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水到渠成
大秦。
盘龙城西郊。
盘龙城,大秦万千人家不惜食子,削尖了脑袋也要钻进去的地方。
说一句寸土寸金,毫不为过。
而这寸土寸金之地,却也有几大氏族各有圈地。
这都是因为他们祖辈自古就在拔地而起的七层天雷宫占有一块土地,后来天雷宫因征地而做出的交换。
数百年后,各个氏族兴衰起落,有的越发壮大,有的越发衰败。
如今最大的氏族,即是楚氏和殷氏两族。
这两族,族地正好又都在盘龙城西郊,族地毗邻,方圆各十里,族人各有数万之众。
楚氏和殷氏能够数百年下来持续壮大,就是因为他们的族规是以氏族繁荣为重,舍了小家而顾大家。
道门掌权,天雷宫只手遮天,他们就把更多的幼小族人送进了天雷宫。
由此得到的反抚银两越多,氏族也就得以越发的家大业大。
野心也因此越发膨胀,当拥有了数位乾坤十鼎后,野心再也压制不住,终于,当有人提出了取李氏,甚至是秦氏而代之的时候,很快就成了氏族共同的目标。
一家不够,就联合两家,两家不够,就联合三家,四家......
当他们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就越发没有回头的可能,因为参与其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纵然有人心生了退意,也会淹没在众声之间。
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人狂热,让人迷失。
当它有了希望,好像触手可及,那便只有进,没有退。
楚氏族地。
入冬已两月,夜深霜重,天寒地冻。
李喆弘却没有感到一丝寒意,因为他正在一座暖阁之中,炭火驱散了寒意,美人在怀,美酒架炉。
此前与春宵用作幽会的别院被熊家的人找上门后,楚舒朗和楚舒鹏便为李喆弘另找了此处,虽然远了些,但也如他们所说,熊家的人是找不到这里的。
这里位于楚氏族地的最深处,若不是熟悉这里的楚氏族人,只在外围密集错落的街巷中便已迷失了方向。
而已经心生了反意的楚氏,见外人进楚氏族地,自然也不会容许他们随意走访察看。没有楚氏族人引路的话,很快便会有人把外来人请出去。
李喆弘所在的这个暖阁,四处僻静,所有的居所和院落都与它隔着一定的距离,这也彰显着它的不同,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人,是来不了这里的。
它坐落在河边,而河的对岸,正是殷氏族地。
今夜,是李喆弘第三次来到这里。
如李喆弘一再强调的那样,来这里,只是承楚舒朗和楚舒鹏的人情,与楚氏无关。
上一次来,楚舒朗和楚舒鹏已经话里话外的暗示楚氏族长想见一见李喆弘。
但李喆弘没有点头,楚舒朗和楚舒鹏也就此作罢,毫不违逆。
李喆弘在离开的时候,也表示再容他想想,也许下一次他会见。
这在楚氏看来,无疑是李喆弘已经动摇的征兆。
因为李喆弘无论如何不会愚蠢到以为楚舒朗和楚舒鹏如此奉承只是简单的讨好上司,以楚氏拥有的财富地位,他们根本无需这么做。
在楚氏看来,李喆弘一再接纳,不拒绝,又屡屡在口头上划清与楚氏的界限,这只是在消耗楚氏的耐心,为他真正想得到的东西加码。
否则,李喆弘根本不可能到楚氏族地来。
要说李喆弘只是为了与春宵幽会,寻常百姓或许会相信,但在筹谋反叛的人看来,他们断不会相信李氏出身,又身为天雷宫宗府府监的李喆弘会是个眼中只有美人的情种。
楚氏利用春宵拉拢李喆弘,李喆弘也利用春宵顺势接近楚氏,他们都在寻求一拍即合的机会和可能。
时机差不多已成熟,更重要的是,楚氏和他们的盟友确实没有太多时间等待下去了。
见半卧于暖榻上,搂着春宵轻声调笑的李喆弘已面露醉意,楚舒朗和楚舒鹏相视点了点头。
楚舒朗赔笑着,叫了一声:“府监大人。”
李喆弘微眯着笑眼看向楚舒朗,嗯了一声。
楚舒朗呵呵笑道:“今夜得知府监大人造访,我楚氏族长吩咐过,有些话,他想当面与府监大人一谈。不知府监大人意下如何?”
李喆弘啧了一声,好似不耐烦地道:“本大人不是说过了,到这里来与楚氏无关。”
楚舒朗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府监大人确曾再三说过,属下也不敢违逆。不过,上次府监大人也说过下次或许会见一见。”
李喆弘眉头一挑,道:“本大人说过吗?”
怀中的春宵眨了眨一双媚眼,娇声道:“大人,你是这么说过。”
李喆弘低头看向春宵,道:“难不成是醉话?”
春宵媚眼如丝,身体又向李喆弘靠近了几分,道:“就算是醉话,可大人口中说的话,可不能不作数,不然大人对春宵说的那些话,岂不都是醉话了。”
李喆弘点了点春宵的鼻尖,笑道:“你这话说得有理,本大人的话自有分量。”
又略微思索,再看向楚舒朗,道:“那,就见一见吧。”
楚舒朗笑着称了声是,又向楚舒鹏使了个眼色。
楚舒鹏起身退步而出。
不消多时,暖阁外脚步声响起,李喆弘却皱起了眉头,面带怒意地看向楚舒朗。
楚舒朗干笑了几声,低下头去。
听脚步声,来的人可不止两人。
当楚舒鹏当先走进时,他的身后先后出现了六人。
当这六个人站成一排面向李喆弘时,楚舒鹏退到了一边,陪坐的楚舒朗也站了起来,走到楚舒鹏身边,默默站着。
连李喆弘怀里的春宵也忽然坐正了身子,正欲起身,忽见其中一人向她使了个眼色,便又贴着李喆弘稍稍靠了上去,只是现在的身姿不再亲昵,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李喆弘瞥了一眼春宵,再直视那六人,脸上怒意更甚。
那六人皆年老,无不服饰华贵,眉宇间自有威严,以站在中间的那两人为甚。
见李喆弘怒目直视,他们也毫不惊慌,只是微微躬身,叫了一声:“李大人。”
这六人,各是一族族长,中间那两人,一个正是楚氏族长,一个是殷氏族长。另外四个,比不得这两人身份显赫,各自族中的势力也比不得殷氏楚氏,但加起来也是不可小觑。
李喆弘掌理天雷宫宗府,对这些向天雷宫供给了众多人数的氏族族长自然是认得的。
李喆弘微眯着双眼,冷冷地道:“本大人只说了见楚族长,你们这是何意?”
楚氏族长道:“老朽怕一人说不明白,只好把这几位族长一并请来,老朽心想,只要见到了这几位族长,李大人的顾虑也便烟消云散了。”
李喆弘冷哼了一声,道:“笑话,本大人有什么顾虑。倒是你们违律私聚,不怕大祸临头吗?”
楚氏族长淡定自若,道:“要说违律私聚,李大人不也是一样?”
李喆弘瞥了一眼春宵,又看了一眼楚舒朗和楚舒鹏,沉声道:“所以,一开始你们给本大人下了套?”
楚氏族长摇了摇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今日见李大人,不过是为了捅破那层窗户纸,打开天窗说亮话。”
李喆弘好像听不明白,道:“怎么说?”
楚氏族长道:“从我楚氏向李大人示好开始,李大人难道就真的不知道我们有求于李大人?李大人又难道就不是别有所图?”
李喆弘还是一副听不明白的模样,道:“楚族长既然说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又何不把话说明?”
楚氏族长与殷氏族长相视一眼,各自含笑点头。
殷氏族长道:“一个小小的宗府府监之位果然配不上李大人的器量,相阁如何?”
李喆弘双眼扫过六位族长,忽然笑道:“二裁,楚罚,楚司东,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吗?”
殷氏族长道:“李大人以为,没有他们,我们敢做吗?”
李喆弘收起了笑容,道:“看来,本大人是没有选择了。”
殷氏族长道:“你的确没有选择,举发我们,你也是撇不清了,李首相和秦氏会要你的命,我们也会要你的命。而就算李大人举发了我们,现在动手,我们也未必没有胜算。”
这话没有夸大,单论乾坤十鼎,雷尊闭关,窦渊目前随行李治平前往苏城,程洛也在北。
现在的乾坤殿,七占其四。
控制了乾坤殿,下面的人,甚至是鬼面或许都会听命于他们。
李喆弘好像毫不关心谁胜谁败一样,道:“你们既然有胜算,还要我做什么?何不现在就动手?”
殷氏族长道:“现在不动手,是因为李大人能给我们带来更好的机会。”
李喆弘道:“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殷氏族长道:“当然,李大人也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李大人若不知自己的价值,又怎会来到这里。”
李喆弘笑了笑,道:“但本大人还是有顾虑。”
殷氏族长道:“李大人是怕我们事成后,仍会杀了你。”
李喆弘不否认,道:“是。”
殷氏族长呵呵一笑,道:“李大人多虑了,做完这件事,李大人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杀了你,反而会让我们失信于盟友。善待李大人,才对我们有价值。”
李喆弘假做思量,而后点头道:“这么说,倒是有理。只不过,相阁辅臣说来好听罢了,掌权的不还只有首相和首辅二职。”
殷氏族长道:“若层制不变,首相与首辅之位自然不能许与李大人,辅相之位如何?”
李喆弘沉吟道:“本大人亦不想掌权,只要地位与荣华富贵,但若层制变了呢?”
殷氏族长道:“不论如何变,许与李大人的,都与辅相之位并同。李大人虽没有选择,但老夫相信,这也是李大人最好的选择。”
李喆弘道:“事成后,不得干涉本大人的自由。”
殷氏族长道:“这个自然,李大人又不是修道者。”
李喆弘的条件看起来早已在心里盘算好了,这也让几位族长相信李喆弘早就做好了交易的打算,这就完全打消了他们的怀疑。
李喆弘道:“需要本大人做什么?”
殷氏族长道:“我们六族族内修道者在宗府的所有编号。”
李喆弘陷入了一番沉思,后道:“本大人只打开档库的门,剩下的事,本大人一概不知。”
都到这一步了,还想撇清。
六位族长不禁笑了。
殷氏族长道:“好,如此就够了。”
由他们在宗府安插的人进入档库查抄下来,更加没有作假的可能。
李喆弘点头道:“成交。”
殷氏族长道:“爽快。”
李喆弘忽又道了一句:“这个地方不错。”
楚氏族长会意道:“李大人随时可以来,不会有外人知道。”
原以为交易达成,李喆弘就会立刻断了往来,没想到他还想继续沉迷在这声色犬马中。
春宵娇媚一笑,她以为她已完全征服了李喆弘。
谁料,李喆弘看也没看向春宵,只是伸手一指,道:“但是,本大人不想再见到她。”
媚笑着的春宵顿时神色凝固了下来。
她以为她魅惑了李喆弘,现在看来,是李喆弘利用她接近了楚氏等几大氏族。
李喆弘完全不理会她,仍然看也没再看她一眼,又补了两字,道:“现在。”
楚氏族长神色冷漠地看着春宵,阴冷地道:“还不快滚!”
春宵闻言,惊慌地跌跌撞撞地向外爬去。
李喆弘转而笑道:“本大人今夜总不能回府,可惜有美酒,却无美人了。”
楚氏族长笑道:“我楚氏不缺美人。”
说罢,拍了两掌。
又有两个女子走来,姿色比之春宵毫不逊色,罗裳拖地,身姿婀娜。
楚氏族长向李喆弘摆了摆头。
两个女子微微欠身,巧笑着向李喆弘轻盈走去。
当李喆弘左拥右抱,又在美人怀中饮上酒时。
楚氏族长道:“那我们就不打扰李大人了。”
李喆弘毫无表示。
六位族长走出暖阁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李喆弘越是沉迷声色,就越是让他们放心。
楚舒朗和楚舒鹏却是留了下来,听候李喆弘的差遣。
美人怀中享乐的李喆弘在双眼移开之际总会有刹那的锐利,他的任务完成了,一切水到渠成。
第四百零七章 荣耀
西野。
“铿......”
与其说是一种声音,不如说是一种震动持续在空气中传扬开去。
以荒丘为中心,方圆十里内虽然早无活物,但这一声过后,西野中飞禽走兽惊叫之声蔓延传荡,百里之内躁动不安。
那气魄,何止是万剑合一!
肃杀之气骇然可怖!
惊鸟高飞,走兽远遁。
无不想离声音的来处越远越好。
十里之外,百里之内,除了飞禽走兽,还有西野雷震。
这个范围内的西野雷震,大多都知道有一片生人勿进的地方,而这个声音,这骇人的震动,正是从那个地方传来。
尽管在密林深处,目不能远望,所有感到不寻常的雷震在各个位置还是不约而同的面向荒丘,无不思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不要接近看看?
身在七野的雷震,大多极其自信,虽知那片生人勿进之地古怪,深入其中恐怕凶多吉少,但只在外围察看,他们还是有脱身的把握。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那片地方,而是若所有的雷震都在暗中向那里接近,以那为中心收缩,就必然会相互遭遇,一旦遭遇,将会是一场大混战。
混战中,人人都是生死之敌,没有察觉的地方或许还有杀机潜伏。
那种情况下,防不胜防。
出于生存的优先考虑,本有心想接近察看的西野雷震们,又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没有接近。
甚至原本离荒丘较近的雷震,还悄悄地更加远离。
这就是七野中生存的法则,是雷震的生存经验做出的选择。
造出动静,会带来危险。
但若是动静够大,反而安全得很。
这或许正是那所谓的奇正之道。
因为能造出这么大动静的人一定很强大,谁也不知那是否是他刻意布下的陷阱引人前去。
越是精于揣摩之人,越是会深陷其间。
而七野雷震,大多都是如此。
荒丘之上。
数月来,日日被日晒雨淋,饱经风霜的贾平川,仍是闭目盘膝枯坐。
初入西野时,被雷剑和茂密树丛划破的衣裳至今日更加显得残破。
他的脸颊看来更是毫无神采,也消瘦了很多。
那一头与年纪不符的白发,却更加耀眼了,随风飞扬着,散发出亮白的光。
他的元神正在胸府中,和韩起的魂魄一起凝望着身前的烈烈军阵。
刚才那一声,正是数十万英魂同时举剑向天,发出的剑啸!
在胸府中,本无形无质,却引起了天地间空气的震动!
数十万英魂,终于全都再次握起了与他们魂魄相连的宿命之剑。
贾平川对英魂们的承诺,做到了。
英魂们都早已死去了,这一刻却又彷如重生。
这本是个激动无比的时刻,但这一望无际的烈烈军阵却静默如初。
生前的严明军纪,死后依然贯彻。
他们只接受号令,没有号令,那就等待号令。
有了宿魂之体,有了宿命之剑,只差一场战斗,只缺一个战场!
现在,只需要等待。
还需要等待。
他们已等待了千年,但还不到他们夙愿以偿的时刻。
只是他们都知道,已经很近了,相比这千年的等待,只是一刹那。
贾平川望着他们,神色悲戚。
韩起知道他为何悲戚,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知道,这是我们的执念,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解脱。”
当他们重临了等待千年的战场,当他们燃尽了执念,就将消散于天地,什么都不会再留下!
每过一日,都离那一刻更加临近。
贾平川低声道:“韩将军,我还能再为你们做什么?”
无论是什么,贾平川都会做到,只要这样才能表达他对英魂们的无限尊敬。
韩起望着身前静默的军阵,道:“尽量把更多的英魂带到最后的战场,他们...和我,都应该死在最后的战场上。”
死,再死一次。
最后的战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千年大劫,异兽大潮势不可挡的那一刻。
为世间苍生,再死一次!
那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了!
荒丘上,盘膝闭目的贾平川又一次为英魂流下泪来。
胸府中,贾平川的元神哽咽道:“好,我一定把你们全都带到。”
韩起平静地道:“你还欠我一柄剑。”
数十万英魂都重新握起了他们的宿命之剑,唯独韩起还没有。
贾平川想起了元神初次离体那日,韩起带他在荒丘之下看到的那个场景。
那个残肢飞溅血流成河的战场,那个尸山之上屹立不倒的身躯,和那一柄贯穿他的胸口,血滴不止,被血染成鲜红的剑!
贾平川郑重地道:“我一定把属于韩将军的剑交到韩将军手上。不过韩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
韩起道:“你说。”
贾平川向韩起躬身抱拳,道:“韩将军可否把那柄剑传与我?”
韩起亦是英灵魂魄,他不可能再用原本属于他的剑,他能用的,与这数十万英魂一样,只能是从那柄剑上取些金屑做剑本,以道法铸成。
而韩起的那柄剑,又不同于数十万英魂的残兵断剑,它,仍是完整的。
韩起哈哈大笑,道:“那柄剑能被你看上,是它的荣耀。何况,它本就是金行高人铸就,回到你手中,也算是物归原主。”
贾平川微微一愣。
随即又想起西华军门与西华门的渊源,同生共死,携手抵御西华山防线,韩起身为西华军门统帅,得到一柄由西华门前辈高人精心铸就的宝剑,也是情理之中。
难怪西华军门所有将士的兵器全都残缺不堪,唯有那一柄剑完好如初。
不过,贾平川看上的,并不是那柄剑有多么不同,他现在也还不知那柄剑有何不同。
他看上的,是它曾属于韩起,曾属于一个值得被永世铭记的英雄!
在贾平川心里,得到它,不是它的荣耀,而是他的荣耀!
贾平川拜谢道:“多谢韩将军。我一定尽我所能,让它名扬天下。”
不止是它,他还要让西华军门的英魂们和韩起之名,再次名传天下!
如曾经响彻天地,后又销声匿迹的行者之名一样!
韩起看着贾平川,道:“能遇到你,真是上天垂怜。”
贾平川又何尝不是做此感想,正要感慨,韩起又道:“这一次元神铸剑的时间又太久了,该好好休息了。”
自上一次休养几日后,元神入胸府施术铸剑又持续了一月。
原本早就该停止了,只是看着那越来越少的英魂两手空空,韩起不忍再延长他们的期待,也就一直没有开口。
现在所有的英魂们都已再次握起了他们的宿命之剑,韩起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贾平川的元神过度负荷。
贾平川道:“先把韩将军的剑取出来吧。”
韩起摇头道:“千年都等了,又何必在乎这么片刻。”
贾平川还要再说。
韩起又摇了摇头。
见此,贾平川也终于不再坚持了,他已经很深刻的明白,他的身体承载着多么重大的使命。
若是出了意外,他该如何向眼前这数十万把命运交托给他的英魂们交代!
元神离开了胸府。
盘坐在荒丘之上的贾平川动了动眼皮,身体忽然感到疲累至极,向后躺了下去。
要睁开眼睛,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只睁开一条缝隙,强光刺来,贾平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挡在额前。
化为一团白色人形的韩起道:“知道累了?修道者也不能过度透支身体。”
贾平川只是喘息着,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
双眼终于能够适应光线,睁大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手,贾平川忽然笑了一声,印象里他从不知自己像现在这般瘦削过。
那五指,仿佛只有皮包着骨,倒是显得更加修长了。
几个月来,他吃的东西实在太少了,还都是野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这里,只有野果,想逮一只活物也没处逮去。
腹中饥饿感又袭来,他只得挣扎着爬起来,站在高处,看着那陡斜的山坡,甚至让他感到微微的晕眩,不禁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韩起。
韩起呵了一声,道:“你看我也无用,我扶不了你,也没法给你摘来吃的。”
贾平川挠头叹气,矮下了身子,手脚并用着,颤颤巍巍地向下缓慢挪去,此刻的他,若是站直了,或是挪动得快了,都生怕会滚下去。
废了好长工夫终于来到树丛旁,却见树上已经没有了野果,入冬已经两月,其实换做其它地方,树上野果也早已没了,好在这里是荒野深处,四季的变化没有那么明显,长在树上的野果也是近来才掉落的。
又好在这里没有活物,连蚊虫也没有,掉落的野果还并没有坏。
贾平川没力气弯腰,干脆一屁股坐地,捡起野果,随意擦了擦,张口就吃了起来。
几个野果落肚,也渐渐开始有了点力气。
现在知道了这附近不会有雷震,也就没有必要再回到荒丘上休息。
挪了几步,倚着树干靠坐着,脸上终于有了满足的神色,笑着感叹道:“果然吃饱才是人生第一大乐事!”
韩起还在他的身边,道:“我们为的,不就是世间百姓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贾平川收起了笑脸,韩起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听起来却让人无言以对。
无数人的牺牲,为的,就是这么简简单单。
但这说起来,这么简单的事,为何那么难?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为何还是无法实现?
无法回答的话,令人沉默。
没过多久,贾平川眼皮沉重,渐渐合了起来。
他太需要睡一觉了。
身边的那一团白色人形在他睡着之后消散无形。
第四百零八章 巨虎
西南野。
周慕君自那日被多名雷震围杀,重伤昏迷后,至今亦有月余。
如今伤势虽未痊愈,但也脱离了性命之忧。
期间有短暂醒过来,也是迷迷糊糊,对他到底在哪里,周遭是什么环境一概不知。短暂醒过来后,很快又是一阵昏睡。
只是在昏睡时,时常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又似乎,有听到过雷鸣和凶狠的嘶吼咆哮声...
今日,他的状况要好上不少,不再那么迷糊,神智清醒了许多。
虽仍是没有多少力气,但已能观察判断。
四周的环境很暗,唯有前方一个缺口有光线照入,这显然是一个山洞。
身下柔软,伸手触摸,能知道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此外,还能听到有水滴之声,流通的风让他感到很舒适。
挣扎着坐起,伸手向身上的伤口摸去,已经愈合结疤,伤口处好像还有敷过药草的痕迹。
我竟然没有死?
周慕君感到很意外。
在这种地方,有谁能把自己救下?
这种地方竟还会有不是天雷宫的人?
又或者天雷宫的人也会救他?
左思右想也是想不通。
喉头传入干裂之感,闻着身旁的水滴声爬了过去,直到双手探到了一汪水池,冰寒的清冽之感让他的身体一阵哆嗦。
呵了几口气,稍稍适应,双手捧起清水移到嘴边,喝了几口,水质甘甜,不由又多喝上几口。
也不知是水的清冽,还是水质甘甜的缘故,总之,喝进一肚水后,周慕君感到更加清醒了,也更有力气了些。
于是,他看着洞口的阳光,扶着洞里的山壁站了起来,又扶着山壁向洞口慢慢走去。
当他接近洞口,看到更强的阳光时,忽感一阵晕眩,急忙闭上了双眼,靠着山壁缓了许久。再次微微睁开双眼,能稍稍适应阳光时,再向洞口走近,可当他看见洞外的景象时,一股更强烈的晕眩感袭来,腿肚子也跟着打颤。
这个山洞,居然位于山峰之上,一座极高的山峰,放眼望去,洞外是一片山峰林立,山石嶙峋,奇形怪状,山峰与山峰之间的沟壑,犹如深渊。
此地的险要,一看便知。
现在的周慕君是无法从这个山洞走出去的,他根本下不了这座山峰,因为连路也没有。
究竟会是什么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
周慕君百思不得其解。
目光穿过了这片林立的山峰,远处可以见到另一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雄伟大山,山壁如被削平了一般,直如一柄倒插云天的巨剑,气势磅礴!
周慕君知道,那里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中原五圣山之一,金行圣山——西华山。
这个位置,已经离西华山不远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从这里离开,如何从这座山峰下去?
若是没有受伤,这难不倒他,可现在毕竟伤势没有恢复,这个山洞里也没有食物让他恢复完全的体力。
现在只能等待,等待把他救到这里来的人回来。
站了许久,身体感到很疲累,周慕君又再返身向干草堆走去。
此时,他已经能完全适应山洞中的昏暗光线。
一路摸着山壁走到干草堆坐下时,周慕君又是面露沉思,因为他在这个山洞里完全看不到人生活过的迹象。
根本就没有人长期生活在此留下的任何痕迹。
相反,那留下的白色毛发,显然是野兽身上脱落的。
这个山洞,难道是野兽的居所?
周慕君皱着眉头向自己腹部的伤口看去,那里还有些许药草贴在愈合的皮肉上,若是野兽,没吃了他,反而会给他的伤口敷上药草吗?这显然也不合理。
能做这种事的,应该只有人才对。
周慕君甩了甩头,多想无益。
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哪也去不了,等着就是。
身体躺了下去,没过多久便又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
忽然被一阵雷鸣和凶狠的嚎叫声惊醒,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剑锋相交的刺耳锋鸣。
周慕君双目顿时警觉,拖着疲累之躯再次来到洞口,身体掩藏在山壁之后,只探出头去。
交战的声音间歇性响起,周慕君循声察看,却看不到人。
想来也是,眼前山峰林立,交战之人若在山峰下,或者山峰的背处,这个位置是完全看不到的。
周慕君还在想着,从声音来判断,交战的双方,一方毫无疑问是来自天雷宫的雷震,另一方嚎叫声连连的却是野兽,听声音应该是狼。
以雷震的修为和实力,要杀一只野兽应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交战之声持续了许久,那只狼发出的嚎叫声却丝毫没有减弱,这证明它没有受伤,也没有出现体力衰减的征兆。
难道它的战力能够匹敌雷震吗?
这简直毫无可能,这里又没有异兽。
就算是寻常的异兽,诸如洛水之北鹰涧之外的,鹰眼独狼等十个从黄龙山转去的预备雷震面对它们,也像是寻常猎户杀猪宰羊一般。
就算鹰眼独狼等十人的实力超出了预备雷震普遍的实力,也断难超过七野中的真正雷震普遍的实力。
难道说,那只狼的战力,要远远超过寻常的异兽吗?
忽然,一道雷光从不远处两座山峰之间的间隙一闪而过。
周慕君终于锁定了交战的位置,凝神看去。
一个持剑的人影也从那个间隙一闪而过,紧随其后的,是一只巨大的身躯张开獠牙扬起前爪向着那个人影扑腾而去。
周慕君大吃一惊,那个身躯通体毛发呈灰色,的确是一只狼,却比寻常的狼不知要大上多少,而它面对一个雷震,没有逃,反而压着那个雷震进攻。
一人一狼的身影又再消失于山峰后,但那雷剑与狼爪或是狼牙交锋的声音却越来越密集的响起。
看来不论是那个雷震,还是那只狼一时都拿不下对方。
周慕君心道,也不知他们的交战是因何而起,是那个雷震想要杀了那只狼开开荤腥,还是那只狼要吃了那个雷震打打牙祭。
不管怎样,既然遭遇了,看来是要你死我活了。
因为雷震很少有退意,除非心知完全不是对手的情况下,而那只狼,看起来比雷震还没有退意。
周慕君看不到交战的场面,听着声音,也一面想着,有一只这么凶猛的狼,看来越接近西华山或许还会有同样凶猛或者更凶猛的野兽,以后除了雷震之外,又多了需要戒备的野兽。
要登上西华山的路,真是越来越不好走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那个交战的雷震跃上了峰顶。
难道是要准备脱身了吗?
周慕君才刚刚这么以为,那只狼也骤然高高跃起,高过山峰,又呈俯落之势,张开獠牙发出凶狠的嚎叫声,挥动利爪向那个雷震扫去。
动作迅猛,气势凶悍。
那个雷震见此,却没有躲避,反趁着狼腾空的身体还未落下,俯身向前,似欲划破狼的下腹。
那狼看来也经验十足,两条后爪当即前伸,迎向了向它下腹划来的雷剑,也许过去它没少与雷震交手。
“铿...”
狼爪一碰之下把雷剑扫开,那个雷震单手一撑,身体从狼的下腹滑出。
这一击也没有得手,又摆开对攻架势。
看来,那个雷震跃上峰顶并不是想要脱身。
峰顶不甚宽敞,仅有数丈,且山石凸起,崎岖不平。
而那只狼,身形长逾一丈,在这个地形下,显然是对它不利。
山峰其实并不是很高,只有几十丈,但这个高度坠下,也足以毙命。
这只身形异乎寻常的狼,在这个峰顶上,返身,起跃,冲击的势头都会受到限制。
而这个数丈宽的峰顶对于那个雷震来说,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选择这个地利,就也能看出那个雷震也是交战经验丰富。
又是一番交战,雷震游刃有余,反观那只狼,气势虽然依旧凶悍,但却失了灵变,只能招架,偶有发起攻势,雷震只需几个身位变化,就让它的攻势落空。
此前在山峰下一直不落下风,甚至压着雷震进攻的狼,很快狼身上就多了几道剑痕,嚎叫声也终于透出了痛苦。
现在若还不退走,用不了多久它就会伤痕累累,血尽倒下。
可是,狼,或者说野兽的本能,就越是负伤越是凶猛。
伤痛,让它仿佛失去了理智,愈加快速地转动身形想要转变攻守之势。
只不过,在雷震的敏捷变化下,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巨大的无头苍蝇。
除了身上又多了几道剑痕之外,它并没有给雷震造成一点伤害。
胜负之势已经很明显了。
那只狼在一番发狂一般的无效攻击后,身体的反应已经很明显地慢了下来。
周慕君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那只狼虽然看起来也很危险,或许也是他需要戒备的对象,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看到雷震胜出。
只可惜现在的他,帮不了那只狼。
眼看着那只狼后腿趔趄,已经站立不稳了,那个雷震就站在狼的身前,冷漠地看着已成待宰之势的狼。
忽然,响起了一声虎吼。
绵长,低沉,又雄浑。
周慕君身体一震,只听这一声,就能感受到一股雄厚的力量。
循声望去。
距那个雷震和狼所在的峰顶不远的另一座更高的峰顶上,出现了一只虎,巨虎!
比那只身形异乎寻常的狼还要巨大,身形足有两丈开外,全身皮毛黑白相间,闪耀着别样的光泽!
两峰之间还隔有一峰。
巨虎居高临下,双眼中反射着白光,俯视着那个雷震和那只伤痕累累的狼。
狼望着巨虎发出了一声嚎叫,叫声中却没有凶狠。
那个雷震则在看到巨虎的那一瞬间,身体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当巨虎又发出了一声吼声,那个雷震即刻舍弃了待宰的狼,闪身一跃,隐入了陡峭的山峰之间。
周慕君看着落荒而逃的雷震,心里没有耻笑。
因为他也能感觉到这只巨虎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仅仅是它的体态就蕴含着令人畏惧的力量,那两声低吼更是发出令人胆怯的威慑。
这时,巨虎忽然抬头向周慕君所在的山峰看了一眼。
周慕君所在的这个山峰,是这一片山峰中最高的那座,山洞的位置就接近峰顶。
居高临下的周慕君看着巨虎看来的那一眼,莫名屏住了呼吸。
它难道发现我了吗?
第四百零九章 百兽啸天
周慕君与巨虎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中间还隔着数座山峰。
他也不确定巨虎是否真的发现了他。
但他不能把头缩回山壁,这个时候不能躲,他必须看清巨虎的动向。
若看见巨虎真的向他奔来,他也可早做打算。
只是一眼,一股巨大的威慑力便使得周慕君的心跳莫名加快。
时间仿佛停滞了。
额头,手心,冷汗直冒。
好在一眼之后,巨虎又俯下头去,再看向那只伤痕累累的狼。
看着巨虎移开了眼睛,周慕君立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大意,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巨虎的身上,只敢用眼角余光瞥向那只狼。
那只狼已经四肢蜷缩在地,不断地发出低声嚎叫,看来伤势比想象的要重。
巨虎又发出了一声低吼,比之前两声更低,更沉,不知为何,周慕君好像从这低沉的吼声中感到了一丝温柔。
虎与狼,这两种野兽之间,怎会有温柔?
周慕君自嘲的笑了一声,最近时常出现一些错乱的感觉,莫名其妙。
巨虎的后腿微微蜷曲,向着狼所在的山峰。
两座山峰之间还隔着一座山峰,每一座山峰之间还足有二三十丈的距离。
看巨虎的姿态,是准备跳到狼所在的峰顶。
这么远的距离,它真的能跳过去吗?
周慕君心里刚生起这么一个念头,就见巨虎的前腿也微微弯曲,紧接着一双强而有力的后腿一蹬,巨大的虎躯如同弹射一般飞了出去。
在周慕君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巨虎稳稳落在了中间的那座峰顶之上,虎躯一伏,借势又起,四腿伸张,就如此跨越两峰之间的深深沟壑!
那非同寻常的雄健体态,一动即在山峰之间如履平地。
好一派林中王者之风!
周慕君目不转睛地看着同一个峰顶的巨狼与巨虎,那巨狼看来是难逃虎口了,甚至连挣扎都懒得挣扎,只是蜷缩着身姿,趴在地上,发出与人呜咽一般的低声嚎叫。
可是让周慕君奇怪的是,巨虎绕着巨狼缓步走了一圈,却没有张口撕咬,那模样倒像是察看巨狼的伤势,口中不断发出让周慕君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配合巨狼的低声嚎叫,周慕君突然感觉,它们之间似乎在交流。
野兽之间真的可以交流吗?
它们之间难道不是互为生存的食物吗?
周慕君理解不了眼前的这一幕。
就像他本也理解不了这世间有身形如此巨大的狼与虎一样。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莫名又抬头望了一眼远处云雾间若隐若现的西华山。
他心中隐隐能听到的呼唤的声音也很怪异,这一切,有关联吗?
当周慕君再把目光看向那巨狼巨虎时,巨虎已经伏下了身子,巨狼很吃力地让自己站起,废了好大力气挪到了虎背上。
前后四爪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紧抓住虎背,也不知破入了皮肉没有。
看这架势,那只巨虎竟是要把那只巨狼带下山峰去。
两种原本生性凶残的野兽之间相互救治?
这也是世间奇景了。
周慕君直感大开眼界。
在周慕君的目光中,背着巨狼的巨虎身形向下一跃,冲向毗邻一座山峰,在山峰侧壁落足,又迅猛地折向原本跃下的那座山峰,两座陡峭山峰一时成了两把梯子,巨虎就这么左右来回斜落,很快消失在了周慕君的眼中。
恢复了平静,眼前除了山峰,什么也没有。
周慕君仍然注视了许久,巨虎没有再出现,吼声也没有再出现。
自从巨虎出现后,一直紧张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这一松懈,疲惫的感觉又袭遍全身,擦了擦手心和额头的冷汗,再走回干草堆,好似虚脱一般无力地躺了下去。
很快,又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睡了许久,中间听到了什么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过一次眼睛,只看到一片黑暗,洞口的方向也没有光线传来,那时已到了夜里。
仍感到乏力困倦,又再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正对着洞口的方向又看到了光。
周慕君看着眼前的光,伸了伸腰,这一觉让他的精神大有恢复,只是却更感到腹中饥饿难耐。
可这个山洞里没有什么能吃的,唯有一汪池水。
摸了摸肚皮,摇头苦笑一声,聊胜于无吧。
怎料,刚坐起转过个身,目光和身体就被定住了,瞬间头皮发麻。
借着洞外照进的光,周慕君看见离他两丈外,有一双大如铜铃一般泛着白光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全身毛发黑白相间,光泽熠熠,横卧的身躯两丈开外。
巨虎!
昨日所见的那只巨虎,竟然来到了山洞中,竟然就一直凝视着沉睡中的他。
周慕君不禁咽了咽喉咙,与巨虎四目相对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手脚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一人一虎,保持着四目相对时的姿势,沉静,安静,山洞之中只有水滴声。
直到周慕君感到全身酸痛,直到有一滴汗水流进了他的眼中,终于是再也忍不住闭起了眼睛,抬手擦掉流进眼中的汗水,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番动作下来,周慕君本以为会招惹巨虎。
可是巨虎仍然只是一动不动地,沉静地看着他。
这一来,初见巨虎被震慑到大脑一片空白的周慕君,总算是可以恢复思考了。
周慕君先是缓慢地调整了身姿,让自己完全地正面面向巨虎,尽量放松地坐着,双手平放在身前,以消除巨虎对他的警惕。
巨虎果然还是一动不动。
这就让周慕君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只巨虎没有把他当做敌人或者猎物,否则,周慕君在沉睡中早已被它吃了。
从昨日所见,它救了身受重伤的巨狼,周慕君从它身上看到了人性,或者说,灵性?
那么这只巨虎就不再是一只野兽,而是一只灵兽!
周慕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头向身下的干草堆看去,右手缓慢移动,从干草堆中抓起了一簇毛发,拿到眼前一看,又抬头看向巨虎。
渐渐地,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竟忍不住莫名向巨虎问道:“这里是你的居处?是你救了我?”
刚说完,又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向一只巨虎说话。
却见本是把头枕在伸平的前爪上的巨虎微微把头抬起,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它竟然听懂了?!
周慕君再次目瞪口呆,随即欣喜若狂,它真的是一只灵兽!
周慕君激动地确认一遍,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巨虎又点了点头。
是真的!
周慕君忍不住哈哈大笑,世间竟真的有灵兽,还是在这离西华山已经不远的地方。
三年以来,每日铸一剑,断一剑。
当他决心要找到道法难断之器后,心中隐隐能感受到的指引,让他与传说中的白虎神灵联系到了一起。
可他无法证实,有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给自己的安慰。
现在见到了这么一只灵兽,周慕君终于释然了,止住了笑声,问道:“这么说,白虎神灵是真的存在?”
巨虎再次点了点头。
周慕君涌起了尊崇之心,恳请道:“你能带我去见白虎神灵吗?”
他对白虎神灵一无所知,只知白虎神灵就是金行尊奉的神明,他以为白虎神灵存在,那他就能见到。
完全不知白虎神灵聚灵受阻,甚至还没有苏醒。
巨虎看着周慕君发出了一声长长的低吼。
但直到吼声结束,周慕君也对此一点反应也没有。
巨虎摇了摇头,眼中似乎有失落之色。
周慕君还听不懂它的话,那么它就无法把白虎神灵需要他的帮助告诉他。
而周慕君只看到巨虎摇头,以为巨虎是拒绝带他去见白虎神灵,也和巨虎一样满眼失落,泄气道:“不行吗?我还以为真的是白虎神灵呼唤我前来...”
不能见白虎神灵,那就不是白虎神灵的召唤,那自以为的指引果然就只是自己给自己的安慰。
可巨虎听到这一句话后,凝视着周慕君一头白发,失落的眼色顿时又明亮了起来。
他还现在还听不懂,那就先让他能够听懂。
巨虎站了起来,近距离看到这么一具魁伟的身躯,雄健有力的四肢,周慕君更加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震慑。
还没有搞明白巨虎要做什么,就见它两步走到自己身边,又伏下身体,看着周慕君,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虎背。
这一幕,周慕君昨日见过。
虽然搞不明白,但还是向昨日那只受伤的巨狼一样,爬上了虎背,双手抓紧了它浓密的毛发。
巨虎走到洞口,周慕君本以为它要向昨日一样跃下山峰时,巨虎却转身攀着洞外的崖壁。
崖壁为石,那泛着白光的虎爪竟如破入土中一般轻易地陷入了石壁中。
在周慕君感叹这虎爪竟能坚利至此时,巨虎只是几个起跃,便落在了峰顶。
这时,在虎背上坐直了的周慕君终于能够看清周遭的环境。
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峰,是周围茫茫密林中凸起的一片山峰最高的那座,也是最中心的那座。
以这座山峰为中心环绕的一片山峰,足有百座。
宛如天地之力鬼斧神工雕铸,一座座山峰如一朵朵花瓣一般,争奇斗艳。
巨虎忽然仰起了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虎啸。
这一声,足可传至数十里。
没有凶厉,只有雄浑之感。
周慕君不知这一声虎啸意欲何为,但很快,他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吼叫声。
伴随着那些吼叫声,周慕君放眼望去,先后有各种野兽跃上各个峰顶,直到百座山峰,百兽齐集,齐齐仰天长吼。
百兽啸天!
蔚为壮观!
第四百一十章 混乱
周慕君不知,这一片山峰林立之处,曾也有个名字,称百华。
华,即通花之意。
为之命名的,正是一千多年前,那位登顶还是一片蛮荒的西华山,觅得五行传道篇之金行篇,后为西华山命名又开创西华门,道号西华子的西华门及金行祖师。
而这百华峰之下,每座山峰都遍布洞窟,不知多少凶悍野兽占据此地。
后来,天雷宫门下雷震深入七野,起初来的雷震原本也想把此地中的野兽作为他们历练的对象。
也见百华峰间元气充沛,想要在其中得到一个修炼纳气之所。
但其中地形复杂,生存在其中的野兽熟悉地形,擅用地形,且战力又远远超出雷震原本的预计。
进了此地的雷震少有活着出去的。
渐渐地,此地在雷震中有了另一个名字。
百兽窟。
成为了寻常雷震不敢踏足之地。
唯有雷震中的佼佼者敢进去挑战,但随时都要做好脱身的准备。
昨日周慕君见到的那一个,便不是实力寻常的雷震。
即便是那一个,在见到巨虎后,也是望风而逃。
不止是他,稍有熟悉百兽窟的雷震都知道,那只巨虎还是不要妄图挑战的好。
平日的百兽窟,隐藏在一片平静之下,不接近就不会有危险,因为其中的百兽也不出来。
但此刻,百兽齐现百华峰顶。
百兽啸天的场面,必会惊动周遭的雷震。
这个场面从未见过,出现了,必然预示着要发生些什么。
距离百兽窟较近的雷震们纷纷惊觉,目光眺望,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异动是否会给他们的生存现状带来威胁?
是百兽窟中要发生些什么?还是它们要从百兽窟出来了?
若是前者,还可以不理会。
可若是后者,那就要保证自己不在百兽的行经路上。
一只都难以对付,何况百兽齐出,一旦遭遇上,顷刻间就可能尸骨无存。
话又说回来,百兽若真要出来,它们会从哪个方向出来,又要去何处,谁也无法判断。
现在若从所在的位置冒然换到另一个位置,原本可以无事,却正巧换到了百兽的行经路上,岂不更加冤枉。
以雷震的生存经验,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留在原地,毕竟百兽窟不是什么险要绝地,四面八方都是密林,而密林对百兽而言算不得阻挡。在不确定它们要去何处的情况下,它们从任何一个方向出来都不奇怪。
从单个雷震而言,所在的位置太小,相应的,不动,活下来的几率也大。
要么,就是向后撤离,与百兽窟拉开更远的距离,这样,百兽一出,就能够确认方向,若是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也有时间转移。
可是,现在冒然转移,很有可能被某个雷震伏击。
这正是七野中生存艰难的原因,情况稍微有变,无论如何选择都会带来额外的危险。
而任何一个额外的危险,又都是致命的。
一番权衡,多数雷震决定留在原地赌一赌,百兽不从百兽窟中出来,那就什么事也没有。若是真的出来了,也赌它们没有经过自己所在的位置。
也有少数雷震决定向后拉开与百兽窟的距离,这样一来,他们面对的就不是百兽,而是隐藏于他们转移路上的雷震。
总之,百兽齐现百华峰顶,还未出,就已让早已稳定下来的雷震们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变化。
一番杀戮要因此开始了。
百华峰最高的山峰顶。
巨虎又一声虎啸之后,百兽全都安静了下来。
每一座峰顶,每一只巨兽都抬头仰望着巨虎。
巨虎背上的周慕君看着这壮观的场面,看着那一只只巨兽,虎、豹、熊、狼、豺、猴......
种类繁多,身形无一不是异乎寻常。
最小的,身形长高也超过了一丈,大多都有两丈。
也不知它们到底是如何生长得如此巨大的。
巨虎显然是百兽的首领。
只听得它口中不断发出低吼,百兽犹如闻听示下的下属。
当巨虎结束了一段长长的低吼发言后,百兽又齐吼了一声,像是听懂了它的命令。
吼声汇作一团,声过数十里,闻者胆寒!
当巨虎又发出一声短暂的虎啸后。
百兽齐齐调转了身形,吼叫着,咆哮着,从各个峰顶跃下。
巨虎虎躯一震,刚才在虎背上坐直了的周慕君又伏下身体,双手抓紧了虎背上浓密的毛发。
他虽不知百兽要做什么,但显然是要齐齐出动了。
“呼...”
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巨虎的身体已经跃起,飞向了一旁较矮的峰顶。
周慕君第一次体验到了飞翔的感觉,而身下这只巨虎却没有翅膀。
曾听闻真正的修道高人可以御空飞行,周慕君不禁自问,自己也能有这一日吗?
凌冽的风刮得脸颊生疼,周慕君眯起了双眼。
巨虎又像昨日背负着受伤的巨狼一样,在两座山峰之间来回斜落,很快就下到了百华峰下,百兽窟间。
听得四周奔腾的脚步声,周慕君左右看去,巨兽们四肢并用,仅以百数便释放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大地和山峰随之震动不已。
前后左右,各有巨兽簇拥,周慕君和巨虎处在巨兽潮的中间。
不消多时,巨兽潮便出了百兽窟。
茫茫的密林,周慕君数月来已经体验过身在其中前行有多么艰难。
但是此刻,巨兽潮奔腾却如履平地一般,直接无视了树丛,或者侧身绕过大树疾行,或者在大树间攀跃,更有甚者,直接纵身一跃,跃过大树前行,其速不减。
无视了密林大树的阻碍,自然也就更加无视了前路上存在的雷震。
位于巨兽潮中间的周慕君先是忽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听不太真切的绝命叫喊,还没继续前进多远,又见得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被撕作两半扔向空中。
周慕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遥想千年前,那场异兽灾劫,异兽大潮所过之处应该就是如此的不可阻挡吧。
不是前方的雷震太弱,能入七野的雷震,不论遇到巨兽潮中的任何一只巨兽都至少有一战之力。
只是他们势单力孤。
这样一片巨兽洪流滚滚奔来,孤身一人都难免胆怯,稍一胆怯,即被淹没其中,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丧命于尖牙利爪之中。
曾经的异兽灾劫也是如此,若不是聚集起了整个人世的力量,聚集了无数敢于挡在异兽洪流前的人,形成了一道前赴后继坚不可摧的无畏之墙。
那么,就算是人世间道法修为最高的人,也是不能独力抵挡的。
要抵挡和对抗这样一片洪流,凝聚,和无畏,缺一不可。
而天雷宫门下的七野雷震,恰恰是不会凝聚起来的。
而无畏,一来自于自身实力与对手的对比,二来自于视死如归的勇气,三来自于可以并肩作战相互依托的战友。
后两者,雷震都不会有。
面对现在的巨兽潮,单个雷震的实力显然也不成对比。
即便是那西华山十座,若不能合力,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现在的巨兽潮,就是这西南野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如今这股力量终于出动,足可扫遍西南野。
一路所过,好似秋风扫落叶。
原本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之下,这片茫茫密林好似在永久的沉睡之中。
但此刻,震动,吼叫声,咆哮声,让以巨兽潮为中心的方圆数十里都从久远的沉睡中活了过来。
这数十里方圆又呈一个巨大的圆形随着巨兽潮的移动而移动。
西南野被惊醒的范围越来越大。
随着巨兽潮前行方向的确认,它们移动的方向上的所有雷震都开始转移,这会给雷震原本已经领地划分完毕,稍显安稳的生存环境重新洗牌。
雷震突然大规模的快速转移,带来了猝不及防的混乱。
一时之间,剑影闪没,雷鸣阵阵,从西南野各个方向各个位置传出。
甚至有天雷道道袭落,雷震不惜以暴露位置的手段也要逃离巨兽潮的行经之路。
从规模来看,混乱已经引起了无差别的厮杀混战。
巨兽潮的可怕,让激发了求生本能的雷震们失去了过往的理智。
但即便如此,落下的天雷也没有一道是击向巨兽潮的。
因为雷震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命,向巨兽潮发起攻击而惹怒它们,只会带来更大的生存危机。
周慕君看着这片混乱,陷入了深思。
混乱是因巨兽潮出动而引起的,而混乱带来的危险却与巨兽潮无关。
这种状况既没道理,又有道理。
因为危险都是相对的,只要足够强大,没有人敢对你制造危险。
只要足够强大,因你而压缩的生存空间,只会造成那些需要生存空间的弱小的人们互相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这与天雷宫霸权是同一个道理。
周慕君虽自幼足不出户,但还是从周培雍和周慕阳口中听说了很多事。
周城本是受到天雷宫和大秦的压迫,本应同仇敌忾,但现实却是暮秦之人猖獗,内部矛盾重重。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天雷宫太过强大,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要想消除压迫和仇恨,就需要那强大到令人无法反抗的势力自己无争。
就如过去百兽隐于百兽窟中不出一样。
伏在巨虎背上继续奔袭的周慕君这般感悟着。
忽又想到,那么现在百兽又为何齐出了呢?
这时,巨虎纵身一跃,借着冒出了密林,周慕君抬头看去,一直不知百兽要去何处的他,终于发现,他们距离西华山越来越近了。
它们是要带我去西华山吗?
周慕君心里这样想到。
第四百一十一章 气息
百兽群奔腾不休。
从百兽窟径直奔向西华山,一路所过,使得前进方向上和周遭的雷震尽皆远离,进而引发雷震之间大规模的混战。
百兽群正中,伏在巨虎背上的周慕君,只见到落雷不断,只在百兽群奔袭的脚步声吼叫声咆哮声中听到四面八方隐隐传来的雷鸣。
这里已经是以西华山为中心,七野中三块腹地之一。
藏身在其中的雷震,密度远胜过数月来周慕君缓慢前行的所过之处。
那四面八方传来的雷鸣和剑交声,让周慕君知道,若不是机缘巧合被巨虎所救,单凭他自己想要通过这片腹地,是毫无可能的事。
事实上,他还没有进入这片腹地,就前后遭到了十数个雷震的围杀。
那一次若不是凑巧距离百兽窟很近,受伤后亡命奔逃误入百兽窟,他现在就早已是个死人了。
尽管在入西南野之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更做过了各种各样的预想,但还是低估了雷震的数量,和前行及生存的难度。
且不说现在的他伤还未痊愈,身体还很虚弱,就算是完全无伤的他,若和现在的雷震一样处在现在的混乱厮杀中,也是完全无法保证能活下去的。
好在冥冥中自有天意。
他得到了上天的垂怜。
抬头仰望,目光已经完全被高耸入云巍峨磅礴的西华山所阻挡,这也意味着周慕君和百兽群已经距离西华山近在迟尺。
西华山上,曾经坐落着金行正宗西华门。
这座曾经威名赫赫的道门,与曾经的火行正宗灵雀宫一样,早已不复存在。
御金门虽是西华门一脉相承,但也和因迁出祖地时羸弱不堪而不敢沿用火行灵雀宫之名的离火殿一样,不敢沿用金行西华门之名。
他们都曾打算着待日后壮大了,再更替回来。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数百年。
更没想到,道门祖地会被天雷宫所霸占,不要说回到祖地,就连去往祖地的路,都是一条死路。
周慕君满眼的惭愧,心想着,也不知西华门的遗址,还在不在?
多想去看上一眼,去告诉曾经的先辈们,金行的后人,又回来了!
这百兽群是不是正要带他去那里?
正这么想着,一直是径直前行的百兽群,却在跃过一条小溪后,忽然调转了方向。
与本是横亘在前越来越近的西华山平行,向左移动。
看来,现在还不是要上西华山。
周慕君转头向右,目光不离西华山,眼中的惭愧转变成遗憾,但也随之松了一口气,现在的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告慰曾经的先辈英灵。
自责有用吗?悲痛有用吗?哭泣有用吗?
都没用!
先辈的英灵,只会希望后辈重新崛起,把失去的尊严,失去的荣光,失去的祖地重新拿回来!
如此,方能告慰先辈英灵!
周慕君的双手抓得更紧了,巨虎似有所感,四足依然飞奔,却转头向周慕君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到周慕君面色沉静,而眉目坚定,双眼中好似闪出了白芒。
巨虎虎口一咧,像是笑了一般。
接而又虎口一张,又一次发出了一声虎啸,百兽群前进的速度顿时又加快起来。
密林中,百兽群的移动很是明显,早早便落在了隐藏的雷震眼里。
原本看它们的前进方向,是从百兽窟直接奔向西华山,却没想到会突然调转了方向。
于是,此前本以为无须避让的雷震也不得不快速转移,雷震之间的混乱因此而持续加剧。
百兽群已经持续奔袭了两个时辰,周慕君只感到这百兽好似不知疲倦,也不会疲倦一般,趴伏在巨虎背上的他因为不停跌宕已经很累了,而百兽群的奔袭速度从来就没有慢下来过。
奔袭的方向,与横亘的西华山平行,也就意味着它们是要绕到西华山山侧。
巍峨的西华山,随着百兽群奔袭路线拉长,慢慢地开始呈向下斜落之势。
不过那斜落的山势仍是极其险峻陡峭,寻常人根本难以攀登。
只是望着西华山,周慕君就无法不感叹那位金行祖师西华子究竟废了多么大的力气,用了多么长的时间,才能登顶西华山求道有成的?
那需要多么百折不挠的毅力?
任何一次意外的负伤,或者遇到一只猛兽毒虫,或者在攀登途中体力不支,或是意外跌落...种种种种,都是致命的。
要知道,西华子登顶西华山觅得五行传道篇之金行篇前,他并不是一个修道者。
在五行始祖耗尽肉身元神,合五神兽之灵力布下五行大阵为人世开辟中原净土之后,到五行五大开派祖师历经千难万险分别于五圣山觅得五行传道篇之前。
这两三百年之间,人世间是没有修道者的。
直到五行五大开派祖师先后得到五行道法传承,分别修成无上道法,各自开宗立派。
这五大祖师,分别是创立了西华门的金行西华子,创立了灵雀宫的火行灵雀真人,创立了万生宗的水行洛水仙子,创立了黄龙观的土行黄龙老人,以及木行东太散人。
要细论起来,木行祖师东太散人只是在东太山收了几名弟子,倒并未开宗立派。
当那几名弟子修道有成后,东太散人便离开了东太山,反而是那几名弟子后来各自开创了宗派,只是不论哪一派的声势都没有明显的压过另几派。
而东太散人离开东太山时,也没有把和木行道法传篇一起得到的木行灵戒传与那几名弟子,这就导致了后来的木行从来没有出过木行正宗。
后世论及木行,都只道东太散人天性不羁,相比起开宗立派获得的荣耀和尊崇,他更加不想受到约束。
究竟是不是如此,无人知晓。
五行五大祖师各入五圣山求道时,五圣山连同现在的七野都是一片蛮荒,除去现在有雷震盘踞不谈,只论环境要比现在险恶得多。
那是真正的寸步难行,完全不是寻常人能踏足其中的。
陷山恶水不足以形容。
这种环境,本不该有人涉险进入。
但那时,却正好兴起了一股求道热潮。
原因是一直多苦多难的世人,结束了多年的战事,迎来了一统,迎来了繁盛,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安定。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有了一块中原净土,人得以摆脱了作为异兽口食艰难求生的命运。
安定下来的世人们开始流传起了五行始祖创世的传说,为了感念五行始祖的功绩,已成为姬姓王权下的子民们自发地兴起了求道之风。
一时间,进入蛮荒,向圣山跋涉的人不计其数。
五行五大祖师不过是最终脱颖而出的人,并非是只有他们五人前往。
不过,其中大多数人并不是都真的奔着求道而去的,这些人更多的只是想开辟出一条朝圣之路,以表感恩之心。
而黄龙山就在中原正中,也是在那一次朝圣求道成风时,姬姓王权顺势发起开辟以黄龙山为中心的荒野之伟业。
原先以黄龙山为中心的方圆数百里蛮荒密林,在那个持续了数十年的狂热风气下,被那时的世人生辟成可以供世人居住和耕种的土地。
至今福泽世人。
也是如此,才让如今的黄龙山看去只是一座延绵数十里并不险恶的大山。
除了金行西华子在内的五行五大祖师之道号,周慕君对这些陈年旧事都不知晓。
他只是看着那陡峭至极的险峻山路,感佩西华子求道之心,心中涌现出无上敬意。
想到西华子能在还不是修道之人时登顶西华山,周慕君此刻也在心中暗暗立誓,纵然西华山上满山天雷宫雷震,有朝一日,他也要杀上西华山顶,重复西华门之名!
西华山高耸入云,这是一条难如登天的路。
但遥想先辈的盛名,周慕君唯有追随。
谁让他已经是一个修道者,更有一颗渴望在修道路上走得更远的索求之心。
心里如此这般的想着,忽然感到百兽群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周慕君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前方开始有矮峰凸起。
已经到了磅礴西华山的最外侧。
百兽群再无法铺开阵势像先前一样奔袭,转而依次在峰涧之间前行。
当背着周慕君的巨虎也进入了峰涧时,周慕君忽感此间灵气充沛,不由得深深做了几个呼吸。
只是几个呼吸之后,周慕君竟感到全身的疲累顿时消去了大半。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按捺不住地想要将这里的元气纳入气府的念头,好像这里的元气与他的金行道法有种天然的吸引。
周慕君很兴奋,他隐隐感觉到了这里为什么会是金行的发源之地,为什么西华门曾经那么负有盛名。
但转而又感到疑惑,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会在那场道界西行之后,一蹶不振?
这个秘密,虽然过去曾有人猜测过,但真正被知晓,还是言行数月前去了一趟玄武山知道了五行之气后。
自幼足不出户,而后又孤身入西南野的周慕君,此刻又怎会知晓五行盛衰起伏的秘密。
百兽群停了下来。
看来,它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周慕君举目四望,周围有数座矮峰,它们所在的位置并不宽阔。
而百兽群,有的站在地面,有的攀在峰壁,有的踞在峰顶,它们的目光都看向同一个地方。
那也正是周慕君身下的巨虎双目所凝视的地方。
周慕君顺着它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有一个洞口。
那个洞口有白色的元气流淌而出,粗看之下,直如一般的元气汇聚而形成的彷如雾气一样的存在。
但那白色的元气继续流淌,距离洞口远了之后,清晰可见的白色就渐渐消散于无形。
周慕君感到这股元气很特别,凝神细看过去,顿时大感吃惊,那白色的元气并非仅仅是看起来显现成白色那么简单,它自身还散发着微微白色的光芒。
看着那白色元气的时间越久,周慕君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锐利而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慕君神色一变,这就是他长久以来一直隐隐能感觉到的指引他召唤他而来的气息。
与他渴求的道法难断之器,带着同样的气息。
第四百一十二章 挑衅
元气中竟然蕴含着锐利而凌厉的气息?
过去周慕君似有所感,但如何也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这种感觉是某种器物中所散发的。
但现在看着那洞口中流淌出的白色元气,这种感觉越发清晰。
那个洞口外,是一片平地,不甚宽敞,平地四周各有几座矮峰。
也许是那几座矮峰正好呈环形挡出了一个藏气之地,加上那个洞口源源不断地有白色元气流出,虽被稀释了,但元气的充沛程度也不是外面可比。
这一块地方,算得上是个洞天福地。
尤其是白色元气流淌而出的那个洞中。
百兽群分散在各个矮峰,各有低吼声发出,目光都看向那个洞口。
看起来,像是把那个洞口包围了,并在戒备。
周慕君转头看了看,不知巨虎和百兽群把他带来这里是何意,也不知它们现在的戒备是出于何种原因。
这一路所过,毫不防备,百无禁忌。
那洞中,难道有什么令它们都不敢大意的东西?
再看向那洞口,除了有白色的元气源源不断流出之外,显得很平静。
周慕君屏息凝神,开启了感知。
那洞中,只有极其充沛的元气,那些元气似乎是活的,洞内还有洞,元气是从洞的深处流出,先流进了那洞中,再由那洞中流到了洞外。
周慕君想要感知那股元气的源头,却感知不到。
不过,在这一番感知之下,周慕君体内好像涌出了一股充沛的力量。
他明明还大伤未愈,进入这片峰涧前身体更是还很虚弱。
这股元气竟然对他的身体有如此功效?
他甚至还没有把这股元气纳入气府。
转念一想,这股元气既然蕴含这么充沛的力量,西华山的雷震又怎会任它无主。
再看了一眼百兽群的戒备,心道:难道洞里有雷震?
再一番感知,周慕君疑惑了,并没感知到有人。
若洞中有人,没有感知到也不奇怪,只要洞中的人不纳气不施展道法,再屏住了呼吸,就能阻断感知。
七野中的雷震深通此道。
并且,那股白色的元气透出的气息,周慕君也不熟悉,这让他要从中找出人来就更加困难。
周慕君心想到,也许洞中本来有人,但听到百兽群奔来的动静,或许已经提前离开了。
想起一路所过,完全不敢与百兽**锋,尽数避让的雷震,这个可能性很大。
不再多想,巨虎和百兽群把他带到这里来了,多半就是冲着这股元气来的。
周慕君早就按捺不住,抬手就把洞口漂浮的白色元气抽了过来。
因为道法的牵引,一团白色元气漂浮在他身前并没有被普通的元气所稀释,醒目地在他眼前发出微微白光。
周慕君目光灼热,忽然,从他的身体内飞出散发着微薄金光的微尘,那正是他藏于气府中的金屑。
巨虎转过头来,看向周慕君的动作。
周慕君驱使金屑飞入那团白色元气之中,深深呼吸,灼热的双眼满是期待,而后催动白色元气向金屑微尘注入。
隐隐一声锋鸣响起!
可以融合。
那粒金屑微尘在周慕君的双眼中变化,有了形状。
随着周慕君大喝一声,双手一合,白色元气和金屑微尘的融合开始加速。
空气中刺耳的蜂鸣声也越来越响亮。
周慕君的双眼中倒映着金色和白色的光芒,两种光芒让他的双眼看起来更加的炙热!
戒备洞口的百兽,目光也都被尽数吸引过来。
一柄剑形在百多双眼睛中生长。
直到周慕君抽过来的那团白色元气耗尽,周慕君单手撑在巨虎背上,气喘吁吁。
刚才消失了的疲累感瞬间袭遍全身,比之先前的疲累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催动这么少许的白色元气,对身体的消耗甚至比经历过的每一场战斗都要剧烈。
但,这是值得的。
周慕君发现了一个新天地。
他大喘粗气,却一直没有低下头,因为他的眼前漂浮着一柄剑!
剑长三尺,金光闪耀!
三尺金光剑!
周慕君曾历经千日,每日以道法精心铸一剑,又每日以道法断一剑。
入西南野以来,一路以二指断雷震手中雷剑的修为,正是来自那千日来断的那千剑。
他虽还未以道法尝试能否断了这柄剑,但不论能不能断,他都能感觉到这柄剑与他过去所铸不同。
他铸过的剑太多,但从未铸出过这样一柄剑。
那融合在这柄剑中的白色元气似乎为它提供了生命。
它在振动,它似乎在渴求战斗!
振动发出嗡嗡的响声。
周慕君伸手一招,“锵...”一声,三尺金光剑发出了出鞘一般的清脆鸣响,嗖的一声飞到了周慕君手中。
当周慕君握紧了剑柄,它的振动也停止了。
似乎它刚才的振动,只是想要回到可以驱使它的人手中。
周慕君第一次感觉到,他所铸的剑蕴含了灵性。
看着散发出金色光芒的三尺金光剑,周慕君的眼中透着痴迷,这是他至今为止,最完美的作品。
他的身体,似乎也被三尺金光剑,或者说融合在其中的白色元气所染,散发出一股锐利而凌厉的气息。
人和剑,都想一试锋芒!
就在这时。
当周慕君抽白色元气铸剑后,就被他吸引了目光的巨虎和百兽,突然又全体把目光移向了洞口。
刚才平静下来的吼声也忽然大作,四面八方,那低沉的吼声让周慕君感到很强烈的攻击性。
身下的巨虎也张开了尖牙,伴随着低沉的吼声,虎背上的周慕君也感觉到巨虎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能让巨虎和百兽瞬间变得如此警觉,那洞里到底有什么?
周慕君先压下想要一试三尺金光剑锋芒的念头,再次凝神向洞口看去,也再次开启了感知。
元气的流动没有什么异常,但是,有脚步声从洞中响起,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洞口。
依稀有身影,渐渐清晰。
人。
一个黑衣人。
一个手握剑鞘的黑衣老人。
满头白发,双目炯炯,精神矍铄。
雷震!
周慕君大吃一惊。
百兽过境,一路雷震闻风而逃,而眼前这一个,非但没有逃,还孤身一人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百兽身前。
看他闲庭信步,双目直视,似乎毫不把围困他的百兽放在眼里。
一步步从洞中走出,双目正与周慕君四目相对。
就被他这么看着,周慕君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甚至想要把目光移开以躲过与他的眼神交锋。
但周慕君知道,现在把眼睛移开了,从此就失去了直面他和与他一样强大敌人的勇气。
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未战先怯。
周慕君深吸了一口气,那吸入口中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凌厉,刺得口腔生疼。但即便如此,周慕君也要战胜这股恐惧,喉咙一咽,把吸入口中的凌厉空气咽入心肺。
周慕君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直视他,直面他!
紧张,使得周慕君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握紧了三尺金光剑,剑身上又传来嗡嗡作响的振动。
在周慕君的紧张和百兽的低吼声中,白发雷震停在了洞口外三丈。
他的双眼终于从与周慕君的眼神交锋中移开,看向了闪耀着金光振动着的三尺金光剑,炯炯有神的双眼微眯了起来,道:“金行后人,竟然到了这里。”
声音喑哑,毫无感情。
当白发雷震的眼神移开后,周慕君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但听到他的声音,周慕君又知道,这是一个极度漠视生命的人。
这也不奇怪,雷震大多如此。
可这个不同,雷震漠视生命,大多是漠视别人的生命,而这个,周慕君感到他或许连自己的生命也漠视。
这样的人,是会让人产生恐惧的。
周慕君甚至感觉到,连把四周围困的百兽对他也有几分恐惧。
一路过境,肆无忌惮,随意虐杀了数个雷震的百兽,对着这一个挑衅般从洞中走出的白发雷震,竟然全都一直忍着没有冲上去,只是冲着他低声嘶吼着。
巨虎距离他最近,只有三丈。
白发雷震说了那一句后,又看了周慕君一眼,随后直视巨虎,道:“难怪连你也出动了。”
巨虎虎口一张,向白发雷震又发出一声绵长低吼,虎首上的毛发如刺一般竖了起来。
白发雷震不为所动,依然是毫无感情,毫无情绪一般,道:“你是要为他占了这个洞天福地,我既已出来了,你怎还不动手。”
周慕君这才知道,原来巨虎率百兽奔袭百多里,就是为了让他能在这个洞里修行。
这样一个元气充沛,还异乎寻常的山洞,是每一个修道者梦寐以求的修道之所,可以想象对于这个山洞,雷震之间的争夺会有多激烈。
而这个白发雷震能占据这个山洞,就说明他是所有雷震中实力最顶尖的存在。
想起昨日那个还隔着一座山峰见到巨虎就落荒而逃的雷震,这个白发雷震竟然敢当着百兽齐集挑衅巨虎,他的实力到底要比昨日那个和周慕君所遭遇过的雷震强大多少?
巨虎能够听懂周慕君的话,自然也能听懂这个白发雷震的话。
白发雷震已经出言挑衅,它还在忍耐。
当真需要忌惮到这个程度吗?
周慕君还没有遭遇过天雷宫的至强者,他只知司西,却没见过司西出手,应付过的最强大的雷术即是数月前的那道雷罚。
周慕君心想,眼前这个白发雷震就算不是天雷宫的至强者,至少也是接近了吧。
虽然仅从相见之下的气势上就已经落败,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知道与他们之间的差距。
周慕君从巨虎背上跃下,踏前一步,走到巨虎身前,深吸一口气,道:“让我先试试吧。”
三尺金光剑一挥,发出一声剑鸣。
白发雷震看着他,双目一缩。
第四百一十三章 白发雷震
周慕君这一路,本就是要突破一个个雷震的防线的,要不是百兽齐出带他奔袭了百多里,凭他自己都未必能到得了这里。
现在能明显感觉到百兽对白发雷震的忌惮,既然它们是为了让周慕君占了这个山洞而把他带到了这里,那周慕君就不得不打这个先锋。
何况,手中的三尺金光剑跃跃欲试,他自己也跃跃欲试。
站在前方洞外的白发雷震,他也早就知道洞外的情况,百兽奔袭的动静他早就察觉,当百兽停在了洞外时,他也知道了百兽就是冲着这个山洞而来。
那个洞口虽不小,但对这百兽的体型来说也不大,白发雷震只要缩在洞里不出,百兽就拿他没有办法。
正如百兽已经来了许久,却没有发动进攻一样,甚至白发雷震已经从洞里走出来了,它们也忌惮着不敢冒然进攻。
这是因为这个白发雷震过去常进入百兽窟,杀死过其中数只巨兽,与现在在场的百兽也多有交锋过。
那已是多年前,白发雷震那时还未占据这个山洞。
周慕君不知这个山洞中流淌出的白色元气是什么,可百兽知道。
那,就是金行之气。
金行之气是金行道法之本,对金行加持巨大。
但同样能够加持雷法,这是因为金行之气与雷法属性相合。
五行之气,因属性而能加持雷法的,唯有两种,金行之气是其一,另一种,就是火行之气。
所以,在西华山和灵雀山有一块领地,发现了金行之气和火行之气并将之纳入气府的雷震,雷法之霸道也更上一层。
百兽对这个白发雷震的忌惮,就是因为如此,它们不知白发雷震现在的修为比之过去所知又提升了多少。
过去巨虎对他还稍有压制,现在恐怕已经战力调转了。
原本白发雷震并不想理会百兽,这个洞天福地,他可不想交出去。只要他不出,就有把握也让百兽进不去。
百兽的数量优势,隔着那个洞口根本发挥不出来。
但是当他知道与百兽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能操控金行之气的人,那他就必须要出来看一看了。
当看着那个人年纪轻轻却一头白发,手中三尺金光剑光芒绽放,他知道了这个人是金行后人,年纪轻轻就现了太玄相的金行后人。
白发雷震虽不知那让他受益匪浅的白色元气就是金行之气,但这里是金行的祖地,联想起金行西华门曾经的赫赫威名,自然也能猜想到这股元气就是金行强大的根本。
这个年纪轻轻就现了太玄相的金行后人竟然到了这里,竟然发现了这股元气。
那么,他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留!
白发雷震打定了要在百兽群中抹杀周慕君的心。
而周慕君却扬言要单独挑战他。
白发雷震双目一缩,心道正合我意,口中却冷冷地道:“不知死活!”
话音一落。
两人同时踏步而上,白发雷震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按住剑柄,当两人相距数尺,周慕君三尺金光剑斩下时,白发雷震屈下身体,双腿呈弓步,奋力一拔。
“滋滋滋滋...”
刺耳的电流声从雷剑上响起。
一剑横挡。
“bang...”
两剑相交,一声巨响。
随之,“啊...”一声,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周慕君身体一震,口吐鲜血,虎口生疼,握剑的手稍稍一松,三尺金光剑便向后弹飞。
同样被弹飞的,还有他的身体,那一震让他的双脚贴着地面向后滑去,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也被崩开。
只是一击,白发雷震以雷剑混合雷法的攻击之霸道让周慕君完全无法招架。
不过,那白发雷震同样也稍感意外,他原本的预想,是全力汇注这一剑,斩断那柄三尺金光剑,顺势斩向周慕君的身体。
没想到,三尺金光剑竟然没断。
白发雷震望着向后滑去的周慕君,目光愈发森冷。
脚下一炸,欲要紧跟而上给周慕君致命一击。
但是,周慕君原本踏向了巨虎身前,白发雷震要逼近向后滑去的周慕君,就要经过横在他们中间的巨虎身旁。
当白发雷震刚一启动,巨虎便咆哮一声,奋力一跃,扬起了前爪向白发雷震身侧扫去。
白发雷震笔直向前的身体硬生生扭转过来,雷剑上又响起“滋滋”电流,斩向了泛着白光突然向他攻来的虎爪。
“砰...”
白发雷震被横向扫出三丈,贴地一滚,雷剑插地稳住了身形。
再看那巨虎,一跃挡在了周慕君身前,虎爪完好无损。
而周慕君,被一只身长两丈的巨豹挡下了后滑之势,正依靠着巨豹的身体粗重喘息着。
被弹飞的三尺金光剑,正倒插在他身侧一丈外,仍泛金光,隐隐振动。
周慕君瞥了一眼三尺金光剑,暗自庆幸,幸好刚才手中握着它,而没有像过去遭遇雷震一样,以二指去尝试断剑,否则,现在手已经断了。
短暂的庆幸之后,是沮丧,是无奈,是深深无力感。
面对这个白发雷震,连一击都挡不下来,若不是巨虎和百兽在,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说整个天雷宫,只单单这西华山,与白发雷震一样实力,甚至是比他更强的雷震还不知有多少。
要上西华山,要撼动天雷宫,难道真的是不可能的吗?
那方,白发雷震与巨虎又成对峙。
百兽和巨虎也不知为何,到现在除了为救周慕君,巨虎向白发雷震发起了一次攻击外,任何一次主动的攻击都没有。
它们奔袭了百多里,目标又正是这个山洞,没有道理不发起攻击。
若真的忌惮到不敢动,它们又何必来。
白发雷震见百兽依然没有要对他发起进攻的意思,冷哼了一声,道:“畜生果然是畜生,不讲道义。”
这显然是讽刺周慕君说了让他来试试,只一击之后,巨虎就出手阻断了白发雷震的追击。
白发雷震过去与百兽不知交战过多少次,他隐隐感觉它们好像能听懂人的话。
所以,他还是出言挑衅。
他要杀了周慕君,百兽要保,那么这场战斗就是避免不了的。
既然如此,他就希望百兽先动,只要其中有露出破绽的,他就能一击得手。
但百兽显然不为所动,各自所在的位置,周遭都可呼应。只要白发雷震先动,第一时间都可以形成数只巨兽的围攻。
见百兽还是不动,白发雷震又道:“你们不把我杀了,他可进不了这个山洞。”
除了低吼,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只要阵型不乱,呼应不断,白发雷震也不敢主动发起进攻。
他虽然打定了抹杀周慕君的心,但巨虎挡在前。
而偏偏,这百兽群,唯一单拎出来让白发雷震忌惮的,就是这只巨虎了。
要突破巨虎的防线击杀周慕君不但很难做到,反而还会因为与巨虎的交战而遭到百兽群起围攻。
实力强劲,远非寻常雷震可比的这个白发雷震感到棘手不已。
本想见机行事,巨虎和百兽又只是戒备着根本不给他机会。
对峙就一直这么持续着。
白发雷震越来越摸不清巨虎和百兽的用意。
也不知是不是他放弃了抹杀周慕君的念头,忽然说道:“你们既然不动手,那我就回去了,这个山洞是不会让给你们的。”
说完,竟然真的当着巨虎和百兽的面转过了身去,露出了后背。
向洞口迈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巨虎和百兽无动于衷。
白发雷震缓慢地走着,心道,这样也不上钩?
他故意说了那么一句话,故意背对巨虎和百兽,好像全无戒备一般,就是想引巨虎和百兽发起进攻。
而他,当然不是毫无戒备,相反,他随时都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可是巨虎和百兽没有上当,这让他愈加无计可施。
白发雷震缓步走到了洞口,忽然转过身来,怒目直视,单手并竖二指指天,迅疾一划。
天空几声合一同时炸响,多道天雷划下,在半空中并做一道,形成一道划破白日的雷柱,直向周慕君击落。
距离周慕君较近的几座矮峰上的巨兽仰天咆哮,作势欲扑,似乎想要以肉身替周慕君破了那道雷柱。
而正满心沮丧的周慕君听得天空一声炸响,瞬间惊醒,再顾不得多想,大喝一声,并指指向一丈外的三尺金光剑,挥手指天,三尺金光剑如被倒甩而上,一声剑啸,迎向了向他击落的雷柱。
“轰...”
雷光闪耀,三尺金光剑直抵住雷柱下落之势。
雷柱未破。
三尺金光剑未破。
白发雷震惊愕得瞪大了双眼,与他一样不敢相信的,还有周慕君。
三尺金光剑,看是一柄剑,实则是一道术法,作其剑本的,只有一粒金屑微尘。
周慕君过去以一粒金屑微尘所铸的剑,破一道天雷,则一柄剑也随之毁去,要破这样一道多道天雷合而为一的雷柱,威力并不足以匹配。那样,只能是剑被毁去,而稍减雷柱下落之势。
这柄三尺金光剑,竟然能完全把雷柱挡下来,并且还不破。
完全超出了周慕君的预计,刚才沮丧的心情,现在也变得振奋。
周慕君与贾平川一样,他们虽然都惯用剑,却都还没有一柄真正属于自己的剑。
他们以金屑为本,以道法铸剑,这样的剑,实则每一柄都是一道术法。
与言行以火焰凝成有如实质一般的剑,是为同理。
周慕君与贾平川现在的修为以金屑为本铸成的剑,威力和坚固程度只能短暂匹配雷法第五重修为饲养的雷剑。
如贾平川初入西野与雷震交战时,他修于气府中的剑潮,每一柄与雷震手中雷剑相交,数剑甚至一剑之下就会被破。每一柄剑挡了一道天雷后,也会同时被破。
数月之前,他们两人合力破解雷罚时,贾平川倾注气府大批剑潮,也只能是暂时减缓雷罚下落之势。
而周慕君将雷罚贯穿的那柄百丈巨剑,用的却不是藏于他气府中的金屑,而是断在一地的御金门门下所有残剑,那是完完全全的铁器金器铸合成一的百丈巨剑。
以金屑为本铸成,是远远达不到那种威力的,除非金屑堆积成山。
所以,周慕君要重现与那百丈巨剑威力匹敌的一招很难做到,因为他不可能带着那么多的铁器金器出行,他所到之处也不会都有那么多的铁器金器等着他取用。
但现在,望着那柄三尺金光剑,周慕君的眼神是炙热的。
因为同样的一柄三尺剑,这一柄与他过去所铸的,仅仅多了一样东西,就是那洞里流淌而出的白色元气。
只是以那股元气融合,威力便不知提升了多少倍。
若是能把那股元气纳满气府,那么日后,不论周慕君走到何处,匹敌当日那百丈巨剑威力的术法,他都可以施展出。
一道雷柱,一柄三尺金光剑,正在脚力,正在各自消亡。
白发雷震眼中电芒一闪,杀气喷薄。
他知道,现在若不能除去这个人,日后必成大患。
第四百一十四章 制约
催动三尺金光剑与雷柱相互消耗的周慕君,嘴角和全身被崩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不是持剑交战,冲击力没有先前与白发雷震那一剑互斩那么猛烈,但持续的术法相撞,力量的碰撞还是会有一定程度转嫁到施术之人身上。
现在的施术之人可不只有周慕君一个。
白发雷震同样在承受力量的碰撞,不过相比术法力量上带给他身体的冲击,来自心理上的冲击更加巨大。
白发雷震两次向周慕君出手都完全没有保留,第一次近距离的斩击,对手哪怕是中上实力的雷震,他也有把握把对手的剑斩断取之性命,可那柄用道法临时铸成的三尺金光剑却没有断。
这说明周慕君的修为超过了中上实力的雷震。
不过,好歹那一斩也给周慕君造成了伤势,看起来还不轻。
而全力施展的雷柱,白发雷震本认为周慕君是挡不住的,要挡也是百兽替他挡,可周慕君不仅挡住了,还正以一己之力破去。
白发雷震入这西南野已经数十年,以他对五行的了解,过去是正眼也不会看一眼。
万万想不到,今日的金行竟然出了这么强大的后生,而他还不知道白色元气的秘密。
一旦让他掌握了这股元气,修为必会突飞猛进。
到那时,不要说白发雷震还能不能继续占有这个山洞了,就是西华山上的那些,也会受到来自他的威胁,更进而对天雷宫产生威胁。
对天雷宫有威胁的人,是不得不除的,不论白发雷震离开天雷宫多久,这一条都不会改变。
但除也要看怎么除,白发雷震不再是个愣头青了,他无惧死,但不会毫无意义的死。
身前有巨虎阻挡,更有百兽环伺,这个白发雷震虽然除了巨虎外,任意一只巨兽单拎出来都不放在眼里,但若陷入它们的围攻,白发雷震也自认生机渺茫。
对峙了这么久,巨虎和百兽都没有动作,也能看出它们和白发雷震一样,打的是同样的算盘。它们也希望白发雷震急躁冒进,以确保能够完全阻断他的退路,只要白发雷震不能退走,它们付出一些伤亡代价就能把他杀了。
怕的,就是己方付出了伤亡代价,最后却又让白发雷震逃进山洞。
一旦白发雷震逃进了山洞龟缩不出,它们就不可能再把他逼出来。
这就是两方对峙,都不敢露出破绽的原因。
互相捏住对方想要的,比拼耐心。
巨虎和百兽要的是那个山洞,白发雷震要的是周慕君的命。
白发雷震确保随时可以再入山洞,巨虎和百兽就确保周慕君的性命无虞。
哪一方先等不了了,便会受制于另一方。
百兽的吼叫声越来越剧烈,似乎是与人一般欢呼的情绪。
因为半空上三尺金光剑与雷柱完全成等量的速度消解,直到最后一道雷光和金芒一闪后,什么也没有了。
周慕君以一己之力完全破除雷柱,这同样让百兽没有预想到。
本来巨虎已经安排好了,无论如何要保住周慕君的命,白发雷震发动雷柱时,周慕君身周的数只巨兽已经做好了硬憾雷柱的准备,那会给它们带来极端的危险,可周慕君没有让这个危险降临。
对周慕君的实力,百兽刮目相看。
也更加坚定了,这个人必须要保下来。
百兽的吼声如军队的呼声一般,吼一声,止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如烈烈军威一样,令人震撼,也令人恐惧。
白发雷震看了一眼施术后跌坐在巨豹身侧的周慕君,思索了一番,又在百兽的吼叫声中抬头望了望天。
随即,双手变换手决,一片黑云凝聚在了百兽聚集的上空。
守在洞口,随时可以返身藏入山洞的白发雷震双手一合,大喝一声,一身黑衣猎猎作响。
半空黑云电芒此起彼伏,随着白发雷震扬起单手向下一划,数十道落雷炸响天际,同时向百兽所在的位置袭落。
巨虎看也没向天看去,只是微缩四肢,虎躯紧绷着凝视着白发雷震。
百兽则仰天嘶吼咆哮,在落雷即将袭落时,纷纷跃起,各自扬起一爪向雷电扫去。
“轰轰轰轰......”
兽爪破去落雷的炸响声如爆竹一般连串响起,再看重新落地的百兽,身形稳立,看去都没有受到伤害。
虚弱的周慕君不可思议地看向百兽,看向百兽的兽爪,每一只巨兽的前爪都有一指闪着不同的光泽。
那一指,形状都与每一指相同,但给周慕君的感觉,却像是镶嵌上去的某种器物一般,并非是兽爪生而如此。
又或者,百兽也可修行?将那一指修得如此与众不同?
如修道者引以为傲的兵器一般?
天际黑云中,又传来两次与刚才一样的一片落雷,百兽如刚才一样,轻而易举将之破去。
周慕君没有受到损伤,百兽也没有受到损伤。
警戒白发雷震的巨虎保持着那个戒备的姿态,从始至终一动也没动。
白发雷震发动三次大面积落雷攻击好像完全无用,这三次攻击之后,白发雷震冷冷地向前方看了一眼,随后就返身回了山洞。
不过,落雷停止了,那片黑云却还仍汇聚在半空。
周慕君不知白发雷震这是何意,神情显得有些茫然。
就此放弃了吗?
白发雷震当然不是就此放弃了要杀周慕君,他只是见巨虎和百兽无论他怎么挑衅都无动于衷,便换了一种策略而已。
雷柱和三尺金光剑在半空中的交锋,他相信至少方圆几十里的雷震都看见了,而那柄三尺金光剑一看就知不是天雷宫之人所拥有的。
这就能让雷震们都知道,外敌已经到了以西华山为中心的七野腹地。
白发雷震发动了那片黑云,又先后三次发动数十道落雷,就是向所有雷震标注位置。
一般的雷震不敢来,白发雷震也不寄希望于他们,他寄希望的,是西华山上那些。
哪怕西华山上只下来一个,也能打破巨虎和百兽对他的制约。
若是下来更多,那就无须再顾虑巨虎和百兽了。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守住洞口,然后等待。当然,也要思考当西华山上的人下来之后,他该怎么办。
他虽然已经迈入了雷法第六重,但与西华山上的人还是有差距。
西华山十座,那可是接近甚至可以匹敌乾坤十鼎的存在。
相比洞外的巨虎和百兽,西华山十座才是真正给白发雷震带来生存危机的,面对他们中任何一个,这个可以作为屏障阻挡巨虎和百兽的山洞就将失去作用。
白发雷震把这个位置和有外敌入侵的信息暴露出去,就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西华山十座发现了他,就不可能放过他,这个山洞里有西华山的秘密,他发现了,并且修为突破了雷法第六重,那就对西华山十座构成了威胁。
他们只能趁早把他杀了。
哪怕他暂时与西华山十座联手先除去了对天雷宫有威胁的外敌,哪怕他对天雷宫有功,这些都不会对他的生存有任何助益。
相比自己的命,他选择了忠于天雷宫的铁律,维护天雷宫的霸权。
不过,他也不会等死。
他的心里已经做好了盘算,不会等到西华山十座杀了周慕君和百兽后腾出手来对付他,只要西华山十座大局已定,他就提早抽身退走。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再占有这个山洞了。
这是他废了多少年才找到的一个洞天福地,当初抢过来已是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后来为了赶走和震慑觊觎它的人又不知经历多少次生死大战,好不容易令周遭的雷震不敢再犯,牢牢占据了它的主权。
原想着继续在这个洞里修行几年进一步提升修为,之后再去挑战西华山十座,若能胜了也博得一个参与角逐乾坤十鼎的机会,若是败了也算是至少触摸到了这个机会,不枉此生了。
而现在,这个有助于他提升修为的山洞就要这么交出去。
想到此,不免感到惋惜不已。
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寻得这么一个绝佳的修行福地了。
洞外。
百兽的吼叫声安静了下来,只有巨虎的低吼。
百兽全都看着巨虎,不时作点头状。
看来巨虎又在安排着什么。
当巨虎低吼声结束之后,百兽超过半数开始向外移动,似乎是要把包围圈扩大,又也许是要警戒和阻挡另外的雷震向这里赶来。
这中间,也就是巨虎和周慕君的所在,那个山洞和洞里的白发雷震,像是关门打狗一样。
这也能看出巨虎和百兽其实面对那个白发雷震是胜券在握的,并不需要全体百兽同时面对他。
这也正是周慕君的疑惑之处,不管是他感觉出的百兽的战力,还是刚才面对白发雷震发动了落雷攻击,百兽轻而易举毫发无损地将之破去,都可以看出它们无须像表现出的那般忌惮。
这么做总有理由,但周慕君还猜不出来。
一只巨猴去而复返,蹦跳着来到周慕君的身边,巨虎也走了过来。
只见巨猴爪中握着一把药草,揉作一团,塞进了口中,一番咀嚼后,又从口中吐了出来。
一爪握着嚼碎的药草,双眼看着靠坐在巨豹身侧的周慕君嘿嘿直笑。
周慕君看了看猴爪,又看着巨猴,不置可否地道:“给我的?”
巨猴咧着大嘴,眯着笑眼,点了点头。
周慕君再看向猴爪中混合着黏液的药草,似乎还闻到了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腥味,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巨虎低吼了一声。
巨猴另一只猴爪分出一些药草就往周慕君流血的伤口上抹去。
周慕君看着粘在他破了的衣服上的药草,无奈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罢,一脸嫌弃地从猴爪中捻起一些药草,另一只手拨开贴在伤口上的破衣,把药草摁了上去。
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之后,一股微麻的舒爽之感又让他顿感好受了些。
第四百一十五章 平静
周慕君敷过药草后,很快便沉沉睡去。
当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已是夜里。
只感到一片静谧,枕下松柔温暖,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周城城宫密室里。
翻了个身,不经意间摸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冬夜的寒意从手上袭来。
周慕君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过来。
他摸到的,正是卧在他身下,为他作枕作垫的巨豹的利爪。
周慕君用力地甩了甩头,驱赶令他困倦的睡意。
几个时辰前,他还经历了一场大战,一个极度危险的敌人就在前方的山洞里,而他竟然能一点戒备心都没有,睡得昏天黑地。
在心里狠狠地责骂了自己一番。
就算身边有巨虎和百兽的保护,也不能如此一点警觉之心也没有。
数番自我责骂,自我提醒后,周慕君开始观察起来。
现在虽是黑夜,但周慕君入西南野已过了五个月,这五个多月来,除了重伤昏迷的时日,即便是在夜里,常人需要睡眠的时间,他也只是很短暂地闭上眼睛稍作休息,绝大多数时间,他都保持着清醒,双眼无时无刻不在观察。
因此,他的双眼已经能够适应黑夜,仅借着天际微薄星光就能够大致看清眼前的环境。
头顶上空还有一片黑云聚而不散,但那片黑云还不足以完全遮蔽夜色。
周慕君凝目细看,现在的情形让他感到怪异。
他的目光能看到的巨虎和他身周不远的百兽全都伏卧着,一声吼叫都没有,好像都睡着了一般。
那个白发雷震也没有趁此机会从山洞中出来伺机出手。
两方明明互为大敌,怎还能如此平静,像是白日那场大战没有发生过一般?
周慕君完全摸不清现在的状况。
但他也没有纠结于此,事态的发展不是他能左右的,因为他只是被动地被巨虎和百兽带到了这里。
不过,想起白发雷震对巨虎说的,它们是要为周慕君抢占眼前这个山洞。
周慕君把目光方向了洞口处像不绝的水源一般缓缓流淌出的白色元气,目光再次炙热起来。
他已经深刻体会到了,那股元气正是他所需要的。
现在既然这么平静,那就正好借这个时间试试是否能够摸清这股元气的秘密。
打定了这个主意,周慕君轻轻地坐正了身姿,双腿盘膝,又缓缓抬起了右手,不发出一丝响动,不惊扰百兽的休眠,更不想惊扰山洞中的白发雷震。
洞口的白色元气被道法牵引,缓缓流向了周慕君。
他没有调用很多,当一团几尺见方的白色元气凝聚在他身前时,闭目开启了感知。
只距他的身体仅有几尺远的白色元气散发出的锐利而凌厉的感觉更加强烈,这个感觉更主动地引导他将控制住白色元气的道法衍化成术法。
周慕君甚至需要克制住催动术法的冲到才能保持白色元气凝而不散,以进一步的感知。
这让周慕君大汗淋漓。
但他也确认了,他所修的金行道法与这股白色元气相生,互为牵引,相互竞发。
怎会如此?
过去从未听过元气还能有如此效用。
一直都以为天地间的元气都是一样的。
为了不打扰巨虎和百兽休眠,也为了不惊动山洞里的白发雷震,周慕君把这股白色元气纳入了气府。
他的气府在心,上上品的心府。
随后,元神入心府。
与周慕君同出金行的贾平川,气府为上品胸府,过去贾平川的胸府中是一片剑潮,如今贾平川成为西华军门数十万英魂的宿魂之体,胸府中便是数十万烈烈英魂和与他们魂魄相连的宿命之剑。
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贾平川的胸府中都是一片震人心魄的气象。
与之相比,周慕君的心府中,则是空空荡荡。
也许是周慕君还没想好他的心府中到底要修什么。
除了一望无际的空间外,就只有空间中飘荡的连成一片的微微薄雾,这些薄雾,便是周慕君过去纳入心府中的元气。
心府中还有一些作为施术之本的金屑,却不知被周慕君藏于何处,也许是在这片空间内,那些金屑微尘太微不可见。
此刻,周慕君的元神在心府正中,他的眼前就漂浮着刚刚纳入的那股白色元气,在心府中,这股元气散发的白光更加显眼。
除此外,他还感受到这股元气入心府后,心府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他还不知是什么。
于是,周慕君以道法维持着这股白色元气不散,而后看着它,感受着它。
过了一个时辰,在他惊讶的神色中,他发现心府中飘荡的薄雾,即是他过去所纳入心府中的元气正在缓缓趋向这股白色元气,当薄雾与白色元气相连时,薄雾变得更加稀薄,其中似乎有部分元气自动从中剥离,汇入了白色元气。
又过了一个时辰,周慕君终于确认了,他纳入心府的那股白色元气正在变得更多,虽然它增加得极为缓慢。
若不是两个时辰留神观察,他根本发现不了这个变化。
这个发现,是否意味着,这股白色元气本身就是蕴含在寻常的元气中?
转念一想,白色元气自山洞中流出后,离山洞越远就越不可见。
看来就是如此了。
周慕君当即解除了对白色元气的控制,继续留神观察。
果不其然,当周慕君解除了对白色元气的道法控制之后,原本在缓慢变大的一团白色元气很快就被稀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变得稀薄,直至变得和原本心府中的微微薄雾一般。
周慕君顿时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慌张地催动道法汇聚元气,试图再把那股白色元气从心府中茫茫薄雾中凝聚起来。
但是,任周慕君如何催动道法引气,呈现在他眼前的,也只是薄雾变得更浓,散发不出那股白色元气散发的光芒,也没有那种锐利而凌厉的感觉。
周慕君怅然若失,那股元气终究现在还不属于他。
一产生这个念头,周慕君又感到疑惑了。
那股元气本来就不属于他,他只是偶然来到这里,偶然发现了它。
只要能把山洞里的白色元气取为己用不就可以了吗?把它充盈了心府,日后离开西华山,离开七野也能从心府中调用。
虽然如此一来,就要用之有度了。
但这是意外的收获,天赐之物,不是本该如此吗?
为何会产生这股元气需要属于自己的念头?
难道自己竟然以为离开了这里,离开了有这股元气天然流出的山洞还能随时取用这股元气?
为什么会生出这么自以为是的念头?
可转念一想,那股元气既然存在于寻常的元气之中,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把它从寻常元气中抽离吗?
但要怎么做呢?
周慕君大脑空空,完全不得其法。
当周慕君元神离开心府,再次睁开双眼时,猛地又打了个激灵。
身旁的巨虎不知何时瞪着如铜铃般的大眼正看着他,那神情似乎含笑。
猛然被这么一只巨兽盯着,又露出那么怪异的神情,若是初见,谁都会受到惊吓。
好在周慕君知道巨虎救了他的命,并相处了两日,现在看起来巨虎和百兽把他视作了同伴。
周慕君长舒了一口气,抱歉般地向巨虎笑了笑。
那个惊吓对救命恩“人”来说,实在是太见外了。
不过巨虎看起来毫不在意,神情并没有变化,仍是带着笑意一般看着周慕君。
天色已经微亮,一整个长夜过去,什么都没有再发生。
这的确很反常。
周慕君也猜出了,白发雷震入洞前发动的三次落雷攻击是为了吸引别的雷震前来,但就他所见,百兽过境时雷震闻风奔逃无一敢正面应战,现在虽不是在奔袭,但百兽还是凝结在一起互相呼应的,这种情况下,雷震也应该不敢靠近才对。
这个白发雷震实力远超出周慕君所遭遇过的雷震,虽然看起来并不惧怕百兽,但也不敢冒然进攻。
这么看来,即便这附近或者西华山上有与这个白发雷震一样强大实力的雷震,或者比他实力还强大的雷震,他们多半也不会主动来招惹百兽。
因为百兽一直就存在于百兽窟中,也不见雷震聚合去剿灭了它们。
就与这个白发雷震一样,若不是百兽直奔他所在的山洞而来,他应该也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守在他所占据的山洞不出。
周慕君不解,这个道理,难道那个白发雷震不知吗?
他这么想,是因为他没把自己算进去,只是在盘算百兽和白发雷震之间的冲突。
他没意识到自己破去雷柱的那柄三尺金光剑才是白发雷震这么盘算的原因。
周慕君看着洞口,道:“就这么等着吗?”
巨虎看也没看向洞口,只是对着周慕君发出了一阵低吼。
周慕君干瞪着双眼,还是不知它到底在说什么。
而山洞中的白发雷震,经过一夜平静的等待后,开始感到不安。
他已经感知到百兽群的防御范围扩大了,在它们的防御范围内没有战斗传来,他所期望的西华山十座若有意下来,根本无需这么长的时间。
一夜时间没有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们还没有发觉这里有一个对天雷宫而言必须除去的金行修道者。
二是他们发觉了,但不想插手。
没有发觉是有可能的,因为他们多半也是在各自占据的洞天福地里潜心纳气提升修为。
就算发觉了却不想插手也是有可能的,因为他们认为不需要自己插手。
换做是他,或许也会这么想的。
因为七野中有的是能为天雷宫除去祸害的人,他们从未受到过真正的外敌威胁。
单单只是一个周慕君的话,白发雷震也会认为他至少目前为止还不成气候。
可是百兽和他在一样,他又发现了那异常的白色元气,情况就不同了。
只是这个情况,西华山十座不知道。
经过这一夜,白发雷震理清楚了,深感现在的局面对他更加不利。
既然他们不知道,那就要尽可能地让他们知道。
第四百一十六章 恐惧
要尽可能地让西华山十座知道这里有一个必须尽快除去的金行修道者,就必须逼迫周慕君一次又一次地施展出明显与雷法不同的金行术法出现在天际半空。
战斗的动静越激烈越好。
唯有如此,才会引起西华山十座的注意和重视。
第一缕晨光洒下,白发雷震的脚步声从洞中响起。
巨虎转过身面向洞口,发出一声低吼,四周原本像是已经安眠的巨兽一瞬之间全都腾地而起,目露精光,吼声四作。
平静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盘膝坐地的周慕君也站了起来,微微躬身做出了随时都可以掐诀施术的准备。
身旁的巨豹扭头轻轻碰了碰周慕君,周慕君转头看去,见巨豹向着他连续摇了摇头。
周慕君不解,问道:“不要我出手?”
巨豹连续点了两次头,表示确认。而后又伏下后腿,前腿微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背。
周慕君大概理解它的意思,道:“让我坐在你背上?”
巨豹又点了点头。
周慕君虽然不理解巨豹为什么这么安排,但现在对百兽到底要做什么还是搞不清楚,既然这样,那干脆听从它们的安排,免得打乱了它们的计划。
周慕君跃上了巨豹背上,像在巨虎背上一样,紧紧抓住巨豹的毛发。
白发雷震走到洞口外即停下了脚步,先是细看了四周巨兽的阵型,还有挡在他身前几丈沉定的巨虎,确认了它们依然没有主动发起攻势的意图。
再看到巨虎身后,一头白发的周慕君伏在巨豹的背上,全无戒备。
不知为何,白发雷震的脸色变了一变。
目光在巨虎和周慕君身上来回转动,脸色越来越凶厉,显然是怒不可揭。
看在周慕君眼里,只觉完全不知来由。
随着白发雷震一声怒喝,半空中平静了一整夜的黑云又开始闪烁雷光,双手并合,十数道天雷从黑云中划落,又在半空汇聚合一,单手向周慕君一指。
雷柱的轰鸣越来越近,越来越震耳,威势更甚昨日。
巨兽忽然都向外跃去,背着周慕君的巨豹也连连向外腾跃,完全和昨日不同,当昨日那道雷柱落下时,巨兽都仰天长吼欲要破了它,而今日则只是避让。
周慕君完全不知百兽这么应对是什么道理。
“轰...”
雷柱击落在周慕君和巨豹原本所在的位置,泥土飞溅,炸出一个大坑。
地面震动不已,大坑附近的矮峰都随之摇晃。
距离雷柱击落之处较近的几只巨兽被剧烈的震动和冲击力波及,甚至顺着它们跃开的方向弹出了一些距离。
巨豹背上的周慕君也感到后背传来一股推动的力量,幸好巨豹还能控制得住。
而距离雷柱击落之处最近的巨虎,四爪却牢牢抓在地上,双目紧紧盯着白发雷震不放。
百兽采取避让。
周慕君也不出手。
这让白发雷震心中打好的如意算盘落空,他怎能不怒。
怒气攻心,也便失去了理智。
只见他的脸已经变得扭曲,狰狞至极。
口中怒喝连连,半空黑云爆闪,有那么一丝丝破煞象那夜雷光沸腾的气势,只不过规模不知小了多少。
在白发雷震癫狂一般的手势中,十数道雷柱闪耀着白光炸响天际,齐齐向着百兽所在划落。
十数道雷柱争相不断的轰鸣声引发了共鸣,这个轰鸣声足可远传百里。
落雷迅疾,带着似欲撼动巍巍西华山的气势。
“轰......”
余音不绝,大地摇晃,数座矮峰当即被夷为平地。
十数道雷柱齐落,在其范围内的百兽,避让的空间也变得狭小,纵然没有直接被雷柱击中,但多数巨兽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除开剧烈的震动带来的晕眩和一部分内伤之外,还有破开矮峰,山石碎裂,无规则疾冲的流石带来的伤害。
巨豹的身形有些跌撞,背上的周慕君在一阵晕眩之后举目望去,只见原先那个洞口外,矮峰并立,郁郁葱葱的一片地方已是一片狼藉,深坑遍布,落石凌乱。
也见数只巨兽被流石所伤,鲜血淋漓,有的被锋利的流石划破了皮肉,有的被钝石撞断了肋骨,还有拖着残肢腿骨被击断的,一片惨象,哀嚎四起。
周慕君不忍,当即从巨豹背上跃下,奔向了距他最近的一只巨豺。
这只巨豺断了一只后腿,正屈伏在地哀嚎不止。
周慕君一边检查,一边焦急地道:“不怕,不怕,还能养好,还能养好,你等着...”
说罢,快步跑向不远的树丛,他需要直的树干,也需要藤蔓捆绑固定,所幸这些东西在这里都好找。
不一会儿,周慕君拿着树干和藤蔓跑回,路途上看到了昨日那只给他找来药草的巨猴,周慕君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地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药草!”
说完,却见巨猴还在原地,周慕君愤怒地看向巨猴的双眼,这才发现巨猴神情很痛苦,显然它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不过身体上倒是没有什么外伤。
周慕君顿时感到抱歉。
巨猴用力地摇了摇头,正在恢复清醒,也不知它刚才听没听到周慕君向它大喝的话。
只是在摇了几次头之后,神智好像清醒了些,便快速向一个方向跑去。
周慕君看着它离去的背影,也没多做停留,转身快步向巨豺跑去。
洞口。
完好无伤的巨虎四肢微屈,随时做好了腾跃的准备,口中向白发雷震发出了阵阵虎吼,任谁都能听出吼声中的愤怒,像是在警告。
白发雷震也不知是出于对巨虎的忌惮,或者是发动了威力这么强大的雷术对他也是太大的消耗,总之他是停止了施术。
但他狰狞的面目凶厉的眼神绷紧的身体仍在表达他的愤怒。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竟然都还忍得住。
只要还存有理智,愤怒终是会被压下。
一番对峙后,白发雷震又转身藏入了洞中。
入洞之后,白发雷震一直绷紧的身体忽然松懈下去,弯腰大口喘息。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愤怒至极失去了理智而同时发动了十数道雷柱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恐惧。
当他一出洞口看到周慕君贴伏在巨豹背上,他就知道巨虎和百兽看穿了他的意图。
他想让周慕君的金行术法频频出现在天际以引来西华山十座,但今日周慕君却不出手了。
以昨日周慕君想也没想就出手迎击雷柱来看,这不会是他自己的对策,而是巨虎和百兽不让他这么做。
过去就隐隐感觉到那百兽窟里的巨兽好像有灵智,现在可以完全确认了,它们可以像人一样思考。
这是令人感到恐惧的。
尤其是它们还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其中还有令白发雷震一对一都忌惮的巨虎。
而更让他恐惧的,是巨虎和百兽看穿了他的意图,他却不知巨虎和百兽的意图。
原以为巨虎和百兽要为周慕君夺了这个山洞,那它们无论如何,最终都一定要动手。昨日没动,只是在等他露出破绽。
可刚才他在恐惧和愤怒之下,不惜抽用了气府元气同时发动了十数道雷柱,既给百兽群造成了伤害,同时自己刚才在外强自镇定没有表现出异常,但巨虎应能看出他损耗颇大。
一来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仇怨,二来是一个动手的绝好时机,巨虎却仍然不动。
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保证了随时可以再入山洞,它知道出手也无用吗?
白发雷震开始怀疑这个判断了。
原本只是要在百兽在洞外环伺之下活下去,白发雷震有绝对的自信,因为他能确保百兽进不来。
他本不想理会百兽,只是昨日知道了周慕君的存在,他才动了杀机。
可也在昨日确认了,在巨虎和百兽的保护下,没有西华山十座从山上下来,他一人是杀不了周慕君的。
要把西华山十座引来,周慕君的金行术法频频出现在天际是最有效的,现在周慕君不出手了,西华山十座会下山奔这里而来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
巨虎和百兽忍下了挑衅忍下了仇怨,也不出手,这就证明它们有别的办法夺了这个山洞,它们不急于一时。
如此一来,白发雷震能保证自己活下去的自信就被击垮了。
他不得不开始思考,没有外援,没有西华山十座赶来,他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刚才的一时不理智,让他消耗了气府元气,那十数道雷柱并发,不动用气府他也做不到,若说发动那十数道雷柱之前,他随时保有全力,而现在,已只有十之五六。
之前单单面对巨虎,他或许能占上风,那么现在,他已落下风。
现在看来,只凭他一人,不论是要趁着巨虎和百兽还没动手之前逃出去,还是要在巨虎和百兽群中杀了周慕君,他都必须要恢复成原本的实力,至少要对阵巨虎不落下风才有机会。
而要把气府元气重新纳到原来的程度,至少需十几日。
耗费十几日纳气之功,才能用出一次对百兽群造成大面积实质伤害的雷术。
这也正是气府对于修道者的重要程度,依靠气府内的充沛元气就能施展出仅凭道法施展不出的强大威力之术法。
而修为越高,发动同等威力的术法,所消耗的元气就越少。
若是那西华山十座,发动刚才那十数道雷柱,甚至有可能无须动用气府元气,只需以他们的修为施展道法合身外元气足可。
一旦他们动用了气府,就能发动威力更加强大的雷术。
这就是这个白发雷震与西华山十座的差距。
白发雷震感叹一番,要想抹平这个差距,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巨虎和百兽不知在作何打算,现在只能期望它们所等待的时机到来前,还足够自己把气府重新填满。
唯有如此,白发雷震放手一搏才有成功的机会。
第四百一十七章 苦等的人
白发雷震一番惊天动地的雷术攻击,给百兽群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幸亏打击的范围集中在洞外约莫百丈的范围内,而昨日,更多的巨兽已经离开了这个范围将防御圈扩大。
否则,所有的巨兽都收缩在这里,那一番雷术下来,伤害会更多。因为巨兽的密度增加了,留给它们躲避的空间也就变得更小了。
所有的巨兽都会笼罩在雷术和被雷术击碎的流石的打击之内。
周慕君已经看出来,巨兽们虽然强悍,但那种威力的雷术,除了它们的头领巨虎外,任何一只巨兽硬憾都会带来更严重的损伤。
从生存经验上选择,躲,是最优选。
但昨日周慕君与白发雷震两剑相斩负伤之后,身周的巨兽第一反应却是要帮他把雷柱挡下来。
替受伤的巨兽处理伤口的周慕君,此刻眼眶发红。
他只是一个外来的人,绝命之时误入百兽窟,不仅幸得巨虎救治,百兽还莫名将他视作同伴,不惜奔袭百多里把他带到了这个有他所需要的异常元气的地方,在他有危险时,第一反应就是保证他的安全,甚至违背自己的生存选择。
何其幸运。
但这幸运究竟从何而来,周慕君却不知,这叫他如何敢受?
有灵智的百兽,便是灵物,灵物便与人无异,如何能叫人为他白白牺牲?
何况,要诞生一只灵物,比诞生一个人要难得多,它们比人更加珍贵,要保护也应反过来由周慕君保护它们才是。
哀嚎声平静了许多。
周慕君已经为多只负伤的巨兽处理了伤口,其实百兽可自救,只是无法做一些太细的事,比如从模糊的血肉中清理掉泥沙碎石,以及它们身上粘入其中的毛发。它们强大的生命力或许可以无视这些伤口的感染,但清理的越仔细越干净,伤势总是会好得快一些。
于是,周慕君一只一只,一处一处地仔细为它们处理了伤口,相比起为百兽,或许这样做更能减轻他自己心中的自责,他也只能这么做以表达他的感激和感恩。
因为这一切因他而起。
在巨兽们的注视中,周慕君完成了最后一只负伤的巨兽断裂的后腿的固定,也在巨兽们的注视中,周慕君走到了巨虎的身前。
在巨虎和巨兽门的注视中,满脸悲痛自责的周慕君双膝跪地,伏地一拜,道:“你们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虽然有数只巨兽现在行动不便,但前日见过巨虎背上负伤的巨狼跃下山峰,想来巨兽们都能如此把无法行动的同伴带回百兽窟。
但巨虎听言,却咧嘴一笑,转头看向身后一众正在休养的巨兽,就连负了伤的巨兽都忍着伤痛与同伴一样随之咧嘴一笑。
周慕君不解其意,又道:“已得诸位相救,又得诸位相助,受之有愧,实在无法再见诸位因我而置身险境。生死有命,若我做完了该做的事还能活着,我会去再见诸位的。这一路,多谢诸位!”
说完,又伏地一拜。
他的话中,已经把巨兽都当做了人,对他有恩的人。
巨虎往前踏了几步,贴着周慕君,低吼一声。
周慕君抬起头来,见巨虎反复摇了摇头。
就算听不懂巨虎说的话,周慕君也知它是拒绝了带着百兽离开。
劝说无用,沟通不能,周慕君又感到无力,感到沮丧,深深的自责让他终于控制不住,歇息底里地宣泄道:“为什么?你们与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为我淌这趟浑水,若是你们因我而死,我怎么办?我连替你们报仇都做不到!”
见识到了白发雷震的实力,也知道白发雷震还不是这里最强的,周慕君的心里已经感到他或许没有了前路。
而百兽们一定不离开,一定要保护他,现在还只是伤,之后一定会出现死。
那时,周慕君的负罪感更会让他痛不欲生。
而周慕君却没有想过,他既然明明知道接下来的路那么危险,他自己为什么还不趁此离开?
他既然有他的理由,百兽们难道就没有它们的理由吗?
这个理由或许比生死更加重要。
百兽们既然有它们的理由做出这个选择,那就无须周慕君背负它们的生死。
这个道理只要说明了就是了,怎奈此时的周慕君还无法与它们沟通。
而周慕君又怎会想到,他其实是它们的寄托。
他,其实就是它们在百兽窟中苦苦等待的人啊!
无法沟通,困扰着周慕君,又何尝不困扰着百兽?
难言的压抑持续了许久,巨兽们无动于衷。
周慕君双手掩面,用力地抹下,似乎是擦净了眼中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睁着通红的双眼直视巨虎和它身后的巨兽们,道:“好,既然你们都不愿离开,那就答应我一个请求,你们一个也不准先我而死!”
这是无法保证的事,面对强大的敌人,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意外。
但周慕君的话却是另一个意思,那就是之后的战斗,他会面对最危险的敌人,最危险的术法,百兽都不要拦着他。
把最危险的交给他,他纵然是死了,纵然没有为百兽化解危险,纵然此后百兽依然出现死伤,他至少对自己有了交代。
巨虎和身后的巨兽们也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只为安抚他,相继点了点头。
周慕君见此,也再不二话,抬起跪地的双膝,转身面对山洞,又盘膝坐地,双手做诀把洞口流动的白色元气引了过来。
他想保护百兽,想减轻百兽面对的危险,那就必须尽快地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自己可以独自面对山洞中的白发雷震,以及日后还将面对的更强大的敌人。
而现在,能让他快速变强的,就是那山洞中流出的白色元气。
把元气纳入心府是一种方式,尽快了解甚至解开这股元气的秘密是另一种方式。
它可以呼应金行道法,提升术法的强度,只要有更多的这股元气可以调用,周慕君就可以以道法铸出更多的昨日那柄三尺金光剑,这或许可以短暂对抗山洞中那个白发雷震。
但是要想短期内只凭这股元气超越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所拥有的这股元气比周慕君多得多。
虽说这股元气为金行之气,对雷法虽也有加持,但又怎能与对金行道法的加持相比,不过周慕君却不知,他现在还以为这股元气对雷法的加持也是相同的。
除开这股元气,周慕君本身的修为实力与白发雷震也还有差距。
所以,仅仅是把这股元气纳入心府这种方式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修道一途,需要了解到本质,所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如此,才是根本上的突破,才是真正的修为提升。
否则,一旦没有了这股元气,他又会原形毕露。
因此,周慕君要想突破到更高的修为境界,只有尽快解开这股元气的秘密。
这股元气为何能够显著地加持金行道法?为何能够显著地提升术法威力?它从何处来?又要如何取用?
昨日那个自觉荒诞的想要随时随地取用它的念头,此刻却成了周慕君的目标。
因为,在现在的境地下,要背负起百兽的生死,他就只剩这一条路了。
以他现在的修为和实力要背负起百兽的生死是不可能的事,要做到不可能的事,只有走出一条不可能的路。
目标已经坚定,那便心无旁骛。
巨虎看着专定地感受白色元气的周慕君,那种原本在一只野兽脸上显得怪异的笑意更加明显。
它知道,周慕君走上了他应该走的路。
而这,也是它和百兽奔袭百多里置身险境中期待周慕君所走上的路。
一团白色元气在周慕君身前漂浮,因为自己施展的道法与之相连,元气中锐利而凌厉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袭遍全身。
这种气魄正是周慕君的术法,或者说任何一个修道者施术所追求的,而它天然蕴含于这股元气之中。
想起昨日以这股元气铸成的三尺金光剑,那种自发的隐隐振动,那种灵性就是一种生命。
周慕君忽然感到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金光?
金光?
对,逃入百兽窟那日,被多个雷震围杀,绝命之时,以意念催发的那道金色剑气。
那道金色剑气,周慕君偶然有一次在心府中凝练而出,但却控制不住而崩解了。
之后他一再尝试想再次凝练,却从来没再出现过。
也曾日思夜想,要重现它,究竟缺少了什么,始终不得其解。
那日绝命之时,或许是被求生的本能所激发。
现在想来,难道是因为缺了这元气中天然蕴含的锐利而凌厉的气魄,少了那无往不利无所不破的意念?
那就试试。
继续控制着那股白色元气,当那锐利而凌厉的气息充遍全身,当再也克制不住想要融合它施展术法时,意念催动,顺势向前挥出二指。
这一次没有以金屑为本铸剑,只是意念幻想一柄剑,宣泄这股蕴含着锐利而凌厉气息的元气。
二指一出,随即睁开双眼想要看看是否发生了他期待的变化。
眼中金光一闪,百兽为之侧目。
一道剑形散发金光的元气直冲向他直面的山洞。
果然如此,这股元气所蕴含的气息与意念相合时,就能发出这样一道金色剑气。
这样一道金色剑气,甚至无须以金屑为本,威力就可与昨日那柄三尺金光剑相匹,只不过它一击即破而已。
金色剑气一闪而没入了山洞,破空声随后传来。
紧接而来的,是山洞中雷声炸响,山峰晃动。
山洞中的白发雷震惊骇地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他以为是周慕君和百兽准备动手了,但这一击之后,等了许久,洞外却很平静。
白发雷震心道,看来他们也知攻不进这个山洞,只是想阻碍自己纳气。
如此一来,现在就是分秒必争了,且不管他们还有什么动作,只要守住洞口,而后尽快地把气府重新纳满。
不论是从百兽包围中杀出逃生,还是于百兽的保护中杀了周慕君,都需在那之后再做打算。
白发雷震重新镇定,一面戒备,一面纳气。
洞外,周慕君发现了可以以这股元气融合意念发动术法的秘密,但这还不够,他需要解开更多的秘密。
两方开始竞速。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天剑道
苏城。
枕星河。
悬壁临湖小院。
出访各城的李治平到达苏城的第三日。
苏墨与李治平正式会面,不过这会面的场合却不太正式。
既不在城主的府邸,也不在枕星河的凌虚阁。
倒像是朋友之间私下的会面一般。
而恰恰是如此,更显信任。
在施鸿博的引荐下,李治平和随行的窦渊走入了小院。
苏墨与早在等候的人起身相迎。
苏墨抱拳道:“李首辅亲临,有失远迎,请。”
李治平淡淡一笑,道:“苏城主客气了,繁文缛节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苏墨与李治平两人,在此前的两届百英决都有过一面之缘,但这次李治平亲临苏城,直到这第三日才是第一次见面。
收到李治平即将到苏城的牒文时,苏城监察司也知会苏城当权出城迎驾,李治平去言城时,言城城主言明和世子言彬都亲往,但苏墨和苏然却都没去。
这当然是因为一来局势不同,二来地位不同。
代表苏城出城迎驾的是施鸿博、颜仲春和梁衡三人。
此时,这迎驾的三人,除了施鸿博把李治平和窦渊引荐而来外,颜仲春和梁衡也早在此等候。
同样在这里等候的,还有枕星河年轻一辈最优秀十人中的九人。
除了他们,还有一人,却是贾通。
事到如今,一切都无须再藏着掖着了。
正如李治平一样,与苏墨初见面的一句话就直接表明了盟友的身份。
苏墨对李治平开口就这么说,也毫不意外,道:“既然不是外人,那就无须客套了。”
又看着李治平身后的窦渊,道:“这位,想必就是窦罚了。”
他们两人也曾在百英决会场见过,只不过那时苏墨并不知道窦渊的名字与司职。
窦渊看着苏墨的脸上是少见的恭敬,抱拳道:“在下窦渊,幸会。”
窦渊的年纪算是苏墨的上一辈,却称在下。
苏墨摆手道:“说了无须客套,窦罚如此自谦,倒叫苏某惭愧了。”
窦渊却还是正色道:“在下虽年长,但你贵为星河凌虚,且在下若没看错,你距天剑修为已不远了,自然是当得起。”
一城之主的身份,窦渊看不上,身为修道者,自然看重的是道界的身份和修为。
道界说到底是以修为为尊,这和天雷宫以修为获取地位是一样的道理。
窦渊年长,修为又可称当世绝顶,面对苏墨却称在下,即表示了他对苏墨的修为是自认不如的。
堂堂天雷宫三罚之一,当世绝顶的修为,若没有后面那句话,大家都只当他是恭维。
可有了后面那句话,那就不同了。
天剑修为,即是枕星河可称传说的冥鸿剑意,六合去五,只余剑意。
枕星河一门,虽在千年前那场道界西行门内高人尽数折损后,于近两百年重新复兴,门内高人辈出,但修到凌虚境界后再难更进一层。
突破凌虚境界,迈入天剑道的,唯有一人,那便是于枕星河一门如神话一般的苏壁。
听到窦渊这么说,在场枕星河之人都大吃一惊。
他们都不知道,窦渊都没见苏墨出手竟然能知道?
个个在惊讶中,疑惑地看向苏墨。
只见苏墨的神色也是大感意外,但随即否认道:“窦罚高抬了,天剑道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触及的。”
窦渊笑了一声,道:“星河凌虚也莫要欺我,枕星河的高手我也见过不少,但能不出招就散发让我不敢忽视的雄浑剑意的,过去我也只见过一人,那便是十九年前的苏壁。九年前的星河凌虚也还未有如此修为,我知星河凌虚有意隐藏,但到了这等修为,即便你如何收敛也是藏不住的。”
苏墨苦笑一声,道:“窦罚好眼力。”
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了,也就没有再否认的必要。
在场枕星河之人却更感疑惑,窦渊能看得出来,他们为何看不出来?
这也正如五行之气藏于寻常元气之中一样,是一种迷障。
枕星河一门都知苏墨修为高深,苏壁出游后,苏墨于枕星河一门首屈一指,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就是徐怀璧。
窦渊能感受到的剑意,他们也能感受到,不止苏墨能散发出剑意,只要修到了凌虚境界都能散发出剑意,此时在场的施鸿博、颜仲春和梁衡三人也可以,但正因为时时都在感受,也就导致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尺。
感受的时间越长,也就越不知界限何在。
正如五行修道者要发现五行之气的秘密,就需在最初明显察觉到不同时,把那不同的感觉抓住,若是错过了,而后日日让极为稀有的五行之气混迹与寻常元气中,再要去捕捉就难上加难,几乎是不可能再做到的事。
而窦渊因为修行之法不同,就能以自己的修为结合自己的感受划定一个明显的界限。
也如言城和火行此前不知言行究竟有多么特殊多么了不起一样,因为他们对言行先有了固有印象,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就很难接受言行是个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人。即便得知了言行隐藏的修为和所做到不可思议的事,他们也不知言行所到达的界限何在。
这些都需要通过他们固有印象和感受之外的视角来帮助他们了解。
苏墨的修为竟然离天剑道不远了,尽管枕星河的人此前都不知道也没有预料到,但这无疑是对枕星河极为利好的消息。
一众人还站在小院下。
颜仲春先反应过来,大喜道:“大家都不要干站着了,入座说话。”
个个含笑,各自入座。
李治平与苏墨并坐上座。
一扫四周景致,李治平叹道:“都道苏城枕星河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孤岛悬湖,雅致非凡。莫说人世十城,想来就是天地之大,也是独具一格。”
苏墨道:“天道莫测,我等凡夫难窥,但料想天道不会厚此薄彼,各地景致应是各有风情。天地苍茫,世人不过井底之蛙,不论何种风情,都该亲眼见上一见,如此方能论上一论。”
话有所指。
李治平惭愧道:“星河凌虚所言甚是,此生虚度四十余载,我也是得此出访的机会才有缘得见这番巧夺天工的景致。世人有此愿,便当可往。”
天雷宫的束缚是一道禁线,看不见,却能要人命。
苏墨看着李治平的双眼,道:“李首辅当先走出了这一步,想必有朝一日,世人都可走出这一步。”
李治平迎着苏墨的目光,道:“必定如此。”
苏墨转颜一笑,道:“好,为这一步,敬李首辅一杯!”
十余人纷纷举杯相敬。
一杯饮罢。
李治平把目光看向了枕星河年轻一辈,只看九人神采,李治平便觉赏心悦目,道:“也曾听得苏城男儿俊秀,女儿俏丽,只看这几位,传言却是失真。男儿何止俊秀,女儿何止俏丽,只论风华气度,世间难得一见。”
忽然夸赞起相貌,这让苏然苏嫣和星河七子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微微报以一笑。
李治平又道:“不过,曾听封司南说过,枕星河年轻一辈翘楚当有十人,不知为何只见九人?”
下座首位的苏然道:“施师兄近来潜修,未能来见李首辅,还请李首辅见谅。”
李治平笑道:“修道之人,修行为重,何况我亦非非见不可之人。这位,想必是世子?”
苏然抱拳道:“在下苏然。”
李治平看着苏然的眉宇,点了点头,道:“风采不输星河凌虚当年,想来修为亦不输星河凌虚当年。”
当年,便是十九年前。
那一届百英决,苏墨惜败张知秋,稍胜言休一筹,名列第三。
苏然似笑非笑地道:“比不得家父。”
李治平并不知苏然的修为如何,要单说相貌,苏然与苏墨确实相似,但气质却不同,苏墨的脸上傲气和沉稳并存。
而苏然给人的感觉,说好听的,是洒脱不羁,说不好听的,甚至是懒散轻佻,那副神情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
这一番,李治平说的是恭维的话,苏然回的也是恭维的话,都不较真。
李治平忽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事一般,道:“听闻数月前,有一位年轻女子挫败了封司南座下一鬼面,不知是哪一位?”
在场的女子有三人。
苏嫣,颜朝和颜露。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颜朝。
那一夜颜朝在剑台独自修行,鬿鬼突然下手,交战的动静他们都察觉了,也都先后赶到剑台,见到了颜朝击伤鬿鬼的那一幕。
颜朝没有回答,目视着前方好像与她无关。
李治平顺着诸人的目光看向颜朝,心里感叹一番如此美貌的女子还有如此高的修为,口中说道:“就算天雷宫,历届参加百英决的人选也少有在参赛的年纪修为就能高过鬼面的。”
李治平莫名地问起,莫名地说了这一句话,让人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但加之先前好像是恭维一般的无意说到苏墨当年,刚才话里又提到了百英决。
苏墨看向李治平一如平常的脸,道:“李首辅莫不是对明年的百英决有什么安排?”
李治平笑道:“并不是安排,而是要知道明年的百英决会场可能会发生什么,又要做什么准备。”
第四百一十九章 算尽人心
自与言行共同谋划开始,李治平就可以说是眼下世间全局的掌舵手,就算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也毫无疑问是无法绕过的人物,尽管他不是修道者。
胜机自他的出现而出现,事态的发展更离不开他的运筹帷幄,牵涉其中的每一方都在他的布局之内。
布局之大,足见其韬略。
但除此之外,着眼之细,也不出纰漏。
明年的百英决,风云汇聚,看似舞台已经搭建完毕。
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静待即可。
李治平却知道,百英决时还有诸多细节,还会有诸多变数,他需要事先了解可能的走向。
听完李治平的话,苏墨道:“李首辅有何高见?”
李治平摇头笑道:“星河凌虚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又该事先作何准备。与言行密会时,我也多次说过,我与父亲只是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而我们又能帮他做些什么。”
这话的意思,就是李治平和李令山并不想左右世间道界的决定,他们只是根据事态的发展做有利于世间道界和各城的谋划与安排。
枕星河一门若有所思,好像在猜测李治平真正的意思。
窦渊道:“明年的百英决,除万生宗外,世间道界齐聚应是不会有变数了,天雷宫意图反叛的势力也会同时汇聚天雷宫。但他们究竟会在何时动手,现在还无法判断,只能推测出他们预谋的最好的动手时机是在百英决结束,各道门悉数返城之后,天雷宫将他们遣散之时。”
诸人点了点头,天雷宫反叛的势力是为夺权,世间道界都在场,必然会给他们带来无法预估的变数。
最好的时机,当然是百英决结束,各道门离开天雷宫之后。
窦渊接道:“但他们不知世间道界与首辅大人和首相大人有了密约,我们反而要逼他们在各道门照常理应离开天雷宫之前动手,又或者首辅大人和首相大人提前下令剿灭他们。”
这场大战当然不可能发生在各道门离开天雷宫之后。
施鸿博沉思道:“但这与百英决会场会发生什么有何干系?结盟已成,李首辅和李首相随时都可下令借助道界盟友清除天雷宫反叛,而后再按照我们的约定坐下和谈便是。”
李治平接话道:“要想完全按照盟友的要求和谈,就要让那时的天雷宫处于弱势,显而易见的弱势。不能让人看出我们之间有约定,只能让人看来是天雷宫别无选择,形势所迫。要达成这一点,就必须要他们先动手。而后我父亲出于无奈,请世间道界助天雷宫肃清叛乱,只有这样才能应允各道门和各城想要的条件,同时还能控制住天雷宫不再生乱。”
枕星河出于他们的诉求,并没有考虑得这么周全。
现在听李治平说完,才知李治平和李令山的难处,暴露了他们之间有约定,对各道门和各城来说或许并无大碍,但,李氏父子之后的处境就很艰难。
并且,造成了李氏父子失信于天雷宫,天雷宫则还必乱,虽然那时清除了门内第一次叛乱,按计划会清除了极大的势力,但瘦死的骆驼终是比马大。
那之后,各道门返城,天雷宫再生动乱,若是得逞了,那么,不甘失去天雷宫霸权的人又会再挑起对各道门的战端。
所以,保证李氏父子顺利掌控天雷宫是极为必要的,决不能让不该知道的人察觉到李氏父子与各城各道门之间有密约。
颜仲春道:“那依李首辅之见,当如何逼迫他们先动手?”
李治平道:“会场上的变数正是可以利用的。”
梁衡与身边的颜仲春相视一眼,不明所以,问道:“如何利用?”
李治平道:“叛乱的势力虽然很强大,但他们若明着反叛天雷宫,对他们亦是不利。所以,他们需要有反叛的正当理由,让更多的天雷宫门下倒向他们,唯有如此,他们夺得了权力才能坐得稳。他们没有,那我们就给他们。”
话音一顿,看向枕星河年轻一辈九人,又道:“百英决交手比试,最初虽明令只分胜负,点到即止。但随着天雷宫做大,死在天雷宫参赛者手中的各道门参赛者不计其数,过去也不乏枕星河门下参赛者。那还是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比试会场的,事后遭到暗中抹杀的,数百年来更是数不胜数。”
话音又一顿,瞥向苏墨。
苏墨倒是神色平常,但枕星河其余人却是仇恨跃然脸上。
十九年前,名扬百英决的苏墨回城后不久,险些就遭遇毒手。
也如李治平所说,数百年来,死在天雷宫手上的枕星河一门大有前途的青年翘楚,不计其数。
李治平再道:“若是枕星河与各道门参赛者能在会场上杀了天雷宫的参赛者,我与父亲暂时不做表示,那他们就绝不会放过利用此事发难的机会。”
以天雷宫的唯我独尊不可一世,只有他们无视规则杀了别人,哪能容得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们的人。
那时,天雷宫必定群情激奋,而李氏父子暂不做表示,天雷宫反叛的人就有了最好的收拢人心的机会,也就有了公开发难反叛的理由。
虽然那时天雷宫外的道界还在,但是反叛的势力也会随着他们的号召而壮大,师出有名的机会若是白白放过,那他们也太愚蠢了。
因为那样一来,他们趁机从李氏父子手中夺权就不是反叛天雷宫,反而是捍卫天雷宫的霸权和威严,报了天雷宫参赛者的杀身之仇,就能名正言顺地逼李氏父子退位。
李治平此话,可谓是把人心算尽。
诸人感叹,幸好李治平是友非敌,不是个艰险小人。
若不是李治平步步谋划都在削弱天雷宫而有利于苍生和道界,已经对李治平彻底信任的人们又要怀疑他的真实用心了,毕竟他那位先祖曾经也为世人画出了一个美好蓝图,却利用了世人。
他与李家那位助天雷宫谋夺世间霸权的先祖何其相似,都深通人性,只不过一个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而助长人性之恶,一个却胸怀苍生反其道而行之。
同是一条血脉,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两条路。
施鸿博瞥了一眼贾通,道:“此计,李首辅在言城似乎未说起过?”
李治平也注意到了贾通,看着他,道:“这位想必是贾老板?”
贾通躬身道:“在下贾通,李首辅在言城所发生的事和此后请家兄贾环代转的书信在下都已转呈了星河凌虚。”
李治平笑道:“若没有贾家,我也不能如此简单就得到诸位的信任。”
促成结盟,盟友间传递消息,为巩固盟友之间的信任,贾家的确出力良多。
贾通笑了笑,道:“贾家亦在世局之中,分内之事。”
洪流席卷,世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李治平点了点头,道:“在言城,我的确未提起此事,那是因为言城离火殿的参赛人选中或许无人可以完成这个任务。说出来,他们若拼死搏杀,也是枉送性命。”
明年的一场大战谁都知道会死伤惨重,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必要添上无谓的命。
这也是李治平的仁心。
言行毫无疑问是不可能参加百英决的,除了言行外,暗火不知什么情况,但他们也不能明面上出战百英决,以执禁团对离火殿的了解,离火殿的年轻一辈是不可能会有能战胜天雷宫挑选出的参赛者的人的,至少现在没有。
而枕星河就不同了,至少李治平知道那个挫败了鬿鬼的颜朝有机会,而颜朝未必就是枕星河年轻一辈中最强的那个。
那年轻一辈翘楚九人神色兴奋,他们已经知道了世间与他们同辈的同道正在为世间苍生各自走上了自己的道路,而他们早已不甘人后。
现在李治平提出来了,而这,正是那场已成定局的大战的头阵!
既为枕星河正名,又为他们自己正名,还能一血仇恨。
他们如何能拒绝?
忽而廖开满脸遗憾地叹道:“我虽天资不佳,自知不能与诸位师弟师妹相比,但也想拼一拼,可限年三十...”
百英决明定参赛人选年纪不得超过三十,而廖开正是枕星河这辈翘楚中唯一年过三十的。
错过了这一场,实在是感到遗憾。
他的天资也不可谓不佳,只是算不得如何出众,在星河七子中至少明显比不过颜朝和徐冲,与顾棠也有差距。
与谭卓、吴越算是在伯仲之间。
颜露年纪尚小,还并未真正崭露头角,但她能以这么小的年纪被选为七星剑阵的人选,那么,在敲定人选的苏墨眼里,她就拥有极强的潜力。
其余八人也为廖开感到惋惜,能不能在百英决会场上杀了天雷宫的参赛者,尽力而为就好,但这一届百英决,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的。
李治平笑道:“此次百英决,我父亲会适度放开年限,大可不必惋惜。不过,我还要另说一句,对上天雷宫的参赛者,能杀则杀,若是不敌,认败即可,百英决会场比试只是开端。”
廖开闻言大喜,躬身抱拳,道:“多谢李首辅!”
谭卓拍着廖开的肩哈哈大笑,其余几人也是喜形于色,为廖开没有错过而高兴。
苏墨叮嘱道:“切记李首辅的话。”
九人这才端正了神态,齐道:“是。”
他们也不想无谓的死,就算是单对单不敌,他们也不会如何不甘心,因为七星剑阵才是他们的杀招。
百英决比试之后的大战,需要他们的七星剑阵。
苏墨看向李治平,忽而笑道:“李首辅放开参赛年限,想必为的另有其人?”
李治平笑道:“果然瞒不过星河凌虚,此事我要保证必定发生,就需要保证必定能做到的人入选,我对道界知之甚少,但有一人我想她既能做到,也是她心中所愿。”
第四百二十章 寸步不让
苏墨在心中盘算了一遍从言行口中说出过的人,既能保证做到在百英决会场杀了天雷宫的参赛者,还正合她心中所愿,又需要李治平放开参赛年限。
苏墨想到了一个人,道:“李首辅说的,是林红叶?”
李治平一脸深意地道:“看来,言行所知道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窦罚,你以为这道界互通气象如何?”
窦渊眼露憧憬,道:“本该如此。”
身为修道者,就该堂堂正正的一较高下,其中的佼佼者就该名传天下。
这本该是每一个纯粹的修道者心中的愿景。
可惜,因天雷宫而变质了太久太久。
幸而如今有了回归的气象。
李治平本不知林红叶,言行对李治平也没有详细地说过道界的事,只不过在两人第二次密会时,言行出于谢意说起过林城十里枫林谷中有一位了不得的可以重现太玄私境的人,后来暗中查问过,才知道那个因张知秋而留在那片禁地里的人,就是林城城主之女林红叶,时年三十六。
从言行口中听说过林红叶的苏墨等人顿感李治平思虑缜密。
照言行所说,林红叶的修为或许还在他之上,而且,她为张知秋十九年不出十里枫林谷,这份深情就注定了她不可能放下对天雷宫的仇恨。
李治平把年限放宽到林红叶可参加百英决,那么,要在会场上当众杀了天雷宫的参赛者就有了保障。
当年旧人的仇怨也被拖入其中。
要报旧仇的,又何止林红叶。
血债累累,罄竹难书。
苏墨道:“我们已从言行师侄口中听说过林红叶,我们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他的修为,他既然说林红叶是当今五行第一个摸到太玄私境之门的人,那林红叶就一定能当此任。李首辅既然已经把林红叶作为了人选,又要我枕星河年轻一辈打响这头阵,难不成想把天雷宫选出的十人参赛者全杀在会场上?”
李治平道:“既然要给我们的对手创造机会,自然是杀得越多越好,直到他们无法不利用这个机会。”
可以想象到,杀一个,或许对方还在考虑,还在等李氏父子的决断,杀两个,李氏父子还不做应对,他们就会开始做文章,直到杀三个,四个...李氏父子仍无动于衷,那就是他们无法拒绝的机会了。
李治平计划中的步步诱导,再谨慎狡猾的狐狸也断然经受不住这种诱惑。
施鸿博点了点头,道:“既然李首辅和李首相有此意,那干脆在天雷宫挑选参赛者时,也做个甄别,他们修为稍弱,我们也增加胜算。”
这话说出来,窦渊的脸色沉了下来。
李治平看在眼里,道:“施老先生认为有这个必要?”
施鸿博看向对坐年轻一辈九人,欲言又止。
施鸿博的话,颜仲春和梁衡没有表示。
但年轻一辈九人显然不希望如此,这种作弊的感觉,就算胜了,还不如面对最强大的对手堂堂正正来上一场败仗的好。
碍于施鸿博的身份,九人脸色不好看,但也不好发作。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苏然好像不是太介怀,看着像是满不在乎地搭着个笑脸道:“施师叔祖,我们在您老人家眼里就那么靠不住吗?”
施鸿博想了又想,神色犹豫地道:“此事关系到大局能否如计划进行,非同儿戏,这么做对你们是难以启齿,但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苏然摇头苦笑,道:“要是这么安排,那我就不参加了。枕星河人才济济,随便找个师兄师弟替我,对上天雷宫的杂鱼,他们也能轻松完成施师叔祖安排的任务的。”
其余八人脸色阴沉,也有此意。
场面有些尴尬。
苏墨和李治平却同时在这个时候选择作壁上观,都不表态,也不知他们心里想什么。
梁衡看着苏然等人呵呵一笑,道:“先别置气,你们施师叔祖也是从大局出发,毕竟这是从未有过的变局,事关重大。你们到底有出色,我们这帮老骨头还能不知吗?比起我们这一辈当年,你们的修为进境不知要高上多少了。呵呵,颜师兄,施师兄,你们说是吧?”
颜仲春点头道:“正因如此,更不能让你们有折损,毕竟会场比试是单人决斗,你们无法施展七星剑阵。”
梁衡接话道:“是啊,能在你们这个年纪修成七星剑阵,放之枕星河历代都少有。今次的百英决杀机四伏,不同以往,折损了任何一人都是枕星河极大的损失。何况,七星剑阵人选苛刻,万一折损了任何一人,又岂是说补就补的。”
七星剑阵,并非任意凑齐七人就能成阵的,七人各司其位,各有其职,各自所擅长的又要形成互补。
人选已经不容易凑齐,还要常年合练,形成默契,七位合一。
这就只能从同一辈人选出,又增加了选人成阵的难度。
星河七子至今合练五年,也只是在半年前苏墨检验下百招而剑阵不乱,那时才算是真正能成阵,但即便如此,距离发挥出七星剑阵真正的威力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七星剑阵大成,剑阵范围之内剑气纵横,无论在剑阵范围内的哪个位置,无论剑阵范围内有多少人,七合一的纵横剑气伤敌杀敌都只在一瞬,挡无可挡。
关键之处,就要在七人依靠踏星术闪现的瞬间,不论战场是何种形势,七人都要以七星的站位,在他们出招之前一步不差地形成剑阵。
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倘若出现在混乱的战场中,任意一人偏差了任意一步导致剑阵未成而不能及时发动剑阵,身边又恰遇修为强过许多的强敌,那便极端的危险。
所以,他们还要保证自己在剑阵发动前有独自面对大敌活下来,以及争取调整站位的实力。
也就是说,七星剑阵可以挑战修为实力明显超越星河七子中任意一人的对手,但面对这样的对手,星河七子不能与之对比之下完全不堪一击,他们至少要有短暂周旋的实力。
方方面面都极为苛刻。
如今的星河七子人选定得早,通过检验成阵的时间早,也就意味着他们能在日后的大战中,在真正危险的境地下发动七星剑阵。
这让枕星河的老辈们怎么能不顾及到他们的安危。
苏然瞥了一眼星河七子,道:“他们是星河七子,我又不是。要我看,天雷宫过去如何挑选参赛者,这次还是如何挑选,让星河七子别参加就是。”
廖开一听就不高兴了,道:“你这是什么话,上一届我本该可以参加,那时没去成,这一次好不容易李首辅放开了年限,你这是要我抱憾终身吗?”
苏然耸了耸肩,道:“那我能怎么办,是几位师叔祖见不得你们有散失。”
提议让李治平挑选实力较弱的天雷宫参赛者引起争执的施鸿博看着苏然,没好气地道:“他们不能有散失,你就能吗?平日轻佻,别人看不出你才是枕星河这一辈天赋最好的,我们这帮老骨头还能看不出?”
李治平不动声色地多看了苏然一眼,没想到这个第一印象不太好的苏城世子竟然还是枕星河年轻一辈中修行天赋最好的。
从苏然一直要求与天雷宫实力最高的参赛者一战来看,倒是既自信又有修道者的气度。
李治平自嘲一笑,果然人不可貌相。
只是,怎的完全没有一城世子的威严?
要论辈分,施鸿博还是苏然的外祖父,不过在这里不论这个辈分。
不过碍于这个身份在,苏然也不顶撞施鸿博,只是就事论事,道:“要说修行天赋好就不能有散失,若人人都这么认为,言行又怎会出言城。他不出言城,又何来今日之局面。我虽比不得诸位前辈的见识,但若论修行天赋,我就不信当今道界有比他天赋还高的人。可他所走的路,所遇到的敌人,比我们在百英决会场所会遇到的对手何止危险百倍千倍。”
这才是他们的心里话,言行所走的路无时无刻不在赌上自己的性命。
而他们,却要以作弊的方式打响言行带来的大好布局的头阵?
若真如此,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耻辱,会让他们自觉不配与言行并肩。
星河七子与苏嫣一起看向苏然,满眼的认同,还有些惊讶,倒像是刚认识苏然一般。
平日里苏然对什么都无所谓,现在是寸步不让。
他的心中,原来也有决然?
施鸿博脸色难堪,道:“可你不要忘了,你还是苏城世子。”
苏然不以为意道:“我又不想做这苏城世子,谁想做谁做去。”
神色轻佻,对苏城世子的身份完全不屑。
施鸿博正要发怒。
苏墨沉着脸责骂道:“然儿,不得胡言!”
苏然终于神色收敛,顿口不言。
李治平呵呵一笑,打圆场道:“诸位稍安勿躁,意见不合可再商议。”
梁衡附和道:“李首辅说的对,都别动怒。依我看,不论天雷宫的参赛者怎么选,有一条是不变的,就是要能确保各个道门中有足够的人能杀了他们。若是我们这方的参赛者中有足够能保证完成这个任务的人选,那天雷宫还是照过去一样挑选。至于要保证我们这方参赛者的安全,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心,若见势不妙,照规矩,道门是可以替参赛者认败的。”
诸人细想,确实有这个规则。
为的就是提前预防年轻修道者血气方刚,宁死不愿认败而失手杀人。
过去的百英决,各道门对参赛者一般都有提前交代,遇到天雷宫的人走个过场认败就是了。
天雷宫的人杀性重,倒是常有出现还没来得及认败,或者认败后仍然把对手杀了的。
那都是道门预防不足,和过去道界式微没有预防的能力所致。
明年的百英决,提前做好了预防的准备,有苏墨坐镇,即便有突发情况,也足可保下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