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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全文阅读

作者:妙笔大花生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txt下载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我,喜欢,你

    没多久雨就停了,从活动室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正在往这里走的柳卿思和齐羽,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就擦肩而过,路过操场后面的那条小路时顾渊看到了池妤的身影,穿着衬衫的少女在帮着校工阿姨整理翻到的垃圾桶里滚出来的垃圾。

    池妤拿着一把小铲刀费力地铲着地上沾到的油渍,顾渊低头看着那一地狼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立马拿起了她们放在一旁的扫帚想要帮忙,但又发现自己离开了拐杖之后根本离不开扫帚的支撑,一时间竟然就这么愣在了那里。。

    他拄着扫帚傻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像是温柔的手,从树荫间的缝隙里伸进来,轻轻地抚摸着少年宽厚的背,涂抹上灿烂却不刺眼的色彩,均匀的,一层又一层。

    湿润的微醺的风送来绵绵的花香和雨后特有的青草味道,恰到好处的温度,既不燥热也不寒冷,顾渊站在乱七八糟的垃圾堆里,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咯啦。”左脚向前迈了一步,踩到了空空的可乐罐,易拉罐瘪下去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寂静,仿佛是落日开的玩笑。

    顾渊抬起的脚悬在半空,在落下与不落下之间犹豫不定。听到声音的池妤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忽地睁大了一些,没有说话,只歪着头笑了笑。

    顾渊没想到池妤会一直盯着他看,而且还偏偏是这种尴尬的时候,一瞬间脸就红了。

    “那个……那个……我……”

    顾渊头一次发现自己组织语言的功力竟然这么差劲,结巴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眼睛有点儿酸,温暖的夕阳和湿漉漉的风和树木的剪影搭配出了绝佳的煽情氛围,但无奈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就连“我来帮你吧”这样的话都讲不出来。

    “喂,顾渊。”

    “嗯?”

    “你可以把脚放下来了。”

    “啊?哦哦哦……对不起……”顾渊慌忙放下了已经肌肉酸疼的左腿,然而他再一次忽略了易拉罐的存在,于是又是“咯啦”一声,原本中间塌陷的易拉罐这次彻底变成了扁扁的铝饼。

    简直就是医学奇迹,少年像是踩到了烧红的铁板上一样跳了起来,即使眼前没有镜子,顾渊也能够想到自己满脸通红语无伦次的模样,他默默地低下头,捡起拐杖撑住身子,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清理完垃圾之后,两人并肩坐在操场边的木质长椅上,双腿交叉斜斜地放在地上,前方是润泽如水墨画的夕阳,美得很假。

    后来顾渊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场景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从未见过这么长这么喧闹的黄昏,雨后初晴,操场上跑步打篮球踢足球的人多得很,但又那么短,那么安静,短到两个人只来得及说了寥寥几句话,安静到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铭刻在了心底。

    “你的脚,还好吗?”

    “啊……要恢复可能还要很久。医生说要摆脱拐杖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这么久吗?那你不是会错过下个月开始的市内足球赛?”

    “是啊,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总不能拄着拐杖上场吧?”顾渊笑着耸了耸肩膀,“反正球队替补有很多,不会缺人的。”

    “那,替补你的位置的是谁?”

    “我想想,好像是……林洋学长。”顾渊说着忽然皱了皱眉。

    林洋?难道那家伙铲倒自己就是为了上场?

    这么想也太恶毒了,顾渊连忙甩了甩头,把这个阴暗的想法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怎么了?”池妤问道。

    “没什么,都是小事。”顾渊将目光放远,看着操场上跳跃奔跑着的人儿,眼中不住地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真想早点回到绿茵场上。”

    “顾渊,你以后想要做什么?或者说,想考什么大学?”池妤岔开了话题,“清北复交?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我爸对我的要求是,不能比他当年差,也就是说,我至少得考上上海交通大学。”顾渊无奈地笑了笑,“不过,现在看起来感觉好难啊……”

    这也许是每个小孩子和爷爷奶奶辈的通病,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眼里的大学只有清华北大。顾渊还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躺在外公外婆的臂弯里,听他们说,渊渊以后去哪里读大学呢,考不上清华咱们就去北大,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一个劲地点头。

    现在才发现,别说清华北大,就算是复旦交大看起来也有点遥不可及。

    “诶?你没有信心吗?”池妤看起来有些诧异,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南华高中竞赛班的学生每一个都是心比天高的家伙吧。

    “也不能说一点机会都没有,但是……”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抿着嘴,“我会尽力的。”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不甘平庸的人,但最多的也是确实平庸的我们,生活的重担会不断地折磨着这些有心气的年轻人,直到把他们的棱角全部磨平,变成汉堡里被沙拉酱淹没的肉饼,在仿佛生菜的平淡里慢慢窒息。

    即使是那些不平庸的,青史留名的人物,比如曹操,一生文武卓绝,风云诡谲中纵横捭阖,降得了鲜卑乌丸,斗得了刘表袁绍。春深煮酒纵论乱世英雄,对酒当歌月下横槊赋诗,文开一派建安风骨,书一手章草秒品,最终也成了历史中的一杯黄土。

    奸佞也好英雄也罢,是非成败,不过是后人纸上几笔松墨,况且你我碌碌无为的人生。

    以前顾渊觉得,只要肯努力,有一定的天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但现在他觉得,很多时候,尽力而为,已经是最最勇敢的举动之一了。

    “尽力……吗……”池妤微微地鼓着腮帮子,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道,“好,那我们一起加油吧!”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沉入了远方的楼群中,橘红色的云彩渐渐被染上了一片宁静的蓝紫色,操场上的人儿也少了一些。

    顾渊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池妤,她静静地望着天空,眼里有夕阳最后的余晖在闪耀。

    “池妤,我……”

    然而,只是刚刚说出了三个字,酝酿已久的情绪就被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打断,他轻轻地捻着拇指和食指,指间还有一点点棉质衬衫的质感。

    池妤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左手的食指则轻轻地贴在了顾渊的唇上。

    两人四目相对,顾渊的耳朵里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但很快,就连心跳声也听不见了,就好像连心跳也停止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池妤的眼里闪耀着坚定的光采,仿佛早就做好了决定。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顾渊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全是池妤那两颊微微泛红的笑容,指针开始转动,他重新听见了时间和心跳的回音。

    “我……你……我……”顾渊有些语无伦次地张了张嘴。

    “哈哈哈,不许你先说。”池妤嘴角上扬,笑靥如花,“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哦,是我先告白的。”

    “诶?”顾渊微微愣了一下。

    “好啦,你就在这儿愣着吧,我先走啦。”

    顾渊怔怔地看着池妤的背影汇入操场出口处的人潮。

    “诶?顾渊?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发呆?”

    是齐羽,长发少女挽着柳卿思的胳膊,脸上挂着充满活力的笑容,一路蹦蹦跳跳地走来,而柳卿思的手里则照例拿着一本书,只不过,从《了不起的盖茨比》换成了《百万英镑》。

    好像时间变了个魔术,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是个梦,如今的一切才具有扑面而来的真实感。

    然而时间,却悄悄地,毫无痕迹地溜走了。

    他抬起左手,轻轻地搭在了唇上,还留有一点冰凉的味道,应该不是错觉。

    “呵,呵呵……哈哈哈……”就像是吸了笑气一样,顾渊忽地笑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的,两只眼睛眯成了缝,嘴巴长得大大的。

    “喂,喂,喂,你还好吧?!”齐羽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有些紧张,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两米开外的顾渊。

    “哈哈哈哈哈哈……”顾渊放声大笑了起来,在两个少女诧异的目光中站起了身,然后因为重度扭伤的右脚踝无法发力而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你怎么回事啊?疯了?”两人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十有八九。”柳卿思慢慢地点了点头。

    随便你们怎么说吧,顾渊已经不在意了。

    心绪就像是冬天的星星一样雀跃不已。

    从现在起,他将不再是孤身一人,所有的事,都不需要独自去面对。

    顾渊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个傍晚,那墨蓝色天幕之下池妤渐渐模糊的背影,那靠在长椅上放声大笑的自己,以及所有淹没在笑声和泪水里的回忆,都将是他这一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闪耀在心海里,永不褪色。

第三十一章 没人知道谈恋爱应该做些什么

    那天晚上,顾渊一直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看到了十二点半,一直都没有睡着。以至于他第二天一整天都处在有些恍惚的状态中。

    “顾渊?”第一节课下课后的课间,高练试着叫了他一声。

    “……”

    就像是在梦游一样,顾渊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嘴角挂着微笑,闭着眼,手指自由地在桌面上来回跳跃,在看不见的钢琴上弹奏着梦中的乐章。

    “顾渊?”高练又试着叫了他一声。

    “嘿嘿嘿……”少年没有回头,嘴角微微扬起,不知道在笑什么。

    “唉——没办法。还是交给我吧。”齐羽叹了一口气,两手开始将桌上的化学课本卷成一个厚厚的纸筒,“这家伙,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真是烦死了……”

    “喂喂,你要干嘛……”

    高练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脆响,仍然在灵魂出窍顾渊的头顶就挨了齐羽一记超级暴扣,整个人像是棉花糖一样软绵绵地趴倒在了课桌上。

    “额……”高练的两只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仿佛石化般陷入了沉默。

    “行了,别装死了,赶紧给我起来。”齐羽一把抓住了顾渊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顾渊扬了扬眉毛,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问道:“干嘛啊?”

    “高练在叫你啊,你这是自己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吗?”说完,齐羽略带不满地撇了撇嘴,然后就自顾自地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怎么了?”顾渊转过身对着高练笑了笑,“发生什么事了吗?”

    和一脸明媚的顾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练的表情,他微微弓着身子,半低着头,脸上是有些捉摸不透的表情。

    “你这家伙,是不是背叛组织了?”

    “啊?”顾渊挑了挑眉,瞳孔微微一缩,高练这么一说,他好像隐约记得在开学之初的时候,一班的男生宿舍里曾经定下过一个“社会主义公约”——所有主动或是被动脱离单身的人都要接受全体人员的联合制裁。

    原本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你这个反应……果然……唉——算了——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这么快就背叛了革命,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高练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弄得顾渊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但看这小子绝口不提“社会主义改造”的事,怕是对自己别有所求。

    于是顾渊也不着急,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悠闲自在地向后一靠,老神在在地看着面前皮肤黝黑衣服深黑的男孩。

    高练也是没想到顾渊这么快就不配合自己表演了,动作一下子就尬住了,脸上挂着憨憨的笑。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顾渊眯了眯眼,然后伸手用食指轻轻搓了搓下巴,“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考虑。”

    “没……没事……其实……唉……算了……”高练挠了挠后脑勺,那黑黝黝的脸上竟然迅速地红了起来,顾渊花了很多年才想到到底该怎么形容当时看到的这副场景。

    乡下炉灶里烧红的煤炭,拿出来吹一吹再撒点灰在上面,大概就是那副模样。

    顾渊情不自禁地默默咽了口唾沫,然后双手互相搓着两条胳膊上骤起的鸡皮疙瘩,吸了吸鼻子,问道:“你这样我可真是害怕极了。行了行了,你别这样,有话直说行不行?”

    “是这样……”高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俯身凑在顾渊耳边小声说了起来。

    “你喜欢陈颖?!”顾渊咧嘴一笑,眼睛眯起,表情很邪恶。

    “诶?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一刻,高练的脸完全涨红了,就像是炉灶里烧红的煤炭,刚刚拿出来的时候的模样。

    “嗯——~~?”顾渊故意拖长了尾音,“那你为什么想要人家的联系方式?”

    “只是想认识,认识一下而已,嘘——小点声小点声,低调,低调。”明明已经阵脚大乱,却非要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高练这个时候的表情管理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虽然看上去还是很镇定的样子,但顾渊知道,只要再稍微刺激他一下,这家伙恐怕就能够当场急得哭出来。

    算了,就这么放过他吧。

    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会动凡心?

    下午突如其来的数学考试让顾渊一天的好心情直接泡了汤。

    数学老师邹明拿着试卷走进教室的时候也是摆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本该在下午就放假回家的他因为校长的一条短信就不得不被迫加班好几个小时,而因为还要对试卷进行批改,实际上的工作量更是远远不止表面上的这些。

    实际上,校长做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绝大多数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下来,但今天的临时考试,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作为曾经南华高中的学生,邹明很崇尚自由开放的学习环境,并且厌恶一切不必要的增加学生压力的措施,尤其排斥教师把自己的压力转嫁到学生身上的行为。但有时候人在其位,不得不低头做出妥协,邹明只能尽力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最好。

    当然,这些事情顾渊他们都是不知道的,邹明也不会告诉他们。

    对于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或者说对任何身份还是学生的人而言,考试恐怕都不是一件让人能够喜欢上的东西。世界上最短暂最漫长的时间都在考场上。当你全部做完胸有成竹的时候,哪怕考试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即使是再没有艺术细胞的人,草稿纸也能够被他玩出花来。而有些考试比如数学考试,时间却像是永远都不够用。

    直到考完之后,你也会惦记着试卷上留下的那几块空白。

    如果多给我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事实上,就算是给你额外的半小时,答案仍然基本是“不会”,但人是很难克制住自己的幻想的。

    这次的卷子对顾渊来说不算太难,时间堪堪能够他完全做完。

    但考试结束前的最后几分钟人的观察力总是会变得敏锐异常,当顾渊突然发现自己的三角变换公式从第一步开始就写错了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天堂和地狱之间可能从来没有界限。

    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甚至来不及使用修正带将其涂掉,顾渊的笔尖就开出了花,思路如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直落九天,但终究还是败给了响起的铃声。

    看着试卷被高练从手中无情地抽走,带着自己未完成的遗愿交到了邹明老师的手中,顾渊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伍子胥一夜白头时心中的悲愤。

    但他也无能为力,宣判死刑并不需要得到被审判者的同意,除了坦然接受,好像也别无他法。

    顾渊打了个哈欠,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拿起了放在左手边的拐杖撑住身子。高练、尹天、陶奕诗三个人正在争论着刚刚考试中的一道题,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比比划划。

    “难道不是先两边取倒数,再放缩吗?”

    “什么啊?Puma你傻啊,是先设公比q,又因为,所以有,然后解出首项,再根据那两个已知条件,前n项和为,前n项积为……”

    “啊?是这样做的吗?我是直接看出来的。”

    顾渊已经无话可说,他长叹了一口气,撑着拐杖出了教室的后门。

    已经是晚饭休息的时间了,池妤站在门外等他。

    长袖的白衬衫,领口袖口是简单的花边,露出脚踝的牛仔裤,单马尾,明媚的微笑,温暖的风和金黄的阳光。

    仿佛集合全了所有美好的要素,窈窕的身影在暧昧的光晕里,轮廓被勾勒得动人心魄。

    如果顾渊会画画的话,他一定会立刻将这副场景画下来,但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个天赋。于是他又想拿出笔用文字记录下这份转瞬即逝的幸福,但看到右手的拐杖,便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用自己的双眼去承载全部的美好吧。

    “你们考试了?”

    “嗯,刚考完。”

    “我们也是。”

    “难吗?”

    “还好。”

    还没走到楼梯口,对话就陷入了僵局。

    顾渊望着四十五度角上渐渐变成了粉红色的天空,转过头的那一刻目光和池妤交汇,两人同时脸红着移开了视线。

    “那个……”

    两人站在五楼的过道上,望着下方汹涌的奔向食堂的人潮,顾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声说道。

    “我们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我……”池妤鼓着嘴眨了眨眼,然后小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诶?”顾渊扭头看向池妤。

    “干嘛那么看着我,我又没有经验……”

    “啊?我……”

    其实顾渊想说我也没有,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慢慢沉落的夕阳。

    彼此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在夕阳触碰到地平线的那一刻,他们的肩膀靠在了一起。

    虽然很煞风景的是,两人的旁边就是厕所的大门。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清洁球的味道裹在风里飘了出来。

    草莓味的,闻起来,竟然有点甜。

第三十二章 文学少女的数学难题

    “我是个喜欢执笔的女生,迷恋那份指间倾吐的方式.常常在很深的夜晚翻身起床,扭开台灯,穿着短衣短裤趴在桌上书写.寒冷将我的肌肤一寸一寸的冻得僵硬,然而我的思维却是从未有过的鲜活.灯光和墙壁制造出影子的轮廓,黑忽忽的一团,可那也是我的样子么?我不敢再问。”

    “我一直不停的书写着,不给自己安静下来的空隙.可是文字于我而言究竟以为着什么呢?是时间划出伤痕后,成长扔给我的药引么?是辛得瑞拉在午夜十二点时走丢的水晶鞋么?或许全对又或许全错,我只知道难过时文字是我可以抚慰自己的唯一方式.我在大大的落地玻璃前跳舞,文字会在一旁爱怜的看着我微笑。”

    “将所有的荒芜牵扯出来固定在纸上,倾听笔尖与纸页的私语,我感到满心的安然.一页一页的字迹蔓延,时光剥落下硬硬的外壳.指尖隐隐透出薄如蝉翼的光亮,成长的花朵伸展了枝叶,终于慢慢的生长了起来。”

    “文字就像一只破败的洋娃娃,却被我紧紧的抱在怀里视若珍宝,无论什么也不给予交换.我愿意在文字的世界里平静的呼吸,一直做那个安静的孩子。”

    “终于明白,文字应该是我苍白一面的全部。”

    “写得真好啊……每次看你的文章,我都觉得自惭形秽。”

    文学社的活动室里,顾渊看着柳卿思写的随笔轻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个走到哪里都拿着一本书的少女在文学创作上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很多语句不是靠读书读得多了就能够写出来的,某些人对文字就是有着别样的亲和力。

    “但是,你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是这么想这么做的?每当半夜三更就会悲从中来,慨然而起然后奋笔疾书,连衣服和裤子都不穿……啊!”

    柳卿思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远大前程》卷成了书卷,敲在了顾渊的脑袋上。

    “从你的眼神、表情和措辞里,我感觉自己在你脑中遭到了十分猥琐的对待。”

    “喂喂……你也太自恋了一点吧。”顾渊撇了撇嘴,这家伙整天和齐羽混在一起,别的没学会,这拿书敲人头的动作倒是学得利索,“我只是在进行日常的吐槽而已。”

    “话说,今天怎么没有看到紫枫姐?”齐羽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在翻找着什么,“你们有谁知道她去忙什么了吗?”

    “好像是去和七班的班主任交涉去了。”冯子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绿叶,阳光打在上面,泛出一片明晃晃的光亮。

    “七班的班主任?”顾渊趴在桌上,眼睛斜斜地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是谁?那个油腻的光头?”

    “是的,就是他,贾平。七班的数学老师,对学生那是出了名的严苛。陈颖上次月考的数学考试考得很不好,所以,好像是被贾平禁止参加社团活动了。”柳卿思说着,从手中的书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这封退部申请书已经在我这里放了快两个礼拜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把它交给紫枫学姐。”

    “退部?这么严重吗?”顾渊哑然,仅仅是因为一次不计入综合排名的月考,就直接禁止学生参加社团活动,这个世界真是残忍。

    “如果贾平一定要禁止,陈颖也不可能一直和班主任对着干,在这种情况下,退部的确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但也是最正确的选择。”柳卿思接着说道,“不过,尽管她交给我退部申请书的时候眼睛里面一滴泪都没有,但那份不甘和难过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了。”

    陈颖……这个名字在顾渊的脑海里旋转着一点点放大,破碎,重新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超群的记忆力,顾渊对这个两个月只来过活动室两次的女孩不会有太多的印象。

    单马尾,黑框眼镜,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通常是校服,亦或者是深色系冷色调的衣裤,印象里顾渊从没见过她穿裙子。没有很吸引人眼球的身材,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也没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优秀成绩,陈颖的身上缺乏那种看一眼就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闪光点,属于一旦和朋友走散就会淹没在人潮里找不出来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生。

    但不论多么普通,她都是文学社的一员。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帮帮她。”顾渊收起了懒散的姿态,坐正了身子。

    “紫枫姐已经在这么做了,我们先耐心等待下她和贾平老师的交涉结果吧。”

    即便语气轻描淡写,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在柳卿思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顾渊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所传达出来的忧伤,的确,在这个文学社里,和陈颖关系最好的就是她了吧,同为对文字有着迷恋情结的青春期少女,两个人心灵的距离一定不会很遥远。

    只是,关于具体该怎么做,顾渊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可以说是一筹莫展。

    那一天,姜紫枫没有在社团活动的时间里出现。

    “所以,阿鱼,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晚自修下课之后,顾渊穿着很干净的蓝格子衬衫和池妤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从教学楼出来有一段向下的斜坡,他的衬衣被风撩得高高地飞舞起来,嘴里哼着DJOkawari的《情书》。

    他的脚伤恢复得比医生预计的快得多,才刚刚过去三个礼拜,顾渊已经恢复到了和常人几乎无异的地步,但只要一试着跑动,脚踝后侧的关节结合处还是会火辣辣地刺痛起来。

    池妤的眼里只有两人身前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听到顾渊的话她仰起头来,但只看到了大片大片翻涌着的蓝格子,遮住了天空但却带来了十分的明朗,于是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笑什么呀,说正事呢。”

    顾渊略带无奈略带宠溺地笑着侧过头看着池妤,自从两个星期以前两人正式交往之后,池妤就几乎占据了他除了文学社活动以外所有的课余时光,毫不夸张地说,她已经填满了他的生活。

    “如果是因为成绩原因的话,那是不是只要将陈颖的数学成绩提上来,她就可以继续参与文学社的活动了呢?”池妤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们之中不是有数学特别好的人吗?可以去给她辅导一下呀。”

    “你是说,子秋?但是……”顾渊微微地皱了皱眉,如果抛开齐羽的想法不管,那么冯子秋一定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有着被邹明老师称作“清北直通车”的数学笔记,不仅有对整体知识结构的梳理树状图,还对每一个课上讲过的知识点都细致地做了总结和延伸推导,更是为它们一一配上了例题和解析。

    但是如果考虑齐羽的感受的话,这个问题就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了。

    事实上,据顾渊所知,经过“恋爱侦探团”——尹天、陶奕诗和程馨三个人的周密调查,齐羽目前和冯子秋的关系正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

    朋友?勉强算是吧。

    青梅竹马?那是肯定的,这两人在小学甚至更早的时候就认识了。

    恋人?又肯定不是。

    那两个人的交流几乎全部浓缩在了每周日交换的日记本上,而不管是在文学社还是在教室里,除了必要的沟通,都不会对对方说哪怕一句多余的话。

    奇妙的关系。

    每每想起这两个家伙,顾渊都感觉到十分头痛,齐羽和冯子秋的关系就像是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潭泥沼,即使是和两人都保持着不错关系的他也根本摸不清他们各自心中的想法。

    让冯子秋去辅导陈颖学习数学,乍一看也许没什么,对大多数人来说也确实没什么,但对齐羽那个丫头来说,可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极端敏感又极度宽容,明明是表演型人格但却比谁都更在乎朋友的感受,遇到困境抉择的时候的第一反应是逃避选择,让思维踩着香蕉皮滑到谁也不知道的角落,但是一旦做出决定了却又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性格究极矛盾的超凡生物。

    顾渊相信,如果有心理学家发现了齐羽的话,一定会哭着喊着求她给自己当研究对象。

    如果那家伙真的喜欢冯子秋,怕是这一辅导还要生出不知道多少乱子来。

    池妤的怀里抱着顾渊的牛仔夹克外套,余留的体温仍在,有一股暖意隔着衣服传到了心坎上。

    少年的眉目清秀硬朗,透着一股英气,眼睑微微地垂着,认真思考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唉——真是伤脑筋啊。”顾渊轻轻挠了挠鬓角,他和齐羽的数学都不算很好,而且两人都属于那种自己懂但却不会教人的类型,柳卿思就更不用说了,那家伙几乎就是纯靠天赋在学习。

    忽然,另一个人的名字闯入了他的脑海。

    “高练!”顾渊一手握拳敲在掌心,“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第三十三章 我们必须面对眼前的苟且

    “啊?不行不行,我不行的,你让我给她提供资料可以,但是要让我去教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听完了顾渊的提议,高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气得顾渊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如果这个家伙是北极熊的话,他一定要把高练全身的毛都拔光然后将其丢进冰窟窿里。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顾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高练光洁的额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儿店了!”

    然而高练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太阳穴酸胀得疼,看情况这样子继续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顾渊决定到走廊上看看天空透透气,结果却意外地在三班的门口看到了陈颖。

    勉强159cm的个子,身体瘦削,双肩包懒洋洋地挂在右臂上,灰色的带子快触到地面,柳卿思刚从教室里走出来。陈颖抬了抬手,将带子拽进手心,五官普普通通,再加上乱糟糟的发型,放松下来时,整个人显得病恹恹的没有干劲。全身上下唯一亮眼的大概是她那身南华中学的制服,白色的西装领上衣和花格子短裙,往下是黑色的及膝统袜和白色帆布鞋。

    三个星期不见,陈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柳卿思站在她面前,手里照例拿着本书,已经从《百万英镑》换成了《霍乱时期的爱情》。

    截然不同的类型,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女生站在走廊上,就好像分处于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柳卿思的长相绝对算是好看的类型,成绩也是全市前二十的存在,虽然毒蛇,但性格其实十分温和,而且更是有着远近闻名的“才女”之称,总之,是看起来称得上“完美”的类型。

    而陈颖,不过是南华高中里随处可见的女生,从头到脚的每一处都在诉说着何为“普通”。

    因为是女孩子之间的谈话,顾渊没有贸贸然地直接靠过去,只是远远地站在自己班级的门口,注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退社的申请书,就拜托你了。”

    陈颖两手拽着书包的带子,薄薄的嘴唇用力抿着,半低着头,内心的自卑使得她不敢抬头,不敢和路过的好奇的行人对视。她总觉得这一层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因为即使是在普通班名列前茅的学生,在这一层的三个班级里也不过是中游水平。

    高中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成绩好的学生会自然而然地拥有某种行动上的特权,老师和校方管理层会有意无意地对“好学生”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却对成绩中游的学生吹毛求疵。长此以往,便会形成两个泾渭分明的阶级,尽管阶级之间没有明显的高低之分,但受到更多束缚和管教并被要求“向他们学习”的普通班学生,常常会产生两种极端的情绪。

    要么是抵触和不屑,要么是自卑和敬畏。

    身处围城中的少男少女们尽管对这种荒诞的现象感到不满,但却也无能为力。

    “不行,你不能退社。”

    柳卿思脱口而出的话语让陈颖不禁一怔,她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面色不太好看的脸,于是立刻责怪起自己不该太多事,禁不住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多事了,不该麻烦你的……”

    “你为什么要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柳卿思皱着眉说道,“贾平那张方正扁平到看不出五官的脸,涂上绿漆就是邮桶,涂上黄漆就是垃圾桶;被三级风就能刮走的小身板,做撑衣杆还嫌他站不直。这种人就应该赶紧滚回他的侏罗纪公园,当然大概也会被恐龙兄弟排斥。”

    柳卿思罕见地生气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顾渊有些讶异地投来了目光。

    原来文学少女也可以发这么大的脾气。

    “发生什么事了?”

    逆着光线,少年的头发沐浴在阳光下显出柔和的色泽,陈颖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一点。

    “紫枫学姐说,贾平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给颖颖一个机会,一定要让她现在立刻马上退社,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参加社团活动。你昨天想得辅导计划行不通,贾平根本不想给我们这个时间。”柳卿思的语气还带着不小的火药味,显然是心中的不满已经憋了很久,她看着陈颖说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贾平……他为什么这么坚决?”顾渊皱了皱眉,仅仅是因为一次数学月考,这个老师的反应未免也太激烈了一点吧。

    “谁知道,那个老顽固,哼。”

    “陈颖,贾老师有对你说什么吗?”

    “没有……”

    “这样啊……”顾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们去找下陈歌老师吧,如果他愿意出面调解的话,这件事也许会有转机。”-

    “嗯。颖颖,你先回去吧,我们一定会帮你想出办法的。”柳卿思说道。

    “嗯……”陈颖轻轻地点了点头。

    令顾渊和柳卿思没想到的是,无所不能的陈歌老师这一次忽然不灵了。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班主任有权管控自己学生参加社团活动的频率,贾平老师的行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考虑都没有触犯学校的规章制度,所以我也无能为力。”靠在办公室躺椅的椅背上,陈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而且,我的面子在贾平老师那里可不好用,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

    “反效果?”顾渊瞟了一眼陈歌的办公桌,这个男人的桌子上真是什么都有,大号马克杯,教案、笔记、中外名著、还有速溶咖啡和润喉糖,虽然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但还是有一种很乱的感觉。

    “是啊,以前我还在南华高中上学的时候,贾平当过我的数学老师。”陈歌道,“虽然只是半个学期的时间,但我们彼此可是在对方心中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所以,这件事,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去解决。”

    “可是贾平老师态度如此坚决,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柳卿思微微地噘着嘴,“我们总不可能绑架他,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改主意吧。”

    “嗯——也许不是不行。”陈歌微微一笑。

    太扯了。顾渊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

    “哈哈,给你们提个醒,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贾平老师,而在于陈颖自己。贾平老师并不是那种完全不通情理的人,如果陈颖自己坚持要参加文学社活动的话,他是不会做得这么绝的。”陈歌看着柳卿思说道,“卿思,你和陈颖关系最好,你有想过,陈颖为什么会在月考的成绩出来之前,就把退社的申请书交给了你呢?她总不能是在考试的时候,在考场上填的吧。”

    “诶?”柳卿思微微一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考虑过。

    “这么说,陈颖早就有了退社的想法了?并不是因为数学考试成绩不理想,也不是因为贾平老师的禁令?”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不过具体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陈歌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不是手眼通天的陆地神仙,算不出人心里的七弯八绕。尤其是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女的心思,这可是所有年龄段的女孩里最难揣测的。”

    顾渊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就飘到了柳卿思的身上,紧接着脑门上就挨了名为《霍乱时期的爱情》的沉重一击。

    回教室的路上,忽然刮起了风,穿着短袖的顾渊竟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校园里的一排排香樟树虽然依旧卫兵一样挺立,但却免不了带上了悲凉的沧桑,染上了一层无可奈何的萧条。

    不知不觉之间,十月竟然要过去了。

    已经是秋天了啊。

    “说到底,不就是分数的问题吗?”齐羽大大咧咧地说道,“只要有了分数,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

    顾渊托着腮斜着眼看着身边的女生,齐羽说得不无道理,不管是陈颖自己想要退社的心理问题还是贾平老师反对的原因,应该都是和分数有关。如果陈颖的月考数学并没有考砸,那么她也就不会把退社申请书交给柳卿思。

    但是,那只是表象而已。

    顾渊转头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

    又开始下雨了。

    十六岁的陈颖心间也持续下着一场雨。

    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陈颖停下来,看着墨色窗户里反射出的自己。额头上刘海散乱,身上背着一只大包,一脸倦容,看起来毫无中学生的生气,疲倦和茫然把心底填得满满的。

    生活变成一部冗长无趣的低成本烂片,没有剧情没有主题,连主角也没有。拉拉杂杂地向前继续,走一步算一步的破罐子破摔状态。

    她被困住了。

    被琐碎的生活、父母亲的无奈、还有残缺的人际关系困住了。

    泪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陈颖无声地痛哭着,一路跑下楼梯,跑过了长长的走廊,跑出了教学楼。

    清风吹过,一丝一丝地扣着清凉。

    “这什么鬼天气。”顾渊瞄了一眼身后的空位,问道,“话说,快上课了,高练人呢?”

    是的,烂透了。

    一切都烂透了。

    “那个……你还好吗?”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包纸巾。

    雨水被一把黑色的伞挡住,男生的脸上满是局促的表情。

    眼角的泪水散射着灯光,在五颜六色的彩光里,陈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请假

    今明两天考试,更新顺延

     ̄へ ̄

第三十四章 谁又不渴望诗和远方 (我回来啦!)

    “你,你还好吗?”

    眼前男生的手处于将伸未伸的状态,很是犹豫。

    陈颖有一瞬间的失忆,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去哪里。

    教学楼的灯光就像是一轮虚无缥缈挂在远方空中的月亮,遥远得很。

    “嗯……”陈颖用单音节附和着,努力地止住抽泣站了起来,径直就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跑,自己已经给大家带来了很多麻烦,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生,陈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会给自己撑伞只是出于怜悯。

    一口气跑到楼梯的二楼,陈颖舒了一口气。

    那个一身黑色的男生并没有跟上来。

    上课铃声响的那一刻,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练一个人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雨中,望着陈颖快跑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唇,慢慢地开始往回走。

    没有勇气。

    一直如此。

    “啊,你回来了。”顾渊和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的高练打了个招呼,“去哪了?”

    “楼下,风太大,刚刚把我的东西吹下去了。”高练将打湿的伞收起来挂在后门口的架子上,然后扬了扬手里棕色封套的笔袋。

    上面一点雨水的印记都没有。

    顾渊斜着眼望了望窗外的瓢泼大雨,轻轻地扬了扬眉毛,没有戳穿高练的谎言。

    每个人都有秘密,没有必要深究小小的谎言。

    “陈颖,你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湿?”

    高一七班的讲台上,一个已经秃顶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望着站在教室后门口的陈颖,少女的头发被雨水浇得透透的,湿漉漉地滴着水珠,双手十指纠缠着在身前打转,低着头含着胸,在那透过鼻梁上的眼镜射来的目光注视下一言不发。

    面对班主任贾平老师的质问,陈颖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唉,赶紧回到座位上去吧,我们开始上课。”

    贾平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了讲台上的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板书。

    陈颖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到了教室后排角落里的座位上。

    坐下来的瞬间,一张揉成团的纸条丢了过来。

    “怎么了?”娟秀的字迹,后面还跟着一张很可爱的小熊笑脸。

    陈颖扭头一看,是罗依。

    罗依是陈颖的同桌,一个天然呆的少女,拥有着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所可以拥有的一切幻想,成绩一般,积极乐观,总是没来由的情绪高涨,永远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和班上所有的人都是说得上话的朋友。

    自然,也包括陈颖,但比较特别的是,罗依是陈颖唯一的朋友。

    “打起精神来!”

    罗依又丢过来一张字条,这次后面画的是一个健美先生一样举着双手的肌肉男,旁边还写着花体的“cheerup!”

    字里行间洋溢着和这大雨天不搭的温暖,陈颖仿佛能从那几个汉字里听到罗依兴奋的声音一般。

    她转过头看着罗依,微微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作为双马尾天然呆的少女,罗依回了她一个很孩子气的剪刀手,然后张大着嘴无声地说道:“一会儿下课后去吃甜品好不好。”

    即使没有声音,陈颖也能感受到罗依传递来的温柔。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讨厌我鄙夷我不理解我,这一刻我也没有负担,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傻的笨蛋永远真心对我。只有她从心里希望我快乐,只有她能洞悉我稍微褶皱的心情,只有她会对我说“如果不开心的话,要说。”

    人生里有一个这样的人,已经足够。

    嘴角轻扬,轻声“嗯”了一句作为回复。

    晚自修下课,放学后,陈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宽阔的街上人来人往,不远处的广场上的彩灯和周围大厦的霓虹灯交相辉映,一派繁华。

    彩色的灯光闪耀在陈颖的眼眸深处,让她不禁有种恍然入梦的感觉。

    由于母亲的坚持,陈颖变成了南华高中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之一。

    每次拿着蓝色的出入通行证经过门禁的时候,陈颖都会莫名地有一种畅快感,就像是久在樊笼里的鸟儿重新回到了广阔无垠的天空。

    陈颖抬头望了望没有星星的夜空,头顶墨蓝色的苍穹在霓虹的光晕里染成一片边角发虚的暗黄,夜晚潮湿的风,和大街上过往的车声人声汇合在一起,凉凉的、湿嗒嗒的,整个世界都显得虚假而市侩。

    她没有朝市区走,而是向着更远的开发区走去。

    逐渐安静的马路上,清凉的雨丝夹在湿漉漉的风中一点点流过陈颖的脸、手臂和膝盖,手脚的温度慢慢被卷走,秋天的味道逐渐浓烈了起来。

    有点冷。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陈颖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掌搓着双臂裸露的皮肤。并不宽阔的道路两旁栽种着缺乏修剪的法国梧桐,枝叶横肆,遮掩着本就昏暗不已的天空。

    马路左边是气派的高新科技产业全区,右边却是看上去年久失修的居民楼,对比鲜明,就像是上色上了一半就被作者抛弃了的油画,一边是色彩鲜明的成品,一边是只有潦草线稿的废品。

    听爸爸说这里很快就要拆迁了,但是陈颖从十岁长到十六岁,那条泾渭分明的城市分割线还是没有移动分毫。

    眼睛酸胀得疼,喉咙火辣辣的,今天淋了太多的雨,不知道会不会发烧。

    陈颖默默地吸了吸鼻子,继续向前走去。

    “哟,这不是小颖吗?这么晚才回来啊。”

    走到楼下的时候,碰到了住在楼上的吴阿姨,这个留着波浪卷发的胖乎乎的阿姨永远是一副热情的样子,总是用她嘹亮的嗓门和别人打招呼。

    就和罗依一样,陈颖想着,虽然实际上两个人完全不一样,但她就是克制不住这么去想。

    “嗯,晚自习刚下课。”陈颖用很轻的声音回答着,九点四十五,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不想打扰到已经休息的邻居们。

    “很辛苦吧?不愧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啊,每天都要学习到这么晚,不像我家那孩子,每天游手好闲的不知道在干什么。你看你,这才上了两个月不到,就瘦了这么大一圈。唉,如果吴鑫能够和你一样用功就好了,我和他爸也就不至于每天这么操心……”

    吴阿姨自顾自地说着,这大概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最擅长的本领之一,即使没有人在和她对话,也能慷慨激昂地一直说下去。发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产出着语言,即使脑子有时候跟不上生产的进度,但嘴里也会毫不停歇地全部将其吐出来。

    “其实还好吧。”陈颖附和到,吴阿姨的孩子曾经是和她一个初中的同学,虽然不同班,但吴鑫的名字在那个小小的初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打架、逃课、拉帮结派,几乎所有和坏学生沾边的事,所有违反校风校纪的事,吴鑫都不会缺席。

    陈颖不喜欢吴鑫,但是吴鑫喜欢陈颖。

    “小颖,周末有空能不能帮着辅导下吴鑫那孩子的功课,虽然他现在在职高,但是我和他爸还是希望他能够正儿八经地学上一些东西。”分开的时候,吴阿姨笑着问道,“我和他爸说他教他他不会听,但这孩子从小就听你的话,兴许你教教他他能够听进去。”

    “嗯……阿姨再见。”陈颖点了点头,然后就关上了门。

    铁门合上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隔在了身后。

    陈颖背靠在门上,冰凉的触感就像是泉水一样慢慢地淌过她的心间,逐渐将身体浸透……

    “呼——”她长抒了一口气。

    “小颖回来啦?”拉长了尾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梳着单马尾穿着脏兮兮的粉色围裙的女人正在厨房里做鸡蛋羹,那是陈颖的母亲刘琳。在她的印象里,母亲似乎也是一直这么精力充沛的形象,不论是在初中教书的时候,还是在家的时候。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里是一个穿着西服五官标致的男人,用最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今天这个世界发生的点点滴滴。

    看到女儿回来,父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结果女儿背在肩上的书包。

    手指触及那嶙峋的肩骨的时候,父亲的心不由地颤了一下。

    “辛苦了……赶紧休息一会儿吧。”

    “小颖,来把这个吃了,刚做好的。”母亲端着鸡蛋羹走了出来,“休息一会儿,然后回房把那套数学卷子做了,我今天可是专程去拜访了我的老同学,从他那里拿到的资料,据说这卷子可是你们学校很有名的数学老师出的,叫邹明,小颖你知道吗?”

    “阿琳,小颖都累成这样了,就别让她做卷子了吧。”父亲皱着眉说了一句,“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

    “学习不就是辛苦活嘛,我当老师的,还能不知道吗。唉,但是苦也就是苦这么三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母亲扶着陈颖的肩膀让她坐在了餐桌边,语气温柔,“多吃点东西补补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也……”

    “你别说了,就你那学历,也别和我这个老师谈什么教育孩子的方法了。小颖能考上南华高中,除了她自己争气以外,我得有一半功劳吧。享受着这么好的教育资源,怎么能浪费呢?”

    九十年代,父亲高考失败,没有考上本科,只是去了一所专科,而母亲则是去了BJ师范大学。

    学历的压制,加上经济的压力。作为这个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母亲一直在家里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我吃完了,我去做卷子了。”眼看着父亲还想说什么,陈颖将鸡蛋羹一饮而尽,滚烫的触感烧灼着喉咙和舌头,火辣辣的,推开房间门的那一刻,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淌进了嘴角。

    和浇了酱油的鸡蛋羹一样的味道,咸咸的。

第三十五章 月亮与六便士(其一)

    父母做的都没有错,在这个家里,他们都是全心全意为了她而活着。

    陈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这恰恰却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

    因为他们没有错,所以自己才无法反抗。

    因为找不到反抗的理由。

    最亲近的人也不一定了解你,解释有时候只是徒劳。

    窗外云开雾散,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凉凉地洒在床上、枕头上,充满着梦幻感和不真实感,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陈颖不知道答案。

    不远处的书桌上,一本书压着试卷,那是昨晚看的《月亮与六便士》,竟然忘记收起来了。

    幸好妈妈没有进自己房间,不然她一定会很生气地把这种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意义的书丢掉吧。如果是自己买的书那倒也无所谓,可这本书是从文学社借的,要是弄丢了的话就不好了。

    书中的查尔斯抛弃妻子,他自私、冷漠,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才使自己的绘画进入本真境界。这种境界只存在在小说中,这种纯粹只存在在天才或疯子的世界里,而我们大多数人,只是平凡的普通人。

    陈颖想着,合上书,将其放在了一边,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明月。

    她想起书里说“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但是她抬起头,看到了月亮,却看不到满地的六便士。

    小说不真实的地方就在这里,作者总是会刻意去夸大某些东西,而选择性地忽略某些东西。梦想实际上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生活比它要沉重太多太多。而小说却把它夸大了,事实上,它并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放弃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陈颖做出了决定。

    次日下午,文学社。

    “陈颖,究竟为什么想要退社呢?”

    顾渊转过头,望向站在左侧书架前的冯子秋,他的手里拿着一罐果汁,即使是到了秋天也要喝冷饮,这是男生中的共识。

    “成绩不好、压力太大、身体羸弱,无非是诸如此类。”顾渊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但是陈歌老师说,这些都是外部因素,最关键的,是陈颖内心的想法。”

    “内心的想法……”冯子秋微微地皱着眉,“会不会和她的家长有关?”

    “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以爱为名的道德绑架往往是最让人感到难以挣脱的,父母的言论和想法很多时候会迷惑儿女的内心,使他们无法看清自己真实的想法。”

    几人正在闲聊时,陈颖出现在了门口。

    女孩背着一只奶白色的双肩包,一脸倦容,看起来毫无中学生的升起,疲倦和茫然已经满满地写在脸上了。

    所谓青春,大概就像关在玻璃瓶里的飞蛾,眼看着似乎哪里都是一路光明,其实哪里都出不去。满腔的热血和理想在与透明的瓶壁上一次又一次地蒙头乱冲乱撞中,一层层脱落,最后又能去哪呢?

    日后回想起来,青春不过是一个洒光热血的过程。荒诞也好,愚笨也好,总会过去的。

    只是,即使是那样鲁莽热血的青春,也与自己无缘了。

    面前的这些人,他们每一个,都拥有着自己无法企及的天赋。

    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自己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

    “我……这是我上次从文学社借的书,现在还给你们。”陈颖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诶!等等!”柳卿思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从图书馆出来去往教学楼的途中,两旁的路灯已经在暮色里发出冷冷的光,飘着小雨的校园看起来格外沉寂,风从裸露的皮肤掠过,带来湿漉漉的疼。

    迎面走来两个和他们方向相反的男生,奔跑着的陈颖躲闪不及,一下子和其中一个捧着厚厚的习题册的男生撞了个满怀,那一刻,漫天飞卷的习题册就好像是一只只闪动着翅膀的飞鸟,冲向天空后又迅速折翼,扑棱棱地掉落下来。

    被撞倒的男生看着洒落了一地的习题册不禁无奈地挠了挠头,而他的同伴则是一脸郁闷的表情,因为下着小雨,地面上并不干燥,有些倒霉的习题册好巧不巧地张开怀抱拥抱着潮湿的青石路面,上面的污渍泥痕清晰可见,这可不是什么好清理的东西。

    柳卿思追出来的时候,看到陈颖一个人蹲在两个男生的面前捡书,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扎眼的只有骨骼的线条。

    沁在心间的凉意,像滴在习题册扉页上的水滴,慢慢地浸开。

    不只是心,手和脸也是凉凉的一片。

    柳卿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陈颖身边蹲了下来,帮她一起捡书。

    下一秒,一块白色的毛巾进入了视线。

    陈颖抬起头,灰蒙蒙的天空泛着微微的红色,顾渊手里两把雨伞一左一右地撑在她和柳卿思的头顶,冯子秋则在一旁和那两个男生道歉,而齐羽的手里则握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毛巾,抿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淋雨淋得太多的话,是会着凉的哦~”

    打开的时候,陈颖感到毛巾上升腾而来的温热气流,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孤单里的女生,此刻在毛巾的作用下感到温暖入怀。

    回到文学社里,陈颖端着柳卿思调制好的热茶低着头小口地嘬着。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齐羽试探着问道。

    顾渊和冯子秋两个人则两手揣在裤兜里靠着窗户,外面的雨声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

    陈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

    “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永远。”柳卿思一手搂着陈颖的肩膀,“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们吧。”

    “真的没有,我只是觉得时间太紧张了,学习的压力也很大,所以才想要退社的。”

    “真的是这样吗?不是因为你们班主任的胁迫吧?”顾渊皱着眉头问道,“如果只是数学成绩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辅导你,短时间内提升个一二十分,问题不大。”

    “嗯,我们一定可以做到的。”柳卿思轻声说着,“而且,紫枫学姐和陈歌老师他们正在和贾平老师聊天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

    陈颖的心里悉悉索索地逃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会儿在心间一会儿在唇间,一会儿在两手捧着的装着热茶的杯子里。

    最终也没有人能够改变她想要退社的想法。

    无论顾渊他们怎么操作,陈颖本人的意愿都是将她留在文学社的重要前提也是必要条件,可既然连她自己都不愿意,他们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退社的申请书由她自己交给了姜紫枫,那一刻陈颖脸上的表情很坚定,仿佛洗去了所有的柔弱和犹疑,就像是一株屹立在山崖上的翠竹。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薄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与此相反,做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镑,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就是成功吗?我想,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他认为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第二天,文学社,柳卿思靠在窗边轻声地念着书,坐在她对面的顾渊扬了扬眉毛,问道:

    “这是什么书?”

    “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柳卿思把书竖了起来,封面上那六个闪闪发光的白字写着书名。

    “讲得什么?”

    “主人公的原型是法国的印象派画家高更,原是位证券经纪人,人届中年后突然响应内心的呼唤,舍弃一切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与土著人一起生活,获得灵感,创作出许多艺术杰作。”

    “舍弃一切?”

    “嗯,他抛弃了自己的妻子、孩子、工作、社会地位,以及一切自己所拥有的生活,去追逐那看上去遥不可及的所谓名为‘艺术’的东西,由此做出了一系列不被旁人所理解的荒诞行为。”齐羽走了过来,在顾渊身边坐下,“这本书很有名啊,你竟然没看过?”

    “世间书籍浩如烟淼,我又不是学富五车的老学究,哪里能每一本都看过。”顾渊撇了撇嘴,“话说,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弃了?陈颖的事。”

    “不然呢?难道还要摁着她的头把她拽回来吗?人家陈颖自己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学习,你就不要去祸害人家啦。”齐羽朝他翻了个白眼,“该做的事我们都做了,但退社既然是她自己的意思,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虽然但是……我还是觉得,陈颖应该不是这么想的。”顾渊说道,“我还记得那天她来面试的时候,她的眼里是有光的,就像是极光那种?不太清楚,总之,我觉得,她是真心热爱文学的,至少比我要强。”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柳卿思假装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皮肤,然后一脸嫌弃地和顾渊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说,明天就是周末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冯子秋忽然提出了建议。

    “嗯?登门拜访吗?”顾渊扬了扬眉毛,“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先征得本人同意吗?”

    “去,下午考完试我们就去。”柳卿思用力地点了点头,“今天陈颖没有来上课,听她们班那个叫罗依的女孩子说,好像是生病了,我们正好去看看她。”

    习惯性地被无视,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既然陈颖生病了,这个时候去看看她倒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

    就这么办吧。

第三十六章 月亮与六便士(之二)

    “我还是觉得直接这么过去不太好。”顾渊吸吸鼻子,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有一大群人只是在QQ上打了个招呼就乱哄哄地涌到家里来,光是想想就够伤脑筋了。”

    在十字路口前,红灯停,众人站定在斑马线这头。

    身着制服的交通警察站得笔直,挥手指挥着交通。天空缱绻着暗灰色的云,没有星星没有月,林立的高楼切割着天空。对面书店的广播里隐约传来。在身边等待绿灯亮起的人群,穿得厚厚的,在晚风里一边缩着脖子一边谈笑。

    红灯变黄。预示着绿灯即将到来的倒计时闪动着变更。

    十、九、八、七……

    “这种事谁不知道……”走在最前面的柳卿思撇了撇嘴,“但是,不把这件事搞清楚的话,它一定会成为我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遗憾。”

    “太夸张了吧……”顾渊耸了耸肩。

    “一点儿也不夸张。唉,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你肯定明白不了我的忧伤。”柳卿思回头看了顾渊一眼,“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有时候却会给一个人留下一生无法抚平的伤痛。别人嘴里说着‘啊,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但实际上却要用漫长的多的时间去忘记。”

    三、二、一……

    在倒计时即将为零时,人群开始骚动准备过马路前,冯子秋忽然皱着眉向马路对面瞥了一眼。

    纷乱嘈杂的人群,到处都是帽子缩着脖子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零。

    “呼,绝对会有战胜过去的一天,”顾渊轻轻地向外哈了一口气,“我们。”

    黄灯跳转,绿色的光芒覆盖过来,像一片朦胧的雨雾。

    柳卿思微微侧了侧头,隔着两步的距离,顾渊站在那里轻轻地活动着脚踝。

    随着自己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并且投来一个温暖的微笑。

    温和,彬彬有礼,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有时候爱说些搞怪无厘头的话,但有时候却又能做出一些谁都想不到事,用不可思议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一个经常用笑来封闭自己内心的人,将所有人都拒绝在外,使别人无法靠近他的灵魂。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只有池妤能够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特权。

    这就是顾渊给柳卿思留下的全部印象。

    真是个奇怪的人。

    柳卿思咂了咂嘴。

    等到几人终于到达陈颖家住的小区外的时候,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后的顾渊不由地略微放慢了脚步,倒不是因为他那尚未痊愈的脚伤引发的疼痛,而是这个地方本身。

    他抬起头,视界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这个小区……”

    “诶?”

    这个声音……

    顾渊转过头,一个提着装满了苹果的塑料袋的男生的身影映入眼帘。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再次相遇,迟疑了几秒后,然后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走上来说道:“哟,渊哥,好久不见。”

    一双桃花眼,皮肤白皙,嘴唇薄薄的,右耳的耳廓上戴着的耳钉闪烁着小团的蓝色光芒,消瘦的身体似乎比起以前长高了不少,但最明显的标志还是那张一如既往的轻浮笑脸。

    果然是吴鑫。

    原本已经从自己世界里消失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就这样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定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呵呵,好久不见啊。”

    顾渊若无其事地回应道,脸上挂着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说到底,都是些过去的事了,直接翻脸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最近过得怎么样?”吴鑫很自来熟地将手臂搭在了顾渊的肩膀上,将装着苹果的袋子放在地上,笑着说道,“嘿嘿,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样的大少爷竟然会来到我们这种破地方,和兄弟说说,是来干嘛的?”

    “呵呵,我想干什么,和你恐怕没有太多的关系吧。”顾渊一边轻轻撇开吴鑫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左手,同时侧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看到对方那伸进了自己右边衣服口袋里的手指,在里面的东西快被完全带出来的瞬间,用虎口狠狠地钳住了吴鑫的食指和中指。

    “啊啊啊啊痛痛痛痛!!”

    吴鑫的脸立刻涨红了。

    “怎么,这才过了一年不到,就已经忘记了吗?”顾渊甩开了吴鑫的手,“赶紧回家去吧,别跟着我。”

    “顾渊,你在干什么呢?快过来啊!”

    马路对面,齐羽的声音如同水一般澄澈清明,少女挥着手,朝他喊着。

    “别跟着我。”

    吴鑫还想说些什么,但抬起头却看到了顾渊无比冰冷的眼神,一年前那惨痛的回忆在这一瞬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吓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看着两人的背影远去,吴鑫长长地抒了一口气,然后提起了装着苹果的袋子,向家里走去。

    “刚刚那是谁?”

    “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了,呵呵,真是意外。”

    “嗯?旧友重逢?怎么你看上去反而不太高兴的样子。”

    “因为,根本就算不上旧友。”顾渊清了清嗓子,“好了齐大小姐,别对我的过去耿耿于怀了,不然我那无法释然的中二少年羞耻感就要再次被唤醒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想说就不说嘛。”

    “与其说是不想说,倒不如说是不值得说。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提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比起那些,我们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陈颖的问题吧。”

    “嗯……”

    顾渊笑了笑,然后笑容又淡去。

    人有时候是非常奇怪的生物,对身边的人无法说出口的话,却能够滔滔不绝地对陌生人坦诚地和盘托出,而对于顾渊来说,无论是陌生人还是熟悉的人都差不多,有些东西就应该永远地被掩藏起来,不展示给别人看。

    视线里女生的侧脸在楼道灯光的勾勒下,晕染着柔和的光环。

    齐羽这样的女生,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很烫很火热的印象,好像对什么事情都充满着热情,总是随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明明是个很关心他人感受的家伙,却时不时地会做出一些伤害别人的事或说出一些伤害人的话,而且自己往往在事后意识到之后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虽然给人强势的感觉,但只在靠近时才会发现她有着柔软的一面。

    只不过,那份柔软绝对不是为了自己准备的。

    “到了。”

    冯子秋敲响了门,伴随着吱呀一声,从门缝里透出来的是一双顾渊不那么喜欢的眼睛,感受到那明显带着不良情绪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几圈才终于解除了敌意,顾渊不禁抿了抿嘴唇。

    “你们是……”门打开了,显露出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的身体,脸上皮肤偏暗黄,带着些许雀斑,声音里还带着警惕的味道。

    “阿姨您好,我们是陈颖的同学,听说她生病了,专程来看望她的。”冯子秋向陈颖的母亲介绍到,“我是高一一班的冯子秋,这位是我的同班同学齐羽、顾渊,这位是高一三班的柳卿思。”

    “顾渊?”女人的目光掠过冯子秋,落到了齐羽身旁的顾渊身上。

    “林琳老师,好久不见。”顾渊冲这个女人挥了挥手,“您身体还好吗?”

    “啊……还挺好的。早就听说你去了南华高中,果然,这么久不见,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确认了几人的身份,林琳的脸上绽放出了堪比盛开花朵般的笑容,但是却没有要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喂,你们认识啊。”齐羽附在顾渊耳边小声问道,柳卿思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顾渊的身上。

    “是啊,以前是一个初中的老师,见过几次面而已,不是很熟。”顾渊伸手摸了摸额头,然后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微笑着将门拉开了一些,说道,“林琳老师,请问陈颖的现在怎么样了,她的情况还好吗?”

    屋里面看上去有些凌乱,沙发前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很多零食水果,还有一份少了一半的小小的蛋糕,即使站在门口也闻得到厨房里那大豆油腻腻的味道,地毯前有两双拖鞋,一大一小,小的那双摆放地很整齐,很大的那一双歪歪扭扭地斜着。

    视线在屋子里巡了一圈,但是却没有看到陈颖的身影。

    “她呀,还在房里休息呢。”

    “那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顾渊试探着问道,目光移向了屋里面那两个敞开着的房门,都关着灯,窗帘却没有拉。

    “嗯……恐怕不太行,她刚吃过药才睡下,这个时候恐怕睡得正深呢。”林琳又将门拉上了一点,“要看她的话,你们下次再来吧。”

    下次?一周总共就放一次假,下次怎么说都得下周了,如果那个时候陈颖还没有恢复到能上学的地步,恐怕这问题就大了去了。

    怎么听都是拿来搪塞的理由,但顾渊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任由着铁门在自己面前合上,顾渊脸上笑意消失。

    “诶?我们就这么走了吗?”齐羽发出了疑问。

    “走吧,陈颖应该不在家里。”少年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三位同伴,“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但是却没有开灯,如果说里面的人在睡觉的话,窗户的窗帘却又没有拉,而且屋子里只有林琳老师一个人,却没有看到她的丈夫。地毯前有两双拖鞋,一大一小,大概率是陈颖和他爸爸的,而且大的那双拖鞋的主人出门时动作很仓促,以至于两只鞋子甚至没有放在一起。综合以上条件可以判断,陈颖肯定不在家里,而她父亲,很有可能正在外面找她。”

考试

    如题,停更一日,安啦

第三十七章 月亮与六便士(之三)

    “你那边也没有找到吗?”手机听筒里传来冯子秋的声音,顾渊摇了摇头,“还没有,关键是不知道她会去哪儿,光是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那该怎么办?”电话那头响起了齐羽那丫头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顾渊叹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剪影,柳卿思还在不停地拨打着陈颖的电话号码,已经快十分钟了,但从少女始终嘟着的嘴和略显阴郁的表情来看,电话还是没有拨通。

    “可恶……怎么越来越冷了,这鬼天气。”一阵冷风袭来,顾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空气里飘荡的寒冷意味莫名地让他觉得有点烦躁。

    “哎呀——,这该怎么办呀,天气忽然变得这么冷,陈颖又生着病,身体恐怕会遭不住。”电话那头传来齐羽的嘟囔声,然后便是冯子秋沉稳清爽的声音,“渊哥,我们再在附近找找,你那边也多注意点。”

    “嗯,好。”顾渊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

    柳卿思拿着手机走了过来,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

    “还是没有打通?”顾渊问道。

    “……”柳卿思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是说,在加入文学社之前?”

    柳卿思略带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单手插在裤兜里靠着枫树的少年:“你怎么知道?”

    “朦胧的感觉。”顾渊撇了撇嘴,“毕竟,如果是从文学社活动方面考虑的话,你们两个的交流时间未免太有限了。能够让你亲切地称呼她为‘小颖’,恐怕那仅有的几次见面是不够的。”

    “你也太小看女生之间构建友谊的速度了。”柳卿思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顾渊前方的一棵枫树树干上,“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们的确是早就认识了。”

    “嗯。”

    “虽然可能看不太出来,但我和小颖都是在南华初中念的,而且是同班同学。小颖她……一直都属于是不声不响默默努力的类型,和班上每个人的关系都不远不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换句话说,就是疏离。现在想想,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开始构筑起心灵的高墙,将自己与其他人一点点地隔绝开来。”

    “这样啊……”顾渊喃喃道,原来陈颖也是南华初中的学生,她妈妈林琳是北陵中学的老师,原本他还以为陈颖会是和自己一个初中的校友,没想到竟然是柳卿思的同班同学,“这么说来……那陈颖和吴鑫也……”

    “嗯?什么?”

    “没什么。”顾渊不太想继续谈这个话题,“你接着说。”

    “陈颖的妈妈是中学老师,而她爸爸则只是工厂里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平凡且庸俗,虽然人并不坏,但却有着一个无法克服的毛病——懦弱。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婚姻和家庭中缺乏话语权,陈颖的爸爸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于是所有和陈颖家庭教育有关的一切,都交到了她妈妈林琳的手里。”

    “林琳老师……”想到初中时那个人在学生群体中的风评,顾渊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林琳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强势到陈颖根本无法反抗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她安排下来的一切,在那个女人的眼里,女儿就是她实现自己未完成理想的工具。任何不符合她设想的枝丫,都会在刚刚萌芽的时候就被无情地剔除掉。”

    “喂喂,你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吧……”

    “一点都不过分。哼,小颖明明那么喜欢文学,但她妈妈却不允许她看除了课标要求以外的著作,导致她只能半夜拿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偷偷地看书,最终把眼睛都给看近视了。你知道吗?那个手电筒还是我借给她的。有一天她晚上看书看睡着了,早上她妈妈发现的时候骂了她很久很久,然后还把手电筒和书都收走了。”柳卿思目光迷离地望着空中随风飘舞的枫叶,“然而,那个家伙第二天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卿思,那个手电筒是不是很贵啊,我一定会想办法赔给你的。”

    “哈?”

    “她就是那么说的,然后她真的好几天不吃饭硬是把手电筒的钱攒了出来还给了我。”柳卿思苦笑了一下,“也许我在她的心中,始终还算不上是‘朋友’吧。”

    “我倒是觉得,不一定是这样。”

    “嗯?”

    “具体的,还是等见到陈颖以后再说吧。”顾渊笑起来,“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不知道,不过如果是以前,从家里跑出来之后,她一个人会去的地方,大概只有初中部旁边的甜品店里了。”

    “为什么,那里对她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没有吧,如果硬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老板是个作家吧。”柳卿思微微地抿了抿嘴,“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好,我马上通知齐羽和冯子秋。”

    公交车的门在两人的面前合上,狭窄的空间里,二氧化碳的作用让气温升高,暖意里夹带着让人不适的味道。

    伴随着电动机嗡嗡的声音,一辆公交车从“SuperLucky”甜品店的门口开过。

    失神的陈颖眼里没有焦点,只一个人默默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发呆,就在这时,伴随着“啪嗒”一声,一个装在白瓷盘里的布丁蛋糕摆在了自己面前,紧接着,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草莓奶昔。

    “很久没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一个穿着深紫色西装制服的男人在陈颖对面坐了下来,他是这家甜品店的老板司君墨,曾经也是南华中学的毕业生。

    “……”陈颖轻轻地摇了摇头。

    “和妈妈吵架了?”男人微微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吵架而已,母女之间和好用不着解释和道歉,吃完东西就赶紧回去吧,她一定很担心你。”

    他坐在那里,灯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细碎的额发下,陷入阴影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注视过来,陈颖突然觉得悲伤起来。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和可笑,但第一时间涌上来的却不是悔恨而是悲伤。

    从家里逃出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陈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好,都是为了她在考虑,为了她以后能够有一个更好的生活。

    但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呢?

    即使知道母亲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陈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认同母亲的理念和做法,可是……自己却总是在做着与之完全违和的事,越想要努力地去迎合,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反抗,心里的天平也越发倾斜。

    陈颖用搅拌棒轻轻地搅动着草莓奶昔里的奶末,闷闷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

    君墨看着因为琐事而陷入烦恼的少女,看着她眉头深锁面目低垂,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曾几何时,他们也拥有过这样的岁月。

    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有时候仍然会不禁有些怀念。

    “小颖!你果然在这里!”

    纠结中,有人站到了陈颖的面前。

    陈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我……”

    “卿思,是你啊,好久不见。”

    君墨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女生身上,然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柳卿思朝他点了点头,目光立刻落回到了陈颖的身上。

    “我……”陈颖说着又低下了头。

    柳卿思那样的女生,印象里一贯被贴上聪明、高傲、腹黑、毒舌的标签,得知她的身世背景之后,或许还得加上一个“贵族”的标签。与生俱来的优越将别人远远甩在身后,不用对谁虚与委蛇,不用看谁的脸色,总是仰起脸说话,眼睛里盛着的全是阳光。

    即使排除一切外因,单是那张脸和出众的身型,也足够闪亮耀眼。

    和小心翼翼地为了生活掰着手指一笔一笔地计算生活费的女生绝对是天与地一般的存在。

    如同早就设定好的角色,行走在两条相隔遥远的平行线上。陈颖仰望着,只看到她高高在上的身影。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同境,不相容。

    但她却一直在帮助着自己,除了吴鑫以外,没有人能够对自己这么好。

    即使是自己的父母也不会。

    而越是这样,陈颖越是感到痛苦。

    “你爸爸现在应该还在外面到处找你,不考虑给他发个消息或是打个电话什么的吗。”顾渊轻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我……”

    “顾渊!我们来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齐羽充满活力的声音,顾渊回过头,果然是冯子秋和齐羽。

    但在那两个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顾渊看到陈颖的脸色变了,便立刻明白了中年男人的身份,然后就听到了陈颖小心翼翼的声音。

    “爸爸……”

第三十八章 月亮与六便士(之四)

    等陈颖送走父亲后转身回来,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顾渊和柳卿思坐在刚刚自己在的那张桌子后面,齐羽和冯子秋一左一右靠在两旁的贴着花草墙饰的柱子上,而店老板司君墨则站在柜台后面轻轻地笑着。

    “说完了?”

    “嗯……”

    “还以为你会叫你爸爸在这里坐一会儿。”顾渊伸手替她拉开靠外的那张椅子。

    “不,他急着要回去和妈妈汇报。”

    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们会找到这里来……还把爸爸也带来了,送他回去的时候,突然觉得他的背影苍老了很多,说起来他夹在我和妈妈之间,应该是最难过的那一个了吧……觉得很对不起他……”

    “你爸爸有叫你回家吗?”柳卿思轻身问。

    “有啊,但是我现在怎么回去,回家肯定被我妈扒层皮,然后再也不让我出门了。”陈颖低下头垂着眼,“其实……我有点害怕我妈,从心里害怕……不对,也许不能说是害怕……”

    陈颖和他们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那几个人,身上被灯光打出明与暗的落差,由于自己垂着眼睑,所以无法确定他们往下凝视着桌面某点的眼神带着怎样的温度。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害怕她。”顾渊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妈妈。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一生断不了的羁绊。”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害怕的不是她……也许是我害怕自己达不到她的期待吧。”陈颖还是低着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她的眼里,电视上介绍的那种一心一意寒窗苦读的高考状元就是我的榜样,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她总说勤能补拙,可是……”

    “哈哈哈,看来有人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了啊。”穿着绿白条纹围裙的司君墨嘴角挂着微笑,两手端着电磁炉,“啪”地一声摆在了桌上。

    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推出了一辆摆满了各种各样生鲜食物的餐车。

    “这……这是要干什么?”

    心中堆积着各种各样无法言说的苦闷,但陈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撼到了,不只是她,顾渊他们的眉毛也都纷纷跳了起来。

    “喂,那边的情侣,别光愣着啊,来帮帮忙。”后厨传来了司君墨清朗的声音,“说得就是你们两个,别看了,背靠着柱子的两个。”

    “啊……我们不是……”那边冯子秋还在摆手否认,另一边齐羽已经红了脸。

    “哇!居然还有神户牛肉?是上次剩下的?”沉重的冰箱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司君墨发出了一声惊呼,“快,快进来,帮我拿一下。”

    柳卿思、顾渊、陈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顾渊?嗯?你是叫顾渊对吧。”端着一盘切好的牛肉片从后厨走出来的时候,司君墨竟然直接叫出了顾渊的名字,“帮个忙,把电磁炉的电源插上,温度,就调220度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听一个朋友说起过。”

    “朋友……”顾渊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身影居然是班主任陈歌,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总觉得那个像风一样无处不在的男人是一切祸乱的罪魁祸首。

    虽然有诸多疑问,但他还是先给电磁炉插上了电,然后将温度设置到了220度的火锅模式。

    “这些是……”陈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忽然多出来了的热气腾腾的一锅。

    “很多都是我朋友昨天带过来的,我中午就准备好了,但他却突然放了我鸽子,原本我还想着晚上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司君墨浅笑着将切好的菜一盘盘地倒进锅里,刚刚化开的底料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麻麻的味道,“放心吧,绝对新鲜,而且全部是上等的食材。”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问,这是什么?”司君墨一边用漏勺轻轻地搅拌着尚未完全散开的底料一边回答道,“火锅啊,看不出来吗?”

    “她应该是想问,为什么要吃火锅。”顾渊看着大量的水蒸气在电磁炉上方的空气里凝结成白色的液滴悬浮在空中,朦胧里店里暖黄色的墙纸背景,“其实我们也想问这个问题。”

    “嗯……庆祝刚结束不久的期中考试怎么样?”司君墨略微想了想,冲顾渊狡黠一笑,“我们以前上高中的时候,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大家就会跑出学校去吃一顿火锅,在热气腾腾的辣椒和牛油的气味里,所有的困难就都迎刃而解了。”

    好奇怪的逻辑,好奇怪的方法。

    顾渊不禁撇了撇嘴,这根本就不是吃东西就能解决的问题好吗?

    但是打脸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尝尝看?”

    看着递到自己眼跟前的那一小碟牛肉,顾渊还是屈服了。

    “嗯……”

    一口咬下去,顾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抬起头看向其他人,发现大家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闭着眼,微微地仰着头或是低着头。

    绝佳的味道,不论是调料的附着还是肉质和烧煮的火候,都是顶级的水准。

    “很不错吧。哈哈,火锅啊,不是一个人吃的东西,而是需要大家在一起才能产生兴致的事。”司君墨笑着递给每个人一瓶苹果汁,“没有什么困难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强盗逻辑……”

    顾渊听到柳卿思小声吐槽了一句。

    的确是很没有道理的方法,但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鲜嫩的食物入口的那一刻,所有的压抑和疲惫似乎全都烟消云散了。

    在甜品店里和老板和同学一起吃火锅,真是绝无仅有的经历。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恐怕下辈子都不会有。

    一时间,沉默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心里的那个装着食物的小碟子。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但那不是问题的关键,或者说,你所经历的事有多痛苦,多折磨,这种东西其他人理不理解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即使是同样的经历,同样的处境,同样的角色,不同的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不用在这些事情上寻求认同感。”司君墨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苹果汁。

    “人类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受伤往往是因为外界的因素,但最容易治愈伤口的因素却在自己的身上。当然,朋友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难过的时候,哭泣的时候,有人可以诉说可以倾听,那么大脑感受到的痛苦指数就会减少。”

    只有隐隐的抽泣声在回荡。

    陈颖哭了。

    她不记得今天这是第几次了。

    自己本来不爱哭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根本止不住。

    “朋友。”

    朋友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和一个不爱说话不会社交不喜欢出门整天闷在教室,一放假就整天闷在家里的人建立关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陈颖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个给自己无限量的提供世界名著读本,和自己分享读书笔记,会借给自己手电的女生——她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个从小就生活在聚光灯下的女生,那个被许多男生暗恋的女生。

    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

    脸上是担心的表情,纯粹而真诚。

    “小颖……”柳卿思放下筷子和碟,郑重地看过去,“我……我希望你能够轻松一点生活,顾渊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倒不是说你是不是一定要留在文学社,这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但这必须是你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我想留下。”陈颖的声音忽然坚定了起来,少女抬起了头,眼眶里盈满了泪水,白花花的,闪耀着亮白色的光,“我想留在文学社!”

    无法再说更多,繁杂的心绪无法一一阐明。

    你们曾是处于两个星球的人,中间相隔着无限漫长的距离。

    你曾以为和她永远不是同类。

    可是有一天,你与她发生交集,置身于同一片空间,拥有相同的时间,面对相同的人。

    最后变成“朋友”。

    “对了,陈颖,这本书还给你。”顾渊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月亮与六便士》,“紫枫学姐说了,文学社的人借了书,不看完,没写完读后感,是不准还的。”

    “嗯……”陈颖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然后默默地将那本书收了起来。

    “哈,是这本书啊。没想到还在。”司君墨瞥了一眼那本有着蓝色封皮的《月亮与六便士》,忽然笑了,“我记得,我当时写的读后感,好像就只有一句话,嗯……叫什么,‘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哈哈哈,一晃,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啊?那张夹在扉页的书签上的话,是你写的?”陈颖发出了一声轻呼。

    “哦?这么久都没丢掉吗?看来这本书还真是不受欢迎啊。”司君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眼睛弯弯地眯成了一条线,

    “为什么这么说?毛姆这本书的主人公原型不是高更吗?斯特里克兰德,难道不是天才吗?”齐羽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说,‘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呢?”

    “哈哈,好好想想,斯特里克兰德,他做了什么?”司君墨转过头看向齐羽,“在夜校里学习了一年,然后只身一人前往巴黎学画,最后跑到南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终老此生。从他的人生轨迹里,你能看到多少天才的痕迹。”

    “这……”

    “思特里克兰德他是天才,高更,当然更是天才,但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别人不是这么觉得的。而对他自己而言,至少在他离开家,决定浪迹天涯去学习绘画的时候,他也是不知道的。”司君墨说道,“这是大作家毛姆对自己这位特立独行的朋友的一次理解尝试,不是为了歌颂天才,也不是对那些‘抛弃理想’行为的人表达不屑和嘲讽,只是为了告诉我们,即使不是天才,依然可以自由勇敢地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

    陈颖默默地呢喃着这句话。

    柳卿思、顾渊、冯子秋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齐羽还在沉思。

    “你能从圆心画出多少半径,生活就有多少种方式。”司君墨用漏勺在锅里轻轻地画出一个圈,“人们交口称赞和认为成功的生活,无非是生活的一种而已。没必要夸耀其中一种,而牺牲掉其他所有。梦想不是用来束缚我们的东西,而是用以引导我们奋斗,引导我们为之不懈努力的宝物。我们身处于现实中,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包裹,被各种烟火烦恼缠身,这些就是满地可见的六便士,而所谓月亮,就是我们愿意为之努力终生的东西。”

    “原来如此,我曾经以为《月亮与六便士》只是一本讲天才越过眼前的苟且去追逐理想故事的书,是我肤浅了。”柳卿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啊,能想到的话都说出来了啊,忽然发现,好久没有好好读书了。”司君墨摇头晃脑地从火锅里捞出食材放进一旁的碟子里,“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夜晚,绝对要比两个人一起吃火锅要好得多了。”

    听到他这样沧桑地感叹,顾渊不禁揉了揉鼻子。

    两个人?

    这家伙借过书,还留下过书签,莫非曾经也是文学社的人。

    再联想到陈歌还在文学社的留言簿上留下过那种奇葩的留言。

    至于年纪……嗯……从头发的茂密程度上来看,陈歌也许要年长一些,不过,也不一定。

    他口中的那个朋友,那个提起过自己名字的朋友。

    难道真的是陈歌……

    那天是怎么散场的,顾渊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在一片升腾的热气中推开门的时候。

    满地都是火红的枫叶,但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到了月亮。

    明月高悬。

    天空中繁星闪烁,微风拂动着发丝和裙摆。

    无比绚丽的光景。

第三十九章 尚未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

    “嘟——嘟——”

    “喂。”

    “喂,是我。你说的那几个学生,我都见到了。”

    围上灰色的围巾,关掉所有的灯光,给店门上锁,挂上写着“暂停营业”的标识牌,司君墨取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

    “哦?哈哈,还不错吧。”

    “还算不错。至少比当年的我们强多了。”司君墨侧着头夹着手机,按了下墙边的按钮,将卷帘门放了下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和一支笔,“你的判断还是一如既往的准确,对那个叫做陈颖的女生来说,最难跨越的还是她自己的心理障碍。”

    “哈哈哈,学生时代的事,无非就是那么几种。”

    “话是这么说,但是要判断准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司君墨在笔记本上一一写下顾渊、齐羽、冯子秋、柳卿思、陈颖的名字,然后在顾渊的名字上方打了一个星号,眼睑微垂,视线在上面微微停留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反正,我是判断不来,拥有这样的能力,也许是你最后能够成为教师的原因之一吧。总而言之,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至于最后那个女孩子能不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还是要看她自己。”

    “明白明白,这次真是谢谢你了,下次请你吃火锅。”

    “你总是这么说,可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基本就没兑现过,我看看……”司君墨讲右手食指放在舌尖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把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一共是三十五次,但是实际实现的只有两次,如果算上今天这次的话,那么就一共是三十六次。”

    “额……有这么多吗?”

    “我一笔笔都记着呢,不会错的。”司君墨收起了笔记本,靠着挥洒着银白色灯光的路灯,右手拿着手机紧贴在耳边,抬起头仰望着夜空,月光透过枫叶的缝隙照进来,竟然染上了一层微醺的红色,“话说回来,我听说诗雨她,也回到南华去教书了?”

    “嗯,她在国外跑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有和她好好地聊聊天吗?”司君墨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在月光下投射出一片朦胧的白雾,明明还没有到十一月,居然温度已经降到了十摄氏度以下,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冷,也或许是冬天来得太早了一点,“她现在还拉小提琴吗?”

    “这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怎么,还需要我帮你打听啊?”

    “那看来就是没有聊过咯,真是可惜。”司君墨搓了搓手,“我一直觉得,我们几个人应该找机会好好聚一聚,都这么多年了,聚会的人从来都没齐过。”

    “从毕业那天起,或者说,从那次之后,聚会的人就不可能齐了。”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司君墨轻轻一笑。

    “那我只能说你的梦想有点可怕。”

    “也许吧,但我有时候还是会去想那样的场景,你懂吗?我真的很想大家能够重聚。”

    “我懂。”

    “哦?你也会这么想?”

    “我是那种会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吗?”

    “额……现在不好说,但以前肯定是。”

    “喂,真的假的,我以前有那么傻吗?”

    “谁知道呢。过去太久了,记不清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下次试试吧。”

    “嗯?试试什么?”司君墨扬了扬眉毛。

    “聚会不要联系人吗?”

    “哦?原来你有兴趣啊。”

    “哈哈,谈不上有兴趣吧,但也许值得一试。”

    “好。那,下次见面聊。”

    “嗯,回见。”

    司君墨挂断电话,发现有一个人遥遥地走在自己前面。

    微眯起眼睛,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个背影非常熟悉。

    走近了些才发现,只是背影相似而已。

    司君墨揉了揉眼睛,那些回忆就像是破损的放映带一样,断断续续,朦朦胧胧,那些说过的话依稀记得,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那些一起对流星许过的愿,一起看过的电影,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走了趟马灯。

    终究是过去了啊。

    终究不是那个人。

    日历翻到两天后,11月1日的中午,顾渊看着坐在自己面前正在啃一颗红红的苹果的池妤,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人是铁饭是钢,这样不吃饭对身体不太好吧?”

    “只是午饭而已啦,早饭和晚饭我都在认真吃啊。而且,你不是在盯着我嘛,不会有问题的。”咔嚓一下,池妤又咬了一口苹果,“保持良好的身材能够有效地保证充沛的精力,你也可以试试哦~”

    “我?还是免了。”顾渊挠了挠头,不吃午饭就去参加球队训练,估计会在草坪上直接低血糖晕过去吧。虽然他现在因为脚伤还没痊愈,无法参加训练,但饭还是要吃的。

    池妤总是能够把普通的衣服穿得很好看,即使因为早上要参加升旗仪式而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校服制服,但里面搭配的白色蕾丝衫却恰到好处,黑色的长发流泻,顾渊忽然想到了诗经里的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喂,你也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啊。”池妤微微地撅了撅嘴,“一直盯着女孩子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啊,要记住。”

    “啊……对不起。”顾渊脸微微一红,慌忙移开了视线,“因为太好看了,所以……”

    “我的话是没关系啦,毕竟,我们是……”说到情侣这个词的时候,池妤也忍不住将音节全部吞进了喉咙里,“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这么看其他的女孩子!”

    “当……当然。”

    “怎么答应得这么没有底气啊——”池妤拖长了尾音斜着眼看着顾渊。

    “当然!”

    这次回答得干脆利落,顾渊不禁长抒了一口气。

    “噗哈哈。干嘛像赌咒似的说这么重啊,你偷偷地看就好啦,我不知道,就不会生气咯。”

    池妤忍不住笑出了声。

    十一月的日光失去了不可一世的温度,平和地照耀着校园,顾渊目不转睛地看着池妤,忽然感到脖颈上传来了一阵凉意。

    他扭头一看,食堂里到处都是热烈攀谈着的学生。

    刚刚那一瞬间的气氛分明不对劲,是……敌意?

    “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好像有人在看这边。”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池妤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嗯……”池妤点了点头,然后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封浅蓝色的信,放在桌上,推到顾渊面前,“喏,给你。”

    “这是……不会吧?又一封?”顾渊差点噎到,连忙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这都第几封了?”

    池妤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伸出了三个修长的手指,然后又摇了摇头,接着比出了一个代表数字九的手势。

    “如果从我们两个在一起开始算的话,是第三封,但是如果从开学开始算,那就是第九封。”

    “这也太多了点……”顾渊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我都不敢在学校里一个人走夜路了,万一哪天从宿舍楼里扔出来一块板砖砸到我头上,那我可没地方伸冤去。”

    “怕什么嘛,你又不是一个人走夜路。”池妤用食指轻轻地摩挲着信封的封面。

    “在女朋友面前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板砖砸死,怎么感觉比一个人走夜路被砸死听上去更悲情一些?”顾渊笑着安抚地摸了摸池妤的头,“开玩笑的啦,别当真。”

    “嗯嗯……我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封信。”

    “和之前一样呗,你留着,或者退回原主,想怎么处理都行,这是别人给你的东西,不用太多考虑我的意见。”

    池妤轻轻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和池妤分别后回到教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一个活泼的声音。

    “打扰一下,二位需要点餐吗?哦~正在交换情书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打扰了~”

    一听就是齐羽的声音,扭头一看,果不其然。

    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右手缩在袖子斜斜地举在胸口,一头长发被皮筋绑在脑后变成一束直达腰间的马尾,脸上是捉摸不透的调笑表情。

    只要是齐羽在的地方,顾渊都能感觉到气温明显地上升。

    如果说池妤就像是顾渊生活里蜂蜜加糖的温水,那么齐羽就像是火锅汤里的辣椒。

    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顾渊装模作样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的地面,“这里也没有地洞吧。”

    “嘁。”齐羽撇过头轻轻地吹了口气,“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这里是公共场所,还不允许我来咯?”

    “那可没人敢这么做,全城有名的水产商老板的独生女,您这身份到哪不是横行无忌,谁人敢拦?”顾渊说着绕过齐羽,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喂,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齐羽在他旁边坐下,鼓着腮帮子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那不是跟你学的嘛。”顾渊把桌上的杂物都收进桌肚,然后趴在了桌面上打了个哈欠,“话说回来,陈颖呢?昨天好像没看到她啊。”

第四十章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最终还是被她妈妈给禁足了,不过听说不只是因为离家出走的事,好像陈颖的身体是有些小问题。”齐羽单手托着腮,衣服还是没有好好地穿上,外套的半个领子斜斜地搭在肩上,袖子松垮垮地吊着,“你知道她们班有个叫罗依的女生吗?就是她说的。”

    “罗依,原来是她啊……”顾渊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双马尾、天然呆,从幼儿园开始就和自己同一个学校,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十二年的时间里分了无数次班,但却从来不是同班同学,关系不远不近,绝对不是不认识,但也算不上很熟,就是那种很普通又很遥远的关系。

    “诶?你认识吗?”齐羽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你又不是我妈,我怎么可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顾渊白了她一眼,“再说了,就算是我妈也不可能知道我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人吧。更何况我和罗依,也仅仅是认识,认识这个阶段而已。”

    为了强调,顾渊刻意地把“仅仅是认识”这几个字的音咬得很重。

    “哦。”齐羽似乎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表现得很冷淡。

    下午的头两节课就是作文,照例是陈歌来上,拿到作文纸的那一刻,顾渊和齐羽不由地扭头看了一眼彼此。

    写在作文纸台头上的题目是《月亮与六便士》。

    “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月亮与六便士》

    弗洛伊德认为人追求快乐,阿德勒认为人追求优越,维克多认为人追求意义。

    尼采也说: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便能生存。

    那,你应该追求什么?

    请谈谈你对这段话的看法,文体不限,不少于800字,若写诗歌不少于40行。

    抬起头,只看见那个男人已经坐在讲台后面悠闲地捧着书喝起了咖啡。

    这个家伙绝对什么都知道。

    顾渊很快做出了判断,就算那个奇奇怪怪的甜品店老板口中的那个“老朋友”指的不是陈歌,这两个人之间也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教室里的同学很快便进入了写作状态,空气里没多久就只剩下了笔尖和作文纸摩擦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唯独顾渊迟迟没有动笔。

    前天回到家之后,他把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找了出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小说并不长,满打满算也就十三万字,但通读全文结束,顾渊都没有想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到底该选择月亮还是六便士呢?

    小说的主人公查尔斯·斯特里克兰的做法,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理想,真的就比如同泥沼一般沉闷的现实生活重要吗?

    书中的查尔斯抛弃妻子,他自私、冷漠,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才使自己的绘画进入本真境界。这种境界只存在在小说中,这种纯粹只存在在天才或疯子的世界里。

    可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平凡的普通人罢了。

    孜孜不倦地在地上寻找着六便士,捡起之后欣喜地抬起头看一眼月亮,才是人生的常态。

    在几百年前,伟大的先哲王守仁先生曾经教导我们要做到“知行合一”。顾渊虽然早早明白了“理想很遥远,现实很骨感”这个道理,但切身践行这一条时,却花费了极为漫长的岁月。

    下课之后,顾渊看着陈歌老师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拿着手机,腋下还夹着作文纸出门的背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里盘算起和池妤说好的,一会儿活动课去操场上看校足球队训练的事。

    马上就要踢市内赛了,第一场就踢的是有一多半队员都是体校生的市一中,那可是一场硬仗。

    虽然不太可能,但顾渊还是希望南华高中能至少守下一场平局。

    倒不是多想要赢,只是不喜欢输。

    这是顾渊一直以来的胜负观,即使自己受伤了不能上场,但集体荣誉感这种东西,却是一直存在于他的心里。

    但可能有些人不会这么想。

    和池妤并肩坐在绿茵场边的时候,余光里掠进女生的侧脸,带着青春年少的生气,轮廓分明,太过完美而在心里浮出“难以接近”的感觉。却非常干净。如此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看见那些轮廓的线条如何勾勒成她的侧脸。而耳朵到下额到脖颈。视线被盛得满满。

    顾渊握了握搁在腿上的双手,巧克力的包装袋发出轻微的声响。

    男生个子高,坐在那里就遮挡了一些光,在池妤的脸上投下了些许阴影,她感受到凉意。转过头,发现他正好看着自己,不由地微微红了脸。

    脑海里像是下起了六月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来,饱满的情绪溢得到处都是。

    这时,耳朵里却突然响起了体育老师章程的嘶哑咆哮:“传球啊!你在看什么呢?!”

    移开交错的视线,顾渊的目光落在了绿茵场上,不由地皱了皱眉,没有穿训练背心的主力队员那一队里,代替他来到了九号位位置上的高二学长林洋,正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带着球。

    在三名防守队员的包夹下,纵使他不停地左冲右突,球也很快被断了下来,被后卫一脚解围出了边线。

    在这支球队里,有那么几个人拥有着无限带球的特权,教练章程对于陆晨和现役队长——高二的杨天辰这些人相当宽容,因为他们拥有着远超常人的脚下技术,但其他人绝对不在免检产品的名单里,包括顾渊在内,其他队员在场上的动作都被“一带一传”两个步骤牢牢地限制着。

    林洋自然也是如此。

    “喂,你怎么回事,刚刚和你说的动作要领都扔掉了?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啊?踢球要带脑子!能考进南华高中来的学生,有哪一个是智商差的?有哪一个是脑子不好使的?林洋,你都在球队里踢了一年多球了,为什么连两脚球三脚球这样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又不是让你们去踢职业,非要一脚出球。少带带球很难吗?你看看你浪费了多么宝贵的进攻机会?”

    章程人瘦瘦高高的,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说话时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林洋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听着他的批评,杨天辰站在一边搂着他的肩膀,其余的队员则围成一圈站着,将章程和林洋围在中间,

    “奇怪……他以前不是这么踢球的啊……”

    “诶?他刚刚踢得有什么问题吗?”池妤问。

    “额……该怎么和你解释呢……”要给一个对足球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解释属实有些费劲,顾渊歪着头想了想,“大概就好像是一场接力赛,前面的人按部就班地传接棒,但到了最后的时候,本该传接棒的人却没有将接力棒交给下一位,而是选择了直接冲向终点。虽然是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的事,但往往会降低整体的效率、”

    “哦——”池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对了,你和他以前就认识吗?”

    “嗯?为什么会这么问?”顾渊感到有些诧异,“我……有提过吗?”

    “诶?可是你刚刚说,他以前不是这么踢球的啊,对吧,你好像是这么说了诶。”

    “额……”顾渊扬了扬眉毛,目光落回场上,“嗯,没错,我和林洋,以前就认识。初中的时候,他和我,就在一起踢过球,虽然那个时候没有正儿八经地参加训练,但对彼此的球风也都还算是熟悉。林洋一直是团队类型的球员,甘当绿叶的前锋,算是很少见的类型。”

    “哦!原来是这样!”

    “唔,对了,阿鱼,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顾渊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以前,也是东阳初中的吗?”

    “啊?我……我是啊。”池妤张了张嘴,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嗯……我说。”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直勾勾地盯住了池妤的眼睛,“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第四十一章 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

    “嗯——应该没有吧。”

    池妤轻轻抿紧了向下弯曲的唇线,鼻翼微微地颤抖着,但嘴上却挂着甜甜的笑容。

    “这样吗……好吧。”

    虽然知道池妤一定是在撒谎,不过顾渊并不很在意。

    人总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而不是过去和未来。

    阳光无比清晰地照射在自己身上,蓝色的天空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顾渊抬眼望过去时,耀眼的光芒让他伸手遮住眼。

    操场上很是喧嚣,足球队的少年们再次在绿茵场上跑动了起来,突然吹起来的急促的风,刮得人头发蓬乱全无发型可言。

    池妤坐在那里。

    往来的每一个人,失去了焦点,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他们是你生命中的过客,但每个人都有一段饱满的人生。与你完全不同的,或者说和所有人各不相同的人生。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口,相对应地,就有几十亿种人生。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何缘起,又如何定义。

    你在这一秒遇见谁,下一秒遗忘谁,永远无法预知。所以即使你现在想抓着她的手不放开,却也没有绝对的信心在下一秒不会放开。只要一想到将来他会有被自己伤害的可能,身体内的能量就丢失了大半,喜欢他想要留住他的心情,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人在面临幸福时,会突然变得胆怯,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

    池妤张开嘴犹豫了半刻,终于目光平和下来,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然后拉过男生的手,放进他的手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徽章。

    “喂,我说,你从晚上回到教室之后就一直盯着这个丑到爆的徽章发呆,就算它是什么我看不出价值的稀世珍宝,这也太夸张了吧?”

    从储藏室里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课本的齐羽对着男生吐槽道。

    左手托着下巴,半张脸沉在月光和灯光交错形成的网里,顾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鲨鱼徽章,这条尾巴向下勾着,半张着嘴仿佛在笑的鲨鱼曾经是他初中时候常常光顾的那家便利店的标签,但自从来到城市的这一头上高中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下午分别之前,池妤把这枚徽章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作为对“我们好像在哪见过”这个问题的回答。

    是说她曾经在那家便利店里看到过自己?这个可能性非常高,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未免也太没劲了吧。

    顾渊下意识地撇了撇嘴,然后又立刻摇了摇头。

    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平平淡淡的才是生活不是吗?那些热血狗血的情节都是垃圾青春偶像剧才会有的东西吧。

    一想到那段混乱不堪的中学时光,顾渊就不禁感到隐隐约约的头疼。

    尽管现在始终将与人平和作为人际交往的第一要务,顾渊曾经可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也干过不少混账的事,大多数都可以归咎于他脾气的影响。对于十四五岁沉浸在热血和幻想里的少年来说,对邪恶和不正义的容忍度低得难以想象。于是,生活在那个鱼龙混杂,经常有小混混在学校外的街头巷尾聚集的东阳初中里的顾渊,便由此与一系列灰色事件勾连在了一起。

    很多事情直到现在都是一团乱麻,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从那个混乱的环境里脱身出来,和池妤过上了宁静平和的幸福生活。

    那些回忆并不十分美好,所以,顾渊一直排斥去回想它们。

    时间倒退回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季节,冰凉的秋雨打湿了满地的枫叶,顾渊在湿漉漉的操场角落里站了一会儿,远远看着大家训练长跑,男女生都穿着相同的蓝色运动服和白球鞋,才翻新过的足球场很新,绿色的草坪在午后晴好的天空下,隐隐有些像是春天。裸露在空气的皮肤却提醒着现在是十摄氏度以内的温度。

    因为早早地以打破纪录校记录的成绩通过了测试,顾渊觉得有些无聊,打算回教室看书。

    然而顾渊还没有走出操场的门,就看到了一对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女。

    男生的个子很高,头发肉眼可见地有些卷,相貌并不出众,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女生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长长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细碎的刘海搭在额上,精致的眉梢,鼻子的线条很好看,往下一点,是形状好看的薄薄的唇。耳廓上的菱形小钻闪耀着小朵光芒。眼睛细长,目光清淡,整个人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那股冷冽的感觉清晰地逼近了过来。

    感受到那如同刀子般的目光,顾渊的眉头倏地收紧,然后又慢慢地松开。

    叶钧和陆思瑶。

    叶钧是在整所东阳中学初中部里都赫赫有名的坏学生,整个初三年级的老大,成绩很糟、性格阴晴不定、讲义气、有仇必报,关于他的各种八卦故事流传甚广,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应该是他和年级主任时庭在学校小树林的决战。但那场据说是以时庭的惨败告终的战斗最终并没有导致叶钧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处分,所以顾渊一直以来都有些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正因为这样“凶名在外”,所以叶钧在坏学生中拥有着很高的威信,甚至可以说是一呼百应,而学校里的其他学生看到他们的时候往往都会不自觉地绕道而行,但顾渊却不喜欢这么做。

    “当时真是个笨蛋呐……”

    坐在高一一班的教室里,顾渊忽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你又怎么了?”

    齐羽投来了疑惑的眼神。

    每每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顾渊只能扶着额头摇首叹息。

    “喂,你初中的时候,有过什么黑历史吗?”

    “黑历史……那肯定是有……不对?!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就像是脑海里刚刚翻到某一页却突然触发了禁止阅读的警报,齐羽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身旁的少年。

    “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这么紧张吧……”顾渊轻轻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两手一摊“不过,如果你愿意将过去干的那些荒唐事分享出来听听的话,我自然也不会不感兴趣啦。”

    一片湖,在碑廊外面,湖边是一片针叶林,林子边有木质的长椅,雪天很有北欧的情调,叫春水池,湖里有一枚戒指。

    当以上这些词汇凑在一起的时候,齐羽的脑海里就不住地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

    突然就陷入了回忆的状态。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和你说。”

    女生的脸上忽然挂起了坏笑的表情。

    “想都别想。”顾渊毫不犹豫地将两手在胸前交叉,“不管你想要提出什么无理合理的条件,我都通通拒绝。”

    “切~说得好像我多想和你说一样。”齐羽不屑地撇了撇嘴。

    翻开习题本,顾渊开始在各种各样的数学公式和文言文构成的海洋里徜徉,三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但晚自修下课前最后的二十分钟,顾渊的视线又回到了那条浅白色的鲨鱼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某个不知名的开关忽然被人按下了,那些深陷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竟然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地潮水一样漫了上来。

    ——那个快要在脑海里消失的人。

    ——却又无论何如也忘不了的人。

    再多一点形容词汇的话,是以前喜欢过的人、把自己拒之门外的人、伤害自己的人,造就了现在的顾渊的人……再也不会见面的人。

    此时耳朵里传来动静,萨克斯的乐声风一般吹走了思绪,看到池妤的身影出现在教室的后门口,顾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最重要的永远是现在,而不是过去或者未来。

    一圈圈地踩着操场跑道上如水的月光,顾渊看着池妤蹦蹦跳跳地在铺了一地足球训练桩的草地上跑过,视线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喂,小心呀~”

    一只手提包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顾渊的手中。

    足弓微微曲起,修长的双腿在泼洒着银白色光辉的草地上闪转腾挪,黑色的长筒袜和格子裙交错掩映着雪白的肌肤,池妤就像是一只月光下的精灵,挥洒着让人叹为观止的舞蹈才华,忽然一阵风吹过,卷起一旁堆成一堆的枯叶,五彩斑斓的红色在空中上下翻飞。

    白色翻领的上衣,梳成马尾的长发。

    少女即兴的舞蹈,好像缓慢了的镜头,被分割成一帧一帧,落进光里,柔和了边角,一张张地记录进顾渊的脑海里。

    “哎呀。”一不小心踩到了塑料的训练桩,池妤脚下不禁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快要摔倒的时候,整个人却感到一股温暖入怀。

    “小心点啊,受伤了就不好了。”

    顾渊轻轻地笑着,池妤视线里的少年一双眸子闪着明亮的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暖暖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氤氲在这种气味里,整个人蓬蓬松松的。

    “好烦,刚刚没跳好。”

    “哈哈哈,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啊。”顾渊看了看远处,快要到操场关闭的时间了,拿着锁头的大爷已经出现在了路灯下的光晕里,“走吧。”

    “下次我一定要好好地跳给你看。”

    分岔路口,夜灯闪烁,在开水房温润的雾气里,少女如是做出了承诺。

    “好啊,不许食言哦。”

    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的手心,因为用力微微发烫,血液被挤到指间,女生的手指发红。

    手指紧紧地勾着,就好像勾住了全部的未来。

高烧不退,申请休息

    最近累过头了,从昨天晚上起开始突然发烧,一直退不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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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介绍:
在循环单调的日子里寻找的是能继续向前走的心愿,对着相遇的幻景挥手作别。
憧憬着这片天空,手心里流逝的岁月,像一朵孤独的花瓣一样。
重复着疼痛,知道了相遇,重复着相遇,知道了愿望。
致青春的你,致青春的你们。
时光永恒,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从未走远,从未老去。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