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任务
施鸿博为了确保计划如期进行,主张事前在参赛人选上先做手脚。
苏然作为枕星河参赛人选的代表,极力反对这种做法。
梁衡调和,称既要保证计划完成,又要保证己方参赛者的安全,一通话听下来好像有道理,又好像与没说一样。
施鸿博显然不认同这种和稀泥的说法,道:“梁师弟,几十年前,你我都是参加过百英决的,那时的你我有足够的实力杀了天雷宫的对手吗?”
梁衡遥想当年,瞥了一眼窦渊,讪讪摇头。
天雷宫的强盛非同寻常,符合参赛年纪的修道者上万之数,枕星河不过数百。
万里挑十,与数百挑十,显然是不成比例。
纵然这一代这十人让枕星河引以为傲,可他们对比之下放到天雷宫就未必能入选,若按比例来选,能有一个被选上就不错了,有两个能入选,就能说明同等比例下,枕星河门下的资质和培养超过了天雷宫。
在这悬殊比例下同样挑选出的十人之间的实力对比,显然是无法对等。
虽然施承风不在场,但想来也知他与苏然等九人都想与天雷宫的参赛者一决死战,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数十年后的今日,施鸿博和梁衡都已迈入了凌虚境界,虽然在同一境界还远无法和苏墨与徐怀璧的修为相比,与之对应的,是二十四鬼中佼佼者的战力。
而代表天雷宫出战百英决的人,给他们时间成长,雷法第六重就几乎都是他们可以触及的,日后跻身乾坤殿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施鸿博和梁衡等人的修为都已经再难进一层,这与能跻身乾坤殿,或者竞争乾坤殿资格的人,还是存在天赋上的差距。
摆在眼前的对比,就是施鸿博、颜仲春和梁衡三人与窦渊一对一都不可能有胜算,这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抹平的差距。
这个道理,李治平和窦渊怎会不知,天雷宫就是凭借人数的堆积,修行天赋的堆积才成就的霸权。
所以,现在枕星河几位老辈看似怯懦的提议,他们心里倒也没有鄙夷。
只是窦渊身为修道者,刚开始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这不是修道者应该动的心思,虽感到不快,但很快也意识到,天雷宫霸权下修道者早已不纯粹。始作俑者,还是天雷宫,是天雷宫以各城百姓绑架了各道门,让修道者变得世俗,这怪不得他们。
不过听到苏然作为年轻一辈参赛者的代表的反驳之词,他知道年轻一辈开始发生了变化,也或许他们还没来得及变得不纯粹。
修道者的纯粹是窦渊所期望看到的,他想看到千年前的那一幕,他期望千年大劫来临时,那些不纯粹的,也能重新回归纯粹,放下心中各种各样的算计,为世间苍生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窦渊道:“几位的忧心不无道理,但在我看来,你们多虑了,百英决出战百人,天雷宫不过二十人,并不需要枕星河年轻一辈独担此任。”
他希望看到百英决是一场纯粹的前战,不要染上污点,用年轻人的热血,去唤醒世间道界的纯粹。
李治平微微一笑,道:“对阵如何排,也就是动动笔头的事。”
他和窦渊所想一致。
他们都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苏墨也就不再沉默了,道:“那好,那就有劳李首辅为枕星河排上三人,苏然,颜朝,徐冲。”
点到名字的三人喜不自胜。
苏然道:“多谢父亲。”
颜朝和徐冲躬身道:“多谢星河凌虚。”
没有点到名字的几人仍想请战。
廖开道:“我们就算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们要拿下我们也没那么简单,可把我们几人排在先场,也可对他们造成消耗。星河凌虚与诸位老前辈请放心,我们至少都能适时认败保证自己的安全,何况还有你们在。”
若把自身安全放在第一位,以枕星河的踏星术周旋,要战胜他们的确是不容易。
年轻一辈的战意,让苏墨很欣慰,笑道:“怎么,你们是认为其余各道门的同辈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吗?”
顾棠道:“要说过去,我们或许有这个想法,但现在不同了。也正因为知道现在不同了,我们才要为此战出更多的力。星河凌虚不也曾说过吗?等到了属于我们的那一战,就去轰轰烈烈的打响这一战。”
说着这话,顾棠一张如女子般柔美的脸上露出毅然的神色,从未见过他像此刻这般刚毅。
见到的,听到的,世间同辈的修道者都在为改变或者守护这个世间而努力,他们作为枕星河的同辈代表却还没有作为。
也该给他们一个舞台了。
苏墨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再加上最后那句话苏墨确实说过,廖开的话也有理,他倒是不知该怎么拒绝了,只得含笑着看向李治平。
李治平会意道:“星河凌虚的眼光我是毫不怀疑的,既然指出了三人,我相信这三人都有完成任务的实力,有这三人已足够代表枕星河大放异彩。天雷宫的参赛人选毫无疑问是百英顶级,但我们也该给我们的盟友一些机会,消耗的任务他们也能完成,或许我们的盟友中的参赛者除了林红叶外还有能杀了天雷宫参赛者的,又或许还用不到枕星河对天雷宫参赛者动杀手,我们的对手就忍不住要动手了。接下来我还要去往各城,先摸清我们这方的实力,在排阵时,我会做尽可能周祥的安排。”
这番话听来是拒绝了廖开等人的请求,几人满脸失落。
李治平看向他们,又笑道:“不过,此次百英决还存在另外的变数,我倒是希望几位完成另一个任务。”
另外的变数,另一个任务?
都看向李治平。
苏墨道:“李首辅请直言。”
李治平道:“言行对我说过的,想必都对诸位说过了,应对诸位说的比对我说的更详细。张千凌,诸位知道多少?”
世间的局面一变再变,已极为有利,但诸人关注的重心也随着事态的发展放在了言行和盟友之间合作上。
李治平若没有提起,枕星河甚至忽略了张千凌,也忽略了导致如今世间局面的起因正是张千凌在幕后指使的,在他们的意识里,张城和凌风谷都是盟友,并无特殊。
听李治平这一问,枕星河诸人也确实感到他们对张千凌所知还是仅限于言行的那些话。那之后,贾家在各城间传递消息,也没有关于张千凌的。
诸人看向贾通。
贾通道:“结盟之后,来自家兄贾良的消息,确实没有关于张千凌个人的。我也曾传达了星河凌虚曾向言行作保的话,家兄贾良的回信也说张城和凌风谷愿顾全大局,与盟友共进退。”
李治平看向苏墨,道:“作保?”
苏墨点头道:“言行也曾担忧张千凌做出疯狂之举,那时我向他作保,明年汇聚天雷宫时会说服张城和凌风谷及张千凌个人在内以大局为重。此后,也请贾老板先代转了此意。怎么,李首辅认为张千凌有可能乱了我们的计划?”
李治平道:“本来,他要泄私怨,提前在百英决会场杀天雷宫的人也无不可。但他想杀的是秦氏,此次百英决恰巧秦雷所立的世子秦世厉又要参加。”
诸人各有所思地看着李治平。
苏然道:“听李首辅的意思,又要我们杀天雷宫的参赛者,又不能杀秦世厉?”
李治平看到他们的反应,道:“看来秦世厉参加百英决这件事言行没有说?”
苏墨摇了摇头。
这件事,李治平在与言行第一次密会时有提到过,此后言行没有对枕星河说起,或许是相信以苏墨的声望能压得住张千凌,而言行又不知李治平现在要借杀天雷宫参赛者激殷氏楚氏等天雷宫反叛势力提前动手。
总而言之,言行当时考虑的是如何促成结盟,而真正涉及到细节的事言行都还没能来得及考虑。
这就正是李治平的重要性了。
李治平道:“百英决会场上,天雷宫任何人都可以杀,唯独秦世厉暂不可杀,王权一统这张牌需要利用他,保证变局后天雷宫不动乱也不能杀,关乎到成败更不能杀。”
苏墨和施鸿博、颜仲春、梁衡及贾通沉吟后,缓缓点了点头。
涉世未深的年轻一辈却不理解。
苏然道:“杀了他,不是更能让我们的对手利用,顺势动手吗?”
李治平道:“要逼对手动手,只杀他一人足以,但这样一来,他们的名目就不是反叛了,而是替天雷宫和大秦报世子大仇,对整个天雷宫而言,他们才拥有大义。而我与我父亲若不站在他们一边,我们才成了叛徒。那么,整个天雷宫都会倒向他们。”
这么一说,才把真正的危险点通。
说到底,各道门虽已成为盟友,但面对天雷宫的反叛势力,还要与李氏父子可以控制的天雷宫势力以清除门内叛乱的名义联手才能握有胜算。
倘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秦世厉,造成李氏父子可以控制的势力倒向对手,那就是自取灭亡。
只是想一想,就让人感到这样的后果很可怕。
听到了这里,也就知道了李治平说的另一个任务是什么。
廖开道:“那李首辅要我们做的,就是阻止张千凌在会场上遇到秦世厉?”
李治平点头道:“秦世厉到明年还不足二十,但他敢提前一届参加百英决就有足够的自信,历代世子参加百英决都是志在夺魁的,相信照以往他也有这个实力,这就能保证他能战到最后几场。我们这方无论如何是不能杀他的,无论我如何排阵,他若战到了最后,张千凌也战到了最后,他们都是会遇到的。”
谭卓皱眉道:“张千凌真的有那么强吗?”
李治平道:“我不知道,但言行曾说过,他相信张千凌能杀得了秦世厉。”
贾通无法相信,道:“家兄贾良的确说过张千凌是可与当年张知秋相提并论的奇才,但他因修行不慎损伤气府是事实,且体弱时日无多也是事实。从张千凌自己对言行说的话来看,对外称不能再修行是假,但若说他还能有那么强的实力,这也...”
李治平道:“不论事实如何,我们都需确保他不能与秦世厉遇上。所以,在排阵上,我想提前让你们对上他,把他挡出去。”
吴越道:“不能杀秦世厉确实关乎成败,张千凌若想不到,我们告诉他不就好了。”
李治平摇了摇头,在他的脸上少见的凝重,道:“一个不惜千夫所指不惧百世骂名的人,他未必能那么理智。何况,他还是个时日无多的将死之人...”
这也是事实,天雷宫霸权下,敢做出那种事的人,数百年来也没几个。
这个任务的确很重要。
但这又很矛盾,张千凌若真还有夺魁的实力,除开了最强的苏然、颜朝和徐冲三人,枕星河剩下的几人又怎么能把他淘汰出局?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期待
张千凌还真是个迷。
天赋堪比当年张知秋,却又修行不慎损伤了气府,如今体弱多病时日无多。
但偏偏他又那么疯狂。
现在到底修为如何又完全无法揣度。
苏然担忧道:“他若是不参加百英决,而是在会场外伺机对秦世厉下手呢?”
这也是需要考虑之处。
苏墨道:“会场之外,我会盯住他。”
苏墨既然作保过,就要保证张千凌不会造成己方意料之外的麻烦。
李治平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他若没出现在参赛名单上,就有劳星河凌虚。他若出现在了参赛名单上,那便有劳枕星河的几位了。”
虽然不能承担杀天雷宫参赛者的任务,但把张千凌挡出局也是至关重要的任务。
廖开道:“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听起来,他们几人应该不是张千凌的对手,但利用张千凌的身体状况,避其锋芒,只以踏星术周旋,张千凌若不能速胜,应该很难支撑下去。
话说到了这里,施鸿博先前的提议就在无形中被否决了。
施鸿博还是认为不妥,道:“这还是无法确保,就拿颜朝来说,当日虽是挫败了鬿鬼,那也是鬿鬼对她实力预估不足,轻敌所致。若非阻止了鬿鬼继续动手,胜负也未知。”
颜朝道:“施师叔祖其实不必为我贴金,施师叔祖所言也是事实,与鬿鬼交手之后,我曾尾随至石湖,亲眼所见鬾鬿二鬼对万生宗圣女下杀手,从那日所见,我确实自认稍逊一筹。但这数月来,我自认有所精进,应能与那时的鬿鬼赌上生死一战。”
施鸿博脸色阴沉,道:“你还不明白这正是我们担忧的吗?你也说了是赌上生死,那就是仍没把握。而你们,任何一个都损伤不得。”
李治平看向窦渊。
窦渊道:“施兄多虑了,首辅大人也有前言,天雷宫的参赛者因年纪所限,少有与二十四鬼实力相当的。我观这位姑娘,隐隐散发剑意,或已快迈入凌虚境界。不止她一人,她旁边那位少年与世子也是如此,枕星河这一代确是令人望而生畏。年轻人尚不言退,几位何不让他们放手一试。”
施鸿博道:“正因为他们年轻,不知进度当有度,头脑一热便不计后果,枕星河不是天雷宫,赔不起英才。”
徐冲道:“施师叔祖,星河凌虚不是说过意已决,无须再论此事了吗。”
施鸿博看了看苏墨,见他没有改口的意思。
又看向梁衡,没有开口的意思。
再看向颜仲春,道:“你也不说句话,颜朝可是你孙女。”
颜仲春看着坐在对面的颜朝,缓缓开口道:“施师兄,你我向来不和,但有一问,想来施师兄与我会意见相合。”
施鸿博道:“现在不是我们争执的时候。”
颜仲春没有理会施鸿博说的这句话,抬起头,好像在遥想一般,道:“施师兄,你说,若此次变局发生在我们这一辈年轻时,也是将要参加百英决的时候,也需要我们去打响这一战。那时的枕星河前辈们因为顾念我们的安危说出施师兄现在说的这番话,提出施师兄现在的提议。那我们会甘愿如此吗?我想我不会,施师兄也不会,你说呢?”
梁衡忽然接道:“我们的前辈也曾教导过我们,修道者应有一颗堂堂正正,迎难而上的道心。”
施鸿博看着两人,道:“你们...”
终是不知再说什么好,摇头叹气一声。
颜仲春道:“已经是赌上一切的时候,再没比这更好的机会,施师兄,就不必再患得患失了,想来其他同道也都是如此,我枕星河难道就比不得他们意志坚定吗?”
施鸿博无法反驳,叹息道:“罢了罢了,你们决定吧。”
年轻一辈苏然等九人长舒一口气,相视而笑。
颜露笑嘻嘻地道:“爷爷,您说的太好了,我真为您骄傲。”
颜仲春双眼中含着笑,也含着寄托。
苏墨和李治平相视一笑,各自摇了摇头。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虽然身居高位,但要做一个决定都不是轻易就能达成。
但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李治平忽然看着徐冲,道:“这位少年,就是徐怀璧徐老先生引以为傲的孙儿了?”
徐冲抱拳道:“是,晚辈徐冲。”
李治平看着徐冲眉宇自信飞扬,灵气逼人,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忽又对窦渊道:“窦罚,不知火行那位言果可否完成百英决会场杀天雷宫参赛者的任务?”
窦渊沉吟道:“到那时或许有机会。”
言果?
苏然与几人相视一眼,道:“李首辅说的言果,可是言行的弟弟?”
李治平道:“是,我不通道界的事,只知过去除了水行外,另四行式微,便忽略了他。那夜在离火殿时,徐老先生曾当面夸赞言果,并把他与徐冲做了比较。想来在徐老先生的眼中,言果与徐冲或有相同之处。我本不知徐冲修为如何,但星河凌虚点出了徐冲能当此任,或许言果也能当此任。”
贾家传递消息,道界的事自然不遗漏,言果的名字已经传到了枕星河。
苏然道:“听闻言果也有可能迈入太玄境?”
窦渊道:“鬓边现了几缕红发,应是不远了。”
言果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之前听说还不太信,现在听窦渊这么说,那就可以肯定了。
以徐冲的天赋,在枕星河是公认的前途不可限量。
徐怀璧眼界甚高,若非难得一见的天分也难入他的眼,他能把言果和徐冲作比较,那就说明他确实看好言果未来的成就。
李治平道:“看来,言果的对阵也要用心排一排了。”
枕星河也开始期待言果的表现了,想到言行,莫名地感觉到言果很有可能也一鸣惊人。
风云际会,越来越期待了。
苏然道:“水行万生宗且不论,火行和木行都有了人选,不知土行和金行...”
说着,看向了贾通,道:“金行那两位师兄也不知能不能及时从七野出来。”
贾通唉声叹气,摇了摇头。
窦渊与李治平疑惑地相视了一眼,道:“七野?”
贾通看着窦渊和李治平疑惑的神情,道:“看来李首辅和窦罚还不知,金行亦有两人现了太玄相,数月前,他们两人合力破了雷罚,之后各自入了七野,至今音信全无。”
窦渊闻言一惊,道:“竟然两人合力就能破了雷罚?”
贾通道:“御金门亦全力抵抗,才拖到了他们赶来。”
李治平道:“他们为何入七野?难道与言行一样,因为白虎神灵?”
贾通摇头道:“这个不知,他们离开前并没有提到白虎神灵,只是因破了雷罚后,担心天雷宫追查而离开。”
窦渊道:“你说的是各自入七野?”
贾通道:“是。”
窦渊气恼道:“愚蠢,为何不一起入!”
诸人都听出了窦渊的意思,在他看来,分开入七野是不会有活路的。
而这里对七野最了解的人,当然就是窦渊。
虽然言行二访枕星河时带来了疑似周慕君和贾平川还活着甚至做到了有利于白虎神灵的事的消息,但现在又过了两个多月。
七野中发生的事无人知晓,听窦渊的语气,他们都在心里替周慕君和贾平川惋惜了。
徐冲犹豫了几次后,道:“敢问窦罚,两人一起入七野就有生机了吗?”
窦渊道:“寻常的再多人一起入也是无用,两个太玄境只要有了其中的生存经验,不上三圣山就能存活下来。”
徐冲心里咯噔一声。
颜朝脱口而出道:“那...若是要上三圣山呢?”
窦渊看向徐冲和颜朝担忧焦急的神色,终于明白了他们要问什么,刚才气恼的脸色缓了下来,道:“徐怀璧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言行也不能以常理度之,只要...”
想让他们不要太过担心,但窦渊又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颜朝追问道:“只要什么?”
像是看到了希望。
窦渊叹了一声,道:“只要言行不暴露火行术法。”
当遇到了极度危险的对手,言行要发挥出他的战力,怎么可能不暴露火行术法。
希望破灭了,难道真的是一条死路?
苏然紧张道:“但窦罚没有阻止他们上路,应该还有别的希望?”
窦渊神色凝重道:“无论如何,有徐怀璧随行,都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但要从灵雀山活着出来,唯一的希望就在朱雀神灵。”
这与此前枕星河判断的一样。
李治平道:“事已至此,我们再如何忧心也无济于事。幸而言行已经有了火行灵戒,我们只能相信他和徐老先生。他们在走他们的路,我们也做好我们的准备,殊途同归。”
苏墨道:“李首辅说的是,言行要成为朱雀神君,就必须要过了这一关。你们想与新一代的神君并肩,就没有时间忧虑,都打起精神。”
言行和徐怀璧的路凶险,他们的路也凶险。
不论身在何方,都只有一路走下去。
期待岔路相逢。
身在变局之中的人,又如何能不懂这个道理。
没有再提言行和徐怀璧的事。
随后李治平又谈论到他所需要各城配合完成的事,即一定限度内试行王权一统,与出兵助大秦百姓救灾的事,苏墨表示两样都照办。
诸事谈妥,李治平与窦渊也便离去,定于明日返回大秦。
第四百二十三章 心急是病
南野。
距言城城境线不过三十里,四周密林,其中有片相较开阔之处。
距离灵雀山数百里,这可以说是南野最外围的位置,几乎没有雷震会藏身在这里。
这种位置若有雷震,那也是一心求存,且不说战力如何,他们首先就没有战意。
即便附近有雷震,他们不知来人的身份,优先考虑的也是避让。
这也是徐怀璧能轻易通过南野外围,从苏城抵达言城的原因。
也是言行与赤羽大鹏坠落此地,至今一月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原因。
是的,那日赤羽大鹏带着言行逃离,被窦渊以天雷击落后,一个月来,言行和赤羽大鹏都还未向灵雀山进发。
并不是因为他们伤重难行,事实上,言行和赤羽大鹏那日并没有遭受很严重的伤势,言行也只是消耗过大,要论起来,两个多月前在黄龙山所受的伤对言行的影响还更大些。
时至今日,言行不敢说完全恢复,但要在南野前进,未接近灵雀山前都已无碍。
要到达灵雀山还需不少时日,大可以边上路边养伤。
言行和赤羽大鹏牵挂朱雀神灵心切,之所以还没上路,自然是因为徐怀璧了。
那日言行和赤羽大鹏坠落在此地,徐怀璧很快也赶到,见当时言行和赤羽大鹏都有伤,便说他负责保护,他们安心养伤,养好了伤再说。
几日后,言行和赤羽大鹏自觉无碍,便想上路,而徐怀璧却道前路危险重重,痊愈再说,不急于一时。
至今日,言行已提过数次,徐怀璧却还是一点也不着急,仍还在原地逗留。
碍于对徐怀璧的敬仰,言行也只得继续忍耐着。
赤羽大鹏多次表示不满,徐怀璧听不懂它的话,也完全不予理会,言行又得居中安抚。
这日,徐怀璧背倚树干,坐在一根横陈的树枝上。
清风徐徐,白发白须飞扬,好一番逍遥自在。
他正望着言城,看似有些许愁绪。
下方是一片开阔的草丛,言行和赤羽大鹏便各自安坐于草丛间。
忽地,赤羽大鹏看向徐怀璧,双翅一振,有腹语声响起。
闭目调息的言行缓缓睁开双眼,叹了一声,道:“你也别急,徐老前辈定然自有用意。”
看来是赤羽大鹏又表示不满了。
现在的言行,一身朱红色道袍,朱发赤瞳已毫不掩饰,此相一见,便知他与众不同。
但除了朱发赤瞳外,他额头上的烙印,也与众不同。
被自己指尖火焰划破的皮肤早已结疤,那疤痕虽已脱落,却也给他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与之对应的,是他双眼下深深的刻痕,使得他的坚毅像是完全写在了脸上。
仅仅是看着他,就能让人感受到,不论是何等的艰难险阻,都不能改变他的志向。
言行抬头望向云淡风轻的徐怀璧,道:“徐老前辈,适才运气已无阻碍,我们是不是可以上路了?”
徐怀璧看也没看言行,道:“你的病还没好,不急。”
言行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摊开手解释道:“徐老前辈,我真的已经痊愈了。”
徐怀璧屈起左腿,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撑着下颚,悠悠道:“心急也是一种病,得治。”
言行哑然。
赤羽大鹏扑腾两下双翅,张开利喙,向着徐怀璧尖啸一声。
徐怀璧不为所动,道:“这只鸟病得更重,也得治。”
赤羽大鹏闻言,双翅一展,就要向徐怀璧冲去。
言行摁住暴躁的赤羽大鹏,急道:“不可对徐老前辈不敬。”
徐怀璧仍没低头看一眼,也不松口,道:“无妨,老夫是你的前辈,又不是它的前辈,只怕它也活过了千岁吧,要论起来,老夫只怕还得叫它一声前辈。”
赤羽大鹏:“......(既然知道,还敢戏弄我!)”
徐怀璧听不懂。
言行急忙解释道:“徐老前辈没有这个意思。”
或许是心有积怨,赤羽大鹏这次是忍不了了,振开了言行的手,双翅一挥嗖一声伴着一声鸣啸便向徐怀璧飞去。
徐怀璧坐在树干上,距离也不过就是数丈。
赤羽大鹏是一只身怀修为的灵物,速度何其之快,眨眼间便向徐怀璧挥下一爪。
可不见徐怀璧有什么动作,凭空就在赤羽大鹏眼前消失。
赤羽大鹏落在徐怀璧原本坐着的树干上,转头搜寻,却见徐怀璧悠闲般的负手站在赤羽大鹏原本站着的草丛间。
偏偏还打了呵欠,看也没看赤羽大鹏。
这怎能不被视作挑衅。
赤羽大鹏利喙大张,啸声已经愤怒,直视着徐怀璧的双眼精光大放。
嗖一声俯身冲下。
利喙一合,眼见就要向徐怀璧啄下。
与刚才一样,徐怀璧的身影又是蓦然凭空消失。
赤羽大鹏又落到了言行身边,言行劝道:“有话好好说。”
赤羽大鹏:“......(没你的事。)”
徐怀璧也同时道:“没你的事。”
这是真正的异口同声。
言行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次,徐怀璧没有再跃上树干,就在宽阔的草丛间与赤羽大鹏拉开了几丈的距离。
赤羽大鹏锁定了徐怀璧时,毫不犹豫又振翅飞去。
而徐怀璧每每都是稍等片刻,当赤羽大鹏已至近前时,身形一闪又移形换位。
这一人一鹏之间也没有仇怨,因言行,他们都知互为帮手。
所以,这只是一场追逐战,并没有真的动手。
赤羽大鹏只是对徐怀璧一直不让言行上路感到不满,徐怀璧又一直不说到底是什么用意,在赤羽大鹏的心里,它现在想的是把徐怀璧抓住,要么逼他同意上路,要么逼他把用意说出来。
但是。
半个时辰后...
宽阔的草丛已经凌乱不堪,赤羽大鹏动作停了下来,那起伏的身形,像极了一个人疲累至极下的粗重喘息。
徐怀璧却在几丈外,神色如常,轻飘飘地说道:“怎么?这就累了?”
观看了半个时辰追逐的言行从一旁跃到徐怀璧和赤羽大鹏中间,道:“徐老前辈,您就别再刺激它了。”
徐怀璧不以为然,道:“你可看见了,是它先找老夫的麻烦。”
赤羽大鹏:“......(我们自己上路,别管他了。)”
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奈何徐怀璧不得。
言行摇头道:“消消气,我来说。”
说罢,耐着性子,又向徐怀璧道:“徐老前辈,您一直拖着不让上路,总该让我们知道这是为何?”
徐怀璧满不在乎地道:“老夫刚才不是说过了,你和它的病都还没好。”
一声尖啸,一根赤色的羽翎刺向徐怀璧。
徐怀璧持剑的手提上一挡,“叮”一声,剑鞘把羽翎挡下,但也被逼得退后一步。
不过,徐怀璧仍不气不恼道:“力道不错。”
言行吃了一惊,没想到赤羽大鹏会真的对徐怀璧动手,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好在见徐怀璧安然无恙,转头看向赤羽大鹏,不满地道:“徐老前辈为送我去灵雀山而来,说到底也是为了朱雀神灵,你怎可对他动手。”
赤羽大鹏身形起伏,看看徐怀璧,又看看言行,显然是气不过。
但也知向徐怀璧发出羽翎攻击确是不妥,于是低下了头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独自委屈。
言行见此,挠了挠头,道:“好了,好了,下不为例。”
安抚了赤羽大鹏,又转头看向徐怀璧,道:“徐老前辈,那您看,我们的病该怎么治?”
徐怀璧呵呵一笑,道:“心急是病,不急了,病也就好了。”
两人说的好像煞有其事一般。
言行遥望灵雀山的方向,道:“但眼下这个情况,又如何能不急呢?”
徐怀璧身形一闪,重新坐回向前倚靠的树干上,道:“你看老夫不就不急。”
言行无奈道:“晚辈比不得徐老前辈心宽,还请徐老前辈赐教。”
心急有心急的理由,不急也有不急的理由。
徐怀璧看了言行一眼,道:“过去你处事滴水不漏,年少老成,现在怎就如此浮躁了呢?结盟已成,就急着去赴死吗?”
言行皱着眉头,道:“此话怎讲?”
徐怀璧抬头远望,道:“李治平与你说过天雷宫意图反叛的人要借护卫百英决之名义调五百雷震,李治平可有与你说过,要如何调这五百雷震?”
言行摇了摇头,道:“没有,可这与我们有何关系?”
徐怀璧道:“七野雷震是不可控的,若是轻易就能调动,又怎会不可控?”
言行一番沉思后,道:“徐老前辈的意思是,这番调动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徐怀璧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道:“七野雷震既然是不可控的,就说明不是天雷宫随便派出什么人入七野传令即可,能进去的人必然要保证安全,在唯实力说话的七野,什么人才能保证安全?”
那当然是修为当世绝顶的人,意图反叛的人就是乾坤十鼎中的几人,要保证他们的计划和战力,他们自然会出动,甚至是几人一起出动。
而言行、徐怀璧和赤羽大鹏现在要向灵雀山深入,若是被他们察觉或是遭遇了,那么此行要成功的难度就不知又要增加多少,更甚至就是必死的局面了。
言行恍然大悟,但很快又拿捏不定,道:“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进入七野,或是南野和灵雀山的时间。”
徐怀璧道:“他们要确保他们的计划,就必须要提前完成此行,我们不需要再等很久。而且,你就算现在到了灵雀山,要再出七野也需等到明年百英决,急了也无用。”
徐怀璧说的有道理。
但言行还是担忧这里到灵雀山还有很远的距离,这一路上不知还要发生多少事,多少战斗,尽可能早到灵雀山,多一些时间,也能多一些应变。
言行道:“可是...”
徐怀璧打断道:“老夫知道你所想,听老夫的,静下心来,于你有好处,会把你现在落下的时间补上。”
言行喃喃道:“好处?什么好处?”
徐怀璧抬头望天,微微笑道:“天色不早了,你只管治好你的急病,老夫去打几壶酒来。”
说罢,朝着言城的方向一闪身,不见了身影。
留下言行和赤羽大鹏还在思考徐怀璧说的那番话。
等,或许是必要的。
但究竟要等到何时?
过了许久,言行眼前一亮,这里离言城不过几十里,言行离开南野密林进入言城城境,万一被天雷宫和大秦的人发现会给言城带来很多麻烦,但徐怀璧一身踏星术出入无忧。
天雷宫的变动贾家自然有消息传来,乾坤十鼎入七野,过去虽未想过,但现在猜到了这种可能性就可让贾家留意,甚至可以直接从李治平处探听。
这样就能更加准确的错开与乾坤十鼎可能的遭遇。
言行看着徐怀璧离去的方向笑了,看来徐怀璧早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第四百二十四章 纯粹
冬日暮色早。
言行和赤羽大鹏站上了突出密林的树干,在昏暗的夜色中眺望已燃起点点火光的言城。
那曾是故乡啊。
言行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烙印,他没有像一般的除籍之人一样感到悲伤,反而赤红色的双瞳异样的坚毅。
他不止要自己光明正大地回到故土,也要把从故土走出去的所谓除籍之人都带回来。两千里之外,洛水之北,除籍之地,那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回到自己的故土。
还有他的朋友,在他昏迷之际背负着他继续向前走上行者之路的邱沐。
也不知邱沐近来可好?
一路的际遇,改变的是所有与之命运相交的人。
曾经看似柔弱的书生,也被感染了一腔无所畏惧的热血。
言行又何尝没有被邱沐的改变所激励过,邱沐托洛依转达的那句话还时常萦绕在耳:替我告诉他,我和他们一起,在这里等着他来解救。
这是生命的交托,非绝对的信任不可。
有洛依和易沉的关照,可以不需要担心邱沐的安全,但在除籍之地,需要担心的不止是安全,那让言行接近不了的悲鸣,那人间地狱般的苦难,生生是一种折磨。
但是,急不来的。
如徐怀璧所说,与此行灵雀山一样,就算一切顺利,要再出灵雀山也需要等到明年秋,百英决时。
要带回邱沐,解救除籍之地的除籍之人也需要等到百英决大事已定后。
急也是无用。
言行倚着树干坐了下来,如先前的徐怀璧一样,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赤羽大鹏看向言行,腹语声起:“......(你真的听了他的话,再等下去?)”
言行知道赤羽大鹏比他更急,安慰道:“徐老前辈思虑周祥,要到达灵雀山,我们现在只有等。”
赤羽大鹏:“......(不等难道就到不了吗?)”
言行叹了一声,道:“我只听说七野是死地,尤其是三圣山,天雷宫以外的人进入,没有能活着再出去的。我更不知灵雀山的情况,但想必你是知道的。”
赤羽大鹏闻言沉默了许久,腹语咕咕道:“......(那里的确是死地,否则我们一族也不会让朱雀神灵日夜受惊扰。只是朱雀神灵传达了找到修成紫火的人就能助祂,我想你应该是不同的。)”
言行忽然想起了与白鳞的对话,道:“你说的,当真是朱雀神灵传话?而非要我答应此行而假传?”
赤羽大鹏尖啸一声,看来是有些生气:“......(我们是不会假托神灵传话的!)”
言行伸手下压,示意赤羽大鹏稍安勿躁,道:“你莫动气,我不是怀疑你,而是要确认一件事。”
赤羽大鹏:“......(什么事?)”
言行皱着眉头疑惑道:“我一位朋友,本是玄武山修行近两千年的巨蟒,得玄武神君相助化形为人。在黄龙山时,她曾与我说过,神灵苏醒只有两种条件,一是在神灵所在之地调动大量与之相配的五行之气,即以道法唤醒。”
说着,从怀中拿出雕刻着火焰和朱雀图纹,彤红色的火行灵戒,细细凝视着它,道:“二,则是灵戒回到神灵所在之处。”
当言行拿出火行灵戒时,赤羽大鹏双眼精芒收缩,身体微微蜷缩,好似恭敬。
言行看向赤羽大鹏,又道:“而灵雀山已被天雷宫霸占数百年,这数百年来从未有火行后人能去到灵雀山,这就不可能在灵雀山调动大量的火行之气。这枚火行灵戒,也是在三月前才回到我的手中。难道说,还有别的方法能唤醒神灵?”
赤羽大鹏:“......(我并不知道唤醒神灵的方法。)”
言行愁眉不减,道:“若我那位朋友说的是真的,那就奇怪了。”
赤羽大鹏:“......(但朱雀神灵确曾苏醒过。)”
怕言行不信,又强调一遍。
言行道:“你亲耳听到过朱雀神灵传话吗?”
赤羽大鹏:“......(不,不是我,而是我的同伴。它是一只灵鹤,是我们中最强大的。它听到了朱雀神灵的呼唤,于是带上了十几位同伴飞往灵雀山试图解救朱雀神灵。那时我在更远外,不知此事。后来,除了那只灵鹤外,全葬身在灵雀山。那只灵鹤重伤远遁,遇到了我,是它告诉我,朱雀神灵已醒。解救朱雀神灵无果,是朱雀神灵让它远逃,并告诉它去找到修成紫火的人,说只有修成紫火的人能助祂。灵鹤已伤重,需很长时间的休养,安顿好它之后,我便替它找到了你。)”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灵鹤带上同伴飞往灵雀山解救朱雀神灵败逃,遇赤羽大鹏,而后赤羽大鹏接过为朱雀神灵寻找修成紫火之人的任务。
灵物得神灵护佑开启灵智,反之为护佑神灵不惜舍身相救。
言行为之动容,道:“你们的忠义,比我们要可贵得多。”
同样知道了朱雀神灵有难,火行处处顾忌。
赤羽大鹏:“......(那是因为你们人,太多杂念了。我们的生命是天地给的,灵智是神灵给的,一死,不过是还与天地和神灵。)”
多么朴素与纯粹的道理。
言行长叹一声,他知道绝大多数的人永远做不到如此纯粹,那些偶有做到的人,都值得被称颂。
修道者本该就是那去除杂念的人,回归朴素与纯粹。
何时能贯行这天地间最朴素与纯粹的至理,何时才算是真正的得道了吧?
这条道途,还有得走。
言行甩了甩头,道:“那十几位去灵雀山的你的同伴,实力与你相比如何?”
赤羽大鹏:“......(除了那只灵鹤出类拔萃外,大多相差无几。)”
言行双眼一眯,在心中估算了起来。
只在言城外,赤羽大鹏与九头鸟救他时见过赤羽大鹏出手过一次,那时也算不得真正的出手,它只是与九头鸟先有计划地出其不意把言行掠走,牵制魑魅魍魉的,是九头鸟的摄魂鸣啸。
真正展现赤羽大鹏强悍实力的,是硬憾窦渊发动的天雷。
只从那一击来看,赤羽大鹏是有匹敌魑魅魍魉任意之一的强悍战力的。
而与赤羽大鹏战力相差无几的十几只灵物,还有一只出类拔萃的灵鹤为首,竟然除了为首的灵鹤重伤远逃外,在灵雀山全灭!
言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
言城外,半山腰处,似隐非隐的流金消玉苑。
时辰尚早,灯火通明,大堂内却空无一人。
贾询和哑口说书人站在堂外,遥望言城灯火,双目明亮,尤其是哑口说书人,他那浑浊暗淡的双眼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明亮过。
一个身影忽然闪现,伴随着一个声音:“堂堂流金消玉苑竟冷清至此。”
贾询和哑口说书人先是吓了一个激灵,待看清来人白发白须,单手持剑,单手负立,好似仙风道骨一般时。
贾询躬身一拜,道:“这位,想必是徐怀璧徐老先生。”
哑口说书人喜上眉梢,也躬身一拜,口中发出喑哑的声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来人正是徐怀璧。
看着贾询微微点头,道:“你就是贾询?”
贾询道:“正是在下。”
徐怀璧又看向哑口说书人,道:“那这位是?”
贾询看了身边的哑口说书人一眼,神色一暗,道:“他本是流落在言城的说书人,但多年来已说不了书了。言行公子出城远行前,将他交与在下照看。”
徐怀璧看着正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的哑口说书人,心中一叹,道:“苏城那位传老头与老夫是至交,他曾与老夫说过他有个心愿,想在有生之年与各城的同支传人共聚一堂。过去是痴人说梦,但现在,你们有机会了。”
哑口说书人闻言顿时低泣,不住地点头。
这也是他的心愿,尽管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但能听到同一支说书人说上一说,见上一见,也是一桩幸事。
这支说书人流传了千年,在天雷宫坐拥霸权后,流落在各城的说书人都断了来往。他们虽然也都曾各自去过百英决会场,但也都在监视之下不能往来。
同在一个会场,甚至从眼前瞥过,却不知各自是出自同源的说书人。
相见不相识的悲凉,令人无法言说。
哑口说书人低泣不止,贾询轻拍后背以尽宽慰。
徐怀璧不沉溺悲伤,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流金消玉苑,道:“近来,都是这么冷清的吗?”
贾询笑了一声,道:“言城上下自知再无时间虚度,李首辅试行一统,监察司和执禁团在督查队的监管之下也算是尽心尽力,这流金消玉苑看来是可暂时歇业了。”
徐怀璧呵呵笑道:“这气象,世间盼之久已,唯独冷落了你贾家。”
贾询道:“哪里,哪里。待他日世事清明,盛世普照,我贾家的流金消玉苑必定门庭若市,那时歌舞升平,岂不快哉。”
徐怀璧看着贾询点头道:“你们贾家的人,个个都不简单。”
贾询摇头道:“徐老先生过誉了,我贾家不过是想为这世事尽点绵薄之力,与徐老先生这样的高人相比,也不过是只能做些鞍前马后的活计。”
徐怀璧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就不要相互恭维了。老夫此来,想要取些酒喝,可先说好,老夫此来可未带银两,这酒钱老夫可是拿不出来。”
贾询哈哈笑道:“徐老先生要喝酒,岂有收钱之理。入堂喝?还是?”
徐怀璧道:“带走,还有一人要喝。”
贾询看了一眼哑口说书人,道:“他,伤势可还好?”
徐怀璧道:“已经痊愈了,不必挂念。”
贾询和哑口说书人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徐老先生稍等,我这就去取酒来。”
一刻后,贾询和管家各抱着一个酒坛从流金消玉苑走出。
酒坛硕大,每一坛足有三十斤重,有藤缠在外,可以拎,可以背。
对寻常人而言,带一坛都很难,但对徐怀璧而言,随手就可带走。
贾询和管家把酒坛放在徐怀璧身前,从流金消玉苑搬出,距离不远,但贾询已经气喘吁吁,道:“徐老先生先带两坛,何时喝完,何时再来取。”
徐怀璧握着酒坛外的藤随手一甩,单肩背上一坛,又单手拎着一坛,道:“好,还有一事,需请贾老板相助。”
贾询深吸了两口气,站直了身子,道:“徐老先生只管吩咐。”
徐怀璧道:“天雷宫乾坤十鼎的动向,还请贾家第一时间留意,最好能知道他们去灵雀山的时间。”
贾询先是大吃一惊,乾坤十鼎要去灵雀山?
但徐怀璧做出这个判断,他不怀疑。
难怪徐怀璧进了南野,言行身体已经痊愈却暂时没有向灵雀山进发。
避开乾坤十鼎是第一要务。
贾询点了点头,郑重地道:“此事,包在贾家身上。”
第四百二十五章 焰兵
言城城境。
夜深静谧,霜雾凄寒。
万家灯火延绵于十数里外,这里,只有三簇火焰,映亮一座简陋草屋。
这三簇火焰,一簇橙焰,一簇黄焰,一簇青焰。
在一片漆黑夜色中,分外鲜明,也分外惹眼。
草屋的一面是开阔的,草屋中三双闪烁着诡异精光的眼睛正凝视着三簇火焰,与三簇火焰前盘膝而坐的三个人。
那是身穿着赤红色道袍的三个少年。
自李治平推行一统,使得局势平和,以及言行一次次大显神威为火行正名之后,登籍入册的离火殿修道者再不回避自己修道者的身份,他们开始光明正大的以火行自居。
那身赤红耀眼的道袍,再不尘封于衣柜一角。
橙焰前的是邱落,黄焰前的是王初阳,而那个催生了青焰的,正是言果。
言行远行后的数月,归来又离去后的一月,受到他的激励和他带回的五行断传修行之法的影响,火行人人各有启发和精进。
曾经挡在道途前难以逾越的一座座大山,终于有了开辟之路。
只说言果,在他这个年纪修成青焰,除了言行之外,已经不逊于当年言城和离火殿的骄傲,言休。
而比言果小了三岁的王初阳和邱落,都有了在和他一样的年纪突破青焰的可能,甚至还能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提升进程。
只因一切限制他们修行进程的谜团全都解开了。
直到他们遇到下一道阻碍之前,铺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坦途。
但就在他们每每因又有了一层精进而正欲自喜时,一想到言行在迷途中所走过的修行之路,那点自喜的念头瞬间荡然无存。
言行已经成为一座高山,屹立在火行同门的心头,雄伟到无法不念起他,每一念起,都是在心间仰望。
那么雄伟,又那么遥远。
明明他的音容笑貌时常就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明明就只是一个对他们而言活生生的人。
尤其是对言果而言。
自幼一起长大,为何会如此可望不可即?
三个少年都在近来迎来了一次修为上的突破,就在草屋中的那三双眼睛前。
那三双眼睛,来自九头鸟仅剩的三头。
自一个月前,营救言行被击落在此地后,九头鸟奄奄一息,言果因念及它相救言行的恩情留在了此地照应,王初阳和邱落也自发相随。
这个草屋,是他们为九头鸟遮风避雨所搭造。
那被毙去垂下的三头也被自脖颈处截断,九条脖颈只有三头,更显得诡异可怖。
经言果三人一个月来悉心的调理,九头鸟算是从鬼门关挺了过来。
此刻看着草屋外的三个少年,九头鸟想起了赤羽大鹏带着言行找到它时说的那句话:这个人和灵雀山上的那些人不一样。
这个人,说的是言行。
而眼前的三个少年,与言行同出火行。
它一直都知道灵雀山上的人在惊扰朱雀神灵,于是它恨人,它原以为世间的人都与那些惊扰朱雀神灵的人一样,都该死。
这怨恨,让它违背了朱雀神灵曾经不许它伤人的告诫,于是,在数月前,它来到了言城,摄取了多人魂魄,致人死命。
却不曾想,这里的言行,是朱雀神灵要寻找的人。这里的修道者,同样尊奉朱雀神灵。
他们与言行一样,都与灵雀山上以雷法惊扰朱雀神灵的人不同。
害了多人性命,曾遭到火行的围杀,结下了仇怨。而在救了言行之后,却又受到火行的保护,过去的仇怨一笔勾销。
过去若是仇敌,那现在又是什么?
朋友吗?
与人可以成为朋友吗?
九头鸟的眼中映照着橙、黄、青三色火光,不知不觉遥想起了曾经令它无法移开目光的,给予了它灵智的绚丽紫光。
那是高贵的,令它的魂魄安详徜徉的神光。
这身残躯,还能有幸再见到祂吗?
谁说妖邪无泪?
那眼中的莹光又是什么?
草屋外,背对着九头鸟的三个少年,邱落身前的橙焰消失了,双手撑着盘区的双膝大口喘息着,刚刚能够催生橙焰的她,要维持橙焰长时间不灭还很吃力。
她还感知不到火行之气,目前的她只是一次次以意念支撑着不断挑战极限。
要是在过去,她无法坚持下去,但自从目睹了言果的改变之后,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日后无法站在言果的身边。
如言果坚定地追随言行的脚步,迫切地希望尽快站到言行身边一样,邱落也坚定地追随着言果的脚步,希望不被言果抛下。
深深呼吸,缓缓恢复的邱落转头向身边的言果看去,满是女儿柔情的目光中,入定的言果眉宇都是与他年纪不符的坚毅。
邱落含笑着心道:你一定能追上你的哥哥的!你已经越来越像他了!
就在邱落痴痴望着言果时,言果忽然睁开了双眼,身前漂浮的青焰不灭,而言果回头向草屋中的九头鸟看去。
邱落轻声道:“言果师兄,怎么了?”
言果疑惑地道:“它...好像在哭...”
四周静谧,而邱落并没有听到什么哭声,听言果这么一说,也疑惑地回头向九头鸟看去,只见九头鸟仅剩的三头抬起,直视着他们的方向,三双眼睛似乎透着更加摄人的精光,但凝神细听,仍然没听到言果说的哭声。
邱落道:“言果师兄应是听错了。”
言果又看了九头鸟一眼,转回头来,不置可否地道:“或许是吧。”
他们都还不知道,随着言果对火行之气的抽离和融会愈加纯熟,他也渐渐地可以听到言行所能行到的冥冥之音,那声音,实则是情绪。
此刻九头鸟思念朱雀神灵的悲伤,正以情绪传达而出。
它眼中散发的好似愈发摄人的精光,正是泪光使之愈加明亮,而愣愣出神的它,并没有听到言果与邱落的低声对话。
同样没有听到他们低声对话的,还有就在他们身边的王初阳。
王初阳正集中精神缓慢地控制着元气的消耗,以捕捉到其中稀薄的火行之气,这正是言果所走过的路。
莫名的感觉之后,言果又再次闭上了眼睛,继续以身前的一簇青焰牵引着火行之气。
邱落笑了笑,起身向草屋走去,近来照看九头鸟的事大多都是她在做,已经习惯了言果和王初阳对身外的事无动于衷。
算算时间,也是时候为九头鸟换上疗伤的药了。
当邱落微笑着走入草屋时。
一剑破空,向着他们的所在袭来。
锋鸣凌厉,来者不可小觑!
言果当先豁然睁眼,屈身面向来剑,毫不迟疑地双手快速做诀,大喝道:“青焰旋火盾。”
话音一落,三重青焰旋火盾挡在言果与王初阳身前一丈。
“砰砰砰...”
三声过后,剑势受阻,倒飞而回。
望着来剑的方向,一片漆黑的暗夜中,言果又一声喝道:“来者何人!”
王初阳并肩站在言果身旁,躬身临敌。
草屋中,九头鸟三口大张,尖啸四起,扑腾着双翅欲要站起。
邱落忙按住九头鸟,道:“你别动,有言果师兄和初阳师兄在,没事的。”
她相信言果现在的修为,也知道九头鸟现在还没有痊愈不可轻动。
在邱落的安抚下,九头鸟又尖啸了两声后,伏下身去。
暗夜中无人回应,只有那柄倒飞的剑调转了方向再次袭来。
言果也不再二话,双眼一闭一睁,道袍无风自鼓,大喝道:“焰兵!”
“喝...”
一声暴戾地低喝声响起,一个八尺高的青色人形火焰出现在言果身前。
“吼...”
这个被叫做焰兵的人形火焰仰天一吼,右手向身后一展,一柄青焰之剑随即闪现在手中。
来剑逼近。
在言果意念驱使下,焰兵踏步而上,双手握剑,斜劈而下。
“砰...”
剑光与火光一闪。
来剑外飞,青焰之剑崩解。
言果凝目一催,焰兵手中再次出现一柄青焰之剑。
身边的王初阳锁定了暗夜中来人的方向,双手做诀,大喝一声:“黄焰箭雨!”
这正是他第一次向言行讨教时,言行向他施展的术法,而现在,他也能做得到了,尽管只是黄焰,但这百道箭雨也不是寻常修道者轻易能抵挡的。
随着王初阳挥手一指,百道箭雨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急射而出。
忽然,风声凌冽。
“bangbangbangbang...”
在王初阳惊异的目光中,百道箭雨在半空中纷纷崩解。
紧随其后,一个身影向两人一闪而来。
来速见所未见,言果顾不得多想,凝神捕捉着来人的落点,催动着焰兵迎了上去。
“砰...”
两剑相交,青焰之剑又被毁去。
接而一声:“流光连斩!”
只见道道剑光目不暇接地斩向焰兵,避无可避。
言果大喝着催持焰兵,而焰兵却仍只在暴戾喝声中被剑剑瓦解,很快不得其形。
来人的修为深不可测,青焰完全不能抵挡。
言果脑筋飞转,即便如此,也不能束手待毙。
青焰已是他现在所能催生的天地七焰的极限,对手既然要瓦解焰兵,那就如他所愿。
手决一变,被分解的焰兵,青焰随即聚做一团,成了球形,飞速的旋转。
言果双目一凝,道:“初阳小心!”
王初阳不敢大意,迅速向后跃去。
随后,言果单手握拳,迅速一张,大喝道:“流火!”
“崩...”
飞速旋转的球形青焰爆裂,青焰化成一簇簇密集的青色烟花般飞溅。
短暂的一瞬间,转守为攻。
这本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变招,足以令对手防不胜防。
但那个对手却在流火爆裂的瞬间身影一闪,又在黑夜中不知所踪。
其速之快,实难相匹,尤其是在黑夜。
青焰不熄,照亮了数丈方圆,而对手的身影却在光亮之外。
一时间平静了下来,言果却丝毫不敢松懈,目光四处搜寻,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动手?”
李治平已经离开了,随行的窦渊和魑魅魍魉四鬼也离开了,言城怎会还有这样的高手?
而且,从对方的攻击来看,并不像天雷宫的人。
不是天雷宫的人,又会是什么人?
忽然,一只脚踏进了光亮的范围,一个声音响起:“果然了不得!”
这个声音云淡风轻,丝毫不像是要大战一场的敌手。
言果神色一变,忽感这个声音有几分熟悉。
凝目向那个慢慢显现的人看去,戒备的神色渐渐变得惊讶,道:“你是...”
第四百二十六章 指点
出现在青焰映照的光亮中的人,肩背一个酒坛,手提一个酒坛。
另一只手中握着剑鞘,刚才那柄剑已回鞘。
待言果看清了来人,身形张弛有度,甚是洒脱,须发皆白,竟是徐怀璧。
戒备转瞬变成欣喜,此时邱落也已从草屋中走出,三人躬身一拜,道:“拜见徐老前辈!”
徐怀璧缓步走到三人身前,打量着言果,满眼尽是赞赏,道:“呵呵,倒是想不到你也修成了青焰,这道术法也是不俗了,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王初阳瞥向身边的言果,神色酸楚,多月来一同修行,自己虽然精进得很快,过去从未想过能这么快突破到黄焰。
但是,他与言果的差距却越来越大了,废寝忘食地刻苦修炼,到头来非但没有抹平差距,反而越来越大,这对一个一直以来为自己的天资自傲的少年来说是极大的打击,如何能不失落。
邱落却不同,她为言果而骄傲。
而得到徐怀璧这样一位当世修为绝顶的高人夸赞的言果,不仅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反而咬着嘴唇,满脸都是沮丧和无奈。
徐怀璧自然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摇头一笑,道:“觉得离他还太遥远了?”
言果没有回答,只是握着拳,低下了头去。
王初阳也是如此。
徐怀璧向不远处的密林方向望了一眼,道:“有个问题,不知你们想过没有。”
没来由的一句话,言果丝毫摸不着头脑,抬头看向徐怀璧,道:“什么?”
徐怀璧仍遥望着密林,道:“他不是生来就有现在的修为,他也曾比现在的你们更加弱小。”
言行也曾是暗火的一员,于黑暗中独自在修行路上摸索前行,他也经历过从弱小到强大。
这个道理,言果当然知道,但他知道徐怀璧要说的不是这个。
徐怀璧眨了下眼,又道:“就算他早已是火行当世第一,但即便是现在,他也还远不是世间道界当今第一。”
转过头来,直视着言果,接道:“难道,他也要因此而感到挫败吗?你可曾见过他因此而停滞不前?”
言果与王初阳相视一眼,目光渐渐明亮了起来。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与言行的差距而懊恼而挫败,但言行难道就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差距吗?
不,当然也有。
抛开火行不谈,天雷宫一直横亘在前,这座巍巍天雷宫,过去甚至被认为是无可跨越的存在。
而言行,靠着自己的毅力,在看不到希望的无限黑暗中点燃了火光,让天雷宫是无法反抗的这一条铁律产生了动摇。
那时言行面对的差距,要比他们现在所看到的差距还大得多。
言行却没有因此停滞不前,甚至没有时间来感到挫败。
徐怀璧的话,让言果和王初阳开始明白,他们与言行的差距,不仅仅是在先天的修行天资上,更体现在后天的意志和毅力上。
言行若也像他们一样时常自我怀疑,就绝不可能拥有今日的修为。
既然想要和言行一样,先天已经比不上,那就要在后天匹配上。
徐怀璧看着言果,笑道:“明白了?”
言果重重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徐怀璧也点了点头,道:“老夫再送你们一句。修行一道,不在起点,不在当下,而在终点。老夫知道你们急从何来,小小年纪能有此心,老夫很是欣慰。但,明年的百英决不是你们的终点,即便是此后的千年大劫也不是你们的终点。别忘了,世间同道还有你们的父辈,还有你们的祖辈!”
冬夜寒风催人醒。
醍醐灌顶。
不知从何时起,总是与言行的现在相比较,时常忘了这一生还有漫漫长路。
眼前的徐怀璧,同样不是早早就有现在的一身修为。
急于成长,急于突破,无外乎就是因为知道了世间将有大变,感到时不我待。
而徐怀璧的话,就是告诉他们,竭尽全力即可,有多少力使多少力,再大的劫难也不会全压在他们的肩上。
言果再次躬身一拜,抱拳道:“多谢徐老前辈指点!”
他听懂了。
徐怀璧点头道:“你听懂了,也就不枉老夫这番唇舌。”
见言果眉头舒展,徐怀璧又道:“另外说句自负的话,这世间小辈,值得老夫出手一试的并没有几人,你是其一。言行上次出手老夫也见过,同样一道术法,他虽在威力上更胜一筹,但你的控制上却比他自如,颇有独到之处。你与他的差距,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言果听言不敢相信,道:“真...真的吗?”
徐怀璧微微昂头,道:“老夫是什么身份,岂会妄言。”
徐怀璧的又一次认可,终于让言果露出了笑颜。
说的这道术法,正是言行用过的蓝焰火人,和言果取名的焰兵。
殊不知,言行在黄龙山第一次用出蓝焰火人,还是想到言果曾经与他说过的想法。
言行术法庞杂,暂以随机应变为主,除了斩尘外,还并没有专修某一道术法,对于一道术法的钻研还不足。
而言果却在悟出了以火焰的灵性修火人之术时,早早把这道术法定作了他需苦心钻研之术。
在心府中,在意念中,都是以这道术法为主,务求在今后做到身心意相合。
焰兵,火焰之兵人。
这将是言果的化身,他将以此驱散黑暗。
现在他更加确定了,他所走的这条路没有错。
言果笑了,王初阳的双眼却更加暗淡了。
一位当世绝顶高人就在眼前,言果得到了屡次夸赞,而他却好像入不了这位高人的眼。
对于年少的修道者而言,一位高人的评价无异于一盏指明灯。
或者带来无可比拟的信心,或者指明一条自己看不见的路,无论哪一种,都无法不渴求。
沮丧之情让还不足二十岁的王初阳面沉如水。
徐怀璧却在这时移了一步,站在王初阳身前,道:“言行的路子并不适合你。”
王初阳望着徐怀璧,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感到惊异。
他只发了一片黄焰箭雨,徐怀璧就看出了他在模仿言行。
的确如此,数月前,离火殿前的那一次讨教,还有一月前言行在言城城门外的那一场大战,言行那游刃有余灵活多变的施术都刻入了他的脑海,以至于让他也想走上这样一条路。
而现在,徐怀璧却说这不适合他。
一心渴求的,却是错的?
现在哪里还有走错的时间!
王初阳攥着拳,咬着牙,脸色阴沉得像要渗出水来。
徐怀璧却像看不见一样,道:“施术贵在精,元气不可虚耗,面对强敌更不可徒有其表。言行可以多变,是因他有杀招,而你没有,至少现在没有。要知道,修行一道精于一道术法已是难得。心无杂念,方可大成,望你牢记在心。”
王初阳脑中嗡的一声,两眼随之变得茫然,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等了许久也不做表示。
言果扯了扯王初阳的衣袖,道:“初阳,徐老前辈不吝赐教,还不快谢过。”
王初阳这才反应过来,木讷地躬身一拜,道:“晚辈多谢徐老前辈赐教。”
徐怀璧摇了摇头,道:“你还年轻,算不得走了多少弯路,只希望老夫的话对你有用。”
王初阳愣愣地又没有了反应。
言果见状,道:“徐老前辈的指点必定对初阳师弟大有裨益。”
王初阳的反应让气氛有些尴尬。
一直默不作声的邱落心思灵敏,岔开道:“徐老前辈,您怎会到此来?”
徐怀璧好像完全不在意王初阳对他的不敬,看向草屋,道:“老夫是来看它的。”
说罢,走过言果和王初阳的身边,走到草屋前,看着草屋中那三双正向外看来的明亮眼睛,道:“看来你们把它照料得很好。”
言果和邱落跟到徐怀璧身后。
邱落道:“我们只是为它处理了伤口,喂给它一些丹药,别的就不知该做些什么了。不过它体魄强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挺过来,我们也是没想到。”
徐怀璧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好,那老夫就走了。”
言果急道:“徐老前辈且慢。”
正欲离开的徐怀璧回过头来看向言果。
言果关切地道:“我哥哥和那只大鹏鸟,都还好吗?”
徐怀璧道:“很好。”
九头鸟这时低声鸣叫了几声。
言果皱着眉头,好像听到了什么又不确定,但还是开口道:“不行,你的伤现在还不能动。”
这句话一说出口,九头鸟三双眼睛同时瞪大了望着言果。
刚刚九头鸟的确是自语道‘把我带到他们身边’,但它也知道除了言行没人能听懂它的话,那只是它的自语。
可现在它发现,言果好像也能听懂,这让它惊讶不已。
徐怀璧看着九头鸟的反应,再看言果时,眼前一亮,道:“你能听懂它的话?”
言果眉头深皱,不敢确定道:“好像听到它说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听过言行的事,他们都知道了融会了五行之气是能听到生灵的声音的,与拥有灵识的生灵可以对话。
难道言果也可以了?
邱落也不敢相信,道:“言果师兄之前说它在哭,难道也是真的听到了?”
言果仍皱着眉头,还是不能确定。
徐怀璧看向九头鸟,道:“你是能听懂人的话的,再说一句试试。”
九头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又低声鸣叫了几声。
在徐怀璧和邱落期待的目光中,言果断续地道:“我们...一起...”
九头鸟则在言果断续地说出‘我们’时点了点头,又在言果说出‘一起’时点了点头。
但后面的话言果却说不出来了。
徐怀璧看在眼里,能够知道言果能依稀听懂些,但不完全。
这已能说明言果在火行之气的融会上已颇有了一些进境。
九头鸟说的是:“我们一起去解救朱雀神灵。”
言果虽然没有说全,但九头鸟也知道这已经很了不起了,或许再用不了多久言果就能完全听懂。
后又再试了几句话,不过言果解读起来更加吃力,看来这还是与融会火行之气的修为有关,一时是急不来的。
确认能否对话之事暂且作罢。
徐怀璧看着言果,掩饰不住满眼的赞赏,道:“看来你比老夫预想的还要不俗,勤加修行吧,老夫也该走了。”
言果脱口道:“等等。”
思虑再三,终于道:“徐老前辈既然来到了这里,看来你们还未向灵雀山进发,我...可以和徐老前辈一起去吗?”
期盼地看着徐怀璧,他还是想与言行一起走上这条路。
可徐怀璧摇了摇头,道:“这是他的路,不是你的。放心吧,有老夫在,就一定保他周全。”
言果还要再说什么,但徐怀璧不给他机会,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言果望着密林,久久不言语。
邱落柔声劝慰道:“徐老前辈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言果师兄就不要再担心了。”
言果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而后甩了甩头,又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仍呆立着的王初阳,道:“你还有时间虚耗吗?”
说罢,盘膝坐地,又开始了修行。
王初阳攥着的拳缓缓松开,走到言果身旁,盘膝坐下。
邱落笑了笑,走到了言果的另一边。
......
南野密林。
微弱月光下,有什么东西飞向了盘坐在开阔草地上的言行。
言行正欲出手破了它。
忽听一声:“别浪费了。”
一瞬间转而收手,两手接过,原来是个酒坛。
一旁的树枝上,什么声响也没有发出,却凭空多了一个人。
只见他拍开酒坛的封口,举坛畅饮,这一口,酣畅淋漓,饮罢,不由长叹道:“有酒,有月,有清风,好不畅快!”
言行看着他,笑了笑。
言行虽不好酒,但也着实好久没有饮过酒了,上一次饮酒还是在到达黄城之前,之后便是反复地负伤养伤,再不能饮酒。
此时闻着酒香,实在很难拒绝饮上几口。
喂足了肚里的酒虫,倚靠在树枝上的徐怀璧道:“你猜老夫见到了谁?”
言行道:“谁?”
徐怀璧道:“你弟弟。”
言行疑惑道:“您怎会见到他?”
徐怀璧道:“本是去见救你的那位朋友,你弟弟正好在那照顾它。”
言行道:“这位朋友可还好?”
徐怀璧道:“死不了。”
言行舒了口气,道:“那就好。”
不远处的赤羽大鹏腹语声响起:“......(它在哪?我去看看它。)”
言行还没代它向徐怀璧发问。
徐怀璧先道:“你就不用去了,免得惹来麻烦。”
听不懂也知道赤羽大鹏想什么。
赤羽大鹏叫了一声,表示它的不满。
这一人一鹏彷如对头,言行无奈摇头苦笑。
寂静了许久,徐怀璧忽又道:“你的这个弟弟,日后也会相当可靠。”
言行望向言城的方向,道:“我知道。”
他一直都相信着。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共鸣
冬夜来早,霜寒雾重。
不说落雁湖的湖心,就是枕星河岛的岸边也是浓雾深重。
正从船坞驶向映月渡的醉凡尘,只能隐约看到一片华彩的灯火在移动。
即便是这样凄冷的夜晚,在渡口处等待上船的宾客也不比过去要少。
星河七子和苏嫣苏然姐弟站在排队的宾客之后,每次上醉凡尘只有宾客百人,他们不与人争。一楼那百个座位,就归于宾客,他们上二楼去。
那次剑台比试,星河七子对赌五人输,约定了输的人请宴,这次是第四次。
第一次因为苏嫣苏然的到场,发现了醉美人柳嫣然的秘密,后闹得不欢而散。
不过,临别时,柳嫣然还是答应了指点苏嫣琴道。
后又一起来过两次,也都是星河七子与苏嫣苏然姐弟九人一同前来。
那两次,柳嫣然不再有反常表现,他们九人也什么都没有追问,心照不宣地好像并没有过往的纠葛,事实上,柳嫣然与他们之间也的确没有什么纠葛。
柳嫣然与他们,是两代人。
一声轻响,醉凡尘已在渡口停靠。
苏嫣怀抱着她的琴翘首以盼,那如画的眉眼中难掩期待。
前两次,柳嫣然只是让她抚琴和观察琴气,额外再谈论一些琴理,似乎是在摸清她的修为,还并未指出让她停滞不前的症结所在。
想来今夜,该是时候了。
前头正依次有序地上船,长龙缓慢前移。
那看似闲趣的苏然莫名向身后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星河七子和苏嫣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距离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迷雾深深,看不太真切。
但苏嫣和苏然却知道她是谁。
星河七子隐约猜到,同时看向苏嫣和苏然。
本带着笑意的苏然脸色慢慢沉了下去,与苏嫣相视一眼,一同向那身影走去。
待走到那人身前,苏然只道了一声:“母亲。”
苏嫣则不由自主地回头先向浓雾中的醉凡尘望了一眼,再转过头来,惋惜地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颇有些明知故问,做贼心虚。
柳嫣然虽然什么都没说,他们也什么都没问,但也都知道了柳嫣然与苏墨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
苏嫣苏然或许不在乎,可他们的母亲,眼前的施沫不可能不在乎。
她既然来了,想必是不会让他们再见柳嫣然了。
本以为施沫会责骂,却不想施沫只是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声,道:“这是第几次了?”
苏嫣低下头去,轻声道:“此前已见过柳前辈三次。”
又是片刻沉默。
苏嫣解释道:“我只是请柳前辈指点琴道,并无他意。母亲不想让我们见她,那我们...”
话还未说完。
施沫却上前一步,伸手轻抚苏嫣的脸庞,道:“罢了,去吧。”
苏嫣看着施沫的双眼,那双眼下的淡淡痕迹,似乎是刚刚哭过,而此刻望着她却是满眼的怜爱。
苏嫣不由也为母亲感到心疼,鼻头一酸,道:“不了,我们随母亲回去。”
一手抱琴,一手握着施沫轻抚她脸庞的手就要往回走。
可施沫站在原地并没有要回身的意思,苏嫣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施沫。
一旁的苏然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说话。
苏嫣询问道:“母亲?”
施沫平静地道:“你们去吧,我也终会见她的。”
这个回答,倒是很意外。
不过苏嫣心头一喜,道:“那母亲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看着苏嫣扬起的嘴角,施沫摇了摇头,道:“不是现在。”
告别了施沫,苏嫣一步三回头地和苏然一起走向渡口。
直到浓雾完全将施沫的身影掩盖,苏嫣道:“母亲这是何意?”
苏然淡淡道:“二十几年了,不论是怨还是恨,总是要翻过去的。”
再次看到苏嫣苏然,马上就要上船的星河七子个个脸色古怪,默不作声地盯着这对姐弟的脸不放,好像能从脸上看出些什么。
苏然老神在在地道:“看什么呢?脸上又没写字。”
站在星河七子最后的颜露别过头去,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近来好像怪事特别多?”
顾棠看了看苏嫣苏然,又看了看身边的颜朝和徐冲,道:“怪事倒说不上,只是变化太多,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新时代的洪流滚滚,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身边的人和事无不在改变,就连自己也在改变。
这不正是一直期待的吗?
有什么好感慨的?
几人呵呵一笑,踏步上船。
近来像是约定俗成,他们都只在二楼,这似乎也是表明了柳嫣然入世的决心,再不与修道者划清界限。
一切都自然而然,如溪流汇入江河,不过是交汇了,不过是时间到了。
溪流汇作江河,江河汇作汪洋大海。
浪涛席卷,时间长河中的必然。
每一条时间线,都承载着各自的使命。
一声鸣笛,醉凡尘使出渡口,落雁湖的航程开始了。
目不及船外,雾流入船舫。
座前人缥缈,只闻声,只醉人。
星河七子与苏然八人列席,桌上美酒佳肴,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没有客套,没有奉承,只有随心自在。
苏嫣与柳嫣然对坐在船舫数丈外的另一侧,两人之间是一张木台,苏嫣的琴就放置在木台之上。
没有理会八人间歇的谈笑,苏嫣此来只为诚心请教。
先向柳嫣然施礼,道:“晚辈再次叨唠前辈,还请前辈莫要怪罪。”
柳嫣然出神般地望着苏嫣的脸,直到苏嫣感到极不自在,柳嫣然才道:“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说到做到。”
柳嫣然的目光移向了木台上的琴,苏嫣终于舒了一口气,道:“那就请前辈赐教。”
柳嫣然伸手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琴音一荡,莫名令人愉悦,口中说道:“前翻两次见你琴艺娴熟,琴气自如,但在琴道一途若以琴气为主,实难再上一层。”
苏嫣神色一暗,道:“晚辈亦试图另辟蹊径,但始终参悟不透。”
柳嫣然抬头望天,眼中除了浓雾还是浓雾,也不知她从浓雾中看到了什么,声音像是在诉说,道:“并非是你资质不足,你既然来找我了,自然也知道了琴道是何人所创。”
苏嫣看着莫名哀伤的柳嫣然,道:“徐师叔祖已对我们说过,琴道乃青龙神君所创。”
柳嫣然的双眼中似乎看到了青龙神君的倩影,道:“那你应也知道,青龙神君本非人。”
苏嫣道:“是。”
浓雾中,似有一个青发青瞳,着一袭青衣的身影缓步走来,脚尖轻移,身姿惊鸿。
抬头仰望的柳嫣然轻声低喃了一句:“师父...”
眼中泛起了泪花,眨了眨眼再看去,除了浓雾外什么也没有。
柳嫣然深深闭起了双眼,低下头来,再睁眼时,道:“她本是天地之灵,对天地之音的感知非人可企及。琴以木制,以弦发音,天地之间,万物本皆是生灵,其中颇有共通之处。生灵有情,情有七,喜、怒、哀、惧、爱、恶、欲。”
苏嫣细细聆听,默念七情。
柳嫣然看着认真领会的苏嫣,点了点头,继续道:“以你的琴艺,以琴音抚出这七情不难。”
苏嫣不解,道:“但这又有何用?”
柳嫣然不答反问,道:“一首曲,好在何处?”
苏嫣不假思索,道:“声入人心,曲合情。”
柳嫣然点头赞许,道:“一首好曲,便是契合听者当下的情。曲音与情相合,便生共鸣。”
苏嫣陷入了深思,低声道:“共鸣...共鸣....”
她当然知道共鸣是什么意思,听者听到契合当下心境的曲,那便是曲中人,沉迷其中而不可自拔。
但这与琴道的修为有什么关系?
柳嫣然微微一笑,道:“你可有意中人?”
这没来由的一问,让苏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是没听清,而是不知柳嫣然为何突然这么一问。
柳嫣然看着苏嫣,又向另一侧的八人看去,道:“可在这里?”
苏嫣只是皱着眉头,还在思索柳嫣然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
柳嫣然也没有解释,又道:“看来不在这里,可是那位施承风?”
苏嫣的脸色转瞬微红,终于问道:“前辈为何问起...”
柳嫣然这时却不说话了,双手抬起,轻轻抚弄琴弦,一曲琴音婉婉流淌,诉说着相思,诉说着浓情爱意。
一股温柔舒适的美妙感觉从苏嫣脑海和心间涌起。
这便是共鸣。
苏嫣正感到无限的愉悦。
怎料,柳嫣然突然指间残影连动,琴音转瞬变得急促。
前一瞬还感到愉悦的苏嫣瞬间转而晕眩,头疼欲裂的感觉涌了上来,忍不住双手抱头。
柳嫣然快速双手平放在琴弦上,琴音骤停。
苏嫣仍抱着头大口喘息,过了许久方才稍稍好转了过来,但仍感头疼。
另一侧,其间颜露急切的声音响起:“姐姐,你怎么了?”
还有廖开的声音:“谭师弟,你这是?”
同样是过了许久,双手抱头的颜朝和谭卓额头冷汗直冒,喘息着道:“没事...”
柳嫣然淡淡一笑,道:“看来琴儿没有选错人,你那位颜师妹也是用情至深。”
再看着仍在大口吸气吐气的苏嫣,道:“现在知道共鸣有何用了吗?”
苏嫣吃力地点了点头,道:“晚辈知道了,多谢前辈指点。”
柳嫣然道:“先不忙着谢,知道了不见得就能做得到。我知你早做得到以琴音勾起共鸣,但这还不够。”
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苏嫣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被冷汗打湿了的面容上,贴着凌乱的发丝,气色透着憔悴,但此刻苏嫣的双眼却格外的坚定,道:“前辈,接下来我该从何处开始?”
柳嫣然道:“不忙,先缓一缓。”
回头看向小阁,喊了一声,道:“怜儿,取壶安神茶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 锁情
一壶安神茶,放在了星河七子和苏然共坐的桌上。
苏嫣的身前也倒上了一杯。
席上几人看着谭卓和颜朝一杯安神茶落肚,脸上痛苦的神情不复存在,也都知道了是方才柳嫣然以琴音做了什么。
八人转头看去,浓雾中依稀能看见另一侧两人的身影,只是没有听到声音,也没有听到琴音。
苏嫣喝完了那杯安神茶,陷入了沉思中,柳嫣然默默端坐着不去打扰。
听不见声音的人,除非是聋了,修道之人倒是也能暂时封住听觉,不过无人会这么做,因为若是一场交战,封住听觉就是封住自己的一大助力,无论是听声辨位,还是以听觉的感知做出观察和临场的判断都至关重要。
而柳嫣然能以琴音攻击人的大脑,这简直是防无可防,刚才柳嫣然只是想让苏嫣体会共鸣的进一步用法,点到即止,若是持续下去,苏嫣和一旁被共鸣锁住的谭卓和颜朝都会完全丧失抵抗能力,更甚者有可能毁去了大脑。
这岂不是无敌了?
想起柳嫣然前面说的苏嫣就算能以琴音勾起共鸣也还做不到,苏嫣知道,这中间必有限制。
那么关键在何处?
柳嫣然在施术前那莫名的问话,此刻显得更加的怪异。
再看另一侧,除了谭卓和颜朝外,另六人并未受到刚才琴音的影响。
而苏嫣与谭卓和颜朝有共同点,苏嫣的心里有施承风,谭卓的心里有琴儿,颜朝的心里有言行。
柳嫣然的问话正是勾起苏嫣七情中的爱。
这恐怕才是施术能奏效的关键。
苏嫣眉头一展,道:“前辈说的共鸣,并非晚辈所想的以琴音勾起,而是先有情起,后以音合。”
柳嫣然含笑点头,道:“不错,悟性极佳。”
这其中的细微差别并不是谁都能想到。
柳嫣然的夸赞却并没有让苏嫣欣喜,反而又锁上眉头,道:“非要如此吗?”
柳嫣然道:“唯有如此,方可琐情。”
苏嫣道:“可情有七,要如何才知对方当下何情?”
柳嫣然道:“观、听、辨、感。”
苏嫣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听柳嫣然的话,这似乎还需要对对手有一定的了解。
可若是完全陌生的对手呢?
看着沉思中的苏嫣,柳嫣然话锋又一转,道:“可还记得上一次我问过你为何要变强?”
苏嫣微微一愣,道:“记得。”
上一次向柳嫣然请教时,柳嫣然也是在谈话中忽然话锋一转,问起了这句话。
那时苏嫣答道:“我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
柳嫣然突然又提起了这句话,让苏嫣不明所以。
只见柳嫣然双手又抚向琴弦,随意拨弄出几个悠扬的曲音,醉凡尘上的浓雾便缓缓被驱散了些,现在能看清另一侧八人的脸,和他们脸上的神情。
前面那一出插曲之后,谭卓和颜朝并没有留下什么不适,八人回归如常,该欢笑的欢笑,该吃喝的吃喝。
柳嫣然指尖一转,一曲令人心神欢愉的琴音引得几人心旷神怡。
好景不长,就在几人沉迷其中时,那原本令人心旷神怡的曲音陡然又变得急促,如先前一样,那如痴如醉的人转瞬面容扭曲,双手抱头,疼痛难忍。
这次被琴音攻击的,有四人,廖开、吴越、顾棠和颜露。
琴音戛然而止,有了前一次,这次诸人也不惊慌,安然无恙的几人分别为他们四人倒上了一杯安神茶。
诸人只是向柳嫣然看了一眼,也没人对她表达不满,心中都知这是在向苏嫣演示。
只不过拿他们几人来做靶子,忽然让他们感到今夜不该来。
这次受到琴音攻击的四人喝下安神茶后,个个面色古怪,有了前一次,他们本已经做了防备了,怎还会中招?
而到现在为止,一桌八人,连同苏嫣在内的九人,却还有徐冲和苏然没有中招过。
这又是为什么?
诸人看向两人,徐冲耸了耸肩表示无奈,苏然则嘿嘿笑着,道:“别看我,我哪知道。”
另一侧。
苏嫣不解道:“前辈,您为何又?”
柳嫣然道:“这是七情之喜,你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怪吗?”
苏然低喃道:“奇怪?”
再看向八人,看到若无其事的徐冲和苏然,心想,前一次连同她自己在内的三人中招,是因他们心中有七情之爱,这一次柳嫣然以七情之喜琐情,中招的四人心中自然有喜情,这也不奇怪,来醉凡尘的人大多为寻欢作乐,喜乐自在心间。
对,奇怪就在这,琴音散播,能听到的,不止在二楼的他们,还有一楼的百名宾客和数十位醉凡尘的人,这些人心中绝大多数都是有喜情的,要是他们也中招受到了攻击,现在的醉凡尘应是一片哗然才对,但是并没有。
这就说明,除了他们几人,旁的人并没有受到柳嫣然的琴音随意攻击。
柳嫣然看着苏嫣,道:“你说你要变强,是为了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什么人才是你想要保护的人?”
苏嫣迎着柳嫣然的目光,脸色是她从未有过的严肃,道:“亲人,朋友,弱小的,善良的,所有需要被保护的人。”
柳嫣然盯着苏嫣的眼睛看了许久,那双眼中没有一丝的躲闪。
苏嫣又道:“晚辈虽只是近来才来拜访前辈,但过去也听说过前辈的事,这醉凡尘上的人都是失去了至亲骨肉需要被保护之人。晚辈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前辈一样可以保护需要被保护的人。”
柳嫣然再看着苏嫣片刻,忽又抬起了头,道:“那你需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苏嫣道:“前辈请说。”
柳嫣然看着一片浓雾,娓娓道:“师父授我琐情之术前曾说,无仁心者,不可习此术。你需答应我,日后若再授他人此术,需确保那人不是心术不正之辈。”
这是交托,也是传承,需确保此为正道。
琴音有范围,范围之内皆可闻听,心术不正就会造成无差别的攻击,自然会伤到太多无辜之人。
苏嫣心知此理,一种责任感种种压在心头,深吸了一口气,并指指天,道:“晚辈以性命起誓,前辈此话,晚辈定牢记终生,不敢有违!”
柳嫣然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就授你此术。”
深深的责任感让苏嫣不再感到欢喜,相反,一种沉重的感觉让她郑重地道:“多谢前辈。”
柳嫣然道:“不伤害到不该伤害的人,就要先学会锁音,所谓锁音,与琴气相通,你于琴气的修为已算上乘,这于你不难。只需在完成琐情之后,如操纵琴气一般指定要攻击的对象。虽说这于你不难,但也需勤练。”
琴气,并非是琴音所覆盖之处就全然是琴气所击之处。
柳嫣然点通了这一点,对苏嫣来说就很容易理解,以她的琴气修为要完成这一过渡她也的确自认不难。
苏嫣点了点头,道:“晚辈知道了。但琐情...”
最难之处还在琐情。
照柳嫣然前面所说,要完成琐情并非先以琴音勾起共鸣,而要先确定对手心中当下的情,再抚奏能勾起当下的情共鸣的琴音。
柳嫣然虽已说了观、听、辨、感四字要诀,但苏嫣还是感到无从下手。
柳嫣然看向另一侧八人,道:“你从徐冲的脸上看到了什么?”
顺着柳嫣然的目光看去,苏嫣见一桌八人唯有徐冲一人看去好像心事重重,因为与徐冲的熟悉,苏嫣知道他为何会这样,道:“担忧?”
柳嫣然点头道:“对,担忧。徐叔远去言城,又与言行同去灵雀山,所以他担忧,忧即是惧。”
说罢,柳嫣然当即抚出契合恐惧的弦音,每每在一个绵密重复的弦音之间骤然出现一个断音,好像在每一个瞬间生命就将终止。
恐惧出现在了徐冲的脸上。
这时,柳嫣然抚出的琴音又转而急促而凌乱。
徐冲转瞬抱头痛呼。
柳嫣然又一次精准地对徐冲完成了琐情。
苏嫣开始理解柳嫣然所说的四字要诀,从徐冲的神情去判断,当然也利用了她们已知的信息。
现在,就只有苏然一人还没有受到琴音的琐情攻击。
待徐冲喝完一杯安神茶好转之后,几人都同时看着苏然,似笑非笑的神色不怀好意。
苏然咽了咽喉咙,怯生生地道:“很痛吗?”
廖开一本正经地看着身边几人,道:“会痛吗?”
谭卓憋着笑,道:“不会,这不都好好的吗。”
说罢,几人一起哈哈大笑。
苏然瞥了几丈外的柳嫣然一眼,倒是神色又坦然。
苏嫣也不知是要一视同仁,还是想多学学如何琐情,道:“依前辈看,苏然心中此时是何情?”
柳嫣然反问道:“你看呢?”
苏嫣看着苏然的神情,道:“虽说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应是装的。马上就要轮到他了,多半是惧。”
柳嫣然却道:“未必。”
苏嫣疑惑道:“难道不是?”
柳嫣然看着好像玩世不恭的苏然,道:“你的推断有理,善用推断,对琐情大有助益。不过,你们这些小辈,他是我唯一从脸上看不出来的。他若如我想的一样,能锁住他的,是另一情。”
苏嫣听这一说也拿捏不定了,道:“哪一情?”
柳嫣然不答,又开始抚奏琴弦,琴音如呜咽,悲伤顷刻蔓延,别人都不解地看向柳嫣然,何以在此时抚奏这样一曲,而苏然却呆立当场,举到一半的酒杯停滞下来。
悲音继续。
“砰...”
酒杯摔落在桌上,诸人纷纷转头看向苏然。
只见此时的苏然神情悲伤,眼中饱含着泪光。
诸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然,他们所认识的苏然从来都是一副乐天不羁的做派。
他的悲从何而来?
琴弦一转,苏然也如先前的几人一样,抱头痛呼。
此情为哀。
琴弦停了,犹有余音,苏然的痛苦也比别人长了些。
苏嫣看着呆呆看着苏然的柳嫣然,她看见了柳嫣然眼中的悲伤,还有柔情。
她知道,柳嫣然能够断定和锁住苏然的哀情,是因为苏墨。
可是苏然真的有那么像苏墨吗?不仅是外貌,难道骨子里更像?
从表象上,根本看不出。
第四百二十九章 同一种人
诸人还都惊讶地看着苏然,甚至都忘了为他倒上一杯安神茶。
这也难怪,一直以来很熟悉很了解的身边的人,突然见到了他的另一面,或者说真实的一面,难免有些失真的错然。
而他们都知道现在看到的这一面意味着什么。
哀情共鸣而起的大悲,寻常人或因心中的私情私欲而起,但这不是苏然。
他的大悲,来自于隐藏在他心底的悲天悯人之心。
这种情怀是那极少的人才会有的,就拿与他一起共坐的星河七子来说,他们同生在苏城,而自他们生来,苏城就已是这世间最清明的地方,所以他们安乐,他们骄傲自豪,他们心中庆幸。
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人世悲苦,自己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悲苦,断难有一片悲天悯人之心。
而苏然本应更不会是那个人,因为苏然连枕星河岛都没有出过,那是最富足安宁的地方,他甚至连苏城的民生落差也没亲眼见过。
这世间的悲苦,并不是听说过就能感同身受的,没有亲身经历,没有感受过那种痛苦,根本就不会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但苏然脸上的大悲,那令人绞心的悲恸是装不出来的。
否则,他也不会被柳嫣然的琐情之术锁住。
难道他经历过连星河七子和苏嫣都不知道的悲苦?
不会的,枕星河岛没有这种条件。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原因正来自苏墨给他定下的规矩。
不能以踏星术或缩地术走出枕星河岛就永不可离岛!
其实苏墨并没有给苏然其余的限制,也从不监视他的行踪,但他紧守这条规矩,二十几年来,除了这数月来几次上得醉凡尘外,从未离开枕星河岛一步,上了醉凡尘,也从不曾离开落雁湖一步。
他大可以偷偷地走上对岸,事后被苏墨知晓至多也就是一顿责罚,但他没有。
并非是因他没有此心,或是畏惧苏墨,而是他通透,足够通透。
他深刻地知道苏墨给他定下这条规矩的原因。
他身为苏墨之子,身为苏城世子,离开枕星河岛容易,但若是离开苏城呢?若想去这世间任何一地呢?若想远离这人世间范围,去看看这天地之大呢?
不能拥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离开枕星河岛又有什么意义?
要想拥有那份自由,就必须强大到足够改变现状。
他为之悲恸的,正是他入道以来一直无法逃离的笼中鸟的命运,这不仅是他的命运,也是苏城,更是整个人世间无法逃离的命运。
这正是他能感同身受的,也正是他为人世大悲的哀情所起。
头痛欲裂的感觉终于消散,在诸人错愕的目光中,苏然缓缓为自己倒上一杯安神茶,一泯而尽。
待放下茶杯,苏然闭上了双眼,深深吸气长吐而出,再睁开眼时,双眼中的泪光已经不见,神色复归平淡,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廖开断续道:“苏师弟...你...”
一时无法消化对苏然认识的改变。
谭卓道:“什么也不说了,来,我们同敬苏师弟一杯。”
吴越道:“这一杯该敬,此方不失为我苏城世子。”
星河七子各斟一杯,苏然也不推辞,自斟了一杯,举杯道:“请。”
一杯饮罢。
顾棠道:“我现在终于知道苏师弟为何修为能远超我等了。”
心中既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就无法不为此做些什么,要改变这世道,要挣脱笼中鸟的命运,就必须足够强大。
苏墨只是说必须以踏星术或是缩地术离开枕星河岛,但苏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止于此,苏墨真正希望的,是他能石破天惊。
一月前的剑台比试,是苏然第一次真正展露自己的实力,以一敌二击败施承风和苏嫣。
这在枕星河年轻一辈中,即便是此前公认第一的颜朝也做不到,而苏然游刃有余。
此举虽算不得石破天惊,但在枕星河中也算是颠覆了对苏然的过往印象。
要真正的石破天惊,苏然还需要更大的舞台,当然也还需要更强的实力。
此前认为苏然不太可靠的星河七子,此时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信任。
现在可以想见,苏然的修为超出他们原来的预计,并不完全是因他的天赋。在人后的苏然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不知默默付出了多少努力,而能驱使他坚持不懈的,就是他心中的情怀。
便是过去时常揶揄苏然那玩世不恭做派的颜露,也在看着苏然的时候,脸上第一次浮现了敬重,又自斟了一杯,道:“苏师兄,过去多有不敬,还请苏师兄不要怪罪。”
苏然摇头苦笑,道:“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可受不了。”
气氛忽然变得如此庄重肃穆,让苏然浑身不自在。
不管他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情还是喜欢自由自在一点。
但颜露还是举着杯等待苏然,神情严肃端庄。
苏然叹了口气,终于是架不住还是与颜露对饮了一杯。
这一杯饮罢,苏然道:“好了,就此打住,再这样下去我可坐不住了。与其对我好奇,不如想想今后,若日后我姐姐当真学会了柳前辈这一手,我们只怕是没法招架了。”
说罢,向另一侧的柳嫣然和苏嫣看去。
这话说得在理,琴音的攻击要怎么抵挡?
幸而柳嫣然和苏嫣都是友非敌,可若日后遇到同样的或是类似的对手呢?
难道就任人宰割了吗?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过去从未想过琴音还能有此妙用。
如今见识到如此玄妙的道术,还是应早做思量的好。
其余几人也都向柳嫣然和苏嫣看去,唯独颜朝仍看着苏然,脸上慢慢浮现了笑意。
她此刻心中想到的是言行,现在她终于明白苏然为何对言行数面之后就产生了超出枕星河同门之间的友谊,格外的重视,原来他们骨子里是同一种人。
另一侧的柳嫣然仍然无法从苏然的脸上移开眼睛,那双眼中的柔情并不是看着一个后辈,而是看着朝思暮想却久未相见的心爱之人。
与柳嫣然第一次见到苏然时一样。
外貌相似也就罢了,内里也是同一种人,二十几年来记忆中的那张脸庞此刻就重合在了苏然那张年轻富有朝气的脸上。
害怕出现第一次见面时不欢的情形。
苏嫣低声唤了一声:“前辈。”
柳嫣然身子一震,缓缓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面向苏嫣。
到底是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了啊。
他的儿女都已经长成了,也该放下了。
苏嫣苏然和星河七子舒了口气,这一次,柳嫣然没有失态,否则他们又该不知所措了。
柳嫣然只是低头看着木台上的琴,道:“如何琐情,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只是你还不知如何准确地捕捉到对手当下的情。”
苏嫣点头道:“是。”
柳嫣然道:“观、听、辨、感,你需熟加运用。这其中,最关键之处在于观人的眼光和阅历,还有你听到的,和你知晓的,善用推断。”
苏嫣道:“是,苏嫣谨记。”
眉头闪过焦虑,她知道柳嫣然所说的,仅一项识人的阅历都不是三年五载能准确把握的。
现在哪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让她成长到柳嫣然的程度。
柳嫣然当然知道苏嫣心里在想什么,又道:“我说的是大成。但还有速成之法。”
还有速成之法?
苏嫣闻言大喜,急问道:“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柳嫣然却不急不缓,道:“静心,不困于心,方能不乱于情。”
苏嫣自知失态,道:“是。”
当苏嫣平复了急切的情绪,柳嫣然才道:“可知我对你施展琐情时,为何要先问你是否有意中人?”
苏嫣眉头微蹙,道:“难道不可以随时琐情?”
柳嫣然点了点头,道:“是,那时你诚心请教,七情不波。所以我先勾起你心中七情之爱,此为引。”
苏嫣思索道:“引。”
柳嫣然又道:“试想若逢一场大战,修为不俗的对手都能做到不困于心,不乱于情,沉着而七情不波。那时该怎么做?”
苏嫣想了想,道:“如前辈对我做的一样,先引情?”
柳嫣然道:“一句话,或是几句话,对手若不为所动呢?又或者对手不给你说话的机会呢?”
苏嫣心里一沉,的确,生死战场上,要依靠对话引情恐怕是很难做到。
见苏嫣无言以对,柳嫣然又问道:“无法引,那便激。”
苏嫣豁然开朗,生死之敌,最易激,激不一定要用话语,也可以是战斗。
苏嫣展颜道:“我明白了。”
柳嫣然再问道:“受激最容易起何情?”
苏嫣道:“怒。”
柳嫣然点头道:“怒的确是最容易的,你有枕星河踏星术傍身,若对手强大到你的琴气无效,又暂时无法琐情时,便以踏星术周旋,待到对手动怒时,即刻抓住时机完成琐情。但是,受激并不全然都会起怒,或也会因局势占优而喜,或会因厌烦而生恶,这就要靠你临时的判断了。不过这种情况下,大抵绕不过怒,无外乎喜与恶,你谨记,即可更好地把握住临场完成琐情的机会。”
观、听、辨、感都拿捏不定时,无法引情,就只能激。
受激后,情以怒为主,外不出喜与恶,这就能让苏嫣的方向很清晰。
面对强大的对手她或许不会有很多琐情的机会,那就意味着她不能一个个试过去,现在有了明确的方向,她就能够最大限度地在危急时刻提升完成琐情的准确率。
苏嫣躬身一拜,道:“多谢前辈,我完全懂了。”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先完成锁音的控制,这与操控琴气如出一辙,用不了她多长的时间。
此后,虽然短时间内无法做到像柳嫣然一样大成,但面对战斗时,已经有了方法。
怎料,柳嫣然却又忽道:“其实,还有个更好的方法。”
苏嫣闻言一愣,道:“还有更好的方法?”
柳嫣然沉默了片刻,忽又转而道:“那位施承风,可是自幼和你一同修行?”
苏嫣道:“前辈如何知道?”
柳嫣然不答,只是回望了一眼枕星河的方向,浓雾中什么也不看见。
只听柳嫣然悠悠道:“那就是了,日后再告诉你吧。”
修行路要一步一步走,苏嫣也不追问,只道了一声:“好。”
此后无言,苏嫣细细回想着柳嫣然传授她的每一句话。
不知又过了多久,柳嫣然又道:“你父亲那里有一把琴,若是它还在,请他交给你吧。”
第四百三十章 器量
就在苏嫣和苏然上了醉凡尘不久后。
施沫反身走上枕星河岛的最高处,湖心中的岛,被浓雾弥盖,看不清身前数尺,好在施沫轻车熟路,上岛的路蜿蜒,施沫还是走到了岛顶的背面。
这里的浓雾甚至已看不清脚下。
施沫也就此停步。
她知道她看不清的前方不远有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她的丈夫,也是她所爱的人,还是伤她最深的人。
其实,施沫还是苏墨的同门师妹。
年少时便仰慕苏墨,待到了适宜婚嫁之龄,施鸿博为她定下了与苏墨的婚事时,施沫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她心中的愿望成真了。
但她却不知她与苏墨之间还有一个仅有几人知晓的柳嫣然的存在。
婚后虽感苏墨对她不似寻常夫妻之间那般关爱,但因多年的仰慕之心,幸福感还是压过了心头偶有的委屈。
她以为这只是因为苏墨太过痴迷于剑道,她也本是个枕星河剑客,只是在此道上她算不得优秀,而苏墨与她不同,苏墨太过耀眼,理应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因此,施沫对此并没有太过介意。
她想的只是为苏墨生儿育女,给苏墨一个完整的家,待到苏墨剑道大成,他的心终会回到这个家,他的眼中也会多一些自己。
可在苏嫣和苏然相继出生,慢慢长大,苏墨剑道突破凌虚境界后,他对她的态度仍然还是如过去一般冷淡。
到这时,施沫才察觉到不对,因为苏墨对苏嫣苏然关爱有加,对施家也并不寡情,甚至对旁人也并不冷淡,唯独对她如此。
于是,施沫悄悄探听,终于从一位当时还在世的前辈口中知晓了苏墨与柳嫣然之间有过一段情。
当她听到柳嫣然这个名字时,她的心如刀割,苏墨从来没有提起过柳嫣然,但却以嫣然二字为他的子女取名。
可见苏墨的心中时时刻刻都在念着这个名字。
可是那时施沫已有了一双儿女,她又能怎么办呢?
在探知到柳嫣然就是醉凡尘的主人,而苏墨和柳嫣然多年来再无往来后,她决定闭口不提,悉心照料着这个家,期望苏墨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
但她终究没有等到。
直到一个月前,她一直防备着的苏嫣和苏然见到柳嫣然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现在柳嫣然知道了苏墨一直都在思念着她,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
施沫不敢想下去了,尽管苏墨对她并没有情,她还是害怕他会与柳嫣然重燃旧爱。
但面对不清不楚的将来,不明不白的过往,患得患失的现在,逃避是没有用的。
压在心头多年的话,也是时候说个明白了。
苏墨就在不远的前方,而施沫并没有走近,也没有开口,因为在苏墨的前方还有一个人。
那是悬壁孤台上已经独坐静心一月的施承风。
事实上,一月已过,还多了几日。
苏墨本是要施承风在此孤台静坐一月,要他对身外事不闻不问,以此观察他的心定了没定。
照以往,要施承风静坐一月对身外事不闻不问,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前有世局变化,后又先后被言行和苏然挫败,他终于确定了他要走的路。
几日前一月期已满,并非是苏墨忘了,而是有意多拖了几日,以观施承风会不会期限一到就急切地离开孤台。
而施承风没有,依然安心地端坐在孤台。
此刻苏墨身上有剑意勃发,施承风不会感觉不到,但苏墨没有说话,施承风也继续静坐等待,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这让苏墨甚为满意。
这说明施承风的心完全静下来了。
“很好。”苏墨终于开口了。
施承风依旧静默。
苏墨问道:“这一个月来,有何感触?”
“师父,徒儿终于明白过去一直都错了。”施承风的声音变了,过去的他连声音都透着骄傲和飞扬,而现在是淡然。
冬夜的岛顶清净,师徒的对话传入施沫耳里,不由心想,这还是她的侄儿施承风吗?
苏墨道:“哦?错在何处?”
“徒儿一直以来都以为是懂师父的,但这一月来静心回想,方知过去只知观师父之言,而不知观师父之行,殊不知言为顺耳,行方现心。回想连月来所发生的事,言行方到枕星河时,徒儿本欲替师父将他挡下,那时苏然对徒儿说过我欲做之事正是师父最痛恨之事,正是我祖父与打着为苏城着想之旗号等人一直在胁迫师父说违心之言而失了自己。那时徒儿不懂,还与苏然争辩说无人能胁迫师父,可后来所有的事都证明苏然说的是对的。”施承风的话音中带着懊悔。
苏墨却对此不满意,道:“你就想了这些?你如何看待我的,重要吗?我是不是受到了胁迫,重要吗?”
施承风稍稍停顿了片刻,道:“不,师父此问,才是徒儿要说的。师父对自己的境况并不介意,那是因为师父胸怀宽广。目光深远,方不拘于眼前屏障。言行如此,苏然亦如此。徒儿想,唯有如此,方能在道途上走得更远。道途如此,世局亦如此。放眼天地,超脱当下,而非限于一城一时的得失,如此方可致远。徒儿过去目光短浅,眼界太小,以致不但修为迟滞,又不通师父真意,这正是器量所限。”
苏墨哈哈一笑,道:“说得好!修道与处世实是同理,器量狭小,处处是争端,处处是屏障。反之,器量宽广,界限便大,你会知道该去向何方,该如何去。这道理,你若自己不能领悟,说与你听也是无用。”
这世间有多少名言至理,却多的是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施承风道:“谢师父教诲,徒儿都明白了,过去以为都听懂的话,尽是不知其意。如今想起也是可笑,枉当初还沾沾自喜,自命不凡。”
苏墨欣慰道:“这世间多少人穷尽一生也不能明悟此理,你现在能明悟,不仅为时不晚,反见你过人之处。”
生来骄傲的人,能放下心中的骄傲,这番器量已是难得。
施承风道:“师父夸赞,徒儿愧不敢受。”
苏墨道:“你也终于学会自谦了。这一月来又发生了许多事,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施承风道:“不问了,这些都已不重要。”
苏墨道:“哦?那什么重要?”
迷雾中的施承风叹了一声,道:“过去徒儿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有能力有资格为枕星河与苏城担起责任,这一月来回想连月来发生的种种变局,终于认清自己的愚钝蠢笨。既然徒儿拨不开这世间的迷雾,看不清该何去何从,那便为驱除这迷雾出一把力,若能活着看到迷雾散尽,徒儿终会看清眼前一切的。”
身在迷雾中,看不清这迷雾重重,那就走到迷雾的尽头。
苏墨道:“你可以成为破除这迷雾的一把利剑,但现在还不够。”
施承风道:“徒儿知道。”
苏墨道:“你需要修成剑意,才能让你走到迷雾的尽头,看清你想看清的一切。”
施承风道:“是。”
苏墨道:“但你还没有请我授你剑意。”
施承风道:“若是徒儿够资格了,师父自会有安排。师父还未有此意,徒儿自当继续静心明志。”
苏墨道:“很好,心已静,志已远。你已准备好了,回去吧,养精蓄锐,十日后再到这来。”
安静,没有听到施承风的欣喜和激动。
苏墨暗自点头。
施沫更不禁感叹施承风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
因为与苏家联姻的关系,施沫嫁与了苏墨后,施承风幼年开始修剑道始,便是由苏墨亲授,后来更与苏嫣苏然姐弟一同成长修行,施沫可算是看着施承风长大,对他知根知底。
因为施家的名望地位,又师从苏墨,这让施承风自幼便被视作人中龙凤,加之他本身仪表堂堂,于剑道的天资也是出类拔萃,这样的人很难不自傲。
于是,施承风一直是在夸赞中成长,也毫不掩饰他的骄傲。
他自认所有对他的夸赞都是实至名归的,又加之施家在苏城俗世中的地位,以及身为世子的苏然全然无意世俗的身份,这就使得施承风近几年来甚至把自己当做了苏墨的化身,一切本应由苏墨主理的事,他都认为他可以为苏墨分担。
过去苏城一直清明,也没料想到今日之变局,那么施家自然乐于见到施承风成为下一个苏城的代理人。而对施沫而言,苏然有虚名而无意世俗之事,那么施承风做苏墨之后的实际接手人也不算是旁落,于是乎,她也不曾提点。
既然城主一脉的苏家对此不反对,且苏家与施家本是姻亲,那么旁人就更不会对此提出质疑反对,相反,他们还会认为这或许是两家暗地里商议好的。
因为施承风与苏嫣有婚约之事早在暗里传遍了,此事正是施家传出去的,施沫也乐于促成这桩婚事,于是也没有站出来澄清。而苏嫣又的的确确对施承风有爱恋之心,这在外人看来就更是确有其事了。
这样一来,在外人看来,苏家与施家就是亲上加亲,施承风日后的地位就更加举足轻重了。
无形中,这就使得枕星河与苏城上下对待施承风时难免有些刻意的恭维,长久在这种氛围下,施承风也就很难真正地认清自己了。
若不是同辈的言行和苏然给了他两次彻彻底底的挫败,他恐怕将永远也认识不到自己已经迷失了很久很久。
好在他终于认清了,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第四百三十一章 嫣然
施承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选择做回一个纯粹的修道者。
但这在施沫看来,却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改变。
她只是在想,施承风为何会改变得这么彻底?
她不是很能理解,因为她自己就不纯粹,原也是一个枕星河剑客,但在嫁与苏墨后,本就剑道修为不出众的她甚至放弃了继续修炼剑道。
近来世局多变,施沫也多有耳闻,更知道不久之后将有一场大战。
可在她看来,枕星河这么多的剑客,更遑论世间道界还有数不胜数的修道者,难道就非得某一个人不可吗?
施承风就算修为不能更进一步又有何干系?
就算大战来临时施承风的修为大进,他一人又能改变多少?
她不懂,若是人人都如她这么想,这世局就永远也不可能迎来改变。
这也不能完全怪她,谁让苏城清明,就算什么也不改变,在她看来也很好。甚至强要改变反而不好,有可能毁了这片清明。
一如过去的施承风,或者说一如过去的施家所代表的守旧的人。
施承风终于离开了孤台,缓缓走到苏墨身前,到这时才躬身一拜,道:“多谢师父!”
虽已在近前,但浓雾中还是看不见脸上神情,只能从声音中听出施承风的沉定。
苏墨道:“去吧,十日后,我在这里等你。”
施承风道了声是,便从苏墨身旁走过,没有走出多远,感到身旁又有另一个人,看不清那人是谁,而那人又一言不发,施承风也便只是从那人身旁走开,走上了下岛的路。
待到夜更深,雾更浓。
施承风早已走远,苏墨和施沫仍静静站在原来的位置。
苏墨并没有看到施沫走来,但要说苏墨不知身后的人是她,施沫是不信的。
见苏墨久久不开口,施沫心中一声凄笑,道:“你连一句话也不愿与我说了吗?”
苏墨道:“你已知道了,又还要我说什么。”
施沫忽而大声道:“我是早已知道了,但也知道了这么多年你再未与她见过一面,你甚至都不愿解释。”
不解释才是最伤她的。
毕竟用柳嫣然的名字为苏嫣和苏然取名已过去了二十几年,那时他们余情未了情有可原,怎么说都是施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拆散了他们。
可现在,苏墨若要辩解一句他早已忘了柳嫣然,不论是与不是施沫都愿意相信。
而苏墨不解释,这就是告诉施沫,他的心里至今从未忘记过柳嫣然。
他甚至连骗她,让她心里好受些都不愿。
他与柳嫣然的情,不能提起,但也不愿否认。
看着苏墨默不作声,施沫又一次歇斯底里地质问着:“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我究竟算什么!”
苏墨走到了施沫的身边,停下脚步,道:“不论如何,你都早已是我的家人。”
“呵,呵...”施沫笑得凄楚,道:“家人?一个什么都不愿说起的家人?”
苏墨叹了一声,道:“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一切皆有缘由,是你胡思乱想罢了。”
“缘由?”施沫哼了一声,道:“你让嫣儿和然儿去见她,除了告诉她你仍未忘了她,还能有什么缘由?”
苏墨道:“不是你想的这样。”
施沫急道:“不是这样?那又是怎样?”
她最忍受不了的,就是苏墨什么话都不与她明说。
一直都是如此,虽说已做了二十多年夫妻,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知无不言,过去施沫以为苏墨事务繁多,只是不愿她操心。
但随着怨恨的加深,施沫越来越讨厌这种凡事被蒙在鼓里的茫然之感。
苏墨也感觉到再不说清一些事,施沫是不会罢休的。
苏墨道:“我已说过了,嫣儿与然儿已经长大,我们再也不能束缚他们的羽翼。让嫣儿去见她,与我和她无关,只是为了嫣儿。”
施沫不明白,道:“为了嫣儿?”
苏墨道:“时局将变,无论是为了嫣儿自己,还是为了苏城和世间苍生,嫣儿都需要变得更强,除了她,没人能帮到嫣儿。”
苏嫣也说是去醉凡尘找柳嫣然请教琴道,难道真的只是这么简单?
施沫将信将疑,道:“只是这样?”
苏墨道:“是或不是,你只需问问嫣儿是否大有进益便知。”
无论是与不是,这样做都有可能让苏墨和柳嫣然重燃旧爱。
施沫还是不能接受,道:“你们为何一定要做这样的事,就照此下去有什么不好。嫣儿是这样,然儿是这样,如今承风也是这样,你为何一定要逼着他们非得与天雷宫为敌?”
这正是苏墨一直以来都与施沫有一道深深隔阂的原因,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苏墨摇头叹息,道:“你要知道,连你的父亲也已下定了决心。”
施鸿博也是自发的改变?他可是苏城最顽固的守旧派。
施沫虽然知道了枕星河上下已经齐心,但她一直不相信施鸿博会是自己做出这样的改变,她一直以为是苏墨的制衡。
难道身边的一切真的都已经完全变了,只有施沫一如既往?
苏墨又道:“你不相信,去找你父亲一问便知。”
施沫愣在了原地。
苏墨转过身,面向浓雾中的施沫,道:“还有一句话,你大错特错,嫣儿也好,然儿也好,承风也好,我从来没有逼过他们。他们都已长大了,不要再把他们当做孩子。”
施沫惊慌道:“可是...可是与天雷宫为敌,他们或许会死。”
苏墨的眼中闪过了失望,但在浓雾中施沫看不见,道:“谁都可能会死,我也可能会死。但那又如何?谁让我们是修道者。”
说罢,苏墨再不停留,转身而去。
留下施沫站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几个字:谁让我们是修道者。
久久之后,施沫抬头仰望,低喃道:“我还是修道者吗?我还可以是修道者吗?”
她终于开始渐渐明白了,为何她与苏墨越来越形如陌路。
......
醉凡尘在迷雾中停靠在了映月渡。
直到百人宾客已经远去,星河七子与苏嫣苏然姐弟九人才下得船来。
虽看不清,但人人脸色都很古怪,莫名感觉头疼得紧。
谭卓揉了揉额头,道:“以后再不能与苏师妹一起来了。”
廖开道:“何止不能一起来,还需躲着苏师妹了。”
九人先各自中了一次柳嫣然的琐情攻击,后来苏嫣跃跃欲试,虽无法发出与柳嫣然一样精准的琐情攻击,但星河七子和苏然也感到心神不宁,丝毫没有过去在醉凡尘饮酒作乐的畅快。
要掌握与柳嫣然一样的精准琐情攻击岂是朝夕之功,今夜虽然未见什么成效,但苏嫣至少已经得其法,剩下的便是勤加练习,争取早日为己所用。
听着谭卓和廖开那么一说,苏嫣只是嘻嘻笑道:“那不行,要早日练会此道,还离不开你们。这可是柳前辈吩咐的,你们也是答应过的。”
临别时,柳嫣然特意交代了,琐情不能随意外传,更不可拿非修道之人试炼,于是,要助苏嫣练会此道,练习的对象也就只有星河七子和苏然了。
吴越叹了一声,道:“失策失策,今夜不来就好了。”
顾棠呵呵一笑,道:“也不见得是坏事,也许我们可以找出抵挡之法,日后若万一遇到类似的对手也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
这倒也是实话,面对柳嫣然的琐情攻击根本无法抵抗,日后若真有这样的敌人,那可就是待宰的羔羊了。
道法的玄妙,再一次让他们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
各怀心思地走了一段。
顾棠道:“苏师弟一言不发,在想些什么?”
苏然生性就喜言笑,自离开醉凡尘后一句话也不说,这倒是奇怪了。加之今夜见到了苏然隐藏的另一面,对他在想些什么,难免不心生好奇。
听顾棠这一问,其余几人也感到好奇。
苏然道:“我忽然想起了言行说过的五行修行秘法。”
颜露疑惑地道:“有什么关联吗?”
徐冲道:“恐怕多少有一些。”
吴越道:“从何说起?”
苏然道:“颜师妹可还记得言行提到五行修行秘法时说过些什么?”
这也正是颜朝一路在想的问题,脱口道:“以五行之气修元神,进而修灵体。”
苏然道:“正是,柳前辈以琴音发动的琐情攻击,实则攻击的就是元神。而方才柳前辈也说过了不可对非修道之人施展琐情之术,这应是非修道之人元神脆弱,若受到攻击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谭卓道:“可我们同样不能运用五行之气,也无法用五行之气修元神。”
徐冲道:“不,我们只是无法更进一步修灵体,而修元神并非一定要五行之气。”
廖开道:“是这样吗?”
颜朝道:“是,其实枕星河修剑意,也在一定程度上修元神。”
颜露道:“这么说来,修剑意就是修元神?”
苏然道:“有相通之处,我想,柳前辈让我们助姐姐练琐情之术,对我们也有助益。”
凡修道稍有所成之人,在多年的刻苦修炼之下,意念皆远强于寻常人,这也是他们可以短暂承受琐情攻击的原因。
六合意出尘方修剑意,这一点枕星河虽未能明确点通,但千锤百炼的意念即可修元神,也对修剑意大有裨益。
九人不约而同回望了一眼已经隐入迷雾中的醉凡尘,心想,难道柳嫣然做此安排当真有此意?
......
翌日。
苏嫣早早便离开了她与苏然所居住的悬壁小筑,走进了城主府邸,站在苏墨的卧房外等候。
当晨光破除浓雾。
苏墨从卧房中走出,看着静候一旁的苏嫣,意外地道:“嫣儿?”
一向极少来到这里的苏嫣欠身道:“父亲。”
苏墨疑惑道:“你怎到这里来了?”
苏嫣神色稍有为难,但还是道:“柳前辈昨夜与我说父亲这里有一把琴,她说,若是那把琴还在,请父亲转交与我。”
苏墨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是她说的吗?”
转而对着苏嫣道:“你稍等片刻。”
说罢,又走回卧房,多年来,苏墨已与施沫分居,这是他一个人的卧房。
过了许久,久到苏嫣不知为何在自己的卧房里找一把琴需要这么久时,苏墨终于抱着一把琴走了出来。
在苏墨爱恋的眼光中,恋恋不舍地把它递给了苏嫣。
接过琴的苏嫣细细看着这把通体漆黑形制古朴的琴,直到她看到了琴面上刻着的两个字:嫣然。
苏嫣莫名哀伤道:“这就是她的名字吗?”
名如其人,又不如其人。
她的容貌依旧端庄美好,但她的脸上却再没有娇媚的笑颜。
苏嫣也终于知道了她的母亲为何那么害怕她和苏然见到柳嫣然,命运弄人啊。
第四百三十二章 紧锣密鼓
李治平再次回到了大秦。
这次却没有如上次一样第一时间登上天雷宫与李令山会面,而是先回到了盘龙城中李氏的族地,回到了他在这块族地中的府邸。
这个府邸中住着李治平的一些家眷,李治平自己的身份与平常的李氏族人不同,身为大秦首辅,更多的时间他都与李令山一同住在天雷宫第六层的背面。
每当李治平来到这里时,实则都是来获取他想要的信息。
当府邸的大门打开又关上,李治平走入正堂时,两个仆人打扮的人便走上前来,躬身齐唤道:“首辅大人。”
李治平点了点头,道:“说吧。”
一人先道:“首辅大人吩咐李府监办的事也已办妥,他们已经开始动作了。”
李治平面色如常,微微点头,道:“很好。”
以楚氏和殷氏为首的反叛氏族,在李治平前往苏城之后便与李喆弘坦明了私下的合作,至今已过了十几日,这十几日来,如商量好的那样,李喆弘找机会放楚氏殷氏的人入档库,而后他什么也不管,任由楚氏殷氏的人在档库内寻找他们想要的名单和编号。
不过,宗府内还有不涉足反叛的人在内,一切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每次入档库既需要合适的理由又不能停留太久,所以,要在堆积如山的档库之内找到所有他们想要找到的名单和编号并不是件很简单的事。
十几日过去,还并没有找齐,但也不需要很久的时间了。
另一人道:“调各城军队入大秦救援灾情一事,贾家已与各城通过气,各城均表首肯,首相大人几日前已向除卫韩之外各城发出了调令。”
又说各城,又说除卫韩外各城。
李治平听着模糊不清,道:“嗯?”
那人道:“卫城主已点头调动军队相助大秦救援灾情,韩城必也会响应,但首相大人并不知这个消息,属下不敢冒然告知于首相大人,只好等首辅大人归来。”
李治平赞许道:“你做得很好。”
消息的传递渠道很重要,李治平搭建的消息网,以各府和各个据点的仆人下人之间的日常往来传递,因庞大且平常很难被人察觉。
但这些人要私下把消息传递给万众瞩目的李令山,那就极难不引人怀疑了,一旦暴露了,李治平的消息网就岌岌可危。
更进而,就会让反叛的势力知道李治平在暗中培植了很多人手,这就会让他们察觉到危险,那样一来,李治平的所有计划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变数。
李治平沉思道:“卫韩...这倒是出人意料,这消息从何而来?”
那人道:“贾环亲口所说,是卫城贾渝登门万生宗促成此事。”
李治平抬头低喃道:“万生宗也终于要入世了吗?”
那人道:“世人都知没有万生宗的默许,卫城军队绝不可能南出。万生宗虽没有明言入世,但应有此意。”
因为异兽和当初万生宗已拒绝过一次言行的原因,李治平本在犹豫到底能不能把卫韩和万生宗拉入世局中,却是没想过贾家就把此事办妥了。
看来原本隔断的世间各城各道门之间如今的联系比李治平预想的还要紧密。
入府时的李治平随行的人带进了几口大箱,再出府时,却是轻装简行,叫人看来只不过是自外城归来,带回府一些外城事物,合乎人情。
出府后,与候在天雷宫下的窦渊一同直奔第六层。
相阁第三层。
照面之下,李治平只是想李令山点了点头,表示没有意外,一切如预计。
其实除了第一站言城之外,李治平再去往各城都没有什么好向李令山汇报的,这一切不过是做给秦世厉看的。李氏父子想要的,与各城各道门想要的一致,变数不大,或者说几乎不存在变数。
李令山点头,道:“调令已下,各城想来都已收到。”
救灾的事不能再拖延,赶不上春耕来年的大秦就将饿殍遍地,所以李令山没有等到李治平回来回报就先向除卫韩外的各城发出了调令。
李治平道:“我已知道了,还请父亲再手写两封调令。”
李令山意外道:“再写两封?”
大秦外的九城,已下达了七封调令,再两封,就只有卫韩两城了。
李治平道:“是,卫城主已点头,韩城也就不会袖手。”
李令山闻言大喜,又惊讶地看着李治平,道:“你派人做的?”
李治平摇头道:“不,是贾家办的。”
李令山哦了一声,随即提笔书写调令。
谁办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救援的人手越多,就越能赶在来年春耕前恢复耕种。
外八城,除了卫韩外,各城军队建制只有三万人,也不可能全部开拔到大秦,就算一城一半,六城相加也不足十万,黄城军队数量更多,但也多不过卫韩。
卫韩两城,轻易便可调来十万人手。
大秦被泥沙掩埋的田地广袤,但有了这么多人手,还是身强力壮的军士,李令山提着的那颗心终于能落地了。
唤来信使,交托将调令速达卫城主和韩城主后,李令山长舒了一口气,原本有些疲惫的目光瞬间变得矍铄,道:“接下来就该专心对付他们了。”
李治平道:“李喆弘已经开始让他们收集名单和编号了。”
李令山道:“封云藏也已接受了二裁的拉拢,正好窦渊也回来了,与封云藏的暗中联络,就交给你了。”
窦渊道:“是。不过,夺鼎大会在即,封云藏要怎么守住他的司南之位?”
照以往,封云藏要连战两位挑战者,几乎是必死的局面,现在封云藏已经是计划中的一环,就要保证他不但不死,还要能继续身居司南之位。
而这时,李令山既然做出了要夺他司南之位的假象,就更不可能暗保,否则,二裁立时就会知道李令山暗做了手脚。
李治平道:“窦罚大可不必担心,这一点,他们会为封司南筹划好的。”
殷氏楚氏既然已经拉拢了封云藏,那肯定要封云藏能为他们所用,若有人取代了封云藏的地位,那他们费尽力气拉拢封云藏岂不毫无用处。
而新的人成为了司南,就会削弱他们在乾坤殿中的力量,他们也没有时间再重新去拉拢。
窦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仍在想着他们到底要如何确保封云藏还能保住司南之位。
要参与夺鼎的人选,只有三圣山十座和二十四鬼,其中的佼佼者实力与乾坤十鼎相差无几,连战两人,换了是窦渊也自认没有胜算。
唯有大幅削弱参赛者的实力,但李令山不会去做这个安排,殷氏和楚氏难道可以做到?
二十四鬼与他们多少还有些交集,或许可以做到,但当真论起来,二十四鬼中真正有实力触及到乾坤殿的并没有几人,拿前次在言城对战言行的魑魅魍魉来说,虽然都堪堪迈入了雷法第六重修为,但终归是差了一线,对战他们中的两人,封云藏或有胜算。
魑魅魍魉代表的是二十四鬼中中上的实力,并不是最强的,这样的实力,他们也几乎不会盲目自大地去挑战乾坤十鼎。
去除二十四鬼中最强的几人,真正能染指乾坤殿的都出自三圣山十座。
殷氏楚氏四鼎难道真的要既不让二十四鬼中最强的几人参加,也把从三圣山下来的十座中的人挡在外?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窦渊暗自心惊,道:“可他们若真这么做了,首相大人和首辅大人又如何能装作不知?若不惩戒,他们则必知两位大人另有打算。”
这件事若真的发生了,几乎就算是公然暴露了狼子野心。而李令山不对他们做出惩处,他们的戒心也就随之而起。
这是个两难的局面。
李治平毫不在意地道:“窦罚多虑了,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尤其当他们拿到了想要的名单和编号后,他们也就不会再有顾忌了。时间算来,那时父亲的目光被各城调来的救灾军队牵制,而我在张林二城奔走,身边正好是楚司东,只要楚司东看到我为推动王权一统忧心忧力,二裁和楚罚也就更加不会有疑心了。那时,只要窦罚不盯着他们,在他们看来,不论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听完这话,窦渊心中惊叹连连,李治平把所有能计算的都早早计算进去了,彷如无关的事都被利用。
李治平带着楚玉琢在张林二城推动王权一统,各城调拨来军队救灾实则也算是推动王权一统的一步,前所未有的事让李令山无法不为之劳心劳力焦头烂额。
这样一来,注视乾坤殿的眼睛就完全被转移了,殷氏楚氏将获得极大的自由。
更重要的是,相比眼下的救灾和王权一统,区区一个夺鼎大会,就显得无足轻重。因此,殷氏楚氏趁此机会不再顾忌也是自然的事。
事后,只要王权一统和大秦救灾取得进程,李氏父子不过问,或者说无暇过问夺鼎大会过程中的怪异也就不会惹人怀疑。
想通了这些关节,窦渊叹服道:“首辅大人远见非凡,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
是日。
李治平又登上了天雷宫第七层,向秦世厉回禀了苏城一行的收获,及向各城调拨军队救援大秦灾情的调令已经下达,王权一统取得了实质性进展。
秦世厉大悦。
在打着王权一统的旗号下,一切都在向着百英决时的叛乱紧锣密鼓的悄然进行。
第四百三十三章 军魂
各城因为事先都有过贾家的通传,早已为大军开拔大秦做好了准备。
除了黄城外,先后收到李令山亲笔调令的各城纷纷在第二日派出了前往大秦救灾的大军,其中佛城派出的是由百姓组成的万人救援队。
黄城因为与大秦毗邻,大秦和天雷宫势力太大的关系,没有冒然做出事先准备,以防被发觉暗中与各城有联系,因此在调集和动员军队上多花了几日时间。
几日之内,各城通往大秦的驿道上,人马奔腾,尘土飞扬。
这世间的各支大军,终于第一次有了交汇。
但这第一次交汇,却不是因为战事。
但看各路军马,没有携带一柄刀枪剑戟,随身带的,只是农夫用的锄头,簸箕,还有一众马车押送的粮草。
如此劳师远征,任谁看见,都会想到这是一支不伦不类的军队。
而当为首的将军手执调令通过驿道上一个个天雷宫所设的关卡时,不论是将领,还是军士,一张张脸上的肃穆都在告诉把守驿站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在他们心中,这次的救援任务就是一场战斗。
他们,是带着使命而来的。
对军人而言,使命必须要完成,必须要时刻牢记于心。
各支军队经过筛选,其中没有一个是修道者,而一路把守驿站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面对这些军人有足够的实力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
可各支军队却只靠肃穆严正的军容就将一路所过所见的天雷宫门下修道者震慑,因为他们身上有这些天雷宫门下修道者所没有的东西。
这些东西令他们不容置疑,令他们莫名的强大,也令人对他们莫名地感到尊敬和畏惧。
即便是修道者也不例外。
这东西是什么呢?
或许该称作军魂。
当一支军队齐心协力牢记使命时,军魂能赋予他们无限的力量。
这股力量是不灭的,前赴后继,无所畏惧。
一如传说中的行者,他们都拥有振奋人心的力量!
只在天雷宫逗留了一日的李治平,又率仪仗赶赴林城,途经驿道时,仪仗车马忽停,听得前方传来模糊的交涉声,而后车马继续缓缓前行。
仪仗前头仍有叫骂声,李治平微微皱眉,掀开车驾帘布,待得一众从对向而来却停驻在驿道旁的军士着装的人马出现在眼前时,李治平脸上浮现怒火,大喝道:“停!”
几声传扬前去,仪仗队很快便停了下来。
最前方为首的将领看到从车驾上走下又向他走来的李治平和楚玉琢,跃下马来。
楚玉琢先一步走到这位林城将领身前,道:“可是去往大秦的救灾军队?”
林城将领道:“正是,不知尊驾何人?”
楚玉琢手持雷剑,当然是天雷宫的人,但这位将领此前却没见过他。
楚玉琢道:“司东,楚玉琢。”
林城将领脸色一变,躬身道:“末将不识楚司东,还请见谅。”
“不知者不怪。”楚玉琢又介绍道:“这位,是当今大秦首辅。”
林城将领又向李治平躬身一拜,道:“末将不知李首辅大驾,冒犯之处请恕罪。”
李治平温言道:“将军无须多礼,楚司东已说了,不知者不怪。”
林城将领直起身来,道:“多谢李首辅。”
李治平看了眼为了给他的仪仗队让路而紧紧贴靠在驿道边缘的长长军队,脸上的怒意又浮现,冷冷地道:“把前头的执旗人带过来。”
不消片刻,仪仗队前头执旗开路之人被带了过来。
看着李治平满脸的怒意,执旗人惊恐地低下了头去。
李治平沉声道:“可知你犯了何罪?”
执旗人怯声道:“属下...属下不知。”
李治平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不知!本相问你,遇到这位将军,为何不让道?”
执旗人闻言一愣,后道:“属下不知首辅大人的仪仗还需向下城将军让道。”
李治平再问道:“不知为何不报?”
执旗人道:“属下...属下...”
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了。
李治平接而问道:“这位将军可有向你出示首相大人的调令?”
执旗人低声气短道:“有。”
李治平怒目垂首道:“好。这位将军率军为救援大秦灾情而去,更手持首相大人的调令,你竟敢让这支义军让于路边等候,岂不寒了将士救援之心!”
看向楚玉琢,只冷冷道了一字:“杀!”
执旗人还没来得及求饶,楚玉琢便轰出一记掌心雷击穿了他的胸口,登时毙命。
那位林城将军心中一惊,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一记掌心雷就轻易取了一人性命,但更为震惊的是,这位大秦首辅竟然会为他们出头而杀了他自己麾下的人,这是过去不可能发生的事。
无论李治平是否为了邀买人心,此举都让这位将军和他麾下的军士冷了心又炙热了起来。
李治平的神色再次变得温和,甚至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到歉意,道:“将军,是我约束属下不力,还请将军和众军士不要介怀。”
林城将军道:“李首辅如此礼遇,末将愧不敢当!”
李治平摆手道:“将军为救援大秦灾情而去,实对我大秦有恩,自然当得起。灾情紧急,我就不与将军多叙,将军请上马。”
说罢,李治平走上两步,牵起了那位将军的马缰。
林城将军脸色大变,惶恐道:“末将不敢有劳...”
李治平只是微微一笑,道:“请。”
一个请字轻轻淡淡,却让那位林城将军感到不容推辞,深吸了一口气,踏镫上马,从李治平手中接过马缰,抱拳道:“多谢李首辅!”
李治平含笑点头,大喝一声:“让道!”
数百人的仪仗队,随着这一声当即驱马拉缰,顷刻间便把驿道让了出来。
李治平向林城将军抱拳,道:“李治平代大秦百姓先谢将军千里救援之恩!将军请先行!”
说罢,与楚玉琢一同走到了路边让行。
因为林城暮秦的势力猖獗,城主林礼仁不敢向人透露李氏父子与各城已是盟友,这位林城将军也不知,所以他对李治平此举感到很不解。
但李治平的诚意还是让他感到安心,终于是点了点头,转头对着身后众军士,高喊道:“众军士随我快马加鞭!”
当扬起的马鞭挥下,一万多人的军队再次向着大秦奔袭而去。
直到尘土远去,回望的李治平忽然问道:“楚司东作何想?”
没来由的一问,让楚玉琢稍感困惑,道:“不知首辅大人问的是什么?”
李治平道:“这支军队。”
如今的大秦军队,即便是驻扎在各城的,名义上是为了制衡各城维护大秦的霸权,实则都是因为最初世分十城时助天雷宫谋夺霸权出了一份力,而后得到了优待保证而存续下来,不过是分享利益果实的一份优渥差事。
可是,领着军队中这份差事的人,数量庞大,又大多由天雷宫治下的大秦各大氏族中人把持,而这些把持军队的人所属的氏族中又有大量天雷宫门下修道者,可谓是以氏族为中心的利益共同体,实在是不好裁撤,不可轻动。
这样的军队,仗着大秦和天雷宫的势,根本就没有任何危机感,论军纪,论战力,与各城的军队都无法比较。
所以,大秦的军队向来是不被重视的,在天雷宫眼里也是没有什么存在必要的。
大秦称霸世间,实则是天雷宫称霸世间,有门下修道者数量那么庞大的天雷宫的存在,大秦根本无须军队来维护他们的霸权。
李治平突然问起对军队的看法,还是林城军队,让楚玉琢不知李治平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道:“令行禁止,军纪严正,士气看来也高昂。”
李治平忽又问道:“大秦军队比之如何?”
楚玉琢为难道:“这...”
李治平呵呵一笑,道:“看来寻常的军队实在入不了楚司东法眼。”
楚玉琢摇头干笑,身为司东,他甚至从未去过林城和张城外驻扎的大秦军队中看过一眼,如李治平所说,寻常军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楚玉琢对军队的轻视甚至是无视,并没有让李治平感到不满,对天雷宫修道者出身的楚玉琢来说,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态度。
可对李治平和他的宏图大计而言,正义的军队,服从的军队,是他日一统大业实现后,至关重要的,不可或缺的。
望着远去的林城军队,李治平心中想到的,是另一支军队。
回到车驾中,继续向林城而去。
......
大秦。
各城军队陆续抵达,李令山也早已做出了安排,派出了相阁辅臣接待,分别划定区域让各城军队分而驻扎,也划定了各自救援的区域。
同时,还派出了天雷宫修道者监视,以免发生各城接洽的事态。虽然各城军队之间都明知此事不能发生,李令山也心知此事不会发生,但如此安排还是必要的,至少让天雷宫第七层的秦氏宗室和秦世厉感到安心。
在各城军队抵达大秦,稍作休整的第二日。
又一支军队抵达了。
自北而来,浩浩荡荡,十万之众!
军马的步伐划一,令大地为之震动!
军马上的人,身姿挺拔,如一柄柄锋锐的利刃!
各城而来已经驻扎的军队,将士们纷纷走出营帐,翘首以盼。
大秦土地,一片平原,举目远望,一览无余。
异动,让负责监视的众多天雷宫门下修道者警觉,与已抵达的十数万来自各城的军士一样,举目望向那远远走来的军阵,不知为何,连他们这些修道者也屏住了呼吸。
广袤的土地上,十几万军士,却陷入了一片寂静。
传入耳中的,是齐整的军马的步伐,还有呼吸,自己的呼吸,身边之人的呼吸。
在这被拖长的,粗重的呼吸声中,不知多少将士已经热泪盈眶。
向他们走来的,是身为将士的他们,心中的魂!
这支军队,正是传承于千年前那支名垂千古的大义之师——西华军门!
此次虽不是并肩作战,但身为将士,能与这支军队共聚一处,如何能不为之骄傲自豪!
哪怕是远远地看着那军容之威严,都叫人热血沸腾。
他们不知道,这支军队比他们晚三日才收到调令,却只比他们晚一日抵达大秦,他们若是知道,仅论行军速度,就能让他们再次为之叹服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王师
自北而来的这支十万大军,早几日先从韩城开拔到卫城。
原本已定好抽调一部分军力派驻到洛水之北,为愈加紧张的异兽情势提前部署。
但领头的将领与万生宗和卫城城主卫朝阳会过面,完全知晓了世间局势的变化以及万生宗的决定后,令本要先抽调出的部分军力取代了卫城本要抽派的军力,以完整的十万大军挺进大秦,向世人和各城的军队一展赫赫军威。
这十万大军,纯正地传承了名垂千古的西华军门的英魂烈骨。
是这世间,最纯正的军人!
他们的心中,唯有军人之道,整即是一,一即是整,无私,无畏。
行动之间,龙行虎啸。
兵锋所指,可镇山河。
每一位军士,每一个信念,以每一腔热血,每一腔忠肝利胆贯彻他们的道!
时刻在淬炼,时刻在雕琢,时刻在磨砺。
不可磨灭的军魂,已然成为他们心中坚不可摧的锋刃!
他们不是这世间高人一等的修道者,但却拥有比修道者更令人敬畏的威严。
那是因为他们的先辈曾经多年与名号响彻这天地间的行者共浴生死,救苍生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
他们所继承的先辈荣光,与行者的名号一样,光照千古,顶天立地!
这荣光,是他们心中最圣洁的光辉,容不得玷污。
承载这荣光的他们,也闪耀着直抵人心的耀人光辉。
十万军马缓缓前行,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带来的共振像是每一步都踩踏在人心间,莫名地让人心激动昂扬。
大秦境内,千百万人夺门而出,大道两侧水泄不通,高处楼台人头涌动,满城目光为之所聚。
而此景,在这支大军所经过的卫城和黄城莫不如是。
每一双眼睛看到那望不到尽头的阵型都无不为之震撼,无论横看竖看,或是斜看,每一匹军马和马上的军士都像是连成一条线般。
延绵十里的军阵形如一体,人人不禁在想,这个十里军阵若真是一个人,那他将拥有何等摧枯拉朽的力量?!
一个无比巨大的人,举手遮天,脚踢山岳,挥剑断河...
十里军阵,十万之众,怎会是一个人?
多么可笑,多么荒诞的想法。
但这却是此刻所有看到他们的人共有的想法,因为如此的整齐度,只有这十万军马合而为一才能做得到。
仅此就让人莫名的信服,在这支军队面前,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大秦的泱泱灾民为之心安。
当然更有人为之恐惧,在大秦,多的是人不能接受这种力量的存在。
天雷宫,第六层。
这里可以看得更加的真切,脚下大地上的人们看不清的全貌,在这里一览无余。
延绵的军阵因道路的略微蜿蜒而呈现如一条身躯微微蜿蜒前行的巨龙,龙躯游行,更显鲜活,也因此更能感受扑面而来的气势。
那原本是蝼蚁匍匐的地面,这还是第一次有如此清晰的存在直接映入天雷宫第六层,乃至第七层眼底的。
乾坤殿前。
二裁、三罚、司西狄刚、司南封云藏,七鼎俯视。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他们,脸上却没有过去居高临下的轻蔑神色。
他们已经默不作声地注视了这支庞大军阵许久。
忽而裁决殷万杰道:“这就是那支西华军门之后。”
似问,似自语。
这七鼎,若说有人见过这支军队,那便只有前任司北窦渊一人,然而实际上,他也只见过洛水之北,除籍之地外驻扎的来自韩城的军队,还未见过如此绵长军阵的行军。
从那毫无瑕疵的军容,望而生畏的军威来看,只能让人联想到那传说中的西华军门。
窦渊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这是在场每一个人心中的答案。
因为天雷宫维护霸权的需要,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曾经存在过的人和各种力量都封禁,让可能威胁和动摇天雷宫无上霸权的一切都成为虚无缥缈无法考证的传说。
只要天雷宫一如既往的强大,强大到不可接近,那么,传说都自然而然变得子虚乌有。
所以,数百年来所听到的种种传说,都越来越让人深信那不过是世人编造的童话故事,带着天雷宫强权下无可奈何的寄托和期盼。
过去听闻,都是一笑置之。
多么可笑的人啊,多么可怜的人啊,多么渺小的人啊...
他们的反抗,只能沦落到去编造出这世间曾经有过某种强大的人强大的力量,只能寄希望于不切实际的人和力量为他们改天换地。
沦落到只能去迷信,去欺骗自己。
多么愚昧,多么可悲。
而成为天雷宫的乾坤十鼎,他们有主宰乾坤之能,他们就是主宰者。
对于身为主宰者的他们,传说就更加的可笑,更加的不可信。
但,那是过去。
当那片熊熊紫火出现在黄龙山,漫天紫光映入他们眼底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
若说当初忌惮行者之名并不是担忧真的有什么行者,而是怕流传甚广的传说招来成潮的狂热信徒。那么,紫火的出现,就代表着确有其事。
行者这个名号可以虚构,说到底,就算有行者,也需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对天雷宫产生威胁,徒有其名的行者,毫无威胁可言。
可是,拥有紫火的行者,那就全然不同了。
那个修成紫火的火行修道者当着三罚的面自称行者,不仅催生了号称天地七焰之首的紫火,也施展出号称天外之火的黑色离火,更以紫离双火硬抗骇然可怖的破煞象天威。
这些种种过去不可想象不敢相信的事,历历在目。
自那夜之后,其实所有人对传说都信了,只是无人明言罢了。
行者是真,五行的传说是真,那么,千年前那场大劫也就是真,千年前世间道界全盛也是真...
当然,也就还有眼前这支赫赫军阵所承继的那支西华军门。
若说此刻乾坤殿前七鼎,除了窦渊外各人心中没有忌惮那是假的,毕竟若待到传说里的力量全然复苏,即便是如今一家独大声势滔天的天雷宫也再坐拥不稳霸权。
而这,就愈加加深了心怀叵测的二裁和楚中恒对李氏父子和秦氏的不满,这个时机不尽快铲除各道门的威胁,反而利用来推动什么王权一统,待到各道门羽翼丰满,即便达成了所谓王权一统,还不是空口白话,说毁就毁了。
实力的绝对优势才是一切的根源,这个道理,秦雷自然懂。
要王权一统,也要先铲除了威胁,紫火已出,更显然各城各道门之间已经有了秘密联系,这个时机,断不可能继续放任各道门成长,更不可能继续加深各城之间的联系。
而如今,这两件事同时在发生,究竟是因秦世厉涉世未深心高气傲所致?还是李氏父子终究因不是修道者而妄自尊大所致?
不论如何,这都只是个沽名钓誉的错误。
而这对预谋反叛的二裁和楚中恒来说,又多了一个理由,一个正当的理由,那就是纠正天雷宫的错误道路。
他们,可以为自己的反叛打上为维护天雷宫霸权的旗号。
殷万杰冷笑一声,道:“王权一统,呵...”
就去推动王权一统吧,这个错误,就由我来纠正。
待他日收拢掌控了天雷宫,第一件事就是铲除了对天雷宫的一切威胁,时间只有短短不到一年,世间道界沉寂了千百年,虽然已有抬头之势,但他不相信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壮大到足够抗衡天雷宫。
而后,就算千年大劫真的再次来临,掌控了天雷宫也就掌控了世间霸权的他就是实质上高高在上的王,那时他便可以强行发动举世之力,就不信挡不下来。
相阁前。
以李令山为首,三位辅相中,首辅李治平远去林城,另一位辅相已去大秦灾区主持统筹事宜,剩下一位辅相站在李令山身侧下位,其后是相阁中数十位辅臣。
自那支浩浩荡荡的十万军阵映入眼帘开始,他们的目光就没有再移开过。
一位辅臣看着这壮观的军阵,不禁感叹道:“这真是一支王师啊!”
身边立马有另一位辅臣轻咳一声。
说话的那位辅臣立时脸色一变,瞥向前方的李令山,还好李令山不做反应。
相阁中的人最通世间往事,对这支军队都怀一颗崇敬之心。
他们本都是治世的能臣,只是无用武之地,在他们的心中,这个世间不该由修道者主宰,维护王权大器的,就该是这样一支军队。
可谁让世事已然如此了呢?
李令山身边的辅相道:“首辅大人,这支军队似乎尽来自韩城,这怕是不妥吧?”
李令山道:“有何不妥?”
那位辅相道:“照首辅大人的调令,卫城也应有军队驰援,韩城取代卫城,来此庞大军队,恐怕另有用心。”
李令山道:“能有何用心,卫韩自古便是一家,只要他们在此地未发生僭越之事即可。有宋和在,他会妥善安排的。”
那位辅相道了声是,再看向不动声色的李令山时,不由深思,这样一支军队会带来人心震动,李令山岂会不知。
而这是李令山乐见其成的,还是有意安排的?
天雷宫第七层。
居高临下的秦世厉眼光中透着兴奋,如李治平所说,一纸调令,各城军队齐聚,这彰显了王权一统的一大步。
虽然堪称有世间王者之实的秦世厉看不上军队的战力,但这样的排场,让他这样一个被前无古人的丰功伟绩所诱惑的少年人如何能不为之痴迷。
他把这视作了他的功绩,他已在遥想他日王权一统大业达成后,世人尽皆如此由他随心号令。
那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哈哈哈哈...”
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
而他的身后,秦不庸和秦氏宗室中的有些人却感到了一丝忧心,只不过在此时的秦世厉面前,谁也不敢为他泼上一盆凉水。
......
即将抵达林城,在仪仗车驾中闭目养神的李治平莫名嘴角浮现笑意。
远在身后的大秦,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样按部就班地进行。
忽然睁开双眼看向一旁闭目盘坐的楚玉琢,那目光和神情看起来像是审视。
第四百三十五章 疾风徐林
“停!”
十里军阵最前头响起一个声音,缰绳一拉,最前头那单匹白马长嘶一声,顿足停了下来。
“停......”
继而一个停字如潮水的节律一般往后传扬开去,后头方起,前头立止,声浪过处,军马顿足。
平地响起,潮水般的军号,又如幽深空谷中敲响的洪钟,悠扬且嘹亮。
声传何止数十里,震撼人心的同时,也令人耳目一新。
军阵的最前方,两匹黝黑的军马上,是两位身着戎装,身姿英武的将军。
面容同样的自信坚毅,其中一位年长些,多了些沉稳从容。
而另一位,还很年轻,从他眼中的光芒,能感受到勃勃的朝气,雄姿英发或许就该如此。
只不过,现在的他们都缺少了一样东西,如其他各城来到大秦的军士和将领一样,他们也没有携带他们的兵器。
虽然他们带着宣示军威提振人心的使命而来,但这里毕竟不是战场。
前方数丈,一众人拦在道路中央,为首的像是大秦的官员,身周还有天雷宫门下修道者,中间几人正交首耳语。
两位将军把目光看向了远方一片狼藉的土地,看到大片来不及修葺的残破房屋,那显然被厚厚泥沙掩埋的耕地。
看到那片土地中唯一健全的,就是被划分区域分割开临时搭建而成的一座座军营。那些军营中聚拢着向他们看来的,正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以及,看到道路两侧,不敢向他们靠近,却又满眼期待和感激地看着他们的,衣衫褴褛,形容瘦削的人们。
而后,两位将军只是对视了一眼,没有露出多余的神情。
前方挡住他们前进道路的人群中走出了三人,居中一人身着紫袍,绣黄边,身边两人身着淡紫差服。
这三人皆出自相阁,居中那人便是三位辅相之一,宋和。身边那两位,都是相阁辅臣。
三人走到马前,两位将军却仍高坐马背。
宋和面含笑意,身边两位辅臣却面露不悦。
左边那位辅臣责问道:“见我大秦辅相何不下马!”
那位年长些的将军面不改色地道:“本将无知,且不说本将不认识大秦辅相,就算认识,也不知有见大秦辅相需下马之礼。只知此次率军前来是为援助,难道不该大秦向我军施以军礼相迎,待入营相商吗?”
右边那位辅臣听言怒道:“放肆,宋辅相亲出数里相迎,已是以礼相待。他城将领皆知下马见礼,何独你们,在我大秦,天雷宫脚下竟还敢如此倨傲!”
那位年轻的将军低头俯看怒不可揭的辅臣,道:“大秦和天雷宫既然如此有威严,想必也无需援助,既如此,本将班师回城便是。”
右边本就怒不可揭的那位辅臣听此话更是怒气上头,喝道:“你们胆敢!大秦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那位年轻的将军哼了一声,道:“怎么?威胁本将?不如试试?只不知后果你担不担得起!”
那位辅臣抬手指着年轻的将军,咬牙切齿道:“你...你...”
另一位辅臣也如他一样,怒气涨红了脸,却是不知再说什么好。
他们心中当然知道,这支军队与先到的来自他城的各支军队不同,只是因为大秦世间霸主之实的地位,他们希望这支军队也能放低姿态。
宋和率人迎候早已到了,迟迟不上前来,也正是因为想要看到这两位将军下马上前答话。
而两位将军不为所动,宋和见此当即便想走上前来,而身边的人以为不妥,这才出现了此前交首耳语的一幕。
但终究如宋和所说,大秦虽然称霸世间,可大秦和天雷宫毕竟与卫韩两城和万生宗有协约,这支军队不像其余军队一样会忌惮大秦,也没有任何形式上的从属关系,对待他们切不可像对待其余各支军队一样。
宋和上前亲迎,在两位辅臣看来已是屈尊,但那两位将军仍不下马,两位辅臣便搬出天雷宫向他们施压,可没想到他们却寸步不让,反而针锋相对。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要讨回颜面,那就只能以武力逼迫了。
但这可能吗?
远处各个军营中的将士们虽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看这一幕都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不由为这支军队捏了一把汗。
同时又都在心中为那两位将军打气,他们希望看到那两位将军不屈从。
右边那位辅臣仍然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位年轻的将军。
宋和终于和颜一笑,把那位辅臣的手压下,哈哈一声,道:“如何?我早与你们说了,观这两位将军英武不凡,岂会惧你二人三言两语。”
又看向马背上两位将军,抱拳道:“适才我这两位下属说想试一试两位将军气量,这才出言不逊,还请两位将军莫怪。”
两位辅臣先是疑惑地看了宋和一眼,很快明白宋和是给他们找了个台阶,虽然心中怒气未平,但这么说总好过颜面扫地。于是,也只能把怒气收敛,好像确如宋和所说。
马背上的两位将军相视一笑。
那位年长的将军道:“那不知,对我二人气量可否满意。”
宋和赞赏道:“只看这军阵便知治军有方,加之身处异地无所畏惧,古来大将之风,莫不如此。”
那位年长的将军笑道:“承蒙这位大人恭维了。”
宋和无奈笑笑。
这还真不是恭维,虽然卫韩两城不同,大秦和天雷宫的霸权染指不了,但这两位将军率军来到了大秦,就在天雷宫的眼皮下,而天雷宫的霸道世人皆知,真的触怒了天雷宫,就算这支军队不同寻常,天雷宫要覆灭了它也算不得什么难事,毕竟再强的军士就战力而论还是无法与修道者相比。
在这种情况下,这两位将军面对两位辅臣的威胁能毫不退缩,足见他们的胆识。
宋和真心称赞,但两位将军却不这么想,谁让大秦和天雷宫实在是名声不好,宋和当然也心知这一点,是以才会很无奈。
要真心实意的沟通,需要看到双方的诚意。在多年的隔阂下,这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
但,如今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宋和正色道:“在下宋和,忝居大秦相阁辅相之位。不知二位将军尊姓大名?”
宋和先摆出了他的态度,礼让谦下,这在大秦身居高位的人身上难得一见。
年长的那位将军抱拳道:“王双林。”
宋和抱拳回礼,道:“王将军。”
年轻的那位将军抱拳道:“韩疾。”
“韩...”宋和双眼一眯,抱拳回礼道:“韩将军。”
两位辅臣也是脸色微微一变,看向那位叫韩疾的年轻将军。
韩疾神色自若地迎着他们的目光。
确如宋和与两位辅臣所想,韩疾正是韩城城主韩复祖之子。
而王双林也不是泛泛之辈。
兵家六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风、林、火、山、阴、雷。
此六术,各为一位将军麾下军队所长。
韩疾麾下所代表的是风,出奇之兵,争先制之利,故宜疾如风也。行军如疾风之迅速,攻敌所不备,以突袭为主。
王双林麾下所代表的是林,敌未有可乘之势,宜徐而进,如林木之森森然。徐缓而行,森然不乱,使敌不敢来犯。
当然,这些是宋和等人所不知的。
宋和看着韩疾和王双林,道:“不知二位将军怎会一起来?”
既然默认了韩疾是韩城城主之子,那么照理来说,王双林就该是卫城的将军了,他麾下也该是卫城的军队。
而卫韩两城各有一条通往大秦的驿道,若是分由两条驿道而来,难不成是在黄城相汇了?
韩疾道:“卫韩本就是一家,两军聚在一城有何不妥吗?”
韩疾也不解释。
宋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是在下多此一问。”
顿了一顿,又道:“二位将军劳师远来,闲话稍后再叙,在下为二位将军引路。”
王双林道:“有劳了。”
宋和与两位辅臣走回了前方排列迎候的队伍,跃上人墙后的马背,向着为这支军队所划定的区域而去。
十万大军跟在其后,军马的马蹄声如决堤的水流般开始由轻至重,直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再次重重地踏响在人心间。
远望着的来自各城的军队长舒了一口气,他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但接而,一种羞愧,无地自容的羞愧浮现在每个人脸上,以各城的将军为甚。
那两位将军能够让大秦身居高位的人退让,为何自己就不能?
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卫韩两城不同吗?
难道就与他们自身的风骨和胆识毫无关系吗?
望着那长长军阵上一个个挺直的身躯高昂的头颅,多么让人憧憬啊!
何时能变得像他们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军人!
这才是真正的军队!
这也正是韩疾和王双林把他们麾下的军队全数带来的原因,他们要为与他们一样的人染上一颗魂。
军人的魂!
因为,日后他们将奔赴同样的战场,成为彼此依托的战友。
十万大军到达了为他们划定的区域,与每一城的军队都有一段距离,区域外围有众多天雷宫门下修道者把守。
大秦为他们准备了需要的营帐,但却没有搭建。
宋和走到韩疾和王双林身前,指着堆在一处的营帐,惭愧道:“营帐还需二位将军自己派人搭建。”
韩疾摇头一笑,道:“无妨。宋辅相也请放心,这支军队不会有一人走出划定的范围,其余各城军队也同样不会,宋辅相大可高枕无忧。我们此来,只为尽快完成这里的事,及早完成,及早离去。在此期间,还是两不相干的好。”
心中的排斥直言不讳。
宋和叹了一声,道:“其实,在下与二位将军,还有各城的将士所求都一致,有些不便之处也都心知肚明。不过,在下奉命全权主理此次救援事宜,还是想为诸位将士多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不论如何,宋和一再放低自己的姿态,还是让韩疾和王双林感到他不同于印象里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的大秦身居高位之人。
在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李氏父子暗中与各城合作。
难道这个宋和知道此事?
这件事也只能猜,不能问。
也许只是宋和的心思与李氏父子暗合吧。
若是如此,这倒也是个良心未泯之人。
王双林凑到韩疾耳边,低声耳语几句,韩疾点了点头。
王双林道:“既然宋辅相有此心,有一件事不知宋辅相可否疏通?”
宋和问道:“何事?”
王双林道:“有些事本不想明言,但宋辅相言辞谦和,我便明说了吧。观此灾情,可见大秦百姓民生凋敝,又要各城驰援救灾,也就是说大秦是不会管这些灾民死活的。一路所见,不知有多少灾民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我们是不知到底有多少灾民是撑不到来年春耕秋收的,但想来宋辅相心中应是有数。”
宋和脸色沉了下去。
身旁以为辅臣皱眉道:“王将军究竟要说什么?”
王双林道:“我们带来的粮足够十万大军两月供给,若是可以,我们想发放下去,但需宋辅相保证,这些粮只能发放到灾民手中。”
宋和双眼一亮,神情激动,刚张口却又沉默了一会,道:“那...十万大军的供给怎么办?”
王双林道:“我们先留下半个月的口粮,然后,我和韩将军写两封信,请宋辅相安排两位信使,分别将信送到卫韩两城,自还会有军粮送达。”
这个时候能有粮发放到灾民手中,不知能救下多少已无粮可食的灾民。
各城每年都要向大秦纳粮,今年又逢灾,或许各城都无富余。
但卫韩除外,这两城无须向大秦纳粮,能办到这件事的也就唯有卫韩了。
宋和身旁的辅臣低声道:“辅相大人,首相大人恐怕不会应允。”
这么一支十万大军挺进大秦,已经震撼人心,再让他们用救人性命的粮收买人心,恐怕会人心思迁,引起动荡。
在大秦,优先考虑的,从来不是百姓的性命,尤其是这些弃民。
宋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权衡再三,还是看着韩疾和王双林的眼睛,正色道:“我宋和以项上人头向二位将军担保,必定将每一粒粮都交到灾民手中。”
身边辅臣劝阻道:“辅相大人...”
宋和打断道:“首相大人令出如山,既已命我全权主理救灾一事,此事便由我一人决断。”
这份担当正合韩疾和王双林的胃口。
韩疾道:“不是我二人不相信宋辅相,只是大秦的事与我们所知的常理不符。此事,我们需要知情。”
宋和道:“如何确保知情?”
他们是不能走出划定区域的,而灾民都在区域外。
韩疾道:“请宋辅相从军中随意挑选一人,相信宋辅相应不会担心随意挑选出的一人能在你的眼皮下做出什么越界的事。只要他亲眼看到粮全数发放给灾民后,让他回到军中即可。”
宋和本以为韩疾要说的是让他自己或者王双林亲眼所见,这两人的身份走出划定区域实在不好办,却不想韩疾只是说随意从军中挑选一人,这就简单得多了。
宋和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