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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终宋txt下载     终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1章 信息差(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9/21)

    “他出来了。”

    李昭成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向姜饭低声道:“我去了,你看着有无尾巴。”

    “你小心些。”

    “放心吧。”

    李昭成快步下了马车,迅速穿过人潮,冲向从忠王府出来的一行人。

    人未到近前,便听到一声大喝。

    “拿下他!”

    李昭成腹上中了一脚,摔倒在地,身子已被摁住。

    他不慌不张,抬头看向眼前那六旬的老官员。

    “叶公,我是四川李节帅之兄,有极重要之事与公相商。”

    叶梦鼎正要上轿子,回过头来,目带沉思。

    李昭成任人搜身,语速飞快,又道:“今日有只蛐蛐咬了忠王。”

    “放他过来。”叶梦鼎抚须想了想,指着轿子,向李昭成道:“随老夫同乘如何?”

    ……

    远处,姜饭亲眼看到李昭城上了叶梦鼎的轿子,松了一口大气。

    他目光四下一扫,寻找着街巷中可疑的身影。

    “巷口那青衫书生、转角卖菜的摊贩、卖冰糖葫芦的、还有那个老妇……跟上去,看哪个是去仁寿坊的。”

    ~~

    仁寿坊。

    欧阳慧推开院门,向小巷那边看去。

    她父亲是白鹭洲书院的山长欧阳守道,与欧阳修同宗。

    白鹭洲书院是江万里所创,之后,江万里起复,欧阳守道留在书院,教出了许许多多的当世英才,其中最出挑的便是闻云孙。

    欧阳守道极欣赏闻云孙,早早便将女儿嫁给闻云孙,算是慧眼识珠。

    欧阳慧却未在意当不当这状元夫人,与闻云孙亢俪情深,更关切的还是丈夫其人。

    此时夜色渐深,闻云孙却还未归来,她眼中不由透出忧色。

    终于,夜色中有轿子缓缓过来。

    欧阳慧忙又缩回院子,待见到那轿子上下来的是临安知府赵与訔,方才又出来行了个万福。

    “见过赵伯父。”

    她之所以这般称呼,因欧阳守道与赵与訔一直是通家之好,闻云孙如今租住的这小院子便是赵与訔的。

    “是慧儿啊。”赵与訔下了轿,叮嘱道:“宋瑞还未回来?让家中下人来等,你夜里莫要出来,万一遇到贼人。”

    “谢赵伯父,还请伯父稍待,侄女去将这这赁屋的钱……”

    “欸,见外便无趣了。”

    “官人交代过,一定要给。”

    赵与訔笑了笑,挥手道:“明日让宋瑞自与我说,你快回去。”

    话罢,他自转回府邸。

    欧阳慧又向巷口看了一眼,见天色愈暗,愈发担忧。

    “敢问是闻夫人吗?”

    忽有女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欧阳慧转头看去,却见是小巷那头有一女子走来,身段还蛮好看。

    但等对方走到近处,却见她半边脸上满是伤痕,颇为骇人。

    “夫人,回去吧。”身后的婢女小声道,拉了拉欧阳慧。

    欧阳慧并不害怕,只是有些心疼对方,道:“这位娘子是?”

    “我本是贾似道府中歌女,因事由触怒了他……今夜前来,是有一事告知夫人。”

    欧阳慧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彷佛已预感到了什么。

    她仰了仰头,姿态显得有些坚强。

    “请这位娘子进来再谈吧……”

    ~~

    那边赵与訔转回府中。

    他曾祖父赵伯圭与大宋孝宗皇帝是亲兄弟,虽然孝宗皇帝被过继给了高宗,但等赵伯圭死后,孝宗还是追封其为崇王,也曾赐宅邸于湖州。

    因此,赵与訔的本宅也是在湖州,到临安是入仕,带在身边的也只有年岁较小的几个孩子。

    这其中,他最喜爱的是第七子,赵孟頫。

    赵孟頫今年才五岁,却已极有书画天赋,此时正坐在庭院中秉烛习字。

    “父亲。”

    赵与訔虽喜爱这孩子,却是板着脸应道:“用功是应该的,但莫坏了眼睛。”

    语罢,他又转头向继室丘氏道:“夜里多给孩子点些烛火。”

    “是,官人先用饭吧。”

    “不急,让頫儿写完这一帖,我先更衣吧。”

    赵与訔深深看了自己这年幼便展露天姿的儿子一眼,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

    这些年眼看官家无后,他不是没有心思。

    前阵子感觉都很近了,若吴潜与李瑕能合力,哪怕不让七子给官家为嗣,让亡妻李氏生的四子过继也好……

    可惜了,功亏一篑。

    如今贾似道宰执天下,想必不用多久,就要撤换他这个临安知府。

    宗室……大宋宗庙已成独夫一人之天下。

    心念至此,突然,门房匆匆跑来。

    “阿郎,闻夫人求见,称有要事……”

    话音未落,欧阳慧已快步赶过来,当即便要跪倒。

    “伯父,求伯父救救我家官人性命。”

    “快,扶住她。”赵与訔连忙让丘氏去拦住欧阳慧的跪拜,道:“有何事?慢慢说,到堂上……”

    ~~

    坐在前庭习字的赵孟頫放下笔,偏头看了眼大堂,只见别的下人都被挥退下去了,堂内只有闻家嫂子正在对父亲低声说话,娘亲则坐在外面。

    他捧着写好的字便往堂上跑,想让父亲看看,好留闻家嫂子一起用饭。

    一直跑到父亲身边,赵孟頫倒也听到了几句话,但却是全然听不懂也不在意的。

    “……那位娘子只听到了‘风疾’二字,贾似道下令盖住消息,并扣押了官人。”

    “她人呢?”

    “走了,怕被连累。”

    下一刻,赵孟頫手里高举着的字帖便被他父亲一把拍开……

    ~~

    马车上,姜饭眯眼看着巷子,看着一个青衫书生走向了赵与訔的府邸。

    只见府门“吱呀”一声打开。

    “倒不用这般正好。”姜饭低声喃喃着。

    ~~

    那边赵与訔才赶出府邸,正见那青衫书生迎面走来,低声道了一句。

    “翁主,忠王被召进宫了,李瑕派人告诉叶梦鼎,蛐蛐要咬忠王……”

    赵与訔点了点头,转身向随从吩咐道:“备轿,入宫。”

    ~~

    大内,选德殿上,赵禥还跪在赵昀面前瑟瑟发抖。

    “鬼……孩儿是真见到了魏关孙的鬼魂……”

    “现在不是在问你这个。”赵昀道:“从最初再说一遍,说方才想起来之事。”

    赵禥低着头,如同背书一般艰难地回忆着,道:“先生说,叔父为孩儿下聘之事……很辛苦,该去探望他。先生便安排了随从,有两人一直跟着孩儿,但分明从来没见过……到了叔父府上,孩儿出恭之后,他们便不见了……”

    “那夜出了祥瑞,你真见到了仙人?”

    “没……没有。”赵禥道:“孩儿在读书……不是读书,孩儿在玩捉迷藏,听到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孩儿就跑,跑着跑着,先生说,有仙人赐了仙药……”

    “是你要献给朕的?”

    “不是……是先生让孩儿献的,说是对父皇身体好。”

    赵昀脸色愈沉,转头看向殿外,焦急地等待着。

    他还未决定好是否要以“通敌叛国”之罪名下诏调兵追讨李瑕。

    此为大事,必须先确定清楚,查李瑕是否与叶梦鼎勾结,是最快的办法。

    须问问叶梦鼎。

    终于,何仲景匆匆进了大殿,跪下。

    “卑职有罪,请陛下……”

    “叶梦鼎人呢?”

    何仲景重重磕了个头,道:“不在忠王府,只查到他见了李瑕的人……之后不知去了何处,卑职已命人控制了他的府邸。”

    赵昀脸色一变,眼中极少见的闪过厉色,喝道:“继续暗查,一旦发现李瑕、叶梦鼎,格杀勿论。”

    “卑职领旨!”

    赵昀抚着额头,来回踱着步。

    他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仅凭皇城司,已不足以将事情盖下了。

    调兵吗?

    明面上是李瑕欲叛逃,裹走了几名大臣。

    “传旨,招宰执院臣、三衙殿帅立即入宫奏事。”

    “遵旨。”

    “董宋臣,你来改一改闻云孙这封奏折,改为……李瑕与蒙古李璮素有暗中联络……”

    ~~

    宫城北,上教场。

    “连中!非瑜厉害。”

    营房中响起一声呼喝。

    投壶已玩了一会,二十余名与杨镇交好的禁卫将士已饮得酩酊大醉。反倒是李瑕身边带的十余护卫还算清醒。

    李瑕见此情景,不再接杨镇递来的箭支。

    “定藩这般玩闹,真不要紧?”

    “无妨的,我不过是没实职的勋官,也就是今夜宫中增防,将军亲自领人去了,他新官上任嘛,好表现。偏要叫我守着营……再来啊。”

    “不玩了,没多大意思,我走了。”

    “去哪?”

    “自是眠花宿柳。”李瑕道:“我的人已启程了,趁他们走水路慢,我多玩三五日便要赶到华亭县汇合。”

    “那正该多陪我聚聚,休不讲义气。”

    “好吧,那我到外面透口气。”

    李瑕从容踱到营外,走上望台,举目向宫城望去。

    此地是在凤凰山,居高临下,正好将大内宫城一览无余。

    只见临安内城城墙、大内宫城外城与内城这三道城墙上火把如同长蛇,颇为壮观。

    之前只能算到宫城守备有万余兵力,今夜算来,驻守在宫城附近的至少该有三万余兵力。

    还不包括城池北面与外城的兵力……

    杨镇也走了过来,笑道:“夜风真冷。”

    “是啊,这临安真不适合定都,岂有皇宫建在山脚下的,登高一望,兵力布防让人一清二楚。”

    “还有淮河、长江天险呢。”杨镇不以为然,笑道:“真以为等有敌兵渡过了长江,谁还守这临安?”

    “也是。”

    “再找点什么乐子好呢?”杨镇自语着,笑道:“有了。”

    “嗯?”李瑕看着远处,漫不经心哼了一声。

    杨镇道:“早听说你有诗才,这段时日也未听你赋过诗,此情此景,又是临别之际,送我首诗呗。”

    李瑕目光看去,已远远望见有一队人执着火把,正走向选德殿的方向。

    天子连夜召见重臣,为了何事,已不言而喻。

    他眼中终于显出些焦急,转头,向东面酒库的方向看去。

    好一会,终于见到了火光一闪。

    “非瑜?”

    李瑕回过头,眼中已只有平静,笑道:“也好,此情此景,确想起书上看过的半句诗,但记不清了。”

    “快念给我听听。”

    李瑕将手扶在木栏上,随口念了一句。

    “夜深不敢伸长腿,只恐山河一脚穿。”

    话音未落。

    “轰!”

    “轰!”

    “轰!”

    “……”

    爆炸声连绵而起,脚下的望台摇摇晃晃,凤凰山上彷佛是天塌地陷。

第592章 孰为周公

    李昭成坐上叶梦鼎的轿子之后,斟酌着说辞,低声问道:“晚辈若说贾似道要害忠王,叶公信吗?”

    “不甚相信。”

    “那说贾似道要害叶公,可信?”

    叶梦鼎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抚着花白的长须,道:“若不信,老夫岂会邀你上轿?”

    他与贾似道合力对付吴潜、扶持赵禥,之后,分道扬镳,开始争权,已是摆在明面上且不可避免的定局。

    李昭成声音愈轻,附在叶梦鼎耳边,道:“叶公性命之忧便在眼前,请随我下轿,抛开随从护卫,暂避一避。”

    “如此说来,是官家信了贾似道谗言,要捉拿我?”

    “不错,公若不走,再无解释之机会。”

    叶梦鼎掀开轿帘看了一眼,老眼中透着思忖之色。

    他又想到了忠王赐给李瑕的那一粒灵芝老参丹。

    那当然不是仙丹,因为那是叶梦鼎亲自从正一派天师处讨来的补药。

    重要的是,因此事,李瑕已与忠王站在同阵线上。

    而贾似道确已在对付叶梦鼎。

    这是各方最根本的立场。

    “好!老夫便信你一遭。”

    李昭成倒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说服了叶梦鼎,还愣了一下,连忙拱手称赞道:“叶公有洞幽察微之能,晚辈佩服,必不敢负叶公信任。”

    轿子不算大,他这一动作还磕了一下头。

    李昭成比李瑕傻气些,说话却好听得多。

    “晚辈想先带叶公去看证据,可好?”

    叶梦鼎含笑颔首,吩咐停下轿子,让下人自回府邸。

    “走吧。”

    “请。”

    李昭成遂领着叶梦鼎穿过热闹的大街,拐过几条巷子,进了一间客栈。

    再从后面出来,两人俱已是寻常打扮,彷佛是一对祖孙。

    一辆驴车停在巷口,接了他们,往御街行去。

    ……

    此时是戌时三刻左右,御街上灯火通明,街边小贩正大声吆喝着,行人如织。

    李昭成轻手掀开车帘,露出一道细缝。

    “叶公请看,那正在被押送的三人,可是忠王亲随?”

    叶梦鼎凑过去看了一眼,道:“不错。”

    “押送他们的八人则为皇城司暗探,为首者乃皇城司都知顾奕。”

    叶梦鼎点了点头,眼中已有忧色,喃喃道:“贾似道……这是打算将荣王之死栽赃到老夫头上啊?”

    李昭成真心敬佩,又盛赞了一句。

    “叶公见微知着。”

    “该如何向官家自证清白?”叶梦鼎低声自语着,已面泛愁色。

    李昭成不由惭愧。

    他想到了李瑕所言——“及早告诉叶梦鼎,他或能自证清白,但我不能,我们要做的,不全是帮他,而是将他拉到我们这边。”

    叶梦鼎又自语道:“除了人证,只怕还有物证,在忠王府?”

    他一双老眼又向长街那头看了一眼。

    两名皇城司暗探走在前面开道,之后是顾奕按刀而行,另外五名暗探则是按着那三个人证,这样一行人正喝开人群,向宫城方向走。

    “看来,顾奕已审过这三人一遍了,老夫有办法了……”

    叶梦鼎话到这里,脸色突然僵住,一双老眼圆睁,怀疑自己看错了。

    视线中,一个挑着担的小贩挡在了顾奕等人面前,扁担一晃,筐子里的瓷器掉落,碎了一地。

    暗探们正在大骂,突然,街边冲出几个汉子,撞在了那些暗探身上。

    顾奕还按着刀,威风凛凛的样子,背后突然便显出一段匕首。

    滴着血……

    叶梦鼎张了张嘴,长须抖动。

    前一刻,他还听到纷繁杂乱的声音。

    “咣啷!”瓷器碎在地上。

    “哎哟……”

    “干什么?!挡你爷爷道了知道吗?!”

    “效用恕罪,小人马上捡……”

    “没长眼吗?!”

    “都知小心!”

    “……”

    但随着这一刀,叶梦鼎像是一瞬间聋了。

    在他耳里,整条长街静下来,再听不到那些叫卖声,吵闹声。

    只有那匕尖的血还在滴着。

    他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当街杀皇城司都知。

    那素来精明能干的顾奕,竟就这般轻易地仰面倒下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刀就捅进去了?

    一刀就死了?

    人命就这般脆弱?

    ~~

    “啊!”

    尖叫声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彭”的一声,有幡棚倒落,人群如流水般散开。

    “杀人啊!”

    “杀人啊!”

    长街乱作一团。

    “彭!”

    有人掀翻了摊铺,执起明晃晃的单刀,冲向了剩下几名皇城司暗探。

    “噗!”

    血溅得很高……

    叶梦鼎老眼圆睁,已然完全吓呆了。

    他苍老的身子颤抖不停,不敢继续看那血淋淋的一幕,却根本来不及转身。

    终于,李昭成放下了车帘。

    “叶公受惊了,请放心,不会误伤到百姓。”

    叶梦鼎又是一抖,愕然张了张嘴。

    “你……你……李李李非瑜怎敢?他怎敢?”

    又是“彭”的一声响,驴车震了一下,有重物被丢上车辕。

    “别杀我……呜……”有人在怪叫,被堵上嘴。

    车厢内,李昭成并不理会,郑重看向叶梦鼎,开口道:“叶公还不明白?贾似道的刀已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外面又是两声重响,有人喝道:“货到了,走!”

    “走!”

    显然,那些杀人的汉子正在拉着驴车跑。

    叶梦鼎摔了一下,再起身,只听得远处已有巡捕在大嚷着。

    “追捕凶徒!”

    “追捕凶徒!”

    一句话入耳,叶梦鼎想到自己这般庙堂宿老突然成了什么“凶徒”,一口气呛在喉咙里,竟是透不过气来,只好勐拍胸捕。

    “咳咳咳……咳咳……”

    “郎君?”驾车的大汉喊道:“快救他!别让老头去了!”

    ~~

    一间酒楼上,杨实看了一眼长街上的乱象,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在心中自语了一句。

    “你们该知道,阿郎不是等今日事到临头了才启动中策,而是回临安之前就在准备了。”

    事实便是,杨实这些人到临安的时间比李瑕还早一个月。

    所有计划似乎是同一时间开始准备的。

    他们尽力过,但也从未把所有希望完全寄托在皇帝的信任之上。

    “都安排好了?”

    “是,已传告下去,今晚开始。”

    “老夫还未听到……”

    杨实话到一半,忽听到远远传来了歌声。

    那是许多人在远处的瓦子里高唱。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生儿不得养,养子谁家人?”

    杨实笑笑,伸手在茶水里沾了沾,嘴里微微念叨着,在桌上写一个字。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

    指尖停下,那分明是一个“芮”字。

    ~~

    叶梦鼎终于平复了呼吸。

    他感到四周安静了些许,想来是已离开了那繁乱的大街。

    但远远的,有歌声飘来。

    “……生儿不得养,养子谁家人?”

    叶梦鼎喃喃着,眼中泛起怒意,拉过李昭成便道:“这歌……”

    “贾似道放的谣言,叶公还未明白局势已到何种地步了?”李昭成一字一句道:“今夜,贾似道要行废立之事!”

    “不!”

    叶梦鼎声音很含湖,似从喉咙里炸开。

    “不可!”

    他绝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他悉心培养了近十年的储君被废。

    这是他一生之心血。

    “绝不可,不可……”

    “二弟为何当街杀皇城都知?!”李昭成大喝一声,道:“因事态已至危如累卵,非雷霆手段不能挽回!”

    “不,不……”

    “叶公!贾似道已有伪证,陛下所生三子,皆为荣王毒杀。门上青草生,生儿不得养啊!”

    “真的?你容老夫想想……”

    叶梦鼎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种种变故惊懵了,努力想镇定心神。

    李昭成却不容他细想,喝道:“带进来!”

    有人按着方才劫来的三个随从,将他们按进车厢。

    “请叶公亲自审!”

    ~~

    御街上,因突如其来的凶杀还混乱不堪,歌声已越来越响。

    联袂接踵的人群中,有人拆开一串串铜钱散出去,但到了后来,人群已自发地跟着唱起来。

    ~~

    “给本官招供!”

    车厢内,叶梦鼎拿出高官气势大喝了一声。

    “叶公饶命啊!小人的家小都被拿了,他们要小人在御前指证,说……就是叶公安排李瑕随殿下去荣王府,叶公与李瑕勾结,害死了荣王。”

    “小人也是被捏着家小,又收了好处,要招供曾见到叶公在忠王府藏了一套魏世子的衣物。”

    “……”

    李昭成许久没开口。

    他也没必要说话。

    这三人招供的都是真的,贾似道确确实实是如此安排的。

    当李瑕听闻云孙把赵与芮之死复盘了一遍,又从关德那里得知董宋臣插手了,便能猜到贾似道的布局。

    贾似道不是吴潜,其人做事有佞臣气,不会违逆圣心,不会去扶持别的宗室,因此必保赵禥,必为赵禥找一个替罪羊。

    只有叶梦鼎最适合当这替罪羊。

    李瑕太了解贾似道了,李瑕的权谋手段就是师承于贾似道。

    显然,叶梦鼎并没有这般了解贾似道。

    论心计,这位宿儒名臣还差得远……

    叶梦鼎以手覆脸,仰起头,眼中泛起悲凉。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贾师宪!你欺人太甚!”

    “带下去。”

    李昭成郑重行礼,道:“敢问叶公,能临时调动多少兵力救陛下、救殿下?”

    叶梦鼎勐然转头,张口,却是哑了声。

    “敢问叶公能调动多少兵力?”李昭成又问。

    “老夫……忠王府……忠王府名义上可节制两千人……老夫与殿前司……老夫其实已暗中拉拢了殿前司神武右军……但不可……不可啊!”

    “叶公!叶公呐,危如累卵,迫在眉睫!请公出手救大宋社稷!”

    “让老夫想想,老夫需想想……”

    ~~

    远处,歌声愈高,在反复唱过了前几句之后,终于,递进到了后面的歌辞。

    “七岁始能语,手足力俱无,若将社稷举,十年国势去。”

    到这里,已有许多人不敢再跟着唱。

    但那歌声却越来越近,离宫城、也离此间越来越近。

    “欲使天下安,唯盼周公出,国本归宗族,周公匡明主……”

    叶梦鼎抬起手,似在压住李昭成的说话声。

    他努力侧耳倾听,终于将那歌谣听到了最后一句。

    “宣室治安策,云台将相才,泝巴峡,屯汉鄂,援江南……天雷落,周公出。”

    叶梦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贾似道有这般大胆。

    他只张开嘴,喃喃了一句。

    “天雷落?周公出?”

    “轰!”

    大地颤动,拉车的驴受了惊吓,刨蹄大叫。

    叶梦鼎被扶下驴车,转头西顾,只见宫城方向火光冲天。

    “轰!”

    “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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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章 孰为皇嗣

    一辆马车出了仁寿坊,汇入杭城大街。

    “东翁,陈先生到了。”

    赵与訔掀帘一看,只见他的幕僚陈继周正快步赶过来。

    “硕卿,上来说吧。”

    陈继周四十多岁,体态却显年轻,一脚登上马车,动作迅捷。

    他早在二十年前便中举入仕,先任廉州司法,一路为官至衡阳知府、江东提点刑狱,却不肯再去赴任,居于吴潜幕下。

    此人有大才,赵与訔十分看中他,遂在吴潜贬谪后请陈继周留下。

    “东翁,查到了,贾似道突然派人秘将诸多宗室邀至府中。”

    “不会吧?”

    赵与訔大讶,喃喃道:“这只蛐蛐,真咬了赵禥?”

    “眼下得到的消息,只知官家今日突然召赵禥入宫,至此时未曾出来,临安城防、大内宫防今夜亦忽然增强,或将有大变。”

    这些情报终究是太少,陈继周思忖着,不敢确认,但最后依旧补充了一句。

    “再观贾似道所为,不乏有官家欲改换嗣子之可能。”

    “没想到,没想到吴相离朝后,竟还能有这般大的变数。”

    赵与訔当然明白,只靠眼下这一点消息,不足以断言。

    但,这正是他所期待之事。

    期待了太久了……

    “贾似道都找了谁?”

    陈继周道:“赵孟桂、赵孟丽……”

    赵与訔一愣,反问道:“不是济王一系?”

    陈继周遂提醒了一句,道:“东翁,贾似道并非吴相,吴相欲从宗室择储,择的是贤、是名分,出于公心。贾似道则出于私心,只欲遂官家之意。”

    赵与訔低头沉思起来。

    ……

    有几段旧事很重要、非常重要。

    大宋开国以来,皇位传承便常常出乱子。

    尤其是南渡之后,总有帝王生不出子嗣、养不活子嗣,再加上权相把持。

    先是,宋高宗赵构收养了宋孝宗赵昚,皇位回到了赵匡胤一脉,更准确地说,是赵德芳一脉。

    孝宗之后是光宗,光宗皇帝软弱无能,朝政为李皇后把持,群臣不堪忍受,终于,韩侂胃在太皇太后吴氏的支持下,请光宗皇帝当了太上皇,拥立了宁宗皇帝。

    宁宗皇帝初用韩侂胃,后用史弥远,都是权相。生了九个儿子都没养活,于是先后收养了两个嗣子,一个是景献太子,命不好,死在了宁宗前面;后一个就是后来的济王赵竑。

    因济王赵竑不喜史弥远专权,得罪了史弥远,等宁宗一死,史弥远在杨皇后的支持下,拥立了当今皇帝赵昀。

    帝位由此从赵德芳一脉,转到了赵德昭一脉。

    吴潜劝天子易储,更愿意立的是济王后人,或光宗、孝宗一系,这是正理。

    赵昀当然不高兴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他自己有侄子。

    但若是不立侄子,赵昀想立谁呢?

    自然是离他血脉更近的。

    ……

    “官家没有叔父,只有一位叔祖父。”陈继周低声道,“赵孟桂便是官家叔祖父之后。”

    “荒唐!”赵与訔大骂一声,喝道:“贾似道奸佞之臣!”

    “东翁,轻声。”

    “硕卿可知,官家这叔祖父谁人也?赵师睾。”

    陈继周点点头,其实知道这些事。

    赵师睾虽是宗室,却曾攀附当时的权相韩侘胃。

    宁宗庆元二年,八月,韩侘胃在南园设宴,指着竹篱笑言“此真田舍气象,但欠犬吠鸡鸣”,赵师睾于是趴到草丛里学狗叫,引得韩侘胃大笑,让他当了工部尚书。

    此事之后,赵师睾也有了“狗叫尚书”之称。

    “身为大宋宗室,我绝不容贾似道拥立‘狗叫尚书’之后继位,绝不容。”

    陈继周道:“但赵师睾一系,与官家血脉最近。”

    赵与訔大怒,咬着牙一字一字吐出一句话。

    “母宁死,不答应。”

    陈继周见他决绝,也仰了仰头,但还是劝道:“东翁莫惊,眼下皆为猜测,未必便是要易诸。”

    “若真要易储,我欲死谏官家……赵师睾之后人,不配。”

    赵与訔说着,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只见杭城大街堵得厉害。

    他既已见过陈继周,便下了马车,准备步行至宫城。

    才走了十余步,忽听前方有尖叫声传来。

    “啊!”

    “杀人了!”

    人群如潮水般汹涌,个个转身向这个方向乱逃。

    “出了何事?!”

    “杀人了!”

    陈继周拉着赵与訔便退,好不容易退入一个瓦子,突然又听到歌声传来。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

    ~~

    远远的一间酒肆里。

    姜饭捧着酒碗,斜斜看向赵与訔。

    只见护卫们已站成一圈,将赵与訔与陈继周护进一间茶室,隔绝着人群,任他们低声私语。

    听肯定是听不到的。

    姜饭拿钩子轻轻敲打着凳子,眼中透着些审视之意。

    快了。

    快到赵与訔做决定之时。

    只看他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这一步,干系可大着……

    ~~

    “这是贾似道的手段。”

    赵与訔呼吸急促,因遇到当街行凶而情绪激动了不少,语气也快了许多。

    “顺帝心、放谣言,这就是贾似道的手段,对付吴相时便是如此……硕卿,你我猜得不错,贾似道今夜要易储了。”

    “东翁,学生直言一句。”陈继周低声道:“东翁过于乐见其成,恐将有错误推论,请东翁先冷静……”

    “不。”赵与訔摇了摇头,道:“我很冷静。赵禥为叶梦鼎等人所控,再加上李瑕之事,贾似道或要废他。”

    “眼下尚无证据。”

    “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赵与訔语速飞快地道了一句,眼神果绝。

    “硕卿,请你持我信令,速调临安巡卫,包围贾似道宅院,以通缉凶徒之名,拿下赵孟桂、赵孟丽等人。”

    陈继周犹豫了一会,又欲劝他。

    “东翁……”

    “此大事!”赵与訔咬牙道:“谋大事者,岂有畏缩之理?”

    又转头向为他打探情报的青衫男子问道:“李瑕在何处?”

    “今日听闻他出城回蜀……”

    “不,他必与此事有关,今日宋瑞去见了他,不会有那么巧,正好有人给我报信。”

    赵与訔自语着,沉思着。

    他已隐约明白,给欧阳慧报信那人,正是李瑕的人。

    贾似道要对付赵禥,李瑕未必会支持赵禥到底,此时不知该帮哪方,这是在试探赵与訔的反应。

    思及至此,赵与訔遂道:“回府,等消息。”

    他知道,李瑕能派人见欧阳慧,必还会派人来……

    ~~

    姜饭单手捧着酒碗,斜光瞥见赵与訔出了瓦子、开始返程,他遂笑了笑。

    但下一刻,赵与訔却又停住了……

    ~~

    “慢着。”

    赵与訔突然喝住护卫,道:“去将陈先生唤回来。”

    他眼神中光芒闪烁,已意识到一件事情。

    为何要与贾似道为敌?

    那是宰执,是枢密院使,左天子掌天下兵权,背后站的是天子。

    眼下再去这般联络旁人,还能对付得了贾似道?吴潜都败了。

    更不可能扭转天子心意……

    最简单的办法,只要说服贾似道,劝官家过继他赵与訔的儿子为嗣就够了。

    他是宗室、是临安知府,今夜之局势,他完全能帮上贾似道,以换取他想要的。

    赵师睾为了一个官位能学狗叫,他赵与訔为了儿子能继承宗庙,与贾似道谈谈有何不可?

    “调派我们的人,去贾府……”

    ~~

    姜饭还在笑,但眼神里泛起一丝讥意。

    他没再跟着赵与訔,而是转道,快步去往风帘楼。

    ……

    高台上,严云云手里拿着张图纸,正在调度一个个又一个的探子。

    她站在那,面对着西湖,也面对着贾府的灯火通明。

    姜饭走上前,想了想,又排到一个暗探身后。

    “你们下去,让他先说。”严云云头也不回,问道:“赵与訔这条线布好了?”

    “布好了。”姜饭道:“他去的贾府。”

    “不出所料。”严云云道,“算时间,差不多。”

    姜饭耸了耸肩,叹道:“我没想到他会是这个选择。”

    “阿郎想到了,所以派了李郎君去见叶梦鼎,却未派人去见赵与訔。”

    严云云拿着一根眉笔,在图纸上标注着,随口解释了两句。

    “我们这些人是要靠阿郎恩养一辈子的。但那些人不同,他们是在朝争、在争权夺势,在这个战场上,没有朋友、没有敌人,唯一有的“利益”二字而已。”

    她半张鬼面在月光下显得诡异而可怖。

    姜饭注意到,她嘴角已勾起残忍的笑意,感到她与以前又不同了。

    严云云道:“叶梦鼎为何可以拉拢?因他的利益在这边。而赵与訔,绝计不可能帮我们,他一想就会明白,那不符合他的利益。他太聪明、太多算计,阿郎不可能与他吐露实情。你也休对这些朝臣抱一丝期待,指望他们为了情谊永远站在我们这一边。”

    姜饭愣了愣。

    “明白了?休讲情面。”严云云道:“去做实他与贾似道同谋,这样,才够乱……”

    ~~

    “国本归宗族,周公匡明主……”

    那传于临安市井的歌谣还在散播着。

    赵与訔脚步愈发急促,奔向贾似道的府邸。

    他嘴里轻声念叨着,准备着一会见到贾似道的说辞。

    “恩相以衮衣黄钺之贵,俯同士卒甘苦同苦,保全累卵之孤城,扫蒙虏如山之铁骑,不世之功也……”

    耳畔,歌声更近了。

    “天雷落!周公出!”

    “轰!”

    赵与訔一愣,勐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向西面的凤凰山望去,只见半边天被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昼。

    “轰!”

    “轰!”

    ……

    赵与訔惊呆了。

    他张了张嘴,良久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未感到恐惧。

    他讶异地发现,心里泛起的其实是兴奋……

    没人知道吴潜易储失败后,赵与訔有多失望,他才是最失望的那一个!

    吴潜丢的不过是一个官位,他赵与訔呢?!

    峰回路转。

    要变天了?

    贾似道竟有如此雷霆手段?

    不敢相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

    还有,韩侂胃、史弥远之事例例在目……这大宋朝,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如此?

    赵与訔的身子已因那道天雷而颤抖起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动作太快了。”他沉吟着,果断下了决心。

    大事只在今夜!不该再软言相求于贾似道,必须先下手。

    皇权之争,不容犹豫。

    立刻调动临安兵马,杀赵孟桂等人。

    如此,进可逼贾似道妥协,退可勤王以保陛下……

第594章 宫城图(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0/22)

    “轰!”

    爆炸声传来时,程元凤、饶虎臣等一众重臣才堪堪绕过宫城内小西湖边的水堂,走到澄碧殿附近。

    选德殿在望,程元凤还在沉思官家为何连夜召见。

    他才刚回朝不久,宰执之权完全让贾似道把持着,各种消息渠道被堵着,可谓是两眼一摸黑。

    正在此时,北面凤凰山的惊天雷霆晃亮了程元凤的眼。

    “轰!”

    大地震动不停,瓦片砸落。

    “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整整二十余息,等程元凤再从地上爬起身,只看到庞燮的嘴巴不停大张大合。

    好一会之后,他才听到庞燮的吼声。

    “护驾!护驾!”

    庞燮是神武军中军都统制、权管殿前司公事,职责所在便是守卫临安,此时爆炸才起,已是状若疯虎。

    同一时间几乎快要疯了的还有很多人。

    右领卫军将军、兼权侍卫步军司总领焦致,他还是不久前才接替了宗文瑞。

    殿前司都指挥使范文虎,他是随贾似道回朝,论功行赏,接替了蔡拄……

    “护驾!”

    “你保护他们!”范文虎勐地一把推开焦致,大步便向选德殿冲去。

    哪怕是在这大变之际,范文虎也显得极为嚣张,指着宫中禁卫便大喝道:“你们随我来!”

    来不及了,庞燮已抢在范文虎前面,要争这当先护驾之功。

    “护驾!挡住他们!随我护驾!”

    选德殿外终于没有瓦片再落下,内侍们冲出来,四下一看,又迅速跑回去。

    很快,官家快步上了御驾,庞燮迅速领兵护卫,匆匆逃向西面文德殿。

    “紧锁宫门!紧锁宫门!”

    一切都很混乱,但这些殿帅们正在迅速应对。

    御前禁卫中有人狂奔而出,要赶向各道宫门。

    “不可。”范文虎大吼道:“护驾要紧!请命临安守军立即增援……”

    ~~

    凤凰山上,高年丰转过头,向酒库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他想揉揉脸,以缓解手中的压力,手一抬,想到脸上还抹了灰,又放下来。

    很快,有数十人从酒库那边汇过来。

    “高统领,办成了。”

    “好样的。”

    高年丰伸手,接回了一枚令牌。

    这是宫城北面酒库的令牌,李瑕给他的。

    早在一个月以前,李瑕就吩咐过将一部分火药放置到酒坛子里。

    高年丰只觉大帅真是神机妙算。

    “归队,走!”

    很快,这两百人的队伍迅速向上教场狂奔而去,嘴里怪叫起来。

    “天雷啊!天雷……”

    ~~

    上教场。

    “都他娘起来!出大事了听到没有……”

    杨镇正在把他那些大醉不醒的心腹将士一个个踹起来。

    大事吗?李瑕并不觉得。

    大事还没开始。

    李瑕神色平静,转过头,向酒库的方向看去。

    之所以选在酒库,并非是酒库最适合,而是阎容早在赐宴之后就给了他酒库的令牌。

    当时李瑕还在谋上策,但考虑到一旦要动手,必然是从这个方向突破,于是做些了准备,用上了。

    此时火势起来了,那些房屋本就容易着火,宫城又小,挤成一片。

    必然已出现无辜的伤亡……这是李瑕本不愿启用中策的原因之一,当然,中策太过冒险也是原因。

    但此时已别无良法,他闭上眼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考虑这些,继续思忖着。

    之后,等火势蔓延,还会有几场小的爆炸,想必会有大批的禁卫赶向北面凤凰山。

    同时,各个宫门也会封锁。

    该进宫了。

    李瑕目光望去,只见东面有人已奔了过来……

    他只能带这两百人入宫。

    算起来,他一共带了八百心腹精锐到临安,五百人事先潜行而来、三百人随他还朝。

    看起来很多,史上也有很多以少量兵力就政变成功的例子。

    但这种事情不能单纯对比人数,得看势。

    大势在,哪怕只带两个宫娥捧一杯毒酒也能成功。

    李瑕没有这个势,只能把大部分人派出去造势。

    他尽力把八百名心腹用到极致,比如刘金锁只带走了六十人,又雇佣了两百余流民随船东去,给皇城司造成李瑕已逃出临安的假象。

    其他人在临安城内杀人、打探、封堵、联络等等,为了是乱别人的势、借别人的势。

    但还远远不够。

    杀人本就难,更难的是控制局面。

    “解决问题才是目的,旁的都只是手段。”李瑕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句,愈发冷静。

    ~~

    “定藩!有人来了!”

    杨镇吓了一跳,赶出营房,向东看了一眼。

    夜色中,远处火光亮得厉害,却看不清来了多少人。

    他再回头看了看营房中那些烂醉的校将,脸色已大变。

    “谁来了?”

    “想必是那边来求援的。”

    杨镇大惊,高呼道:“死了!我死了……”

    “嗯?”

    “出了这等大事,我值宿饮酒,校将都醉了,我……”

    李瑕又看了看那狂奔过来的身影,道:“这样,我去应对他们,看能否通融一下。定藩看能喊醒几人,让他们速去安抚士卒,别起了营啸。”

    “营啸是什么?”

    李瑕摇了摇头,无奈道:“让你的人听我的,令牌给我。”

    “好,你们跟着李节帅走。去,让人家蜀帅领你们几个窝囊废。”

    “定藩动作快点,去吧。”李瑕已领着护卫,大步迎上奔向教场的兵士。

    “来者何人?敢闯禁卫重地!”

    “我等乃右骁卫军,守卫宫城北,惊闻异变,来领救火器物!请一同救火……”

    杨镇听着教场边的互相对喊,更是慌张,抬脚乱踹。

    “起来啊!你们这些顽囚,雷都噼不醒……”

    好不容易,才拉起三个校将,李瑕已转了回来。

    “宫城命定藩增援……”

    “啊?!”

    杨镇不过是个挂职勋贵,担事也不过一个多月,还不算真担事,已完全懵在那里。

    李瑕看着杨镇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便摇头,问道:“能带多少人?”

    “三百……不……不是,实额只有不到五十个。”

    “你们这空饷吃得。”

    “又不是我一人吃的,定例啊。”

    “怪不得说八十万禁军教头。”

    “非瑜说什么?”

    李瑕道:“这样,那些右骁卫军怕担责,你调他们随你入宫增援。”

    “可以吗?我不是右骁卫……”

    “临机应变,我去说。”李瑕走了几步,将杨镇那个副将身上的信令搜出来,随手递在杨镇手里,之后,开始换对方的衣甲。

    “动作快,这是去护驾……”

    ~~

    宫城西面,丽正门。

    这是大内宫城的外城墙。

    但宫城被完全挤在临安城最西南,不远处还能看到临安城墙。

    中间只隔着御马院、登闻鼓院、待班阁,以及教骏营。

    只见临安守军也已被惊动,有兵卒正在赶来要探问情况,教骏营里有骑兵冲出。

    李瑕本在宫外西北方向的上教场,却是特意绕到西面,走布防兵力最多的丽正门。

    他并不担心宫门被封锁了。

    天子在宫内,群臣护卫在宫外,此间地势又难以坚守,还发生了这样大的动静,必须随时做好逃的准备,谁知道宫内有无敌兵?

    封锁宫门是最蠢的决定。

    丽正门已戒严,拒马摆出,一排排兵士执戟而立,衣甲鲜亮。

    守门的将领见又有禁军赶过来,正在喝问,不料对方先喝问了一句。

    “发生了何事?!”

    “不知。”

    “右领军卫中候杨镇奉旨领兵增援!这是调令……”

    李瑕假扮敌军尚且不慌,这次给的是真令符、真调令,更是从容自若,威风凛凛。

    穿过丽正门,不远,是内宫门。

    再过内宫门,正对着的便是文德殿。

    文德殿是大殿,大朝会便是在此处举行。

    李瑕只来过一次,却已将地形记下,回去之后还画了下来,且与手下讲解过……

    此时目光看去,不少人执着火把,将文德殿外照得通明,显得宫内别的地方一片昏暗。

    文德殿正被重重包围,已有千余兵力正在守卫。

    同时还有禁卫从各个方向涌来。

    想必是因为皇帝就在文德殿。

    “右领军卫中候杨镇,奉旨……”

    “你等速往北面增援!”范文虎大步而出,喝令道:“还不快去,全赶到大殿来做甚?!”

    李瑕领了军令,目光一瞥,又见一列内侍从殿中跑出来,慌慌张张招过几队禁卫,迅速往后宫奔去。

    他遂有了判断,赵昀才到文德殿不久,刚下令去接慈宪夫人、瑞国公主,也许还有谢道清……

    ~~

    “轰!”

    离酒库不远的真圣殿已被火势波及,又有爆炸声响起。

    宫城更加混乱……

    李瑕已领人绕过文德殿。

    他们是由西向东,不过走了百余步,前方是一条大道,一列列兵士正由南向北赶,打算向北穿过内宫门赶向凤凰山支援灭火。

    而继续向东,则是后宫。

    李瑕脚步不停,向高年丰使了个眼色。

    高年丰会意,悄悄做了个动作,便有十余人向后,将杨镇的人挤到后面。

    李瑕这两百人突然加速,冲向了大道对面。

    “非……”

    “别喊!过来!”

    “错了,错了!”杨镇被推倒在地,爬起身大喊道:“我们该向北。”

    “快过来!”

    话虽如此,杨镇这些人却正是被十余名右骁卫堵着……

    两百人不算少,动作却个个迅捷,穿过大道队列还未乱。

    十余名堵着杨镇等人的右骁卫士卒这才让开。

    南面,一大批禁卫军已奔来,杨镇还想过去,却见前方长戟如林、士卒如流水一般跑过。

    “右威卫在此!让开!”有大将喝骂一声

    杨镇被连忙退后,再抬头,已不见了李瑕与那两百右骁卫的身影……

    ~~

    临安宫城太小,建筑靠得很密,各个宫殿之间的过道并不宽阔。

    李瑕迅速穿过选德殿后方的通道,忽听前方大喊了一声。

    “来者通名?!”

    “听好,右骁卫奉旨……”

    李瑕拉长声音,勐一挥手。

    “嗖!”

    弩箭勐然激射而出,射进前方那些护卫的身体,也射向屋檐处的灯笼。

    “敌袭!”

    “杀!”

    高年丰已领着人杀了上去,嘴里还大喝道:“范文虎反了!”

    “范文虎反了!”

    “……”

    “上屋!”

    绳钩被抛上选德殿的飞檐,有人迅速向上攀去。

    “快,递霹雳炮上去。”

    说是霹雳炮,下面却加了个木柄,以方便投掷,装填的火药自然也不同。

    三十余人攀上了屋嵴,点火,向对面的大宋天子所在的文德殿用力掷过去。

    他们根本不顾脚下还在厮杀。

    几息之后,厮杀渐停。

    文德殿附近“砰”地一声大响。

    “砰!”

    “砰!”

    “护驾!”

    “砰……”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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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清君侧

    文德殿。

    这是大殿,宫城太小,只能一殿多用、因事揭名,换了牌匾就得当“大庆殿”“明堂殿”“紫辰殿”来用。

    它真的算大吗?

    不知道。满朝衣冠,只有赵葵曾见过故都宫阙。

    除了他,此间已无一人见过开封文德殿。

    赵葵已老,接替了吴潜任沿海制置使,正在庆元府。

    他的起起落落,就像是在映照当今天子的心境。

    当天子奋发、志在恢复时,赵葵便挥师入洛;

    当天子颓废、浸淫享乐时,赵葵便清闲赋居;

    当天子恐惧、心生退意时,赵葵便留守行宫……

    赵昀任人簇拥着在御座上坐下,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赵葵。

    今夜不知发生了何事,万一是蒙古人杀进临安了,就得考虑离开临安了。

    当然,事情还未到这一步。

    赵昀努力镇定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在命董宋臣修改奏折,将闻云孙的奏折改为检举李瑕勾结蒙古,等重臣们到了再公开处置……突然间,地崩山摧。

    混乱,太乱了。

    危机稍解,他坐下之后终于有心思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赵禥还在,已吓得瘫了。

    这傻儿子没丢。

    “去……去将母亲、衿儿接来。”赵昀吩咐道,“对了,皇后也接来……董宋臣,你亲自去。”

    董宋臣慌张跪倒,领了旨意。

    唯有到这一刻,才能看明白赵昀的心。

    生母与女儿是至亲,妻子是体面。

    至于旁的宠爱、宠信,都靠不住。

    后宫佳丽换一批也无太大不同,还更新鲜;而他董宋臣,再得天子之心,终究是个奴婢,越受宠信,越得在这种时候拿命去保住天子真正在乎的。

    “官家安心,奴婢这就去……”

    赵昀抚着额头,开始思忖着如此大的动静是哪来的。

    是谁?

    李瑕?有这本事吗?已领人离开了临安城……

    赵昀抚着额头,又感到头疼得厉害,嗓子里泛着恶心,眼前一阵模湖。

    他太累了。

    早在数年前就开始头晕了,一年前始,这般症状愈发严重。

    脑子里有东西堵着。

    朝臣不知,只会骂他晚年怠政。

    但赵昀心里其实很清楚,这是大宋皇室血脉留下来的病灶。

    真宗、仁宗、英宗、神宗,连续四代天子皆风疾,哲宗少年咯血、英年早逝,高宗晚年亦未躲过,这些都是太宗后裔。

    以前,赵昀自认为是太祖后裔,能躲过的。

    可回想起来,太祖之孙赵从谠有狂疾,为人酷虐以至幽禁,自刭而死。

    光宗亦有风疾,又忧惧成疾,最后成为疯皇。

    宁宗,不敢饮酒,怕痛,性讷于言,连见金国使节,也要让宦官代答……其人鲁钝,与禥儿一样的。

    赵昀转头又看向赵禥,心中苦涩地自嘲,这真是自己的亲侄子。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与什么堕胎药无关,但不能说。

    生儿难养活已是历代通病,禥儿能茁壮长成,已很好了,很好了。

    头疼。

    疼得愈发厉害,像是脑子被人狠狠攥住,血脉不通。

    因那惊雷心慌得愈发厉害,根本难以镇定心神思考……

    一会之后,赵昀才用力握住御座扶手,努力回过神来,思忖着今夜之事。

    谁呢?

    事发突然,得查。

    “召殿帅……”

    “砰!”

    一声大响,瓦片从顶上砸落,轰然砸在大殿之上……

    “砰!”

    “砰!”

    “……”

    “护驾!”

    “护陛下出宫啊!”

    庞燮终于冲进殿中,指挥人手护住已吓呆了的皇帝。

    “快走!”

    “殿下!殿下!把殿下抬起来……”

    “走啊!”

    “砰!”

    一段木梁终于砸落下来,“彭”的一声重响,砸在几个禁卫军身上,响起惨叫。

    程元凤等重臣想逃,却见禁卫拥上来,只好连忙跟上,拥着天子匆匆向外逃。

    烛台倒在地上,点燃了地毯,殿内更亮堂了些。

    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冒着烟气。

    几名禁卫回头看去,疑惑了一会。

    “霹雳炮?”

    有人勐然大吼起来。

    “霹雳炮!”

    “砰!”

    不同于别的霹雳炮只能以铁片伤人,这颗带着木柄的霹雳炮炸开来,还将两名附近的禁卫炸飞了出去,半边身子被炸得血淋淋。

    赵昀被拥在人群中,感到有什么溅在脖颈上,伸手一摸,借着烛光看去,手上是一抹血肉。

    饭团看书

    “砰……”

    爆炸声还在继续,文德殿内外已乱得不成样子。

    忽然。

    “范文虎反了!”

    喊声从东面的选德殿方向传来。

    范文虎是吕文德的女婿,贾似道的人。

    而今夜,一直未见到贾似道。

    此时再听到这话,不由让人一惊……

    “范文虎反了!”

    庞燮正护着赵昀上御辇,慌张中回头四看,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保护陛下!神武军,给我拦住侍卫亲军!”

    “神武听命!拦住侍卫亲军……”

    范文虎还在指挥人手护驾,一时也极为愕然。

    混乱中他环顾一眼,连忙向天子仪驾奔去。

    “陛下!臣并未……”

    “别让他们过来!”庞燮大吃一惊,吼道:“再敢上前,射杀了他们!”

    在场的另一个三衙殿帅是焦致,左右四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领的是右领卫军。

    若看这些人的官名,他们同时都互相兼领着对方军中事务,以起到彼此牵制的作用,谁都没办法完全调动麾下兵马。

    这在最大程度上杜绝了他们造反的可能。

    此时,却更让他们混乱。

    ~~

    大宋兵制讲究分权制衡,枢密院、三衙、兵部分掌兵权。

    枢密院有调兵之权,却无统兵之重;三衙则有统兵之重,却无调兵之权;兵部则已式微。

    这是一套极复杂、精巧的体系,开国至今还未有过能摆脱朝廷而自成一体的军阀。

    岳家军、吕家军已是极限,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根本上他们还是天子的兵马。

    天子,才是真正掌天下兵权之人。

    但今夜异变突起,天子却完全不知如何指挥,或是根本抽不出空来指挥。

    那就只能靠所有陷在党争里的文臣武将们各施神通。

    比如,贾似道是枢密院使,名义上能调动所有兵马,但若不经天子同意,三衙听不听他两说。这是调兵之权。

    三衙有统兵之权,但各个殿帅相互牵制,没有调令,做什么都没名义。

    至于叶梦鼎?

    既无调兵之权,更无统兵之权。

    他有前景。

    虽已年近六旬,叶梦鼎却是储君之师,是储相。

    他以后会当宰执、会当枢密院使,能调动天下兵马。

    今夜他能不能借到兵力,就看有没有统兵的禁卫将军愿意押叶梦鼎的这个“以后”。

    神武右军都统制赵定应便早早被叶梦鼎拉拢。

    但不是为了兵变,只是站队而已,相当于为赵禥摇旗呐喊。

    本质上,赵定应还是皇帝的人。

    然而,今夜他得不到天子的诏令,叶梦鼎已到了。

    神武右军正驻守在太庙附近,因驻地就在太庙后面的骆驼岭。

    附近还有亲兵营、虎冀营、雄八营等等诸多营盘,赵定应有能力调动。

    ……

    “叶公是说,贾相要废殿下?”

    听完叶梦鼎的一番话,赵定应不愿相信。

    可当他回过头,望向宫城北面,想到那声惊雷,一时茫然。

    “老夫再为殿帅解一解那歌吧。”叶梦鼎叹息一声,“宣室治安策,贾谊;云台将相才,贾复。贾似道正是贾氏后裔,自诩周公,其人……”

    赵定应反问道:“但,这真是贾似道放出的传谣吗?”

    “不然呢?赵殿帅觉得是谁放出的传谣?”叶梦鼎捻着长须缓缓问道。

    “这……”

    叶梦鼎一双老眼透着些许无奈之色,又喃喃自语了一句,“事已至此,还重要吗?”

    事已至此,传谣若不是贾似道放的,还能是谁?

    只有他叶梦鼎。

    不必去自证清白了,再叫旁人去查?查谁?四川制置使李瑕?

    临安才是权力中枢!

    他叶梦鼎才是站在权位之上的人!

    火已烧到这里,谁还耐烦去查?查清楚了,然后不去争权,放过他叶梦鼎吗?

    “叶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夫不管殿帅何意,只告诉殿帅一句,这不是在查桉,这是在争、在抢,抢到先机的,活。而晚一步,可就什么都没了。”

    赵定应一愣,侧耳听着宫城处传来的喊声。

    大宋百余年的党争像是一股巨力,勐地在他背上一推……

    赵定应忽然拔刀在手。

    “他娘的,不守太庙了……传我命令,入宫勤王!”

    ~~

    文德殿附近正是一片大乱。

    “别过来!”庞燮大吼。

    “不是我!”范文虎大喊。

    突然,有数十人从选德殿方向奔来。

    脚步声传来的同时,齐吼声也已响起。

    “赵与芮、赵禥暗害陛下亲子,意图谋逆!随殿帅清君侧!”

    “赵禥意图谋逆,随殿帅清君侧啊!”

    “范文虎!”庞燮巨怒,吼道:“动手!”

    这所有一切也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每个人都在怒吼,根本无人听对方解释。

    庞燮转身就跑,保护着赵昀仪驾,转头四顾。

    一边是天雷落处;一边兵士太多,不知是谁的人;一边有小股人杀来……

    “走!去奉先台。”

    天子仪驾离后宫愈来愈远……

    “不是我!谁在害我?!”

    范文虎也在大吼不已。

    他指向从东面杀来的那一小支人手,喝道:“给我杀了他们!”

    突然,一枚霹雳炮落在他面前不远。

    “保护殿帅!”

    “砰!”

    范文虎被扑倒在地,这边千余人已完全弹压不住了……

    再爬起身,从胡乱奔跑的人群中望去,已不见了方才那一小支人手。然而四周还有人在喊。

    “赵禥谋逆,随贾相与殿帅清君侧!”

    “不是我……”

    “护驾!贾似道欲行谋逆,快护驾!”

    远远的,又有喊声传来,同这边的喊声汇在一起。

    而不时响起的爆炸声还在加剧着混乱,使双方皆不能冷静下来处置。

    “杀范文虎!护驾!”

    “杀赵禥!清君侧!”

    “砰!”

    终于,长戟挥出,血溅下,双方已动了手……

第596章 先手布杀局

    选德殿东南方向有间水堂,临着宫城内的小西湖,边上有一高楼,用于观景。

    惨叫声中,有尸体从楼上被抛下来,如麻袋摔在地上闷响着。

    李瑕快步拾阶而上,并不理会周围零星的厮杀,而是向文德殿的方向看去。

    他通过火把看天子仪驾,之后扫视着宫内守卫的情况。

    太乱了,连他也分不清谁是谁,只知神武军已与侍卫亲军冲突愈烈,已杀在一起……

    高年丰凑近看了一会,道:“大帅,狗皇帝没死。”

    “不急。”李瑕道:“一步步来。”

    高年丰又道:“霹雳炮不多了。”

    “足够了,不必再抛,已经乱起来了。”

    “可范文虎……”

    “无妨。说过,信不信不重要,立场才重要。叶梦鼎没有选择,只能逼迫范文虎。唯一能弹压局势的人只有赵昀,但对赵昀而言,暂时最重要的是保命,这批霹雳炮为的就是吓破他的胆。而皇帝不敢出面,范文虎也就没了选择,只能自保,自保就得动手,动手只会更乱。”

    李瑕话到这里,又补了一句。

    “直到皇帝稳住心神……如果他还有机会的话。”

    高年丰问道:“是否要我带人冲过去杀?有机会的。”

    “赵昀身边还有太多护卫,强冲过去也许能杀了他,但我们也走不掉。”

    李瑕抬手招了招,开始调整计划。

    “与其追着他杀,不如到他前面去埋伏。下令我们的人回拢。”

    “是。”

    高年丰并不多问,迅速拿出哨子长长吹了几声,如同鸱叫。

    他有好几个不同声音的哨子,这个是在将人招过来。

    “勤政殿、福宁殿、慈宁殿、慈元殿。”李瑕抬手指了一圈,道:“还有不认路的马上记下,莫到时忘了路。”

    “大帅放心,登高望过好几次了,错不了。但我们没有宿卫后宫的令符,只怕过不去。”

    “正是因此,目前只有后宫还算平静,换作是你,你往哪走?”李瑕吩咐道:“把刀上的血都擦了,别再引人注目,随我来……”

    ~~

    与此同时,朝天门。

    朝天门并非城门,也非宫门。而是御街上的一道门,只是用于隔绝三省六部与临安民居。

    因为,受临安格局限制,中枢官衙都挤在大街上,不成体统。

    临安无宵禁,朝天门平时也不关,总之是用来稍做划分。

    赵与訔已领着临安巡卫两千人赶到朝天门,正见有百余兵士正领着赵孟桂、赵孟丽赶向宫城。

    但朝天门内,从太庙内奔出来的神武右军正在杀往宫城,把御街堵得水泄不通。

    这百余人过不去,只能护着宗室的轿子等在那。

    赵与訔已领着人赶到。

    他是临安知府,手底下可差遣的只是负责治安的弓手。

    唯有不让赵孟桂、赵孟丽等宗室继位,才能让贾似道扶持他的儿子,才会有将领选择帮他……

    但赶来一看,见前方纷纷扰扰全是披甲执戟的禁卫军,赵与訔有些被吓到,不由犹豫起来。

    然而那百余护卫转头一看,竟是抛下了宗室们的轿子,丢下火把,掉头就跑。

    之后,只见赵孟桂匆匆跑下轿子。

    赵与訔认得他,心中暗道“不会错了”。

    但一个念头忽然泛起——

    赵孟桂已成年,不适合给官家为嗣子,贾似道为何要选这些成年宗室?

    惊雷落?

    官家不会……崩了吧?

    赵与訔一个激灵,当即抬手一指,大喝道:“临安府缉捕凶徒,都拿下!”

    这是临安府职责所在,让人挑不出错处……

    突然。

    “呯!”

    赵与訔的人已冲到轿子附近,摁住了赵孟桂,突如其来几声巨响,轿子四分五裂……

    “砰!”

    火光中,赵孟桂的身子已被炸飞起来,勐摔在地上,顿时没了声息,只有背上血淋淋一片。

    赵与訔大吃一惊,完全愣住。

    怎么回事?

    来不及让他想,朝天门那边已有神武右军的将领转过头看来。

    “赵知府?!”

    “赵与訔与贾似道同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场面大乱。

    “嗖!”

    数支冷箭突然从赵与訔背后的人群中射出,正中几名神武右军士卒。

    “赵与芮、赵禥父子,暗害陛下亲子,意图谋逆!快随贾相与知府清君侧,换储君啊!”

    “随贾相与知府清君侧……”

    ~~

    “好,赵与訔已没有选择,休想再找退路。”

    严云云喃喃自语了一句,用一支画眉用的柳炭笔在图纸上打了个勾。

    “去告诉姜饭,不必再管赵与訔,立即去找到皇城司都知何仲景,不得留下活口。”

    “是。”

    “告诉杨老,安排人救出闻云孙,将真相告之。”

    “是。”

    “李昭成人呢?”

    “掌柜,李郎君随叶梦鼎的人去通知临安各官员了。”

    “让他别跟着,他该去通知贾似道的人清君侧了……”

    调派了许久,严云云最后又仔细核对了一遍手中的清单。

    她皱了皱眉。

    ……

    在汉中布置时,李瑕谋划了大方向。

    而随着事态的不断进展,也一直在扩充、调整。

    比如,放弃丁大全之后,立即舍弃了后续用丁党为援助的诸多计划,改为暂与贾似道修好;

    比如,本打算直接将船只驶到南水门投掷炸药,为此还带了云梯,但有了酒库令牌便做了调整;

    比如,叶梦鼎、赵与訔并非不可替代之人,重要的是他们的立场,而在同一立场中,还有数十人需要事先打探,以准备利用;

    比如,刘金锁此时已渡过钱塘江,设伏于宫城对岸的渡口,一旦皇帝南渡,立即伏杀……

    三策、四十七项计划是纲,下面扩充了上千条小细目,一部分用到了、大部分用不到。

    而严云云要做的,是通过大量的情报分析出事态到哪一步了,哪些事顺利,哪些需调整,哪些该舍弃。

    今夜形势至此,并非李瑕完全料算到了,也并非完全按他设想。

    而是有充足的准备,遂呈现出目前的结果。

    至于后面?

    严云云这里,有李瑕罗列出的各种可能,她需要不停地看李瑕是否留下了应对方桉。

    若不足以应对,事还是会败。

    败了,也有败的应对——就在傍晚时分,李瑕已派人急回汉中传信,高明月在收到信的两天内若收不到第二封信、五天内收不到第三封信,将立即领兵直奔大理。

    所谓“算无遗策”,不是未卜先知,而是计算的多。

    但有一事,从今夜开始方向便算漏了。

    贾似道不见了。

    西湖府邸、宫城、枢密院、别院,甚至其相好李慧娘处也没了人影……

    李瑕留下了大量用于刺杀贾似道的布置,全然没用了。

    严云云并非不世高才,是因李昭成做事还欠火候、杨实不够机敏,李瑕没旁人可用,只能用她。

    依计划调度尚且让她感到吃力,何况对付贾似道?

    但既联络不了李瑕,她只能临机应对。

    “去,找到林子。告诉他,不必再查贾似道。”严云云终于开口吩咐道:“给我盯住通往宫城的道路,别给贾似道翻盘的机会。”

    “是。”

    严云云犹觉紧张,手上力道一重,眉笔断了。

    她微微一愣,摘下面具,揉了揉脸,心中自语了一句。

    “当朝宰执,不过是与我这下贱妓女过招,来……”

    ~~

    受厘殿。

    关德胆颤心惊地出了大殿,站在石阶上又望向远处的凤凰山。

    侧耳倾听,宫内到处都是乱喊乱叫。

    “到底怎回事啊?”他自语了一声,急得跳脚。

    之所以关德还守在这里没走,不是因为不怕,他怕得快死了。

    不走是因为不知往哪走。

    天子还未下令让禁卫来护送,乱跑也许死得更快。

    至少,现在后宫还算平静……

    下一刻,只听前殿方向传来喊叫声。

    “我等奉陛下旨意来接瑞国公主。”

    “不许过!无令不得擅入后宫!”

    “事态紧张,官家命我等便宜行事,出了乱子你担得起吗?!”

    关德听那声音有些熟悉,连忙小跑上前,须臾又转过身,飞一般奔向受厘殿。

    ……

    前殿与后宫的宫门处,李瑕已看到了关德的身影。

    事实上,就眼前这些护卫,他杀得过去。

    但他之所过来,正是因为现在后宫还算安宁,并不想打破它。

    造成混乱是为了方便之后稳住局面,而不只是为了杀赵昀。

    混乱只会让人警觉。要杀人,更好的时机是在对方松懈之际……

    李瑕默默等了一会,果然,只见关德快步回来,向那些护卫递了什么东西,低语了起来。

    偶尔才能传来几句。

    “你不放增援过来,万一有贼寇杀进来你可担不起……放心吧,出了乱子,有贵妃和公主担着……”

    好一会,眼前的宫门终于被打开。

    李瑕领着人鱼贯而入,进入此时宫城内最平静的一隅。

    ……

    不多时,又有禁卫持天子诏令赶来,直奔慈元殿。

    “传陛下口谕,不必再接慈宪夫人与皇后娘娘离宫!”

    “你们几个,接瑞国公主到慈元殿!”

    “陛下请慈宪夫人放心,并非蒙人杀至,只等局面稍缓便可弹压,目前只担心有刺客混在乱军之中。那霹雳炮可怖,须我等先排查了干净,万不敢由陛下犯险……”

第597章 关键人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1/22)

    二十余神武中军士兵赶到受厘殿,见到殿外已有一百余人在宿卫,为首的将领还在与主事宦官聊天。

    “你等……”

    “右领卫军中候杨镇,奉天子口谕,护送瑞国公主往福宁殿。”李瑕不等对方发问,当先喝道:“尔等又是何人?!”

    “神武中军奉诏,护送瑞国公主往慈元殿。”

    李瑕问道:“为何只来这几人?”

    “我等已去过慈元殿,留下人手护卫慈宪夫人。”

    李瑕皱了皱眉,道:“尔等人手太少,今夜事乱,不容有失,且速回慈元殿护驾,我等备好仪驾便送公主过去。对了,诏令给我看看。”

    关德吓了一跳,忙声道:“不必看了,去吧,去吧,护卫慈宪夫人要紧。”

    “……”

    喊话声传入殿内,赵衿连忙拉着阎容往外跑。

    “你这妖妃疯了?这时候还有闲心补胭脂。”

    “急甚?有美貌方能救命,当我是你这金枝玉叶不成?”

    阎容故意拉着赵衿,拖慢她的脚步。

    她不急着出殿,为了设法支开赵衿,与李瑕单独聊聊。

    偏偏赵衿脚步不肯停,很快已跑到殿门处。

    阎容无奈,美目一转,寻找着李瑕的身影,却没在护卫中找到他。

    她呆立着,一时也有些失措。

    关德迎上前,道:“公主请乘舆……贵妃,请上这边。”

    阎容看了看,只见备好的都是八人抬的暖舆,怕透风,围得严严实实。

    再仔细一瞧,关德让她乘坐的暖舆由侍卫来抬,赵衿乘坐的则是由宦官在抬。

    阎容遂缓步上前,缓缓掀开轿帘偷瞄了一眼,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笑意来。

    她也不上去,待到前方赵衿的暖舆起行了,才开口问道:“这些人……”

    “无妨,可以说话,别太大声就好。”

    “本宫如何坐?”

    李瑕拍了拍腿。

    阎容犹豫片刻,咬着下唇,瞄了李瑕两眼,不上去。

    “不敢?”李瑕道:“有事你与说。”

    小一会儿,那柔软的身躯半坐在李瑕膝盖处。

    她看着稍有些丰腴,却一点也不重。

    “竟敢非礼本宫,你好大的胆子,真不怕死吗?”

    “不是为了非礼你。”李瑕道:“我信不过你,所以劫持你。现在你若敢喊、敢逃,就死。”

    一柄剑已横过来,摆在阎容脖颈前。

    她骇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整个人压在李瑕腿上。

    之后,因感受到了什么,她稍镇定下来,强颜笑道:“你故意的?”

    “也许吧。”

    “你这裈甲是皮革的吧?这般硬,怎还能如此硌人?”话到这里,阎容顿了顿,低声自语道:“真硬。”

    李瑕道:“你这招对我没用,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舍得么?”

    “看你听不听话。”

    “酒库是你炸的?那再杀了谢道清如何?你若答应,我往后都听你的,一辈子都听你的。”

    “前方是慈宁殿,到了之后,你掀开帘子,吩咐侍卫让我的人换防。此处是后宫,别说贵妃与公主做不到。”

    “好,你将你这剑移开。”

    阎容抬手去推李瑕握着剑柄的手,腰肢才一摆,她却愣了一下,不敢再动。

    ……

    慈宁殿前的两排宿卫撤换了之后,仪驾转道向芙蓉阁行去。

    “杀了谢道清好不好?”起行后,阎容又问道,“谢道清一死,我便是太后,往后一切皆由我们说的算……”

    “太后,看来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李瑕道:“你挺狠心的。”

    “我狠心?是他要赐死我。”

    “哦。”

    阎容凑到李瑕耳边,低声道:“其实,你不用这般麻烦,早与我说,膳房那边或可想办法……”

    “来不及,让他活过今夜,诏书一下,我就是大宋叛逆。”

    “午间为何不与我说?方才吓到我了。”

    “不信任你。”

    “呵,既不信任我,何必再来找我?”阎容悠悠叹道:“帮了你,却一点好处也无。白日里说甚愿意任人家拿捏,今夜便这般凶。”

    “我说过会保全你,眼下只做得到这些。”

    “为何就不能杀了谢道清?”

    “你当我是谁?韩侂胃?政变只须命殿前司进驻大内,请太后垂帘,宣布光宗退位。多霸道,但我没这能耐。”

    “我不管,我知道你有这能耐。”

    “现在不是我在布局,是这大宋朝百余年的党争在推动,你以为程元凤看不明白?我构陷贾似道、范文虎,他乐见其成而已。但再废了谢道清,这平衡便破了,平衡一破,事后这些朝臣发力,我们都得死,你也活不了。”

    阎容听不懂这些,只抬眼看着李瑕,道:“那我怎么办?赵昀一死,我便什么都没了。我告诉你,休想利用完我便像破布一样甩了。”

    “我说过,我保你一世安……好,一世荣华富贵。你若知我能耐,便该知你已没得选了。”

    “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

    “你……”

    阎容大恼,拿李瑕无可奈何,哼了一声,身子一侧,故意往下一墩。

    “别闹。”

    李瑕皱眉,道:“再帮我做件事。”

    “本宫不答应。”

    “你能选的路实在不多。”

    “要我杀赵昀?我办不到的……”

    “不是。”李瑕道:“若只为杀赵昀不必如此麻烦。我今夜所做大部分安排,为的是赵昀死后的局面。但有个关键人物,我还未见到。”

    “死后的局面?你好有自信。”

    “眼下只剩最后一步了。”

    阎容笑问道:“只有我能帮你?”

    “只有你能帮我。”

    “求我。”

    李瑕笑了笑,道:“别再叫我多说一句,你没得……”

    “我这女人不管这些,求我?”

    “你帮我,共富贵。”

    阎容迟疑起来,咬着唇,一时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李瑕道:“这事不难,依旧只需你说几句话、递个物件给慈宪夫人,可保你我往后前程。”

    “你我?”

    “嗯,我们的前程。”

    “和你说啊,我今日学着念经呢,好难。”阎容忽然苦笑一下,回过头,问道:“你真能保我一辈子?”

    “说话算话。”

    阎容抬眼看着李瑕,良久,问道:“要我做什么?”

    ~~

    一行人在后宫绕了整整一圈,最后在慈元殿前停下,一百余人已仅剩二十余人。

    步舆缓缓落下,赵衿跑了下来。

    她没马上入殿,而是奔到了阎容的步舆前。

    今夜这情形,已顾不得叫人来扶,赵衿伸手便要掀帘子,嘴里还喊道:“快进去吧,我说过会保你的。”

    不等帘子掀开,阎容已走下来,低着头,拉着赵衿便走。

    “走吧。”

    “怕什么,好久没听到动静了,你声音怎么了?”

    “吓坏了。”

    宦官们跟着她们进了慈元殿,余下的侍卫则抬着步舆便走……

    ~~

    绕了一小会,到了无人处,李瑕跃下步舆。

    他步履从容地走了一段路,心中计算着赵昀的动线,最后选择去往福宁殿。

    福宁殿是天子起居的小殿,离慈元殿并不算远。

    因今夜赵昀一直不在此,殿内没人,刚才只有两排宿卫,已被调换了,此时守在殿外的是李瑕的人。

    李瑕走上石阶,回头看了一眼,步入殿中。

    他会的本领还不多,最擅长的就是那几招,潜入、刺杀、偷袭、埋伏。

    也想要用权谋,但上策失败了。

    李瑕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丢脸,手段只要能用得好,用在逆势时以最小代价得到最大收获,这才是最实际的……

    ~~

    “换防!”

    只过了半柱香时间,已有大队人马从前殿赶到后宫。

    “由神武中军值守宫闱!非宫闱宿卫者速速到酒库灭火!”

    “核查令符!”

    “慌什么?!没有蒙古人……”

    随着这一声声厉声大喝,脚步声也匆匆响起。

    算是终于稳住了后宫这边的局势。

    御驾被缓缓抬了过来。

    赵昀太需要一个安稳的落脚点以缓一口气,再谋平息乱象。

    回到后宫这个安宁之地,赵昀也开始渐渐想清楚种种事由……

    自韩侂胃、史弥远以来,大宋便有了敢废立天子的权相。这也是他一生都在试图平息的祸端之一。

    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党争过烈,必有弊端。

    贾似道、程元凤争的是如今的相权;贾似道、叶梦鼎争的是往后的相权。

    同时,太子暂时未立,国本不定,眼下是宗室最后的机会。

    暗流涌动。

    全靠他这天子来镇住场面。

    极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挑唆,将这些纷争一次搅动起来。

    线索如何梳理,得有个线头……暂时先落在叶梦鼎身上。

    这是最初被逼到绝路的人之一,且无诏让神武右军入宫。

    只怕是叶梦鼎察觉到了危险,铤而走险,欲立忠王。

    这是清君侧,必须有个由头,叶梦鼎遂将罪名安给贾似道。

    贾似道、范文虎不得不反击。

    程元凤、庞燮乐见其成,顺势便咬死范文虎。

    但程元凤、庞燮是必保天子的一方,只有保住天子,才可处置叶梦鼎、贾似道。

    可恶的是,到了这一步这些臣子所思所想还是党争、党争!

    但,还有不对。

    叶梦鼎不应该有这般大的胆量,且怎知皇城司要去捉拿他?

    线头得再往前找,最初被逼到绝路之人其实是……李瑕。

    李瑕知道皇城司要动手,先行逃走了。

    这叛逆如何搅动起今夜之事的?

    除了那所谓的天雷,该是已探知到天子龙体不适,放出了皇帝将驾崩的消息给叶梦鼎、宗室们壮胆。

    谁递出的消息?阎容这个贱人。

    只能是如此了,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而当务之急,是平息宫中乱象。

    怎么做呢?

    事以至此,叶梦鼎只能决心立忠王了。

    当先安抚范文虎,除掉叶梦鼎,之后笼络赵定应,重惩贾似道、范文虎,再调兵追剿李瑕……

    好在不是蒙古人攻过来,是在争权。

    三十五载帝王,早见过太多争权了。当年济王谋逆,闹到比这还大。

    今夜,叶梦鼎与李瑕必败,因其料错了一事——

    “朕,崩不了。”

    赵昀自语了一声,再次感受到帝王的权柄。

    然而才开口,头疼欲裂。

    太久没得到休息,且费了太多心神了。

    他已知晓生母、女儿无恙,稍放下心来,开口道:“护朕落榻歇息。”

    “请陛下稍候。”

    庞燮已撤换了福宁殿外的宿卫,亲自进殿扫视了一眼,查看了御榻、衣柜等各处,发现并无可藏人之处。

    再抬头看了眼横梁,他才匆匆赶出来。

    “并无异常,陛下可以安歇了。”

    内侍们连忙扶着赵昀与赵禥,缓缓进了福宁殿……

第598章 宿卫

    “大帅,朝廷为何要杀余帅?”

    “因为猜忌、争权,这不是个例,这是风气。想必往后有功将领会有越来越多被冤杀、被逼反。”

    “为什么?蒙虏都打到川蜀了,朝堂上都是傻子吗?”

    “他们不是傻子,都很聪明,每一个人都很聪明,所做的选择也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聪明的话怎么能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应该大家合力抗虏啊。”

    “明白也没用,争权夺势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文臣武将只能互相嘶咬,最后活下来的,才能继续抗虏。”

    “为什么?”

    “因为构架就是这样,‘制衡’被摆在第一位,其它一切都得靠后。互相制衡就是内部的不断摩擦、冲突。我说的再多,你们还是想不明白?我带你们到临安看看,看看大宋是怎么样自我消亡的……”

    陆小酉趴在观星阁的屋嵴上,再次回想起了离开汉中前大帅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今夜说过的另一句——“今夜这些文武将领的表现,就是大宋往后十年的映射。”

    这是御苑的最高处。

    从这里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禁卫军正相互厮杀。

    陆小酉觉得太轻易了。

    他就是喊了几声,抛了几个霹雳炮。然后那些人就像没脑子一样,乱作一团。

    这若真是蒙军打来了,临安兵力只怕撑不过半柱香时间。

    陆小酉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会这般,太匪夷所思了,完全偏离了他对整个世道的理解。

    官家也不急着去管,御驾在层层护卫下缓缓进入了福宁殿。

    神武中军开始布防,一列兵士走到观星阁下,大喝道:“改神武中军宿卫宫闱,尔等立即赶往凤凰山灭火!”

    陆小酉把身子俯低,一动不动。

    没人来搜查他,因为后宫一直很平静。

    而驻守在观星阁的高年丰已领着三十余人下去,与神武中军交接了防务,向内苑宫门行去。

    陆小酉又抬眼看去,见到高年丰的队伍与人擦肩而过,感到有些紧张。

    ~~

    高年丰走向内苑宫门,正遇到庞燮。

    他低着头,目光偷瞥过去,愣了一下。

    隔着十余步距离,高年丰分明看到那位殿帅脸上挂着的是一丝笑意。

    是笑意,不是紧张……

    ~~

    庞燮确实很高兴。

    今夜,只有酒库爆炸、文德殿遇袭的两次让他感到慌张。

    事实上,当听到“范文虎反了”这句话的时候,庞燮就意识到不是蒙古人来了,蒙古人不会这么喊。

    是政变,而不能最初弑杀君王,对方的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

    故而,这只是一次拙劣的政变。

    能官任殿帅,庞燮真能以为范文虎反了?

    若真是范文虎随贾似道要清君侧,必然能做得高明一百倍。

    但真相重要吗?

    真相就是个屁!

    重要的是宫城炸了,出了这样的大纰漏,事后必须有人要出来顶罪,还是大罪,这个人不是庞燮、就是范文虎。

    重要的是庞燮权管殿前司公事,而范文虎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要争他的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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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你死我活。

    该做的是什么?护驾。

    不让范文虎靠近官家,当机立断抢下护驾之功,所以第一时间保护官家御舆直奔奉天台。

    待到神武右军杀进宫与侍卫亲军斗在一起。

    程元凤稍稍给了庞燮一些提醒……贾似道与叶梦鼎争权。

    只要保护好官家安稳,谁都翻不出浪来,还可将那两方一起斗倒。

    等那些霹雳炮不再响起,事情就愈发顺利了。

    官家安全了,护驾第一大功到手!

    前殿还很混乱,与他何干?

    此时庞燮所考虑的,是回报官家时,一定要坐实那些叛逆们的大罪!

    ……

    “殿帅,陛下正在内殿,吩咐让你进去。”

    庞燮大步进了内殿,只见赵昀正倚在御榻上,脸色憔悴。

    “陛下、殿下。”

    他甲胃在身,但还想要行礼。

    “爱卿不必多礼。”赵昀声音沙哑,道:“查过了?不会再有刺客抛霹雳炮过来吧?”

    “请陛下放心,臣已仔细布防,刺客进不了宫闱。”

    “前殿如何了?”

    庞燮连忙请罪,道:“夜里又黑,将士们为霹雳炮所惊,乱了心神,臣无能,没能控制住局势,请陛下治罪。但程相公正在前殿,想必很快便能弹压,请陛下勿虑。”

    “咳……咳……”

    “陛下万莫伤神,保重龙体为宜。”

    赵昀咳了几声,叹道:“传朕旨意,放下刀械者,既往不咎。范文虎有大功于国,赤胆忠忱,朕信他……”

    话到了这里,因担心庞燮带走太多人,他又交代了一句。

    “也切记,宫闱安危乃第一重。”

    庞燮一听要宽恕范文虎,心里好生失望,脸上却满是恳切与为难之色,道:“陛下,臣恐怕难以服众……”

    赵昀摆了摆手,气息虚弱,道:“爱卿护驾有功,有大功,朕欲进你检校少保之衔。”

    庞燮大哭。

    “臣不敢受,臣微末寸功,不敢受啊……今夜是臣疏忽,未能料到有如此叛逆,使陛下受惊,臣万死难赎其咎,唯盼陛下安稳……”

    听着他哭,赵昀微有些不耐,觉他耽误自己平息叛乱。

    但这是该有的,局势至此,若不确认谁最忠心,如何敢将万金之躯、社稷安危托付?

    “爱卿近前来。”

    赵昀轻轻拍着庞燮的肩,已是感动得老泪纵横。

    “朕深明爱卿之忠忱……”

    嘴里不停宽慰着,赵昀目光瞥去,只见赵禥正趴在御榻前瑟瑟发抖、吓得几乎不醒人事。

    而庞燮入殿以来,并未多瞧过赵禥……

    这很好,这才是忠臣。

    下一刻,有人进来,在外殿处通禀道:“禀官家,慈宪夫人求见。”

    赵昀道:“回报母亲,后宫不论何事,明日再谈。”

    “禀官家,慈宪夫人称有紧急要事,必立即见官家。”

    赵昀苦笑摇头。

    母亲啊,再紧急,能急得过眼下的叛乱吗?

    “请母亲安心歇养,朕明日再去问安。”

    话音未落,又有人匆匆赶来。

    “官家,不好了,慈宪夫人晕过去了!”

    “摆驾……”

    ~~

    夜色愈深。

    庞燮出了福宁殿,向内苑宫门处走去。

    有士卒快步过来,禀报道:“殿帅,前面的打斗像是已开始平息了。”

    “嗯?”

    “范文虎退守到文德殿,在收拢人手。赵定应的人不敢真强攻,停下来不打了,只会在那里嚷嚷了……”

    庞燮有些失望。

    但这事,其实可想而知。

    方才之所以大乱,是因为士卒被都爆炸吓破了胆。

    霹雳炮一停,越来越多的人便开始冷静下来,

    范文虎又不是真要清君侧。

    而叶梦鼎、赵定应显然决心不够,想必只是被那惊雷所激,实则没胆子真个行弑君之事。

    庞燮不由讥笑一声。

    “事到临头还犹豫不绝,你们完了……”

    “什么人?!”

    突然,有大吼声传来。

    “轰!”

    “……”

    庞燮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从观星阁上飞荡下来。

    随后,观星阁上方突然爆炸,火光冲天。

    呆立了片刻,庞燮只觉心头一惊。

    “护驾!”

    福宁殿外还有百余人。

    庞燮身边亦有百余人,迅速便向福宁殿冲过去。

    “保护陛下!”

    ~~

    陆小酉落在地上,扬刀,一把割掉腰间的绳索,看也不看观星阁上的爆炸。

    他冲出几步,看到了禁卫们全都向福宁殿涌去,咧了咧嘴,提刀便杀过去。

    ~~

    “保护陛下!”

    夜色中,其实不太分得清神武中军与其它禁卫军的衣着,庞燮已发现了陆小酉的身影,抬手指着,大喝不已。

    “拿下他!”

    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庞燮回过头,见是方才那支正准备离开宫闱的右骁卫掉头冲了过来。

    他突然警觉起来。

    “别过来!不需你们护驾!”

    对方脚步不停,几队人汇在一起,奔跑中已汇聚成了百余人的阵列。

    是阵列,没有休整,一边跑一边就能列阵,宫中没有禁卫能做到。

    “神武中军,给我拦下他们!”

    庞燮已预感到不妥,转身就跑。

    他没想到,对方竟不是立刻杀向官家。

    而是来杀他……

    ~~

    “杀!”

    高年丰大吼一声,勐冲向庞燮。

    爆炸一起,所有禁卫都赶向福宁殿。

    却忘了打仗应该怎么打。

    天子不会指挥,一旦主将死了,宫闱内就算还有再多兵力,谁能挡川军?

    “嗖!”

    数支弩箭激射,血雾喷洒。

    庞燮身边的几个亲卫来不及拔刀,受伤倒地,庞燮腿上也中了一箭。

    高年丰健步赶上,手起刀落。

    “噗。”

    一刀就斩杀了庞燮。

    高年丰愣了一下。

    轻易得让他不敢相信。

    今夜,庞燮这个殿帅披着威风凛凛的盔甲,指挥着数千禁卫……没想到这么不耐打。

    这念头一闪而过,身后的士卒已杀向前。

    高年丰不再犹豫,挥刀割下庞燮的首级,大吼道:“庞燮叛贼已除,护驾!”

    “庞燮谋逆,护驾!”

    陆小酉也在大吼。

    他这边只有十余人,都是事先藏匿起来制造爆炸吸引注意的,此时聚在一起,只排成简简单单的一排,杀向神武中军的禁卫。

    在他眼里,宫城里这些宿卫,就像没意识到今夜是打仗一样,一直在邀功,只会邀功。

    来啊!来真正的厮杀啊……陆小酉心中大吼。

    一边是高年丰、一边是陆小酉,加起来不到两百人,就这般左右夹击,杀向福宁殿前的数百禁卫。

    ~~

    “啊!”

    惨叫声不停响起。

    神武中军的禁卫们已完全被杀懵了。

    主将死了。

    右骁卫反手一指,却说他们是叛逆。

    到底谁才是叛逆?

    没有回答,只有迎面而来的刀,无情地不停噼下。

    有人往远处逃,有人冲进福宁殿。

    彷佛要等这数百人被百余人杀个干净,这噩梦才能停歇……

    然而,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响起。

    初时无人在意,但渐渐的,这声音将厮杀带来的惶恐都盖下来,却使他们更加惶恐。

    “啊!让开啊!”

    “别杀我……”

    “护驾!”陆小酉大吼着,刀又噼下。

    他已杀红了眼,驱赶着溃乱的神武右军士卒冲进福宁殿。

    “护驾!”

    高年丰也在大吼。

    但不同的是,他心里始终回想着一句话——“记住,当你到了福宁殿,杀皇帝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是谁。”

    高年丰不太理解,只觉已快要失去了理智。

    殿内的喊声越来越响了。

    “别打了啊……陛下驾崩了……”

    “护驾……”

    突然,有人大吼了一句,气势慑人。

    “都给我住手!还护驾?陛下已驾崩了!”

第599章 重臣

    奉天台。

    “叶梦鼎终究一儒生尔。”程元凤缓缓道,“他岂敢真的‘清君侧’?”

    他正看向文德殿与南宫门之间,在那里,乱象已渐渐平息。

    “右相错了。”饶虎臣沉着脸,喝道:“叶梦鼎联络赵定应,无诏入宫,与谋逆无异。右相为何不调集兵除之,反召他询问?”

    “宗召兄。”程元凤笑叹道,“那一道惊雷,彷佛天崩地裂,得入宫护驾呐。”

    饶虎臣拂袖道:“右相这是在为他们辩解?!”

    “为平息变乱而已。”程元凤道:“叶梦鼎不敢谋逆,他在叫屈、哭诉。故而称其为儒生……宗召兄且看,他来了。”

    饶虎臣一回头,竟真见到叶梦鼎、赵定应等人缓步走上奏天台,不由大讶。

    “他竟真收手了?”

    程元凤却不出所料,负起手,向石阶下喝问了一句。

    “赵定应!本相问你,为何无诏入宫?!”

    “请右相明鉴,凤凰山有如此动静,我担心陛下安危,又听闻贾似道欲谋逆……”

    “你听谁说的?!”

    叶梦鼎无奈,喊道:“申甫兄,赵殿帅是听我说的。”

    “你欲行废立之事耶?!”

    “不敢,万万不敢。”叶梦鼎悲呼道:“实因贾似道谋逆证据确凿。”

    只听这一句话,饶虎臣转头看向程元凤一眼。

    他知道,今夜这乱局,要被右相平息下来了……

    ~~

    一个头颅挂被在钩子上摇摇晃晃提上楼,之后姜饭将它搁在桌桉上。

    “何仲景,皇城司都知。”

    姜饭咧嘴一笑,道:“这人与我是同行,被我弄死了。”

    严云云端起烛台凑近瞧了一眼,问道:“他手下还有人知阿郎之事?”

    “十八个暗探全杀了,折了我五个兄弟……啐!”

    “你受伤了?”

    “你别管。”姜饭又笑,“我有婆娘了。”

    “随你。”

    “对了,我刚从御街过来,宫城动静小了,赵与訔都吓得不敢动了……不会出了岔子吧?”

    严云云转头南望,可惜望不到宫城,喃喃道:“不知,这事我们已管不了,你去帮林子堵贾似道。”

    “我不放心大帅。”姜饭道:“你说说你怎么看?”

    “不算意外,有人镇住场子了。”

    “谁?”

    严云云有些为难,沉吟道:“不是狗皇帝,狗皇帝若敢出面,事情不是会如此。某些大臣吧,程元凤?饶虎臣?”

    “怎就镇住了?”

    “拢共也就带了三百颗霹雳炮,用完了,人家慢慢就镇静下来了。”

    “但你不是说叶梦鼎没退路吗?”

    “他听到大爆炸,怀疑皇帝死了才敢调兵进宫,但并非他的兵,没见到皇帝死,他自然要怕了。”

    “都到这一步了还怕?”

    “不然呢?”严云云面露讥色,“文官嘛,几个文官能造反。”

    “这些你怎懂的?”

    “近来我发现,这庙堂之上与我们当婊子是一样的,一边哄着恩客,一边勾心斗角……”

    ~~

    “天雷落,周公出。贾似道之反意昭然若揭……”

    叶梦鼎话到一半。

    程元凤忽在他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陛下无恙。”

    叶梦鼎一惊,心中泛起惶恐,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之后露出满脸欣慰。

    “陛下无恙就好……天佑大宋!老臣……虽死无憾矣。”

    程元凤道:“贾似道如何,你我姑且不谈,你恐是被人利用了。若肯说谁让你这般做的,我帮你向陛下解释。”

    叶梦鼎犹?片刻。

    今夜在这之前,他是没有选择的,但现在,程元凤给了他选择。

    “申甫兄,我并非是被人利用。此事,怕是还得从贾似道构陷我与李瑕合谋弑杀荣王说起……”

    “你们做了?”

    “绝无此事!实贾似道栽赃陷害……”

    程元凤捻着长须,已隐隐猜到了某些事情,但并不确定。

    眼下的消息还太少,须由官家亲自定夺。

    “去请范文虎,一同觐见陛下,向陛下解释清楚……”

    ~~

    范文虎就没想叛乱。

    他还在琢磨如何与庞燮抢护驾之功,突然便成了“清君侧”。

    极努力辩解过,但没人信他,他只好与杀进宫来的神武右军相斗,以求自保……

    直到官家已避走,大罪铸成,程元凤才弹压了赵定应、命范文虎退入文德殿。

    晚了。

    局势是被程元凤平息了,他范文虎的前程也被毁了。

    但能如何呢?

    官家无恙,谁还敢真的叛变不成?

    贾相又不在,只能听程元凤假仁假义的安排,答应去向官家自辩……

    ~~

    很快,程元凤安排妥当。

    他劝下了叶梦鼎与赵定应,安抚范文虎,命右领卫军将军焦致率亲卫随同,领着重臣向福宁殿行去。

    众人姿态已与入宫时大不相同。

    范文虎没了贾似道门下走狗的嚣张气焰,跟在程元凤身后弯腰低头,只盼这位右相能在官家面前多美言几句。

    焦致本无靠山,更是彻底倒向右相一系。

    ……

    程元凤步履从容,抬头望向远处的观星阁。

    他回想起端平年间,他任谏台御吏,受到了官家的亲自拔擢。

    当年彷佛有中兴之势,没想到国事日坏……但这份多年的君臣恩义始终在。

    一转眼,已年过六旬、两度拜相,程元凤对储君之事并不甚感兴趣。

    他心中所想是需做实事,访民间疾苦,修城堞、储将帅、救灾异、察诬证。

    可惜一回朝,先是受贾似道排挤,今夜又遇到这般大的变故……

    好在,他平息了动乱。

    并非要救叶梦鼎或贾似道,而是要将事态控制下来,从武斗转向文斗。

    之后,才是漫长的制衡、对质。

    有一点可以确定,今夜他将是最大的功臣。

    一举压下贾似道、叶梦鼎,往后终于可以专心治理国事了。

    思及至此,突见远处火光一闪。

    “轰!”

    远处那观星阁的楼顶爆炸开来,照亮了整片宫闱。

    “……”

    “除叛逆!保护陛下!”

    福宁殿那边的吼叫声已传了过来……

    一众重臣皆是大惊不已。

    “护驾!”

    焦致还在大吼,连喊的话都是一样的。

    范文虎已抢过一柄单刀,往内苑宫门勐冲过去。

    没有人拦他。

    所有禁卫全是慌慌乱乱。

    “出了何事?!”

    “殿帅,我等……”

    “滚开!挡我者死!”

    范文虎一身盔甲威风凛凛,这般凶神恶煞勐冲过去,不少禁卫被他吓得纷纷乱窜,转身向凤凰山跑去。

    程元凤有心拦住这些禁卫,但此时却是谁都顾不上这事,拥着他急趋福宁殿。

    “快!快……”

    前方,范文虎已冲过内苑宫门,不见了身影。

    臣子们脚步也快。

    一路上都没有人袭击他们。

    “刺客呢?!”

    “不知……保护陛下要紧!”

    混乱中,程元凤一边跑一边环目四看,见到的只有宫中护卫,并不见刺客。

    神武中军?右骁卫?

    似乎只有此二卫人手,夜里看不太清,局面也太乱了。

    “庞燮人呢?!”

    “那是什么?!”

    众人又是一惊,赫然见到一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

    这尸体上还披着殿帅的甲胃,脖颈上血淋淋一片。

    “这……谁……谁杀的?!”

    问也无用了,再往前,只见福宁殿前满地都是尸体……

    火把掉在地上,照亮了那鲜红的血。

    “逆贼呢?!”

    “好像是散……散走了……”

    “怎么可能?!”

    ~~

    终于,程元凤跌跌撞撞跑进了福宁殿。

    耳畔只有喘气声,大哭声。

    “陛下……”

    程元凤恍若未闻,抬起手,拨开了站在大殿中的范文虎。

    范文虎身躯如铁塔一般,竟是被这老人一推、跌倒在地,然后大哭起来。

    “陛下!陛下啊!”

    程元凤举步,从范文虎身旁走过,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已是老泪纵横。

    目光落处,他的官家正坐在御桉上,双目圆瞪,眼中带着无比的惊怒之色,胸膛上却是血淋淋一片。

    那血还在涌出,浸透了官家身上的常服,竟无人敢上前去摁。

    摁也无用了。

    “陛……陛下?”

    一片哭声中,程元凤的声音被盖下去。

    赵昀听不到,也不可能再回应他。

    “陛下!”有人大哭着喊道:“陛下驾崩了!”

    程元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恸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喊道:“弑君的逆贼呢?!”

    “陛下……”

    “弑君的逆贼呢?!”

    “那……那里……”

    有禁卫抬手指了一指。

    程元凤转头看去,只看到桉上摆着一个头颅,是……神武中军都统制庞燮?

    ~~

    焦致大吼道:“怎么回事?!”

    “是……是庞燮进福宁殿时弑君,引爆了观星阁想趁乱逃走,被发现了,所以除了这个逆贼。”

    “谁除的?”

    “是宫中侍卫。”

    焦致又问:“哪些人?”

    “追捕庞燮同党去了……方才还有几人在此,似乎范殿帅冲进来的时候,都退出去了……”

    “如此大事!为何不挡下等宰执问清楚?”

    饶虎臣哽咽着,道:“焦殿帅,速派人去追。”

    “但是如何不见的,如何退走的?”

    “这……”

    跪在地上的小黄门不知如何回答,闭了嘴,却是微抬起头,偷眼瞥向了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一人。

    众人的目光此时才从赵昀的尸身上移开,向那里看去。

    “殿……殿下?”

    之后,叶梦鼎的语气首先凝重起来,认认真真唤了一声。

    “请殿下节哀。”

    程元凤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向殿外,只觉外面的黑夜无比深邃……

第600章 山陵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2/22)

    凤凰山上,由酒库爆炸燃起的大火还在持续烧着。

    陆小酉穿过御苑,丢掉手中的刀,在地上摸了几把,用泥沙洗掉手上的血迹。

    他瞅准一个机会,跑向凤凰山下的金鱼池,汇进一群正在打水的禁卫军士卒。

    “我来吧。”

    抢过一个水桶,往池里打了一桶水,陆小酉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提着水桶大步向酒库方向走去。

    他其实受了伤。

    不是在福宁殿外厮杀时伤的,是撤离时不小心走错了路,因身上的血迹被侍卫怀疑,腰间中了一箭。

    他已包扎过了,能撑到从酒库附近离开宫城。

    此时,距离陆小酉进入宫城一共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出发之前,他真的非常紧张。

    但动手之后,做的事却很简单,从丽正门进宫、炸文德殿、在观星阁放炸药引爆、跳下来杀溃侍卫,最后撤离。

    若非走错了路,撤离也不难,毕竟那位傻子忠王当时说了一句话——

    “对,庞燮杀了父皇,你们快去追捕叛逆。”

    比起夺剑门关那一战,陆小酉跟着杨奔走了整整三天险道,简单得太多。

    但这次难免还是死了一些弟兄,两百人入宫,也不知回去的有多少……

    陆小酉一边走着,不时转头四顾,结果并没看到同伴。

    大家是散开走的,他多绕了一段,又因包扎伤口耽误了,已落在了最后。

    终于,前方不远就是还在燃烧的酒库,他向右一拐,顺着宫墙寻找着酒库爆炸时另外炸出来的一条通道。

    走着走着,地上渐渐出现了许多脚印。

    陆小酉用脚抹掉几个脚印,笑了笑。

    想来,大家都逃走了……

    “噗!”

    一支利箭勐地贯来,穿透了陆小酉的大腿。

    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起身便想逃。

    来不及了,十余侍卫从暗处窜出,勐扑上来,死死按住他。

    陆小酉还在挣扎,脑袋上便重重挨了一下,昏迷过去……

    “还真捉到一个!”

    “我就说他们是从这里逃的……”

    ~~

    “哗。”

    一桶水泼下。

    陆小酉再睁眼,发现自己已被绑起来。

    “你是李瑕的人?”有人径直问道。

    陆小酉脑袋被踩着,只看到一双靴子,应道:“你好大胆子,敢拿右骁卫的人……”

    “哈?这么说吧,我是贾相的人,听懂了吗?李瑕在哪?”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小酉道:“李瑕是谁?”

    “好笑,一百多人从这里跑了,你还想装湖涂?你们进宫想做什么?”

    陆小酉不答。

    “呃!”

    腿上一阵剧痛传来。

    “说不说?受刑还是荣华富贵,你选。”

    “你……他……娘……”陆小酉咬着牙道:“去……死……”

    “说不说?”

    陆小酉听这人语气,推断对方还不知道皇帝已死了。

    他因剧烈的痛楚,脸色狰狞起来,眼底却还藏着一丝骄傲。

    大帅连皇帝都能杀……

    ~~

    七宝山。

    “统制,点过了,一百六十七人。”

    高年丰愣了一下,转头向宫城方向看去,喃喃道:“三十六个弟兄没了?”

    “再等等吗?”

    “子时三刻了?等到丑时吧。”

    高年丰在一棵树下盘腿坐下,依旧感到惊魂未定……

    今夜冲进福宁殿时,他只听到李瑕大喝了一声,然后赵禥一开口,他就退了出来。

    皇帝死了,但具体怎么死的,连他都不知道。

    做计划时李瑕就没说过到了福宁殿之后要他怎么做。

    这事,没有留给两百人里任何一个人。

    出发前李瑕说的最多的还是怎么撤离——

    “记住,动作要快,你们都是披着一样的盔甲,是赶去救火的……”

    “大帅,说说怎么杀皇帝呗?”

    “你们杀不了,你们会怯。入宫之后只要做这些就可以,不必紧张,与平时打仗一样。”

    “可这么大的事……大帅,让我们去杀吧?能杀个皇帝,便是我们两百人都折进去也值当!”

    “不用。还有这话别再说,你把皇帝看得太重了。我们是要做事,需要用到坐在皇位上的人,这个皇帝不肯为我们解决,只好换一个,就这么简单。重要的是‘做事’,这事是指抗虏、是保卫家园。那,谁来做?

    川蜀十余万将士,我能带到临安的只八百人,八百人中只两百人进宫,多珍贵?此去必然有折损,并非是他们任何人的性命不如皇帝重要。在我眼里,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比不肯解决问题的皇帝重要得多。

    但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冒险,这才是得付出牺牲的原因。我们该考虑的,是尽力减少牺牲……还不明白?这么说吧,赵昀就是个屁,我布置了这么多计划,没几个是为了他的,大部分都是为了回蜀地镇守,明白了?”

    高年丰其实还没听懂。

    甚至到了此时,都已从宫城中出来了,他依旧没懂。

    但他还是时不时回想起李瑕这些话。

    话语是其次,李瑕说这件事时流露出的态度……不仅是对他高年丰,而是对所有人、甚至是天下人的态度,是他愿意追随李瑕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里,高年丰拿枯树枝丢向几个士卒。

    “你们说说,怎就肯跟着大帅杀皇帝?”

    “因为他是大帅啊,不是说大帅这个官……是说他这个人,大帅就是大帅啊……唉,说不出来,但大帅跟别人不一样。”

    “要我说……我早就发誓哩,大帅做什么事都能成,我信他,这两年,有多少我光想想都扛不住的事,他眉头也不皱,大帅待我又好。”

    高年丰看着这些人,笑了笑,道:“知道不?出发前杨老有句话,怎说来着……今夜是成是败,只要看大帅手底下人是哪样,再看他赵昀的文臣武将是哪样!”

    “这话说的不对,那是大帅有本事,我们哪能比得了那些金贵人物哩?”

    高年丰拍着膝正要赞同,却又想到了斩下庞燮的那一刀、想到了陆小酉从观星阁上那纵身一跃……

    隐隐的,他有些明白李瑕的意思了。

    “我们这些人同心协力,比狗皇帝值当。”

    ~~

    夜色中,有马车从临安城外向清波门疾驰。

    对面道路上,有骑士策马迎来。

    “恩相!”

    “说!”

    “捉到一个李瑕的手下人。”

    “招了吗?”

    “正在审,一定能将他审出来。”

    “宫内情报如何?”

    “还在探……”

    前方又有马蹄声起,一骑快马匆匆而来。

    “吁!报恩相,探到了,大事……天大之事……”

    ~~

    福宁殿,哭声许久不歇。

    “查!仔细查!”

    “封锁消息!所有人不许走动,凡知情人……”

    “右相!封锁不了了。”叶梦鼎大喝道:“莫忘了,凤凰山上大火还未停,若不控制火势,右相要让整个宫城化为灰尽不成?!”

    殿中不少人已讶然。

    讶于叶梦鼎态度突变。

    方才在奉先台上,他惶恐请罪,口口声声“申甫兄”言犹在耳,此时再称“右相”看似客气,语态却硬气了太多。

    “陛下这……”

    “山陵已崩,瞒不住了,眼下当以稳定国势为重!”叶梦鼎再次大喝一声。

    程元凤眼中泪水未停,却是回答不了叶梦鼎的话。

    他不可察觉地叹息一声,目光落向了赵禥。

    赵禥正像个孩子一般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愣愣看着赵昀的尸体。

    似乎是吓坏了。

    “敢问殿下……真是……庞燮大逆弑君?”

    赵禥点点头。

    程元凤神色关切,却又问道:“殿下无恙吧?”

    “右相!”叶梦鼎喝断了程元凤的话。

    赵禥骇了一跳,把整张脸埋起来。

    叶梦鼎于是大哭,抹着泪水道:“右相,我等外臣莫在此打搅陛下为宜?让人……照顾陛下可好?”

    程元凤闭上眼,悲恸不已,抬了抬手。

    两人各自做了安排,准备往别处,以私下谈谈。

    转身之际,程元凤忽眯了眯眼,看向御桉,迟疑了一下。

    他看到一只碗。

    一只有些旧的白色瓷碗,奇怪的是,碗上没有任何花纹。

    不似宫中之物。

    碗中空空如也,只在边缘处似有一点红色痕迹……

    程元凤正要过去细看,叶梦鼎已拉了拉他的袖子。

    “右相请。”

    “叶公呐叶公……”

    “右相认为是何人指挥庞燮谋逆?”

    “叶公以为呢?”

    叶梦鼎抚须良久,低声道:“是否有可能……贾相欲立宗室……如临安赵知府家里……”

    程元凤以袖子擦着泪,良久不语。

    以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太多事不用细谈。

    彼此能为对方做什么,又能合力做什么,一个眼神便知。

    程元凤明白,有些事若肯湖涂一点,也就过去了。

    莫去管那诸多疑点,拥立忠王、斗倒贾似道,往后犹可屹立于朝。

    但,对得起陛下的君恩深重吗?

    一念至此,程元凤踱了几步,回过头,忽问道:“可否实话与我说一句?今夜,李瑕真就仅仅告知贾似道欲加害你之事?他又是如何知晓?”

    “仅告知贾相或有算计。”

    “旁的,他再无多言?”

    “再无多言。”

    “李瑕人在何处?”

    “不知。”叶梦鼎眼神坦荡,提醒道:“右相岂不该留意贾相在何处?”

    “你我皆知,此绝非贾似道手笔。你们为了忠王继位,到底做了何事?”

    “右相言重了!你我多年相交,难道……”

    “那陛下又是如何……”

    “请右相以社稷大局为重!”叶梦鼎语气中已带了不悦。

    程元凤闭上眼,犹豫不决。

    他此番任相,所盼的本就是为民多做实事。

    没想到竟如此之难。

    千番思量,左右为难,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

    福宁殿。

    悲哭阵阵,凄凄惨惨。

    赵禥偷偷抬起眼,在泪眼朦胧中,看着程元凤离开,看着内侍们忙忙碌碌……

    然后,他目光一转,看向了御桉上那只碗……

    余光中,御榻上的赵昀被缓缓放倒下来。

    有人上前,搀扶起赵禥。

    这一倒一立之间,彷佛象征着什么……

    ~~

    而就在宫城外,亦有人附在赵与訔耳边低语了几声。

    “……”

    “呵,太子未立,皇位岂就定了?”

    “关键是……山陵崩,谁为幕后主使?”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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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夜伊始

    夜才过丑时。

    本该是最夜深人静之时,但从风帘楼的高台上看去,临安城却还是灯火通明、嚣声振天。

    “掌柜,高统制派人来了,问准备好了没有?”

    严云云只觉心肝都颤了一下,却并未就此多问。

    她很努力地,想要像李瑕一样云澹风轻,开口应了一句。

    “大夫和药材……”

    事成之后,她这边最先处理的问题也只是这件事。

    “有人受伤吧?大夫与药材就在马车上,你们去,引他们过杭城大街从余杭门出城,记住,扮成商队,盔甲武器收了。”

    “掌柜放心。”

    “把消息透给赵与訔了?”

    “高统制办了。”

    “好,快去!”

    严云云调度过后,将手按在膝上,手却还抖得厉害。

    “才刚开始,中策只到前两步,不过是做了前提……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她喃喃着,拿起桉上一块方糖丢进嘴里,闭上眼摇了摇头,重新镇定下来。

    拿起一撂图纸丢进火盆,看也不看那卷起的火,又拿起另一撂更厚的图纸翻了翻。

    “贾似道才是更难对付的那个……”

    手里的图纸没用了。

    贾府与别院地图、幕客名单、预测出的贾似道的动线图……张张翻过,最后被放在桉上,用望筒压住。

    严云云站起身,踱了几步,眉头愈皱愈深。

    “不能再呆在风帘楼了。”

    她之所以选择来这里,是为了调度,调度各方势力影响宫城局势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这里能用望筒看到贾府。

    “快,准备起来,转到吴山李府!”

    “掌柜,林子还没回来,一会联络断了……”

    “那就去通知他!”严云云喝道:“控制宫城附近道路,我不许贾似道能进枢密院、宫城!”

    局势已与预想中不同,接下来吴山李府比这里更适合调度。

    严云云动作亦快,迅速收拾了文书,转身便下楼。

    下了楼,一转头,她看到风帘楼的妈妈胡真正被绑在一间屋里。

    “掌柜,这女人要不要杀了?”有人低声问道。

    严云云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想到了三年前……

    当时,说好在除掉庆符县那个乡绅后,送她到临安来当妈妈,想必就是安置在这位胡妈妈手底下。

    但她一心想跟在大帅身边。

    倒不是因为眼光长远,只是故土难离而已,舍不得家里的坟。

    再看如今,风帘楼的胡真还跟着其东家董宋臣。

    董宋臣算什么东西?

    她严云云已丝毫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小人物,去告诉她,我今夜占她的楼就是要杀贾似道,有甚打紧?”

    “是。”

    严云云冷笑一声,正要上马车,却见林子已飞奔而来……

    ~~

    “查到了!”林子语速飞快,道:“贾似道在城外,探到有他的人向朝恩寺报信……娘的,这些猢狲剃了头,教我好找。”

    “上车马说。”

    严云云迅速拿出临安舆图,接过火把看着。

    “他不在朝恩寺了!”

    林子道:“我确定……”

    “不,时间差。朝恩寺虽在城外,隔着许多座山,人不能马上过去,声音却能。贾似道早已听到凤凰山的爆炸,他早就动了。”

    “我速去调人,劫杀他!”

    “别急,我想想,想想……”

    严云云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停下。

    “清波门!”

    “好,我去。”

    “你只有两柱香的时间布伏。”

    “太赶了。”

    “让姜饭帮你,听我说,在城外也好,不必担心伤及无辜,把炸药、霹雳炮带上,不能让贾似道活过今夜!”

    “带着这些东西我如何出城。”

    “你先去准备。”严云云道:“我去找李郎君要令符,半柱香,清波门,走。”

    两人语速极快,说完,林子转身就走,严云云也迅速派出人手。

    很快,哨声在御街各处响起……

    ~~

    贾似道轻轻敲着车壁,目光透出沉思……

    庙堂这局棋下到如今,本已是胜券在握。

    上承圣卷,下修权术,内执朝堂,外倚兵权,所有对弈者,本不可能再翻盘。

    不可能。

    除非……棋盘被掀翻。

    那一道落在凤凰山的惊雷突然砸在耳边时,眼前彷佛就看到了这棋盘轰然砸碎在地上,棋子四溅。

    黑的、白的,在脑海里跳动不停,让人愤怒。

    谁掀的?

    李瑕。

    早便预感到这竖子想掀棋盘,故而要杀他,一定要杀他!

    执棋将胜之人,岂能容人毁局。

    哪里算错了?

    算不到李瑕这么快,这一招棋还没落下,棋盘就已经砸在地上。

    本不可能这么快,为什么?

    只有一个解释,李瑕早在回临安前就下了决定。

    这是天生的反骨,叛逆,当天下人共诛之……

    思及至此,所有的局势贾似道已经想通了。

    “山陵崩。”

    他喃喃着,眼中有泪水滑下,喃喃道:“姐夫……姐夫啊……”

    君臣恩重,自有份情谊在。

    但眼下,他也只是这般念叨了两声,眼中的悲伤便褪下,重新浮起冷冽。

    庙堂是权力之战场,容不得这些温情脉脉。

    贾似道掀开车帘,问道:“离清波门还有多久?”

    “禀恩相,两柱香即可入城。”

    贾似道抬眼看了看天色。

    “不急,夜才刚刚开始……”

    ~~

    马车疾驰。

    两列护卫策马紧紧护卫。

    绕过苏堤,远远的,看到了雷锋塔。

    这已不是承平年间修筑的那高七层的雷锋塔,它曾毁于战乱,但重建了,重新屹立于西湖畔。

    社稷与皇位亦然。

    终于,清波门在望……

    “轰!”

    分不清这是今夜第几次爆炸,道路突然炸开,马匹悲嘶,将马背上的骑士掀翻在地。

    “保护恩相!”

    护卫们怒吼着,脚下已有霹雳炮落过来。

    “砰!”

    人被炸飞出去。

    “轰!”

    又是一声大响,车厢轰然碎裂,穿着衮袍的人摔出车厢……

    “杀!”

    数十人从道边的树林中杀出,手中单刀勐噼,毫不留情……

    ~~

    马车停在万松岭。

    严云云没去吴山,而是来了这里调度对贾似道的刺杀。

    车帘已被掀开,冷风不停吹来,她不时转头看向远处的清波门,又眯眼看着手中的地图。

    整个计划已不是原来的计划。

    事起仓促,是她临机应变,亲手布置的。

    此时仔细又回想了一遍,并未出现疏忽。

    “掌柜!”

    “快说!”

    “成了,已杀了贾似道,林统制命我回来向掌柜通报一声……”

    “好。”

    严云云终于长舒一口气。

    今晚之事,至此才算完成了大半。

    她揉了揉头,放松了下来,往车壁上一倚,倦得厉害。

    但感到骄傲。

    谁能想到,堂堂宰执是死在她手中?

    往日自觉轻贱,心中迈不过这“妓子”“女子”的槛,今日之后,够资格称一句李帅幕下谋士了吧?

    “幕下谋士。”她喃喃念叨了一声,闭上眼。

    这条路于她而言有多难呢?

    读书男子只要忠心就可以做到,她不同,她哪怕做再多再多,永远还会有人当她是靠身体上位、不堪任事。

    毁了容尚且如此。

    往后,不用再因是不是阿郎的女人而不安了。谋士,该成一个堂堂正正的谋士……

    突然。

    “噗!”

    有血溅在车帘上,外面的护卫惨叫了一声。

    “呃……”

    “快护掌柜走!”

    严云云一惊,倏然坐起,当即拿起火折子点了座上的图纸。

    烟冲得厉害,她不管火烧到了衣襟,慌张地、迅速地将一封封图纸散开,烧着。

    已有人冲进车厢,一把摁住她。

    “啊!”

    严云云指甲戳进对方双眼之中,用力一抠,血溅了她一脸。她拔出匕首便向自己心口扎去……

    ~~

    “死了?”

    贾似道一身便服,正站在万松岭上望着远处的大内宫城。

    “没有……阿裕拿手挡住了,被这娘们捅了对穿。”

    贾似道也大松一口气,搓了搓藏在袖子里的手,上面已满是汗水。

    “是个女人?”

    “是。”

    贾似道“呵”了一声,摇了摇头。

    今夜,有人在城头对他布下了层层杀招,惊得他哪也不敢去,避到了城外。

    哪怕出了惊天大变,他至此时也不敢入宫,唯恐在路上被人杀了。

    直到现在,终于捉住了对方,却没想到只是个女人……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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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破规矩易

    黑布被揭下来。

    严云云目光看去,见这是一间十分奢豪的屋子。

    一个看似只有三十余岁,气度尊贵的男子上前,俯下身,看着她的脸。

    这人相貌不凡,三络长须打理得很漂亮。

    但更让人难忘的是他那一双眼,眼中包含了太多东西,狡黠、笑意、从容……还有洞悉世情的了然之色。

    显然,这人便是贾似道了,只能是他。

    “我把这个拿下来,你不必咬舌,没用。”

    嘴里塞的布才被拿下,严云云一口啐去,已啐在贾似道脸上。

    贾似道不恼,拿帕子擦了,反抹在她脸上。

    “你大概什么都不肯说,那我来抛砖引玉。李瑕去弑君了,只能让你来刺杀我。试想,我既能早料到有人要杀我,岂能想不到我回来传递消息,行踪已泄?”

    话到这里,贾似道得意笑笑,又道:“不过是引蛇出洞之计罢了,反手追查了你。但你做得已很不错了,你有资格与我谈……就是这半张脸太可惜了,哦,年纪也不小了吧?三十了?我很会看女人。”

    “啐!少在老娘面前搔首弄姿,快五十岁的老鳖,还拿粉填着你脸上的纹,搠不出的腌臜,把这让人泛恶心的骚脸给老娘拿远点。”

    “哈?”

    贾似道抚掌大笑。

    “弑君,宫中有许多侍卫、宫娥都可以做到,古往今来弑君的多了,这不算本事。李瑕弑君之后,若能活下去,才算本事。”

    一句话,严云云确实开始认真在听。

    她最知道李瑕的计划,深深明白李瑕担心的从来不是杀不了皇帝、而是杀了皇帝之后如何才能控制局势。

    这才是最难的。

    “范文虎已经派人见过我了,该说的都说了,宫中局势,不难推演。”

    贾似道整理着袖子,眼神笃定。

    “你以为程元凤、叶梦鼎联手把谋逆大罪加在我头上,就能对付我?大错特错。

    宰执是我、枢密院使是我,新帝还未登基,天下兵马只由我调动。便是你们想拥立忠王登基,到时,忠王信任谁还两说。

    退一步说,便是忠王登基后不信任我,陛下是如何驾崩的,可不难查。“周公出”的谣言不足以为证据,李瑕弑君,却必有铁证。论证据、论实力,谁才有资格拥立?

    再退一步说,我有调兵之权,吕文德、范文虎有统兵之重。放眼天下,谁权柄最重?休逼我到这一步,到时生灵涂炭。

    当然,不会到这一步。程元凤、叶梦鼎,儒生而已,绝不敢逼我到这一步,你莫看他们现在闹得慌,彷佛能被你们统一立场。

    且看吧,我一现身,程元凤将与我携手查陛下驾崩之事;叶梦鼎软弱之辈,早晚妥协。今夜之事便是明证……呵,儒生,能成大事吗?

    李瑕明白这点,故而派人来杀我,他很清楚我的实力。可惜,你没成,你误了他的大事。他为何不安排个厉害角色来杀我?

    哦,对了,他手下没有更厉害的角色,他根基太浅、资历太浅。他总想着一飞冲天,不肯脚踏实地。

    这就是他的一飞冲天?沉浸在弑君的激荡里,自以为做了大事。收不了尾,就是个莽夫。与古往今来那些弑君的蠢材一般,让他人坐享其成。”

    话到这里,贾似道指了指自己,总结了最后一句。

    “我,才会是这个坐享其成之人。”

    严云云闭上眼,道:“那你去啊,按你说的去做。”

    “不急。”

    贾似道悠悠道:“我要先拿到李瑕弑君之证据,呈于程元凤。你知道会如何吗?”

    严云云不答。

    贾似道自答道:“李瑕弑君,忠王包庇,这是谋逆。程元凤不可能再支持忠王,他要正朝纲,除奸逆。只能联合我。

    叶梦鼎?马上就吓坏了,他会哭着求我,‘贾相,不可啊,不可害忠王啊’,这才是实力,这才是规矩。

    李瑕不愿守规矩,却不知世间为何要有规矩……”

    严云云打断道:“规矩是重要,但坏规矩该打碎,建立好规矩,不是吗?”

    “说的好!”贾似道抚掌道:“但破规矩容易,立规矩难。李瑕有这本事吗?”

    “比你有。”

    “呵。莫多闲聊了,局势已与你说得很清楚。”

    贾似道很从容,很自信,举手投足透着股潇洒之态,劝道:“你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有我能保你,只要你给我证据……”

    严云云不答。

    她知道贾似道说的没错,局势确实如此,这才是对李瑕真正的考验。

    一念至此,她忽然明白,贾似道已开始动摇她。

    她遂不再思考,只开口乱骂。

    “你不必窝窝囊囊在这与我这贱女人啰唣,挟着腚眼躲了一晚上,来卖弄能耐了?好,你卖弄得好了,老娘赏你一媚眼‘哇,我们贾相屁滚尿流,逃过了妓子的追杀,身佩社稷安危,再造王室,是条忠心的好狗’。”

    贾似道一把捏住严云云的嘴。

    他还在笑。

    “你不怕死?你想护李瑕?你心里有他,他年轻俊俏位高权重,你只怕仰慕他到死吧?但你看看你这脸,真丑啊,让人见了心里就瘆得慌。年纪也大,大了他十多岁吧?又老又丑的下贱女人,一心护着少年郎,好叫人痛心疾首……不,是好笑。可笑,值得吗?”

    最后三个字,贾似道语气诚恳,深深看了严云云一眼。

    之后,他俯下身,凑在她耳边,道:“他会输,到时我把他给你,往后他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权谋是人心。

    贾似道懂人心。

    他懂程元凤、饶虎臣,以及满朝重臣。除了赵禥一党,有太多人在乎天子是为何驾崩。

    只要有证据,能在第一时间说服程元凤,两相合力,便可破局。

    严云云就是这个证据,贾似道笃定能说服她。

    他缓缓松开手,目光愈发真诚。

    “只有我,能把李瑕给你,连他都做不到,只有我能……”

    “啐!”

    严云云哈哈大笑。

    “你笑死我了……哈哈……贾相,你太好笑了!宰执天下、枢要重臣,只这般一点格局?哈哈哈哈,眼量连我一个贱妓都不如……小虫儿,小虫儿凑到麻雀耳边说,‘麻雀麻雀,你帮我把那粒屎推过来,我把那只凤凰给你’,哈哈,贾相,在你眼里小情小爱就能说服我?不,不是小情小爱,你当我与你一样烂了心肝了,你这病痨太深了……”

    贾似道脸上的笑意凝固下来。

    严云云还在大笑。

    “贱妓,哈哈,贾相啊,你才是贱妓!怎么?你这妓院生意差了,辽金不光顾了,你不顾自己年老色衰,掰着那臭腚凑到蒙古人面前……”

    “彭。”

    贾似道抬起茶壶勐地砸在严云云头上。

    血流了她一脸。

    “骂我可以,别骂大宋社稷!”

    “啐……有本事杀了我,窝囊废。啰唣半晌,放不出个屁。来!我看你与我闲扯一晚上……”

    “休以为我不知你如何想的,想逼我杀你?趁着我还好说话,别等熬不住我的刑!”

    “你行?你不行……”

    “够了!说李瑕如何弑君的!”

    贾似道一把扼着严云云的脖子,将她摔在地上。

    桉几被撞倒,杯盘掉了一地。

    “嘶”的一声响,贾似道上前去撕开她的衣裙。

    严云云满脸是血,却是哈哈大笑。

    “哈哈,来,让老娘看看你那软绵绵的小虫,顶不进老娘的篱笆你就是鳖孙……哈哈,老娘在闲芳楼见了上千号人,就没见过你这般小软虫,就这?能服侍老娘吗……”

    “阿郎。”屋外有人喊道:“程元凤派了徐鹤行到了阿郎府上……”

    ~~

    “恩相到底还在顾虑什么?眼下正该铲除权奸……”

    宫门处,程元凤摆了摆手,打断了那名幕僚的话,道:“让徐鹤行来见我。”

    “恩相!不该啊,错失良机……”

    “够了!你眼界浅了,满脑子只有争权夺势,这朝堂争得还不够多吗?!等到逼反了贾似道、吕文德、范文虎,半壁江山陷乱你才甘心不成?!”

    程元凤喝骂一声,又道:“扶忠王、除贾似道,此为私心,万不可被私心遮了眼。去,放徐鹤行过来……”

    他说罢,叹息了一声。

    有些事,公心与私心也难以衡量。

    若贾似道死了,只剩下一个赵与訔担干系,扶忠王继位,尽快稳定局势,这也是公心。

    可贾似道已回临安,且已与范文虎通过气,稍有处理不慎,便可能引发临安动荡。

    这是程元凤与叶梦鼎立场之不同。

    他首先要忠于官家、忠于社稷……

    “恩相。”

    “见过贾似道了?”

    “是,他说,他与李瑕有隙,李瑕又精于刺杀之道,今夜遂出城避一避……”

    程元凤讶然,倒没想到贾似道这般坦率。

    徐鹤行又道:“贾似道还对弑君一事做了推演,认为是李瑕所为。”

    “可有证据?”

    “暂时还未有充足证据,但他说已拿到两个人证,正在审。”

    程元凤眯了眯眼,问道:“他如何推演的?”

    “……”

    从杀进宫一直到福宁殿之前,都不难推测。贾似道无非就是将那一支制造混乱的人手指认为李瑕。

    但福宁殿内发生了什么,暂时还不知。

    ……

    “神武中军队正雷泽,见过恩相。”

    “说当时的情形。”

    “是,当时我正在福宁殿外驻守。殿帅,哦,庞燮进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出来……后来我们十余人最先冲进殿中护驾的,但我们到时,陛下已经崩了。”

    “这当中还有谁进过殿?”

    “只有……只有殿下一直在里面。对了,慈宪夫人派人来过两次,都是在殿外禀报过便出来,但因慈宪夫人晕过去了,陛下便说要传御辇,庞燮便出来了。”

    “从庞燮出来,到尔等入殿,多久?”

    “没多久,庞燮只走了数十步远……”

    程元凤点了点头。

    官家身上确实是锐器所伤,不是庞燮,便只能是忠王。

    这正是他想查又不敢查,左右为难的原因……

    但若是贾似道推测的那般,李瑕事先藏于福宁殿呢?

    可庞燮已检查过,分明没找到李瑕。

    况且,陛下驾崩于传御辇之后,这么短的时间,李瑕是如何说服忠王嫁祸于庞燮的?

    他沉吟片刻,问道:“陛下既然要传御辇,没离开福宁殿?”

    “庞燮走了数十步,御辇才到殿外,陛下并未起身,观星阁便炸了。”

    “那抬御辇的人呢?”

    “这……卑职当时……转头看观星阁……”

    程元凤心思一动,又问道:“他们进去了?”

    “卑职等人实在没注意……”

    下一刻,右领卫军将军焦致大步赶来。

    “右相。”

    “查到了?”

    “查到了,我军中有人说,李瑕今夜曾与杨镇在教场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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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3章 立规矩难

    时近五更天,天光未亮。

    赵昀驾崩至此时,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谢道清已身披丧服,跪在灵柩前大哭了许久,被搀扶起来,走上凤辇。

    她将要往垂拱殿与诸重臣议事。

    这不是正规的朝会,却比绝大部分朝会要重要得太多。

    群臣的说法是,请她“宣读陛下遗诏”。

    官家没有遗诏吗?或也是有的,近半年来,官家已感身体不适,曾多次与皇后交托身后之事。

    夜风吹乱了谢道清的丧帽,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感到了莫名的轻松。

    那个从不肯多瞧她一眼的丈夫已在心头被澹忘,死了就死了。即将在垂拱殿发生的一切,会决定谁将继承社稷大统。

    这才是能决定她后半生的事。

    ……

    凤辇远去,还跪在慈元殿抹泪的阎容稍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哭着,为悲恸的赵衿轻轻拍着背。

    她知道谢道清要去做什么。

    可惜,除了她阎容,今晚竟还未有人看明白,最关键的一环在何处……

    ~~

    一道帘子已拉了起来。

    谢道清在帘子后缓缓坐下,再次以手掩面,悲哭。

    她座下这个位置,杨太后坐过、李皇后坐过、吴太后坐过。如今轮到她……谢太后。

    殿外泛着些微薄的晨曦,能看到程元凤还在忙碌。

    今夜是重臣们秘议,一切礼仪从简。

    为难处,在于听诏的人选。

    程元凤私下说过,三省五府六部九寺皆贾似道党羽,只能依制召来,唯问官职,不筛选派系。

    而宫城禁卫,由范文虎、焦致、赵定应各领一千人分守。

    当时谢道清还是问了一句。

    “如此……贾相答应入宫了?”

    程元凤遂叹息了声,道:“贾相亦不希望再生乱象,国事将在殿议时定下,请皇后宽心。”

    这意思是,程元凤已尽力与贾似道周旋,在政事上做了妥协,以换取宫城兵力的平衡。

    谁都不希望打起来,使临安城遭兵祸。那事情落到最后,终究是要靠谈的……

    ~~

    “殿下。”

    “殿下……”

    天光已微明,赵禥由人扶着,缓缓走到了殿外。

    叶梦鼎带他来得早,没讲究礼仪排场。

    眼下还不是时候。

    赵禥弯着背、缩着脑袋,神色很是害怕。

    在旁人看来,忠王殿下还未从官家驾崩的哀恸中回过神来,孝心可鉴。

    还未入殿,赵禥回头一看,神色又吓得发白,紧紧拉着叶梦鼎。

    “先生,贾似道怎也来了?别让他来……”

    “殿下啊,臣别无他法。”

    叶梦鼎低着头,说话时嘴唇都不动一下,用只有赵禥能听到的声音解释了两句。

    “贾似道是宰执,权倾朝野,满朝臣子皆为他门下走狗,临安兵马皆归他调动。若不召他来,难保不生变故。”

    “可先生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殿下!”叶梦鼎声音很轻,语气却有些焦虑,“臣那是在请右相支持殿下继位……”

    他也真是无奈了。

    忠王太单纯了,朝堂上这些虚虚实实的话也不会听。

    给程元凤许诺之时,当然要将贾似道说到最不堪,当然要说“只要你跟我联手,贾似道就完了!”

    程元凤答应了吗?

    沉默不语而已。

    因为事到临头,最重要的还是实力。

    一整夜,贾似道除了遭受了几句传谣,实力受损了吗?

    而忠王有何实力?

    太子名份尚且未正。

    赵定应?

    赵定应效忠的是官家,之所以敢入宫那是断定官家心系忠王,是来勤王抢功的,不是来造反的。

    忠王能倚仗的,只有天子血脉,还有什么?

    若没有那一声惊雷,比起贾似道,可以说毫无实力……

    这些道理,叶梦鼎说来说去,赵禥也听不懂。

    “先生,我不要贾似道来,他要害我,把他赶出去。”

    “请殿下暂时忍耐,等正了名份……”

    “那那……那是谁?”赵禥忽然一惊,抬手指了一人,又惊得把手缩了回去,脸色大变。

    叶梦鼎目光看去,亦是吃了一惊。

    他赫然看到,贾似道身后跟着的是赵与訔。

    这是他真未曾想到的。

    本以为,那“周公出”的谣言一传开,贾似道为了自证清白,必然不敢再拥立别的宗室,只能拥立忠王。

    但现在,贾似道堂而皇之地带着赵与訔,就不怕坐实了谣言吗?

    ~~

    贾似道看向前方的垂拱殿。

    薄曦中,他能看到叶梦鼎、赵禥这师徒二人拉拉扯扯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好笑。

    笑的是李瑕。

    一道惊雷打碎棋盘,破了死局,然后呢?以为新帝继位便能信任他?

    忠王是何样人,便不说了。

    叶梦鼎是何样人?

    天资聪慧,读书过目成诵,以太学上舍试入优等,两优释褐出身,了不起。

    入任推官,摄文教事,迁太学录、校书郎、庄文府教授、着作左郎、侍讲。等立了太子,马上便要升太子詹事。

    李瑕布局,以惊雷起手,布衣一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到了最后收场时,落在一个教书先生身上?

    不,因为李瑕与这教书先生报着侥幸,期望他贾似道死了。

    若他贾似道死了,谣言也可当证据。

    但没死,谣言不过是一阵风。

    贾似道抬手,拍了拍赵与訔的背,脸上浮起笑意。

    笑给叶梦鼎看的——

    “你们说我想立宗室,好,如你所愿,来,用你们的谣言杀我。”

    ~~

    晨风吹来,叶梦鼎颤了一下,身子有些发僵。

    他看到了贾似道的笑意……

    昨夜那惊雷之势已过,山陵已崩,彷佛天助。

    但,贾似道还活着,还依旧是权相。

    程元凤顾着安稳,不肯和贾似道起干戈,最多做到据理力争。

    他叶梦鼎呢?

    还能如何做?

    还有什么?

    “叶公,贾相请你过去。”有官员上前,轻声说了一句。

    赵禥一把拉住叶梦鼎。

    “先生……”

    “殿下啊,臣得去。”叶梦鼎思虑良久,终是叹了一声,“得过去啊。”

    赵禥好生失望。

    他看着叶梦鼎的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先生没用,太没用了!”

    ……

    赵禥在檐下看了良久。

    只见贾似道掩袖哭着,随口说了几句,叶梦鼎便气得跺脚,之后程元凤也过去,三人低声计议了一会。

    最后,叶梦鼎向贾似道拱了拱手,一副付托大事的样子。

    赵禥愈发害怕。

    终于,贾似道走上前,向他行了一礼。

    “殿下节哀。”

    “贾……贾相……”

    “殿下放心,殿下想要什么,臣便给殿下,但请殿下切务必要信任臣。”

    赵禥一愣,目光又转向远处的赵与訔,缩了缩脖子。

    他再傻也明白,贾似道现在是在看谁更乖了。

    “那……那我近日还能饮酒吗?”

    贾似道没笑,脸上还有悲色,但眼中已有笑意,凑近了低声道:“国丧,旁人不可,但官家可以。”

    赵禥似懂非懂,没说话,缩着头,努力摆出乖巧的眼神。

    贾似道只说这了几句话。

    足够了。

    他转身,望向天边,心中自语了一句。

    “看到了吧?你最大的错,便是将前程寄托在忠王、叶梦鼎身上。但你看,实力不足,一切都是虚的。”

    ~~

    程元凤最后一个步入殿中,命内侍都退下去,闭上殿门。

    仅一夜之间,他彷佛衰老了很多。

    叶梦鼎说什么联手拥立忠王、铲除奸党,听起来很动人……太虚了。

    并非程元凤不想除贾似道。

    他太想了。

    但仅凭几句谣言除不掉贾似道啊!

    叶梦鼎说来说去,从头到尾只有那一首歌谣。还有何证据?

    而弑君之事还有太多破绽,这不查清楚,忠王唯一可倚仗的嗣子名份不过是空中楼阁。

    那名份就在贾似道处,再算上实力……奸党尚未铲除,忠王就要先被铲除了。

    为了稳固社稷,只有权衡商议为妥。

    没办法。

    ~~

    群臣入殿,贾似道当先哭。

    “陛下啊……臣愧对陛下!”

    谢道清也哭,问道:“贾相,你昨夜去了何处?”

    “我与李瑕有怨,他擅长刺杀,欲杀我,故而出城暂避。”

    贾似道诧不遮掩,逢人便说,为今日议事的氛围定了基调。

    “荒唐!”饶虎臣喝道:“贾相,当此时节,休得戏语!”

    “没开玩笑。”贾似道一本正经道,“李瑕擅长刺杀。”

    之后,他站到一边擦泪,不再开口。

    自有他的党羽出来说话。

    “国本须定,然陛下如何驾崩须先彻查清楚。非我等疑忠王,彻查是为洗清忠王之嫌!”

    “若说逆贼只有庞燮,那酒库是何人所炸?文德殿是何为所毁?观星阁又是如何引爆?当夜必还有人谋逆!”

    “……”

    “御街上还有一起爆炸,有几位宗室不幸遇难,赵知府?”

    赵与訔低着头,心中思量——

    在赵禥与宗室之间,贾似道只能拥立一个人。

    比谁更听话,他的儿子太聪明,比不过赵禥。

    今日的关键在于,贾似道只想把火引到李瑕身上、继续扶忠王。

    但只要能将火烧到赵禥身上,大事可成。

    这道理贾似道明白,但有自信控制住局面,所以给了一个机会……

    思及至此,赵与訔开口,道:“禀皇后,臣有罪,请容臣详禀当时情形。臣认为,有人在离间朝臣,搅动是非……”

    谢道清默默无言,听了许久。

    终于,一切线索都被归到了李瑕头上。

    “臣以为,昨夜之事必谍探所为,临安最擅于此道者,李瑕是也,故而……”

    “荒唐!何等荒唐?!”

    饶虎臣再次出列,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毫无根据,胡乱指摘一方阃帅。皇后,臣认为赵知府疯了,宜驱出去!”

    贾似道转过头,眯了眯眼。

    今日要说服的不是皇后,反而是这些忠正耿直之士。

    为何?

    忠正之士,平日里让人嫌其迂腐。

    千人嫌、万人嫌。但当一切规矩都坏了的时候,只有这些忠正之士才能代表民望。

    当山陵已崩,兵权之外,最能维持秩序的就是民望。

    每到这种时候,唯有这些平素以身正公道的人出来主持局势,才能让朝野上下真心信服。

    这就是一个‘望’字,也是维护世情的‘道’。

    ……

    “并非毫无根据!”

    赵与訔大喝道:“昨夜李瑕就在宫中!先与杨镇饮酒,之后乔扮入宫,形迹可疑,罪证确凿!”

    叶梦鼎闭上眼,心中泛起无奈。

    一夜动荡,无数次,他都以为能与李瑕、程元凤联手除贾似道。

    结果程元凤下不了决心,非要稳定局势。

    现在,程元凤与贾似道合力一查,李瑕终是暴露了。

    好在自己护住了忠王……

    赵与訔又道:“臣请皇后传问杨镇!”

    “传杨镇……”

    ~~

    与此同时,天光已大亮了许久。

    观潮台附近,忽有人大喊了一声。

    “李节帅回来了!”

    不少人转头看去,只见钱塘江上,三艘大船逆流而上,大旗招摇。

    一人披甲立于船头,威风凛凛。

    此情此景,竟与两个月前极为相似。

    ……

    “李节帅!”

    闻讯而来的秀异社女子们才赶到利津桥,只见三艘大船已靠了岸,其中一艘船头上站着的不是李瑕又谁?

    她们不由大喜,踮起脚挥舞起手中的香帕。

    “李节帅又回来了!”

    “李节帅!看我,看我!”

    “……”

    李瑕真就转头看向利津桥。

    他甚至点了点头,抬手挥了挥。

    之后,大船停泊,他领着将士们下船,径直向宫城而去。

    三百蜀中将士队列整齐,甲胃鲜亮,一时也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注目。

    秀异社的女子们跟到御街,不敢再跟,停下脚步叽叽喳喳不已。

    “天,我的李节帅又回来了。”

    “昨日傍晚才见他乘船走了,怎又回来了?”

    “一定是因为昨夜落天雷,官家招李节帅回朝护驾。”

    “对,对,一定是了,昨夜动静大得吓人呢。”

    “但李节帅回来可就好了……”

    偶有行人路过,听着她们谈论,摇头不已。

    显然,官家驾崩的消息还未传到民间……

第604章 新规矩

    垂拱殿。

    杨镇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老老实实地应着饶虎臣的问话。

    他也知道出了大事。

    但瞒不住,昨夜不仅是他一人见到了李瑕,数十人一起饮酒,实在没办法。

    “之后呢?”

    “之后……臣便领着人往酒库去救火了,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果真如此?”饶虎臣问道。

    杨镇连忙低头,道:“果真如此。”

    饶虎臣身子一转,转向贾似道,问道:“贾相如何知晓此事?”

    “右相说的。”贾似道澹澹道。

    程元凤无奈,点了点头。

    饶虎臣又追问道:“但贾相为何能一开始就指证李瑕?”

    “我跟他有仇,就猜是他了。”贾似道竟是一副无赖嘴脸,道:“一查,果然是。饶参政认为呢?”

    “证据尚不足。”饶虎臣一板一眼道:“眼下只能确定,李瑕领着两百人入宫增防,场面太乱,与杨镇失散了。但说李瑕所为亦可,说杨镇所为亦可……”

    杨镇脸色巨变,慌张向谢道清跪倒。

    “皇后!臣没有!”

    “起来,饶公举例而已。”

    这并不是朝会,而是秘议,众人只谈要紧事,很快已无人再管杨镇。

    要追究,也等新皇继位。

    饶臣头这才继续道:“贾相只有推测,若推测李瑕能做到,昨夜宫中禁卫将领皆有可以做到。”

    贾似道看向叶梦鼎,仰了仰下巴。

    意思很简单——“你来说李瑕之事。”

    这是贾似道给叶梦鼎的交换。

    荣王一桉他将不再提了,不再构陷叶梦鼎。换叶梦鼎供出李瑕派人怂恿其入宫。

    因为,官家本是最大的规矩。

    现在官家崩了,场面太容易失控,必须有新的规矩。而饶虎臣最公道,就成了这新的规矩。

    倒不是贾似道怕饶虎臣,相反,他很讨厌饶虎臣。

    认为对方一天到晚就知道主持公道,不知变通,以直言祸国。

    但这次,贾似道受了委屈。那个信任他的官家遇刺了,还有人传谣言、栽赃他。

    大乱之际,受了委屈的人需要饶虎臣来主持公道,赢回声望。

    饶虎臣较真,并不像官家那么好湖弄。

    那行,那就讲事实、讲证据。

    雁过留痕,闹了这么大的事,李瑕不可能不留下把柄。

    ……

    叶梦鼎还有些犹豫。

    他知道贾似道早晚还是要对付自己。

    但至少先把忠王扶上去,到时他便是帝师,有了名义再对付贾似道,何愁不胜?

    至于眼下,帝位空悬,贾似道打过仗的宰执实力最强,随时有可能真去拥立宗室,幸好被程元凤劝住,还能好好谈。

    那就只能卖了李瑕了。

    “李瑕,确实曾派人联络……”

    话到这里,殿外突然一阵喧嚣。

    叶梦鼎隐隐听到了什么,当即变脸,转头喝道:“出了何事?!”

    好一会,有内侍进殿。

    “禀皇后,四川制置使李瑕在宫门外求见,一定要见陛下……”

    “陛下……陛下啊!”有官员大哭起来,“他竟还要见陛下……”

    “够了,别嚎了,定国本,嚎给谁看?”

    “李瑕不会是杀进宫来了吧?”

    谢道清吓了一跳,连忙擦泪,问道:“诸公以为如何应对?”

    程元凤更加疲惫,但还是先开了口,道:“臣以为,宜请李瑕一人入殿,将事实说清楚。”

    “不可啊,万一……”

    “够了。”

    “臣附议。”饶虎臣亦应道。

    “贾相以为呢?”

    贾似道瞥了程元凤一眼,心知没有证据之前,程元凤不可能完全信自己。

    “也好,但须仔细搜身。”

    ~~

    饶虎臣眯着眼,仔细看着向殿中走来的李瑕。

    他也曾怀疑过李瑕有叛逆之心,事后又有些自责。

    人心是最难辨的,是被陷害的忠臣还是藏祸心的叛贼,谁说得清呢?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看了良久,李瑕的目光始终平静,步履从容。

    ……

    “臣李瑕,见过陛……是皇后?”

    “是本宫。”

    “你这个逆贼,来人!还不拿下?!”

    “……”

    “住手!”

    一阵呼喝之后,程元凤先再次稳住了局势。

    “都住口!今日并非朝会,将你们那套收了!议事。”

    贾似道赖得参与这些呼喝,无非是有些大臣平日习惯了,这种关头还没完没了。

    饶虎臣则是喝骂群臣不已,最后道:“尔等恐他叛乱不成?他若真是逆贼,我第一个拦他便是!”

    李瑕此时才开口问道:“不知诸位倒底是何意?”

    “李瑕,我便径直问了,昨夜你可曾入宫?”

    “嗯?我昨日傍晚便离了临安,此时方回,何曾入宫?”

    “还敢狡辩?!你昨夜与杨镇于教场饮酒,数十人亲眼见你!”

    李瑕讶道:“我昨日傍晚从候潮门出城,临安百姓上千人亲眼见我。方才归来,亦有上千人亲眼见我。如何与定藩饮酒?”

    杨镇一愣。

    他张了张嘴,呆呆看着李瑕。

    李瑕只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杨镇茫然了一下,低头自思虑起来。

    众臣却已是面面相觑。

    饶虎臣道:“杨镇,你……”

    贾似道干脆利落道:“无非是查,请右相查便是。”

    程元凤点点头,挥了挥手,自有官员出了殿去查。

    李瑕于是看向贾似道。

    这还是彼此有了杀心之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贾似道想了想,亲自问道:“你真是昨日傍晚离临安的?”

    “自是如此。”

    “当时你在船上?”

    “自是如此。”

    “今日你也在船上?”

    李瑕道:“不仅是临安百姓,下游诸多百姓,对了,还有守城将士们都亲眼见到我。”

    “好!”

    贾似道抚掌,冷冷道:“既然如此,我尚且信你。”

    “既然如此。”饶虎臣一指杨镇,问道:“那是你记错了不成?”

    “这……许是我酒后醉了,记错了……”

    “你一人记错,数十将士也记错?!”

    “这……”

    “不必再问他。”贾似道抬手止住,道:“那便是昨日李瑕上了船之后,折返回来,故布疑阵而已。”

    “不知贾相为何这般说。但此事可以查,查是否有小船来回。”

    “好,那你便是游回来的,进嘉会门吧?那里离上教场并不远,时间刚刚好……”

    “够了。”饶虎臣喝断一声,郑重道:“国之重事,绝非儿戏,贾相能否莫再一派胡言?待查清再说!”

    他并非信了李瑕,而是认为李瑕要么是与杨镇喝酒、要么真走了。

    至于贾似道说的什么游回来,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程元凤始终不语,捻须沉思。

    船只从钱塘江靠近临安城,守军必要核查,不会是乘小船来回。

    而贾似道说的游回来并非做不到,但让人感到过于荒唐了。

    此时想来,整个推演都显得荒唐。

    李瑕是有可能做到,但每一步若只差一分事便不成,太勉强了……勉强到相当于没人能做到。

    “此事待查清了再谈。”程元凤抬了抬手,沉声道:“李瑕,你既离了临安,为何又回来?”

    李瑕道:“昨日走时,我先上了船,未注意到家中妾氏被季修仪召进宫了,今日回来接她……”

    “荒唐!”

    “真的,我爱妾唐安安,昨日确被召进宫中。”

    “你妾室不在,你昨日不曾发现?!”

    李瑕道:“忙中出了差错,不是常有之事吗?”

    诸人一愣。

    程元凤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明白为何贾似道的推演有种不切实之感。

    太精巧了,不容出一分差错,因而匪夷所思。

    贾似道转头看了一眼诸人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所有推演都很合理,偏这些事难以做到,众人心中起了不信。

    “天雷落,周公出?我贾似道不是傻子,不会放这种传谣,昨夜临安城必有人在暗中搅动。诸君自问能做到这种地步吗?临安城中,谁又能做到这种地步?”

    众人又纷纷看向李瑕,眼神中再次泛起猜疑。

    李瑕却是问道:“敢问,临安城出了何事?”

    竟还真有人认认真真地给李瑕解释前因后果。

    李瑕听到官家驾崩了,没有如旁人一旁哭喊,只是愣了一下……也就这般了。

    但这亦是众人心中最真实的反应。

    今日只是秘议,倒不至于因此降罪于他。

    最后,李瑕认认真真回答了贾似道的问题。

    “如此说来,临安城中,仅有贾相与我或能做到,对了,还有蒙古细作。”

    “……”

    贾似道摇头冷笑。

    他没输,但受够了李瑕的胡搅蛮缠。

    做了事不认,将旁人当傻子一般耍。

    今日大殿之上,彷佛是一群蠢材在扯皮。

    此时已有官员进来,向程元凤确认了临安城内有许多人见过李瑕在船上出城、入城。

    杨镇愣了愣,看了贾似道一眼,又看了李瑕一眼,喃喃了一句。

    “那真是我记错了……军中将士也是听我胡说的。”

    他考虑过了,一旦坐实是李瑕弑君,他也完了。

    方才老实招供是因为没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

    但现在,只看李瑕镇定自若的样子,终是抱起了侥幸。

    “你方才为何又供认?有人逼你不成?”程元凤问道。

    ……

    这句话还是出来了。

    但贾似道这次没有拦着。

    但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因是在官家丧期,没有显露出来,只低着头独自笑了一下。

    心中也有了决定。

    没必要再求饶虎臣这样的迂臣的公道了,蠢材是不会理解那些推演的。

    也没必要再与程元凤妥协了,这就是个既想稳妥,又想争权的墙头草。自己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反之亦然。

    事到最后,终究得靠实力。

    “够了!”

    贾似道喝道:“今日是定国本,非为让尔等到大殿来闲扯妾室、饮酒之事,尔等忘了陛下了吗?!”

    殿中群臣多是贾似道党羽,纷纷跨步而出,围住了李瑕与杨镇。

    尤其是范文虎,还向李瑕仰了仰头,眼中满是狂傲。

    他不像殿帅,与贾似道一样,有无赖气。

    程元凤、叶梦鼎俱是一惊。

    方才贾似道好说话,他们确实有些忘形了,还想着将这桉子翻过来,重新将罪名往贾似道头上多扯一点。

    怎么说呢……这一整夜,所有人也都是如此,观望着哪边手段更狠、便往哪边妥协一点。

    做起事来如做菜撒盐一般不停斟酌。

    又想稳妥、又想争权。

    贾似道受够了这些,大步迈出,向谢道清行礼道:“皇后,臣以为无论如何说,李瑕有弑君之嫌、忠王有包庇之嫌,真相且不论,忠王已不宜继位,请择宗室贤良。”

    他没去看李瑕。

    李瑕就在殿中,跑不掉。

    只等定下国本,他贾似道依旧有左天子调动天下兵马之权,做什么都够了。

    无非就是名声坏了。

    还能比不立新君就调兵更坏不成?

    “不可!”

    叶梦鼎闻言已大惊。

    他迅速看了李瑕一眼,又看向贾似道,终于咬咬牙下了决心,不敢再反复摇摆。

    “臣以为,李瑕有弑君之嫌,而忠王绝无包庇。必是李瑕勾结庞燮,而确为庞燮动手行凶……”

    ~~

    李瑕并不诧异。

    风气便是如此,庙堂之上,从来没有固定的朋友、从来没有固定的敌人,每一刻都在变幻。

    风吹过,草有起伏。

    势亦有起伏,人心便随之而变。

    今夜,他压着叶梦鼎狠些的时候,叶梦鼎便决心除贾似道,而贾似道一施力,形势便反过来。

    如此而已。

    这是在临安,李瑕没有贾似道有权柄。

    他的一切的手段其实是为了弥补实力上的差距,尽了全力,才做到这里。

    在朝堂上,似乎已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但李瑕并不慌张。

    他看向程元凤。

    程元凤还在闭目思量……

    当然想除掉贾似道,但目前为止,还未看到李瑕有撼动贾似道的实力,即枢要之重权;

    当然想为陛下报仇,而目前为止,最有嫌疑的确实是李瑕,虽然今日在殿上还未说过在福宁殿那些推测,因为没证据,但嫌疑确实在。

    想立忠王吗?这并非想不想的问题,顾虑在于忠王是否包庇了弑君者、顾虑在于易储将导致国本动摇,故而左右为难。

    左右为难,无非是既想在心中给陛下一个交代,又想稳定社稷。

    贾似道太懂他程元凤,把李瑕推出来当这个交代,现在开始以社稷稳定相逼了……

    思及至此,程元凤再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禀皇后,臣以为,当立忠王,且将李瑕押下,待查清为宜。”

    范文虎冷笑了一声,道:“从未听说过有弑君之嫌还要查清的!”

    “李瑕乃一方阃帅!”饶虎臣道:“官家还从未罢免李瑕蜀帅之职。仅凭尔等三言两语……”

    “宗召兄!休误国事,今日是定国本。”程元凤低喝一声。

    正在此时。

    董宋臣匆匆从后方入殿,向谢道清禀报了一句。

    “禀皇后,慈宪夫人想要与诸公见一面……”

    这其实不合适。

    但今日并非正式朝会,官家生母想与群臣见一面,群臣也不且拒绝。

    ~~

    全曼娘先是因赵与芮病故而悲伤,昨夜昏迷了一会,醒来后听说皇帝儿子没了,更是悲痛不已。

    老年连丧二子,白发送黑发……

    她此时已走不了路。是由几个宫人搀扶进来的,到了殿上之后,换了她身后的全永坚上前搀扶。

    群臣见此情形,不由纷纷嚎啕大哭。

    “慈宪夫人……”

    “我等……对不住官家啊!”

    “老夫人节哀……”

    “……”

    贾似道目光看去,见是全永坚也在,不由又自信了许多,抹着泪,深深行了一礼。

    “老夫人……似道愧对老夫人!昨夜未能护住陛下……”

    全曼娘走不动了,停下脚步,目光空洞,喃喃道:“似道,你过来。”

    贾似道连忙起身,擦着泪水上前。

    “老夫人……”

    全曼娘拄着拐杖,抬起苍老的手,想去扶贾似道的肩。

    然后,

    “啪!”

    当着群臣与皇后的面,一记耳光拍在了贾似道的脸上。

    大殿皆静,良久无声……

    ------题外话------

    这是今天的两章,明天的更新时间会是在明天晚上~~

第605章 关键一环(为盟主“_书友A”加更)

    “啪!”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垂拱殿上寂然无声了良久。

    最后,贾似道先跪下来,恸哭道:“臣有罪……臣未能保护好陛下……”

    全曼娘老眼中满是血纹,她闭上眼,脸上皱纹更深,开口只说了四个字。

    “祸乱朝纲。”

    所有人再次愣住……

    殿中大部分人都是贾似道之党羽,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李瑕还在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全氏这一巴掌能改变多少事呢?

    新帝未登基,贾似道这宰执兼枢密院使的权柄,改变不了……

    但贾似道却隐约已意识到了什么,跪在地上,回过头瞥了李瑕一眼。

    这一眼之间,他想了很多。

    想到与严云云所说的那些话——

    “李瑕弑君之后,若能活下去,才算本事……”

    “破规矩容易,立规矩难,李瑕有这本事吗?”

    全氏这一巴掌,太像是幼年时母亲给自己立规矩了。

    然后,贾似道看到了李瑕的眼神。

    他们都没开口。

    但李瑕的眼神像是在说话。

    “你想在规矩内玩是吧?这,便是新的规矩,你守还是不守?”

    彼此无言。

    贾似道眼中泛起怒意,不是对全曼娘,而是对李瑕。

    ……

    “老身,不敢干涉朝政。”全曼娘声音极慢,喃喃道:“老身来,就为做这一件事……现已做完了,敢问诸公,可否容老身在此歇歇?”

    “快,请慈宪夫人坐!”

    全曼娘只封了国夫人,当着群臣在,她不敢坐在皇后的位置,道:“禥儿,扶老身过去。”

    全永坚连忙让开。

    全曼娘由赵禥扶着,在角落里坐下。

    赵禥始终是缩着头,自始至终不敢说话。

    而贾似道还跪在那,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他马上有了应对办法,向谢道清看了一眼。

    谢道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贾相快起来,母亲……慈宪夫人过于哀恸,请贾相见谅。”

    声音很尴尬,她终究是怕激怒贾似道。

    只说一个原因……范文虎尚在殿中,没有皇帝能镇住这大将。

    场面已极为难堪,也幸而今日只是秘议。

    唯有程元凤至此时犹在努力稳定局势,开了口。

    “家国突逢大厄,还望诸公冷静、体谅,一切以国事为重。”

    这话是说给贾似道与李瑕听的。

    大殿上只有这两人最擅战,一个曾守川蜀、一个曾守荆湖。

    眼下没有天子,程元凤实不愿再起冲突。

    “非瑜啊,遭逢国丧,你暂居临安如何?若你是清白,本相必保你无恙。”

    李瑕摇头,抱拳向天,道:“西南战危,我奉陛下之诏命回蜀镇守,岂敢因无端诽谤而滞留?正是国丧,我更该舍身为国。”

    “诽谤?”贾似道喝道:“你敢说你未参与弑君?!”

    挨了一巴掌,他火气也上来。

    心想大不了就是拥立宗室而已。

    “不错!”赵与訔登时出面,喝道:“李瑕弑君嫌疑极重!”

    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一个贾党都急切。

    恰是因李瑕回临安,将局面扳回到如此地步,激怒了贾似道,加上全曼娘那一巴掌。逼得贾似道不得不站到了赵禥的对立面。

    赵与訔恨不得贾似道现在就与赵昀之血脉一刀两断。

    叶梦鼎脸色又是一变,也不知该如何再继续拉拢贾似道保忠王。

    程元凤忙喝道:“左相!没有证据之前休得再指责非瑜……非瑜,就居临安等真相查明如何?”

    李瑕不肯相让,道:“右相话里话外之意,也是认为我弑君?”

    饶虎臣喝道:“右相以社稷为重,你若清白,等事实查清又如何?!”

    “他清白?!滑天下之大稽……”

    大殿上再次混乱。

    当所有聪明绝顶的重臣聚在一处,场面竟愈发荒唐。

    “老身说句话想说……”

    老妇人的声音又响起,很轻,但群臣又纷纷看向全曼娘。

    不少人暗道她有些逾矩了。

    国家大事,还没到一个夫人说话的地步。

    待殿中安静下来,全曼娘缓缓道:“老身不干涉国事,只说两句家事,官家……吾儿……绝非李节帅弑杀,禥儿亦从未包庇叛逆……”

    “老夫人恐是还不知……”

    “不,老身知晓你们指责李节帅的一切,他是无辜的。”

    全曼娘没给出理由。

    贾似道大感不解。

    他坚信官家就是李瑕所杀,但全氏作为一个母亲,为何要包庇杀儿子的凶手?

    哪怕她再不知情,也不该被一个陌生人欺瞒。

    全曼娘语气很笃定,又道:“老身有证据,足以证明……迄今为止李节帅所受之猜忌,皆因有人栽赃陷害……”

    程元凤恭敬问道:“敢问老夫人,是何证据?”

    全曼娘眼神愈悲,缓慢而吃力地道:“证据……不宜与诸公相示。但,老身以性命为李节帅做保。”

    “这……”

    贾似道不得不做妥协,道:“老夫人,似道亦认为忠王并未包庇弑君者,便依右相所言。请忠王继位,暂留李节帅在临安等事情查清,如何?”

    他本就想是立赵禥,这更简单、受控。至于说立宗室,只是为了威胁叶梦鼎罢了。

    在他想来,慈宪夫人出面只是为了保孙儿,那依旧可用“扶赵禥、杀李瑕”的策略应对。对付叶梦鼎就是这般。

    没想到,全曼娘再次坚定应道:“李节帅是清白的。”

    她不再多说,招了招手,道:“皇后。”

    谢道清忙不迭便上前,将耳朵附在全曼娘嘴边。

    “母亲请说……”

    好一会,谢道清重新回到座上,开口,竟是要直接定下今日的结果。

    “陛下遗训……嗣子赵禥继位,调叶梦鼎任吏部尚书、兼知枢密院事,杨栋迁参知政事;李瑕速归川蜀应战,不得逗留临安……”

    贾似道默默听着。

    谢道清没有罢免他,因为现在皇位空悬,没人有资格罢免他贾似道。

    但多了两个枢要重臣分权,相当于将他这些年的功劳抹杀。

    这摆明了是要与他为敌。

    他不敢相信,全曼娘这老妇竟敢做到这一步。

    “皇后!”

    贾似道终于开口,打断了谢道清的话。

    他入仕二十余年以来,这是第一次失礼。

    “臣以为,叶梦鼎、杨栋有权臣之心,不宜位列枢要之臣……皇后莫非忘了史弥远之旧事?”

    一句话,满殿皆惊。

    这是威胁。

    国丧之际,贾似道竟是对皇后出此威胁之语。

    谢道清大惊,手一抖,碰到那帘子,珠绳摇摇晃晃。

    她也不想这样,但,这是官家生母开口了。

    万一真激怒了贾似道,挟鄂州之战功当权臣,谁能挡?

    她不由转头看向全曼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

    唯有赵与訔心中狂喜!

    终于,李瑕、全氏把贾似道逼到了这个地步。

    贾似道也该看清了,赵禥不值得拥立,该立宗室……

    群臣已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昨夜不过是一群禁卫小小内斗。但今日一个不好,却有可能引发川蜀与荆湖兵马真正的大战……

    便是程元凤也不知该如何稳住局势,不由转头看向李瑕。

    李瑕却还是那平静的模样,上前一步,道:“臣等,领旨,请忠王殿下登基。”

    没有人跟着回应,登基礼仪并非如此,今日议事要的是让众臣达成默契。

    李瑕见没人应,又道:“国本已定,臣请皇后与慈宪夫人暂避。放心,国势已稳当……”

    贾似道看向全氏。

    不敢相信全氏竟没被他的威胁吓退,竟真要起身走。

    “慢着!”贾似道难得乱了方寸,喊道:“谁说国本已定?!”

    “皇后说的。”

    “群臣还未答应,你李瑕有弑君之嫌……”

    李瑕不理贾似道,只喊道:“请皇后与慈宪夫人暂避。”

    程元凤已预感到不好,喝道:“李瑕!你要做什么?!”

    “奉官家遗训!”

    贾似道只茫然了一会,全曼娘与谢道清已出了殿,上了凤辇,离开前殿。

    他不由转向程元凤,喝道:“右相!你推测出来了,李瑕弑君是你推测出来的……”

    “没有证据。”程元凤道:“左相,就这般吧?陛下已下了遗训……”

    “哈?”

    贾似道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忘了这是国丧。

    他环顾四看了一眼。

    若就此结束,李瑕、叶梦鼎、程元凤都是赢家,唯有他和他的党羽输了。

    输掉了枢密院一半的权柄。

    这是有始以来,他第一次输掉了实质性的东西。

    ……

    程元凤一看贾似道变脸,忙上前安抚。

    “左相,慈宪夫人太哀恸了,遭逢国丧,体谅一二,以社稷为重……”

    贾似道脸色更难看。

    赵与訔眼泛思量。

    慈宪夫人竟敢不顾群臣之意,这是摆明旗鼓不给贾似道脸了。

    贾似道再要争,只能助宗室抢皇位,强抢。

    但他不敢怂恿贾似道,心中愈发盼望。

    终于……

    “范文虎!拿下弑君之叛逆!”

    饶虎臣惊喝道:“贾似道!你要做什么?谋反不成……”

    门外有禁卫想冲进来。

    程元凤亦讶,当先向殿外吼道:“谁敢无诏入殿!与谋逆并论!”

    “贾似道,你试试。”李瑕不惧,喝道:“我三百精兵就在宫外,你敢谋反试试!”

    范文虎一见这局势,勐向李瑕扑去。

    竟是不用禁卫,欲先擒李瑕。

    “彭!”

    李瑕动作更快,一拳迎上,已重重击在范文虎脸上。

    “李非瑜!你做什么?!”

    “杀了他!范文虎!给我杀了他……来人!”

    “谁敢入殿?视同谋逆!”

    “你造反试试!”

    “都给我停下!”

    “焦致!拉开他们!”

    “不可!贾相、李帅,不可啊……”

    一群贾党官员连忙拥住贾似道,拉着他退到一边,不敢去帮范文虎。

    ~~

    全曼娘已回了慈元殿,招了阎容到前面,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那份奏折……毁了吧。”

    “是。”阎容低着眉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再给全曼娘看了一眼。

    然后撕开它,放到了烛火上。

    烟气腾起。

    她想到了李瑕那些话。

    “若只为杀赵昀不必如此麻烦。我今夜所做大部分安排,为的是赵昀死后的局面。但有个关键人物,我还未见到。”

    “这事不难,依旧只需你说几句话、递个物件给慈宪夫人,可保你我往后前程……”

    这物件此时便在她手中,正在被烧为灰尽。

    ——闻云孙之奏章。

    李瑕要递的几句话却很长……

    ~~

    “彭!”

    垂拱殿里,李瑕一肘击在范文虎脸上,一把摁住他的头,勐地往柱子上砸了下去。

    “不可!”

    血已四溅而出。

    群臣惊呆了。

    程元凤已有些后悔不该禁止侍卫进来……

    ~~

    阎容还在回想着昨夜与全氏的对话。

    “这奏折……这奏折……”

    “官家说他是不信的,忠王怎可能与李瑕联手弑杀荣王呢?此事绝无可能,国母您信吗?”

    “当然不信!当然不信!禥儿怎可能这般做?不可能,到底是谁在谄害禥儿……”

    “这桉子若查下去,接下来必会有人指认忠王不是荣王血脉……”

    “胡言乱语!禥儿就是与芮亲生骨肉,老身知道的,此事……老身心里与明镜似得……”

    “官家说啊,这些宗室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定要废了忠王才肯甘心,这般毒计也想得出来。但官家也愁,宗室们做到这种地步,再立忠王为太子,只怕他们要造反了。”

    “造反?”

    “国母您想啊,宗室先是哄骗了吴潜,如今万一再哄骗了谁。今夜这乱子可真大……”

    ~~

    李瑕嘴角也被打出了血,再次摁着范文虎的头砸下去。

    “李瑕!你住手!住手!”

    饶虎臣想上来拉李瑕,被他一把推开。

    “李帅……殿帅……停手吧!你们都别进来!别进来!”

    “谁敢再进来试试!”李瑕吼道,“当我不能平叛否?!”

    “啊!”范文虎满头是血,也是在怒吼,“去死啊你!”

    他其实能打,但没想到李瑕一出手就是要他的命,此时已被砸得头昏眼花。

    “彭……”

    ~~

    阎容手里的奏折已化为灰尽,不由又想到了李瑕将这奏折递给她时说的那些话。

    “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不一样的。赵昀看到奏折,想到的是杀我。因为他了解一切,知道朝臣会适可而止。且,他不在乎杀了我;

    全氏不同,全氏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魏关孙为何而死都不知道,还以为赵与芮是病逝的,赵昀瞒得她太久了。她不会懂贾似道那些绕绕弯弯的心思。

    故而,全氏看到这封奏折,必不信,之后,是强烈至极的反感。她只会认为‘有人在迫害她的乖孙儿’,之后,将由你来引导她。”

    “好,我要如何引导她?”

    “简单,贾似道要拥立宗室。”

    “你知道吗?官家与全氏说过择驸马一事,说‘贾似道每次都拿朕当筹码’,能用上吗?”

    “很好,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你提醒全氏这点。”

    “我明白,你知道的,我最擅长这些……”

    “无妨,我会把贾似道一步步逼到让全氏相信的地步。”

    “确定?”

    “确定。程元凤、叶梦鼎终究是有些软弱了。贾似道最懂他们的心性,必然要以‘拥立宗室’来威胁他们。”

    “那,如何保证全氏看到这一切。”

    “你让关德打听着,只要听说我回朝了,就让全氏来见我。我能单独见她最好,若实在不行,议事时也行……”

    李瑕很清楚全氏会保他。

    因为全氏必须保她的孙儿继位,且已确定宗室已开始下死手。

    而叶梦鼎能在政事上作为,但涉入皇权之争时,太软弱了。

    放眼今日之临安,只有他李瑕,能在兵事上与贾似道抗衡。

    他将得到全氏不留余力的支持,直到赵禥继位,贾似道被剥权。

    在此之前,他与贾似道斗得越狠,全氏越安心。

    这一切的前提,是看破所有事的赵昀死了。

    唯有赵昀刚死,新帝继位之间的这段时间,全氏最有权柄,因为这是谢道清最怕婆婆的时候,故而,谢道清当皇后比阎容有用,有威望……

    这,便是新的规矩。

    “彭!”

    李瑕捉着范文虎的脑袋,最后一次用力将它砸在柱子上。

    金漆已被磕出了坑。

    血溅了李瑕一脸。

    范文虎的手指颤了一下,不再动。

    他已没了声息。

    死透了。

    死在这大殿之上。

    李瑕跌跌撞撞站起身,擦了擦嘴边的血迹。

    他身上也破了好几个口,半边脸也被范文虎打肿了。

    却犹气势骇人。

    殿中所有臣子已目瞪口呆,彷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李瑕只环目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贾似道脸上。

    “你……喜欢下棋?这局棋,我们按规矩下的,你输了……来,告诉我,你掀不掀桌子?”

    ------题外话------

    感激盟主“_书友A”成为本书盟主,说几句吧,这次加更时间有点特别,我很困,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睡,为了把这段剧情早点拿出来。我非常仔细地考虑过,这段剧情我只能这么写,因为全都关系到后面的所有情节,改动任何剧情,会让这个体制崩掉,因为作者要全盘考虑的。所以,非常感谢“_书友A”这个盟主支持,感谢信任我的朋友,以及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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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宋一朝都未收复燕云,终宋一朝皆被外敌欺侮……南宋将亡之际,那些终宋一朝都没能达成的伟业,他要做到。终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终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终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