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柴荣的风格
魏仁浦跟着郑仁诲,不但拿到了名单,还顺便将控鹤军的事情密报柴荣。知道了郑仁诲留的后手,对付起来就轻而易举了。
柴荣派遣心腹,将控鹤军拿下,上演了一处完美的瓮中捉鳖。
至此为止,这一场谋反彻底结束了。
郑仁诲和王殷等人来势汹汹,但是溃败的异常迅速,甚至可以用狼狈来形容。但是不要以为这场叛乱很小。
在京十几万人马卷入其中,从文官到武将,从枢密院到三衙,重臣宗亲,全都牵连其中。
假如不如柴荣早有准备,假如不是叶华的霹雳手段,或许真的会酿成大祸。
从慌乱当中恢复过来的人们,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惩办罪犯。
首相范质熟悉刑名,他领衔拟了一份札子,交给柴荣。结果柴荣只批了一个字:轻!
范相公没法子,只能修改,重新交上去,当天批示下来了:还是轻!
范质心说陛下这是多大的恨啊,老夫都弄到这个程度了,怎么还不满意?索性,他将郑仁诲等人都定为诛九族,还要编写逆臣录,明发天下,让所有官吏知晓。人死了,名声也臭了,陛下总该满意了吧?
这一次柴荣没有批,而是直接把范质叫去了。
同去的还有王溥、魏仁浦,另外叶华也在其中。
柴荣还没登基,就遇到了这么大的逆案,岂能不重视,叶华觉得,通过这个案子,应该能窥见柴荣的风格,尽管他很熟悉柴荣了,可是这家伙会怎么当皇帝,叶华还不敢确定,拭目以待吧!
柴荣看了看几位大臣,他举起了范质三次的札子,沉声道:“范相公,你第一次拟定车裂,第二次是凌迟,第三次是诛九族,一次比一次重,朕想请问你,人有几条命?”
范质老脸通红,“自然是只有一条。”
“那你折腾这么多花样干什么?朕嫌你判得轻,是说有很多涉案之人,没有列入其中,你为什么纵容这些逆臣贼子?”
范质吓得哆嗦,慌忙道:“陛下圣明,老臣并没有徇私枉法,主犯从郑仁诲,陈思让以降,一共一百八十三人,悉数在列,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柴荣微微一笑,“范相公,就这么点人吗?”
范质心说就是这么多,还有谁啊?
倒是魏仁浦来得快,他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要将其他涉案人员,也一并惩办?”
柴荣道:“禁军东西大营,枢密院,三衙,到处都有逆贼的人。靠着一份伪造的圣旨,就能调动人马,你们不觉得我大周的军令有些荒唐吗?如果不严厉整饬,以后谁都能效仿,天下岂不是永无宁日?”
柴荣愤怒质问,叶华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他听明白了,柴荣是想借机整军,彻底刷新军政,想法很不错,可是历来发生叛乱,都要安抚人心为先,即便要算账,也要等到秋后。而且柴荣又是新君登基,普天同庆,造太多的杀孽不吉利。
范质反复斟酌,才定了一百多人,本以为既能震慑人心,又不至于引起太大的乱子,哪知道柴荣根本就不按照套路出牌,刚上位就要玩大的。
作为郭威指定的托孤老臣,范质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陛下,臣以为军中积弊固然需要整顿,但是不是可以延后,以免军心动荡,影响社稷江山?”
柴荣道:“范相公,你所言是寻常之理,可是范相公注意没有?这次王殷、向拱、陈思让等人调兵,下面的士兵普遍反对,而且军心斗志全无,根本不堪一击,这个道理何在?”
的确,柴荣指出了这次造反的最大不同。
以往都是下面人鼓动上面的,形成一股风潮,裹挟着当头的去杀戮,去抢夺。敢不服从,下面的人就会杀了首领,重新换一个新的。
魏博牙兵的例子可不是单一的,而是这个世道通行的惯例。
就像很多大人物也是身不由己,完全被下面的人带着跑。
可这一次情况不同了,下面的士兵厌倦了,不想折腾了。
你们争权夺势,跟老子有什么关系?我家里有田,每月领俸禄,只要老老实实训练,杀敌立功,等过几年,解甲归田,过安稳的日子。
跟着你们造反有什么好处?
改朝换代,对普通大头兵来说,还能比现在更好吗?
谁心里没有一笔账,除了那些野心家之外,大多数普通人都求稳求安!
郭威五年之功,最惊人的业绩不是拿回幽州,而是改变了整个社会的风气,彻底扭转了安史之乱以来的民心!
郭老大,威武!
“没有士兵愿意随着他们作乱,这些人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若是连他们都不敢处置,朕这个天子未免也太胆小了吧?”
……
从宫里出来,范质和王溥互相看了看,咧嘴苦笑。
果然是不一样了,郭威施政,除了有关收复燕云的方面之外,其他地方都很柔软,也愿意倾听宰相的意见,发生了冲突,往往先论理,通常情况下,郭威是愿意尊重宰相,听从他们的意见。
可柴荣不行,朕是天子,朕做决策,你们只管负责执行就好,哪怕是父皇指定的托孤大臣,也别想骑在朕的头上,颐指气使。
该怎么做,朕心里有数,用不着你们指指点点。
果然新君上任三把火,烧得有点不同凡响!
叶华很欣然,他把双手环在脑后,哼着小曲回家。福庆长公主带着人冲进来,把叶府的大门弄坏了,还砸坏了不少摆设。
叶华可不是能吃亏的人,他让叶忠拟了一份单子,在成本上,增加一倍,给李重进送去了,你娘惹的祸,当儿子的背!
等叶华进了门,发现从院子到客厅,全都摆满了东西,还有好几个木箱子,里面装的都是金银,光华闪烁,看着都晃眼睛。
叶忠笑得跟招财猫似的,一样一样清点,开心不得了。
“这些都是你弄来的?”
听到大哥的声音,叶忠连忙扭头,结果动作仓促,从袖子里掉出来好几个金条,正好砸在脚面上,疼得叶忠跳起好高,龇牙咧嘴!
“哥,我琢磨着李重进那么有钱,私自做主加了五倍!”
“结果呢?”
“结果钱送来了不说,还奉送了不少东西。”他敲着一面屏风,笑嘻嘻道:“全都是好东西,紫檀的!正好,寿安公主要住进来,我们把府邸翻修一遍如何?”
叶府在五年前,那是开封少有的繁华之所,但是这五年下来,不少大臣把自己家弄得富丽堂皇,金堆玉砌,相比之下,叶府除了位置得天独厚,其他的方面,已经落后了。
叶华白了兄弟一眼。
“我给你五天时间,让人好好想想,等五天之后,你再来跟我说,要不要翻修府邸!”
叶忠很不解,五天难道就能让自己改变主意?这是什么道理?他完全想不通,那就等着吧!
很快,没用五天,第三天叶忠就找到叶华,小脸很难看。
“那个,哥啊……我看还是别修了,素朴点挺好的。”叶忠进一步建议,“我觉得,是不是把李重进送来的东西,给一起送回去?”
这小子脸色发白,忧心忡忡,他是被吓到了,而且还吓得不轻!
就在刚刚,柴荣通过政事堂和枢密院下旨,将东西大营的禁军全数除掉军籍,重新整编!
这道旨意之震撼,整个大周都跟着颤抖。
那是十万大军,不是十万只猪!
多少年了,裁军从来都是裁汰老弱,还要招募青壮补充,照顾丘八大爷的利益,不然这帮人翻脸,谁也受不了。
柴荣却在登基之初就宣誓,老子不鸟你们!
十万大军如何,朕就把你们除了军籍,有胆子就造反啊?
这可不是跟着谁作乱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动到了每一个士兵的利益,许多人都被吓得不敢说话,生怕会发生一场浩劫。
“哥,陛下也太鲁莽了吧?”叶忠挠着头问道。
叶华冷笑,“陛下要是你这么笨,还怎么统御九州万方?你说陛下鲁莽,那你为什么害怕了,不敢折腾了?”
叶忠被问得低下了头,叶华却不想放过他,“你也跟着去北伐了,该涨点本事。陛下的时机选择,不是鲁莽,而是恰到好处!”
叶忠瞪大眼睛,想听大哥解释,叶华却冷冷道:“你下去好好分析,回头给我写一篇一千字的文章交上来!”
第330章 急流勇退的老将军
叶华给兄弟留了一道题目,转过天,叶忠交上了一篇两千多字的文章,洋洋洒洒,条分缕析,让人眼前一亮。
小家伙胸膛挺得高高的,很是自豪,“哥,我写的不错吧?有什么奖励?”
叶华扫了一遍,提起笔,在后面写了一句评语,然后扔给了叶忠。
接过来,叶忠看了一眼,就吓得抱头鼠窜,赶快跑了。
叶华写的是:把赵匡义叫来,一起受罚!
奶奶的,大哥也太厉害了,他怎么看出是赵匡义捉刀代笔的?简直神了!
“没什么神的,我早就说过,会露馅的,谁让你不信呢!”赵匡义无奈地摊摊手,“我给师父整理好长时间的公文,撰写军令,我的文风师父很熟悉的。”
叶忠挠了挠头,“可我改了那么多用词,还故意删了几处精彩的段落,大哥怎么还能看出来?”
赵匡义耸了耸肩,“只能说你太菜了,根本写不出好文章来!”
“你!”叶忠气坏了,好你个赵匡义,装什么大瓣蒜,我写不好也是你师叔,敢以小反上,立刻打死!
他怪叫着扑上去……结果就是两个人顶着青黑色的眼圈,一起去见叶华了。
叶华头也不抬,直接吩咐道:“叶忠,你去扫院子吧!”
叶忠艰难咽了口吐沫,“扫多久?”
“扫到你喜欢写文章为止。”叶华又搬出一摞宣纸,放在了桌案上,对赵匡义道:“这是你的,现在就给我写,写到你写不下去!”
这俩倒霉蛋互相看了看,还能说什么。
叶忠扛起了扫帚,跑出去把叶府从里往外,一层一层的院子,仔细清扫,叶华还给她派了五个监工。
从叶孝往下,五个兄弟盯着他,扫不干净,连晚饭都别吃了!
至于赵匡义,他同样够惨的,被叶华盯着,绞尽脑汁,不停地写啊写啊,一千,两千,三千……胳膊木了,手酸了,眼睛花了,脑袋空了……
“师父,要不我出去扫院子算了。”
叶华没说话,而是把他写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陛下整军,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
赵匡义感动的快哭了,终于问到自己了。
“弟子以为眼下禁军的将领牵连谋反大案,几乎连根拔起,就像当初的天雄军一样……说起来陛下整军,也是参考了师父的例子……”
砰!
赵匡义的脑门挨了狠狠一下。
“说正事,不用拍马屁!”
赵匡义吐了吐舌头,老实道:“那些老将不敢阻挠,反弹的力道很弱,而且因为新君登基,下面的官吏都想着讨好陛下,这时候朝廷之上,执行力最强,圣旨下去,能得到完全落实……弟子以为这两点,足以让陛下决定,在这时候整军。”
他说完之后,满怀期待,等着叶华的表扬。
不过叶华却不为所动。
“就这么一点吗?”
赵匡义绞尽脑汁,的确还有一些想法,但是算不得关键,他茫然的看着师父,还有别的理由吗?
“哼!”叶华不客气道:“你的小聪明是不少,可你忘了最根本的,整军已经势在必行!”
赵匡义很聪明,但是他也很自私,这是叶华几个月观察之后的结论。
这小子看问题,总是从阴谋算计,利害得失来衡量,不能说他错了,却很容易陷入短视的陷阱,忽略全局。
有人能靠着威望关系,而不是靠着正式的军令,就调动几万人马,本身就是非常危险的信号,整顿刻不容缓。
“以往的禁军,沾染了历代以来的风气,就算换几个将领,也未必能解决问题。要想彻底消除隐患,就必须大破大立,一切重新开始。”
赵匡义思忖道:“不管怎么说,一次除掉十万人的军籍,动静都太大了,会引起反弹的,万一士兵哗变?又该怎么办?”
叶华笑道:“所以这就是臣子的责任,为君上分忧,为百姓谋国——假如能有几位老将军,能带头站出来,主动请辞,支持陛下的举动,效果就会好很多,你以为呢?”
“师父说的是,可谁又愿意……”赵匡义还没说完,突然打了个激灵。叶华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貌似另有文章啊!师父所言的老将,不会是……“师父,你想让我爹出头?”
叶华淡然道:“我想令尊会愿意的。”
“不行!”
赵匡义断然拒绝,可有觉得语气太生硬突兀,连忙给叶华施礼。
“弟子无状,请,请师父责罚!”
叶华笑了,“我就罚你去把这事跟你爹说了,不许隐瞒,该怎么做,听你爹的意思。”
说完,叶华一挥手,就让赵匡义出去了。
离开老师的书房,赵匡义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他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让老爹辞官?
假如老爹辞官了,家里就靠着大哥支撑,享受老爹的好处,天经地义,享受的大哥的可就未必了。
毕竟大哥也成了家,夫妻恩爱,还有了孩子,早晚要分开的,那时候他这个弟弟将何以自处?
赵匡义很不想和老爹说,但师父吩咐了,他可以隐瞒吗?
而且赵匡义也不太明白,师父为什么会给自己出难题?是不是老爹和大哥,分掌大军,犯了忌讳,是上面有人要对付赵家,师父只是提醒自己?
赵匡义怎么也想不通,他一步一步挨到了家中,垂头丧气,精气神都没了。
他艰难走到了老爹的门口,犹豫了好半晌,才叩了叩门……“事情就是这样,师父希望父亲能给所有人做一个表率。”
赵匡义艰难说完,沮丧地低下了头。
赵弘殷听完,没有说什么,而是拿出了一份奏疏,送到了儿子面前,“你看看吧!”
赵匡义扫过去,上面有四个字:乞骸骨疏!
“什么,爹爹要请辞?是谁跟爹爹讲的?”
赵弘殷摇了摇头,“谁也没讲,是为父觉得年纪大了,跟不上了。继续尸位素餐,只会挡了晚生后辈的路,还不如急流勇退,含饴弄孙呢!”
赵匡义还是接受不了,“爹,你还不到六十啊,眼下朝中老将没几个了,爹爹德高望重,正好高升一步,良机难觅……”赵匡义苦心劝老爹,激动地前身探起,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书桌上有一卷练兵札记。
这是大哥赵匡胤拟的,赵二突然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老爹是想退下来,送给天子一份人情,推大哥一把!
含饴弄孙,他还没娶媳妇呢!孙子不也是哥哥的!
老爹心里想的全是大哥,同样是儿子,差别未免太大了!赵二抿着嘴,低着头,眼睛来回转动,心绪起伏不定。
赵弘殷看了看儿子的模样,长叹口气,很是无奈。
自己这个儿子,聪明是够聪明,奈何心眼太偏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纠正过来?
“如今的朝堂,武将当中,唯有你师父站得最稳,能得到两代帝王垂青,是何等本事?能拜在他的门下,又是何等幸运?你师父愿意提点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面对老爹的反问,赵匡义的脸渐渐红了。
他抬起头,望着老爹苍老而疲惫的面孔,心仿佛被扎了一下……老爹接受师父建议退下来,不只是为了大哥,更是为了自己,给自己铺一条路!
只要有师父的照应,自己的未来不会太差……赵二毕竟还年轻,想通之后,越发羞愧难当。
赵弘殷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稚嫩的肩头。
“父母对待每一个孩子,心都是一样的,爹也希望你能扛起赵家的门户,知道吗?”
赵匡义用力点头,“孩儿明白,我,我这就去回报师父!”说完,赵二撒腿就跑……转过天,赵弘殷上书主动请辞,整军的大戏就此拉开序幕……
第331章 裁军不易,枢相遇袭
赵弘殷上书请辞,柴荣没有按照惯例挽留三次。
新君登基,百废待兴,千头万绪,怎么有时间公文扯皮,浪费时间!
柴荣再一次展现自己的果敢,他准了赵弘殷的请求,加封他为天水县男,又赐了一些金银宝物。
赵弘殷表示感谢,一员刚刚立过大功的宿将,就这样离开了军伍,宛如投下了一颗震撼弹。谁都知道,赵弘殷的儿子是柴荣的心腹,他也是柴荣看重的人,有些人还猜测赵弘殷会留在军中,替柴荣执掌东西大营,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成了第一个回家的老将。
连赵弘殷都不能幸免,陛下这是要玩真的了!
柴荣提拔薛居正接了枢密使,负责裁军事宜,薛居正知道自己的位置不好坐,上一个枢密使可是弄出了谋逆大案,血淋淋的人头还在城墙上挂着,可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陛下交代的事情,绝对不能含糊。
薛居正果断采取措施,首先,军中老弱,还有自愿回家的,可以主动申请,朝廷给十贯遣散费,回归原籍之后,能拿到一百亩田。
薛居正盘算着这个待遇已经不低了,应该有很多人愿意回家。
可是当命令下去,三天时间,只有不到两千人申请。
薛居正怒了,这么慢怎么完成裁军的要求!立刻派遣人手下去,要求各营人马,强制接受遣散条件,限期离开大营。
一转眼五天时间过去,这次裁掉的人员到了三万,薛居正长出口气,再加一把劲儿,月内一定完成!
薛相公又把枢密院的人找来,重新部署,给大家鼓劲打气,要求一鼓作气。
李重进刚刚被柴荣提拔进了枢密院,他也在人群之中,听着薛相公的话,忍不住摇头:老薛啊,你瞧着吧,这么硬干,非出事不可!
仿佛为了验证李重进的话,有小吏跑进来,慌里慌张道:“启禀枢相,大事不好了,我们派去西大营的人,被乱军围攻,胡参军被打死了!”
“什么?”
薛居正气哼哼站起身,切齿道:“这些丘八简直胆大包天,别忘了,他们的上峰已经按照谋逆大罪论处了,他们也活得不耐烦了,想陪着那些乱贼不成?”
薛居正杀气腾腾,“立刻调兵,老夫要亲自去军营。”
李重进是不想说话的,他因为老娘的牵连,还是个戴罪之身,只要管好自己的事情,你们愿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我!
可薛居正毕竟是文官,枢密院里面,带过兵的武将也不多,他一眼看到了李重进。
“烦请李大人跟着老夫走一趟吧!”
李重进这个气啊,大话是你说的,事到临头,却让我跟着,这是什么道理?放在以前,他能跳起来,给薛居正几个大耳刮子。
只是眼下,他是真没有那个胆子,只能乖乖听命。
他保护着薛居正,一路去西大营,在路上李重进试着道:“薛相公,所谓事缓则圆,十万人,如果逼得急了,闹出什么乱子,我们也不好交代。”
薛居正急于在新君面前表现,顾不了这么多。
“以我大周财力,根本养不了这么多兵,裁军势在必行,陛下英明睿智,行事果断。老夫肩负皇命,岂敢等闲视之!李大人,你不会是想替乱兵说情吧?”
李重进连忙摇头,他怕的就是这个!
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我不说话行了吧!
薛相公一行,进了西大营……而接下来的事情,就人所共知,京城震动!叶忠手舞足蹈,向叶华讲解。
“哥,我听说了,薛相公进去军营,就要捉拿杀害官吏的凶手,结果犯人早就跑了,他一气之下,将一个营的人都给抓起来,声称要依照连坐之法,把他们都给宰了。”
叶忠表情生动,仿佛身临其境,五百多人,绑在校场上,一起砍头动静可是够大的。就在即将动刀子的时候,从人群当中出来三个人,他们跪在地上,主动认罪。
薛相公派人去辨认,果然是凶手。
薛居正大喜过望。
杀了官吏之后,立刻有人马围住了西大营,凶手如何能逃得出去?他们一定是被人藏了起来,而且就在军营之中。
薛相公神机妙算,把其他人全都绑起来,威胁砍头。
你们不是讲义气吗?你们不是互相庇护吗?
看老夫怎么收拾你们!
“把他们三个帮了,立刻绞死!”
此时的薛相公,那叫一个神采飞扬,信心十足。
在人们的印象里,薛居正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老实人。
可老实人发了疯,往往更加可怕。
过去被丘八大爷欺负太惨了,薛居正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在军营之中,当着所有人的面,不问青红皂白,斩杀三个人!
他的屠刀还没有落下,军中已经乱了。
愤怒到了极点的士兵纷纷拿起兵器,鼓噪着朝薛居正冲来。
薛相公哪里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也傻了。
这帮人胆子太肥了,那些宿将老臣,说杀就杀了,你们也跟着闹腾,不怕诛九族吗?薛居正还想厉声斥责,痛骂乱兵,让他们知难而退。
李重进却看得清楚,这时候大家伙脑袋都热了,说的再好听,也没人愿意搭理,瞧见他们的样子没有?眼珠子都红了,信不信落到这帮人手里,能把你薛相公给生吞了?
李重进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太倒霉了,先是被老娘坑,接着又被上司坑,偏偏这俩人他还都不能不管。
假如薛居正真的死在了军营,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他是跑不掉的。
李重进咬了咬牙,一伸手,把薛居正背在身后,撒腿就跑,他一边跑,一边招呼亲随保护。
薛居正一百多斤,还挺胖的,幸好李重进身强体健,他三步两步,到了战马的旁边,扶着薛居正上去,而后自己又上了战马。
他保护着薛居正就往外面杀……此时乱兵都上来了,随从一个个倒下去,被砍成了肉酱,李重进挥动马刀,玩命劈砍,总算从辕门逃出来,突然,他觉得后背仿佛被撞了一下。
不好,中箭了!
他急忙伏身,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在薛居正和自己的战马屁股上各划了一刀,战马受惊飞驰,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李重进因为失血过多,从马背上摔下来,昏迷之前,他只剩下一个念头……算命的说的真准,血光之灾,真是躲不过去!
……
堂堂枢相遭遇袭击,立刻就成了京中最大的事件。
有许多人都在痛骂,说乱兵桀骜不驯,狗胆包天,今天敢袭击宰相,明天就能杀进皇宫,必须对他们严加惩处,不能留情!
甚至有人上书,建议将两座大营的乱兵全都给坑杀了。
面对如此天才的建议,赵匡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他们没有!
“师父,我看这帮人是存心挑事,根本不想解决问题。”
叶华笑了,“这世上就有那么一些人,不是靠着真本事上去,而是靠着挑起对立,捞取好处。吵得越厉害,杀得越凶,他们得到的就越多!”
赵匡义眼睛眨巴了两下,“那,那我爹岂不是白辞官了?”
“或许不会,关键要看朝廷让谁去解决此事。”
赵匡义立刻兴奋道:“如果师父出手,一定会天下太平,相安无事的,我相信师父!”
叶华翻了翻白眼,他宁可自己更自己下棋,也不愿意掺和军中的事情,他这个冠军侯够显眼得了,暂时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想低调也低调不了。
这不,薛居正穿着便服,偷偷找上了门。
“侯爷,老朽无能,惹了麻烦,还请侯爷伸出援手,老朽感激不尽!”
薛相公居然找上门了,叶华又不好把他拒之门外,“薛相公,我,我有脚疾,出不了门,真是帮不上什么?”
薛居正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团白绫,放在了叶华面前。
“你想干什么?”叶华警惕起来。
薛居正道:“侯爷,老朽有辱君命,没有法子,只有一死了之,我就在侯爷府邸上吊自杀算了……”
说着,这老家伙真的往凳子上爬,要把白绫挂在房梁上。
叶华一跃而起。
这算什么事,堂堂枢相,乱兵没杀死他,倒是死在了自己的家中,好说不好听啊!叶华连忙把他扶下来,无奈道:“薛相公,我只能答应你去西大营看看,成不成,我可没把握!”
薛居正欣喜若狂,“侯爷能去,老朽就求之不得。”
“我还要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说。”
“侯爷请问!”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薛居正有点为难,可是将叶华目光犀利,也只能说了,“是李重进,他受伤了清醒过来,就跟我说,这事情惊动陛下,大家都颜面无光……只有请冠军侯出面,才能顺利平息。老朽,老朽深知侯爷的本事,只是唯恐侯爷不愿意出手,故此,用了小人手段,请侯爷海涵。”薛居正说完,又连连作揖,不停道谢。
老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叶华也不好多说,这笔账先记在李重进的头上,以后慢慢算……
第332章 发配幽州
薛居正还有些怀疑叶华的能力,毕竟那是十万丘八,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杀人的,叶华能轻易把他们摆平吗?
转念一想,当初叶华就曾经安抚过工匠的作乱,紧接着又去西北,周旋在一群老军头中间,北伐的时候,还断然处置过天雄军……这么多成功的案例摆在面前,没有理由做不成的。
薛相公又充满期待了。
叶华到了西大营外面,让人送信,请出来几个代表,和他谈条件,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叶华过来见薛居正。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直接质问道:“薛相公,你是要遣散人马,还是要逼着他们造反?”
薛居正老脸惨白,愕然道:“冠军侯,莫非你,你要帮着乱贼说话?”
叶华才不吃他的这一套,“薛相公,你要认为是乱贼,你可调兵平叛,何必让我过来费工夫?”
薛居正被抢白的没话说。
“侯爷,老朽自然是希望你能安抚他们,不要血流成河才好。”
叶华抱着胳膊,不客气道:“能安抚住他们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薛相公,我现在只能传达一下,将士们的想法。”
薛居正躬身道:“请侯爷指教。”
叶华问道:“你说每个愿意回家的士兵,可以拿十贯钱,分一百亩土地,对吗?”
“没错!”薛居正道:“侯爷,十贯钱足够当路费了,一百亩田,也是朝廷授田的规矩,一个壮丁,能拿到一百亩,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朝廷已经是仁至义尽,有人还偏偏要继续闹事,甚至打死了朝廷官吏,如此冥顽不灵,不加以严惩,如何能向朝野交代?”
薛居正义正词严,觉得道理都在自己的身上,将士根本是无理取闹,该杀!
对薛相公的想法,叶华只想送他两个字:呵呵!
首先就说这一百亩授田,朝廷只是让地方官吏负责给归乡的将士分田。假如像五年前,荒地无数,也好说了。
现在很多地方,都已经把土地分完了,人口密集的州县,百姓根本拿不到规定的数额,能分到五十亩,甚至三十亩就不错了。
士兵回到家乡,拿不到土地怎么办?官吏趁机刁难怎么办?
而且拿惯了刀枪的人,让他们去拿锄头,能心甘情愿吗?
薛居正被问得哑口无言,的确他的设计有些问题。
“冠军侯,这样,老夫给各地下令,让他们务必保证将士们的土地,如何?”
“不如何!”叶华很不客气地教训,“假如最初你就想到了这些,把工作安排细致了,或许还有人会听话。现在可不行了,士兵杀了朝廷的人,还险些要了你薛相公的命,他们觉得朝廷遣散大家伙,是想各个击破。离开了大营,就只有引颈就戮,所以他们宁愿拼一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薛居正懵了,“侯爷,凭着你的威望,还不能说服他们?跟朝廷斗,可没有好下场?”
叶华怒了,“薛相公,锅里能煮米,可煮不了道理!我也奉劝你一句,别脑袋太热了。就算把这些人强制驱散,赶回了家乡,就没事了?你想想吧,舞刀动枪一鼻子,杀人无数,不给他们安排好了,万一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或者危害一方,成了地痞流氓,那就是你的罪孽!”
“我已经让他们保持冷静,你还有半天时间,最好赶快拿出方案,不然后果就不好说了。”叶华讲完了,扭头就回府了。
赵匡义躲在马车里,见师父回来,连忙探头问道:“师父,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些兵卒?”
“我让薛相公他们去想了,暂时我也没注意。”
赵匡义嘿嘿一笑,“师父才不是没办法呢!你这是欲擒故纵,高啊!”
叶华狠狠瞪了赵匡义一眼,斥责道:“高在哪里?你小子往后少在我面前抖机灵,耍小聪明!就你刚刚的那副德行,简直比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还要丑陋一百倍!我告诉你,以后多学学你哥,这年头啊,傻就是奸,奸就是傻,流行傻奸傻奸的!”
赵匡义低头不说话,心里在笑,不怕师父骂,就是师父不搭理。自己去劝说老爹请辞,等于给裁军开了个好头儿。
看师父的意思,他是早就关心裁军的事情了,而且还用了心,使了劲儿。以师父的才智,他能没有主意吗?
肯定是成竹在胸,可师父偏偏绷着,不愿意直接拿出来,俩字……傲娇!
赵匡义觉得他把叶华看得越来越准确了,师父的脉他已经摸到了。
……
薛居正无可奈何,只能去政事堂求助。
几位相公凑在一起,裁军是大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必须快刀斩乱麻。
“叶华担心的是对的。”王溥道:“枢密院的确是太仓促了,难怪引起反弹。”
薛居正都要哭了,这是陛下的旨意,别怪我了行不?赶快想办法吧!
“办法是现成的,提高待遇,让士兵愿意回乡。”王溥说出了想法。
李谷连忙反对,“不成!王相公,这些乱兵头上还顶着罪呢!给他们太高的待遇,别人怎么看?再有了,我想给钱,国库拿得出来吗?即便拿得出来,又怎么落实下去?”
魏仁浦同样开口了,“李相公难得清醒了一次,现在要紧的是那些乱兵根本不相信朝廷。朝廷也不能放任自流,让他们为祸一方,所以……老夫的意思是,当行霹雳手段!”魏仁浦横眉立目,露出了狰狞的神色!
老家伙原来就工于心机,被郭威排除在托孤名单,又去当了卧底,一起一落,魏仁浦心态也变了许多,他颇有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味道,天上地下,除了皇上就是自己,什么名声,什么风评,都是扯淡!
为了目的,就应该不择手段!
“乱兵不能纵容,不能放归乡里,又不能用……你们说,除了杀了他们,还有什么办法?”老魏大声质问,其他几个人都不自觉离魏仁浦远点,和他划清界限。
那可是十万条生命!
想杀就杀?
万一他们不顾一切,来个鱼死网破,到时候开封就成了战场了,你魏相公能收拾残局吗?
“诸公,老夫以为有冠军侯,有张驸马等名将在,平灭几万乱兵,不过是反掌之间!”
好嘛,魏仁浦又把事情推给了叶华,这老家伙的报复心还真强。
政事堂又陷入了沉默,这时候,突然有小太监跑进来。
“诸位相公,圣人让奴婢传口谕,请诸位相公尽快拿出方略,解决裁军事宜,不可耽误!”
柴荣催了,皇帝不满,薛居正暗暗咬牙,如果事情真得没法收拾,按照魏仁浦的主意,未尝不可……反正乱兵都是祸害,把他们都给杀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文官对武夫之厌倦,可见一斑!
身为首相,范质倒是比别人冷静,他沉吟道:“办法是人想的,冠军侯能争取一天,就能争取两天。薛相公,你还是去叶府,好好请教,说不定冠军侯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
“师父,十万人,要怎么安顿才好,弟子实在是没有主意。”赵匡义抓破了脑袋,也没有办法。
叶华靠在宽大的圈椅上,手里端着茶杯,不留情面道:“现在知道办事难了?早就告诉你,别光学些勾心斗角的本事,要有真东西!这十万人,说句不客气的,就是颗毒瘤!拿钱养着,毒瘤会越来越大,遣散回家,等于让毒瘤扩散全身;我猜朝中诸公,肯定有人琢磨着,要用强力,把不听命令的都给杀了!”
叶华讥诮一笑,“真要是把开封杀得血流成河,到时候不拿几个重臣的脑袋祭旗,就没法给朝野一个交代,出这样点子的人,根本没安好心!”
赵匡义连连点头,“师父鞭辟入里,可弟子还是没想明白,要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
“哈哈哈!”
叶华朗声大笑,“这还不简单,把他们发配到幽州去就是!”
“发配?”
薛居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和赵匡义同时付出了惊叹!
“哎呦,我的冠军侯,你还真有办法,老夫求你了!”薛居正躬着腰,脑门都要碰地面了。
“侯爷,你快点说吧,老夫一定听你的。”
叶华叹口气,“我也是刚刚想到,经历战乱,幽州人口锐减,民生凋敝,加上契丹人不时入寇,情况非常复杂。寻常的移民去了幽州也很难立足,不如就把这些乱兵派去!”
第333章 大周不需要藩镇
柴荣要求一天之内,政事堂和枢密院拿出方略,薛居正果然有了好办法。
“陛下,东西大营,十万禁军,桀骜不驯,不服管束,圣人裁汰军籍,遣返回乡,略施薄惩,仁义如天。奈何彼等不知悔改,竟肆意妄为,打死朝廷命官,罪不容诛。然则天下仁慈,陛下刚刚登基,不忍大开杀戒。故此老臣以为,应当将这些人发配燕云之地,准其戴罪立功,屯垦戍边。若能勤勤恳恳,为国效力,则可以赦免其罪,若依旧怙恶不悛,再严惩不贷!”
柴荣微微颔首,“薛相公思虑周全,你想好怎么安排了吗?”
“老臣思量过了,冠军侯在幽州重新编户,十户为一保,十保为一里,此法甚是高明。在军中,改十将为保长,都头为里长,以一营为一镇,充实地方,永为大周屏障,平时屯垦,战时编为民兵,耕战结合,朝廷不费钱粮,就能养兵十万。而且还能开垦荒地,繁荣燕云,增加岁入,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妙策!”
薛居正越说越高兴,简直神采飞扬了。
柴荣仔细想了想,这个办法的好处还有更多。
禁军放在京城,是一颗毒瘤,而幽州刚刚拿回来,虽然把地方豪强地主的势力一扫而光,落实了分田,老百姓心向朝廷,但毕竟分离多年,双方还有很大的隔阂,如果有心人从中间挑唆,很有可能酿成大祸。
把禁军重新编户,穿插中间,和燕云的汉人形成杂居的现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到时候就算想造反,也没有条件,彼此双方,互相监督,又能互相融合。
燕云民风剽悍,禁军飞扬跋扈,正好是以强对强,若是派遣寻常百姓去,没准就被欺负死了,可这些兵油子不怕……
“嗯,薛相公的建议很好,只是这十万人,愿意北上幽州吗?”
“愿意!”薛居正道:“幽州经历战火,人口稀少,荒地遍布,他们过去,有的是土地可以开垦,去了,就能过上好日子。老臣建议,朝廷可以规定,以五年为期,只要五年之内,老实干活,没有犯错,到时候,他们还能返回家里,和亲人团聚。”
柴荣道:“若是五年之后,人人都要回家,岂不是白白打算了算盘?”
薛居正笑道:“陛下,要不了五年的光景,大部分人都会过得比家里好许多,到时候只怕不是他们返回家里,而是家人去幽州主动投靠。如此一来,朝廷在燕云之地的汉人还会快速增加,永远把故土守好!”
说到这里,已经是无懈可击,柴荣终于欣然大笑。
“薛相公老诚谋国,朕心甚慰,加薛卿侍中衔,赐玉带一条,诸位爱卿,你们也要向薛卿一般,为朕分忧。”
薛居正慌忙施礼,范质等人一起答应。
柴荣又道:“朕登基已经有半个月了,光复幽州,平定郑仁诲之乱,有功诸臣,理当受到封赏,政事堂要拟一个名单出来,朕要尽快公布,奖励有功之臣!”
……
新君登基,向来是要大封群臣的,这次与以往不同,还有收复幽州的大功,多少人都翘首以盼,等着榜上有名。
可也有人老神在在,比如叶华,他除了给薛居正出了主意之外,就闭门不出,甚至连早朝都没去。
赵匡义很不开心,他觉得师父太懒了,太没有追求了。
老父赵弘殷袒露心声,赵匡义解开了不少心结,当然了,他还是觉得大哥运气好得逆天,可心里也没了那么强烈的嫉妒,人也变得阳光了一些,只是他依旧斤斤计较,喜欢算计。
“师父,姓薛的把你的主意拿走了,跑到金殿上,侃侃而谈,还混了个侍中衔,窃据别人功劳,也不嫌丢人,我都替他害臊,真是无耻透顶。”赵匡义咬着牙道:“师父,你不愿意和老匹夫一般见识,我让大哥上书弹劾老匹夫,给他点颜色看看,如何?”
“哼!”叶华不屑道:“薛居正是枢密使,你哥是人家手下的将领,以下犯上,那可不是小罪,你不怕薛居正给你大哥穿小鞋?”
赵匡义挠了挠头,嘿嘿笑道:“不还是有师父吗,我哥不会吃亏的。”
叶华摇了摇头,“圣人有意提携文官,我也没有法子,更何况武人不争气,自作自受,瞧着吧,圣人要对武夫下手了!”
“有那么严重?”赵匡义的嘴巴张大,能塞进去一个馒头。
叶华没说话,而是人给了他一份邸报,让赵匡义自己看。
赵匡义翻开之后,发现在第三页,记载彰武军节度使高允权重病不起,上书请求立自己的儿子高绍基为节度使,继承他的位置。
彰武军的治所在延州,是西北重镇,担负着防御党项人的重任。且西北民风剽悍,士兵战力极强,又天高皇帝远,朝廷对于高允权只能拉拢安抚,不敢把他怎么样。因此彰武军俨然一个独立的小朝廷。
他们每年不向朝廷缴纳一文钱的税,还要求朝廷提供粮饷,更过分的是朝廷还没发派遣官员进入延州,强行派人进去,只会莫名其妙,变成尸体,高允权的飞扬跋扈,可见一斑!
这种情况并不意外,事实上,从安史之乱以后,藩镇割据,强势的藩镇俨然一个朝廷,治下官员任免,财税征收,招募兵源……这些本该属于朝廷的权力,全都归地方享有。
而且就连任免节度使的权力,也被地方霸占了。
通常情况下,一镇节度使死了,通常会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假如有几个儿子,或者手下还有势力强大的将领,就会展开一场乱斗好杀,谁是胜利者,得到治下的拥戴,就向朝廷写一封奏疏,请求朝廷任命,即便不任命,人家也不在乎,直接上任,管你长安天子去死!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下来,五代十国就更不例外了。
只是郭威登基之后,努力改变,比如传统的强镇,如天雄军、护国军、归德军、河阳军……这些地方,全都纳入了朝廷管辖,节度使的任免和调度由朝廷安排。
以天雄军为例,不断节度使几次更换,更是从河北第一军,变成了第一个专业工兵,完成纳入了朝廷掌控。
可偏偏也有些特例,就想彰武军这样!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军权、财权、人事大权,这几样是天子最忌讳的,偏偏总有武夫想挑战这一块儿,换成叶华是天子,也断然不会允许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坐视武人闹腾,不如放出文官来咬人,至少想罢免一个文官,比废掉一个武将容易多了。
“侯爷!”
薛居正又登门拜访了。
“老朽惭愧,还请侯爷见谅。”
叶华大笑道:“薛相公客气了,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真正办事的人是你,陛下的赏赐,也是嘉奖薛相公的辛劳,应该的,有什么惭愧可言。”
“侯爷宽宏大度,老朽五体投地……只是,只是……”薛居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叶华笑道:“薛相公,莫不是又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说吧!”
薛居正红着脸道:“什么都瞒不过侯爷,天子又降旨枢密院,询问彰武军的事情。老夫也知道,高允权父子相继,实在是大忌,理当驳回,另外选派将领。奈何彰武军远在天边,老夫生怕会激起乱子,因此左右不是,拿不定主意……侯爷,还请你再帮老夫一次吧!”
薛居正相比那几个宰执相公,还算老实诚恳。
叶华微微一笑,“薛相公,据我所知,高允权已经死了。”
“什么?”薛居正下了一大跳,刚刚他还看过高允权的奏疏,怎么转眼人就死了?
“高允权应该是在冬天就死了,已经有三个月了,他的宝贝儿子秘不发丧,打着老爹的旗号,大肆安插自己人,弄得延州鸡飞狗跳的。”
薛居正听叶华的讲述,吓得都站起来了。
这些事情朝廷,枢密院,半点不知道,叶华是从哪里听来的?他能神机妙算不成?
叶华笑了,“薛相公,你也不用吃惊,你忘了,杨业杨将军的夫人是府谷折家的闺女,折家久在西北,对彰武军的事情,非常了解。”
“哦!”
薛居正恍然大悟,折家,难怪呢!
“对了,侯爷,是不是能掉折家军,协助平灭彰武军之乱啊?”
第334章 可怕的柴荣
高绍基这小子也真够过分的,他爹病死了,秘不发丧,弄了口棺材,把老爹随便扔在里面,藏到后面的花房,不许任何人接近。
好歹是他的亲爹,也不去烧纸,也不去哭丧,几个月下来,尸体腐烂,臭不可闻。高绍基也不在乎。
他现在一门心思,要接下老爹的位置,成为彰武军的节度使。
做节度使有很多好处,比如有钱,有兵,有女人……他已经开始提前享受节度使的荣耀了。
三年前,有商人送给他爹一对西域的歌女,肤白如雪,柔韧如蛇,眼神魅惑,身段窈窕,活脱两个从天上下来的妖精。
高绍基垂涎三尺,口水流了一地,奈何那是他爹的宝贝,别人连看都看不到。现在他爹死了,两个美女就是他的了。
高绍基搂着美人,日夜胡混,又拿出了大把的金银,去收买朝廷命官,帮着他说话。当然,高绍基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他打着给老爹治病的旗号,要求治下的商人进献名贵的药材,拿不出来,就折合成银子。
事实上高绍基的手下根本不要药材,什么人参首乌,雪莲灵芝,人都死了,还能活死人肉白骨不成?
说穿了,就是敛财,就是要钱!
短短的几个月,高绍基就搜刮了十五万两。
他利用这些钱,又招募了三千亡命徒,编入军中,扩充实力。
朝廷给了他节度使的位置就罢了,如果不给,老子就抢!
就在高绍基自觉准备充分的时候,从府州方向,折从阮率领三千骑兵,杀奔延州而来,另外大周方向,又派遣张怀贞率领一万人杀来。
令人意外的是包括党项的少主李光睿都派了五千人。
三方气势如虹,压向了延州。
高绍基怒不可遏,又惊又气,他让手下的将领,节度副使张匡图领兵迎战折家军。
高绍基盘算着,朝廷势大,如果直接和大周撕破脸,后果不堪设想。可若是先打败了折家,等于断了朝廷的臂膀。
没有熟悉情况的地头蛇配合,来多少人马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这小子算计挺好,可他低估了折家军的厉害,三千铁骑,对阵一万延州兵,折从阮带头厮杀,把张匡图打得稀里哗啦,损兵折将。
三路大军,趁势围了延州。
高绍基还不服气,他决定凭着坚城固守,拖垮敌人。
当天晚上,张怀贞邀请两路人马,共同商议对敌之策。
在第五天夜里,大周出动了工兵,他们前进城墙之下,用炸药炸开了一个豁口。听到了爆炸声,就是军令,三路大军,猛攻延州。
打了整整一夜,延州城破,高绍基和赵匡图,还有好几百人,全都被俘虏。
张怀贞在高府找到了高允权的棺材,人已经烂的满身蛆虫,没法辨认了。经过审问,确定了是高允权,张怀贞立刻派人进京报捷,并且将高绍基私自隐瞒父亲死讯,写假奏折欺骗朝廷,还聚众谋反的事情上奏柴荣,请求皇帝定夺。
柴荣没有客气,“不忠不孝之徒,留着他干什么,绞刑!”
大笔一挥,几百条人命,全都给杀了,干净利落。
柴荣随后下旨意,让大将韩通率领八千人马,驻扎延州,并且加韩通为彰武军节度使!
作为年轻一波的将领,叶华最早封爵,直到收复瀛洲等地,他才被加封为雄安军节度使,依旧保持最快纪录。紧随其后,就是赵匡胤,当郭崇被杀之后,他顺势成为天雄军节度使,并且担任幽州留守。
韩通是第三个爬上节度使位置的年轻将领。
几年来,出生入死,身上全都是伤疤,韩通用自己的忠诚勇敢,换来了节度使高位,无人不服!
当然了,以张永德的功劳,完全可以提前当上节度使,奈何他摊上了个倒霉媳妇,只能忍着了。
韩通升官,除了表明柴荣的亲信开始掌权之外,还有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从此之后,各地的节度使,不再是父子相传,也不是什么部下推举,全都要朝廷任命,天子点头!
违背这条铁律,立刻出兵讨伐,没有别的可说!
为了给天下武夫一个警示,柴荣甚至降旨,将彰武军所有的人马,全数打散重编,发配幽州戍边!
这一手彻底震撼了所有人。
先是裁撤十万禁军,接着处置了彰武军,柴荣连续两次出击,让人们看到了皇帝的果敢。
新气象瞬间就出来了。
原来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武夫,现在全都老实了。
扪心自问吧!
王殷强不强,死了!
陈思让强不强,腰斩!
土皇帝高家如何?灭了!
试问,谁还有胆子和皇帝陛下叫板?
不想死的,就老实听话!
柴荣顺势降下旨意,要求禁军的训练必须以枢密院、三衙和兵部为主,将领不许私自募兵,地方的厢军要重新整顿,核实人数,如实上奏朝廷,登记造册。凡是地方武将的任免调度,一切经由枢密院上奏皇帝,做出裁决。
一句话,军权尽数归天子所有。
在大周境内,曾经嚣张跋扈的藩镇势力,被一扫而光。
如果说从此之后,就能如臂指使,全都听柴荣的话,那也过于乐观,但是总体来说,比起以往,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有文臣上书,称赞柴荣,说陛下一扫二百年来的积弊,功绩之大,直追盛唐,迈于两汉……像这样不靠谱儿的马屁奏折,柴荣直接扔到了一边。
这天晚上,他没有留在宫里,而是回到了潜邸,也就是原来的晋王府。
王府和叶府只有一门之隔,柴荣想去看看,可到了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去把冠军侯请来。”
小太监答应,不多时叶华就来了。
“臣拜见陛下!”
柴荣笑了,“我原是想去看你的,可是想到如今的身份,去了难免让你们家鸡犬不宁,就索性让你过来了。”柴荣自嘲一笑,“当了皇帝,连亲戚都走不成了……来,陪朕喝两杯。”
柴荣准备了两个杯子,叶华的那一个明显大了一号。
“陛下,臣,臣的酒杯是不是僭越了?”
“哈哈哈,朕知道你是好酒量,一样的杯子,我能喝得过你吗?”柴荣的心情真的很不错,他主动给叶华倒了满满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君臣两个就在月下喝酒。
柴荣的杯子不及叶华一半大,但是先醉的人却是柴荣,他眼圈发红,笑得非常得意。
“叶,叶卿,你知道李克用,曾经赐给李存勖三支箭失的故事吗?”
“知道!”
叶华脑筋很清醒,口齿清晰道:“李克用一世枭雄,临死的时候,有三件憾事,故此准备了三支箭,交给了儿子李存勖。李克用说:‘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李存勖果然不负父亲遗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其后作战,果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李存勖的确非比寻常,是个厉害的皇帝,整个五代,恐怕除了郭威和柴荣之外,就没人能比得过他了。
柴荣微微一笑,“叶卿,父皇在驾崩前几天,也送给了我三支箭。”
“哦?”叶华大惊,“先帝有遗训托付陛下?”
柴荣点头,“叶卿,你随朕来。”
他在前面带路,领着叶华到了一座院落。这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显得十分简洁素朴。外面有士兵巡逻守卫,见陛下来了,急忙施礼。
柴荣迈步走进去,一直来到正房前面,推开了门户。
叶华跟在后面,屋子里还是非常简单,只有一座神龛,几个拜垫。在神龛上,供奉着三支箭,这就是郭威赐给柴荣的三大任务!
“叶卿,你上前来。”
叶华躬身到了桌案前面,举目看去。
在第一支箭的下面,有一条黄布,上面用朱砂写着“藩镇”两个字,这是郭威要柴荣消灭藩镇割据啊!
第二支箭,也有一条黄布,写的是燕云!
“叶卿,你可能猜出第三支箭是什么?”柴荣笑着问道。
“陛下,如果臣没猜错,应该是天下!”
“没错!”
柴荣大喜,“叶卿果然深知父皇之心,也知道朕的心思!”
柴荣迈着大步,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微微笑道:“父皇给朕三支箭,不光是让朕完成三大遗愿,更是提醒朕,不能志得意满,不能重蹈覆辙。”
柴荣不客气道:“庄宗李存勖,本来有机会一扫天下,奈何他沉缅于声色,用人无方,纵容皇后干政,宠信伶人、宦官,横征暴敛,吝惜钱财,以致百姓困苦,士卒离心,最后死于兴教门之变。叶卿,你以为李存勖错在哪里?”
叶华笑了,“先帝已经告诉陛下,李存勖错在志得意满,错在眼光短浅!他灭了梁燕,就以为天下太平了,可以放心享受,却没有注意到,契丹大兵在外,南方诸国割据,朝中功臣宿将互相倾轧,离心离德,他又怎么敢自诩成功呢?”
“叶卿所言极是。”柴荣拉着叶华坐在拜垫上,“朕不准备把三支箭送还太庙,朕要留在这里,时刻提醒自己,旦夕不能懈怠、骄傲!”
第335章 我给你找个夫人
有雄心壮志的皇帝不算罕见,但是能够保持冷静,不因为一点成绩就飘飘然,忘乎所以,就实属难得了。
柴荣说过,他没想过向秦始皇和汉武帝那样,去挑战苍天,祈求长生。更不会弄些装点门面,粉饰太平的花哨玩意,叶华简直想打个满分。皇帝精明而勤快,他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安心享受太平了。
很不幸,柴荣可不愿意放过他。
“叶卿,纵观朝堂之上,能时刻提点朕,给朕拾遗补缺,也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往后叶卿可不能懈怠,朕要时刻仰仗你了。”
叶华犹豫了半晌,无奈道:“是不是把臣捧得太高了,臣没有那么大本事……”
没等他说完,柴荣就摇头了。
“叶卿,朕明知薛居正没法在短时间之内,解决裁军的问题,却为什么还要让他去干,甚至逼着他加快速度?”
柴荣的脸喝得红扑扑的,话显然有点多。叶华挠了挠头,作为臣子,他应该谨言慎行,可作为朋友,他又不能太过虚伪……既然柴荣都放飞自我,他也无所谓了!
“陛下应该是想不破不立?”
柴荣满意点头,“叶卿果然是真人!没有敷衍朕,好,很好!”柴荣谈性大发,他开始滔滔不断,给叶华讲解自己的想法……那些禁军很多都是跟着郭威的老人,有拥立之功,即便大将卷入了谋逆大案,也不好牵连太多无辜的士兵。
道理上是这样,可实际上柴荣就是要改革禁军,一统兵权!
而且这事情刻不容缓,不允许他慢慢来,毕竟此刻的禁军群龙无首,是最脆弱的时候,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
怎么办?
把薛居正派出去,逼着他往前冲,双方冲突起来,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出了人命,柴荣就可以从容不迫,彻底落实裁军,谁也说不出什么!
说穿了,薛居正就是祭旗的。
“朕知道发配的办法是你想出来的,可朕依旧要给薛相公赏赐,给他加官进爵,除了奖励他的忠心之外,就是让人们以为坏主意是他出的,以后有什么事情,都由他来承担!”
柴荣的打算,叶华能猜得出来。
可堂而皇之讲出来,叶华却是大惊失色,不敢置信!
帝王心术,向来深不可测,柴荣是真的喝大了,居然跟自己和盘托出,他做什么打算?真是让人费解!
“陛下,臣拜谢陛下回护之恩,臣以为天色不早了,陛下该回寝宫休息。”
“不必!”柴荣晃头道:“朕要和叶卿把酒言欢,促膝长谈,你是父皇的子侄,说起来咱们还是远房的表兄弟,是一家人!”
叶华咧了咧嘴,无奈苦笑,他跟郭威的亲戚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到了柴荣这里,只怕要十六杆子,三十二杆子了……
“哈哈哈,亲不亲不在血缘,而在这里。”柴荣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叶华的心,“这些年你干的事朕看在眼里,你是真正想大周更好的,这一点,我们君臣是一样的。”柴荣笑道:“人生能得一知己足矣!朕身为天子,从来没有奢望能有个知己。不过叶卿要是愿意,朕很想以你为知己!”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柴荣借着酒盖脸,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平时的深沉内敛哪去了?回头应该让符三去告诉她大姐,要好好管教柴荣,千万不能让他喝多了。
“能成为陛下的知己,臣当然求之不得。只是唯恐臣资质遇到,没法理解陛下的深谋远虑,耽误朝政,辜负圣恩,反为不美。”
“不要跟朕说废话!”柴荣怒冲冲道:“有什么不理解的!藩镇割据,是延续了两百年的大祸,当然要优先解决,从禁军到地方驻军,朕就要杀鸡骇猴!”
“朕是天子,口含天宪,可是朕也没法随便杀人,必须要有借口才行!所以朕放出了文官,给他们尊重,给他们权力,纵容他们的错误,让他们充当朕手里的一把刀,去驯服桀骜的武夫!”
都说酒后吐真言,柴荣的话,至少是万足金!
叶华只能赔笑道:“陛下深谋远虑,臣五体投地。”
“哈哈哈,不过是寻常的帝王之术罢了,算不得多高深,以叶卿的才智,早就看懂了。朝堂上从来不缺聪明人,他们也能看懂……可是朕不怕,他们看懂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柴荣突然变得霸气外露,从容自信,当真是一国之君的风采。
“朕用文人斗武夫,可谁来斗文官呢?这文人一旦得势,只怕比武夫还可怕!朕总不能反复无常,今天向着文官,明天把武夫说话吧?那样的话,何以推动朝政?下面的人还以什么为依循?自乱阵脚的事情,朕是不会干的。”
“可文人向来眼高手低,又喜欢拉帮结派,私心太重,事情交给他们,是办不好的。所以就需要有人出来,拿出折中的办法,叶卿这一次提出的发配幽州,就非常好。可这些还不够,如果文官闹得太过了,也需要用人出来,替朕教训他们……叶卿,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叶华翻了翻白眼,全都是大白话,只要不是傻子,谁都明白。
现在叶华越来越钦佩老师冯道了,他离开的时候,就是这么分析的,简直一般不二。唯一让叶华意外的是,本应该心照不宣的东西,柴荣为什么要借着酒醉,和自己全说了?
或许是他知道正常情况下不能讲,可有不想欺骗自己,就弄出了这么个办法,真是难为柴荣了。
叶华还真猜对了,郭威告诉过柴荣,对待聪明人,就要用聪明的办法,耍心眼,玩手段是没用的。
“叶卿,朝臣虽多,能真正帮到朕的,唯有你了。”柴荣突然道:“为了让你当好朕的助手,朕决定给你找个夫人。”
夫人!
这跳得也太快了吧?
叶华感觉自己内伤了,曾经郭威就想点过鸳鸯谱,现在轮到柴荣了,难道自己的亲事就那么重要吗?
叶华无语中……
“叶卿,在你心中,夫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柴荣比起别人还算好的,居然先征求叶华的意见。
“我……我想找个年纪大两三岁的,性格绵软听话,长得过得去就行,最好能持家,任劳任怨……”
他说完之后,轮到柴荣无语了,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可是和叶华的要求比起来,一条都没中,而且还南辕北辙了!
叶华想找大点的,偏偏那个是小的;叶华想找绵软的,偏偏那个是疯丫头;叶华想找个能持家的,偏偏那位连自己都不会照顾……
柴荣觉得他还是别开口了,不然这桩亲事肯定黄了。
“叶卿,你怎么会这么想?能不能跟朕讲讲?”柴荣不自觉进入了媒婆的角色。
“娶妻吗!差不多就行了,不必找什么真爱,完全可以先婚后爱!我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要给老太太找个好孙媳妇,要给那几个小家伙找个能照顾人的好大嫂……我又时常出征,不在家里,千斤的担子,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也挺不容易的,任劳任怨是必须的。臣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柴荣咧嘴苦笑,“不算,当然不算!”
皇帝陛下真的发愁了,人家都要才貌双全,家世显赫,门当户对的。叶华偏偏开出了一大堆奇怪的条件,这让他怎么办才好?
“叶卿,你的要求如此,可是朕一定要赐婚,又该作何感谢?”柴荣鼓励道:“朕想听实话,就算你要抗旨,朕都不会责怪的。”
叶华咧了咧嘴,“陛下,如果真的赐婚,那我多半会接受的,只要不太离谱儿就行了。”
“叶卿,这是你的真心话?”
“嗯,本来就是撞大运的事情,没准赐婚会更合适。”
柴荣终于笑了,“叶卿,朕这里真有一个不能再合适的人选,说出来,你保证满意!”
第336章 可怕的文官
叶华早就做好了准备,以他的位置,婚事想自己说了算,根本是做梦。躲过了郭威赐婚,也躲不过柴荣,索性就认命了。
运气好就过日子,运气不好,人要是太差了,就想点别的办法,反正还能干涉他纳妾吗?
“陛下有安排,臣唯有领旨遵命就是。”
柴荣想说出人选,可看到叶华犹豫的神色,又把舌尖儿的话吞了回去,叶华心高气傲,万一要是给回绝了,这桩亲事就彻底毁了,而且小妮子也太小了点,最好还是等一等,成熟起来才好。
倒是老祖那边,应该先透个风过去,不然老太太提前选了孙媳妇,可就不好办了。
别看柴荣喝醉了,心思却十分机敏,比清醒时候不差。
“叶卿,朕暂时先不说,你也有了准备,等过些时候,朕给你封王,赐婚,来个双喜临门!”
“等等!”
叶华吓得跳起来,“陛下,什么封王?臣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呵呵,这是薛相公上书提议的,他说叶卿收复幽州,平定叛乱,功在社稷,以叶卿之功,理当晋位王爵,我答应了!”
“我不答应!”
叶华情急之下都忘了礼数,“陛下,臣如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古往今来,封王者所在多有,可冠军侯,寥寥无几。臣可是格外珍惜这个封号,绝对不愿意改变!”
柴荣皱着眉头,“叶卿,一个侯爵太小了,不足以奖励你的功劳。”
“冠军侯不一样,臣以为足够了!”
叶华心说开玩笑,哪怕过了两千年,提起卫青霍去病,还是让人热血沸腾,心驰神往……历朝历代,不要说王爵了,哪怕皇帝,都未必有这两位有名。
能得到冠军侯的封号,他已经是心满意足,说句不客气的,哪怕用龙椅跟他换,都未必答应,更何况是个普通的王爵了。
柴荣沉吟了半晌,“嗯,既然叶卿不同意,那就算了。你放心,夫人朕一定下功夫,保证找个让你心满意足的。”
叶华很怀疑柴荣的眼光,可又不好直接问,反正能拖就拖吧,万一柴荣就醒了,把今天的事情都忘了,那岂不是老天保佑!
叶华在默默祈祷着,柴荣却又把话题拉回了朝政,“叶卿,现在处置了禁军,也处置了地方的节度使。朝中上下,政事堂和枢密院,大权在握,你觉得他们可清廉,能干?”
叶华咧嘴苦笑,“陛下,臣可不敢说。”
柴荣身体往后靠,用双肘撑着身体,毫无形象道:“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冠军侯都不敢说,就代表那帮人的确得意忘形!我听说魏仁浦居然在政事堂提议,要把十万人都给坑杀了,谁给他的胆子?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留下杀神的名头,朕要是坑杀十万自己人,那就是疯子!文武之间,水火不容,居然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头疼!”
柴荣很苦恼,这也是几十年来造下的孽。
武夫得势,把文人视作草芥,随意辱骂、杀戮,根本不当成人看!要知道,人家文人是最记仇的,得势之后,报复也是最狠不过,早晚有一天,他们是要随意杀戮武人的……这就是一饮一啄,报应不爽。
叶华当然不想看着武人被彻底压下去。
“陛下,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臣毕竟领兵北伐,臣知道,运到前线的军粮,在一百三十万石左右,其中有三十五万石是商人运去的,也就是说,朝廷调拨的军粮不足百万石。前不久,臣看了去年决算的单子,各地的常平仓,为了支应北伐,共计支出八百万石存粮,又向商人购买了三百万石,一共是一千一百万石。朝廷出售债券所得,有八成都用在了军粮上面。”
柴荣听到这里,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前线收到了九十五万石,可后方采购了一千多万石,差了十倍还多!
这怎么可能?
通常情况下,运粮的损耗在三成左右,当然,战事紧张,要求速度必须快,可能损耗更大一些,但是不管损耗多大,三百万石足矣,再放宽一些,就算五百万石好了!
那还有六百万石是多出来的,这些粮食哪去了?
柴荣豁然站起。
“叶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这些粮食哪去了?”
叶华无奈道:“臣是想追查,可拿不到账册,也不知道下落,查无可查。”
“好啊,真是好!”柴荣气得咬牙切齿,“这事朕去查,如果真有人侵吞了这么多的粮食,朕就把他们的九族都给抓起来,让他们一丝一毫都给朕吐出来!生生世世,永远偿还这笔债!”
柴荣一甩袖子,从潜邸出来,直接回宫了。
回到宫里,柴荣一刻不停,让人将户部的账本调来,然后又叫来了一百名小太监。
柴荣做过茶叶生意,查账算账,那可是一把好手。
当初郭威还没称帝呢,柴荣就负责军粮军需,这种事情他门清。
小太监们十指如飞,拨动算盘珠,整个大殿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声音,柴荣烦躁地走来走去。
不断在盘算着,假如叶华所言属实,有几百万石粮食不翼而飞,那就是大周立国以来,最大的贪墨大案。
而且这个案子还涉及到了战争债券,就更非同小可。
柴荣知道,有多少普通百姓,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购买债券,支持朝廷作战,光复燕云。结果却被一群硕鼠窃盗。
这要是传出去,朝廷威望何在?
民心士气都会瓦解,这是动摇社稷的根本,简直可恶!
柴荣越想越气,一直等到天明时分,陆陆续续,有账目清点出来,小太监战战兢兢,捧着结果送到了皇帝的手里。
“陛下,请御览。”
柴荣接过来,才看了几张纸,就彻底气炸了!、
叶华说的还少了,过去三年,府库存粮,共计减少了一千七百多万石,比叶华所言的数字至少高了一倍!
这些粮食可是郭威几年励精图治,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儿,结果却是亏空大半,不翼而飞!
“政事堂,去政事堂传旨,把那几个人都给朕叫来!一个不留!”柴荣愤怒咆哮,小太监吓得抱头鼠窜,赶快去传旨。
不一会儿,以范质领头,诸位相公,悉数赶到。
大殿之内,气氛格外压抑,太监宫女都低着头,连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范质偷眼看了看,发现柴荣的两只眼睛都是红的,充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没睡。范质的心就咯噔了一声。
昨天夜里,皇帝紧急调户部账册,范质是知道的。作为首相,他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当时就感到了不妙,现在看起来,似乎情况要严重得多!
“范相公,薛相公,还有三司李相公,给幽州供应军需,你们做得很好,很及时!”柴荣脸上挂了一层霜,哪有半点夸奖的意思。
“你们能不能告诉朕,是怎么送的粮食?沿途有没有损耗?损耗又是多少?”
这话问出来,几位相公面面相觑,脸色都很不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落到了薛居正身上,心说你这些日子得宠,又管着枢密院,你先来吧!
薛居正艰难咽了口吐沫,“那个……启奏陛下,当初运粮,是,是逆贼郑仁诲负责的,他居心叵测,或许有疏漏,在所难免,老臣以为……”
还没等薛居正说完,柴荣抓起一摞烂账,狠狠摔在了他的脸上!
薛居正吓得慌忙趴在地上,惶恐道:“请陛下息怒,老臣有罪!”
柴荣目光如鹰,寒冷如冰,一字一顿道:“你是朕的枢密使,遇到了事情,往一个死去的逆贼身上推?你不要脸,朕还要这张脸呢!”
柴荣越说越气,又看了看其他几位相公,勃然大怒,“你们也跪下!”
范质和王溥可是先帝的托孤重臣,寻常情况,柴荣要当成师父尊重,今天是真的气疯了,大周有多少家底儿,能架得住这么败!
柴荣冷笑道:“这一千多万石粮食的亏空,朕要你们给个合理的解释,如果拿不出来,就别怪朕不客气!”
说完,柴荣毫不犹豫,扭头就走,太监们胆子都大了起来,横眉立目,气势汹汹。直接把几位相公轰出了宫中,那个狼狈劲儿就不用提了。
第337章 斗志昂扬的符三
大周立国,才不过五年时间,仓库的存粮出了一千多万石的亏空,换成谁,都会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柴荣早就知道文官未必是好东西,但是他们胃口之大,下手之狠,还是令柴荣不寒而栗!
别忘了,军粮的案子,还牵连到了他亲爹柴守礼。
柴守礼伙同一些人,用陈粮抵换新粮,大发利市。是叶华给压了下来,后来冯道处置了几个在朝的官员,总算给平息下去了。
可现在回头去看,柴守礼不过是弄了五万石而已!
简直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真正要命的部分,是一点都没有揪出来。
不管柴守礼怎么不争气,那都是柴荣的爹,而且以当时的情况,牵连到柴守礼,甚至会撼动柴荣储君的位置,幸亏有叶华和冯道,如果真的查下去,闹大了,把一千多万石的亏空都栽到柴家的头上,就算郭威想传位给柴荣,只怕都不可能了。
堂堂一国储君,如此大肆贪墨,还有什么脸面继承江山?
用心歹毒,何其险恶!
柴荣是越想越气,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了,朕就不配坐在龙椅上!
皇帝发了火,担子就压在了政事堂身上,这几位相公凑在一起,他们是面面相觑。要说大家伙一点不知道,那是骗鬼!
可要说他们都清楚,也很冤枉。
范质首先咳嗽了两声,“老夫在朝中还算有些年月,历代以来,战事不断,国库入不敷出,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才能勉力维持。下面的官吏都是绞尽脑汁,用尽了心思,因此难免有些贪墨之徒,宵小之辈……这也是因循守旧,多年的积弊,实在是不好解决。”
范质说的客气,其实问题非常严重。
依旧要上溯到唐末的藩镇割据,战乱不断……学过中学历史课本的都知道唐代施行三省六部制,相权一分为三,六部分担政务,这是一套非常高效的行政体系。
只是到了安史之乱以后,因为战乱越来越多,朝廷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打仗上,兵部已经不足以履行使命,所以出现了枢密院,到了五代时期,枢密使的权力越来越大,甚至超过了正儿八经的宰相。
打仗越来越多,花钱也就越来越多,一个户部不够用了,所以就是设立三司,专职敛财……宋代的东西两府,枢密使,三司使,都是承袭唐末五代而来,这是一套战时体制,赵家的皇帝没本事改革,所以宋代的官制看起来非常混乱,一团麻似的,丢人啊!
大周立国,文武都换了,下面办事的官吏却没有换多少,尤其是小吏,还都承袭前朝。这帮人欺压百姓,横征暴敛,个个都是敲竹杠,发横财的高手。
朝廷要加征一文钱的税,他们能榨出一贯钱的油,剩下的999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些小官小吏单拿出来不起眼,但别忘了蚂蚁多了能吃掉大象,每个人拿点,就不是小数目。举国上下,为了收复燕云,不惜血本,这帮人就趁机大发横财,把荷包和金库都给装满了。
他们贪财,自然也要给上官分润,数额都大的令人咋舌。
只是这帮人也没有料到,贪的实在是太多了,居然惊动了朝廷,惊动了柴荣。
“现在陛下让我们查,我们是不能不查,只是这么大的案子,我是真担心,会牵连无数,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斯文元气,就此损耗殆尽!”范质低着头,默然无语。
刚刚处置了那些武夫,政事堂欢天喜地,以为好日子要来了,就冒出这么个案子,真是太可恶了!
“老夫听说,陛下去了潜邸,见了冠军侯,回宫之后,就调账册,连夜彻查,这事情应该是叶华捅出去的。”魏仁浦闷声道,他身上的骨头节现在还疼呢,提起叶华,恨得咬牙!
李谷和薛居正互相看了看,他们俩都是当事人,一个三司使,一个枢密使,查不清楚,要砍头,也是先砍他们俩!
“我说魏相公,咱们就别怪这个,怪那个了。说到底,还是下面的畜生太贪了,把咱们都给迁进去了,我看不抓出一些人,着实砍几颗脑袋,是没法交代过去的。”
薛居正满脸凄苦,“我看啊,光是砍几颗脑袋未必能够!叶华下手多狠啊!刚刚不是砍了好几百武夫吗!咱们啊,也该准备百十几颗脑袋,不然这一关过不去!”
几位相公面面相觑,唉声叹气,简直跟吃了三天苦瓜,从里往外,全都苦透了。
……
叶华告了这帮人一状,就回到了家中。
第二天的时候,他还没醒,就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他挣扎着起来,满脸起床气,把门推开,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小崽子,再敢吵我睡觉,全都罚你们扫厕所!”
叶华骂过之后,突然发现没人搭理他,再揉揉眼睛,所有人都围着符三,而符三的手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东西。
“你们瞧瞧,这就是食铁兽,雄安军的军旗哦!”符三举起小东西的爪子,向叶忠几个晃了晃,“瞧瞧,多锋利啊!一巴掌能把人拍死!”
叶忠他们是频频点头,露出惊恐的神色,还不停后退,吓得不轻。
叶华简直无语了,你们知道不,后世多少人,为了看这玩意,要花门票,排好几个小时的队,只能看一小会儿,多少人都盼着当上饲养员呢!那可是梦寐以求的好工作!
这么萌的小东西放在眼前,你们居然害怕,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叶华探手,揪住小东西脖子后面的皮毛,提了起来。
小东西奶声奶气,叫了一嗓子,“啊!”
叶华发誓,在这一刻,他的心是颤抖的,萌化了!
把熊猫抱在了怀里,这是几个月的宝宝,看起来蓬松一团,实际上还不太重,“叶忠,你去弄点牛奶来,其他人都去上学,赶快滚蛋!”
叶华把其他人都给赶走了,只剩下符三,喜滋滋的,“怎么样,这个礼物不错吧?”
“嗯,是很好!”叶华不能昧良心,“只是养起来挺费劲的,我怕不能时刻照顾。”
“不管什么时候,我帮你养。”符三急忙说道,月牙似的眼睛贼亮。
“也好,等我离京的时候,就把它交给你寄养。”叶华的语气很淡,就仿佛是把宠物放在朋友家一样,显然,他没领会符三的意思。
“真是个木头!”
符三在心里骂了一句,她眼珠转了转,又来了主意,急忙把手里的食盒举起。
“你昨天喝了不少酒吧?我准备了几样菜,还有养胃的粥。”
叶华真饿了,笑道:“有劳了。”
他在幽州的时候,也吃了不少符家的菜,到底是富贵人家,厨子手段高明,做出来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没有后世那么多调料,却保留了原汁原味,更加难得。
叶华把几样菜,还有粥拿出来,看了看卖相,顿时皱眉头了。
再尝尝味道,他直接翻白眼了。
“我说,你们家换了厨师吗?”叶华撇嘴道。
符三的小脸立刻沉下来了,闷声道:“不好吃?”
叶华点了点头,“不过这样也好。”他探身道:“陛下查亏空,接下来肯定要收拾贪臣墨吏,你们家树大招风,肯定有人盯着。以后家里别那么奢侈,家常菜就挺好。还有啊,你手上那么多产业,也要适当处理,正常的生意不妨做,可有些就要小心谨慎。别让陛下为难,也别给家里惹祸,知道吗?”
“知道!”
符三闷着头,按理说叶华的话,也是关心她,可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两个人完全不在一条路上。
干脆,跟他挑明了!
“听说陛下要给你赐婚?”小妮子眼睛亮晶晶的,紧盯着叶华。
叶华呢,却是一脸的苦笑,“谁知道陛下打算把谁许配给我?包办婚姻,不能有太多指望的,别是头母老虎就好了!我倒是盼着陛下忘了最好。”叶华冲着符三耸耸肩,用教训小孩子的语气道:“你想看热闹,喝喜酒,怕是要等些日子了。我提醒你啊,抓紧时间,想玩就多玩玩,过几年,陛下没准也给你指婚,跑不了的,这就是同病相怜!”
……
丫的不是木头,就是个榆木疙瘩儿!
符三提着空荡荡的食盒,简直欲哭无泪。她交代下面,特意抓来的熊猫宝宝,天不亮就爬起来,下厨做饭。
你不是喜欢成熟的,能照顾家的吗?
人家明明按照你的要求在做,你怎么一点都不开窍?
听叶华的那语气,根本是把她当成小孩子,当成朋友,唯独没有……还让自己多玩几年!玩你个大头鬼!
姓叶的,你就是个睁眼瞎,诅咒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媳妇,打一辈子光棍!
符三跺着脚,气哼哼走了。
可是走到了一半,她又转头回来了。
虽然叶华没有明白她的心思,但是还吃光了自己做的菜,喝了粥,还提醒自己,要回明哲保身……所以说,叶华还是挺关心自己的。
符三小姐觉得又看见了曙光。
叶华就是个迟钝的货儿,潜邸里的下人都偷着笑,堂堂冠军侯,就想找个年纪大点的,能照顾家的……那是找媳妇吗,分明是找保姆啊!
“哼,早晚要让你知道,年纪小的,一样会照顾人!”
第338章 赵普的宰相之才
符三还是个行动派,她觉得自己要展现出未来女主人的风范,姐夫答应给自己赐婚,姐姐已经贵为皇后,老爹是为数不多的老将之首,这么好的条件,再摆不平叶华,简直不要混了。
首先,符三就把叶忠几个管了起来,你哥让你们好好学习,那就要表现好,符三给他们找了三个师父,从学堂回来,就上小灶,读诗书,练书法,什么琴棋书画,全都要学…
几乎一夜之间,几个小家伙就掉到了后妈手里,连撒尿的时间都没有。
从早到晚,昏天黑地的。
郭幸哥大呼侥幸,多亏了他年纪小,不然也要跟着倒霉。
除此之外,符三还把叶家的家丁仆妇给整顿了一遍。
叶华经常不在家,老太太又是菩萨一样的性子,不忍心处罚。结果叶家上下就很松散,没有规矩。
比如负责采买的刘嫂,一筐萝卜报账二百文,一斗小米报账一贯钱……多余出来的全被私藏起来。
她也不是存心贪财,而是家里的儿子要读书,她想着给找个好老师,这些钱都是用来付束脩的。
以前也有人和老太太说过,叶氏觉得刘嫂人不坏,就没有多说什么。
可符三不答应,“我已经问过了,你这些年,从叶府贪墨了不下二百贯,可你的儿子都两年多,还没有找到先生!你多捞的钱,都给了你的丈夫!他游手好闲,整日里花天酒地,无所事事,还养了外室,他对得起你吗?”
刘嫂被符三问得老脸通红,她跪在地上,不停啜泣,“姑娘大仁大义,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没有下次了!”
符三果断道:“来人,把她逐出叶府!”
听到这话,刘嫂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突然,她挣脱家丁,朝着柱子就撞了过去,所幸旁边的人扯住了她的衣角,仅仅是撞伤了脑袋,没有丢性命。
有几个仆妇就到了符三面前求情。
刘嫂也不容易,她从前是个寡妇,被丈夫休了,无依无靠,后来现在的丈夫要了她,两个人足足差了六岁。
所谓女大五,赛老母。
刘嫂拿她的小丈夫是半点主意没有,不但没有主意,还要事事顺着他,刘嫂很怕被丈夫休了,如果连续遭到两个丈夫唾弃,她还怎么活着?
几年前,刘嫂侥幸进了叶府,日子终于有些改变,最初她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差错,可后来她丈夫赌钱输了,就找她大闹。
没有法子,刘嫂第一次偷了府里的钱,替丈夫还账,从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越陷越深……
“姑娘,刘嫂这个人太傻了,被她当家的吃得死死的,姑娘高抬贵手,别和她计较了!”
“不行!”
符三眉头挑了挑,“规矩就是规矩,不能随意改变,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把刘嫂脱出叶府……额外给她十贯钱,养伤去吧。”
符三驱逐了刘嫂,随后又开除了几个仆妇,还把后院的马夫,花匠,账房先生,都给换了一遍……别看在叶华眼里,符三就是个小孩子,可是在叶府上下,谁不怕符三姑娘!
人家不光够果决,还心思缜密。
比如刘嫂被赶了出去,当天就有人找到了刘嫂的丈夫,把他吊起来,痛打了三天,拿刀在那小子的眼前晃。
一个大男人,靠着婆娘养,你算什么东西!
但凡有点志气,就出去干活养家,否则,你小子没必要当男人!
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真的浪子回头。这小子还真改了,他弄了一辆驴车,给店铺拉货,一年下来,不但赚了钱,还把儿子送去了学堂。
刘嫂激动万分,特意跑去给符三磕头,拜谢姑娘的大恩大德。
符三在叶府雷厉风行,可朝堂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一个军粮亏空的大案,弄得政事堂鸡犬不宁,几个相公被柴荣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拿出的解释,不但没有说服皇帝陛下,还惹来了柴荣的痛骂。
“你们以为弄出一帮小吏,就想蒙混过关?做梦!朕只要这一千多万石粮食,到底去哪里了?没有个交代,朕就从你们家里开始找!”
政事堂的诸公,那叫一个狼狈。
就在他们被骂的时候,有个人到了叶华的书房,跟他侃侃而谈。
来的人正是赵普。
“侯爷,你可知道军粮输运的过程?”
叶华摇头。
赵普解释道:“是这样的,各地仓库的粮食,只要得到命令,就会运出去,而在运出的过程,是不给开具公文的,只有一份空白文书。等到这笔军粮运到前线,会按照实际收入的数量,写一份收据,同时运量的人负责报告损耗,而军营方面,会在空白文书上,写上损耗,并且盖印。运粮的官吏返回之后,依照这份公文,请求上官补盖大印!”
赵普把过程说完,别说叶华了,谁都能听得出来,里面的漏洞简直太大了。
比如枢密院下令,调拨军粮,从某地常平仓,调出十万石,由官员押送,到了军前,只交割三万石,剩下的七万石就不翼而飞了。
军营方面要的是到手的粮食,不会管损耗多少。他们开出公文,交给运粮的官吏,运粮的官吏再回去请求上级官员,依据军前的公文,补上文书,就可以蒙混过关。
“简直荒唐,为什么运粮出去的时候,没有数量,这是什么道理?”叶华厉声问道。
赵普苦笑道:“侯爷,他们说军情紧急,给军前运粮,不同于平时征收田赋。平时征收多少,解送多少,都有规矩,通常情况下,损耗在三成左右。可军粮必须按时送达,且道路困难,会遇到敌兵偷袭,所以损耗多少,就没法说清楚了。”
“有时候,甚至押送几万石过去,遇上了敌兵,或者山洪,或者沉到了河里,一粒粮食也送不过去。如果开出了具体数目,反而会影响军粮输送。因此最好以军前收到的数目为准!”
“放屁!”
叶华直接爆粗口了,“就算再糊涂,还能没有个数?假使地方仓库亏空严重,地方官大可以上报说是当做军粮运出去了,而运量的小吏可以推说消耗在路上,结果就是这笔亏空,不翼而飞了!对吧?”
赵普连连点头,“侯爷果然机敏!借着给前方运送军粮,地方官吏,把历年的亏空给清掉了,还有人趁机大发利市,很是赚了一笔!结果呢,前线拿到了不到一百万石粮食,朝廷却支出了上千万石不止!这帮人沆瀣一气,狗胆包天,把军国大事,百姓的民脂民膏当儿戏,简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叶华点了点头,却又笑了起来。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既然弄清楚了状况,你就给陛下上书,弹劾政事堂诸公,说他们营私舞弊,贪墨国帑民财就是了。”
赵普咧嘴苦笑,“侯爷,我敢说,几位相公并不知情,即便是知道,可为了供应军需,收复燕云,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光是这个案子,就追究相公们的罪责,怕是不妥当。而且这种做法已经行之有年,根源还是因循守旧,百年积弊。要想解决,应该从根本下手。”
“哦,说来听听。”叶华好奇问道,他真想看看,这位宰相之才,能拿出什么高招。
“侯爷,眼下地方官吏,他们管着常平仓,也负责运送粮草,什么都是一个人说了算,自然难免有弊端出现。我的看法是改制!”
“怎么改?”
“设立转御史,专门负责调运粮草,再增设提举常平仓官员。有人负责常平仓,地方官吏就没法随意侵占,而转运使又监督常平仓,如果出现亏空,就会立刻处理。至于运送粮草的重任,则是转运使和地方共同完成,这样一来,三方互有监督牵制,虽说不能杜绝亏空,但也能解决不少问题,侯爷以为然否?”
第339章 来自柴荣的考察
赵普紧盯着叶华,他很想从叶华的眼神里得到鼓舞,毕竟这是他苦心思索的办法,非常需要有人支持,而叶华就是最好的人选,只是赵普要失望了,叶华默然半晌,才缓缓道:“你恐怕还有更多的建议,都一起说出来吧!”
诚如叶华所言,如今仅仅是军粮一案,赵普大可以上书柴荣,没必要来找叶华,既然来了,就表明赵普有更大的野心,远远不是设立个转运使那么简单。
赵普深深吸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札子,恭恭敬敬摆在叶华的面前。
“这是我为陛下拟定的韬略,还请侯爷过目。”
叶华颔首,他拿了起来,翻开观看。叶华看得不快,他仔细品味每一句话,赵普的心血结晶,当然不同凡响。
在札子当中,赵普提出了十二个字的方略。
“削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
这十二个字,是针对地方藩镇,可也是针对这次暴露出来的弊病。
柴荣借着高家的事情,收回了藩镇的继承大权,各地节度使,节度副使必须由朝廷指派任命,人马调度,也需要服从天子旨意。
这只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要想彻底消灭藩镇,还有很多功夫要做。
赵普建议,收回节度使的人事,财税,刑名等权力,将节度使的职权限制在有关军事的方面,其余东西不许碰触。
安排转运使,征收粮食赋税,既负责将钱粮运到京城,也负责承接京城的物资,转移地方和军中。
节度使没法碰触财税,也就没法肆意扩军,私自壮大自己的力量。
针对那些还有不小势力的地方藩镇,则要求他们把精锐兵力交上来,编入禁军。同时还要限制将领家丁随从的数目,防止他们做大……
这一连串措施用下去,环环相扣,密不透风,全都打在要害之处。只要能做到一半以上,困扰两百年的藩镇弊端,必将彻底解除,叶华是半点怀疑都没有,毕竟历史上赵家兄弟就是这么干的,珠玉在前,只是大周要重蹈覆辙,变成“弱宋”吗?这真的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叶华在问着自己,不由得陷入了思索。
赵普很想说服叶华,他诚恳道:“侯爷,就拿这一次的亏空来说,这笔账还真不能算在政事堂,也不能都算在文官身上,这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赵普问叶华,“侯爷,你知道眼下地方上,军占了多少?”
“应该有一半!”
“是六成!”赵普无奈叹道。
所谓“军”是唐代在边境驻守部队的称呼,大的叫军,小的叫守提,自从五代以来,军变成了一种行政区域,由于战事越来越多,四分五裂,各种“军”也就越来越多,翻开五代十国的地图,原来熟悉的地名都变成了“某某军”,让人看的是一头雾水,昏天黑地,根本闹不清楚。
按照规矩,军,是隶属于府州之下,比县一级要高,但是不辖县。
可是在有兵就是草头王的时代,军头们怎么会听知州知府的安排,那不是笑话一样吗!
因此几乎所有的军都凌驾于府州县之上,节度使也顺势成为了地方长官,不但握有军权,还有民政大权。
就拿这次来说,政事堂下令,要给前线输送粮草。
普通的州县会听从命令,如数调拨,当然了,其中贪墨也不在少数,甚至是非常惊人。但是相比那些“军”,情况就好不少了。
地方的节度使,为了扩充势力,当然要贪墨粮饷,侵吞国库民财,壮大自身力量。
大周治下,有一半以上,都控制在各种“军”之下。
试想,一半是文臣说了算,一半是武夫当权,彼此犬牙交错,错综复杂。
面对这么个糟心的局面,不出问题才怪!
针对这次的弊案,也是针对藩镇割据,赵普提出了他的全套方案。
除了那十二个字之外,他还建议废军,改成州府,派遣文官,治理地方。这样一来,就能做到上下一心,如臂指使。遇到了军情,武人专心打仗,文官专心后方,各自负责一摊,就能通力配合,再无差错。
当真是好办法!
叶华暗暗叹息,没错,这就是历史上,“大怂”所走的路子,赵普是提前拿出来,要给大周用上了。
难怪赵普要找自己,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强有力的人物支持,是别想说服皇帝,别遑论落实下去。
说起来,赵普也算是慧眼独具,只要叶华愿意点头,就成了一半。而且凭着功劳,赵普完全能一举杀入政事堂。
现在那几位宰执相公,范质长于法令刑名,王溥长于文学,魏仁浦精于算计,李谷是理财能手,薛居正办事的能力太差……算来算去,朝中缺少一位真正调和阴阳,辅佐君王,治理天下的宰相之才!
某种程度上,郭威是希望叶华担负起宰相的使命。
可他毕竟是武夫,还有很多不便,假如赵普能杀入政事堂,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真宰相。
面对叶华,赵普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侯爷,下官自问,这套方略是为了朝廷好,绝无我个人的一点私心杂念,侯爷若是能支持,下官愿意和侯爷联名上呈陛下。”
这么大的功劳,要分给叶华一半,赵普还挺大方的。
只不过叶华摇了摇头,他把札子放在桌上,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案。
“赵大人,你的用心良苦,我自然知道。只是我想请教,照你这么做了,把武人置于何地?”
“果然!”
赵普低下了头,不免失落。
他来找叶华,除了看重叶华对柴荣的影响力,还看重叶华的身份。
毕竟这么干,摆明是针对武夫的,武人的反弹可想而知。
叶华是冠军侯,军中第一人,如果他能站在自己一边,鼎力支持,其他武人的不满都能压下去。
赵普跟叶华共事过,他的心目中,叶华还是非常有大局观,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就阻挠利国利民之举。
赵普充满了信心,可他想错了,叶华也没法不在乎武人的利益,果然,做人不能太天真,赵普探手,准备把札子收回去,就当他什么都没说。
“等等!”
叶华拦住了赵普,“我问你,打算置武人于何地,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这个……侯爷何必强人所难,属下实在是不知道。”赵普连连摇头。
叶华笑了,“没有想好,就敢上书,这可不是宰相该有的作为!”
赵普一愣。
叶华继续道:“按照你的方法,收了精兵,控制了钱谷,架空事权。地方上的人马必定缺少钱粮,疏于训练,又如何能抵御外辱,如何扫平天下?你要是没有完整的办法,我是不会跟你联名上书的,陛下更不会同意。”
“啊!”
赵普整个呆住了,莫非自己理解错了,侯爷是嫌弃自己设想不完整,思虑不周延?
叶华笑呵呵道:“武人不只是祸乱之源,更是一国的基石,没有强军,一切的繁华都是镜花水月。赵大人,制定策略的时候,最忌讳私心偏见,你好好想想吧!”
赵普从叶府出来,他失魂落魄,好像被霜打得茄子,本以为完美无缺的方略,居然被人指出致命的弊端,自己只想到了一半的事情,还有一半,居然没有想到,这样一来,自己算什么宰相之才啊!还差着火候呢!
回到了家中,赵普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整整三天,一步都没有出来。他疯狂翻找各种典籍,寻找解决之道。
赵普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可这一次,他玩了命,翻看前朝典籍,寻找历代兵家的手札著书,一个字一个字阅读,寻找办法。找到了思路之后,还要反复推敲,不合适就继续琢磨……
经过了三天的闭关苦思,赵普找出了一套办法。
就在第二天的傍晚,赵普再次来到叶府,他满脸胡茬,眼珠子通红,看起来非常狼狈,但眼神之中,满是光彩。
“我已经找到了办法,侯爷,你等着瞧吧!”
叶忠走了出来,“是赵大人吧,这边请。”
赵普信心满满,跟着叶忠,到了花厅,在花厅之上,有两个人坐着谈话,一个是叶华,他正拿着茶壶,给另外一位沏茶。
“陛下,今天是谈国事,臣这里可不敢准备酒水。”
柴荣想起之前被叶华灌醉的事情,气得牙根痒痒的。“朕先听听那位‘宰相之才’的本事,如果真如你所言,是国之贤臣,自然要浮一大白!”
第340章 人才济济的大周
郭威在位五年,比起历史上多了两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很不错的,粮食丰收,对外作战未尝败绩。
接下这样一份江山,应该很轻松才对,可事实上呢,皇帝陛下是一点也不惬意。感觉就像是买了二手房,即便装修很奢华,也要花力气调整,去掉上一个主人的印记。
更何况这座江山还非常简陋,柴荣需要大作为,需要提拔更多属于他的臣子,按照他的意愿去做事。
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些人已经不能满足皇帝陛下的需要了。
赵普提出了十二字方针,柴荣很受震动,他决定亲自过来,听一听赵普的本事,究竟如何!
“陛下,臣觉得你会满意的。”
“但愿如此!”
柴荣对赵普道:“本来应该是坐而论道,但是为了让你说的痛快,就站着讲吧!”
赵普当然愿意站着,跟皇帝和冠军侯坐在一起,根本是受罪,他可没有那个份量。
稍微思虑一下,赵普就把之前所讲的内容,用很凝练的语言说完,柴荣仔细听着,却没有什么表示。
赵普心里敲鼓,心说陛下啊,你倒是给个话,哪怕点点头也好,让我知道该不该继续说啊!很可惜,柴荣就是一张扑克脸。
倒是叶华,脸上含笑,问题是他的笑容一直就没变过!
赵普越发压力山大,好在他也不是寻常人,勉强平静心绪,继续往下讲,“陛下,如此作为之后,地方驻军难免战力削减,无法戍守边疆。而朝中的禁军,如果长时间没有战斗,因循守旧,名将凋零,积弊重重,也难以担当大任。纵观历代,开国的时候,尚且名将云集,强兵猛士,战无不胜。可是经过一段时间,战力就会衰减,盛唐便是如此。为了保持将士战力,臣提议,要开武举!”
“武举?”柴荣终于吐出了两个字,见皇帝来了兴趣,赵普为之一振。
“没错,就是武举!开设武举之后,以弓马武艺,选拔将才,充实军中,这样一来,军中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必然面目一新。”
柴荣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眼叶华。
“赵大人,光是考校弓马武艺,选出来的只是一勇之夫,如何能统辖人马作战?”叶华发问了。
这个场面很像是毕业论文,坐着的是导师,站着答辩的是学生。
当然,这个规格要比答辩高了无数倍,不但决定学生的前途,甚至决定帝国的命运,赵普不由得挺直胸膛,打起万分精神!
“那就增加兵书战策的考核。”
“要考兵书战策,标准在哪里?普通人有心投军,又去哪里学习?是不是要像科举一样,设立学堂,开门收徒?”
“这个自然!”赵普也想到了,“朝中每年要拨出一笔钱,专门支应武学使用。”
“光有武学还不成,如果教出一帮纸上谈兵之徒,不能打仗,又有什么用?”
“那就让他们去打仗!”赵普道:“所有武学生员,学业完成之后,要去军中历练,合格之后,参加考试,通过之后,朝廷授予官职。”
“赵大人,文官选拔,以科举为主,武将选拔,是不是也要以武举为主?”
“情理之中!”
“那些世代将门吗?他们的后代子孙,是直接进入军中,还是通过考核?”
“必须要通过考核!”
……
柴荣默默听着,叶华和赵普一问一答,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就问了几十个问题,赵普的额头已经冒汗了,有些事情,他的确是没有想过,幸亏反应够快,不然就要瞠目结舌了。
反观叶华呢?
他则是游刃有余,很显然,侯爷早就想到了这一步,赵普也不得不叹服,冠军侯真不是浪得虚名!
武举是在女皇武则天时期设立的,以后历代沿袭,也着实选拔了不少人才。
不过相比起进士科,武举时断时复,选拔的人才有限,名气大的非常少,很多名将,都是从刀光剑影里面爬出来的,或者世家传承。
这也不怪武举不给力,实在是文武殊途,根本不是一样的东西。
人们都说穷文富武,一点都不假。
读书不需要什么,有一碗粥,一本书,就能苦读,练武要是这样,不出几天,就吐血而亡。
哪怕到了后世,也是这个逻辑,穷人最好的选择是什么?不是诗和远方,而是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弄数理化,学成了,到什么时候都饿不着。
不想学这些,想培养素质,弹钢琴,拉小提琴,学什么书画舞蹈……对不起,你问问这些乐器多少钱,名师名家一堂课多少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名师,没有合适的工具,跟着一帮二百五学,纯粹浪费时间,根本学不出什么!有那个功夫,还不如让孩子去外面跑几圈,出一身汗来的痛快!
从唐代开始,历代都有武举,但是却没有武学,因此通过武举选拔出来的人,到了军前,未必能用。即便可用,军中都是父子相继,几代为将,铁板一块,外面的人根本打不进去,也别想得到重用。
赵普想到了开武举,弥补战力不足的问题,也想到了开设武学……但光这样,还不足以选拔出合格的将领。
叶华和他问答之间,把武学的未来规划出来。
首先,入武学,必须要经过严格考核,有一定文化素质,身体条件好,聪明机灵……为了吸引人才,能考入武学,给予家中免税待遇,而且学习期间,花费由朝廷负担。
生员经过三年学习,然后要去军前实习一年,经历战火淬炼,而后回到武学深造,毕业之后,可以选择参加武举,也可以直接去军前效力,起点会低一些。
而且叶华认为,为了打破军中固有的关系网,必须着重提拔武学生员,在未来的几十年内,要求军中将领,必须出自武学,武举。
同时,要废除恩荫,就算是将门之后,没有通过考核,一样不能进入军中。
唯有如此,才能让武学真正发挥作用。
叶华更是胆大包天,向柴荣建议,“陛下,武学设立之后,必须请名将教导,严师出高徒。臣斗胆建议,恳请陛下担任山长,成为所有学员的师父。武学生员,出去之后,必然感念天子恩德,为国尽忠报效,不负皇恩。”
阴谋,绝对有阴谋!
赵普听到这里,险些叫出来!
好你个冠军侯,真是厉害!
叶华还是站在武将一边,但他没有反对处理藩镇,因为没法反对……但是呢,叶华却逼着自己提议,弄出了武举。
有了武举,就要有武学,按照叶华的设计,皇帝担任武学山长,又给那么多的优待,以后武学不但要和各地学堂争夺人才,还要凌驾在学堂之上!
到时候武人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了!
我这都在干什么啊?
赵普真的慌乱起来了,“侯爷,有些武人嚣张跋扈,譬如高绍基之流,他们要是成了天子门生,岂不是更加有恃无恐?”
叶华笑道:“不然,陛下所虑者,是武人桀骜不驯,犯上作乱。可陛下成了山长,就是所有武人的师父。而且武学除了教授本领,还要培养忠诚,以后武学出去的人,一定是忠心耿耿,唯陛下之命是从!”
柴荣眼前一亮,如果真能像叶华所言,保留了武人的战力,还能让他们老实听话,简直是两全其美!
“哈哈哈,叶卿思虑周全,赵爱卿能捐弃文武成见,一心谋国,也十分难得,如今我大周人才济济,文武齐备,何愁不兴!”
柴荣笑道:“叶卿,该准备美酒,我们君臣三人,痛饮一番!”
等酒水摆上,柴荣果然很兴奋,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赵卿所谋,铲除藩镇,设立武学,实属难得,用心良苦!就在昨天,朕还得到了一份札子,上面所言理财之法,也是让朕耳目一新。”
柴荣笑着看了眼叶华,调侃道:“叶卿,此人的本事,可不在你之下。”
“陛下如是说,自然是非同凡响。只是不知道,他提了什么建议?”
“哈哈哈,此人建议朕清理各地庙宇的田产,将历代赐予佛寺的土地,重新清丈,多余的部分,还给百姓耕种,属于寺庙的部分,要按照民田纳税!此人跟朕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僧人生在大周土地上,绝不是化外之民,岂有不用缴纳田赋的道理?”
“他还跟朕讲,各地庙宇所霸占的田产,足有千万亩以上,清理之后,不但能增加岁入,还能增加丁口数目,人多,田地,自然就兵强马壮!”柴荣喝酒之后,话的确多了不少,“若非此人提醒,朕居然都忘了还有那么多寺庙,不应该,不应该啊!还有,翰林学士王朴,为朕卜算天机,说朕可以当三十年的皇帝,诚如是,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柴荣满饮一杯酒,兴冲冲道:“叶卿,赵卿,王卿,还有献理财之策的卢卿,你们都是我大周的良才美玉,一扫天下,统一寰宇,就靠你们辅佐了!”
叶华脸上赔笑,可心里却苦笑了,那个神棍王朴放在一边不说,所谓的卢卿,不会是弹劾了冯道的卢多逊吧?怎么,他也是柴荣的人!
第341章 想要灭佛的小人
柴荣的登基典礼非常简单,他不想把金钱和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俗礼上面,父皇刚刚驾崩,身为人子,在父皇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大肆庆祝,实在是说不过去,虽然历代皇帝都是如此,但是柴荣却刻意低调。
就在所有人都猜测这是个老实皇帝之时,柴荣的大手笔一个接着一个,除了处置禁军和藩镇之外,又开始着手人事调整。
三司副使赵普首先得到重用,柴荣提拔他担任枢密副使,特别降旨,让他和薛居正轮流升堂,共同处理政务。
别小看这一道旨意,同样是担任副手,差别很大的。
比如在三司的时候,李谷是老牌宰相,资历地位,都不是赵普能比的,因此升堂坐班全是李谷一个人,三司使的大印也在李谷手里,他分给赵普多少政务,赵普才能处理多少,丝毫没有做主的权力。
可是到了枢密院,有了这道旨意,赵普等于是和薛居正对掌枢密院,权势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柴荣将如何对付藩镇,如何筹备武学,增强战力……整个一大摊子,都交给了赵普。
至于赵普留下的三司副使,柴荣提拔了翰林学士王朴担任。
此人今年正好五十岁,不年轻,但是在官场上,他却是彻头彻尾的新人,王朴是六年前中的进士,当时还是后汉朝,王朴见朝政昏暗,烂杀老臣,知道迟早要出事,他就从京城潜逃,跑去邺城,投靠郭威。
当时正好遇上了柴荣,给柴荣当节度使掌书记。
看着眼熟吧,王朴之于柴荣,相当于魏仁浦之于郭威!
身为谋主,王朴小心谨慎,一直在替柴荣谋划,简直是呕心沥血,不遗余力。由于他行事低调,且不轻易和任何大臣来往,叶华接触的非常有限,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但是王朴却是个厉害的角色,前不久的叛乱,李重进反水,就是他的手笔。
柴荣登基之后,感激王朴的功劳,立刻把他提到了翰林学士的位置。翰林学士历来都是很好的进身之阶。
典型的事少钱多离家近……通常情况下,在翰林学士干一段时间,就有希望擢升东西二府,再进一步,就宣麻拜相。
魏仁浦就走了这么一条路,如今王朴是踩着老魏的晋升之路,速度更快,才几天的功夫,就担任了三司副使,财权在握,深得皇帝的宠幸。
王朴中进士的时候,四十四岁,不是这个人笨,相反,他极为聪明,从小就是神童。可聪明人,往往容易干糊涂事。
王朴读书的时候,就培养了一大堆奇怪的爱好,对不起,这不是提倡素质教育的后世,也没有特长招生,所以王朴一直蹉跎,瞧瞧他都干了什么吧!
王朴精通阴阳律历。他受命校定大历,考证诸历法之失,与司天监共撰《显德钦天历》,在唐《崇玄历》基础上多有改进,构造九服晷影函数,还是个数学家。
王朴也通晓音律,考证雅乐,得八十一调,并造“律准”,诏有司依调制曲。定七声立新法。使七均、十二律、八十四调再现并留传,著有《律准》行世。
他对军务还有研究,上了一篇《平边策》,柴荣十分赞叹欣赏。
除此之外,王朴还精通易经,算卦的本事也非常了得。
这不,柴荣问他能当几年皇帝,王朴回答:“臣固陋,辄以所学推之,三十年后非所知也。”
柴荣听完,就以为他能当三十年皇帝,所以才有了和叶华的豪言壮语。
可是在叶华的眼里,王朴就是十足的神棍了,根本就是大骗子!当然了,就算王朴知道了历史,柴荣只当了六年皇帝,人家也会微微一笑,毫不感到尴尬,作为一个神棍,穿凿附会的本事,那是天下一绝!
他说三十年,指的是柴荣的寿命,这不,柴荣也没活到四十啊,所以他的推算还是对的……
把王神棍放在一边,最后被柴荣点名的就是卢多逊!
这小子年纪轻轻,刚刚中进士,就头角峥嵘。前不久,他带头弹劾冯道,把老太师给赶出了京城,闯出好大的名声。
本来人们都以为他是郑仁诲是一伙的,处置谋逆乱贼的时候,应该把他给砍了,谁知道不但没有被砍头,还被调入开封府,当了判官。
虽然官职不算显赫,但是别忘了,柴荣在登基之前,可是开封府尹,能进开封府当官,都是天子的心腹。
人们这时候才猛醒过来,郑仁诲倒霉,一点都不冤!
你老家伙也不瞧瞧,柴荣在你身边安插了多少人。
“叶卿,卢多逊当时弹劾冯太师,的确是奉了郑仁诲之命,不过却是我同意的,私下里,我给冯太师写信,老太师也觉得身体承受不了,就索性退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老太师。”柴荣很怕叶华误会,“卢多逊人才难得,往后你们还少不了配合,叶卿不要太过介意。”
叶华没有立刻点头。
以前他讨厌冯道,可自从拜了师父,他就一心一意维护老师。
不管怎么样,姓卢的欺负老师,这笔账早晚要算,别想跑了!
正在他们君臣相对无言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怒冲冲跑进来。
“卢多逊是个奸佞小人!”
敢在皇帝面前这么说话的,除了符三小姐,还能是谁!
她掐着腰,怒冲冲道:“陛下,你知道卢多逊背着你干了什么?”
“知道!”柴荣很痛快答应,“他买通了御书房的两个书吏。”
这次轮到符三吃惊了,“陛下,你怎么知道的?”
柴荣给她个大白眼,“你姐姐遇到了事情,岂能不先告诉我!”
符三吐了吐舌头,无言以对。
柴荣笑了笑,“叶卿,这个卢多逊很有趣的,他每天窥探我看什么书,回头就去苦读,等到上朝的时候,朕有什么问题,他就能对答如流,比别人说的都好!”
叶华苦笑,“逢迎君上,这不就是个小人吗!”
“哈哈哈,没错!他就是小人!可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朕看北周武帝的本纪,卢多逊就上书清查寺庙的田地,别的臣子断然没有如此贴心!”
叶华总算是听明白了,敢情柴荣是把卢多逊当成了咬人的疯狗,杀猪的刀子,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
哪一朝没有几个酷吏小人,作为上位者,就要学会使用各种人才,让他们优劣得所,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
只懂得用清流,用名臣,保证治理不好天下,搞不好还会成为亡国之君……显然,在这件事情上,柴荣的智商超高,根本不用担心。
卢多逊小人得志,第一个要开刀的就是大相国寺。
“你个忤逆之子,不孝之徒,你想气死为娘啊!”
卢老太太在家里听说儿子上书,气得嘴唇都青了,她的手里不停捻着一串砗磲念珠,恳请佛爷原谅儿子的罪行。
“你知道吗?那些田是布施给庙里,用来供养佛菩萨的,是在做功德,赎罪孽!你怎么敢对这些田收税,你,你简直丧心病狂!”
面对老娘的痛骂,卢多逊没有反驳一句话,只是直溜溜跪在老娘的面前,听凭发落。
老夫人说到痛恨之处,举起巴掌,扇了卢多逊好几下,把脸打得通红。
打完,老太太心疼了,抱着儿子痛哭,“儿啊,得罪了菩萨,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娘求你了,这个官咱们不当了,娘不想看你生生世世受阿鼻地狱之苦啊!”
老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卢多逊终于开口了,“娘,儿的命是你老给的,可儿的官是陛下给的,娘要是想打死儿子,只管下手。若是打不死,儿子就要为朝廷尽忠,为陛下效力!那些狗屁秃驴,不事生产,不纳赋税,专门欺骗愚夫蠢妇,该下地狱的是他们!”
“你!你竟敢诽谤师傅吗?你给我住嘴!”
老太太平时就喜欢念佛礼佛,经常去庙宇烧香,虔诚不得了,儿子痛骂僧人,诽谤三宝,她哪里忍得住,气得举起拐杖就打,卢多逊的脑门立刻多了一块红肿,和鸡蛋差不多大,都流出了血吗,脑袋被敲得嗡了一声。
这小子也硬气,咬着牙撑着,一声不吭。老太太第二次举起,还没等打下来,急得昏迷过去。
卢多逊等了好一会儿,没打下来,才急忙抬头,发现母亲躺在地上,连忙用手指探了探母亲的鼻息,而后对管家道:“去找个好大夫。”
说完,他也不等老娘醒过来,直接上了马车,沉着脸道:“去冠军侯府,我要去见侯爷,有要事商量。”
第342章 开封第一大地主
符三清退了一大堆叶家的下人,叶华当然是乐见其成。算起来叶家也富贵了好几年,家中的仆妇家丁难免懈怠惫懒,加上老太太菩萨一样的心肠,下面的人越发没有规矩,胆子越来越大,阳奉阴违,偷窃主人财物,就没什么不敢干的。
过去他不常在家里,没法约束,如今符三愿意当恶人,叶华正好顺水推舟,他选了一批受了伤,没法在军中继续服役的老兵,让他们负责府邸的安全。
又从这些人的家属当中,选了一些仆妇佣人,全都是可靠老实的人。
叶华跟这些人都订了约书。
以五年为限,年轻的侍女丫鬟可以选择三年,或者五年,等工作期满,就可以离开叶府,至于仆妇佣人,同样是五年期限,如果干得好,五年之后,愿意续约,还会提高工钱待遇。
总而言之,这些人就是叶家雇的工人,而非是下人。
这也是柴荣提倡的。
眼下首相范质正在负责这一块,针对将领,要清理家丁数目,限制私兵。对豪门大户,朝中的高官,要限制家丁数量,把原来的家奴变成雇工,不许随意打杀下人,到了年限,要主动放他们离开……
这一套做法相比传统的奴仆,更加重视人的价值,而且提到了富贵人家雇佣家丁下人的成本,按照最简单的经济学逻辑,成本提高了,各家雇佣的人就少了,换句话说,大家族占有的人力资源就少了。从事耕田经商的人力就多了,创造的财富更多,朝廷的税基更大……
从政事堂,到枢密院,大周上下的施政逻辑都是一样的,归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富国强兵!
“圣天子锐意进取,朝中诸公悉心辅佐。从上到下,无不尽心竭力,可偏偏有一群人,不事生产,不思劳作,坐享其成,妖言惑众……如果不加以铲除,如何对得起君父托付之恩!如何对得起辛苦劳作的百姓?同样是大周子民,有人努力纳税,有人却可以逃避税赋,这样下去,岂不是鼓励百姓,让人人投机取巧,到时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象!”
卢多逊面对着叶华,慷慨陈词,说得非常激昂。
叶华却懒得听下去,“卢大人,我现在只想知道两件事,第一,你找我干什么?第二,你脑门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带着伤来,不会想碰瓷儿吧?”
卢多逊不知道碰瓷儿什么意思,但也清楚不是什么好话,他苦笑道:“这是我娘打的,和侯爷无关。”
“令堂怎么会打你?莫不是因为寺庙的事情?”
“侯爷怎么知道?”
叶华同样抱以苦笑,“因为我也被叫去了。”
“啊?侯爷……挨打了?”
“那倒没有。”叶华道:“祖母问了几句佛寺的事情,她老人说,有一同上香的居士找到了她,想让她帮忙,替寺庙说话,不要动他们的田产。”
卢多逊瞪大了眼睛,好厉害的秃驴,居然走门路走到了叶老封君这里,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谁不知道叶氏辈分高,对郭家有恩,孙子又是冠军侯,老太太要是说句话,还真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想到这里,卢多逊把心悬起来了。
“侯爷,那老封君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叶华道:“祖母跟我说,要在后院建个小佛堂,她以后不去大相国寺了!”
“哎呦!”
卢多逊喜得拍起来巴掌,老封君真是心明眼亮,非比寻常!
相比之下,自己的老娘简直食古不化,真应该跟老封君学学。
“祖母不会替僧人说话,但愿意说话的,大有人在,只怕你的压力不小吧?”
“没事!”
卢多逊晃着头,大笑道:“虽然我没本事上阵冲杀,所向睥睨!但是在朝堂做事,也要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儿!就算是我亲娘拦着,也不管用!”
“侯爷,下官此来,只有一件事情,我想请骠骑卫帮忙。”说完,卢多逊眼神明亮,紧紧盯着叶华,生怕他会拒绝。
“为什么是骠骑卫?”叶华喝了口茶,笑呵呵问道。
“因为骠骑卫纪律严明,和开封的寺庙没有半点瓜葛。”卢多逊道:“侯爷,你知道吗,以往的禁军,有不少都笃信佛法,不惜毁家礼佛。”
“什么?”叶华笑了:“一个杀人无数的武夫,居然相信佛法,真是可发一笑?”
“许是杀孽太多,想要放下屠刀呗!”卢多逊陪笑道:“骠骑卫上下具是英雄好汉,问心无愧,下官又听说侯爷让军中识字读书,明白道理。想要清丈佛寺的田产,唯有骠骑卫能够帮卑职了!”
说完,他深深一躬。
叶华点了点头,“好,我立刻点一千人马,给你压阵。”
卢多逊大喜过望,“有侯爷在,保证马到成功!”
这位还真是个行动派,他早就准备好了,点起一百开封府衙役,在前面开路,叶华带着人马,跟随,包括赵匡义和叶忠,叶孝,也都跟着来了。
在路上,叶忠还很好奇,”我就想不明白了,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土地?值得骠骑卫出动,大动干戈!”
赵匡义哼了一声,“无知!我问你,在开封府,谁的土地最多?”
“还能有谁,圣人呗!天子富有四海啊!”
赵匡义冷笑道:“话是那么说,你见谁把自家的田产主动交给陛下了?没有!不过我告诉你,可有许许多多人,主动把田产送给庙宇,还跪在地上,哭求收下!”
“什么?”叶忠不敢置信,“他们信佛真虔诚啊!”
“屁!”赵匡义啐道:“是寺庙能免税,他们把田地挂在庙宇之下,就不用承担赋税徭役了,说起来,庙宇在和天子抢夺财赋,你说他们不是找死吗!”
“哦!”
叶忠恍然大悟,原来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和尚,居然还这么过分!
敢和天子争,难怪要倒霉呢!
卢多逊带着人,赶到了大相国寺,这是当世最大的庙宇,也是最繁荣的市场。
南来北往,货商云集,都在寺庙周围的空地路旁,摆好摊位,辽东的药材,西域的珠宝,江南的瓷器,丝绸,南海的珊瑚树,名贵木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和尚们给商人提供仓库、摊位、住处,伙食……除此之外,他们还负责拉拢撮合生意,没做成一笔,都能得到一笔费用。
另外,商人们带来了大量的货币,有金银,用铜子,有飞钱,各家的成色不已,该如何交易呢?
聪明的和尚又负责起兑换的生意,总而言之,他们绝对是这个世上最会做生意的一群商业天才。
早在几年前,叶华就向大相国寺借过钱,他的怀里现在还揣着冯道的一张欠条……敢赚老子的钱,现在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叶华是怀着讨债的心,杀上门的。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大相国寺今天门户大开,好多僧人都等在外面,为首的一个和尚,有七十几岁的样子,很是苍老,胡须飘飘,一双老眼,充满了慈祥,就像是邻家的老爷爷似的。
他见人马赶来,连忙躬身,“老衲恭迎卢大人和冠军侯!”
卢多逊瞥了他一眼,“老僧手眼通天,什么事情都知道!”
老和尚笑了笑,“非是老僧之力,乃是佛法无边,慈心垂护!”
卢多逊翻了翻眼皮,“老僧,不知道佛陀有没有告诉你,今天这一关,该如何过?”
老僧呵呵一笑,“大人说笑了,老僧在世上不过是一句臭皮囊,随时都可以拿去,不值一提的!”
“难得啊,倒是视死如归!”卢多逊冷笑道:“那我今天就来验一验老僧的修为!”
“求之不得!”
说完,和尚在前面带路,卢多逊快步相随,叶华带着赵匡义几个,背着手,溜达进了方丈室。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套桌椅,但是用料非比寻常,全都是紫檀楠木。
“老僧,凭这张桌子,就能养活不少人家吧?”
老僧微微一笑,“卢大人若是觉得可以,就请拿走吧!”
“你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老僧笑道:“这庙中,一砖一瓦,一木一石,具是各方施舍而来,能回馈百姓,也是福缘!”
叶华这时候正好走进来,他笑道:“好大方的僧人,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将庙中的土地田产归还百姓?”
老和尚没有犹豫,立刻道:“侯爷有命,无有不从,去把田产清册拿来,给侯爷过目。”
小沙弥点头,跑了出去。
老僧请叶华和卢多逊坐下,他单手持茶壶,给两个人倒水,这时候叶华才注意到,原来老僧只有一条胳膊,是个残疾人。
“侯爷看到了,可是想知道老僧的左臂因何没了?”
叶华微笑道:“不妨讲一讲。”
“嗯!”老僧微微点头,“那是五十多年前了,老僧曾在军中效力,跟着朱温,南征北战,杀戮无算,后来朱温打进了开封,登上了龙椅,老僧回到了家中,却遭逢剧变……当时老僧痛心疾首,跌跌撞撞,来到了寺庙之中。就在大雄宝殿,跪在佛像之前,整整三日,忏悔罪孽。老僧得佛祖点化,大彻大悟,奈何身上没有半点财物,就挥刀断臂,以手臂供奉我佛!”老僧笑道:“侯爷,你想知道老僧遭遇了什么事情吗?”
第343章 老僧的故事
相国寺的田产显然不少,小沙弥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反正也很无聊,就听听老和尚的故事,叶华探了探手,请他讲。
老僧点头,“当年老衲杀了十几个人,立下战功,本想回到家里,好好炫耀一番,可谁知家中已经是一片瓦砾,连一个活口都没有——这都是老僧杀孽太重,殃及家人,可惜老僧当时一点都没有醒悟,想着家里没人了又能如何,反正身上有钱,吃喝玩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了家人,正好没了牵挂。老僧就去汴河的花船,拿出十两银子,请当时船上最有名的花魁娘子,配老僧喝酒。”
说到了感慨之处,僧人眼中还翻起了泪花,“那个花魁娘子十分漂亮,宛如天上的仙女,飘飘下凡,老僧还年轻,看她简直流出了口水,可突然发现,花魁娘子的眉梢,有一颗红痣。就随口道;我的小妹也有一颗红痣。花魁娘子问我,小妹是哪里的人,有多大了?老僧说,小妹应该有二十岁了,十年前,我离家投军,她还是个小姑娘哩!”
“花魁娘子又问我的住处,我也如实回答,还告诉她,刚刚回家去看,已经烧成了灰。谁知,说到这里,花魁娘子放声大哭!她居然是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
老僧都七十多了,说起五十年前的往事,手上的青筋都暴露起来,神情狰狞可怕。
“万万想不到,花魁娘子,居然会是我的亲妹妹!我,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僧问了她过往的情由,她告诉我,离家不久之后,就遭逢变故,父母都死了,她和嫂子被,被人掳走了,辗转卖到了花船上。”
“妹妹才十岁,还没有长开,妈妈见她底子不错,就留了下来,请来名师,教给她琴棋书画,各种本事,几年下来,她出落得越发水灵,加上聪明伶俐,果然创下了名声,成了名动京城的花魁娘子。恐怕她也万万想不到,若干年后,居然和她的哥哥在花船相遇!我那可怜的妹妹啊!”
在花船上,遇到了自己亲妹妹!
这个绝对是悲剧的指数扩大,悲催到了极点,叶华都不由得对老僧产生了同情。
老僧悲愤痛苦,眼圈泛红,他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妹妹!她哭着跟我讲了经过,当时我都傻了,妹妹说她要去那点东西,谁知道一去不复返。等我追出去,妹妹已经在另一间屋子里上吊自杀,她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堕落风尘,本想着稀里糊涂,了此残生,却没有想到,会和兄长重逢。她丢光了家里的人,哪里还有脸继续活着,妹妹她,她上吊而死……在她留给我的遗书当中,还说了她的嫂子……也就是老僧的娘子。”
“当初,她和妹妹一起被抢走,她比妹妹大几岁,直接被逼着去接客,她起初抵死不从,结果被打得遍体鳞伤,痛不欲生。在青楼,死不了,活不了,整整十年!再见的时候,她已经年老色衰,只能伺候那些往来的车夫,镖师,都是最下等的人,她染了病,奄奄一息……我见到了她,她却不认识我,还当我是客人,为了讨好我,用井水一遍一遍,洗她那张已经洗不净的脸!”
老僧哀叹道:“我当时眼睛已经红了,我想杀了她,可我下不去手,我能杀人无数,却不能杀我的妻子!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了她,然后失魂落魄,离开了青楼。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结果佛祖保佑,让我来到了这庙宇之中,跪在大雄宝殿上。老僧放声痛哭,求佛祖指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落得这么一个结果!”
“恍惚之中,我看到了一道金光,在金光之中,有一尊佛像端坐。他告诉老僧,一饮一啄,凡事皆有报应。老僧杀人无数,作恶多端,孽债难偿,连累家人受累。我的爹娘都在地狱里受苦,我的妹妹死后也下了地狱,还有我的妻,不日也将到地狱之中,受油烹之苦!我哭求佛祖,给我指一条明路,如何能救我的家人。”
“我佛慈悲,指点老僧,告诉我只有放下屠刀,一心向佛,以后广种善根,多积福缘,或可以减轻家人的痛苦。老僧苦思三日,皆因我杀人太多,要想从今往后,再不杀一人,只有断一条手臂,供奉我佛!”
老僧将半截残肢露了出来,齐刷刷伤口,似乎在诉说着五十年前凄惨的一幕!
一个活生生的人,自断手臂,该是何等绝望,何等无助?
叶华很想说什么,可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
老僧倒是无所谓,“冠军侯,卢大人,这五十年来,老僧日日念经,天天礼佛,从来不辍,佛祖垂护,老僧已经从苦海脱离出来,父母家人,也都往生极乐。他们托梦告诉我,已经托生好人家,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人世间,因果循环,福祸报应,就是如此,没有半分差错。佛门广大,渡一切苦难之人。似老僧一般的恶人,都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佛门教化之功,非比寻常!”
“两位大人都是有大智慧的,又为何看不穿!非要盯着那一点田产土地,若是毁了沙门,真不知道要放出多少食人的恶鬼,到时候世间就成了鬼蜮,朝中诸公,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
叶华耐心听着老僧的讲述,举起茶杯,却发现一杯茶已经喝光了,他笑了笑,“卢大人,真是个很不错的故事,很有冲突,还有教化作用,很好!不过,我很不喜欢!”
卢多逊笑道:“巧了,我也不喜欢!”
卢多逊沉吟道:“老僧,如你方才所言,你是个逃兵,还选择自残的方式,放到眼下,可以立刻将你抓起来治罪!”
老僧万万想不到,卢多逊居然油盐不进,他不由得神色凝重,咳嗽一声道:“卢大人问案,都不讲前因后果吗?”
这时候叶华笑了,“老僧,你要讲前因后果,那就好好讲讲!看看我们谁的道理是对的!”
卢多逊抚掌大笑,“妙哉,侯爷必定见解超凡,下官先抛砖引玉……老僧,你投军之后,家中遭逢变故,父母被杀,妻子和妹妹被掠走。在眼下的大周,杀害军眷,破坏军人家庭,要处以十倍重罪!所以说,出现了这种情况,朝廷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从枢密院,到刑部,还有三衙,各地衙门,谁敢不认真处理,立刻斩首!没有客气!”
“还有,买卖良家妇女,强迫到青楼卖笑,又是一桩重罪!如果有人遇到了同样的状况,都可以向朝廷伸冤!”
老僧仰天苦笑,“说起来容易,可卢大人,你别忘了,当时朱温在朝,天下昏暗,哪里还有老百姓告状伸冤的地方?”
“老僧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根本上!”叶华把话接了过来,“你的不幸,当然值得同情。可归根到底,在于朝政昏暗,天子残暴不仁,百官草菅人命,视百姓为刍狗,万民为鱼肉。任意欺凌,肆意盘剥,无所不用其极!”叶华道:“所以,真正能解救你的是圣明天子,勤勉百官,还有各种各样的善心义士,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佛!所谓佛法,和酒水也差不多。有人借酒消愁,有人躲入佛门,说起来,都是逃避!”
老僧咧嘴冷笑,根本听不下去,“冠军侯如是想,老僧无言以对,也不敢言对,请侯爷随意发落吧!”
叶华朗声笑道:“你不敢说,可我知道你想什么,无非是说几十年来,有几个圣明天子?又有几个愿意为民请命的官员?老百姓从来都是鱼肉,朝廷根本指望不上,还不如祈求佛菩萨保佑!“
“可是我要问你!几时见过佛菩萨真正下凡救人?所谓神迹,古往今来,多为穿凿附会的欺人诈术。瞧瞧吧,这大相国寺,金银堆砌,坐拥田亩无数,敛财万千,这些钱是佛祖赐下来的吗?哪一样不是民脂民膏?朝廷以势力压人,你们以极乐欺人!朝廷取财,你们也是一样取财,殊途同归罢了!”
“老僧,当年你的不幸,值得同情,可五十年后,你变成了制造不幸的人,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叶华厉声质问,锐利的目光,逼视着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