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阎罗聚首(三)
“合作?”冯麓重复着念叨了一遍贺难的重心,脸上的表情极度玩味,像是在“品鉴”这个词的份量一样:“我们有什么可聊的么?”
贺难打了个哈欠,摆出一副相当镇定的姿态:“方才你说了只知道第一封信的存在,但我本人还是对第二封信里面的内容……耿耿于怀,所以我需要找到那个替郑寨主送信的人。”
“那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虽然冯麓并不准备应承下贺难的请求,但套套对方的话还是可以的。
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说道:“没什么好处,因为当初和我契约的是郑寨主嘛,又不是整个两龙塘,如果你们想让我在阎罗聚首上出一份力,那是另外的‘价钱’,虽然看在郑兄的面子上我可以进行一些让步就是了。”
这话就像开饭时在你面前摆着的不是筷子而是两根狼牙棒一样突兀,冯麓一来想不通贺难为什么能够如此嚣张,二来更想不通贺难说出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你这么起高调,究竟是不是要求人办事呢?
但冯麓也不愧是这十殿阎罗之一的副手,他兼有不俗的智力和武力,在绿林当中也有一定的声望,单凭个人能力来说是远超郑去来的存在,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贺难。”冯麓叫住了对方的名字,两道浓眉上挑,挤出了波浪状的抬头纹:“说到底,这阎罗聚首也是我们绿林里的事儿,而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又是从哪来的?你就这么在意这个阎罗聚首,非要插一脚不可?”
面对冯麓这试图窥探、洞悉自己内心的做法,贺难的回应让常人无法理解,他连续回答了这位冯寨主的两个问题,坦诚相待,却又趾高气扬:“自信是天生的,而为什么要插一脚……当然是因为我想给绿林洗洗牌……”
“冯寨主,难道就不想捞个阎罗之位坐一坐?”
贺难的话,既没有人情味,又狂妄至极,也不可避免地引动了冯麓的愤怒,这男人逼近的姿态像极了一头野狼,如果怒火有温度的话甚至可以随着他嘴巴的开合液化出漂浮在空气里的白烟:“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居然敢这样大放厥词,我真不知道是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同情你的愚蠢……”
“既然你诚实到了一种愚蠢的地步,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些事好了——如果我真想接替寨主做仵官王的话,那么显然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把你绑了,用你的命来换那个魏溃的人头。”说话间,冯麓已经走到了贺难面前一臂的距离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欲揪住贺难的衣领。
“我靠,你别离我这么近,你是不是早上没刷牙啊!你有口臭!”看到冯麓探过来擒拿自己的大手,贺难却连忙抬起右臂,用衣袖掩护住自己的口鼻,只留下一双眼睛和仿佛在开口嘲讽的眉毛。
冯麓并没有因为自己莫须有的口臭而感到羞耻,真正扰乱他心智的也并非是贺难怪相频出的行为,而是他在伸出手后才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壮硕如门闩铜梁的手臂此刻居然进退维谷。
这位冯二当家在做山贼之前是吹糖人的,所以对他来说更恰当的描述就是一种被半凝固的、粘稠的糖制品包裹住手臂的感觉传来,冯麓再想寸进哪怕一步也难如登天,而意识到不妙之后想拔出手臂来却也感到无能为力。
“副寨主!”站在山寨口处的众喽啰见双方以一种这样古怪的姿态僵持住,纷纷想要抄起兵器上前,数把弯弓已经箭在弦上瞄准了贺难的头颅。
“啊……我奉劝你们一句,不要轻举妄动。”说话间,无柄刀已经架在了冯麓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悬停在肩胛骨上端,贺难要切掉对方的膀子甚至不需要发力,只需要松手而已,“弓箭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不信你们可以射一箭试试。”
当然有不信邪的,但副寨主的性命被人捏在手里也是事实,众喽啰都在等待着冯麓的命令,而这个离死亡咫尺的当事人也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你比我想象中的还有两把刷子。”
“如果是刷子的话,那绝对不是两把而已了。”贺难空着的左手示意冯麓跟着自己前进,直到三人都离开了弓箭的精确射程才停驻了脚步。
事实上,这个信口雌黄的惯犯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说谎,当“炁球”张开时的确会像许多招式那样将箭矢隔绝在外,但维持这屏障也相当耗费心神和精力,就算是贺难也不好估计他们会在这僵持多久,所以还是尽量能省一点是一点。
至于那如黏在鞋底的牛皮糖一样的真炁触感,则是贺难本身真炁性质而决定的,以目前贺难经过不懈锻炼的情况下,范围最多可以扩张到十尺的距离,而其韧性就算身躯强横如魏溃也不得不被禁锢住一瞬间。
而冯麓……也意识到了贺难在劫持自己到这个位置后渐渐松开了束缚,所以他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在腰间打着手势,示意喽啰们以一种并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慢慢接近。
但……这种小伎俩看起来并不管用,小郁在衣袖之下弹指一挥,一道宽逾数丈的雨幕冉冉升起,横亘在山门之前。
“越过这条线的人,就会死。”冯麓已经是两龙塘武功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就算是他也没能看出来这看起来柔弱的姑娘用的究竟是何等妙手,而本来都以垂涎的目光看着小郁的山贼们也在这冷冽的声音和真炁筑起的高墙之下心生畏惧。
如果说尚且有人抱着验证贺难话语是真是假的态度,那么小郁的神情则可以让所有人放弃“权且一试”的想法。
“我们可不是乱来的啊……我们是有备而来。”贺难朝着冯麓笑了笑,“要杀光两龙塘的所有人,我做不到,但如果只杀一个的话——随便是谁。”
“现在,我们能好好聊一聊了么?”
冯麓喘着粗气,眼里迸溅熊熊怒火,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尤其是绿林当中的生存法则,他也曾扼住别人的咽喉,只不过现在变成了自己而已。
“你……想要什么?”冯麓吐息。
贺难伸出一根手指贴在自己的腮帮子上,双眼不断转动:“我改主意了哦……要么你跟我们走,要么你把那个送信的家伙给交出来。”
“如果那不是我们的人呢?”冯麓低下头,“我是说如果。”
“那你这个副寨主就别干了。”贺难的眼神冰冷陡峭,“我想你并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过无所谓,你迟早都会领教到的——我拷问的手段比你们这些山贼要强出百倍。”
“先告诉我一件事——郑去来是怎么死的。”贺难逼视着冯麓,“如果你真的想查明凶手的话,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否则我会认定你就是杀害郑去来的人。”
“寨主他……就死在房间里,胸骨被一掌打穿,头颅也被割去了……”冯麓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至少在贺难这个撒谎精来看是这样的。
“那你们怎么认定这就是他本人?”冯麓的说辞实在是疑点重重,用无头尸体来冒充某个人死亡的假象,这样的案子贺难见过的太多。
冯麓继续应道:“正因为我们没有完全确认,所以我才不想跟你这个外人聊这些……但一夜的时间杀人、藏尸,最后替换一具相差不多的尸体,这在时间上并不充裕,而且虽然我们寨主的武功并不高,但能一掌把前胸后背的骨头全都打碎的本事,我要是能做到这样还会受制于你么?”
贺难的确相信冯麓言辞中“自己没有这等功力”的部分,但其它几项仍旧不完全成立,比如说郑去来的死状只是冯麓的一面之词,没准儿就是被众人合谋乱刀砍死的;而如果真正的郑去来还活着,那谁会有动机来让他“社会性死亡”呢?如果是山寨内讧夺权,那杀了他更加一了百了,所以大概率会是郑去来主动假死来达到某种目的——但又和发信提醒自己的行为相悖不是么?
还是说……郑去来发信的目的,就是要在自己面前来一出“李代桃僵”?想到这儿,贺难的思路不由得豁然开朗。
“那就请冯寨主,把那个送信到萧山的兄弟给请出来吧?”
第三四六章 阎罗聚首(四)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的更早了一些,只是刚进冬月,这天气便已经冷的不成样子。
小郁向来是细心的,她知道从家出来这一趟最快也得过年才能返回去,所以过冬的衣物都收拾的十分妥当随身带着,早上望见窗外雪飘了下来,她便翻出了早就备好的貂裘裹在了外面——那通体雪白的皮衣几乎不带一根杂色兽毛,端得是十分奢侈。
郁如意也不是没提醒过贺难要早早准备上厚衣服,但这个岁数的少年既叛逆又抗冻,再加上贺难是北方人,所以他就只管当耳旁风——雪花一落下来小郁就想着拿这事看他的笑话,但没想到贺难随便披了件外衣就出门去了。
“你当真不冷?”小郁边搓着手边好奇道。
“倒也不至于是没有一点感觉。”说话间,贺难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小郁面前,摊开掌心给她看,旁人的手心大多是与皮肤相近的黄白色,微微见些粉红在其中,但贺难的手掌心就像是开了红花一样,手掌边缘处甚至还有些泛紫,只见他颇为得意的说道:“我天生体内就有一股热火流于血中,恐怕并不输给你的仙人之体吧?”
小郁瞪了他一眼,然后抓着他的手仔细看了半天,最后才半担心半调侃地说道:“我觉得你这是气郁血虚、肝火太旺的症状……等有机会还是让泊儿姐给你看一看吧……”叫了泊儿姐这么长时间,猛地一换名字还真不好改口,不过鹿柠对此倒是无所谓,对她来说哪个称呼都一样。
虽然贺难对这个结论并不服气,但他一时间还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而且又是被人说自己有病,只得心虚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不过你也不用对这种事耿耿于怀就是了……”小郁主动拉住了贺难,感受到了对方所说的热血,“至少你的手还挺漂亮的。”
这话还真不是安慰或者恭维,因为贺难的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那双手甚至比小郁自己的双手还要好看,这也是贺难在外貌上为数不多值得炫耀的东西了——虽然他总是自不量力地去和柳青风、齐单这种类型的暗自攀比。
先说前尘,对于第二封信冯麓的确是不知情的,也只有郑去来和替他送信的那位心腹知道信的存在和内容,但信中一语的缘由就不是一个小弟能妄言的了,不过冯麓倒是提到了一些别的,让贺难不由自主地就将两件事关联到了一起——就在近些日子以来,郑寨主去拜访过其它十殿阎罗,如果真这么言之凿凿的话,那应该就是地位高于郑去来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种话。
至于其他的事,无论冯麓对自己究竟有何看法,贺难都是不在乎的——他若想在阎罗聚首上当一个合格的搅屎棍,那自然是盟友越多越好,所以在离开两龙塘以前,贺难也单方面信誓旦旦地告诉冯麓,如果想合作的话随时欢迎。虽然冯麓受了贺难的要挟面色不善,但以他的才智在想明白了后倒也没有当场拒绝。
贺难当然理解他的想法——像冯麓这样不上不下的家伙,通常就是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若是自己开出来的条件更合适,不用说他也会倾向于自己,所以他现在就是揣着自己的承诺再去试探其他阎罗的口风和意向。
其实贺难本性比较反感唯利是图的人,但关凌霄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如果你真想要做些大事的话,那自然是朋友越多越好,有些人对你或许并不是真心实意的,但有的时候你却不得不用到他们。
而既然又提到了关凌霄的名字,那就不得不说贺难就在这狼镇偶遇了一位故人——他也是关凌霄的朋友,其名谢斩。
在天下群雄会结束之后不久,谢斩就再次辞别了关凌霄,孤身一人重新踏上了寻找自家被掠走的稀世珍宝的旅途。而这一回他还真探访到了关凌霄口中那个继承了墨家工匠技术的“新墨”,但令人大失所望的是,这个新墨组织虽然神秘,但发展的并不算好,中肯地来说只不过是一群习得了些精巧手工技艺的匠人假托墨家之名而已,与谢家那半部鲁班天工图中的内容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至此,线索再一次中断,不过虽然谢斩这一年内奔波辗转数地也未能收回失落的宝物,但他的名声却是在江湖当中渐渐有了起色——一来,他在天下群雄会上连战三十余人的惊人纪录和那钢铁般的意志被关凌霄有意地宣扬了出去,二来他于旅途的过程当中也是多次行侠仗义,也博得了不少侠名。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谢斩还是从一伙贼人口中听到了本来断开的线索——这伙贼人本是十殿阎罗中颇为强势的阎罗王的手下喽啰,但因嫌弃规矩颇多所以便自己跑出来单干,而据他们所说阎罗王此人精通建筑布阵,其酆山大寨便是这位巨寇一手设计出来的,数寨相连易守难攻。
既然听说了这种事,谢斩也觉得没有不去打探一下的道理,死马权当活马医,便也来到了这阎罗聚首的前哨站狼镇。
“对了,贤弟,我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谢斩与二人在客栈里小酌,在互相说过近来的经历之后,谢斩想起关凌霄的嘱托:“盟主他听说我要趁着阎罗聚首之时探访此处,便让我留心你在不在,如果你也到这附近的话——他说有话要交代给你。”
“哦?什么话?”虽然已经喝了几杯,但贺难还是很警觉——关凌霄居然清楚自己也要凑这个热闹?莫非是小郁和花儿姐通信的时候提及过这事不成?
贺难看了小郁一眼,而后者自然是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但也不消片刻,贺难也反应过来了——关凌霄知道自己在临宁县时和芮无勋走得近,而以他的才智自然不难猜出自己要做什么文章,念及此处贺难也不禁心中感叹自己却是落后该人一步。
由于关凌霄要捎给贺难的话是附在传书当中,而其中内容颇为繁琐,谢斩也捉摸不透是何意,便把书信交到了贺难手中让他阅读,匆匆浏览过后贺难也没有立刻理清关凌霄的意思,便把信暂时收了起来。
“谢大哥,关盟主所料非虚,在下确实是要搅合一番这阎罗聚首的——如果方便的话,不妨你我可以通力合作,各取所需。”比起冯麓来说,谢斩无疑是个更加值得信任的合作对象——哪怕会因此把一些信息透露给关凌霄,也是值得的。
谢斩憨笑:“我知道你聪明不下盟主,也正有此意。”
说罢,谢斩又把一些东西塞进了贺难手里:“盟主说如果你要做这事,那我就把这东西交给你。”
…………
淬石庄既然是“庄”,那么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是在山里修建了一座宅院而已。
虽然这蛇盘山比不得阎罗王大寨多占据的那座酆山雄壮巍峨,但听其山名便知道此地形势险峻陡峭,山形山道俱如盘蟒,而坐落于此的淬石山庄规模也并不小,在这座矮山上以人腿能够走到哪,亭台楼榭就覆盖到哪。
顺带一提,这淬石庄和酆山大寨的格局构造俱是出自那位擅长匠造的阎罗王之手,自然也有异曲同工之貌,都是房屋院落环绕山体而筑,众星捧月般地拱卫着建立在中央的主寨,只不过酆山主寨大到可容纳千人之多,而淬石庄的中心“巧石城”看起来只是一座比较大的庭院而已。
“大王,副寨主有要事通报给您。”一个喽啰匆匆穿过巧石城的前院后院,来到了阎罗王的面前,“副寨主难以斟酌一人是否放行,于是遣小的来通报给大王。”
“慌慌张张的……”此刻的阎罗王正手握一把刻刀,在一块上好石料的正面连量带比划,“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除了各位阎罗和接到请柬的人之外,其它人他自己看着办,只要别超过预定好的名额就行。”
从山脚下山庄入口到这巧石城的距离甚远,就算是对路线非常熟悉的人一来一回也得两天,是个人都要通报自己那得浪费多长的时间?所以阎罗王才会让副寨主把守庄口时“自己看着办”。
“但此人身份可疑,副寨主决计要您亲自定夺。”喽啰诚惶诚恐地说道,他们这个老大可是个难伺候的。
“行吧,说来听听。”阎罗王放下了手里的刻刀。
“他说……他叫魏溃,是来参与这阎罗聚首的。”
第三四七章 阎罗聚首(五)
这可真是一件难以定夺的事情。
如此突然的爆炸性消息,使得本来因为被叨扰而感到一丝厌烦的阎罗王平静了下来,他既听闻过魏溃手刃泰山王、平等王二人,也知道楚江王芮无勋孤身前往天下群雄会挑战,对这个传闻中的豪强倒是有几分兴趣——当然,这种兴趣只建立在魏溃和其它阎罗之间的仇怨之上,阎罗王本人实在是不想和此人牵扯上什么关系。
阎罗王自认为和这些只想着占山为王的胸无大志的家伙们截然不同,这些草莽巨寇们通常都只在乎自己在绿林当中有多么高的声望地位,而这种想法被阎罗王视为目光短浅的一种。十殿阎罗又能怎样?到头来归根结底不还只是个贼而已么?还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不入流的东西?就算是十殿阎罗之首,天下成千上万贼寇的贼头子,又很了不起么?
贼与官,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是费安国、也就是阎罗王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匠时便领悟到的道理。
十殿阎罗,听着倒是好听,手底下也各有上千人马听候调遣,如果算上辖区范围之内的大小势力,这个数字还得翻个十倍——但某些情况下一个差役不到百人的衙门就能把你给压制的死死的。是,这不足百人的捕快队伍是不能给绿林中鼎鼎大名的十位大佬造成什么切实的麻烦,但人家要是真铁了心上门请你到衙门去喝茶,你敢说一个不字么?
爱谁敢谁敢,反正他阎罗王是不敢如此——因为他知道,第一次人家请你过去叫“调查”,只要你敢还手,那么第二次就是“围剿”了,到时候等着你的可不是众不满百的普通捕快,而是数倍于你的禁卫重兵。
所以,阎罗王才会早有预谋地修建起十分坚实的堡垒以作缓冲,同时他也是十殿阎罗当中最早、也是最频繁主动地和朝廷建立关系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在今时今日他甚至可以大张旗鼓地主办这阎罗聚首,却没有官差听闻风声到这儿来将这些平日里散布在各地的贼头子们一网打尽的迹象。
“那来人……当真是魏溃么?”阎罗王问手下道,“他可有什么足以证明身份的凭证?”
手下略微思索回忆,便答道:“此人身高目测超过九尺,体型也是异常的魁梧雄壮,天底下能有这样相貌的人应该极少,而且副寨主说此人武功极高。综合这几点来看,应该就是那个阎王帖中所说的魏溃没错了。”
听到喽啰无意当中提到了阎王帖,阎罗王也不由得想了起来——这魏溃曾和芮无勋交手,无疑是知晓阎王帖对他的项上人头进行悬赏,但此番他又要来自投罗网,便使这城府颇深的阎罗王心生疑窦。
魏溃如此突兀地要进山庄,莫非是有什么阴谋不成?
如果是旁人想到了这一点,或许最为正常的选择就是把这可能来搅局的家伙拒之门外,来保证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但阎罗王却并不这么想——其一,这魏溃孤掌难鸣还能翻了天不成?若是能在这儿将他给绞杀也算是替二位已故的同道报仇,此人葬身于自己的淬石庄下,对于自己的声名也大有裨益;其二,阎罗王想到了或许魏溃也是要参与竞争十殿阎罗的,如果不能力敌或许与他结好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其三,阎罗王对自己的智谋颇有自信,并不觉得魏溃能整出什么意外来。
说白了,阎罗王的思路也是另一种循序渐进的正常思路——能交好就交好,不可交往就诛杀,如果有什么变故发生那主动权也掌握在自己这个东道主的手里,完全没必要惧怕这家伙单刀赴会。
于是,阎罗王便将手中的石料与刻刀全部放下,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亲自下山要会一会这个十殿阎罗的心腹大患。
而被阎罗王手下副寨主要求暂候一日的魏溃也没有说什么,就在山庄外不远处的客栈落脚歇息了一晚,只不过这一夜过去魏溃基本上都没怎么踏实地入眠——当初从芮无勋口中他便已然得知绿林当中大部分人都视自己为仇雠,倒不是说他们和那两个不长眼的倒霉货关系有多好,单纯是因为自己的脑袋太过于值钱罢了,今日他主动陷入这些强人的腹地,自然需要提防着对方会非常不讲道理的夜袭自己。
保持着清醒的魏溃绝大部分时间都会用来锻炼,这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而他不断冲击极限的方式也从最初的重体力锻炼转变为了对于真炁的高阶运用。虽然看上去的效果并不如挥汗如雨那么震撼,但只有像他这个等级的高手才知道,真炁修为的训练可比身体锻炼疲惫的多。
“嗯……差不多已经快到卯时了,他们现在没动作,那应该就不会出手了。”一个有气无力的低沉声音突兀地从房间内响了起来,让魏溃都突然一惊,适才他过于专注的修炼导致自己都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位照应着呢,“现在这个时候,我出发正合适。”
魏溃没有干涉对方,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一路小心。”
在此人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之后,只见他推开窗口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雪地当中,其身法形迹之奇甚至在薄薄一层雪上连脚印都难以发觉。
翌日上午,魏溃披着由食人虎那一身厚皮精制而成的外衣再一次站在了山庄的大门口,来时的路上引得不少不知情者都频频侧目——敢穿的这么嚣张,这厮究竟是什么来头?
酆山是阎罗王乃至他整个派系的根据地,而这淬石庄就只能算是他个人的私人财产了,平日里会有一些奴仆在此久住伺候着这庄子里的物件儿,也就是阎罗王欲在此兴办十年一度的盛会,才会调取一些手下来这儿替他守门,不过人数也并不算多。
而副寨主见了魏溃,也是相当客气地将他请进了庄口用来招待客人的屋头内,丝毫不敢怠慢——只不过魏溃身上威势太盛,这位主陪几次搭话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想必这位英雄就是魏小友了吧?”阎罗王推门而入,魏溃的身形那么抢眼他又怎么会注意不到,“老夫昨日得到消息便下山来,只是路途遥远,到夜里才赶到,怠慢不周,还请见谅。”
见东道主已经亮相,魏溃就是在心中如何看不起这群强盗,自然也不好在此时就撕破脸皮,所以便也说了两句不软不硬的客套话。只不过这阎罗王倒是和自己想象当中的不一样——一个将近五十岁、从业三十年的剪径强人,给魏溃的第一印象却像是一个富员外似的,只不过穿过那层层皮草的遮盖,魏溃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身上膨胀起来的强健肌肉。
“这厮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实力啊……”魏溃心道,“不过既然芮无勋号称十殿阎罗当中武功最强的一人,想来此人和我还是有些差距。”
除了在天下群雄会上初次交手之外,私下里二人也较量过多次,但无一例外都是魏溃上风——没办法,芮无勋和魏溃同样都是以徒手肉搏见长的类型,在赤手空拳的领域之内实力更强的那个就是碾压的局面,而眼前这个阎罗王看样子甚至并非芮无勋那种技巧极强的类型,而是和魏溃同类的力量型,那他和魏溃之间的差距也只会更大。
不过,单纯以武功去衡量一个人的做法也的确有失水准,阎罗王的综合实力是稳稳能列入前三位的,魏溃也得小心应对。
“恕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不知阁下此次到访,所为何事?”阎罗王开门见山,又十分“真诚”地补充道:“阁下应该也清楚,我们绿林道因为泰山王和平等王二位广发了阎王帖,没想到你居然有胆识以身犯险,这份勇气老夫也不得不佩服啊!”
魏溃冷笑:“倒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我和所有来这儿的人目的都差不多——也想要当当这十殿阎罗。”
第三四八章 阎罗聚首(六)
不出意外地,阎罗王接纳了魏溃的说法,也接纳了魏溃作为一个候选者进入淬石庄。
但也有可能,这个结果来说对于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假设阎罗王铁了心地要杀魏溃,让所有部下手持弓箭在远距离一波接着一波地进行攒射,或者干脆就在这屋子里的物件儿上下毒之类的,那魏溃还有办法逃出生天么?
大概率,是没有的——假设阎罗王真的能做到如此地步的话。
但诸位要意识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或者说最终手段并不一定非得是“杀戮”,哪怕是穷凶极恶的强盗也不例外。
因为生物群体的本能是“求生”,哪怕某个单一个体通过种种因素而忽略掉这种本能,但群体也不会,否则这个种族早就已经消失了,我们自然也无从探讨。
如同无论如何肉食性动物都不会灭绝、也没有能力灭绝草食性动物一样,人类这个相比起其它动物来说具有更高智慧和更完善社会体系的种族也是如此。
不妨我们做一个这样不负责任的设想,在人类诞生的最早期,那个人口极度匮乏、族群并不庞大的时代,假设一个人天生就富有极其强大的个体力量和杀戮欲望,他会像是捕猎一样杀死自己见过的每一个同类却不为宣泄和果腹,那么最终可能只有两个结果——第一,在他杀光某种性别的所有人之前被反杀、老死、病死或者死于自然灾害之类的,部分人类得以幸存从而繁衍出后代,最终可能发展出一个甚至多个璀璨的文明;第二,他成功地灭绝掉了所有人,或者某种性别中的所有人,最后大家一起陷入并不漫长的等待,直到这个种族的最后一个生命消逝为止。
当然,可能也会有人提出第三个或者更多的选项,比如尝试着强行突破一下生殖隔离之类的……但严格来说那已经算是另外一个种族的事情了,而且在未来也会面临相似的问题。
即双方、或者多方前仆后继地去死,还是大家一起……活的更美好一些?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原因,求生的欲望远远盖过了破坏,而每一个试图将毁灭强行降临在整个族群之上的同胞都会遭到集体的抵抗和反噬,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失败——我不是说了嘛,大家一起逐渐死亡也是失败的一种。
而在满足了基本生存的基础之上,他们又演化出了种种更加丰富的需求,保暖的衣物、可口的食物、丰沛的情感、尊严与地位,以及自我的独一无二……
生物的本能中有一部分是“利己”的,但并不意味着利己会成为一个个体甚至一个群体行为的全部动机,就像一个人不求任何回报地、将一些食物或钱财分给那些流浪的乞讨者们一样。
而说回到阎罗王的做法,他之所以没有利用主场优势去杀死魏溃的心态,此时倒也不难理解了。
诚然,秦广王发阎罗帖召绿林中人共击之,但阎罗王一来不必听命于秦广王,二来也无意给那两人报仇,三来又想看别人的热闹,魏溃在此时此地的出现,岂不是给他提供了一份天大的良机?
更何况,阎罗王也从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途径当中了解到了关于这个魏溃的一些信息,要搞定这家伙想来还是颇有些麻烦的,无论是过程还是善后,这也是这个念头就此作罢的一个成因。
当然,阎罗王是这么想,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肯“放过”魏溃,尤其是那有志于接替泰山王和平等王地位的人。
距离阎罗聚首的正日子还有两天,各方人马也在匆匆赶赴此地汇合,等到聚齐了在一同深入山庄内部的巧石城,所以阎罗王也是引着魏溃暂且先在半山腰的小筑下榻。既然众人会聚在他的淬石庄里,阎罗王自然是要好生招待客人的,每位贵客都可以独占一座一进小院休憩,魏溃当然也同样具有这个待遇,便也被安排在一处空房内住了进去,而阎罗王也没有久留,吩咐下人伺候着便就离开了。
这位老谋深算的绿林巨寇去向何处暂且不提,魏溃这头立刻就有一场大戏开唱了——魏溃算是比较晚进庄的,附近几座院子早就有人占下,早就有人张望到方才阎罗王接引魏溃上山,但却又无人识得这张面孔,便四下传扬开来,终究是被那认得魏溃的给听了去,于是乎便上门讨教来了。
“哈,果然是你,魏溃!真没想到你居然敢来这儿!”老魏正询问着负责打扫房屋院落的庄丁关于淬石庄的一些基本事宜,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异常宏亮的声音,而等他再转过头去,却发现叫住自己的那张面孔却毫无印象。
那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长相也非常有精气神,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此刻正扒着门框伸头向里看,见魏溃转过头来,他倒也不避躲那两道打量的目光,挺直了腰杆儿便迎上前去,而在这年轻人的身后又有两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起走了进来。
“你……哪位啊?”魏溃跟人打招呼的方式不客气也不礼貌,不过对方的态度和他也就是半斤八两,再者说能出现在这儿的能有什么好人?魏溃本来也不准备给这些人什么好脸色看。
“哼,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但你一定认识我大哥……”那青年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他就是死在你手上的泰山王武不知!”
“被别人打死难道很光荣吗?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啊?”魏溃真想问一问青年为什么还一副挺得意的表情,但末了他还是摇了摇头,重新把自己的眼神给“摇匀”了:“所以你刚才看到了是我,现在又来找我,是为了给你那个大哥报仇的?”
“不不不……”青年立刻说道,还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来回摆动,“阎罗聚首是禁止私斗的,违禁者很有可能会被逐出会场,从而失去参与的资格——我可不会因为和你一时的怄气就坏了大事。”
“那你来我这儿废话是干什么?想领个号码排队吗?”魏溃笑了,很少有人知道,魏溃的脑子里是有一份名单的,上面记录着每一个他要杀死的二货的名字,偶尔会在上面添加几个,但一直在以非常平稳的趋势减少。
“不不不……”青年又晃了晃他的手指头,“这个禁止私斗的规矩只限制当大哥的,但是却并不限制小弟们,而对手下管教不力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罪名是没什么与之相配的处罚的,所以……”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身后这两个货能摆平我?”魏溃张了张嘴,随即又看向了淬石庄的庄丁:“我还不知道,这儿原来还能带人一起进来。”
“的确是可以的,但每个人也只能带两人同行至此,而且等到诸位英雄聚齐之后,众位阎罗和候补会一同前往巧石城,其余人等一概在此地等候。”庄丁看来也没少了解,或者也可能是阎罗王对此早有预料,所以让庄客们都熟记了阎罗聚首的规矩。
“啊,那看来是我吃亏了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魏溃却并没有要罢休的意思,他拧了拧自己的手腕,然后缓步走向前:“你犯了个错误,那就是在我面前卖弄自己。”
“如果泰山王真的是你的前任老大,那我觉得这一年以来你们这个完犊子的山头没有从这件事儿上吸取到任何一点教训,”说罢,魏溃已经出拳,但也只不过出了三成力作试探而已,“而且既然阎罗王已经让我进来了,那就断然没有再赶我出去的道理,但这事儿我估计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所以你要是运气不好的话最好还是下去陪你大哥吧!”
魏溃的一拳,哪怕只有三成力道,也会毫无悬念地将一颗脑袋打爆。
但就在这拳头即将挨到对方身上的时候,魏溃的手臂被人骤然截停。
“魏溃,在这儿动手不太好吧……”
那抓住魏溃手臂,迫使这番攻势停止的人,赫然就是楚江王芮无勋。
第三四九章 阎罗聚首(七)
出于种种考虑——尤其是担心魏溃知道这样的消息会有心态上的变化导致产生自己不可控的后果,贺难并没有把信的事告知给魏溃。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阴谋,虽然魏溃可能会因为信息差而陷入某种程度的麻烦当中,但若想揭开这层帷幕,他必须保持着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才能引蛇出洞,这也算是贺难在被他人占据先手时不得不进行的博弈当中的交换了。
不过世事就是如此,哪有处处都遂人意、让你去算计别人的呢?若真说先手,贺难不也是早就打好了搅合阎罗聚首的主意么?既然郑去来之死是人家的一次破局,那自己被人反过来将军也只能说是棋差一招。
但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对魏溃暂时隐瞒这种状况,贺难就更要准备好应急措施,所以他也赶在芮无勋进庄前和他见了一面,不过当贺难说出郑去来已死的时候,芮无勋那震惊的神情让贺难都挑不出一丝破绽来。
所以他还是暂时选择了相信对方,并且交代给芮无勋一个任务。
而魏溃在认出了芮无勋的刹那,手臂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稍微一琢磨,也稍微明白过来芮无勋的意思了,只不过他不是很在乎,停手只是为了给芮无勋一个面子而已。
“嘁,来了个多管闲事的。”浓眉青年见激怒魏溃的手段被人从中阻挠,顿时心生不悦,但这芮无勋毕竟是和自己顶头大哥平级、甚至地位更高的人物,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在心里说说了。
芮无勋没急着和魏溃叙旧,而是注意到了此处的异动定然也会引来其他人的围观,所以先扭过头看着那泰山王的手下:“你是武不知的人吧?既然活了命就快走吧!”
那浓眉青年来回打量了芮无勋一眼,知道自己是唬不得这老牌阎罗的,只得咕哝了一句:“却是没想到楚江王你和他竟然是一伙儿的。”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待那人离开之后,魏溃看了看芮无勋,旋即开口道:“你应该知道的,就算我把他打死了……那阎罗王既然已经放我进来了,就绝对不会赶我出去。”
芮无勋的年纪比魏溃还是大了不少,当即便笑道:“是这样没错。”
“那为何还要拦我?”
芮无勋将一双长臂交叉在脑后:“他不会赶你,不代表别人不会,而且到了阎罗聚首的时候,你打死他的事情,也会遭人非议。”
“我连他的前任老大都打死了,难道还会在乎这点非议?”魏溃也笑。
芮无勋摇了摇头:“这当然不一样了——这里是淬石庄,而且明日就是阎罗聚首。”
简短,有力,魏溃立刻就明白了芮无勋的意思。
“对了,我来时见过贺难了,他跟我说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说到此处,芮无勋压低了声音,拉着魏溃走进了房内才道:“郑去来死了。”
尽管贺难对魏溃有所隐瞒,但他还是把郑去来已死的事儿提前通知给了魏溃,站在他的角度,用是否把情报老老实实告诉魏溃这一点去判断芮无勋的真实立场也是很有帮助的。
魏溃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贺难也和我说了——对了,关于其它阎罗王的事儿,麻烦你多给我讲一讲。”
这事,芮无勋也是老手了,他早在临宁县就和贺难对其它阎罗王的话题有过交谈,现在也不过是再复述一边而已。
按照通俗神话传说当中,十殿阎王的排序来说,排在第一殿的,是秦广王。其人在绿林当中的资历颇深,地位崇高,也是十殿阎罗中年纪较老的一个。早在郑去来之父郑业提出成立十殿阎罗作为绿林共主之时,秦广王就在第一时间出来响应,也算是创始人之一,坐镇第一殿直至今日。
论起综合实力来说,秦广王也是当之无愧的前三位,又因为其资历深厚的缘故,与他结好的友人,经他提携的后辈遍布五湖四海,如今年迈之后虽然也有些力不从心,但仍旧有着一呼百应的声望,实在是不容小觑。
而这第二殿就是楚江王芮无勋本人了,没什么好说的,赤条条孤家寡人一个,为了师父说的那劳什子机缘,到现在连媳妇都没娶一个。而芮无勋在说到自己的时候也相当客观,虽然他是十人中当之无愧的武功第一,话语权也因此相当重要,但在绿林之中也还是有那么三四个独行的狠手本事还在他之上的。
第三殿么,宋帝王石明,年岁在四十岁出头,性格机警谨慎,为人油滑,在十殿阎罗当中地位居中,经常充当和事佬一样的存在,也可以说是一个墙头草并不为过。宋帝王最喜欢做那“一碗水端平”的事儿,十殿阎罗内部一旦产生任何分歧,这家伙几乎都是从不明确表态的一个,份量高的那几个说什么他就跟着走。
但芮无勋又道,绝对不能因为这厮看上去唯唯诺诺就小看了他,这家伙着实是背后阴险的狠,若要觉得他是个好拿捏的软蛋,反而会中了他的圈套——毕竟一个怂到骨子里的人是绝对不会干山贼这种行当的,与其说他是胆小怕事,不如说是善于附势。
而第四殿就是已经离奇死亡的仵官王郑去来了,在芮无勋看来,他就是一个籍父之名的无能登徒子而已,不是很能让自己看得上。不过在说到这儿的时候,魏溃和芮无勋又交换了一下情报——据贺难和芮无勋的关系网的双重证言所称,仵官王两龙塘大寨中的副寨主冯麓据说还有点本事,对于阎罗聚首一事也非常感兴趣,此刻八成已经是到了淬石庄了。
第五殿的阎罗王,同样也是个相当有实力的狠角色,这次阎罗聚首的东家,自然是要细细研究过一番的,芮无勋也说此人堪称深不可测,这番主动承办阎罗聚首,似乎要有做“阎罗之首”的雄心和准备,也势必会搞出一番大动作来——要知道,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当初郑业提出这个构想的时候,也没敢说自己要做这十位老大之中的老大。
至于第六殿的卞城王,此人是十殿阎罗当中年纪最长的一位,如今已到耄耋之年,去年末便已经风瘫发作不能自理了,起初尚且能有个神智清醒的时候,而据芮无勋打听到的现况来说,这位老人到现在基本上是只能流着哈喇子说胡话了。这一回代他前来的是他的亲儿子蒲明星,芮无勋和那小伙子打过几回交道,有些沉默寡言,其余的就不是非常了解了。
第七殿泰山王和第九殿平等王,这两个芮无勋是放在一块儿说的,原因也不言自明——这两位死后地盘上生出了不少乱子,最终接替他们前来的就是泰山王的门人之一,和平等王地头上最能打的一个高手了。芮无勋还当真是不太了解这两位的信息,只能等到明日的时候视情况而定了。
夹在他们之间的第八殿都市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是十殿阎罗当中最特殊的存在——她,是至今为止十殿阎罗中唯一的一个女匪首。
这年头,有女子去做山贼的,别说是百里挑一了,就是千里、万里,也未必能挑的出来一个,但这女子不但要做山贼,还偏偏做到了这地位最崇高的十人之一,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奇人了。
说来也是,这女人生的还颇为俊俏好看,不似那寻常女子娇柔可怜,倒是颇有几分英武豪情,论武力来说甚至可当芮无勋之下的头名,足可以称之为女中豪杰了。而这女子做了贼王,作风似乎也和寻常山大王没什么不同,别人是抢压寨夫人,而她是抢压寨郎君——只不过这女人也不知道是眼光不好还是运气太差,两任夫君都甚是短命。
而在十人当中压轴的转轮王,自然就是实力前三位中的最后一把交椅,转轮王号称义薄云天,就算在江湖中、官道上都有不少人提起他都要称赞一句义士,就连芮无勋也曾承蒙过他的恩惠——当年芮无勋初出茅庐之时极其好斗,曾一人独战十余名狠手,伤重之时多亏转轮王搭救才捡回一条命来,后来芮无勋入十殿阎罗之时也是经由他所保举,才有这一席之地,所以他才会因为恩公出面请他出手,前往天下群雄会挑战魏溃。
至于其它一些有实力来参与新任十殿阎罗候选的高手,芮无勋也说了两个,都是他这几日在山庄之内见过的,要说完全没有放对的水平算是轻视了人家,但若是说能给魏溃造成威胁,倒也不至于。
“有件事儿我得提前知会一声……”说到这儿,芮无勋的嗓子突然压的很低,也充满了疲惫:“我知道,因为以前的事儿你看不上我们这些当山贼的……但是贺难要用得着,所以等到真下手的时候,你能留我这位老恩公一条生路。”
魏溃看了芮无勋半天,这倒是他第一回给芮无勋一个有诚意的笑脸:“好说,这事儿我答应你就是了。”
第三五零章 阎罗聚首(八)
·冬月十七,淬石山庄,恶孽集来,阎罗聚首。
此刻,就在淬石庄最中心区域的巧石城内,共有十四人在此分坐两列,而他们之间还摆了三张空着的座椅。
这十四人,便是刨除三位已经于一年内先后殒命的七位活着的阎王,和另外七位或应邀、或不请自来的,有志于此地位的高手,而这十四位凶神恶煞往那一座的气势,都教人根根寒毛竖立,节节骨骼作响。
阎罗王对待这次聚首不可谓不用心、不小心,为了防止一些隐秘之事流出,甚至支走了所有下人,也禁止除这些人之外的任何人接近巧石城。
这样的安排,无疑激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和猜疑,但他们却也只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提出异议——毕竟阎罗王提供给他们的说辞中包含了“诸位也知道我们的身份特殊,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这样的段落。
作为本次聚首大会的东道主、主办方,阎罗王在“开幕致辞”上的语言表达显然并不如江湖中的两大盛会讲究,不过这也不能怪罪他——一来绿林中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就算和江湖上的武夫比平均素质也略差一些,就算如阎罗王这般地位崇高的首领平日里不可能不对自己的弱项加以弥补,不可能像个毫无水平的蟊贼似的言辞粗鄙、口无遮拦,但让他去和底蕴深厚的三教大能去比说话的艺术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而其二,就是与会的人数极少,这人一旦少了,就不必再去说一些迫不得已的场面话了,能坐到这儿的人不管目的如何,但至少有一点都是非常一致、毫不遮掩的。
而令人值得在意的,也就是他着重强调的三件事,也是大会的最终目的。
这第一件嘛,就是从现有的十殿阎罗之中,“末位淘汰”一个。
可能有人要问了,这山贼还搞“狼性文化”啊?这不是废话么?最初的狼性文化就是从山贼这儿生根发芽的。
死人,自然是不算数的,要想淘汰他们就只能交给那地底下的真阎王去做了。所以说末位淘汰的对象就是七位活人当中的一个——这也是历代十殿阎罗留下来的规矩,为了防止有人躺在功劳簿上太久,也为了激励更多优秀的年轻人投身于这个没什么前途的职业当中发光发热,每十年都得进行一次如此残忍但又非常现实的环节。
而淘汰的凭据,自然就是根据这十年以来各位首领的成绩以作综合考量了——最后由众阎罗投票,票数最多的一人便也只能含恨吞下这苦果。可能有人要问了,那这些受邀而来的候补们,难道就没有投票的权利了么?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没有——这些如狼似虎的年轻后生们,其野心都是难以估量和控制的,万一这些人串通好了给一个最强的首领给票走了,平白无故腾出来一个最炙手可热的位置来,直接接手一片现成的地盘,这种结果你是认还是不认呢?而已经成为阎罗的人则少有这种顾忌——各人的势力范围都是十殿阎罗建立伊始就划分好的,淘汰了别人你的位置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而且还要因此得罪最强的那位,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大伙儿一起把最弱的家伙给踢出局,自己继续作壁上观、逍遥快活不好么?
本来呢,今年被淘汰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郑去来了,他在父亲过世之后的表现实在是难堪大任,否则也不会急着设计除去魏溃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了——说真的,若是他真有将魏溃俘获的本事,那凭借这等功劳是绝对有资格占据一席。
而现在既然郑去来不幸殒命,这情况便理所当然地有些微妙了——处在悬崖边上的,是两个人。
宋帝王石明,和代卞城王蒲明星,都是命悬一线的可怜人。
先说这宋帝王,他这一生活得谨小慎微,与上处处谄媚结好,与下倒也颇有恩义,向来是人缘奇佳的,只是他虽然也有些心思城府,但奈何实在是能力平平,所以一直是一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姿态,本来他倒是可以稳稳当当地再过十年,最后凭借自己的资历、混成一个秦广王式的人物,但就在这短短一年时间内三位阎罗先后殒命,尤其还死了一个垫底的郑去来,一下子反而让他坠入深渊。
再来说说这代父前来的蒲明星——按理来说,绿林当中是鲜有老子死了由儿子继位这种事的,这么些年里十殿阎罗的更迭也只为郑业破了一回例,所以说商讨的应该是他的老子蒲浓。老蒲这一辈子倒是比宋帝王风光到不知哪里去了,年轻时也曾是十殿阎罗中排行前三的高人,只不过随着时光飞逝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于五年前左右就有些淡出江湖、安心养病的意思了,在一年前更是彻底发作不能人事,所以他的二儿子便将山寨和地盘全权接手。
他这个儿子倒是了不得,蒲明星比大哥蒲明月小了整整五岁,但无论是智谋、武力还是人望都远超其兄长,在全权代行卞城王事务的这一年里,其成绩可以说是超过了之前的每一年——有卞城王寨的账目簿为证,更不用说那高不成低不就的宋帝王根本无法与他媲美了。
于情于理来说,这件事儿的最优解,就是在规则上弄一弄文章,玩儿一个文字游戏——投票就让老卞城王光荣退位,再于接下来的环节当中把蒲明星以“候补”的身份再提回卞城王的位置上,这样做既可以保全宋帝王的颜面,又可以留住这位相当有治理才能的新星,可谓说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然,这又不是去菜市场买菜,问题就是一旦这么做,宋帝王的位置是保住了,但若是蒲明星上位时出了岔子……又该怎么办?一旦出了这种事,那谁提出来的这个方案谁就是罪人,倒时候十殿阎罗之间因此而撕破脸都有可能。所以蒲明星是不可能轻易就答应这种条件的。
回到现在,从两人不同的反应便也能看出一二,宋帝王心中的忧虑和焦急已经快写到脸上了,眼神不住地往那年轻人身上瞟,而这位代理卞城王倒是相当镇定,一直在专注地听着阎罗王说话。
此二人之间究竟会以什么方式收场咱们暂且不说,再来说说第二件事——那就是选拔候补们将十殿阎罗的空位给填满。
三件正事中的每一桩,都是严格按照次序来排列的——假如先填上了位置的空缺,反过来再做第一件事,那你踢出去的人不还是得再补上一个?这不就是脱裤子放屁么!
至于这补漏的事情,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可言了,在进行过一些简单的比试与考核之后,在座的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都可以进行投票,就算候补想选自己也可以,只不过阎罗们的权重更高一些——到了这个时候,考验人的就不只是能不能打、够不够聪明了,关键在于你得……“会来事儿”。
因为说到底,十殿阎罗,是绿林中十名最具有实力的人、或团体,所形成的利益联盟,这里讲究的不是兄弟义气,而是利益交换。
你拥有什么,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肯给出什么。
而阎罗王所说的最后一件事,却是此前从来不曾谈论过的话题。
十殿阎罗,需要一个最强的首领来领导,那么就在此时此地确立一位“最强”,真是再好不过了。
人呢,会更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说到第一件事时的宋帝王和蒲明星,再比如说道第二件事时的诸位候补者们。
而第三个话题的引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阎罗王……这是有当老大的心啊!此心昭然若揭。
第三五一章 阎罗聚首(九)
与贺难这种卑鄙小人在一起共事了这么久,老魏要是没有点心眼子上的长进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尤其是在“文字游戏”这一方面,众人早就被贺难折磨的不堪重负,随便拉出去一个都可以说是其中好手。
而在听到阎罗王所提出的这第三件事之后,作为顶级刺头的魏溃当然就坐不住了,这厮居然像是学堂里的小童一样举起了一条胳膊,然后同时开口发问道:“那么,做这个阎罗之首,有什么好处吗?”
阎罗王的表情当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但同时也有欣然——选择把这家伙放进来真是太好了,有这样一个出头鸟在,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倒还都有了一个引子。
想罢,阎罗王忽而笑道:“小友你曾经在那天下群雄会之上大放异彩,莫非不知那武林盟主权势滔天?如今这阎罗之首便是我们绿林当中的共主,费某这般提议,便是要在我们绿林当中也树起一根标杆、旗帜,如此我们这些藏头露尾的绿林好汉们,也算是能上得了台面了。”
说实话,费安国、也就是阎罗王这番说辞并不好,或者说并不足以使人信服——对魏溃来说,他还真不觉得武林盟主有什么滔天权势,上一任武林盟主陈风平很牛逼么?还不是一样被贺难逼死在台上自我了断?这一任武林盟主关凌霄也不怎么样,到现在为止还赖着自己一场比武不还呢!而对于其它人来说,阎罗王就是在给自己进位找个借口——说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你想做老大?不然你倒是主动推举别人来做啊!
但话说的好不好听是一回事,有些话只要说出来就会遭人腹诽,但挑明了和揣在怀里还是不一样。
“咱们……还是先说点儿有用的吧。”在座中年纪最长的秦广王轻轻咳了咳,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依老朽愚见,阎罗王这个提议还是行得通的,世人大多以为我绿林当中藏污纳垢,恨不得避而远之,但实际上无论是哪一次乱世,像我们这样的绿林好汉反而是出力最多的,选出一位代表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也是件好事,省的让那些自诩高明侠义之人看扁了我们。”
子曰:“老而不死是为贼。”不管夫子当年因何心境如此发言,但这话安在秦广王头上可一点儿也不冤枉——真不愧是人生阅历最丰富的强人,信口胡诌的时候仍然面色如常,脸不红心不跳——乱世当中的确有不少山寨接纳流民不假,但还是以趁火打劫居多;而在盛世之下做出侠盗之举的人固然可贵,但那有和你秦广王有一文钱的关系么?
不过,这话大家都爱听,秦广王给自己脸上贴金,就相当于人人有份,所以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唯有魏溃这个另类还是一脸冷笑不语。
“那怎们该怎么推举出来一位……这个所谓的阎罗之首?”同样实力不输阎罗王的转轮王自然有底气叫一叫板,不说他的势力强悍,就在这十人当中也有他的铁杆支持者:“若要公平起见,我看不如是从第一殿开始一人一年轮着当,正好当满了十年就又到了阎罗聚首了,不过这也忒麻烦。”
“但若是像他们江湖里的武林盟主那样一个人去当十年——那咱们该怎么选?也效仿他们比武么?”转轮王说话间目光直视费安国,不无揶揄道:“还是说就从各人的尊号中入手,你是阎罗王,就先当十年的阎罗之首?”
说完,二人同时笑了起来,但其它人就未必敢笑了——像是宋帝王这样要仰人鼻息的,或者说那些地位不够高的候补们都是一脸严肃地听着。
“这个嘛,咱们先不急着说,先把前两件事办完再议论也不迟。”笑过之后,阎罗王又道:“毕竟不管这事成与不成,咱们十殿阎罗的老规矩还是不能破。”
见阎罗王把这事一笔带过,又把话题转回到正事儿上,转轮王便也不再和对方抬杠,毕竟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盘,对方作为东道主主持会议也多多少少要给些面子。
“我已经命人去整理这十年来列位的实绩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把结果呈现给诸位过目,但在此之前老夫还是得按照以往的规矩说一句……”阎罗王有雄心壮志,现在已经拿好了绿林之主的架子:“有没有哪位兄弟肯主动退位让贤、与咱们这些青年才俊同台角力的?”
被踢出局也好,还是主动退位也好,也并不是说你就从此除名了,如果你能竞争得过其它人,同样还是有资格重回阎罗之位的,只不过往年的东道主在叙述这件事上多多少少还是对包括候补在内的所有人的面子上都有考量,像是阎罗王这么露骨地说出来的还真是头一回。
这莫非是要逼着小蒲下去、把宋帝王这个废物给保住?不止几个老资历的阎罗王这么想,就连候补们也有同样的想法——毕竟要与宋帝王相争还算是少了一个对手,但蒲明星的能力众人还是有所了解的,候补们当然也更希望是石明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早早地急流勇退。
其实众人还是对阎罗王的意图猜测的有些错误,他的本意并不是保住宋帝王,反而是卖蒲明星这个新锐一个面子,并且激化宋帝王和所有人的矛盾——虽然蒲明星主动下台阶看似是个好结果,但从实际能力的角度来讲,宋帝王才是应该主动退下来的那一个,而且他若真借坡下驴好歹还能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和最后的几分薄面,否则场面上真的很难看。
但……宋帝王他哪里听得懂阎罗王的潜台词?而且从他的角度来讲,自己和阎罗王、老卞城王都有交情,这不就是说给蒲明星听的么?更何况每个人都会对于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存在一些很离谱的认知,所以宋帝王此刻一脸殷勤急切地看向了蒲明星,希望这位晚辈能给自己一个面子,只不过那位代卞城王貌似还是对此充耳不闻,就好像耳朵聋了似的。
一个挤眉弄眼,一个装傻充愣,其它人是想笑也不能笑地各怀鬼胎,于是场面上便陷入了一种颇为尴尬的冷场当中,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主动跳出来打破僵局的竟然是此人。
“哎……既然这样,不如芮某来做这个好人吧!”芮无勋主动站了起来,他相貌英俊身材颀长,看起来相当英武——尤其是在此刻的宋帝王眼里,恨不得把自己的妻妾都送给这位救星了。当然,芮无勋是看不上他那些残花败柳的,他出这个风头本来也不是为了救宋帝王于水火之中。
自从败于魏溃之手,又与贺难促膝长谈过后,芮无勋便坚定了自己不愿再屈身做贼的心,便产生了放弃这所谓的十殿阎罗名号的想法,但由于贺难还委托他需要以楚江王的名义参与这一回的阎罗聚首,所以芮无勋也就没有立刻宣布退出绿林之类的云云。
直到现在,芮无勋想的也清楚,如果贺难的大计告成,便也再没有什么十殿阎罗了,自己也不用贪恋这等虚名;而若是贺难失算,那正好自己也可以顺势脱离这令人生厌的生活,孑然一身。
“话是这么说,但芮某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接替我的位置,在下只有一点要求。”虽然是早就有退位之心,但若是不做点戏可能会令人生疑,芮无勋便道:“诸位也知道,芮某凭这一身武功才跻身于十殿阎罗与诸位同列,所以只要谁能打赢芮某,那么楚江王之位就是谁的。”
嗯……但芮无勋的话同样使人产生了一定的误解——因为他在天下群雄会上败给魏溃的事在绿林当中也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回魏溃前来莫非就是芮无勋授意?而能打赢芮无勋的人——在座的可能也就只有魏溃敢夸这个口了。所以,芮无勋的行为在众人眼中就好像是“传位”一样。
然,还有至少两个人想的比其它人更深一步,而且几乎要气的心肺炸裂——那就是方才还互相斗气过一番的转轮王和阎罗王。有趣的是这兄弟俩人生气的理由、气愤的对象都一模一样——虽然楚江王治下的整体实力一般,但芮无勋可是个相当强悍的打手,阎罗王本就有意拉拢他,而转轮王更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心腹,谁能挣得芮无勋的支持,无异于在接下来的“选大哥”环节当中得到了一位强援。而现在倒好,就因为石明这软弱无能、奸懒谗猾的自私鬼,使得自己损失了一位得力干将不说,十殿阎罗的整体实力都因此下滑,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盯上了宋帝王,四目之中四条火线乱闪。
“呃……你想清楚了?”阎罗王也只好重新向芮无勋确认一下。
“我意已决,请费兄不要再劝。”芮无勋的答复也相当果断。
阎罗王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也只得这样了,但今日时辰已晚,比试之事还是明日再议吧!费某早已设下晚宴,还请诸位一同移步。”
乱了,全都乱了,阎罗王把话挑的这么明反而给自己挖了个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继续说下去?也只得先让众人用餐,自己再趁这一夜的时间好好思索一下对策,没准儿能劝得芮无勋回心转意、明日正好借真凭实据来将宋帝王给踢出去。
…………
天还未亮,魏溃便已经被芮无勋所推醒。
“有什么事要说?”魏溃推开窗向外张望,他以为芮无勋是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找他商议贺难的安排呢。
没想到芮无勋却摇了摇头,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出事了,他们现在都聚在一起了,我来叫你一声。”
第三五二章 皆大欢喜
魏溃仔细端详了一下芮无勋的脸色,然后轻轻合上了窗子:“发生什么事了?”
芮无勋狐疑地看了魏溃一眼:“你当真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魏溃无奈道,“你有话直说。”
“宋帝王……死了。”芮无勋的话宛如晴天霹雳,直击魏溃的脑海,“走吧,阎罗王叫所有人都过去看看。”
等到芮无勋带着魏溃赶到宋帝王的住处时,人已经聚齐了个七七八八,阎罗王站在内圈离宋帝王的尸首最近的位置,脸色铁青,而其余人的表情也都不太好,一张张面孔全都阴沉的像今日的天气似的。
“还差个谁?哥舒昊?”阎罗王的一对凶眼四顾,慑人的目光使得不少人都不敢与他对视,哥舒昊就是那日来挑衅魏溃的故泰山王的手下。
“小冯去唤他了。”冯麓也不算年轻,但在转轮王这等前辈面前也是个小辈而已。
说曹操,曹操到,转轮王这厢话音刚落,冯麓和哥舒昊俱已到场,看来冯麓在路上也把目前之事说与了他,这年轻气盛的家伙此刻也是神情肃穆。至此,这十四位强人便都已经来齐了——尽管宋帝王出席的姿态不是很雅观,但还是不好把他排除在外。
“各位,想必你们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就算还有不清楚的,看了现在这个状况应该也明了了。”阎罗王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这巧石城里……就算算上我特地留下来做饭的厨子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替诸位理清账簿的账房先生,再算上已经死掉的宋帝王,就只有十六个人。”
“等等……”在场唯一的女贼首都市王的反应最快,只听她那英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阎罗王大哥的意思是……杀了宋帝王的人,就在我们这些人之中?”
在座的也都算是一方豪杰,纵然都没念过几年书,但脑子转的并不慢,就算听不出阎罗王的潜台词,至少在都市王将话挑明之后也了然了,于是诸人的神情在顷刻之间都变得十分紧张,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与其它人保持了一定距离。
“凶手就在我们当中……”有人低声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在肯定都市王的说法。
“老朽不想无缘无故地怀疑任何人,但还是要在此提醒阎罗王一句……这巧石城里真的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吗?”秦广王道,但饶是他如此说,旁人也很难看出他究竟是不是想要做一个和事佬。
没想到,阎罗王听完后居然笑了,而且笑得还异常开朗:“老哥,就算是您这么说——如果说我在人数上有所隐瞒,或者说是压根儿就是我藏了人,那你们尽管怀疑我好了。”
“但还请诸位想一想……我费某有这个动机么?”阎罗王傲然,“费某大老远地请诸位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杀掉宋帝王然后再嫁祸给在场的诸位?但这里毕竟还是我的地盘,就算我真有这种想法,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仍然还是我,再者说宋帝王与我又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杀了他不可?”
这么一说,众人也就明白了,不说完全打消了对于阎罗王的怀疑,但就这么杀了宋帝王,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对于他的确没什么可视的利益可言。
“既然阎罗王大哥提到了动机,那小弟也斗胆一言——咱们这儿可还是有个动机不明的家伙在呢!要说嫌疑,我看他才是最大的那个吧!”天知道他和魏溃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说他对于武不知的忠心日月可鉴,最后到阵的哥舒昊见无人应答,立刻抢过话头道,而其话里话外针对的目标无疑就是这个行为不明、动机更加不明的男人,“这魏溃杀了我大哥和钟大哥,现在又跑到这儿来杀了宋帝王——我看如果不在现在拿下他,他总有一天会把我们都给一个一个害死!”
从众贼人的立场上来讲,哥舒昊的话还真在理——谁知道这厮是不是有目的性地猎杀十殿阎罗?而魏溃参与这阎罗聚首的目的更是无从知晓——尽管魏溃说自己也是为了阎罗地位而来,但他这一家之言比起眼前这种状况来说实在是太不可信了。
“魏溃……你可有什么话要说?”阎罗王无疑是思考过这种可能性的,现在也是借着哥舒昊的话把怀疑挑明,就连之前那人模狗样的称呼也变了。
“呵呵……”魏溃叉着腰大笑,一副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我不妨就根据你的话逐条反驳好了……”
“第一,武不知和钟柏虎二人皆自恃勇力,一个人下山拦路劫我的道,另外一个人是替死者报仇,这两人和我都是一对一的战斗,所以我也给了他们单挑而死的体面,而宋帝王的武力在我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无论是找他比武亦或者是杀了他,对于我锤炼自身武艺有什么帮助么?所以我在有预谋的一个一个杀阎罗实在是无稽之谈。”
“第二,你自己看宋帝王的伤口便知,他是被利器贯穿胸口而死,但无论伤口大小还是深浅都和我惯用的那对长戟不符,要是用戟杀他,他现在还能完整地躺在这儿?更何况如果我真想动手,一拳打死他难道不是更方便么?总比提着那么大件儿的玩意儿半夜来回走隐蔽的多吧!”
“第三,真不是我看不起谁……”说到此处,魏溃双眸之中凶光毕露,就连几位阎罗都难以撄其锋芒,而这对虎目直勾勾地盯着哥舒昊,直接迫使对方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是谁告诉你,我想杀的人需要一个一个杀了?”
魏溃说话,向来都是这么的不客气,但按照他的说法还真是如此,只要你认同阎罗王没有动机,那魏溃的动机其实也并不是很充裕。
然,哥舒昊就好像吃错药了似的,这边惹恼了魏溃不敢答话,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了一茬,连忙邀功似的道:“我知晓这凶手的动机了!定是此人功绩在宋帝王之下、或是自认不如宋帝王,怕以实绩而论被沙汰出阎罗之列,所以只得出此下策——只要今日查清账簿,便可找到凶手的线索。”
哥舒昊这话,有些祸水东引的嫌疑——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宋帝王与小卞城王之间存在着些竞争关系,但此时的哥舒昊也是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一心想排挤掉竞争对手,只要能激发任何出他人的疑心便是好事。
聪明伶俐如蒲明星哪里看不出哥舒昊的意思?只不过他性格不如魏溃那般强硬狷狂,没有与对方唇枪舌剑一番,而是静待阎罗王道明结果。
“既然都等着我说话,那我也不妨说点不好听的——按照账房今早交给我的统计,宋帝王就是那个被淘汰的对象,但由于昨日芮兄弟主动让位,所以我便想找宋帝王和芮兄弟一同商议此事,才会最早发现他的死讯。按理来说,阎罗聚首之上还从未发生过如此恶劣的暗杀,于情于理咱们都要把事情暂缓……”阎罗王沉声道:“可如今宋帝王虽然已经殒命,但依我之见咱们这摊子现在还不能散,等到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将死讯通知给他的手下不迟。”
“费大哥的意思,我想我是听懂了。”就在众人还对“为什么不公布死讯、仍旧要把阎罗聚首进行下去”这个主意感到不妥时,不愧是贺难所看好的男人,冯麓给出了解释:“如果咱们就此作罢各回各家,那么杀害宋帝王的凶手恐怕也可以安然脱身,再查起来恐怕就难了,更何况咱们这些人难道还要让官府出面把咱们一个一个带到衙门去审问调查么?而且在下也有一事相当不解,那就是我们仵官王正巧死在了阎罗聚首之前,如果仵官王之死真和阎罗聚首有关,那想必凶手也坐在这儿了,倒不如两件案子并作一件处理。”
听冯麓一言,众人也都想起了郑去来离奇死亡的事情,也就将二者联系到了一起,于是乎大多数人也就都怀着惴惴不安得心思投了赞同票——先把宋帝王之死的真相查明,再去选出新一届的阎罗出来。
这个顺序当然也好理解,如果你先选了新阎罗,却在调查案子之后发现他就是凶手,那岂不是大费周章地瞎折腾了一顿?到头来还得再重选一个出来。
“既然大家都决定好了要一同查案,那就必须得相互配合,老夫就来做一个表率好了。”秦广王望向众人,主动说道:“昨夜晚宴之后,我便主动叫了宋帝王去我那儿,你们当中大多数人应当都是看见了的——我与他要说的便是楚江王主动退位的事,闹得大家面子上都很不好看……”
“既然阎罗王已经把丑话说在前头了,那老夫自然也不吝于开诚布公——宋帝王这一支究竟实力如何诸位也都心知肚明,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主动让贤为后辈开道,但他昨日的行径的确有些……”秦广王说到这儿的时候还酝酿了一下用词,但最后也没说出个好听的来:“死皮赖脸,若不是小芮愿意卸位替他解了这个位,恐怕昨天还真不好收场,所以我叫他就是为了让他把这件事给拎清楚一些,再不济也应当去对小芮敬谢一番。”
要不怎么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呢?昨天宋帝王还活着的时候,纵然旁人再看不起他,难听的话也不好摆在台面上,但今日人死如灯灭,什么屎盆子就都往这老小子身上扣了,而众人却还打心底里觉得这家伙活该——若不是担心那凶手混迹在众人之中危及自己的性命,恐怕根本不会有人想管这一茬。
秦广王说完,转轮王便也替自己的得力干将作证,昨夜宋帝王的确是来找过芮无勋,但当时转轮王在芮无勋屋内叙旧,他在聊表谢意之后便离开了,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圈,倒也没有什么非常明显的线索,无非就是自己昨夜都做了些什么,与宋帝王或别人有无交流之类的。
等到了魏溃这儿,只见他不住冷笑:“吃完饭我就回自己那儿了,到今天早上见到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来叫我的芮无勋。”
“但我倒是想起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儿——算上主动退出的芮无勋,这阎罗位置可就一下子空出来五个了,但我们这些想要做阎罗的人一共可就只来了七个……”
“咱们排除掉自己放弃这个位置的芮无勋,倘若到最后只剩下了十个人,那岂不是连选都不用选了?这十个人开开心心地一人捞一个位置坐,大家皆大欢喜啊!”
第三五三章 美人计
一石激起千层浪,语不惊人死不休,无论用哪一句俗语来形容魏溃这贸然的言论来说都恰如其分,除了魏溃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相当难看就是最好的佐证。
“这……”诸人一时语塞,皆不知魏溃此言何意,而哥舒昊此时也不敢再触魏溃的霉头,也没有再挑事儿,唯有阎罗王这个主人又变了脸,语气亲切道:“魏溃兄弟这可是在暗示我们,杀人者是为了阎罗位置?”
“随你们怎么想好了,但如果我已经是十殿阎罗的话,我一定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魏溃依然冷笑,他说话又不客气又难听,但不能否认他的话的确对于拓宽众人的思路有所帮助:“当然了,或许有些人也会选择先下手为强——如果杀人凶手的动机真如我所料的话,那他一定不会就此罢手就是了。”
说完,魏溃又想起了自己应当再完善一下逻辑链条,于是最后又补充道:“不过别以为不是阎罗的人就能放松警惕了,因为杀了直接竞争对手对于凶手来说也是一样的,只要把人数缩减到十就达到目的了——当然,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的推测,没准儿他就是因为别的事才杀死宋帝王的呢?”
众人皆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各自思索着应当如何自处。末了,还是冯麓缓和了一下气氛,也为众人宽心:“魏溃兄弟如此说,冯某听来也的确颇有道理,只是如此讲出来——那这岂不是也将兄弟你给囊括进嫌疑人之列了?虽然冯某并不这么以为,但这是否推翻了你方才你自证没有动机的言论么?”
魏溃的头脑相当清楚,自然不会用自己的言论推翻自己,只见他又笑了一声:“我能打啊!”
能打,是魏溃底气的来源,也是一个万能的答案,更是一个无解的理由。因为他能打,所以他不需要用暗杀的方式去搞定像宋帝王这样他根本看不上眼的家伙,更别说芮无勋有言在先,只有能打赢自己的人才能进位楚江王——虽然这并不是一个让所有人都认同的规则,但人家若是不干了你还能硬留人家么?
“能打的……可不只有你一个。”在七位阎罗候补当中,有一位一直非常沉默的家伙突然冷声道,目光凝聚在魏溃身上,正好与对方的视线相撞,针锋相对。
舒啸,芮无勋口中仅有的几位武功还在自己之上的高手,此人在从前就受邀过参加阎罗聚首,但两次都推诿了去,不知这一回为何又应承了下来。
芮无勋也是自视甚高的人,就算败给了魏溃也不曾折去他的心气,而他在谈到舒啸其人时也颇有些严肃,言语中不无忌惮之意。
虽然从芮无勋与二人过往交手的分别感受看来舒啸的武功未必有魏溃高,但他惯用的暗器功夫却刚好克制魏溃这一身近身短打的本事,所以在上山之前他再三叮嘱过魏溃不可轻视此人,只是没想到此刻主动抬杠的竟然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
“要打的话,我随时奉陪。”也不知道老魏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居然出奇地冷静,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不过我还是建议等到这件事解决之后,否则大家都会很难办的——这不是在给凶手添麻烦,反而助长了他的行动。”
舒啸闻言,也不再挑衅,又侧身看向了东道主:“宋帝王的尸首,我看还是收殓起来吧,否则恐怕他在天之灵也难安。”
一番商议过后,众人也趁着这段时间又在宋帝王尸体上最后调查了一次,等到再无什么线索时便暂且用素布和藤席裹了这可怜之人的尸身,暂时安置在他所住的房间内就重新回到正厅里了。
正如魏溃所言,宋帝王一死,阎罗位置便又空出来一个,但饶是如此,众人现在也顾不上选拔的事情了,每个人心中要么盘算着如何自保,要么就是在计较着谁是凶手,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想与私下里交好的人互相印证消息了,总之今日这场议论是人人貌合神离,哪还再有人关心谁会当上新阎罗——就算举荐了你,你当真还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么?
有些事不上秤就只有四两,可是上了秤就连一千斤都打不住了,每个人心中都有怀疑的对象,但一番试探下来却谁都抓不着彼此的把柄,到最后疑问的矛头又重新回到了阎罗王这儿——倒也不是针对他本人,而是怀疑他留在这儿的账房与厨子杀人。为了打消众人疑虑,阎罗王也不得不把二人分别唤来向众人解释——但此二人真就只是管账的和管饭的而已,又不是人人都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隐世高手,要不动声色地杀死有些武艺傍身的宋帝王哪里会那么容易,所以这条线索也在这儿被掐断了。
一整日下来,众人心中皆有些惶恐,晚间筵席上也都没什么胃口,用过饭之后也就各自散去了。
魏溃自然是不愿意掺和这些人之间的破事儿的,于是一个人回到了住处,心中暗自盘算着今日宋帝王之事的凶手是何人——如果不是这帮人内讧所做的,那应该就是“他”做的了吧?
与贺难携手了这么久,魏溃当然也了解到了不少有关于贺难专业的知识,而此刻这种被激发出兴趣的感觉倒也不错——在魏溃看来,宋帝王之死中最关键的一项就是“动机”。
其实与其众人一遍遍测谎似的对证词,倒不如想一想宋帝王究竟因为什么才会导致这场杀身之祸,更重要的是,杀人者究竟是为了杀死宋帝王,还是说他杀人只是为了服务于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么我就开始假设每个人的动机是否和杀死宋帝王这个手段有所重合好了……
正当魏溃开始思索地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没想到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竟然是巧石城里唯一的女性。
“都市王……有何贵干?“魏溃很礼貌地将人请了进来。
“用不着那么客气,叫我许铃就行。“作为以英气著称的女子,都市王的身形也相当挺拔,也就是在魏溃这熊虎一样的身躯面前显得娇小了些,但放在别处就算是和八尺高的芮无勋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女子练武功,多数都采用精致的剑、刺作兵器,再刚强一些的也会像残猿那样使银枪,再兼之暗器轻功等柔美的武功,但这都市王许铃却偏偏对这些看不上眼,她最拿手的武功反而是异常凶悍的摔法和腿法,正面交手就算是阎罗王都得退避三舍,从她往那一站地架势中就能看得出来下盘相当稳健,一个扫堂腿过去都纹丝不动地那种。
许铃进来自己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便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据我观察,你是目前为止脑子最清楚的一个,所以我想来问问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的看法?”魏溃笑了笑,“白天我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么?”
许铃学着魏溃的样子笑了一声,然后翘起了二郎腿:“我是想问,你现在怀疑谁?”
“我觉得既然是你主动来找我了……是不是你先表明自己的想法更有诚意一点?”魏溃也压根不吃这么简单的套路,来而不往非礼也,反倒是将皮球踢了回去。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我也直说好了……我觉得宋帝王就是你杀的。”许铃死死地盯住了魏溃的脸,生怕漏掉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但魏溃没有任何慌乱的意思:“我不是说过了么?你在我身上找不到杀他的理由。”
但许铃的想法,却是和魏溃不谋而合,她所考虑的同样也是“杀人”是为了某个不知名的根源目的所服务:“那你能替我解释一下……一个先后杀死两位阎罗、在绿林中被阎王帖所通缉,而且在武林大会上和芮无勋已经建立起联系的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儿的呢?”
稍稍一思索,魏溃便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原来当时你也在现场。”
“我和芮无勋的目的差不多,只不过在看到你们两个交手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都不是你的对手,我能杀你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许铃当时的确也乔装打扮去往了天下群雄会,而她甚至都不用像芮无勋那样披上一层怪异且麻烦的斗篷,只需要稍微把自己的行事风格改换一下就行了——以她的姿容来说,只要刻意掩饰一下自己那威武的作风,伪装成一个淑女侠客也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我还是多了个心眼,留意了一下我这位同僚接下来的去向,结果就非常不巧地发现了你们现在倒成了共事的关系啊……”
“这不是很明显么?我们不打不相识,到最后惺惺相惜,甚至于他在这种场合下都有主动把位置让出来给我的意图,我也顺理成章地接受。”魏溃道:“你来找我就是要说这些的?”
许铃顿了顿,最后还是言道:“不,我是想说……无论你和芮无勋到底在谋划些什么,我也想入伙。”
魏溃没有否认关于对方猜测中关于图谋的那部分,或许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他并不在意暴露自己和芮无勋关系匪浅的事儿:“入伙儿?这么多人里为什么你会选择找我来入伙儿?”
闻言,许铃起身娓娓道来:“以秦广王的岁数来说,他就算有这个想法也过不了多少年就没有这个心力了。转轮王虽然交游广阔,但自身的能力比起阎罗王来说还是差了一些,至于阎罗王……他最大的问题就是让人无法信任,他是一个会毫不犹豫杀死功臣的人。”
“但你不一样,无论是武功还是智谋你都是我见过相当厉害的人物,而且你这人很重感情。”许铃靠的更近了些,发出了志在必得的宣言:“你我联手再加上芮无勋和随便一个谁……别说阎罗之首了,就算是整个绿林也只不过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说的倒是很好听嘛……”魏溃抱着胳膊冷笑,但他并不准备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但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在利用完我之后不会将我一脚踢开呢?”
让魏溃万万没想到的是,许铃居然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能让我看得上眼的男人可不多,不过你倒是挺合适的。”
嚯,这算是……美人计么?
第三五四章 血字
“你倒也犯不着用这种方式……”魏溃稍稍退让,回避了一下许铃那如火如荼的眼神,“但至少你这个提出建议的人,需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吧?”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老魏连忙补充注释道:“我是说关于你想称霸绿林的事情,而不是男女之事。”
“哼……”许铃冷笑一声,暧昧的神色也荡然无存:“你就直说好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魏溃抱着胳膊,做出了非常明显的警惕姿态,但脸上还是笑着:“看来你还是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
闻言,许铃的神色有些愠怒,但还是在转瞬之间就平息了下去——她以一个女儿之身成就十殿阎罗之位,依靠的可不仅仅只有不错的武功和美貌,若论起智计来同样也不逊色,而且这智谋总是很好地被她用另外两个非常明显的特征给掩饰住。只不过这世道、尤其是绿林这等杀场还是男人更占些便宜,所以她麾下势力发展的一直不温不火。
但魏溃此番出言嘲讽还是让她感到了些不满,所以便嗔道:“打我出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听别人评价我“看”上去很聪明,也更没有人评价我“不够聪明”。”
“看来你是喜欢扮猪吃老虎那一挂的。”看到许铃这个样子,魏溃反倒是有些诲人不倦的意味,不过在旁人的耳朵里听起来就像是讽刺了:“我是不知道你以前碰上的那些人对你作何评价,但我得告诉你……你得接受这个现实。”
“不够聪明也没什么不好,用其它方面来弥补就是了。”老魏一脸诚恳。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什么样才算是“够聪明”?”许铃显然对魏溃的评价非常不屑,甚至连语气都变得冷漠了些。
“从我个人的愚见来看,那种一直阴沉个脸像是家里死了人一样、美其名曰城府颇深或者韬光养晦的家伙绝对算不上最顶级的头脑。”没想到有一天老魏居然能和别人在智计方面侃侃而谈:“真正聪明的家伙不会伪装地那么刻意、也不会期待着别人都是傻子,甚至其中的某些异类根本不需要伪装,他往那一站你就知道他七窍玲珑,可就算你知道他有所图谋,你也压根儿无法想象他究竟在思考些什么。”
“听你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你好像就是这种人啊?”许铃瞪着魏溃,她知道此人性格狂妄不可一世,在武功方面他倒是的确有那个天资和底气,但若说头脑,似乎真没有什么过于出众的事迹吧?
“我不是,但我认识这种人,而且不止一个。”如果说在此之前都是真诚的答案,那么接下来才是老魏的阴阳怪气了:“至于我自己嘛……至少我知道,如果想取得他人的信任、证明自己的能力的话——至少不需要别人给自己安排任务。”
许铃此时也清楚魏溃的态度了,而且她也读懂了魏溃的潜台词——他要求自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些什么,如果此事成功,她也算证明了自己的本事,那合作还有得谈;但如果她自己的计划失败泄露,魏溃自然不会和她一起背这个黑锅,别人怎么对她那她就只能自己扛着了。
“不管怎么说,今日小女子是受教了。”许铃的脸色也有些阴晴不定,但她还是没放弃与魏溃合谋的想法:“只希望你到时候别食言。”
“如果你是真心要合作的话,那我自然不会放弃一个盟友。”老魏也眯起了眼睛。……
许铃离开后还不到一刻钟,魏溃刚重新进入思考状态,便又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响,而这一次倒是凌乱着急了不少,而他再拉开门一看,居然还是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快跟我来,又出事了。“门外是许铃神情慌乱焦急的脸,魏溃略一思忖,然后便跟着她往外奔走过去。
许铃和魏溃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到了,而他们所处
的位置正好就是白天里一直勘察的地段——宋帝王的房间门口。
“你们也来了?”哥舒昊听到背后传来急匆匆如风卷的脚步声,便回头看了一眼。
“我方才路过发现这里的变故,便去叫魏溃过来,没想到你们也看到了……”从许铃的话来看,她应该要比哥舒昊二人来得早一些。
魏溃走到离房门口最近的距离处,借助哥舒昊手中挑着的灯笼看到了墙上不知用什么用料写下的一行小字,不过目测不是人血也得是猪血鸡血一类。
“怯懦贪婪之徒,开膛剜心。”在魏溃到来之前,另外三位没有一个能把这句话完整地顺着读下来的——当然,我也不是说老魏就可以了,但至少幸运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识字面都有交叉,所以最终集齐四人之力终于是将这句杀气四溢的血书念了出来。
“白日里明明还是没有这一行字的,那就定然是这一天之内有人写上去的。”哥舒昊念念有词道。
“范围根本不用那么大……我出来找魏溃的时候这里甚至都没有这行血书。”许铃又走近了些许,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也就是说就在这不到一个时辰之间,有人在此写下了这些玩意儿。
和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有所不同,魏溃则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荆棘似的下巴:“开膛剜心,这是在说宋帝王的死法儿么?可是咱们白天看到的宋帝王虽然是被刺中心脏而死,但尸身完好,和这句话对不上吧?”
哥舒昊身边站着的人是过去的平等王部下,名唤阳洪,他是个瘦高细长的身材,远看像是个竹竿一样,此刻他也紧跟着魏溃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既然字是刚写上去不久的,那么事情没准儿也是现做的。”
阳洪这厢言罢,魏溃已经有所行动,只见他对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闪开,然后便飞起一脚荡开房门,四人一齐涌入屋内,果然见到那宋帝王的尸体有异。
几人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白天大家一起用白布和席子将宋帝王的尸体裹好放置在床上,但现在却全部被胡乱地丢到了一旁,只剩下床上一具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心口处果然是空空如也。
四人不是战场上的厮杀汉,就是绿林中的猛恶人,哪个不曾见过几具死状奇惨的尸首?就算这场面如此血腥狰狞,几人也只不过是皱了皱眉头,捂住口鼻地又探查了一番,但除了尸体本身又被人破开肚子之外,房屋内也并无其它变化了。
“话说……都市王大人找他做什么?”经过早上那一回,哥舒昊显然是不敢惹魏溃了,但阳洪却不一样,他不似哥舒昊那般直白,而是个嬉皮笑脸的样子。
“关你屁事。”许铃还没回答,魏溃已经喝道:“我还想问你们两个人为什么深更半夜还往外跑呢!”
阳洪显然也不太惧怕魏溃,耿直地答应道:“你别忘了,你把我们两个的大哥全给弄死了,还不许我们二人商量商量怎么报仇么?”
魏溃倒是不讨厌阳洪的直来直去,便也不再咄咄逼人:“等你们商量好了尽管来找我寻仇就是了,我倒想看看你们究竟能寻思出个什么鸟办法来。”
突然,魏溃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问众人道:“白天你们检查的时候,这柜子里面和床榻底下都有搜过么?”
“是我搜的,床下什么都没有,柜子里面除了宋帝王的一些行李之外也别无他物,怎么了?”哥舒昊应声。
魏溃又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了众人一个问题:“你们觉得,为什么凶手不在白天就把这又掏心又写字的麻烦事儿给办完了呢?非要等到现在?”
众人意识到了魏溃有话要说,全都看向了他,而魏溃也不再端着,直言道:“我想一共有四种可能。”
“第一种,就是凶手是故意将
两件事分开做的,白天杀人晚上掏心,但具体为什么这么做倒是不清楚。”
“第二种,凶手本来想把所有事一次性做完,但早上刚杀了宋帝王之后可能因为时间不充裕的原因,所以只得先把尸体晾在这儿,等到晚上再来把后事完善。”
“第三种,凶手不止一个,或者说他有帮凶,但二人出于种种原因没有配合好,所以一个杀完了人,另一个却迟迟过了一个白天才有机会留下血书,但如果是协同作案,当然也有可能像第一种情况那样刻意如此,但此地现在能够互相配合的人可不太多。”
“至于第四种可能性,凶手仍然只有一个,但写字的人并非凶手,甚至他可能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借着宋帝王的尸体来装神弄鬼。”
第三五五章 梅开二度
“那么你认为,当下我们所面临的情况,会是哪一种?”哥舒昊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请教了魏溃的意见——因为旧日宿怨看他不爽是一回事,不过他也承认魏溃的确是有本事的人。
“对我们最有利的状况,当然是第二种——在凶手来不及做更多事且无处藏身的情况下,那么他只能将自己伪装成是第一时间发现尸体的人从而洗脱嫌疑。”魏溃沉吟,“但从实际情况而言……我是个凡事都做最坏打算的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好应对第四种情况的准备。”
“还请明示。”在这种场合之下,哥舒昊也不太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想不出来如何准备,只得用了个文绉绉的词汇。
“很简单,我们交换。”魏溃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我们彼此之间只有两个人能互相证明今夜之事并非对方所做,那就打乱分组——哥舒昊是吧,你跟我去通知所有人一趟,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作案工具。而至于你们二位,就留守此地顺便勘察一下痕迹好了,如果这段时间有人路过,也就顺便通知他们一声。”
魏溃这样安排,的确是有道理在的——首先,他并不知道这是否是许铃所为,虽然从现有的迹象来看许铃没有时间在一刻钟之内以自己的房间为起点往返一趟,更不用说还要布置这些诡异的场景以及收拾好作案工具了,但魏溃依旧不能保证这些不是对方来之前就做好的,只不过是诱自己出去为她作证而已;同时,魏溃也不能保证不是那两个人做的或者三人合谋,所以他只能先将众人先分散开来,再把一个刺头拉出来和自己待在一块。
几人商议已定,便分了两路行事,魏溃便带着哥舒昊穿梭在这座五进的宅院当中,挨门挨户地告知众人新的事端。
阎罗王是主人,自当是住在里面正房,于情于理也都应该先知会主人一声,二人的第一站也是这里,阎罗王房内不见烛光,许是已经睡下,魏溃便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过不多时,阎罗王披着一身松散的宽衣便走了出来,神情平静:“二位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许铃来找魏溃时已经接近戌时的尾声,二人借着攀谈你来我往地相互试探也消耗了不少时间,再算上后面四人于宋帝王“坟茔”前的再聚,算来时间已经过了子时了,说是深更半夜毫不为过。
“宋帝王处,又有变故。”魏溃缓缓言道,根据他所设想的几种情况当中,阎罗王这个东道主是他重点怀疑的对象——因为此人的行为实在是有些诡异。
根据芮无勋所说,过去的阎罗聚首从来都没有这么繁杂的规矩,而阎罗王先是设局在自己的山庄内,还特地将除了与会者都排除在外,就连随从也只能在山庄内等候,不得进入巧石城,这般规矩要是不说古怪才显得古怪。而宋帝王的尸首也是他最早发现的,正巧应了魏溃猜测中“凶手作案的时间不充裕”那一条。至于阎罗王主动提出等到一切事情办完后再通知宋帝王的手下,虽然有些不合人情,但至少也符合他此前行为的逻辑,倒还算不上什么疑点。
阎罗王闻言也是神情微变,带着些疑惑的口气道:“这……宋帝王已经殒命,咱们说句不好听的,一个死人又能有什么变故?”
不过阎罗王毕竟还是有稳重在身上的,他也知道二人不可能深夜敲门是为了诓骗自己或者开玩笑,于是示意二人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在听完了魏溃叙述、哥舒昊补充之后,阎罗王也是缓了一会儿才“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此事着实是过于离奇,简直是闻所未闻——杀人之后在墙上留字迹的不少,但多半都是留名,哪有像是宣判一样的道理?
“魏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魏溃就静静地看着阎罗王举止,然后等他重新平复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无论这凶手和留字之人是否为同一人,但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所以我想能不能让我们简单地搜查一下您的房间。”
老魏也没有把话说的太严重,想来大家都是能领会这个意思的。
“或许魏老弟你也算漏了一点……我这院子中还有几间空房,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把作案的工具往空房里一扔不就万事大吉了么?又有谁会把凶器拿回来收藏的?”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阎罗王看起来也是坦诚,还是侧身让出了一步让二人进屋,并亲手给两人点上了蜡烛照明:“魏老弟,我这个岁数大的就以兄长自居好了——为兄得劝你一句,这么直截了当地问恐怕会有失和气,你再去找别人时也只需借一步到房内说话再作观察。”
魏溃在礼节上的问题的确是在意的比较少,虽然他也不在乎这些,但一来的确能减少很多麻烦,二来阎罗王这般提醒也算是好心,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你们要去通知何人?需不需要老夫与你们一同前往?”阎罗王问道。
“这倒是不必,还请阎罗王前去事发之处主持大局。”魏溃从容应道。
“也好。”阎罗王微微点头,“那两位就速速行动吧,容我更衣之后直接赶往宋帝王住处。”
这厢魏溃二人从阎罗王这里退出来,就近先去通知了芮无勋,老芮听到这件事后也是颇为诧异,似乎是有些话要与魏溃说,但此刻还有旁人在场便忍了回去,他也是径直先到事发地点与众人会和。
几位阎罗都住在内院当中,相距不远,二人也是先后将转轮王、秦广王等人一一唤醒,向他们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转轮王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唯有秦广王在接待二人进屋时神情有些紧张,但魏溃快速扫视了一遍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和哥舒昊一同退了出去。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个一勇之夫,现在看来倒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哥舒昊与魏溃并排走着,突然评价道。
“有屁快放。”魏溃粗鲁,尤其是哥舒昊这些日子对他不断挑衅,虽然现在态度是恭敬了许多,但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难改观的。
哥舒昊倒也不恼,从他见到魏溃的第一时间就敢借主人翁制定下来的规矩恐吓魏溃也能看出此人性格乖张,面对魏溃辱骂他也只是道:“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来这儿……”
此话,无疑是一语双关,既言魏溃敢独闯龙潭,又道二人现在所处——在将十殿阎罗们通知过一遍之后,魏溃竟然领着哥舒昊先摸进了厨房。
宋帝王死了一日,体内血气早已凝固,那血书断然不是用他的血所写下的,那么这鬼地方最方便弄到鲜血的地方自然就是后厨了——他们日日在宴席上吃的肉都是现杀的活鸡,而放出来的血都会加盐加水凝固之后做成块状的血豆腐一并送到饭桌上,除此之外也别无他用了。
所以,若是有血不曾处置,那兴许就是被拿来当墨水用了。
“坏了……”在看到一件事物之后,魏溃神情一凛,一把就将哥舒昊薅到了身边。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只刚杀过的小鸡仔儿,连毛都没拔就被人扔进了锅里用盖子扣在下面,若不是魏溃搜查的仔细还真发现不了。
“看来果然如你所料啊。”哥舒昊喃喃道。
“不对,这只鸡不是用来写宋帝王门前血书的,而是另有他用!”魏溃惊雷似地一吼,庞然身躯直撞出门去,立刻往外院的方向狂奔而去,哥舒昊也只得紧随其后。
这五进的院落百折千回,魏溃只觉得这院子设计的忒复杂,他也不曾记得谁住在哪间房里,逢门便敲,敲过之后便赶忙又奔着下一间房去,哥舒昊追也追不上,叫也叫不住,于是便留在后面朝着被惊醒的人解释目前的状况。
等到众人赶上了魏溃,却见他已于一间房门口凝住身形不动,等听数阵脚步纷至沓来,他才咬着牙恨恨道:“也别管宋帝王了……把大家伙儿都叫到这里来吧。”
第三五六章 求解
但见残夜如纸上墨泼,血字似心头火灼,浪客陷孤身在阵,帷幕掩杀机于恶。
魏溃如山峦般的背影暴起,一脚便将那涂了刺眼血墨的房门轰开,率众人直冲进去,在哥舒昊手中灯笼的映照之下,舒啸那死状狰狞的脸显得既诡异又恐怖。
和宋帝王有些类似的是,舒啸的房间内同样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但更重要的还是截然不同之处——舒啸的身上甚至没有外伤。
这武功高绝之人死法倒是不怎么体面,只见他尸身已经僵硬,满面痛苦地以手掐着自己的喉咙,舌头和嗓子充满着抓破的血痕,死不瞑目的双眼之中流露出憎怒与恐惧,而从他那口腔中残留的乌黑血液也不难看得出来,这家伙多半是死于中毒。
众人以舒啸尸首为中心围成一圈,各自观察着房屋之内的种种痕迹,但都不敢以肉掌触碰这具死尸。唯有哥舒昊又打着灯笼站到了门口,用刚好让人能听见的声音念着凶手留下的血书:“心狠手毒之徒,自食其果。”
这一句留言,无疑也是指舒啸的死状和死法,但和宋帝王仍旧有些不同……
听起来,倒像是舒啸自杀、或者说是误杀了自己。
虽然说起来有些马后炮的嫌疑,但这位到死都没有展现出自己武功的高手的确是以在暗器之上喂毒而凶名在外,这也是旁人不好与他打交道的原因……因为刀剑锋利、拳脚硬朗至少也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可若是在物件上淬了毒,那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说现在他连死都死不安生,给活人们还添了一桩麻烦——在场众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对毒物有所了解的,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毒,更不知道这毒是通过什么媒介下的、又在什么时候发作。
“他妈的,怎么又死了一个?”七位非阎罗当中的最后一人,曹峪骂道。此人面相极其凶恶,属于天生就是干这行儿的料子,在大道上走着别人都不敢跟他对视的那种,但他发这两句牢骚却是由于心生惧意——他倒不是因为怕别人杀他,而是他这个人有些迷信,认为是邪祟作怪:“这地方是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怎么天天都出人命?”
诚然,鬼神之说在过去的很多时代都大行其道,时至今日也不例外,魏溃也亲耳听过贺难讲述他“力战千面老仙,以童子尿破邪法”的故事,以及泰平镖局失落的那把能自噬其主的邪剑传说,但以目前这个状况来看,魏溃更相信这并非什么妖魔鬼怪作祟,而是一场有预谋的人祸。
“要我说,诸位还是先出来吧!”站在门外的哥舒昊张罗了一声,把灯笼伸进房门里,自己则是用另一条胳膊护住了口鼻:“咱们也不知道舒啸兄是中了什么毒,若是这毒药还留存在屋内,怕是到时候咱们得七扭八歪地倒作一片啊!”
虽然看舒啸这模样像是服用或者吞下了什么东西才导致中毒的,但没有谁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哥舒昊这话也让众人下意识地产生了画面感,一时间便纷纷从房内退出,站在离房门口有些距离处说话。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哥舒昊感慨,他自知没什么探案才能,便主动跟众人陈明方才之事,容留给魏溃些思考的时间。
哥舒昊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就把自己代入了魏溃的小弟这个角色——泰山王大仇未报,怎么自己又被这个家伙给指挥上了?就在哥舒昊心一发狠要偷偷怒视魏溃时,却见对方无意间瞥了自己一眼,又灰溜溜地把头夹了回去。
“跟我有仇那个,你先过来。”也不知道魏溃记没记住哥舒昊的名字,反正就是点了他的卯:“你和另一个倒霉蛋晚上一直在一起么?”
另一个倒霉蛋,指的当然就是阳洪了,这哥俩也是同病相怜,跟的大哥前后脚死在魏溃手里,要说不报仇呢,底下这么多兄弟都看着你当家呢,这要是就此偃旗息鼓还混不混了?可要说报仇呢,这哥俩也算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顶多也就是动动嘴激怒魏溃出口恶气。
“嗯,饭后我俩就一直在一块儿,直到他说要歇息我便送他回去。”哥舒昊道:“紧接着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事已至此,我想……咱们就把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房间都清查一遍好了——虽然未必有用,但好歹算是做了些什么,宁可多花费些工夫,也别到时候后悔错过。”魏溃沉声道,他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但方才奔来的急还没来得及检查过外院众人。
前院几人中当然也有不配合的,比如曹煜,但魏溃明里暗里都说阎罗王这个主人都配合着这番调查了,此时拒绝的人很难不被别人怀疑是心里有鬼。哥舒昊先开了自己房门给众人检查,然后便一路小跑着通知还在另一头等候着的众人去了。
此院总共五层,厢房依靠着厢房,游廊穿插着游廊。从东南方位的正大门进来的第一个院落平日里由守门的庄丁居住,唯独和第五院在内外墙之间有一条直穿的甬道方便他们走动换岗,除此之外院落之间几乎没有直道。
舒啸喜欢僻静,不太愿意与人来往便独自住在第一院。冯麓、哥舒昊和曹煜以及还没有提到名字,但同样是阎罗候补的周翰在第二院,宋帝王、芮无勋、蒲明星、魏溃和阳洪分列规模最大,格局也最为复杂的第三院,而这里坐北朝南的正房正众人每天聚集的议事大厅;阎罗王住在第四院的主人房,此处格局却不同于一般的主人房在正位,而是落在西北角,与之横向平行的则是连接着第五院的厨房,许铃和秦广王、转轮王三人也同在此院。至于最末的后院则是类似于后花园的性质,通常也都是下人住的地方,目前只有账房和厨子两人。
倘若是同一位凶手接连杀人留字,那么就要考虑到凶手的动机,杀人顺序的理由,以及最关键的——两件事究竟谁先谁后?
凶手究竟是要让人先发现舒啸之死来为给宋帝王“写讣告”一事争取时间,还是要让宋帝王门前的血字来替自己打掩护呢?
魏溃,自然更加倾向于后者,因为舒啸的住处最远,他和众人也没什么私交甚密可言,一般人很难特意到他那里去拜访,而宋帝王正位于两院交界的拐角处,过往经行此处很难不察觉到变化,凶手正可以趁此机会做些别的事情。
而倘若是两位凶手呢?这反而要比第一种情况简单的多——虽说杀人凶手不好找,但“血书”可不是一时兴起的巧合之举,除非这两位凶手相互勾结提前知会对方,否则在舒啸门前留下判词的人只能是魏溃在发现厨房内新鲜死鸡之前所通知到的芮无勋、阎罗王、秦广王和转轮王这四人当中之一——他们中的一人已经杀死了舒啸,但却并不知道血书一事,所以在听说宋帝王门前血书之后恐怕自己“合二为一”的图谋败露,才赶忙前往第一院补上字迹。
至于是否是许铃等见证了门上血书的三人所为,魏溃认为不太可能——如果是许铃,那么她也只能是配合杀舒啸者才在宋帝王处装神弄鬼的帮凶,而哥舒昊和阳洪二人则是有机会杀舒啸,却没有时间来宋帝王这儿添油加醋。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三人兵分两路、合谋设局为自己安排了这出充满了“巧合”的好戏,但这种做法反而把他们三个都暴露出来了,只要证明了其中一人与任何一起案件有所关联,那另外两个也别想跑。
最后,则是结合了两起事件当中最为复杂的结果,也就是两件事当中的杀人者与写字者都并非一人的极端状况——对于这种无法考虑的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先晾着不管,等到排除所有其它答案之后,无论多么离谱的结果也就只能是真相了。
理清这如乱麻般思路也花费了好长时间,魏溃感觉自己这般样子越来越有点像贺难了——或许他们本就是一类人,否则也不可能如此一拍即合,只不过因为二人的经历导致执着的方向不同而已。
但他们都是必须要“求甚解”的人。
所以,他才会于此时此刻,面对所有人质疑的目光迎难而上。
第三五七章 难眠之夜
“魏溃老弟……有何高见?”阎罗王在哥舒昊的指引下带着另一批人赶到了新的事发地点,见魏溃正在对所有人阐明他的想法,便也参与了进来。
只不过阎罗王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啊……你们来了。”魏溃稍微喘了口气,和阎罗王对他的眼神差不多,他回馈过去的神情也是一样,不过他倒是不只针对阎罗王一人。
虽然不是同一个时间、也不是同一个地点,但这群人再一次聚集起来的理由是相同的——只不过今天早上还活着的人现在已经倒在地上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诸位以为,杀舒啸的人,和杀宋帝王的人是同一个么?”在面对住在前院众人之时,魏溃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质询,但后院众人到达之后,他便立刻先发制人。
“魏溃老弟所说的同一人的意思,是哪一种?”秦广王很擅长阅读别人的想法,而且颇为细心:“假设杀死二人的凶手并非‘同一个人’,但这两人存在彼此相互勾结的关系,那么还符合你提出的‘同一个’的前提么?”
一击中的,一针见血,秦广王此问无疑让众人明确了一个大概的思路和范围,也替魏溃省去了很多需要解释的时间。
“站在我们这些不知情者的角度上来说,我们无法揣测两个不同凶手之间是否存在联系或者共犯的关系,就算真的发生这种状况我想我们也很难给出证据来证明,所以只能从时间和行动轨迹上进行排查。”魏溃顿了顿,“先锁定凶手,再盘查这背后的起因更方便一些。”
魏溃的答案听起来还挺绕的,但其实回答的很清晰,顺带还说明了自己为什么不去考虑共犯的特殊情况——同一个,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同一个人,而不是同一方势力。
“以宋帝王门上血书来调虎离山,趁机杀死舒啸并且留下字迹,来创造出时间差,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那还真是一个巧妙的手段。”转轮王用反问的方式给出了回答。
“我的想法倒是更加倾向于两人之间的配合,因为如果像吾大兄所言,那样需要考虑的情况还是有些复杂的——假设先有其它人去拜访了舒啸、早早发现舒啸已死的事实,那么凶手便不可能在这段时间之内先后在两个地点留下血字了,要知道这些工具的准备和收拾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芮无勋所称的大兄就是年长于他的转轮王了,二人旧事也不是什么秘闻,平日里交往甚密,都以兄弟相称。
此二人先给出答复,过了一会儿秦广王才悠悠地说上一句:“魏溃老弟……老夫真是想不到,虽然你看上去是个粗人,但心思倒是如此凶险啊!”
这话一出,众人下意识地都疏远了魏溃一步,惊疑交加地来回扫视着两人。
但秦广王还真不是贬损魏溃,而是当着众人的面儿点明了魏溃的心思:“魏溃老弟,可是在暗示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当中……要诈他出来?”
魏溃……笑了,一口钢牙露在外面,狮子长鬃般的乱发随着身躯的晃动一并颤抖:“秦广王如此直言,就不怕提醒了真正的凶手?”
这矍铄的老人也随着豪客的开怀大笑一并欣然:“既然你都不怕,那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又有何惧?”
“所以,阎罗王您的高见又是……”既然秦广王已经完全揣摩到了他这个出题人的意图,那再去问对方的答案显然也没有必要了。
只见这位雄心勃勃的山庄之主眯起双眼,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想……并非同一人所为。”
这淬石山庄之内实在是险象迭生,而再没有人去附和阎罗王,而是静待着他给出自己的理由。
“在此之前我倒是想反问一句,这血书是否是魏溃兄弟你亲手写上去的?”阎罗王幽然道。
“哥舒昊方才来时已经把你们这一边儿的状况详细说了一遍,而那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不知不觉当中,这样的局面就全在你的掌握之下了呢?”
“在你那里待了许久的都市王,声称自己发现了宋帝王门前的血字,甚至血字的完整内容都是由你来解读出的;同时也是你提出你和哥舒昊走一路去通知众人,让许铃和阳洪待在原地;而在通知了我们几人之后,你就立刻引领着哥舒昊去了厨房,非常巧合地发现了那只刚死不久、被放干了血水的鸡——到当时为止,前后两院的人被你刚好分成了相互对立的两个部分,最后……还是你最先到了舒啸门前。”阎罗王将他所认为的种种疑点一并陈述出来:“我能不能这么认为……你的种种行为不管是出于有意还是无心,但可都是在对我们四人进行嫁祸呢!”
“哥舒昊与你之间存在矛盾众人皆知,而让一个与你有嫌隙的家伙去一路证明你的‘清白’,可比让和你关系密切的人来做同样的事更加有说服力,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怀疑是你的理由。”
“说来说去,这些全都指向了你身上谜团的根源——你究竟为什么要来到这儿?”阎罗王扬起了下巴,双臂一振,抖了抖宽大的袍袖,竟然有一阵威压扑面而来,“事到如今,用什么要做十殿阎罗这种借口恐怕已经太难以服众了吧?”
平心而论,阎罗王这番逻辑在将魏溃的行动时间压缩一下之后,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尤其是魏溃那不明的动机更是一直盘亘在众人心头的疑问,这般“借题发挥”更是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魏溃身上。
但唯有一个理由,魏溃用这个理由推翻了阎罗王的设想。
“在你看来,我利用哥舒昊来洗清自己的嫌疑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吧……”魏溃并没有因为阎罗王的指控而失去理智,因为本就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因此而发怒呢?
“但如果我压根儿就不乱跑,而是从头到尾都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你们可能到天亮才会发现舒啸的尸体已经臭了。”魏溃含笑:“既然我能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的周折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染黑再洗白呢?”
魏溃大步流星地走到阎罗王面前,挺直了身子之后他看上去比体格强壮如牛的费安国还要大上不止一圈:“至于理由么,今晚我倒是有了一个不错的新选择……这阎罗之首又有谁不想当一当呢?这个理由怎么样?”
阎罗王面对魏溃的逼视,也拿出了自己欲图绿林之主、气吞山河的气势出来,只见他环顾四周、大手一挥,气势凌人:“好!我果然没有错看了你!”
“费某有心以阎罗之首的身份维护我等绿林中人,而如今在我山庄之内竟然有两位好汉接连被人谋害,这也是费某无察人之明所致,但我定要揪出凶手,以告慰二人的在天之灵!”
“而如果在座的诸位有谁能将凶手捉住,那当居此事当中的头功,我费安国便第一个力推他为绿林之主!”
阎罗王这番言论说的是意气风发,但仔细想一下前文,发现实在是莫名其妙——明明是在各自推算杀死二人的凶手,可他被魏溃驳倒之后却转移话题来了一番慷慨陈词,但总有借题发挥之嫌,而且周遭这么阴森恐怖的情形之下众人也很难和他有所共鸣,但为了不冷了场子,只得三三两两地附和。
“还请诸位暂且回房好生休息,等到天明之后吾等再将二人尸体移到正厅重新比对查验,力求在一日之内就将凶手捉拿归案!”
阎罗王也知道,在今夜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众人再回去也很难睡着了,不过他们日后有的是时间去长眠,所以也就别在乎今天一晚上了吧?
第三五八章 失踪
“什么?没了?”深夜的淬石庄山下驻地,两个男人正在狗狗祟祟地交流着,而此刻说话的家伙虽然已经把自己的音量压到了最低的限度,但还是难掩他语气当中的惊讶:“那么多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这种情形大概就是上课的时候两个学生在交头接耳,但又怕被人发现的状况。
“是啊……今天早上阎罗王把他们都叫到了议事厅,然后一上午都没有人出来。”阴影里年长一些的男人道:“我原以为这就是他们被召集起来正常议论......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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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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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五九章 登山
被贺难称作四哥的男人,便是惊鸿四羽当中排行老末的李飞,他是被贺难从掌门那里借调出来的,和魏溃同行到此——只不过魏溃当时并不知道阎罗王准许每人可以带最多两人入庄,所以便遵照贺难原本的安排,让李飞提前独自绕小路从庄外进山,最后悄无声息地潜伏到巧石城附近。
惊鸿派这四位年轻的高手各有专攻,陈龙雀在剑术之上的造诣极高,是少有的能以无真炁抗衡炁派高手的强人;燕春来综合实力最强更兼有自创一门令人叹服的绝世轻功在......c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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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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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