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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终宋txt下载     终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4章 扰敌

    天亮后,兀良合台带兵寻路向南。

    此地多山,路途并不好走,兀良合台找到沿山的道路而行,在傍晚时行到一片叫"雷打石"的地界。

    突然,"轰"地几声响,如雷般的声响炸开。

    "咴律律!"

    几匹战马受惊,猛地扬起前蹄。

    "踩到蒺藜了!有伏兵!"

    同时,又是几声马嘶,有蒙卒栽进前方的陷马沟里。

    箭雨从两侧的山林间袭来,有蒙卒栽倒在地。

    "走!"

    兀良合台能听得懂汉语,听到了山林中的呐喊。

    "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在此,尔等已被包围,还不速速投降!"

    这话听来傻气,在他看来有种宋朝文官自以为是之感。

    投降当然不可能,但他还是暗暗心惊。

    因是新败,麾下士卒士气不高,又不知敌军寡众,他不敢硬战,果断引兵向后撤去。

    退到开阔之处,兀良合台才觉稍稍心安,同时却也感到奇怪。

    叙州被围了那么久,长宁军显然不可能与史俊联络,更不可能料自己会从此处撤退,怎会提前设伏?

    此事一时也难以想通,兀良合台只好派探马上高处观察地势与敌情,寻机突围...

    ~~

    确实也没有长宁军来,是李瑕以五百人假造声势,暂时将兀良合台堵在了山沟当中。

    但拖不了多久,更遑提击败对方了。

    眼看蒙骑已调整过来,房言楷颇为忧虑,道:"我与你说过,便是追上兀良合台也敌不过他,眼下宜速派人去请史知州增援。"

    "是该请援,但非向史知州请援,他兵少。我们该向长宁军请援。"李瑕道。

    房言楷沉吟道:"只怕来不及,拖不到那时候。"

    "房主簿与我说的《孙子兵法》,我近来感悟良多。'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房言楷摇了摇头,道:"我明白非瑜思路,无非是强而避之、怒而挠之、佚而劳之,可他是骑兵、你是步卒,步卒怎可能拖垮骑兵?"

    "除非...能料到兀良合台要往哪里走。"

    "何意?"

    李瑕道:"如果我们每次都能堵在兀良合台前面呢?"

    "这...如何算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瑕道,"他要回大理,会往哪走?"

    "川南多山,最稳妥的道路往往都是沿河而行。"

    "有哪几条河?"

    "金沙江、关河、符江,皆在叙州附近,蒙军不敢再走。"房言楷沉吟道:"那就是沿长宁河,到易溪部境内,再返回大理?"

    李瑕点点头,道:"我也是如此认为。"

    房言楷沉吟着,道:"今夜我们勉强拦了他一日,但明日他必来探营,知我们兵力不足。"

    "那就干脆撤走。"李瑕道:"只留少数人再次虚张声势,我们连夜赶往长宁河再设一次伏。"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士卒们太累了啊。"

    "累,总比死了好。"

    李瑕这般说了一句,开始下令道:"宋禾,你带二十人,尽量多点篝火,造出三千人驻兵于此的样子。"

    "是。"

    "于柄,你带人去向长宁军报信,请其速带兵阻截。"

    "是。"

    "熊山,你带人先走,让麻酉儿带路,让沿途的村民散到山间,再到古河镇要些干粮。"

    "是..."

    ~~

    入夜,有蒙卒攀上高山,目光眺去只见前方的山林中火光点点。

    他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下山向兀良合台报道:"都元帅,**怕是有三千人。"

    "放屁!"兀良合台大骂,道:"史俊一共也就三千人,长宁军也没这么多人!"

    海日古道:"那是...史俊与长宁军合兵了?"

    兀良合台沉默着,终于肯开始思考,最后道:"很可能是少量人马在布疑兵。"

    "那我们冲过去?"

    "怕是有埋伏,夜里派人去探探路,明日从别的路走..."

    次日,兀良合台又向东绕了一段,终于出了这一片被长江包围的群山。

    他果断趋往长宁河。

    长宁河也是由南向北流入长江,发源于归来州。

    归来州乃羁縻之州,是僰人聚居之地、川滇交界之处。宋廷在归来州南面设长宁军,与其说是抗蒙,不如说是防僰人生乱...在兀良合台攻蜀一战之前是这样。

    经此一战,往后局势必是要变的。

    故而,兀良合台觉得,自己胜亦是胜,败亦是胜。

    他并不担心要路过安宁县这个长宁军驻地,他确定阿术会在那里等他。

    行军如风,中午之前他们就杀到了长宁河西岸的古河镇。

    远远望去,见到一群百姓正在过一个木桥。

    "追上去!"

    三十余骑当先追出去,吓的那些百姓连忙逃窜。

    几骑蒙卒驱马上了木桥,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木桥被炸断,将他们炸下河中。

    却是许多颗瓷蒺藜火球被绑在桥上,拖了根长长的引线被一个穿着皮甲的**点燃。

    兀良合台有些烦这样的小打小闹。

    他不用过河,并不下令追击,派探马进古河镇打探过无异样之后领兵进去休整。

    他是久经战阵之人,并不会在这种地势中埋伏,劫掠一番之后,继续率军急奔。

    才奔了七八里,忽听一声马嘶,有战马马蹄一软,摔在地上。

    一名蒙卒摔倒在地,再爬起身来,却见自己的马匹恹恹地趴在那。

    "怎么了?!"

    "马拉肚子了..."

    很快,又有许多马匹有了同样的反应。

    "都元帅,太多马拉肚子了。"

    兀良合台目光环视,只见几乎所有马匹都在腹泻不止,只是轻重或有不同。

    他很快就明白是怎回事。

    "宋人卑鄙!在草料里掺了巴豆粉。"

    战马只吃草是不行的,还需要吃盐和精饲料才能长膘,还需要麦麸和豆作为草料。况且眼下是十二月,没有青草,需要吃储存干草。

    偏偏古河镇有个驿馆,马厩里备了一些草料,想必是给长宁军行军时提供的。

    他们自然是抢了。

    井水里是否有投毒、镇里是否有埋伏,兀良合台都防备了,却没想到**只对战马下手。

    "卑鄙,小人。你也就五百步卒,想拖住我,不让我与阿术会合?废物。"

    兀良合台再次喃喃了一句,他已经完全看出是怎样一个小人在围着自己小打小闹般的袭拢。

    他虽还未见到李瑕,却已知道李瑕的兵力、路线、目的...

    "海日古,挑选百匹还能跑的战马,你先带人到前面安宁县告诉阿术,派人来接应我。"

    "是。"

    "路上小心,别被**埋伏了。"

    海日古应了,吆喝着点了人马就走。

    兀良合台又派人去找治马的草药,一点巴豆还难不倒他,但需要时间。

    而他之所以不自己先骑马离开,是因为其实不确定阿术会在安宁县,也不确定前方是否有埋伏...

第235章 功亏一篑

    就在兀良合台前方不远,一座名叫"立山"的小山上,李瑕的人马正在埋伏。

    "长宁军怎还不来?"房言楷向南面眺望着喃喃了一句。

    他终于对拦下兀良合台已有了些信心。

    一开始觉得,以步卒拖垮骑兵不可能。但现在骑兵的马暂时跑不动了,只要长宁军能赶来围攻,未必不能真截杀了兀良合台。

    "能拖住多久?"李瑕问道。

    "四五个时辰吧...不好说,蒙人擅养马,许有办法能更快让马匹好起来。"房言楷道。

    他觉得李瑕也没完全疯了,至少没有以五百新兵贸然去攻击八百蒙骑。

    "房主簿觉得,阿术此时在哪?"

    "只要不在附近就好。"房言楷话到这里,愣了愣,问道:"非瑜觉得呢?"

    "我怕他就是在我们南面。"

    房言楷道:"若是如此,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县尉,于柄回来了..."

    ~~

    于柄爬上山,还在艰艰地喘着气。

    李瑕默默看着这一幕,又转头向南面安宁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道路上空空的。

    房言楷已向于柄迎上去,问道:"长宁军呢?没派人来?"

    "安宁县被蒙军围困了。"

    "什么?"房言楷一惊。

    "蒙军有五千骑,围了城,小人进不去。"于柄喘着粗气,又道:"小人打听过,长宁军只有千余驻军和乡勇守城,易指挥驰援江安了。怕是派不出人来支援。"

    房言楷颓然一叹。

    "阿术到了安宁县?"

    如今的形势,史俊、张实必在整编抢回来的水师;易士英也会收到消息回援。**的主力两三日内也就能赶过来。

    对于阿术而言,两三日内必须南撤。

    但,阿术与兀良合台这父子二人相距只不过三十里,且三十里之间,仅有李瑕这五百人。

    且不说五百人敌八百人能不能胜,一旦让阿术得到消息,或者兀良合台的战马恢复,这五百人还有被歼灭的危险。

    ...

    "非瑜,别发疯,理智一点。"房言楷低声提醒道。

    李瑕皱了皱眉,似在沉思。

    他不觉得自己疯,一直都遵循着"先胜而后战"的准则,一边袭扰兀良合台,一边制造让长宁军、叙州军追上来合围的条件。

    但战场上,不可能每次都能达到最理想的作战环境。

    阿术也不弱,已在快的时间内赶来接应兀良合台

    忽然,有人喊道:"县尉!有蒙骑过来了!"

    李瑕转头向北望去,只见近百骑蒙军正向这边狂奔而来。

    "他们要去向阿术请援。"房言楷道,"兀良合台也猜到阿术就在前面。"

    "是啊,他们有默契。"

    "没机会了,算了吧。"

    鲍三问道:"我们歼灭这百骑蒙军,不让他们递消息呢?"

    "这是骑兵,如何能全歼?跑出一个。阿术就会派兵赶来,我们这五百人还能在一两个时辰内打败兀良合台不成?"

    "县尉,动手吗?"

    李瑕道:"放他们过去。"

    房言楷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好在李非瑜没冲动,也可惜追了两日,最后还是功败垂成了。

    "能击败水师已是万幸,斩将还是不可能啊...你我回去向知州请罪吧。"

    李瑕眯着眼,望着山下的百余蒙军驰骋而过,道:"走吧..."

    "走吧。"房言楷点点头。

    紧接着便听到李瑕后半句话。

    "走吧,我们去斩杀兀良合台。"

    ~~

    "都元帅,有**杀过来了。"

    兀良合台显得很平静。

    他已清点过人数,派出请援和寻找草药的人手之后,他仅剩六百七十二人在身边。

    而战马多已瘫倒,只有三十五匹马可以站起奔跑。

    自从他远征大理,麾下的蒙卒就一直在伤亡,却未得到太多补充。此次伐蜀已只剩十二队探马赤军。

    今次败于史俊之手,又去半数。

    直到现在,他终于陷在了这种险境当中。

    此时有两个选择,或是带着三十余名骑兵逃,或是迎战。

    他没有犹豫。

    "迎战!"

    ~~

    "举盾牌,小心蒙军箭矢!"

    "弓箭手准备!"

    一声声喝令当中,五百巡江手们排成阵列,杀向了兀良合台的阵列。

    房言楷虽是文官,却还提着刀跑在阵列当中。

    他并非没有劝阻过李瑕,但劝不住...

    "你想想清楚,你这五百新兵,如何与兀良合台的百战老卒一战?!"

    "我想得很清楚,且认为我们能胜。"

    "哈?能胜?"

    "是。蒙军新败,仓皇逃窜,战马倒地,士气低落。而我们乘胜追击,提前在此休整,士气高昂;

    蒙军孤军深陷,又不知阿术就在前方,不耐久战,必想着撤逃。我们则都是当地人,要保家卫国;

    我们居高临下,先看了他们的阵形布置,知己知彼;而蒙军行路当中仓促停下,不知我方虚实,心生怯意..."

    "不,怎么看都太冒险了。我告诉你,哪怕是史知州,也从未想过能斩杀兀良合台。"

    "房主簿,你教我看兵法。但不是每一次都能像兵法里那样占尽优势再打。不会再一次遇到兀良合台失去座骑,只以七百人与我们步战...机会只有这一次,转瞬即逝。"

    "可万一败了?"

    "打仗哪难永远都胜?蒙军也是有胜有败,但这次若放走了他,下次他再带兵打过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创造出今天这样的机会?"

    "非瑜,你说服不了我..."

    "那你就闭嘴。我做的本就不是完美的决定,也从没有完满的选择,世上的是两难的问题,总要做个选择。"

    房言楷没有再劝,当李瑕真决定要打了,他做的就不再是劝阻,而是开始应战。

    至少有一点李瑕说得不错,他是在保家卫国...

    ~~

    "放箭!"

    双方箭雨袭落。

    "杀过去!"

    士卒们奔跑起来。

    麻酉儿抱着长矛,看着前面的蒙军,感到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

    他没去过五尺道,只听那些去过五尺道的老人们说过"蒙军步战也就那样",之后有蒙军杀到庆符县来,果然是挖沟打砲也就把蒙军打败了。

    再加上这次长江水战大胜,让麻酉儿感觉一直在赢,脑子里满是打了胜战就可以领赏钱。

    事实上,麻酉儿还从未近距离地迎战过蒙军,他也不太会打架。

    但他的什长洪阿六说过"打仗不是打架,打仗就是叫你冲就冲,叫你把矛刺出去就刺出去,听话就行,很简单的..."

    "很简单的。"麻酉儿心想着,大步冲着。

    有箭矢落在他头上的盾牌上,如同下雨一般。

    "第一排,刺!"

    忽然一声大喊,麻酉儿抖了一下,但还没轮到他刺,他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前面的同袍。

    惨叫声猛然响起,他心慌起来。

    下一刻,他忽然想到后就是安宁县,是他娘亲的家,如今外祖父还住在那...

    ~~

    安宁县外。

    阿术早早已听到马蹄声,道:"是阿布来会合了。"

    "都元帅来了?"

    有人远远望去,过了一会,大喜着喊道:"是海日古!真是都元帅来了!"

    不一会儿,海日古奔至蒙军阵前,忽然又是一声马嘶,他跨下的战马前蹄一软倒了下去。

    自有蒙骑上前捞住他,把他带到阿术面前。

    "怎么回事?我阿布呢?"

    "就在北面三十里。"海日古道:"马匹吃了带巴豆的草料,全泻了。"

    "该死,**想埋伏他。"阿术扯过缰绳,大喊道:"斯热,你继续攻城!蒙根,带你的千人队跟我去接应阿布..."

    蒙骑动作极快,不一会儿,两支千人队已被拉出战场,调转马头就向北面奔去。

    "驾!看看哪些宋人敢追,我们杀光他们!"

    "杀啊,杀光他们..."

第236章 斩将

    "杀啊!"

    古河镇外的战场上,双方已鏖战了一个时辰。

    排兵布阵、箭矢互射、短兵相接等等战法之后,蒙军的阵线向后退了一些。

    兀良合台却不退。

    刘金锁、鲍三、搂虎、熊山的四个百队努力压住蒙军的侧翼,姜饭的百人队终于得到机会逼近了兀良合台所在的位置。

    "刺!"

    许魁捅出长矛。

    他一开始觉得要打那么多蒙军太吓人了,但他自认为也是巡江手当中的老人了,又当了什长,得要带个好头。

    打着打着,又觉得蒙军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前面,兀良合台的大旗也越来越近了,到这时,他转头一看,发现他这一什人已只剩下五个了。

    这让许魁感到又惊又悲,心一下就乱了。

    幸好孔木溪马上又带人补了上来。

    其实许魁心里,最佩服的人除了李县尉就是孔木溪了,当初也是他一眼相中许魁来当巡江手。

    之后到了刘金锁那队,许魁一直觉得很愧对他,但孔木溪却只说"都是杀蒙鞑,一样的"。

    这两天翻山越岭地赶路,孔木溪跛着一只脚,却一点都不耽误,这让许魁更添了些敬重。

    "杀过去!杀了这蒙鞑元帅,立大功,过好年!"孔木溪道。

    许魁士气一振,又是提矛猛刺。

    终于,他看到兀良合台已经驱马上前了。

    "来了!杀他!"

    "嘭!"

    一根钉头锤砸下,猛得砸死一名巡江手。

    许魁抬头一看,与兀良合台对视了一眼,吓得一愣。

    他平生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凶神恶煞之人。

    一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这人跟鬼一样,手底下得有多少人命?"

    就是这一转念之间,又是"嘭"的一声重响,许魁只觉魂飞魄散。

    他视线里,看到兀良合台又是一锤,直接把孔木溪砸得脑浆迸裂!

    这一锤仿佛也是重重砸在许魁心头...

    "哥哥!"

    他怒吼一声,长矛刺去,被一名蒙卒的圆盾拦住。

    兀良合台又是一锤挥下。

    一锤之势,冰冷,残暴,无坚不摧。

    "啊!"许魁怒吼。

    "嘭!"姜饭赶上来,提盾挡下这一锤。

    盾牌登时碎裂,姜饭的假手也被打落在地,一口血狂喷而出...

    兀良合台打头锤一抡,横扫开来,将前面这几个巡江手击倒一片。

    ...

    大蒙古国诸多名将当中,兀良合台是最常吃败仗的几个之一。

    有时候论谋略,他还不如他那个大咧咧的儿子阿术。

    常有人背后说他是靠他父亲速不台的遗泽,以及曾经护卫蒙哥,这才得以成为都元帅。

    但他能成为蒙哥的怯薛长,掌管宿卫,没有人敢说一句他不勇猛。

    此时主帅亲自上阵杀敌,蒙军那低迷的士气终于为之一振。

    "***!***!"

    蒙军大喊着兀良合台家族的名号。

    这是成吉思汗时期,速不台每战为先锋破敌赢来的"勇士"称谓。

    "***!"

    "随都元帅杀光这些宋人啊..."

    "懦夫们!"兀良合台用生涩的汉语大吼道:"凭你们也妄想斩杀我?!知道勇士兀良合台有多可怖吗?!"

    一锤砸下,又是一片惨叫。

    ~~

    与此同时,大理,统矢府。

    "你知道兀良合台有多可怖吗?段兴智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发抖。"

    "堂兄,蒙军在大理已无太多驻军,你为何就不敢奋起一搏?"

    高长寿凝视着高琼的眼,苦苦又劝了一句。

    高琼苦笑着,道:"你万不敢再做行刺兀良合台之事,你可知他东征西讨,为蒙古国打下了多大的疆域?这小小大理国与之相此...太可笑了啊。"

    "堂兄,你没了胆气,忘了伯父是怎么死的了吗?"

    "我没忘。"高琼道:"恰是因我记得...还记得更多人是怎么死的,才叫你放手。"

    高长寿摇着头,喃喃道:"你被骇破了胆。"

    "不,我很清醒。你若到过哈拉和林便会明白,大蒙古国的疆域,几已是每一个太阳能照到的地方。万邦来朝,数不清有多少如大理一样的小国臣服在蒙哥脚下。"

    高琼说着,摇了摇头,又道:"慕儒,你醒醒吧,大理不可能复国。"

    "堂兄!我千辛万苦混进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那你要如何?!睁开眼看看,大理已经亡了!"

    "此次真有机会的,我们招络旧部起兵,或真能与**配合击杀兀良合台所部..."

    "幕儒,别傻了。莫说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你不必妄谈击杀。只说大国争雄,弹丸小国不再有偏安的机会。天下之大,只怕都要在蒙古铁蹄之下了..."

    ~~

    马蹄踏过,扬起尘抄,阿术正策马狂奔。

    离古河镇越近,心中越是恼怒。

    他本不认为短短两个时辰内**能歼灭兀良合台的八百人。但马匹被药倒了,还是让他有一些担忧。

    因此,他是已最快的速度赶赴战场。

    远远的,立山在眼前一点点移开,他已能远远看到那边战场...

    ~~

    战场上,血溅了李瑕一脸。

    他才杀了一个蒙卒,又有一个补上来,挡在兀良合台马前。

    兀良合台驻马而立,如激流中的一块磐石,任他们怎么样冲杀,都难以杀过去。

    打头锤每砸一下,往往都能夺去一名巡江手的性命。

    巡江手以长矛去刺兀良合台,却每每被蒙卒格挡开来。

    李瑕已无人可调,干脆亲**到马前。

    但杀不过去。

    而马蹄声隐隐已传了过来。

    赶来的骑兵被立山阻挡着。但李瑕与房言楷都知道,阿术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念头..."完了。"

    下一刻,李瑕大喝道:"长宁军来了!援军来了!杀啊!"

    房言楷愣了一下,跟着大喊道:"长宁军到了,杀兀良合台啊!"

    双方士卒都不知就里。

    他们这一喊,巡江手们先欢呼起来,士气大振。

    "杀啊!"

    有蒙卒的心防在瞬间崩溃,大叫着就向后跑去...

    ~~

    兀良合台大怒。

    他明白来的未必是长宁军。

    但李瑕反应比他快。

    军心士气有时只差这一瞬。

    "都别慌!是阿术赶来了..."

    "咴律律!"

    一根长矛猛地从兀良合台马背上捅了出来。

    "啊!"

    倒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许魁疯了一般地大吼着,奋力把手中的长矛顶了上去。

    "咴!咴..."

    战马吃痛,悲鸣不已。

    轰然巨响中,兀良合台被掀翻马下。

    一时之间,几乎是所有人都抢了上去。

    这一战,李瑕明确说过,首要的是斩杀兀良合台。

    他与他的巡江手们如同疯子一般,在这一刻眼中只有这个蒙军都元帅的头颅...

    房言楷只觉自己要疯了。

    就在方才,他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吐出来。

    他浑身都是冷汗,一辈子都没感受到的绝望。

    但绝望又迅速成了颤栗。

    他把所有的诗书礼仪都忘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兀良合台!真要杀了兀良合台了?!"

    "杀啊!"

    "啊!***!"

    耳畔充满了怒吼,几乎所有人都在**地吼叫。

    房言楷也陷入了**,提着刀猛冲上去。

    视线里,有蒙卒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转身逃开。

    他寻找着李瑕,寻找兀良合台...

    忽然,有狂呼声猛地响起来。

    "杀了!我杀了!哈哈哈..."

    房言楷抬头看去,见到的是一根举起的长矛,上面是一颗还在怒目圆瞪的头颅...

    ~~

    "驾!"

    阿术转过立山,望到了战场,他松了一口大气,心道:"赶到了..."

    "快!赶过去!"

    下一刻,他看到战场上蒙军轰然散开。

    一柄旗帜倒了下去。

    阿术还在策马狂奔,眼睛里却有些迷茫。

    他眯着眼,心想自己看到了什么...

    越来越近,他觉得看到的似乎是一颗头颅,正被宋兵用长矛高高举起...

    "不,不..."

    "不!"阿术怒吼一声,状若疯颠,"不!"

    "给我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第237章 渡河

    俞田带着二十个降卒一直跟在李瑕身边护卫,混战时其实他也看不到具体打得如何了。但当李瑕冲上去,俞田也就冲了上去。

    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在梦里。

    身后的大地上传来马蹄的震动,李瑕大喊"长宁军来了",俞田就精神一振,以为这一战赢了。

    而李瑕在战前说过的那些话也瞬间涌上他心头。

    "别忘了,蒙军才是败军,他们在长江大败,迫不及待要逃回大理。"

    "这里是宋境,你们面前的是一只被打得想落荒而逃的丧家犬。"

    "..."

    那一瞬间,俞田与其它巡江手一样,突然爆发出莫大的勇气,长刀乱劈,逼退了兀良合台身边的一名蒙卒。

    蒙卒们怯意一起,退了两步。

    而李瑕却是逼进了几步。

    战场上,就是这两步,兀良合台就陷在巡江手的包围当中。

    乱战之中,许魁一矛刺翻了战马。当时俞田脑子里就没别的念头了,冲上去就向兀良合台挥刀猛砍。

    打头锤乱舞,长矛乱刺,单刀乱砍。

    所有人都像是疯了。

    "我砍到他了!我砍到他了..."

    一颗头颅被人砍下、举起,俞田不由跟着狂吼道:"我也砍到他了!"

    这些日子里来,战败被俘带来的忧虑与恐惧在这一刻终于被他全都释放出来。

    他再也不必担心牵连家小,脑子里只有"立了大功了,有赏赐",兴奋地说不出别的话来。

    欢呼声大振,有悲怒的蒙卒冲上前来,被巡江手们群力扑杀。

    更多的蒙卒在看到兀良合台的人头被举起的一刻,转身就跑。

    ...

    杨奔还在搏杀,眼前的敌人已然转身跑掉。

    他回过头,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与血迹,一边看着姜饭那个百人队的同袍们。心头又惊喜又郁闷。

    这一群乡巴佬,先是斩了个蒙军副千户,又跟着叙州军打了场大胜仗...现在竟然还斩了一个蒙军都元帅?

    真他娘的。

    还有那熊山也是,每次都这样,抢不到头功...

    才想着这些,茅乙儿已一巴掌拍下来,兴奋大喊道:"我们赢了!又赢了!"

    杨奔痛哼一声,不理他,心中冷哼道:"若没有我,你刚才就死了,蠢货。"

    他转头向李瑕看去。

    李瑕则已转头看向南面,眼中的惊喜很快就散去,化成了思索。

    来不及感受斩杀兀良合台的兴奋,他已看到了阿术的旗号,以及那狂奔而来的两千蒙古骑兵。

    "所有人听令!立刻游过长宁河。"

    巡江手们动作还是快的,迅速停止了追击,稍作整编,立刻扶着受伤的同袍向长宁河去。

    一开始他们当中有人很慌,但李瑕极为镇定。

    "走!动作快,都别慌,过了长宁河立刻上山...把人头放下,除了兀良合台,其余首级一个不带,走。"

    李瑕不仅没有当先跑,反而接连去扶几个伤兵。

    "能站起来的,都咬咬牙起来,过了河就可以治伤..."

    但很快,他还是遇到了重伤员。

    李瑕俯下身,低声道:"吴十三,你爹今年六十大寿...我替他办。"

    "县尉..."

    一声轻响,李瑕盖住吴十三的眼。

    也只来得及处理这几个伤员,远处飞奔而来的蒙骑越来越近了。

    "走!"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跑向长宁河,陪在李瑕身后的还有俞田等十余人,也迅速向长宁河奔去,抛下满地的伤兵、马匹、尸体。

    ...

    长宁河在这一段有一百六十步宽,差不多在蒙军箭矢的覆盖范围内。

    招蓦巡江手有一个要求就是能在符江游两个来回,因此他们水性颇好,但不乏有伤重者游不动,或被蒙军箭矢射中,被河水卷到下游。

    李瑕是最后一批下水的,才游没多远,蒙骑已追上来,对着河里放箭。

    他会潜泳,把身体尽可能的潜入水中,却看到前方漾起一团又一团血雾。

    冬日的河水很冰,斩杀兀良合台的喜悦也全然消散...

    ~~

    房言楷没有说过自己水性不算好,其实除了刘金锁,他是水性最差的一个。

    在长宁河里扑腾了好一会,他还在河中间。

    身体越来越冰,他每次用力划动都不能前行。

    "噗!"

    一支箭射进了他的背。

    房言楷闭上眼,放弃了。

    他想到刚斩杀兀良合台时的**,想到还有那么多抱负未能完成...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

    迷迷糊糊有了意识,他听到了李瑕的说话声。

    "还有几个没救醒的?刘金锁,你背一个..."

    "好。还好我练了水,不然今天我就没了...房主簿,你醒了?能走吗?"

    又听鲍三道:"主簿走不了了,刘大傻子你背着...看到姜饭没?"

    "走。鲍三,你指挥姜饭这队人,把许魁背上..."

    房言楷没说话,恍惚中也分不清自己死了没死,很快又晕了过去。

    黑暗中,背上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他猛然惊醒过来,发现天色已黑,自己正躺在篝火边,随军的大夫正在治背上的箭伤。

    "这是哪?"

    "主簿醒了,此处是山顶。"

    房言楷问道:"哪座山?"

    "小人不知。"

    "李县尉呢?"

    "主簿可记得,正是县尉将你从水里拉出来的。"

    房言楷愣了一愣,隐隐约约回想起一点,问道:"他在哪?"

    "县尉说夜里蒙军必然要上山偷袭,正带人布防。"

    房言楷点了点头,感到身上已经干燥了,转头看去,见一个个篝火边都躺着伤兵。

    不多时,杀喊声响起。

    "推啊!"刘金锁的吼声振天。

    "杀敌啊!都记住,蒙军是丧家犬!"

    "打退他们!官军马上就要包围过来..."

    接紧着就是一阵轰隆声响,是有木石被推下山。

    夜战听着十分激烈,却并未持续太久。

    房言楷判断蒙军只是偷袭,而不好在夜间大举强攻。

    忽又有人喊道:"蒙军在放火烧山了!"

    "快,把树砍倒..."

    "..."

    "把藤条留下,把隔火带一路挖到那边的悬崖。熊山你带人去收藤条..."

    房言楷强撑着站起,穿过忙乱的士卒,终于找到正在指挥的李瑕。

    "非瑜..."

    "砍不倒的树就挖倒...房主簿醒了?"

    "这是哪?"

    李瑕道:"应该是盘塆山。"

    "应该?没问麻酉儿?"

    "他死了。"李瑕道,"我甚至没看到他怎么死的。"

    房言楷叹息一声,是在感叹战场的残酷。

    "我们没有干粮和水,要怎么办?"

    "关键是伤药也没有。"李瑕道。

    "何意?"

    李瑕道:"阿术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他,知道他的作战风格,所以他今夜偷袭失败了。他应该很生气,所以一把火把山烧了。但这把火,也让他两三天内无法攻山。"

    房言楷看着山下越来越大的火势,觉得这像是阿术的怒火...死了爹之后爆发的熊熊怒火。

    "两三天...到时阿术就要退兵了。"

    "所以没有水和干粮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伤药。"李瑕道,"所有人的伤口都泡了水,需要药材。"

    "我们还有...多少人?"

    "包括伤兵,将近三百人,长宁河还冲走了一些人...也许能回来。"

    "伤兵很多?"

    "很多。"

    房言楷道:"看今夜的风向,南面没有火势,是否从南面下山离开?或派人去请援?"

    "阿术故意留了一面不放火而已,他的兵力一定埋伏在那里,等着我们突围。"李瑕道:"他想今夜就结束战斗,而我原本还想把他再拖上几天。"

    "你...太狂了。"

    "不是狂。我说过很多次,这支蒙军是败军。"

    房言楷叹息一声,愈发有些无力,问道:"非瑜为何要救我,如果我死了,对你岂不更好..."

    李瑕转过头,见到几个随军大夫走过来,抬了抬手,打断了房言楷的话。

    "房主簿,空了再谈吧,走了。"

    "你去哪?"

    "去采草药。"李瑕道,"正好有火照亮。"

    "你会被熏死的..."

    "那对你岂不更好?"

    李瑕摆了摆手,转身领着几个随军大夫往山下走去。

    房言楷愣了愣,看着李瑕的背影,总觉得他最后那句话不像玩笑,倒像是颇有深意。

    他转过身,艰难地走了几步,在篝火边坐下。

    偶有些伤兵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到河边时我还看到姜班头。"

    "他少了个手,不好划水,别是中了箭。"

    "呸呸,县尉说他是被水冲走了,能回来的..."

    "好累..."

    "蒙鞑都元帅的头也没拿石灰腌一腌,不会烂了吧?要不拿下来烤一烤..."

    房言楷抬起头,看到一杆长矛插在那,兀良合台还在怒目而瞪。

    他心里不由浮出一个念头。

    "真斩了兀良合台啊...蜀帅..."

第238章 怒火

    阿术在盘塆山南面守了一夜。

    今日他赶到战场时,**已经在过河。

    几轮箭雨倒是射杀了不少人,但蒙军有许多人不会水,也不敢再弃马,于是搭建浮桥过河,但**已逃到了山上。

    阿术连夜派人偷袭,却被打了回来,那**主将竟是不让士卒休整,一直在布防。

    围山的蒙军还有两个千人队,只是夜里不好强攻,那便等到天亮攻山,未必不能打下来。

    但阿术不准备强攻了。

    才在长江吃了一场大败仗,只剩不到五千人,丢了辎重、士气正是最低迷之时;而史俊、张实重新整备好那两万水师就能再杀过来,还有附近包括长宁军在内的**。

    兀良合台已死,阿术连稳定军心都不敢保证,却还分了三个千人队在安宁县。每多留一刻就是多一分冒险。

    他并非不愤怒,他的怒火比这焚山的烈火还大,但理智要求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带剩下的兵马离开。

    因此纵火烧山,独留南面道路,想等着那支**逃下来。

    山北的火势越来越大,渐渐照亮了半边天...

    "**不会下来了,把南面也烧了。"阿术下令道。

    他半边脸被火光映着,眼中的恨意蓬勃,另外半边脸却隐在黑暗中,显得深沉而冷静。

    ~~

    "阿术!你老子都要被你熏成干了!"

    盘塆山山顶,一句大喊声在天地间回荡,却被烈火的声音遮盖下去。

    "刘大傻子,别费劲喊了...咳咳...省点力气。"

    山顶上咳嗽声不止,士卒们已停止了砍树,无力地爬上山,趴在地上喘着气。

    天已经大亮了,但四周都是烟雾,让人看不到远处。

    "咳咳...县尉还没回来?"

    "都不要怕!我们已连夜挖了那个...隔火带,火烧不过来...咳..."

    许魁睁开眼,感到浑身的伤口像是有蚂蚁在咬,头也昏昏沉沉。

    他一辈子吃了很多苦,却也觉得现在太难熬了。

    "许魁,能撑住不?"刘金锁俯下身问道。

    "姜...姜班头..."

    "不是姜钩子,是我,刘金锁。"

    "刘班头,我不行了...给...给个痛快吧。"

    "你听我说,蒙军就快退了,我们到时想办法下山。"

    许魁喃喃道:"山火要烧很久...走不了了...我不想被熏死。"

    "走得了,那边有片悬崖,下面就是河,树少,火烧一两天就灭了,我们已经在揉藤条了,到时候吊下去。昨夜我把隔火带一路挖过去了。"

    许魁只觉他在哄自己。

    "刘班头...我这样子...下不去了..."

    突有人大喊道:"县尉回来了!"

    "县尉..."

    许魁努力撑起身子,只见李瑕被熏得黑乎乎的,带着一群人爬上山顶,用衣服裹着一个大包袱背着。

    "草药来了,都咬咬牙撑住。我们不会被困死,能活着回去..."

    许魁只觉很恍惚。

    恍恍惚惚中,有大夫给他敷上草药。

    接着他背上被人拍了拍。

    "许魁,你能活下去。"李瑕道。

    "县尉...小人下不了山的...草药给别人吧..."

    李瑕很有耐心,不急不缓地又道:"放心,我会带人爬下悬崖,再带绳索和筐子上来把你们带下去,还会有水和干粮,不要放弃。"

    "火很大...烟也很大..."

    "没事,你只要管活下去,想想你娘,你浑家,你儿子还在等你过年。"

    李瑕再次拍了拍他的背,走去与其他伤兵说话。

    ...

    许魁睡了一觉,在次日醒来,只见远处的烟雾更浓了,他看到同袍们围在山崖边。

    "放!慢慢放..."

    刘金锁带着一群人,正握着藤条,一点一点地往下放着。

    他努力起身走过去,看到悬崖下烟雾燎绕。

    "咳...咳...茅乙儿...这下面真有河吗?"

    "好像有。"茅乙儿道:"李县尉正在下去。"

    "这藤条够长吗?"

    "不知道,熊班头和杨奔已经下去了。"

    "活...活着?"

    "活着吧。"

    许魁坐下来,看着那悬崖边,看着那藤条和远处的火和浓烟...

    他不知道县尉还会不会回来。

    他其实很渴,很饿,很累,很痛,也被烟气熏得发闷,有时候真的觉得死了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黑,天亮,就在他担心李县尉是不是在路上遇到意外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那藤条动了一下。

    ...

    "哎哟。"

    刘金锁正把藤条绑在身上,倚着大石头打盹,突然被拉了下去,重重在石头上磕了一下。

    "哪个猢狲!"

    话到一半,刘金锁猛地反应过来,喊道:"回来了!快拉!快拉啊..."

    ~~

    叙州。

    史俊坐在公房当中,听着李同禾念着一封封信报,不时提笔在地图上标注。

    "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秘信称,他将绕道东南,直扑僰王山,尽力拦截蒙军。"

    "好!"史俊不由激赏,提笔在安宁县东南方向标了标,过了一会,眼神中又泛起忧色,喃喃道:"只怕是来不及的。"

    "是,易都指挥不太可能在蒙骑前面赶到僰王山。以步卒撵骑兵,也只能如此了。"

    "是啊。"史俊凝视着地图沉思。

    在他的标注下,整个局势便清晰不少。

    蒙军五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正在安宁县附近;长宁军有祝成带着一千人守城;张实已领了重新编整的一万五千人由北向南缓缓包围过去,并封锁了东西的道路;易士英则要迂回包抄蒙军向南逃窜的道路。

    看起来,**像一张大网在围追蒙军。

    但,蒙古骑兵只要逃得够快,显然能逃出这个包围。

    下一刻,又有一名传信兵快步跑来。

    "知州,张都统的信报。"

    "给我。"

    史俊迅速接过信,亲自扫了几眼,脸色不停变幻,一会喜,一会忧,最后成了深深的遗憾。

    末了,他丢下信,喃喃了一句。

    "太可惜了。"

    "东翁?"

    "自己看吧...太可惜了。"

    李同禾拾起信,只看到一半,瞳孔一缩,惊呼道:"兀良合台?!"

    他喜得手都不自觉颤抖,不明白这还有何可惜?

    好一会儿,他才忍住暂时不去想这一桩泼天大功,心思回到那剩下的蒙军。

    看过信,李同禾手指在地图上古河镇附近移动着,喃喃道:"一天...两天...只差一点。"

    史俊点点头,道:"只差一点。"

    "阿术若敢在盘塆山多呆一天。张都统就可赶上,毁其浮桥,将这五个千人对分割在长宁河两侧;再等易都指挥赶上,堵住山谷,未必不能全歼他们。"

    "若能全歼这支蒙军,或可一扫西南颓势,可惜了。"

    "东翁不必过于遗憾,能斩兀良合台,已是意外之喜。"

    "宜斋,我是否算错了?"

    李同禾一愣,问道:"东翁何出此言?如此大战,如何赞誉皆不为过,岂可用一'错';字?"

    "若早知能斩杀兀良合台,宁率兵连夜追击,也该留下阿术。"

    "不可能,被俘的人马未及整编,匆忙追击只会被反过头击败,东翁做的没错...在学生看来,现在说这些,是贪心了。"

    史俊苦笑,他回想整场战事,明白确实已没有能做得更好的地方,最后只好叹道:"还真是贪心了。"

    但他忽然又想到,这次李瑕若有两千人,或许就留下阿术了。

    念头一起,他又摇了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抛开。

    "功是功,过是过,该弹劾还是要弹劾..."

第239章 熄战

    庆符县。

    马上快到十二月中旬,然而县城还在封锁。百姓怨声载道,县令江春也焦头烂额。

    他能体会百姓的难处。

    冬麦种了下去,有没有被糟蹋了?家里被抢砸了没有?柴禾不备冬天要怎么过?来不来得及赶上种明春的早稻...

    事情虽小,一桩桩都是干系到他们一家人的生计。

    仗要打,人也要活。

    当太多人活不下去,江春这个县令便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但确切的消息没有回来,他又绝不敢轻易开城门,万一被蒙军杀个回马枪,屠了整个县城,那要如何是好。

    蒙军只要在蜀地,就像层层乌云压在县城上空。

    "拖垮了拖垮了,庆符县要被拖垮了...完蛋了,全都去死吧。"

    在独自一人时,江春也会这样的轻声念叨,恨不得一把火把一切烧个干净,不用再为此心烦。

    因整个县城,数万人的怨气都压在他身上。

    "嘭!"

    外面传来一声响,听这动静,江春就知道又是有人撞到自己的公房里了,肯定还是急事。

    他当然没在公房,正在茶房里躲清闲,省得一天到晚听那些烦心事。

    "县令呢?县令..."

    廊外慌乱的呼喊声传来,江春叹息一声,起身出了茶房。

    "又有何事?"

    "县令!李县尉和房主簿回来了!大胜了!大胜了..."

    江春眼一瞪,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又可以高升了?真想调回两浙啊..."

    ~~

    顺庆府。

    嘉陵江畔的战场上,聂仲由仰面倒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哥哥,没死吧?"林子走上前,摔坐在他身边。

    聂仲由才到遂州武信军任了准备将,很快就被派来顺庆府支援,迎战蒙军帖哥火鲁赤部。

    一开始全是坏消息,隆庆府被破、大将焦达被击败,西面石泉军被全歼...蒙军直趋嘉陵江欲围合州。

    聂仲由本已绝望,没想到援军还是来了。

    鏖战之后,后方声势振天,有船只溯嘉陵江而上,旌旗蔽空。蒙军见此声势,径直退了兵。

    聂仲由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由林子搀扶着站起身,开始收拢残兵,身上的伤口也来不及处理。

    许久,他整好麾下兵马,转头看去,只见那援军已到近处。

    他望到了两杆大旗在风中飘荡。

    一面旗上大书"四川制置安抚使蒲",另一面则是"荆湖制置使吴"...

    ~~

    "荆湖制置使吴渊,领兵两万,由京湖入援,击退了帖哥火鲁赤、带答儿。"

    数日之后,史俊已得到了最快的消息。

    他看着文书很是欣慰,向张实道:"战事暂时结束了。"

    张实神色萧索,有些无话可说的样子。

    史俊叹息着,轻声道:"张都统你看,蒲帅临危受命,终是击败了蒙军三路大军。至少,在余晦之后,川蜀得一良帅矣。"

    此时屋中只有张实与史俊,张实是个武人,素来有话直说,不服气也不遮掩,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蒲择之靠着与京湖李伯曾的旧情,以吴渊之援兵退敌,算何本事?"

    史俊笑了笑,道:"蒲帅先打了一场巴州大捷,扼住渠江。再得吴节帅之援兵,拒敌于嘉陵江,已足见其能。"

    他话到这里,又道:"蒲帅请援,怕是也有为我们兜着的意思。"

    张实默然不语。

    这三路战场。渠江,蒲择之打了一场大胜仗;嘉陵江,一直撑到援兵来;唯有金沙江这边,他张实先败后胜,败是他败的,胜却不是他胜的。

    那还有何好说的?

    何况蒲择之也有容人的雅量,不服也不行了。

    但张实嘴上却还硬气,道:"他不过是退敌罢了。我们这一路斩敌最多,还斩杀了兀良合台,功劳最大...我不是夸我,但...蒲择之不过尔尔。"

    史俊微微一笑,因知道张实嘴上不服,心里已是服气了。

    "无论如何,今岁又击退蒙军,终是喜事。"

    "明年还要来。"张实道,"年年打,年年胜,败一次全完蛋。"

    一句话,史俊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些,叹道:"是啊,守能守几时呢?故而余帅当年一力主张反攻汉中。"

    "这些年成都都丢了,还汉中。"张实摇了摇头,没心思多谈,又问道:"对了,你真要弹劾李瑕、房言楷?"

    "已经弹劾了,这是为他们好..."

    ~~

    弹劾也好,报功也罢。川蜀的消息传到临安,再等官家与诸公决断,中间又有个年节,来回三四个月也说不准。

    这些事不说别人是否在意,李瑕是不太在意的。

    他甚至都不去叙州向史俊禀明所有经过,推说有伤在身,只把兀良合台的头颅交了上去,又让江春去了一趟叙州。

    如此一来,斩将杀敌的功劳江春虽沾不上,编练民壮的功劳却可分润一些,正好一起遮掩杀张远明之事。

    李瑕不介意被人抢功,甚至巴不得更多人来抢功。

    他回到庆符县之后,第一时间给丁大全、贾似道各写了一封信,为的是联络杨果一事。

    至少,让杨果背后的世侯们看到,杨果的策略没有错,宋朝是有战力牵制蒙古的...以兀良合台的人头为证。

    李瑕思来想去,还想要给赵葵写封信,却没有门路。

    这时,他却是收到了聂仲由的信。

    信是由武信军的信马送来的,还带了些年货。

    聂仲由说了与蒙军在嘉陵江的战事,最后说见到了荆湖制置使吴渊,言吴渊很是欣赏李瑕,让他空了可到重庆府相见。

    李瑕对此有些疑惑,直到让韩承绪去打听了一番...

    "韩老是说,吴渊是吴潜之兄?"

    "是,吴潜已任相又去相,吴渊今次入援川蜀,该是也有望登宰执之列。"

    李瑕点点头,已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

    该不是为了正事,而是与李家、忠王之间的恩怨有关。

    这件事李瑕暂时还不太想掺合,也并不打算去重庆府见吴渊。

    好在这是聂仲由私信说的,而非以公函相召。

    而且他还很忙。

    他又不像江春,战事之后就等着朝廷**行赏,调任他方。

第240章 葫芦囊

    李瑕与其它宋朝官员最大的不同,或者就是在于他是撇开朝廷那些条条框框来做事的。

    比如房言楷回到庆符县之后,因不知朝廷是否要追究他抗命之罪,功大还是过大;不知往后何去何从,许多事就不太敢轻易做决定。

    蜀南是否会效仿蜀北建山城?百姓是放回城外还是迁到城内?弓手、乡勇的封赏怎么算?巡江手是要裁撤还是继续编练...

    这诸多事务,正常而言,至少要等到年节之后,等州署给出风声才可以开始安排。

    "忙了两年,忽然清闲下来了啊。"房言楷感概道。

    "东翁伤还未好,又染了风寒,才回县城七日。"蒋焴道:"何况马上要过年了。"

    房言楷摇了摇头,道:"江县令去了叙州、我在养伤,这几日县务都是李县尉安排的?"

    "是,他无非是将百姓放出城,又赏赐、抚恤了巡江手,另外还拿出米粮来赈济了一些灾民...只做了这些。"

    "七日内能做这些,怕是已忙得团团转吧,县里可有出岔子?"

    蒋焴心思不在这些事上,想了想,轻声道:"东翁,依我所见,不该由江县令去叙州的,还是由东翁亲自去见史知州比较好。"

    房言楷摆了摆手,道:"一则我确有伤病,二则...实不知如何与知州说这些事。江县令更能把事情说圆了。"

    "学生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房言楷苦笑道。

    他闭上眼,能想像到史俊一个个问题提出来,自己却不知如何回答。

    李瑕是如何练出这样能硬战蒙军的乡勇来的?为何在长江上不听号令?之后该要裁撤,否则一县之力如**持?

    "简而言之,我应付不来,就让江县令去吧。他那人...擅于做这些。"

    蒋焴道:"学生只是替东翁可惜,如此大功..."

    "再大的功,那也是李县尉立下的,有何可惜?"

    "但东翁往后任官何处,史知州的态度至关重要。"

    房言楷道:"不谈这些了,县里近来可有出岔子?"

    "李县尉挟大胜之势,亲手处理县务...小岔子有,大岔子却没有。"蒋焴道:"不过,他又开始扩编了。"

    房言楷默然了一会,轻声自语了一句。

    "那看来,他独自掌管一县,也做得到..."

    这句话,也不知是欣尉还是遗憾。

    "主簿,李县尉来看你了。"忽听门外黄时说道。

    ...

    房言楷与李瑕相见,开口先问道:"局势如何了?"

    "阿术已经穿过易溪部境界,离开蜀地了。我得到消息,另两路攻合州的蒙军也退了。"

    "非瑜从何处收到的消息?"

    "有个朋友,在蜀北当兵。"

    房言楷沉吟道:"如此短时间内能传信给你,只怕是个将军?非瑜有人脉呐。"

    "嗯。"

    "总算安定了啊。"房言楷叹息一声,又道:"你这几日可算是一县主官,感受如何?"

    李瑕道:"做不来,故而今日来见房主簿。"

    "出了何事?"

    "太多事了。"李瑕道:"户籍、田地,开春后的春耕,这些且不说,今日这户人家说那户人家捡了他的锅,明日又有一户人家要***的尸体...房主簿病好了吗?"

    房言楷却不答,反而问道:"非瑜立此大功,没想过要调任?"

    "我九月中旬上任,如今不过十二月中旬,如何调走?"李瑕道:"才刚开始。"

    房言楷沉吟道:"我任期亦未满,若要调任,除了史知州不知还能找谁打点...但史知州似要怪你我不听号令,我..."

    话到这里,他停了停,似不知如何说。

    "先不说我们。"李瑕问道:"史知州会如何?"

    房言楷沉吟道:"非瑜可明白,斩杀兀良合台,朝廷**,蒲帅为首功,其后是史知州、张都统,再其后才是你我。"

    "我明白。"

    "若让我猜,知州接下来该任两年京官。"

    李瑕点点头,似乎有种"史俊终于要走了"的满意。

    "他走了,你没靠山了?"

    房言楷一愣,苦笑道:"知州虽赏识我,却并不结党营私。"

    李瑕道:"本来你该去叙州一趟,向知州解释为何不听号令。但你守信,要与我担下此事,不打算把事情推在我一人头上,我欠你一个人情。"

    房言楷点点头。

    "房主簿的处境很尴尬?没有靠山,怕升迁不了,又怕被我压着?"

    "你倒也不必如此直率。"

    "可有想过留下?"

    房言楷又苦笑,道:"县令之位,只有一个。"

    "我来当,你继续当主簿如何?"

    "非瑜是在说笑?我便是三年任期满、调任他方为主簿,也好过..."

    "也好过在我手底下当主簿?"

    "不错。"

    "为何?我对你不好?"

    房言楷良久不答,最后摇了摇头,叹道:"这太可笑了。"

    李瑕问道:"你希望我如何?"

    "不知。"

    房言楷叹息一声,喃喃道:"我真不知如何是好,登科以来,三任县尉、一任主簿,为官十一载,唯有史知州赏识我,而他并无任免之权,只能为我举荐,但今次..."

    李瑕道:"你想让我替你打点?"

    房言楷摇了摇头。

    李瑕道:"我不打算调走,也不打算让县令之位。"

    "是,我争不过你。"

    "那你到底要如何?"

    "等朝廷安排吧。"房言楷道:"多亏你,这次我多少也算有些功劳,未必不能升迁..."

    李瑕摇了摇头,道:"既这样,封赏下来之前,房主簿也该出面做事了,别再装病躲懒。"

    "并非躲懒,一则不知朝廷往后对蜀南如何安排,二则...不想与你争权。"

    "怎样对百姓好就怎样做罢了,出了事我来担。另外我也说过,主簿权职,我不会与你争。"

    房言楷又是一愣,李瑕却已走了出去...

    ~~

    "阿郎为何不卖个人情给房言楷?将他打点走了也好。"

    "他嫌我是奸党,不愿让我帮他打点。"

    "既想升迁,又自命清高。岂不知是升是贬,不由得他?"

    韩祈安话到这里,忽笑了笑,道:"阿郎可知这宋朝官场像什么?"

    "像什么?"

    "葫芦。"韩祈安道:"一个上面小,下面大的葫芦。这葫芦下面的囊里装满了小官,比历朝历代都多,科举、荫补,每年有诸多官员入仕。

    但若想从这个大囊到上面的小囊,有些人都不能从这葫芦口挤出去。房言楷就是这样一个挤不上去的小官,因他没有靠山。"

    "斩杀兀良合台的功劳都不够?"

    "这锅羹多的是人分。"韩祈安道,"不过,羹是阿郎调出来的,若要分,确可以多分他一点。将他打发了,我们也该开始贩私盐了。"

    "除此之外呢?房言楷可还有碍事之处?"

    "主要便是这私盐一事,否则或可将他留下。"韩祈安道:"不得不说,他处理县中琐事确做得不错。换个人来,万一更难对付。"

    李瑕道:"私盐私盐,本就是官府管不到的才是私盐。他当他的主簿,我们贩我们的盐,不必管他。"

    韩祈安不解,道:"但他一定会反对此事。"

    "他反对私盐,我也反对私盐。但衙役归我管、私盐归我剿。我剿不了,又能如何?"

    "阿郎这话像个官了。但,他必定会怀疑我们。"

    李瑕道:"他拿不到证据。"

    韩祈安道:"我明白了,既要贩私盐,县衙拿不到证据,才能保证别人更拿不到证据。"

    "嗯。派人去联络邬通,我要在年节前见他一面。"

    "是。"

    李瑕说到这里,又派人招过鲍三,问道:"找到姜饭了吗?"

    此事鲍三显得很悲伤,道:"还在派人找,没找到。"

    "尸体呢?"

    "前日又捞了十余具尸体,没有姜饭的。"

    "继续找。"

    "是。"鲍三想了想,拱手道:"县尉,姜饭怕是回不来了,他那队是否另外选一个班头。"

    "不急,再等两天。"李瑕揉了揉头,道:"他那队人我先来管着。你去选几个信得过的好手来,往后做别的事..."

第241章 道士

    傍晚,鲍三出了县城,策马赶过符江上重新修建好的木桥,却见许魁正蹲在那。

    "鲍班头。"

    "蹲在这干嘛?趁着伤没好,多陪陪你浑家是正经。"

    "听说有人从下游找到两个活着的弟兄,谁啊?"

    鲍三道:"不是你那一什的,是刘二狗和许秃瓢。"

    "那姜班头呢?"

    "你想班头?早着。"

    许魁急道:"哥哥你这话说的,我是这种人吗?我这不是急吗?"

    "魁啊,你知道吧,姜饭是会水性,这要是天不冷,他被冲到大江里也能扑腾回来。但这大冬天的,冻也给冻死了。"

    "那许秃瓢怎就能回来?"

    "老子哪知道,他天生异相,命大。"

    许魁却忽然愣住,盯着北面,喃喃道:"哥哥,那是谁..."

    鲍三道:"那么远,老子一个独眼哪能看清...那是个道士吧?"

    "道士旁边那个。"

    "不也是一个道士吗...姜饭?"

    鲍三突然猛夹马腹,冲了上去。

    ~~

    "哥哥...我一百个弟兄就剩这些了?"

    "好了,别哭了,都他娘别哭了!没完了是吧!姜饭,你知道你这队人正迎上那蒙鞑元帅...但也是头功。"

    "姜班头!呜呜..."

    "娘的,别哭了,鼻涕抹了,一会县尉过来见你。"

    "县尉...哥哥,我去见县尉..."

    鲍三一把抱住姜饭,轻声道:"回去了再哭,你是个班头,别在手下人面前丢脸,行不?"

    "嗯。"

    "对了,这位道长是?"

    "还没及得为哥哥引见。"姜饭道:"这位是俞德宸道长,正是他救了我,当时我中了箭,被水流冲下,是他把我从河里捞起来,带我离开,生火给我取药,治伤..."

    俞德宸年纪在二十左右,颇有出尘之气,披着道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带着矜持的表情道:"不过是正好见到了。"

    姜饭道:"俞道长听说我要来庆符县,还特意送我过来。"

    俞德宸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鲍三拱手道:"谢俞道长搭救我兄弟,大恩铭记在心,往后有我帮得上忙的,一句话,我绝不推辞。"

    俞德宸淡淡点点头,矜持中又有些不以为意的样子。

    此时一群人正在营盘外说话,因为姜饭回来,刘金锁带着许多人出来。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一时忘了进去。

    刘金锁手里还拿着个钩子,抛给了姜饭让他安上。

    "哈哈,姜钩子回来了。"

    刘金锁大笑两声,转头看着俞德宸,问道:"俞道长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

    "贫道江陵府人,游历四方。"

    刘金锁挠了挠头,憨笑道:"我也认得一个道士,名字里也有个'德';字,是全真教龙门正宗碧洞堂'道德通玄静';的'德';字辈弟子。"

    俞德宸道:"贫道非是全真教,乃是茅山宗道士,名字是族谱'令德维垂佑';排辈...这是贫道的绫牒。"

    "哈哈哈,俞道长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的,搞得像我在查你族谱一样。"

    俞德宸微微皱眉,把手里的绫牒收回怀中,稍侧了侧头,不愿与刘金锁多说话。

    "咦,你这剑不错,能给我看看吗?"刘金锁又问道。

    "刘大傻子,一边去。"鲍三道,"不懂礼数。"

    "看看又怎地?"

    俞德宸目光中微带思量,解下佩剑递过去,道:"贫道不会剑术,只是在外游历,挂着作作样子,以免遇到盗贼。"

    "嘿,谦虚。你手上这茧,一看就是练家子。"刘金锁接过剑,拔开一看,惊呼道:"娘的,西夏剑?!"

    俞德宸惊了一下,眼神一凝,看向刘金锁,心中暗道:"这人...太聪明了吧?"

    "铛。"

    刘金锁一弹那柄剑,啧啧道:"鲍独眼,听到没?这煅工,西夏铁匠才能造出来,你没见过吧,西夏早都亡了。"

    俞德宸背微微躬起。

    却又听刘金锁接着道:"我在临安见过几位相公,佩的都是传世的西夏剑。"

    鲍三道:"俞道长,你不必理这刘大傻子,他就这德性。一天到晚瞎吹,见过几个道士,见过几柄西夏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俞德宸稍放松了些,点了点头。

    "嘿嘿。"刘金锁笑道:"俞道长,你这剑可有名字?

    "太常。"

    "我拿枪给你换,再补你一百贯钱,你跟我换不?"

    "抱歉,家传之物,不换。"

    "好吧。"

    俞德宸目光瞥去,见刘金锁正看着那柄剑,表情很是认真,眼里带赞叹,不像是看出什么来了的样子。

    他不由有些疑惑,心想这粗汉看起来蠢,但话语又如此蕴含深意,竟让人摸不透底细。

    下一刻,有人策马过来。

    俞德宸转头看去,眼神一眯,心中暗道:"这人...必是李瑕无疑。"

    果不其然,只听众人纷纷喊道:"县尉。"

    俞德宸微低下头,心中冷笑。

    "这就是火烧全真教修了二十三年的重宫观、气死掌教真常真人、坏全真教气运的李瑕了。"

    ...

    "县尉,这是救了小人一命的俞德宸道长。"

    "俞道长,我替姜饭再谢你..."

    俞德宸下意识伸手往腰间一探,愣了愣,转头看去,只见刘金锁还拿着太常剑。

    他不由暗叹一声,算了,周围这般多人,也不是时机。

    他表面上一直很淡然,心里却震惊于李瑕居然有这么多的精锐兵士,和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或许该等晚些李瑕设宴招待,再找机会...

    "刘金锁,你带俞道长到县城驿馆歇息...姜饭,你随我来。"

    李瑕说着,向俞德宸颔首示意,转身进了营盘。

    俞德宸愣了愣,暗想李瑕竟不招待自己?

    这宋朝的官架子还真是大,全真教在北面...哦,这里不是北面,自己也没打全真教名号。

    "还是习惯了世间俗人奉承啊,这不好,不好。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

    刘金锁把手里的剑递回了俞德宸面前,大咧咧道:"走吧,道长,我带你去驿馆住下...许魁,你还在家养伤?一道走吧。"

    俞德宸接过佩剑,也不说话,只是对刘金锁颇为防备,心想这汉子招呼这么多人,怕是想要将自己拿下?

    可惜了,才到庆符县,身份好像已败露了,那只能力敌,不能智取了。

    但一直到了驿馆,刘金锁都没招呼人动手,大咧咧的样子。

    俞德宸进了屋,从门缝看去,发现并没有埋伏。

    "刘大傻子?这人眼神敏锐,见多识广,真是少见的聪慧之人,为何会被叫作'傻子';呢?摸不透他啊...他到底看出自己的身份没有?"

    ~~

    那边刘金锁出了驿馆,摇了摇头,道:"嘿,这个俞道长。"

    "刘班头,怎地了?"许魁问道。

    "你不觉得的吗?这俞道长看起来傻乎乎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啊?我不觉得啊。"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这些当道士的,常年在山上修行,啥都没见过。不像哥哥我,在临安大城里见多识广。"

    许魁挠了挠头,觉得好佩服刘班头啊。

    "唉,我还以为这道士好哄,想把他的剑买下来送给县尉呢。结果他不卖,这可真是..."

第242章 思路

    李瑕看着姜饭,心中微微思量。

    手底下这些班头,刘金锁武艺高但头脑简单,适合为作战先锋;鲍三战阵经验最足;搂虎善射箭;熊山最能吃苦...

    姜饭与他们相比,在战阵上就有些平庸。且少了一只手,这次才差点栽在长宁河里。

    但李瑕记得在筠连巡司关城里,姜饭看到邬通被绑起来之后问的那句话..."这邬通反了?"

    因这句话,李瑕才把杀张远明之事交代给他做,且他也没让李瑕失望。

    "伤好了吗?是否要歇几天?"

    "好了。"姜饭抡着胳膊应道:"养了好几天,伤好之后才赶回来的。"

    李瑕点点头,道:"我没把你那队人交给别人。"

    姜饭颇受触动,闻言眼眶又有些红。

    只听李瑕接着又道:"但你既然回来了,我想问问你,是想继续带兵,还是帮我做些别的事。"

    "县尉只要吩咐,小人要是皱一下眉头,这只手也可砍了。"

    李瑕直截了当道:"嗯,我要找邬通来贩私盐了。摸清他的盐井、销路,还有他是如何**的,那之后把他杀了,我们自己做。"

    姜饭想了想,这件事换成刘金锁、鲍三、搂虎还真办不了,熊山也许能做,但县尉不信任他,更信任自己。

    那就没啥好说的了,他径直将手和钩子碰在一起,作拱手状,道:"小人来办。"

    "好,你去挑人,去筠连州把邬通的底细摸清。"

    "随小人挑?"

    "随你挑,要信得过的。"

    "其他队的什长也能挑?"

    "嗯。"

    "县尉身边的宋禾不错,话又少,动作又快。"

    "行,挑了人,去找以宁先生支领些钱,"

    ~~

    庆符县城有一间小院,住着张世斐的遗孀杨琇、儿子张代焞,还有张远明的女儿张漛。

    伺候的婢子虽还是杨琇身边的旧人,但院内的护院、门房却都是韩祈安派来的。

    张远明父子三人死后,这里少有人来。

    这日,名叫"张丙初"的张家管事在门外闹了一阵,终于还是见到了杨琇母子。

    杨琇不过二十六岁年纪,怀里的儿子只有四岁,孤儿寡母显得有些无助。张漛则低着头,寡言少语的样子。

    这两个妇人、一个孩子都还在披麻带孝。

    "战事过去了。"张丙初问道:"不知大娘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大管事是如何进来的?"

    张丙初奇道:"小人来见主母理所当然,谁还能拦小人?"

    话到这里,他又低声道:"之前在打仗,阿郎与官人们死的突然,县尉说是派人保护大娘子,怕是想索要些财物...便当是张家捐了也行。现在仗打完了,大娘子也该考虑往后之事了。"

    杨琇问道:"何意?"

    "阿郎有位堂兄如今在重庆府。小人的意思是,大娘子与小官人当过去投奔。"

    杨琇没说话,只是抱紧了张代焞。

    张丙初又道:"小人知道,大娘子娘家是成都府人,如今怕是...而若是待在庆符,无依无靠的,这家业只怕没两年就被县官敲骨吸髓嗦干净了。若是同意,小人这就去备车?"

    "我不想去。"

    "大娘子若不想去,可以修书一封,请那边派人来。"

    杨琇道:"家业是焞儿的,不需要人插手。"

    "大娘子说笑了,小官人年纪还小,如何操持得了家业?还是该由叔伯兄弟帮衬。"

    "主人家的事,不须你多嘴。"

    "小人是家仆不假,却也是张家族人,出了这样的事,总不能放着大娘子受人欺负。"

    说到这里,张丙初想了想,道:"对了,阿郎从九曲园到县里时,带了一个箱子。大娘子可有看到?"

    "箱子?"杨琇道:"我...我不知道。"

    "是一些账册、书契...不在大娘子处吗?"

    "我乏了,你走吧。"杨琇挥了挥手。

    张丙初无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自始自终没说过话的张漛,转身往外走去。

    ...

    杨琇坐在那,穿着一身孝服的样子显得很可怜。

    "咳咳..."

    屏风后,响起几声咳嗽,韩祈安转了出来。

    "韩先生。"张代焞乖巧地唤了一声。

    韩祈安点点头,道:"让人把孩子带下去吧。"

    杨琇依言做了,低着头,显得很害怕,道:"韩先生,我..."

    "不急,一会再说。"

    ...

    一会之后,姜饭钩着一个包袱进来,道:"杀了。"

    堂中杨琇、张漛都是身子一颤。

    韩祈安道:"尸体呢?"

    "绑了石头,沉入江底了。"

    "辛苦。"韩祈安接过包袱,打开来看了看。

    "小事。"姜饭道:"以宁先生交待的事办完了,我这就出发了。"

    "去吧。"

    韩祈安这才转向杨琇,道:"大娘子,这几日以来,我没逼过你吧?不知你想清楚了没有?"

    "我...我去把东西拿给韩先生..."

    ~~

    那是两个十寸见方的匣子。

    李瑕、韩承绪、韩巧儿坐在那,看着韩祈安把它打开,只见里面铺满了黄澄澄的金子。

    另一个打开,里面是许多珠宝首饰,下面是一封封契据、交子。

    "哇。"韩巧儿赞叹了一声。

    韩祈安道:"先前杀了张远明,得了他们的买凶钱五千贯,另有钱三万四千八十三贯...现在加上这些,才算是与账册平了。

    杨氏那女人狡猾,先把铜钱和在庆符县的田产交了,却把这些值钱的物件藏着,安不知我们只要把账册算出来就能知道。"

    李瑕拿起契据看了看,道:"这些是张家在叙州的产业?"

    "是。"

    韩承绪笑着摇了摇头,又拿了养兵的账册出来与李瑕核算。

    从长期来看,李瑕若想养兵一千或两千人,加上各种计划,钱是极缺的;但暂时而言,拿了张家的财力养五百人,这几个月内并不缺钱,缺的是扩军所需的粮食、武器、皮盔等军备。

    这些东西,庆符这个小小的县城并不具备,需要派人到大的州城去添置。

    能做这些事的文人,李瑕是最缺的。

    韩承绪替李瑕管账已是忙得不可开交,也只能让韩祈安去一趟叙州,把张家的产业打理清楚,换了金银珠宝与交子,再添购物资回来...

    "年节过去前把物资备下,年后才好扩兵。不过,我去这一趟,一个月内怕是回不来。"

    "要让以宁先生在外过年了,辛苦。"

    "倒非担心这个。"韩祈安道:"阿郎若要贩私盐,往后账务由谁安排?这方面信得过的人才还是不足啊。"

    李瑕点点头,心想这也是大宋现象之一,朝廷对读书人好,少有文人跟着人造反。

    因此幕僚好找,能信得过的却难找。

    "总能有适合的,到时从邬通身边收买一个管私盐的也可,此事再谈,我派于柄随以宁先生走一趟。"

    韩祈安道:"那我准备动身...对了,还有桩小事,阿郎下次派人去临安,将严云云送去吧。"

    "嗯。"李瑕点点头,他先前派人到临安送的是急信,不会让信使带一个女人。

    韩祈安当着李瑕的面,又盖上那两个匣子,拿布包好,丝毫没有担心李瑕会怀疑他贪墨。

    韩承绪抚须笑了笑,道:"我去雇人扩建营盘..."

    ~~

    李瑕揉了揉额头,继续想着战事之后的规划,重新捋了捋思路。

    斩杀兀良合台的大功日后必然还有更重要的影响,比如明年自己也要派人北上联络杨果,助其坚定其背后世侯的决心。

    暂时而言,则是可借此功劳掌握庆符县。

    作为一个有靠山的奸党,斩了蒙古都元帅,哪怕不争功、哪怕年轻资历浅,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升任。

    江春一心调走,不难应付;房言楷在史俊离任后也不能构成威胁,可以让其处理民政,若这主簿也调走了...再说吧。

    重要的是兵权和钱粮,这两者才是根。

    要兵则是扩军、编练,按步就班地来即可。

    钱粮暂时有两个来源,一是尽快消化张家的田地产业,再转化为军备,派韩祈安北上叙州即是为此事;二是与邬通合伙贩私盐、在西南**,派姜饭南下筠连州则是为此事。

    但姜饭能杀人,却不会经营私盐,此事该由自己多上点心...

    李瑕正想着这些,感觉身后被韩巧儿拉了拉。

    "李哥哥,战事过去了。"

    "嗯?"李瑕道:"差点忘了,晚上带你去庆福楼吃好吃的。"

    韩巧儿道:"不是为这个啦,我嘴不馋。李哥哥晚上回后衙睡吗?不封城了,县令夫人已要搬回东厢了。"

    之所以这么说,因李瑕这几天都是在公房里支了床睡的。

    "好。"

    "我是想说,战事过去了,马上又要过年了,李哥哥也不要太辛苦..."

第243章 见闻

    次日是十二月十八,韩祈安带人去了叙州,而江春已从叙州回来。

    江春走了这一趟,对叙州、庆符县明年的形势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起房言楷的彷徨无措,他显得从容而自信。

    若**劳苦劳,他或许远不及李瑕或房言楷,但若说靠山、前程,他虽不如李瑕,却远甚于房言楷。

    因为他妻子牟氏之伯父牟子才,今年刚迁任了礼部尚书,就在蒲择之改任蜀帅之后。

    ...

    "非瑜放心。此次我到叙州,张远明之死只字未提,只说五百巡江手是我一力督建,钱粮是富户捐的,乡勇多是因百姓热忱抗蒙。不会有人再细究此事。"

    "谢县令。"

    "欸,是我要**瑜,分润如此功劳给我。"

    江春看着李瑕,满脸都是和煦的笑意,又道:"知州很恼怒你与正书不遵号令,已上表弹劾了,但也如实禀奏了你们的功劳,到时功过如何论...必是功大于过的,哈哈。"

    "是。"

    李瑕随口应着,并不在意。

    江春观察着他的表情,问道:"非瑜有何打算?"

    "想必县令是要高升了,我虽不才,想主政庆符。"

    "有把握?"

    "丁相公已任左相了。"

    江春抚须而笑,与李瑕极是默契,半是玩笑道:"朝廷任命最快也要到明年三四月,在这之前,还请非瑜莫嫌弃我待在庆符才好呐。"

    "不敢,还有许多事要请县令指教。"

    "对了,非瑜在西厢住得惯吗?那边位置不太好,要不你搬到东厢?"

    "不必,眼下这样就很好。"

    "好好好,你我能同住一片屋檐下,实是可喜之事..."

    见过了李瑕,江春自然也要再见一见房言楷。他却是饮着茶,好半天没叫人去请。

    直到詹纲推门进来,问道:"东翁,不见房主簿吗?"

    "世事变化得真快,本以为会是房正书助我得一个上等考评。没想到来了个李非瑜,立下大功,推了我一把。"江春感慨道。

    "是啊,谁能想到呢。"

    "庆符这三个县官,房正书平日最揽权,但真到了**行赏之际,他是最无用的一个呐。"

    这话,詹纲却也不好回答。

    江春挥了挥手,道:"请正书过来吧。"

    等房言楷进来,江春又换上温和的笑容。

    "放心吧,你定然是功大于过的,知州依旧很赏识你,说你必然是被非瑜裹挟。"

    房言楷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但他还是弹劾你了。"

    "这..."

    "这也是为你好,让你知道,战场上,遵号令比立功重要。"

    房言楷默然不语。

    江春捧着茶杯,沉吟着,最后还是道:"正书,你我相处近两年,有句话,我早想与你说..."

    "县令但说无妨。"

    "如何开口呢...政务实事,你比我擅长,官场上的门道,我却比你了解。"

    "是。"

    "史知州的弹劾,对非瑜而言,不痛不痒;但对你而言,却事关前程。"

    房言楷一愣。

    "非瑜功大于过,可以升官;你功大于过,最后只能得一些赏赐...这话我现在就放在这里,你若不信,待到三四月再看。"

    "我信。"

    江春叹道:"这话我早想与你说了。史知州是好官、清官,做事公事公办,是提携不了你的...唉,说的多了,我只是怕你到时失望,并非说知州做错了。"

    "知州做得对,我确实不遵号令。"

    "若真想升官,请非瑜帮你打点吧。你以为斩兀良合台的功劳是蒲帅的?眼界低了,我告诉你,功劳是丁相的。眼下非瑜一句话,抵你两年辛苦。"

    "我岂会不明白?可丁大全是奸党..."

    "是啊。"江春喃喃道:"想来,丁大全任宁德县主簿时,也是遇到正书现在的处境吧?"

    房言楷有些不明白...史知州没做错,自己也没做错,但事情怎就成了这样?

    ~~

    名叫"俞德宸"的道士在驿馆中打坐。

    良久,他睁开眼,感到有些苦恼。

    来庆符,是来杀李瑕的,第一天来就看到人了,可惜周围有数十个士兵...后来俞德宸听说,那些是斩杀兀良合台的兵士。

    之后两天,就再也没见到李瑕。

    连姜饭都没看见。

    那些人好像忘了他俞德宸一样,把他丢在驿馆就再也没来过。

    接近李瑕,然后杀掉的计划好像行不通,俞德宸决定夜里潜进县衙去杀。

    白天则要出门踩点。

    他拿起剑,离开驿馆。

    庆符大街上有些热闹,因县衙在招募劳役修桥修路,据说是在修一座符江上的石桥,并修通往叙州、安宁县、筠连县的官道。

    从昨日开始,已有些附近州县的流民过来...

    俞德宸穿过长街,拐角处有个披麻戴孝的女人跑过,差点撞到他。

    他闪身避开,目光看去,见这女人二十七八岁样子,神情显得有些慌张。

    ...

    张漛跑过街角,差点和一个道士撞了个满怀,转头一看,见后面那几个人已追了上来。

    "道长,能否帮帮我?"

    "如何帮你?"

    张漛忙道:"后面有人在追我,我..."

    "跟我来。"那道士拉着张漛,迅速跑进另一条巷子,手一指,道:"你往那边走。"

    张漛迅速跑开,转头看去,正见那道士一脚踹飞了一个追赶者。

    "别再欺负女人..."

    张漛舒了口气,迅速往城南跑去。

    ...

    严云云才出脂粉铺的门,忽然眯了眯眼。

    近日城中多的是披麻戴孝的,但张远明的女儿她见过一次,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快步缀了上去。

    只见张漛拐进小巷,在一间院子前叩了叩门,有个汉子开了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将张漛迎了进去。

    严云云趴在墙边看着,心中思量,这里住的怕是张家的故旧。

    才转身想去县衙通风报信,她忽又停下脚步,嘴角勾起自信的笑意...

    ~~

    俞德宸拍了拍手,也不再看倒在地上的几个恶仆,继续向县衙走去。

    下一个街口,却见一群人围在那,也不知在做什么。

    俞德宸是个道士,心里想着不能好奇心太重,却还是忍不住过去看了看,却是一群人在买盐。

    "一斤八十文。"

    "真的?官盐一斤一百四十四文咧,你这是私盐?我跟你说,我们县里,查私盐很厉害的,卖三斤就能杀头。"

    "胡说什么?"卖盐的汉子道:"这是官盐,不买就走开,今日就这一担。"

    "我倒是想买,但怕官盐卖不出去,又有科敷,我可是上户。"

    俞德宸云淡风轻地站在旁边听着,心中好奇何谓"科敷"。

    很快就听到有人问道:"啥叫科敷?"

    "每年的官盐要是卖不掉,县衙就逼我们这些上户买。"

    "那你走开,我是下户,我买。"

    "蠢,要是卖不掉的多,都得摊派..."

    "我都告诉你们了,这就是官盐,县里以后也没有科敷。买不买,不买走开。"

    俞德宸看了一会,觉得无聊,转身要走,却见一名中年文士匆匆赶来,差点又撞了个满怀。

    接着,就听到这中年文士与那盐贩的争吵声。

    "你说你这是官盐,盐榷给我看看!"

    "你说看就看?你谁?"

    "我谁?不拿出盐榷,休怪我将你拿下..."

第244章 屋顶

    蒋焴今日出县衙办事,没想到竟是见到了私盐贩子,极是生气。

    他转头一看,见到快班班头费伯仁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忙喊道:"费班头!你过来,把这私盐贩子拿下!"

    不想,却见费伯仁头一低,没听到一般,带着人穿起了一条小巷。

    "费班头..."

    蒋焴一愣,心道费伯仁分明是看到自己了,竟是就这样走掉了?

    他心头怒起,指着那私盐贩子,叱道:"你别逃,在这等着!"

    说着,他转身向县衙跑去。

    ...

    汤二庚看着蒋焴的背影,咧开嘴笑了笑。

    他才不怕咧。之所以到过来贩盐,就是他家邬巡检收到庆符县尉的消息,可以在庆符贩盐了。

    邬巡检都说了,先试着买上几担,要是没事,就在官盐铺子旁再开一个铺子,明目张胆地卖盐。

    "最后十斤!谁要买?"

    "小哥,今日没带钱,明日还来卖吗?"

    "来!"汤二庚哈哈大笑,抬手一指,道:"看到那个铺面没?过几日我就盘下来,就在那卖。"

    ...

    俞德宸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摇了摇头,继续向县衙走去。

    走了一会,见那个中年文人气呼呼地冲进县衙,俞德宸停下脚步,心想让那些普通人多买些便宜盐也好,遂就站在那等着,打算一会把衙役都打一顿。

    但等了好久,也没见那人再出来。

    "原来就是嘴上厉害。"俞德宸喃喃道。

    他绕到县衙后面。

    巷子里人不多,只见对面一个穿着男装的少女带着两个健妇从巷子那边走出来。

    因这少女也佩了柄剑在身上,俞德宸不由多打量了她一眼。

    她不漂亮,脸方,鼻塌。但背挺得笔直,走路时步态从容,隐隐有些卓然之气。

    下了终南山,见到了市井多有缩头缩脑之人,这般身姿就显得犹为出众。

    俞德宸想起来李瑕就是这般走路的。

    他又细看了一眼,见这少女头发扎在脑后,随风轻轻晃动,颇为飒爽。

    两个擦肩而过,俞德宸围在县衙绕了一圈,大抵完成了踩点,又绕了回来,见那少女正在与一个老妇说话。

    "救了老妇人家的火,收下这篮子鸡蛋吧,老妇人心里不安..."

    "那好吧。"那少女大大方方应下,与那老妇道了别。却是又向身后的健妇道:"一会送两斤米去她家里。"

    "大姐儿,直接给她钱也好。"

    "不,为人处世不是这样的..."

    俞德宸又从她们身边走过,心想这些人情世故还真麻烦...

    ~~

    韩祈安把杨琇、张代焞母子带去了叙州,庆符这边便只留了几个仆役看着张漛。

    这日下午,这几个仆役鼻青脸肿地站在李瑕面前...

    "被一个道士打了?"

    "是,小人们正在追张氏,冲出一个道士,对着我们就打。"

    李瑕思忖了一会,忽有些怀疑那俞德宸。

    "去东边营盘把刘金锁、搂虎找来,让他们带三十名好手。"

    "是。"

    那边有又有道:"县尉,房主簿来了。"

    "你们先下去,请房主簿进来。"

    ...

    房言楷在李瑕对面坐下,缓缓道:"县里有人在贩私盐,李县尉可知晓?"

    "竟有此事?"

    房言楷看着李瑕的脸,苦笑道:"你不会演,不必与我装了。此事你知道,是你下令不让衙役稽查的?"

    "房主簿在说什么?私盐一定要稽查。"

    "别装了。你收了邬通的好处?"

    "没有,私盐一定要稽查。"

    房言楷脸上苦意愈浓,道:"非瑜,你知道我在任近两年来,稽查私盐费了多大工夫?"

    "是,我愿效仿房主簿。"

    "此间并无旁人,你我说几句心里话,可好?"

    "好。"

    "你可知我大宋税赋,三成都是盐税,贩私盐乃是杀头的重罪..."

    李瑕打断道:"房主簿既知是邬通在贩盐,你我一起上表检举他,如何?"

    房言楷一愣。

    "房主簿不肯吗?为何?"

    房方楷不答,表情有些萧索。

    李瑕又问道:"你稽查私盐是为了大宋社稷?还是为了个人政绩?"

    "我上任以来,不仅稽查私盐,还开荒、缉盗,夙兴夜寐,使民生安定、税赋充足,上无愧于朝廷,下无愧于百姓。哪怕是有一份想要政绩的私心,不该吗?"

    "该。你确实无愧于朝廷、百姓。"

    房言楷不知话题怎又落在了这里,问道:"你为何不查私盐?"

    "我从未说过不查。"

    "你..."

    "我会查私盐。虽然盐税上缴朝廷,层层贪墨,最后也不知有几成落到实处。若能直接用来练一支强军,不知是否能保川蜀?今年打败了蒙军,明年他们就不来了吗?"

    房言楷闭目长叹。

    "道理你都明白,不用我多说。"李瑕道:"另外,我们三个县官都很清楚,等朝廷任命下来,我与江县令大概是要升官的。我不知你能否升迁,但近来我感受到你很痛苦,当然,朝迁不可能贬你,人就怕有比较。

    盐税和升迁都是一个道理,甚至大宋社稷也是这道理,如你说言'不正本必亡,正本必乱';,我不打算在一个快烂掉的框架里做事,你呢?往后如何做,你该想清楚了...并非是我在逼你,你若想调走,我也可以替你打点。"

    房言楷道:"我明白...我明白...是守规矩还是不守规矩。"

    "是让房主簿选择变或是不变,变则通、不变则亡。"

    "变则乱。"

    "你考虑..."

    ~~

    入了夜,俞德宸换上一身黑衣,蒙着脸,伏在了县衙后衙的屋檐上。

    他又见到了傍晚看到的那个少女,正坐在院中与一个小童说话。

    "怪哉,父亲回来后怎一句话都不骂你?"

    "他为何要骂我?"

    "你一天到晚离经叛道,该骂。"

    "父亲怕我。"

    "吓?你少胡说八道了。"

    "真的,父亲怕李哥哥,我越学他,父亲越不敢教训我,你没感觉出来吗?"

    "其实我感觉出来了,我也试过,被痛打了一顿,所以我说你是胡说八道。"

    "那是你只学其形,未学其神..."

    "姐,屋顶上好像有个人。"

    "有吗?"

    俞德宸俯低身子,微觉有些无奈,心想自己本是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第一次来当刺客,经验还是不足。

    好在,院里那小童又道:"好像是我看错了。"

    "还能不能老老实实背书了..."

    突然,俞德宸听到前衙有大动静传来,紧接着便是脚步声响起。

    不一会儿,又一个小姑娘跑到后衙来。

    "二姐儿回来了,李县尉呢?"

    "李哥哥带人出门办事了。"

    "怎么了?"

    "不知道欸,你们在院子里不冷吗?"

    "外面亮堂些..."

    俞德宸听了,皱了皱眉,从屋檐上退了下去,跃回外面,迅速跑过小巷,贴着墙看去,只见李瑕正带着人向城南而去。

    ~~

    院子里,江苍又抬头向屋顶看了一眼,故作不经意地把两个姐姐打发走,一路打着哈欠进到书房。

    他四下看了看,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走到江春身边。

    江春已是瞪着眼,很不悦地看着儿子。

    却听江苍附耳道:"父亲,屋顶上好像有个偷儿,孩儿不敢惊动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唤胥吏来捉了吧。这临近年节了,偷儿就是多..."

    "蠢小子,哪个偷儿敢到县衙来偷东西?"

    江苍一想也对哦,正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忽发现江春竟也是附在他耳边说的。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惧之色...

第245章 活捉

    "县尉,找到张氏了,在城南剪刀巷。"

    说话的是韩祈安留下看着张漛的仆役,脸上还带着淤痕。

    李瑕问道:"打听了吗?她找的是谁?"

    "一个几年前从张家出来的护院,名叫'郑栓';,手底下有点功夫,往年张家运粮到叙州卖,都是他押队。小人不敢轻易闯进去...不过县尉放心,城门关着,他们逃不掉。"

    李瑕不急着去捉张漛,又等了一会,等到于柄回来。

    "县尉。"于柄拱手道:"小人去了驿馆,没见到俞道长,说是下午就出门了。"

    "他到庆符以后都做了什么?"

    于柄道:"这两日他都在打听县尉,还故意作出不经意的样子,但驿馆杂役迎来送往的,早觉得他不对劲了。"

    "刘金锁,你怎么看?"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他一定也是仰慕县尉呗,斩蒙古大将,谁人不服?!"

    "你就没想过他有可能是全真教派来杀我的?"

    "啊?无缘无故的,总不能是道士就是全真教的吧?"

    "潼川府路在打仗,一个荆湖北路的道士在这时候跑来游历?"李瑕道:"他到了叙州,不去仙侣山,却在庆符住了两天?"

    仙侣山就在叙州,与翠屏山相连。据传,东汉时,张道陵沿长江西行,见此山有灵气,曾在山上传道数载;又传,唐时,吕洞宾白日在翠屏山练剑,夜宿仙侣山...

    "对啊!"

    刘金锁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他怎能不急着去仙侣山?我早觉得他有问题了!"

    于柄有些看不下去,低声道:"呵,你早觉得。"

    "真的。"

    "那你觉得他现在在哪?"

    "要么躲在哪里想刺杀县尉;要么...他救了张氏,跟张氏混在一起了?"

    李瑕点点头,道:"刘金锁,你带几个人留在县衙保护韩老与巧儿;搂虎,跟我去郑栓家。"

    "是。"

    "嘿,原来是要捉全真教刺客。我就说呢,找个女人哪要带这么多人过来。"

    李瑕带人出了县衙,于夜色中向城南而去。

    走过庆符大街,搂虎忽然回过头向后方望了一眼,心想那全真教的道士怕是功夫很厉害,要小心才是...

    ~~

    城南剪刀巷。

    "这女人想勾引小人,让小人出卖小娘子。"郑栓拖着严云云走进堂屋,低着头向张漛这般说了一句。

    张漛眯眼看去,只见地上的严云云已被打晕过去,身子瘫着,但身段还是很勾人。

    比张漛要勾人得多。

    "郑栓,你..."

    "她说,县里现在是姓李的县尉说了算,张家男丁都死绝了。让小人跟着她一起投靠李县尉做事,把小娘子你卖了。她以为她勾勾手指,小人就会听她的。"

    张漛没说话,看着郑栓拿绳索把严云云捆起来。

    "但她不知道小人对小娘子你的心意。"郑栓又道,"小娘子以前招的那个赘婿,许正诚,窝囊男人,呵,是小人打死了他,丢进七仙湖里...小娘子,许正诚不是落水死的,是我打死的。"

    "我知道。"张漛侧过头,道:"我就是知道,才敢逃出来,因有你在,我才敢逃出来...等这事过去了,你...你就是我男人。"

    郑栓背对着她,身子颤了颤。

    张漛说完,转身舀了一勺水,泼在严云云头上。

    ...

    不一会儿之后,堂屋里响起的是两个女人的互骂声。

    "狗男女!你们两个狗男女。"

    "贱人!你说不说?!就是你勾结李瑕杀我父兄,谋财害命..."

    "好哥哥,你可想好了,看看谁有权有势...你要跟着谁干?你看看,我和她谁更美?"

    "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好哥哥,张家已经完了,你们不可能离开庆符的..."

    "说!是不是你们谋杀我父兄?!我二哥不可能强污你,是你在构陷他,你一个不要脸的贱货,是你贴上去的..."

    郑栓拿起一把柴刀,丢进火盆里烧着,看着刀烧得通红。

    张漛忽然拿起这柴刀,尖声吼道:"你说不说?!我要烫烂你这张脸..."

    "不要!我说...我说..."

    但张漛依旧是把那烧得通红的柴刀烙了下去。

    "滋..."

    "啊!"

    严云云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郑栓迅速拿起布堵住她的嘴,一把抱住张漛。

    "小娘子...小娘子...别弄死了,这是人证。"

    张漛大哭,丢下手中的柴刀,抱着郑栓,哭道:"我父亲...我大哥二哥...死得好惨..."

    "不哭了,我们去重庆府,把这案子捅上去..."

    突然,"嘭"的一声响,屋门被人踹开。

    郑栓与张漛还没来得及回头,几道身影冲进来,一刀捅来,将两人捅了个对穿。

    "呃..."

    抱在一起的两人倒在地上...

    ~~

    "县尉,没找到俞德宸。"搂虎提着刀出了院子,向李瑕禀报道。

    李瑕点点头,走进堂屋看了看。

    之前不杀张漛,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张远明家这样全被杀干净,传出去难免让人起疑。

    "收拾干净,就当这两人私奔了。"

    "是。"

    "别让附近的人家看到了。"

    "是,我们说是追查蒙古刺客,没让他们出来...这女人呢?要不要灭口?"

    李瑕看向晕过去的严云云,稍想了想,道:"先带回去,等她醒了再说。"

    "是。那道士还没找到,小人护送县尉..."

    ~~

    远远的,俞德宸缩回街角,心中暗道:"这李瑕果然是欺男霸女的恶贼。"

    但现在李瑕身边还带着许多人手,怕是不太好杀...出来抢个女人,竟带这么多人。

    还是继续回县衙埋伏比较好。

    这般想着,俞德宸重新隐回黑暗中。

    他重新回到县衙后的小巷,避过一个更夫,快步奔到围院边,向上跃去。

    突然,一柄长枪从屋顶上贯下来!

    "铛!"

    俞德宸持剑一挡,火花四溅。

    "小贼!老子等你很久了!"

    这大喝声让俞德宸有些耳熟,一听便知是那刘大傻子。

    他不敢硬战,转身就逃。

    "跑?!俞道士,老子早认出是你了!"

    俞德宸不理,脚下飞快。

    四周却又有数人围了上来...

    ~~

    "哇,真是个刺客。"江苍听着围墙外的动静,又怕、又兴奋,拳头都攥得紧紧的,"这打得动静也太大了吧?"

    江春捻着长须,喃喃道:"刘大傻子真没用,没一枪把人刺死。"

    "父亲怎知道会是刺客?"

    "做的事愈多,惹得麻烦就愈多。"

    江苍没听到,紧紧瞪着那堵墙,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喃喃道:"好有趣啊。"

    "有趣?"江春在儿子头上一拍,道:"告诉你,读书入仕才有平安舒服的日子过,我最烦这种打打杀杀的。"

    他似乎没意识到,因有些紧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换作平时,大概会说些更冠冕堂皇的,读书报国云云。

    江苍点点头,道:"是啊,父亲,孩儿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就是看着有趣。"

    外面的追喊声越来越远,显然是人已跑得远了。

    江春又向门子吩咐道:"去看看,房正书是否被刺死了,怎一点动静都没有?"

    过了一会,门子应道:"县令,房主簿没事,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

    江苍小声道:"父亲,主簿是不是被吓到了?"

    "不懂别乱说..."

    ~~

    李瑕回了后衙,先是看了韩巧儿,问道:"吓到没有?"

    韩巧儿摇头道:"没有,我跟李哥哥连北面都去过,今夜却连刺客都没看到,不会被吓到。"

    李瑕又与她聊了一会,转到前衙,只见刘金锁已经回来了,正在与搂虎说话。

    "你十几个人捉一个人捉不到?"搂虎道:"换作我,一箭将他射死了。"

    "我捅了他两枪,他不死也要重伤。"

    "又吹?"

    "真的!"

    "那人还跑了?"

    刘金锁道:"没跑!就是要找一找。"

    "你太没用了。"

    "我告诉你,这道士身手真的很厉害,今夜换成是你,你已经死了..."

    李瑕走上前,问道:"人呢?"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还在找,肯定是躲到哪个民宅里了,夜里黑乎乎的,不太好找...我捅了他两枪..."

    "有伤亡吗?"

    "我挨了他两剑,不要紧,已经包扎好了。"

    李瑕目光看去,见刘金锁皮甲上破了两道,上面还沾着血。

    看得出来,俞德宸身手确实了得。

    "给你两天把人找出来,但不要惊扰百姓。另外,捉活的。"

    "因为他救了姜饭?"

    李瑕瞥了刘金锁一眼,道:"去问韩老。"

    "哦。"

    李瑕忽想到自己在北面被张弘道追杀的时候。

    原来自己的地盘上混进一个细作是这种感觉...嗯,如今已经有地盘了...

    ~~

    "韩老,县尉为何要捉活的?那道士身手那么高,活的不好捉。"刘金锁道:"这事不弄清楚,我下手没分寸。"

    韩承绪正在调药给昏迷的严云云敷脸,头也不抬就应道:"阿郎明年要派人北上联络杨公,明白了?"

    "不是很明白。"

    "这个道士刺杀之后要回终南山..."

    "总之就是一定要捉活的?"

    "阿郎没叫你'尽量';捉活的。"

    "哦。"刘金锁点点头,看着严云云被烫得不成样子的半边脸,啧啧一声"可惜了"转身往外走去。

    韩承绪摇了摇头,自语道:"大傻子战场上好用,做这些事不好用..."

第246章 盐贩

    筠连州城。

    奢华宅邸中,邬通左右各拥着两个美姬,正在喝酒。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手下的一个掌柜,名叫"杜致欣",四十多岁模样,衣着光鲜。

    "庆符县在册五千三百余户,加上隐户,以及苗、彝、僰诸寨,三四万人该是有的,依一人一年两斤盐算,若是全县只买我们的盐,该是年入六万贯上下。再加上用来腌制菜肉的盐,该还有更多。"

    杜致欣拨着算盘,说到这里,道:"但...淯井监、转运使必然会知道。"

    "算算,又要拿多少钱打点?"

    算盘又是噼里啪啦的响,杜致欣提笔在纸上记了打点各级官吏所需的钱,末了递给邬通。

    "一万五千贯...六万贯,我只能得一万五千贯?还不算本钱。"

    "是。"

    邬通沉默了一会,凝视着纸上一行又一行官名,没有哪个是能省掉的。

    最后,他目光落在"庆符县尉李"这几个字上,问道:"一年给李瑕六千贯?"

    "是东翁说过的,每月少则五百贯。"杜致欣道:"何况,没有李瑕,我们不可能在庆符贩盐,不仅是县衙,还有别的盐商会找麻烦。"

    "钱不好挣呐。"邬通叹息道。

    杜致欣问道:"东翁的意思是?"

    "去吧,先把铺子支起来、把生意铺开了。明年看看是否有新的县尉来。"

    邬通不是小气人,若是以前,他还会现在就把头一年的六千贯先送过去,以确保大家在一条船上...如果当时没有过节的话。

    "是,那小人先赶过去,在年前把铺子准备好,过了年就可以开张..."

    杜致欣离开邬通的宅邸。

    在他身后的巷子里,一支铁钩子"嗒"的抵在墙上。

    姜饭凝视着远去的轿子,道:"宋禾,你跟着这姓杜的回庆符,把这几天打探到的消息报给县尉。"

    ~~

    两日后,杜致欣坐在了李瑕的公房当中。

    作为私盐贩子,他还真有些不习惯坐在衙署当中。

    当然,倒不是杜致欣没跟官打过交代,他打交道的官里,比县尉官职高好几转的多了去了。但人家都有私宅、别院,不会在公房里谈事情。

    杜致欣不由暗道:"怪不得要这般捞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却也知道,李瑕虽然爱捞钱,却不是没能力的,斩杀蒙古大将的功劳摆在那里。

    且才进县城,他已经感受到其对庆符县的掌控力了。

    让杜致欣意外的是,李瑕待他十分热情,远超他的预料。

    "我对盐务不太了解,还想请杜掌柜多多指教。"

    "县尉太客气了,指教不敢当...另外,与敝东主一起做生意,县尉不需太了解,只需把一些人压住也就可以了。"

    "哪些人?"

    杜致欣道:"自是庆符县如今在卖盐的两家盐商,卢家、尹家。等我们开始卖盐了,他们必会来找麻烦。"

    李瑕道:"听说杜掌柜想开间铺面。我很好奇贩私盐如何开铺面?"

    "明面上当然是卖官盐。我们也有少量盐引。但有客来,便可拿出私盐来卖。"

    "我不明白。"

    杜致欣只好苦笑着,耐心向李瑕解释起来。

    "县尉若想明白这其中的门道,小人怕是得从我朝的盐政说起。"

    李瑕道:"我很有空,杜掌柜慢慢说无妨。"

    "我朝开国之初,规定盐或由官卖、或通商卖至各州郡。至政和三年,蔡京创'盐引法';,用官袋装盐,限定斤重,封印为记,一袋为一引,编立引目号簿。盐商先缴纳税钱领取盐引,凭盐引核对号簿取盐。

    四川产井盐,与别处略略有些不同,盐商是直接从井户处买盐。由官府验视、秤量、发放,但也是先收引税、过税、住税。"

    李瑕问道:"一样是盐引法,唯一的不同是别处是盐商向官府买盐,四川是向井户买?"

    "是啊。"杜致欣道:"总之都是重税,尤其是这些年蒙军攻蜀,朝廷入不敷出,盐税自然在涨。盐商们缴了重税买盐引,盐价自然就居高不下。

    最近庆符县盐价在一斤一百四十余文上下,再加卢家、尹家一贯的伎俩,还要在其中掺上沙土,将沙土也买出高价。

    我们这盐一卖,自然不会再有人买他们的盐。他们自然会来找麻烦,比如让县里科敷,将他们的盐强卖出去。"

    李瑕问道:"我为何要帮他们强卖?"

    "庆符县的盐税便是县官的政绩。"杜致欣笑道:"当然,李县尉不缺这点政绩。不像别的县官。"

    李瑕又问道:"若这些麻烦都是我摆平的,我为何不自己贩盐、而要与邬兄合作?"

    杜致欣一愣,脸上的笑意凝固住,好一会才道:"李县尉摆平的麻烦,都只是县里的小麻烦。盐税可仅是一县之事,往上还有淯井监、州府、转运司,这些才是大麻烦,都是我家东主来摆平。"

    "还有呢?"

    "李县尉也没有盐,不是吗?"

    "井盐也不难造。"李瑕道:"凿井、汲出卤水、煎出盐。"

    "哈?"杜致欣笑道:"也不是随便打一口深井就能出卤水的。"

    "听说川地离河不远的石山上,大多都可以凿井取盐?"

    "那是时人夸大其词了。"杜致欣道:"此事不易呐,如凿井、治井需有经验的山匠;煎盐有烧盐匠;设卤笕的有笕山匠;安火笕、置火圈有灶头;运卤的有担水匠...分工达四五十种。李县尉是清贵文官,管不来这等琐事。"

    话到这里,他重新笑了起来,道:"何况,我家东主辛苦经营,到庆符卖盐,刨去本钱,一年赚得还不如给李县尉的多。"

    "杜掌柜这是欺我不会做生意了。邬兄本就要贩盐到西南,多卖庆符一个县,既不用再凿井,又不用再开灶,岂能添几个本钱?"

    "所以,东主与李县尉,合则两利,不是吗?"

    "是啊。"李瑕道:"看来,我还是安安心心吃一份红利更舒服。"

    杜致欣大喜,道:"正是如此。"

第247章 花袄子

    见过杜致欣之后,李瑕又吩咐人把刘金锁叫来。

    刘金锁提着一柄剑,才进李瑕公房就兴匆匆喊道:"县尉!我找到俞德宸的剑了!西夏匠人造的剑,献给县尉。"

    "放桌上吧,人捉到了?"

    刘金锁挠了挠头,低声道:"没有,我还找了条狗,闻他的血,愣是连影都没看到。"

    "剑在哪找到?"

    "在一个树洞里找到的。"刘金锁道:"这事真怪了,剑都找到了,人反而没找到,都找了两日,会不会逃出城了?"

    李瑕没说话,眼神中渐有些威仪。

    刘金锁低下头,心里还泛咕噜,觉得捉人可比逃跑难多了,这事就跟捉迷藏一样,藏方往那个疙瘩里一躲,捉方累得半死...

    ~~

    隔着长廊,蒋焴正在房言楷的公房中。

    "东翁,我看到那个私盐贩子还配到县衙门口来了。"

    "嗯?"

    蒋焴叹息一声,道:"太明目张胆了吧?"

    房言楷想了想,道:"此事你暂时别管。"

    "可这..."

    "卢文扬今早来拜会过我,趁我不注意留了三百贯。你替我还回去,告诉他,我从不受贿..."

    ~~

    县衙外,杜致欣才走出来,汤二庚就从一旁迎上来,笑嘻嘻道:"掌柜,小人没骗你吧,李县尉可支持我们贩盐了。"

    杜致欣点点头,道:"走吧,带我去看看铺面。"

    "好咧,依掌柜吩咐,小人寻了个仓库大的。省得每次要运盐过来。就在卢家的盐铺旁边,以前是个卖粮食的,前阵子一家三个男丁死了,要卖这铺面,县尉已经派人联络好了,掌柜的你看过,交了钱就能盘下来..."

    两个一路走过长街,路上遇到一队捕快,汤二庚还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费班头,这是要去哪?"

    "捕贼。"

    "辛苦,这是我家掌柜。"

    才寒暄几句,街边有个五大三粗的妇人跑过来,喊道:"费班头,我家遭贼啦,偷了我备着过年穿的花袄子..."

    "你慢点说,丢了哪些物件?"

    "就花袄子、襦裙,还有一盒胭脂。"

    "别的呢?"

    "别的都没丢..."

    杜致欣已拱了拱手,道:"费班头既忙,改日我请酒。"

    示意之后,他带着汤二庚继续向铺面走去,又问道:"这庆符县不太平?"

    "很太平啊,衙役多,还有驻军,就这两日城里在拿贼咧。"

    杜致欣道:"我们只卖盐,少惹事,知道不?"

    "小人明白。"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铺面。

    此地就在庆符大街,处于县城较中间的位置,隔着两条巷子就是戏台,不远处就是庆福楼。

    杜致欣很满意,打算今日就定下来。

    "别的都好,就是邻着卢家盐铺,得叫东主再派批打手过来镇镇场子。"

    "掌柜考虑得周到..."

    汤二庚话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

    他看到街对面一个高挑的小娘子,穿着花棉袄,裹着花头巾,一扭一扭地进了间药铺。

    汤二庚也没心思再听掌柜说话,盯着那药铺,不一会儿,见那小娘子提着几包药出来。

    隔着街,她又低着头,但汤二庚分明看到她皮肤很白,挺漂亮。

    "我再去趟县衙把文书办了。"杜致欣道,"你去叫人把盐都搬过来。"

    "是。"

    汤二庚见杜致欣走了,转头一看,见那高挑女子已走进了一条巷子。

    他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前不久他才说过庆符县衙役多、又有驻军,还得了吩咐"少惹事",但心里痒痒的,他也就管不了这许多了。

    再说了,这辈子贩的私盐,都够砍头砍一百次了...

    ~~

    半个时辰后。

    李瑕正在公房中听韩承绪讲解历年的盐税账簿,快班班头费伯仁快步进来。

    "县尉。"

    "何事?"

    "县里出了命案。"

    李瑕放下手中的账簿,道:"具体说来。"

    "死的是汤二庚。"费伯仁沉吟道,"被人活活掐死了。"

    "筠连来的汤二庚?"

    "是。"

    李瑕看向费伯仁,想起自己初到庆符之时,想跟这位费班头打个招呼,对方像没看到一样跑开。

    如今形势不同了,要贩私盐,便要笼络这些人,因此李瑕也给了费伯仁一些好处,说话倒不必太过顾忌。

    "有何线索?"

    费伯仁道:"小人怀疑是蒋焴蒋先生杀的。三日前,小人曾见到蒋焴在街上与汤二庚起了口角。今日,蒋焴也在那附近。"

    话到这里,公房外有人道:"县尉,有人求见。"

    李瑕于是向费伯仁交代道:"不必先入为主,仔细查,有证据了再说。去吧。"

    来求见的果然是杜致欣。

    李瑕替他引见了韩承绪,表示不必避讳。

    "李县尉,卢家或尹家动手了。此事李县尉若不帮忙解决,我们很难在庆符县贩盐。"

    "杜掌柜如何确定是卢家或尹家动手了?"

    杜致欣眼一瞪,奇道:"这还有何可想?必是他们做的,杀了我的人,威胁我不能在庆符贩盐。"

    李瑕低声道:"你贩的是私盐,他们是官盐,他们要反击,多的是光明正大的办法,怎会一开始就杀人?"

    "是我太明目张胆了?"

    "瞧杜掌柜这话说的,这样吧,此事我派人查,杜掌柜只管继续卖盐。"

    "李县尉,不论如何,这可是个压住卢家、尹家的机会。"杜致欣把头凑近了些,道:"要想做事,不心狠手辣怎行?"

    李瑕似觉有些好笑,道:"杜掌柜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就拜托李县尉了..."

    ~~

    杜致欣走后,韩承绪抚须笑道:"这人竟还来教阿郎要心狠手辣。"

    "韩老觉得人是谁杀的?"

    "不论是哪方人,都不太可能杀一个小小的私盐贩子。房主簿、蒋先生,或是卢家、尹家,皆没理由这般做。"

    "查清楚再说吧。"

    "尽是这些琐碎小事要阿郎操心。"韩承绪道:"我认为阿郎不该亲自见杜致欣。私盐之事也不该由阿郎亲自处理。万一真的有人查起来,难免麻烦。"

    "我明白,但不知还能交给谁。"李瑕道。

    他身边如韩承绪父子这样能信得过的聪明人还是太少了。

    "我为阿郎引见一人如何?"

    "谁?"

    "严云云。"

    李瑕想了想,问道:"她行吗?"

    韩承绪道:"这女子毁了容貌,怕是去不了临安当妈妈了,往后也没别的出路。我与她聊过,她有心计,能写会算,也见多识广,是个可用之人。"

    "可靠?"

    韩承绪捻着花白的胡须,叹息道:"她过往或许心气躁,这次吃了个大亏,该是不大相同了,阿郎若信得过我的眼光,我打算收她为义女。"

    "义女..."

    "是啊,这办法我还是和江县令学来的。"

    韩承绪活到六十岁,有些人情世故,比李瑕、韩祈安更懂一些。

第248章 心计

    俞德宸穿着一身花袄子,头上包着花布,脸上还抹了脂粉,打扮成了一个高挑女子。

    他今日还遇到了三天前见过的那个私盐贩子,对方居然想非礼他。

    这让俞德宸觉得可笑又愤怒,于是掐死了对方。

    但之后搜查越来越严了,刘大傻子又调了数十号人来,把县城许多道路都堵了。

    俞德宸身上的伤虽止了血,怕是伤到了肺腑,短期内好不了。他走着走着,感到无比疲惫,又无处可去,最后在一个小院门口的石凳上坐下来,闭上眼。

    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太累,懒得管。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心想就让刘大傻子捉了算了...

    睁开眼,看到一个老妇人,手里捧着一碗稀粥。

    "小丫头,你吃吗?"

    俞德宸觉得自己见过对方,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

    他想了想,接过粥喝了。

    "你是逃难来的?"老妇问道。

    俞德宸点了点头。

    老妇又问道:"你家里人呢?"

    俞德宸摇了摇头。

    "也被蒙鞑杀了?"老妇叹道:"老妇人也是喽,就一个儿子,几年前上战场,就没再回来..."

    俞德宸没点头也没摇头,坐在那听着她说,说她家人是怎样一个个没了的,又说上次蒙军攻城,抛了火油进城,烧了她半边房子。

    他顺着老妇的手指看去,看到院子里那屋棚还是黑乎乎一片。

    "县里让人来修,老妇人就一个人住,不急着修,他们从那边开始修...县里出了三个好官,县令家的几个孩子最好,那天还跑来老妇人家救火..."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俞德宸也有耐心,沉得住性子听。

    这和修道差不多。

    末了,老妇当他是个哑巴,又当他是个落了难的、家人死绝的可怜女子,带他回家里住下。

    夜里,老妇没点烛火。俞德宸枕着手躺在黑暗中,忽然想到自己的父母确实是江陵府人,只是很早就被掳到了北面。

    他从小就是蒙古国人,从不觉得蒙人有甚可恶的,终南山上的日子清静,这些都没想过...但这一夜,闭上眼忽然就看到了无助的老妇人在火海前悲哭的场面。

    次日,俞德宸一起来,趁着老妇出门了,他偷偷刮了嘴角的胡须,又拿胭脂抹上。

    想到一个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要做这样的事,自然是极委屈。

    好不容易才抹完胭脂,他一转身,忽见一个大脸少女正背着手,盯着自己看。

    俞德宸吓坏了...

    ~~

    "这位姐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江荻道。

    她看着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高挑女子,好一会之后,却没等到对方回答。

    "小娘子,你怎亲自来了?"正在此时,老妇从提着篮子从外面回来。

    江荻道:"再来看看阮婆婆,上次的鸡蛋我家里人说很好吃,比别处买的好吃,想找阮婆婆买些。"

    "县令喜欢吃?老妇人太高兴了...家里还有几颗,这就去给小娘子取来。"

    江荻笑了笑,也不答,问道:"对了,这位姐姐是?"

    "小娘子可别怪她不说话,她是哑巴,也是个可怜人,战乱中家人没了..."

    她们说到这里,门外又传来狗叫声,叫个不停。

    一个粗嗓大声道:"这只蠢狗,走到哪都乱叫,一点用都没有。"

    江荻出了院门一看,见是刘金锁,打了个招呼。

    "刘大哥,还在搜刺客呢?"

    "可不是吗?这一天到晚的,大姐儿你可别再到处乱跑了,多危险。"

    "放心,带了人保护呢。"江荻拍了拍腰间的剑,道:"我也有武器。"

    刘金锁呵呵一笑,心想这江家大姐儿再这么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晃荡,丢了大家闺秀的体面,以后真要嫁不出去了。

    此时他的狗又是"汪汪"几声,追着一只母狗就跑。

    "快!把它给我捉回来,这狗,找刺客找不到,就会添乱..."

    ~~

    同是这天清晨,严云云在李瑕面前跪下来,道:"谢阿郎收容之恩。"

    李瑕没有马上叫她起来,眼神里还是带着些沉思。

    严云云就那么跪着,换作以前,她早便抬起头扮可怜了,如今却显得沉稳了许多。

    "起来吧。"李瑕道:"以后别再跪了。"

    "是,阿郎。"

    "为何这般叫我?"

    严云云道:"我随义父叫。"

    "我要你帮我打理私盐生意,你能做到吗?"

    "不敢说一定能。"严云云低着头,下意识地侧着脸,以完好的那张脸对着李瑕,道:"我能做到的是,绝不背叛阿郎,不贪阿郎一文钱。"

    李瑕看了韩承绪一眼,道:"韩老在我面前夸了你,说你很有心计。说说你的想法。"

    "是,我认为...阿郎和义父的吃相太斯文了。要夺财害命,不该这般斯文。"

    "怎么说?"

    "阿郎想与邬通合作一段时间再取代邬通。但我认为应该更卑鄙些,先把邬通骗到庆符来贩盐,阿郎就立刻翻脸,让邬通自己去与卢家、尹家这些盐商斗,等他们两败俱伤,阿郎把他们全都除掉,到时阿郎直接从官盐生意入手慢慢贩私盐即可。"

    严云云说到这里,已是正对着李瑕。

    她半边脸被烙得不成样子,嫌得有些可怖。

    "这次邬通的人死了就是个机会。阿郎可以口头上答应邬通帮他摆平,但就是不出手。再激他与卢家、尹家冲突。借此看清他的实力,以及背后的势力。

    等到事情闹大了,阿郎除掉他们便可以说要是稽查私盐。相比真与邬通合作一段时间,这般做更不会落人口实,甚至有功。

    到时,庆符、筠连的盐商都没有了,至于之后是谁在贩官盐、谁在贩私盐,那是我在做,与阿郎何干?有了我为阿郎办脏事,这些脏水阿郎不必亲自碰了..."

    李瑕已完全明白严云云的意思。

    简单来说,李瑕原先的计划是,先和邬通学着怎么贩私盐,再除掉邬通。

    严云云的意思则是,直接让卖官盐的与邬通斗,两边一起除掉。不用学,全部都除掉之后,就从更简单的官盐开始做,还是能掌握这一带的盐业。

    且不必再收买衙役、替邬通兜着麻烦...

    韩承绪微微苦笑。

    这便是他给李瑕引见严云云的原因了,这女子算不上顶聪明,比不了他和韩祈安的渊博,但在算计人方面,却能更毒辣。

    她必然有很多短视之处,但有他们把控着全局,却可把她的这份毒辣用得恰到好处。

    李瑕点点头,同意了严云云的办法。

    "你具体要如何做?"

    严云云道:"阿郎需告诉邬通,由我全权与他们打交道...因为邬通害怕阿郎,由和我打他交代,他则会轻视我这个女人。等他的盐铺开起来,到时我们再挑唆他与盐商。"

    ...

    李瑕又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我能与义父、义兄一样忠心于阿郎,阿郎如何待他们,往后就如何待我,可好?"

    "好。"

    严云云又低下头,像是在哭。

    哭她一辈子都是靠美色谋生,如今不得不靠头脑与忠诚才能安身立命了...

    ~~

    这天中午,杜致欣又想求见李瑕,却被告知李瑕去了符江营盘,韩承绪与严云云在茶楼见了杜致欣。

    "杜掌柜以为我家阿朗很闲吗?他是斩杀蒙古大将的功臣,你要他亲自办一个小伙计被杀的案子?"

    "严小娘子,但这生意..."

    严云云道:"我说了,这生意往后由我与你交接。"

    "好吧。"杜致欣看了韩承绪一眼,有些无奈,道:"卢家、尹家杀了我们的人,此事需有个交代。"

    "要何交代?"严云云反问道:"死了个小人物,难道还是我阿郎杀的?"

    "李县尉若是这个态度,我们可不敢到庆符来贩盐。"

    严云云笑了笑,忽换了一副表情,柔声道:"杜掌柜别生气,这事情太小,真不值得我家阿郎出手。你硬要栽在卢家、尹家头上也扳不了他们。这么说吧...你们只管贩盐,盐商们真敢动你们,你们便是把他们杀绝了,我家阿郎也能盖下去。"

    "真的?"

    "杜掌柜,你搞搞清楚,我家阿郎亲手对付的都是何样人?兀良合台。你一天到晚拿些小事来烦他,他这才派我出面。真有大事,他还能压不住?"

    杜致欣被嗔了一句,反而觉得这才是做事的样子,捧着茶杯道:"严小娘子既然这般说了,那我们可就放手做了?"

    "只管将此地当做筠连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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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宋一朝都未收复燕云,终宋一朝皆被外敌欺侮……南宋将亡之际,那些终宋一朝都没能达成的伟业,他要做到。终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终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终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