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问灵爬树
问灵被那片浓稠的黑色淹没了。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窒息，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那黑褐色液体从地面八方挤压着自己的身体。
最开始，问灵努力地屏住呼吸，到达了极限之后，她张开嘴巴,
大大地吸了一口气，那液体见缝插针地涌了进来，窒息感居然消失了。
随后，问灵开始试着呼吸。
她睁开了眼睛。
周围全部都是黑色，她什么都看不到，问灵转了转头，朝四周看去。
自己好像在下坠。
她想起了秦音，秦音应该回去了吧，不知道她一个人该怎么承受接下来的剧情啊,
吕结衣，会当着她的面被……
问灵叹了一口气。
算了，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这周围乌漆嘛黑，什么都没有，难道直到事情解决，自己才能从这里出去吗？
或者说……
问灵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下。
自己会坠落到另一个地方吗？
这么想着，问灵忽然感觉自己下坠的速度变快了，就像是环绕在自己身周的黑色液体沸腾了起来，问灵简直像是坐上了水上乐园的漂流艇，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可算得上是呼啸而下。
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突然间，四周的挤压感全部消失了。
不远处，一寸白色的光芒朝着自己倏然靠近，压迫感消失后，问灵大头冲下直冲向那抹光芒,
这回……是真的很像跳楼了。
白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
“啊——”问灵遮住眼睛，不禁尖叫了出来。
她落入了那片白光，周围霎时由漆黑变成了雪白一片，问灵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被刺痛了，她牢牢捂着眼睛，感觉着那种糟糕的失重。
继续坠落。
坠落……
沙沙……沙沙……
有声音？
问灵吸了吸鼻子，一缕清新而陌生的气味，悄悄涌进了鼻腔。
气味……也有了。
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问灵的手指露出一条缝，她偷偷地通过那道缝隙，看向四周。
绿色。
“啊！唔……”
入眼是一片浓郁的黄绿色，问灵还没辨认出这颜色的真身是什么，坠落忽然停止了，她一头扎进那片绿色之中。
她瞪大了眼睛，终于看到了。
是树！
自己掉到了一棵树上。
树冠十分茂密，问灵挂在两根粗壮的枝干上，树干微微摇晃着，问灵像是躺在摇篮里的小婴儿,
吃惊地望着这个新世界。
问灵的体重并没有对树干造成什么影响,
很快，就连晃动也缓缓停止了,
问灵开始小心翼翼地挪动起自己的肢体，她翻了个身，趴在树干上，朝着周围看去。
隔着纵横交叉的枝杈，隐约能看到，周围全都是高高低低的树。
这是森林吗？
问灵低头，看向树下。
妈呀！
问灵立马抱紧那枝树杈，颤颤巍巍地缩回到最结实的树干边。
这棵树至少有几十米高，问灵所在的位置，离地也得有二三十米。
要是从这儿摔下去，自己怕是直接就变成这棵树的肥料了。
问灵无助地坐在树干旁，欲哭无泪地喊了一声，“救命……”
这音量小得几乎都没有冲出树冠，如果有人恰好也在这棵树上，估计可以考虑考虑救她。
隔壁树都听不见。
坐了好久，问灵的腿都有点麻了，她试着站了起来，跺了跺脚活动一下筋骨，树枝微颤了两下，吓得她赶紧再次抱住了树干。
这样下去，虽然安全，但也不是个办法。
而且……
问灵低头看了看。
好像也不是非常安全。
问灵再次检查起这棵树的全貌，要是顺着树枝滑到地上，有可能吗？或者爬下去？
总觉得这些不同的方案是殊途同归，最终都会指向死路啊。
问灵苦恼地蹲着，目光放远，看向树外的世界。
那里，似乎是连绵群山，看来这真的是一片森林，为什么自己会坠落到这里？这也是傻子的记忆吗？
总感觉不像。
问灵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除了青草的香气和泥土的腥甜，这里好像……还漂浮着另一种气味。
这气味很奇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如果宝木在的话，一定能闻出来。
问灵很快放弃了，她再次站了起来，这回她鼓足了勇气，迈上了一根更高处的树枝，准备看看这根树枝的长度够不够送自己落地。
然而，就在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视线的远处，有一个光点闪烁了一下。
问灵皱起眉头，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心脏的搏动变快了。
怎么回事？
她眯起眼睛，使劲望过去。
那个位置，在前方的山脚下，似乎很近，但问灵知道，真要走过去，估计是很远的。
那个光点一直在闪烁。
奇怪的是，问灵觉得那个东西，像是为了自己而闪烁——为了被自己看到。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了。
自己的身体居然对那个光点做出了反应。
那就是目的地吗？
问灵长吸一口气，她揉了揉眼睛，准备再往前靠近一些，但当她重新睁开眼时，那光点却已经消失了。
“诶？”问灵又退回到原处。
没了。
心跳的速度也正常了。
怎么回事？
问灵愣在那里凝望了好一会儿，没再等到那光点出现。
她看看令人眼晕的下方，吞了口口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似乎……那个光点好像真的是一个提示，告诉她，那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要是自己会飞就好了。
问灵咬着下唇，在冒险和良心中间抉择着。
下去的话，自己可能会死，虽然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应该不会影响到现实，不过……摔落的时候，疼痛可是真的，但如果自己不下去，任务说不定就会卡在自己这里，那害死的就是傻子和秦音两个人，这个死，可是真死。
问灵唉声叹气地坐在树枝上。
只能下去了吗？
只能……
问灵咬咬牙，鼓足了勇气，猛地站起了身，同时高举起双手给自己鼓劲。
“加……啊！……”
搞笑的是，鼓劲的话还没说完，她脚下一滑，直接踩空，直挺挺地落了下去。
问灵眼含热泪，早知道自己就直接跳下来了，反正横竖都是……
砰！
她轻轻地落到了地面上。
地上的落叶包裹住她，问灵趴在中间，震惊地眨了眨眼睛。
自己没死？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个月
问灵艰难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和灰尘，环顾四周。
树丛茂密，黄绿一片，看来这里应该和现实中处于同样的深秋季节。
该不会……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了吧？
问灵挠挠头，左顾右盼。
可这里是哪里呀？
还有刚才那远方的光点……
问灵打了一个激灵，朝着那光点闪烁的方向看去。
站在地面上，自己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借记忆隐约确定方向。
她犹豫地迈开了步伐。
无论如何，都不能站在原地坐以待毙，自己之所以会降落到这里，一定有其背后的原因，只有找到了那个发光的东西，自己才能知道那原因究竟是什么。
问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步伐越来越坚定了。
走下去吧。
***
秦音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
这里时光流逝的速度同现实没什么区别，秦音觉得自己似乎正在渐渐失去希望。
她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一切。
好像……回不去了。
秦音仿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每天无精打采地跟在傻子身后，看着事情的进展，也不晓得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感觉自己真的像是一个幽灵。
吕结衣死后的一个月里，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吕守财办完了女儿的丧事后，突然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居住在桥没大厦那所密室里的神秘的小婴儿，在那位白发经理的管理下，桥没大厦尚在正常运作，只不过一楼的房间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外人敢进去。
残忍血腥的凶杀案在小城里迅速发酵，凶手的残忍程度远超前不久死掉的“杀人魔”，经过调查，“杀人魔”也确实死于这人之手，警方很快便确定了犯人的身份，他与吕结衣唯一的交集就是——吕结衣上初中的时候，那人曾是吕结衣的低年级学弟，吕结衣从未正式结识过他，但通过从他的藏身处搜集到的相关资料，可以确认，他对于吕结衣的变态妄想从那时候起，就开始了。
吕结衣死后，田田大病了一场，听说她强撑着参加了葬礼，却又在葬礼上晕倒了，之后，她的父母很快就为她办理了退学，没过多久，她们一家就搬离了这座城市，到了一个虽然未知但肯定没有伤痛的地方。
傻子没有参加吕结衣的葬礼。
他的谎言没有骗过警察，吕结衣的葬礼进行的时候，他正关在派出所里留置观察，秦音一直陪在他身边，她看着傻子那副呆滞的样子，觉得十分心酸，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比他还要凄惨一点，毕竟秦音已经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傻子还会变回那个健康活泼的傻子，但她自己的未来，就渺茫了。
问灵目前的情况也全然不知。
该怎么办？
这一个月里，她经常想，要是自己和问灵没有在冲动之下一头撞进那个桥没的圈套，没有选择进入这个庭间世界救傻子，会怎么样呢？
会自由。
但……就算自己不进来，其他人也会进来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放弃傻子。
秦音扭过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傻子，傻子两手攥着桌上的一次性纸杯，纸杯里是警员刚刚为他倒的水，水还是热的，淡淡的蒸汽飘飘渺渺地在他的脸边环绕，仿佛他的瞳孔也一同变得潮湿渺远了。
傻子作为一个快乐的普通人的人生，就这么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留置室的门开了，之前见过的那位女警员走了进来，女警员大概四五十岁，面容坚毅，但眼神温柔，她冲着抬头看她的傻子微笑了一下，开口说道，“不用担心，这次不会留置太久的，下午你就能回去了。”
傻子张开嘴，双唇无声地动了动，又低下头，把嘴巴合上了。
“你想说什么？”女警员就像是一个正对自己孩子说话的慈母，“没关系，可以说出来的。”
“我……”傻子的声音非常小，“我会……我会怎么样？”
女警员笑了出来，她走到傻子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前法院的判决结果还没下来，但你不用太过担心，根据我的经验，你的案子大概率会被判做正当防卫，而且你还未成年，会受到保护的，放心，小许，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坏孩子。”
傻子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所以我……我不会死……”
“傻孩子，你怎么会死？”女警员吃惊地坐到傻子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傻子眼中没有她想看到的释然和快乐，相反，傻子敛下眉眼，重新低下了头，不再看她了。
女警员叹息了一声，“你的阿姨来看你了。”
傻子不为所动。
“你还是不见她吗？”女警员问道，“她很担心你。”
萍阿姨几乎每天都会来到派出所看望傻子，但傻子对萍阿姨的态度却完全变了，他不光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还会避开对视，就连看都不看她。
见傻子依然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女警员静坐了几分钟，又叹了一口气，起身出去了。
再次剩下了秦音和傻子两个人。
不对，我算人吗？
啊啊，算！
秦音又产生了这种认知冲突，她气鼓鼓地甩了甩脑袋，以前和道长他们看那本叫《克莱因壶》的小说时，对于现实和游戏世界的迷惘交错，自己向来都是抱着高傲的上帝视角态度，直到现在，她才看透啊。
真正的鬼，就是被无视的人。
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又过了不到一个礼拜，针对傻子的审理开始了，正如那位女警员所说，法院确实判了他正当防卫，没有人表示异议，法律就这样放过了他。
但舆论没有放过。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从背后指着傻子低声议论的声音。
“这就是那个把杀人犯给杀掉了的男孩……”
“听说他杀人之前，还把人折磨了一番……”
“我看他的心理也不太正常吧……”
“正常人怎么会……”
“……”
傻子选择了离开。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亭古道
傻子离开那天，萍阿姨和孤儿院的其他小伙伴在门口站成一排，萍阿姨欲言又止，其他人的目光或好奇或忌讳，他们都不想说什么，因为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认为傻子是应该离开的。
傻子身后那个破烂的背包中，有萍阿姨偷偷塞进去的一叠钱，傻子没有看到，但秦音看到了。
“阿姨，我走了。”
萍阿姨的眼圈红红的，她紧抿着嘴，点点头，而后走上前来，想要伸手摸一摸傻子的头顶，那只手在半空中停滞了半秒，最终只在傻子的肩膀上拍了拍。
“一定要离开桥没吗？”萍阿姨仰视着面前的男孩，“再过几年，就高考了……”
说到这里，萍阿姨和傻子一块凄凉地笑了。
高考，几天之前还是傻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但现在，提起它，只觉得遥远极了。
傻子轻轻摇了一下头，“没关系。”
萍阿姨叹息了一声，“有机会的话，回来看看我们。”
傻子迟疑了几秒，缓慢地点头。
不出意外的话，傻子应该再也没有回去过，包括这一次他们到桥没来，傻子也始终没有提到过自己过去的经历。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因为他完全走出来了，要么就是完全没有走出来。
傻子显然属于后者。
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了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站在门口，傻子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近乎呐喊的哽咽。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看。
傻子走出铁门，迈上了右边的大路，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右转，再右转，秦音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后街小饭店门口的餐桌上，坐着三个年轻男孩，他们一见到傻子，纷纷站起了身，三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写满了愁郁。
傻子的脚步顿了顿，之后他拖起行李，径直走向了他们。
“你真要走啊，”中分男生这话并不是疑问句，“不在桥没呆了？”
傻子点了点头。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寸头男生在一旁酝酿了半天的情绪，一开口，顿时委屈得活像一个小媳妇。
傻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我走了就走了，你们照常活呗。”
“那你不参加高考了吗？”自然卷问道，“你不是还想考个好大学吗？”
傻子苦涩地咧了咧嘴，耸肩道，“有什么用？”
“什么叫有什么用？”自然卷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意，“虽然我学习不好，但我也知道高考的重要性，你……”
中分扯了扯他的胳膊，自然卷愤愤地闭上了嘴巴。
他气的不是傻子的话，而是傻子的离开。
“我是没办法了，”傻子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你们要好好学习，努力准备高考。”
“我们……还是算了吧，”寸头撇了撇嘴，“我没有那个脑子。”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中分问道。
“也许吧，”傻子模棱两可道，“可能会回来的。”
“回来了要联系我们，”寸头急忙说道，“我们请你吃饭。”
傻子又苍白地笑了一下，“好。”
“就算出去了，也保持联系哈。”中分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嗯。”
“都怪我们！”
自然卷忽然喊出了声，这喊声不光吸引了其他三人的注意力，一旁的路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小点声……”中分用胳膊肘怼了自然卷一下，“你又怎么了？”
“要是那天晚上，我们在吕结衣家检查的时候再认真一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自然卷的语气难掩自责，“都怪我们……”
中分和寸头本想阻拦他说出那个名字，但此话一出，三人全都别开了眼神。
看来这件事，不只是傻子一个人的心魔。
“和你们没关系，这不是你们的责任，”傻子说道，“你们又不知道凶手当时就在她家里。”
“那你也没有责任啊，”自然卷说道，“你为什么非要走？”
傻子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一样。”
“你有什么……”
“别说了，”中分按住自然卷的肩膀，“说什么都没用了。”
傻子敛住眉眼，“我希望你们还能像之前一样快乐，好好活。”
“快乐……快乐个屁，”中分冷笑了一下，“一想到吕结衣，我就……她是个好人，她不该死。”
沉默。
良久，傻子才说道，“谢谢你们来送我。”
“我们怕你饿死，”中分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这个给你。”
傻子忙退后了半步，“我不要你们的钱。”
“你不要也得要，”中分不客气地抓住了傻子的手，直接把卡塞进了他的裤兜，“而且这不是我们的钱，是我们家里的钱，我们仨都是蛀虫，哪儿来的钱？”
“你快拿回去……”
“你要是不收，咱们的关系就算是完了，”中分塞完卡，酷酷地背过了身，“这里面还有你们班主任的一千块钱，他说虽然你不怎么听话，但总得来说还算是个好学生，给你点钱，祝福你不要饿死。”
寸头笑了，“你别听他的，你老师不是这么说的。”
傻子看着手中的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就别客气了，”自然卷说道，“今天除非你把我们三个都撂倒，不然别想空手走。”
傻子抬眼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撂倒你们仨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从技术上讲是不困难，但从感情上讲，你下得去手吗？”寸头说道。
“下不去手，”傻子摩挲着卡面，“那我就收下了。”
“快收下，”中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收好了，这卡可没密码。”
“嗯。”
“好了，”中分看看站在自己身旁的二人，“咱的任务完成了，撤吧。”
“你们不再送远一点了吗？”傻子问道。
“送得再远有啥用？”中分说道，“用课本上的话说，那叫徒增悲伤。”
“我看你很有读书的天赋啊。”
“好了，少扯几句吧，”中分深深地望着傻子，“我们就送到这儿，傻子，再见了。”
请假一天！
宝们，今天歇一天，明天更两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离开庭间（4000字）
傻子坐上了离开桥没的车。
秦音坐在他身后的位子上，她看着傻子，不知道他会带着自己前往哪里。
随着车子逐渐远离市中心，傻子似乎也逐渐变得不安。
他时不时调整着自己的衣领，做出几个深呼吸，还摇下了自己旁边的车窗，把脸凑向窗外，大口呼吸起来。
但情况似乎并没有得到好转。
秦音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坐直了身子，探身凑近，仔细地观察起了傻子的状态。
傻子的脸逐渐变成了俗话所说的那种猪肝色，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地往脸颊下滑，傻子按压着自己的喉结，咳咳咳地咳嗽了起来。
就像是有某种力量，压迫着傻子的咽喉，让他喘不上气。
“傻子，傻子？……”秦音也紧张了起来，“你怎么了？……”
傻子当然听不见她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
秦音急得满头大汗，这车里除了傻子以外暂时没有其他乘客，只有一个司机坐在前方的驾驶座上，但司机的注意力都在路况上，显然没有注意到傻子的状态。
秦音左右看了看，在座椅侧缝里找到了一张废弃的发票，她把发票团了起来，朝着司机的背影扔了过去。
纸团刚好打在司机的后脑勺上。
司机被吓了一跳，他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后排的傻子，满脸愕然地扯下了戴在右耳上的蓝牙耳机，扭头问道，“兄弟，你没事吧？”
傻子拼命地挥手，不知道是在求救，还是在示意司机继续往前开。
“你……你这不是晕车吧？……”司机放慢了车速，脸都吓白了，“你是不是犯了什么病？小兄弟你可不能出事啊……你再坚持坚持，我这就……哎呀这还是条单行道，不能停车……这样吧小兄弟，待会儿咱们就出桥没城了，出城之后就有条可以调头的匝道，我在那儿调头，然后立马送你去医院啊，你再坚持一下，两分钟就到了……”
司机说得对，没过一会儿，他们就看见了桥没城的出城自动收费站。
但此时的傻子看起来已经快要死了，他倚在座椅上，身体不断地抽搐着，喉咙深处发出恐怖的嘶嘶声。
到底怎么回事？
秦音顾不上什么规则不规则了，她伸手摸向傻子的脖子，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控制着他，但很可惜，她只能触碰到傻子的皮肤，那古怪的力量，她也接触不到。
车子在往收费站的位置靠近。
越靠近，傻子就越痛苦。
司机飞速完成了通过收费站入口的工作，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傻子和自己，一边狠狠踩下油门，冲向前方。
车子朝着远离桥没城的方向，绝尘而去。
傻子猛地呜咽了一声，随后，他就像是力量耗竭了一般，在座椅上瘫软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东西从他的背包里滑了出来，掉落在他的座椅旁边。
“傻子！”秦音大喊。
傻子微微眯着眼睛，胸腔的起伏渐渐平缓了，他费劲地吞了一口唾沫，两手还按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的脸色在恢复。
“小兄弟！小兄弟你没事吧？”司机提高了嗓音，“你别着急！……我就在前面下高速哈……”
“师傅，不用了。”
傻子说话了，他的声音嘶哑得简直不像他的，傻子用手背擦拭掉额头上的冷汗，虚弱地坐在原处，深深地呼吸着。
好了？
秦音悄悄把按在他肩头的手抬了起来，看看窗外，又看向了那个掉落在椅子旁边的东西。
傻子的视线也落在那东西上。
是一个本子。
“不用了？”司机还在一脸担忧地往后看，“小兄弟，你没事了？”
“没事了，”傻子伸手抓回那个本子，手在微微颤抖，“谢谢你，师傅，一直往前开吧。”
“确定没事了？”司机满眼狐疑，“你刚才看起来好严重，挺……挺吓人的啊。”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次不会有事了。”
傻子翻开那个本子。
是那本数学笔记。
秦音俯身在他旁边，随着他的动作，一块看向那本数学笔记。
傻子翻开第一页。
还是那些覆盖在涂鸦上的修正带痕迹，和右下角的小小名字。
没有什么变化。
司机师傅被刚才的事调动起了情绪，滔滔不绝地唠叨了起来，傻子一边含糊地答应着，一边接着往后翻。
一样的。
一样的。
一样的。
笔记上的内容没有出现变化，可是……为什么它会在那个时候滑出来，简直就像是某种提示一样。
傻子接着往后翻去。
一页一页……
直到翻到了最后一页。
傻子和秦音同时屏住了呼吸，愣在原地。
原本空白的最后一页上，写满了血红的字。
死。
那张纸上，写满了“死”。
“啊！”
秦音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翻起自己的背包，从中找到了她们捡来的笔记。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们手里的这一本，和傻子那本的区别就在于，最后一页的血字。
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差点忘记。
原来那血字是这时候出现的。
傻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怔怔地望着那些血字。
这就是刚才那个力量，想要告诉他的事情。
傻子抬起头，双目无神。
秦音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明白了傻子内心的想法。
这本笔记是他和吕结衣的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所以，刚才那个力量，属于吕结衣。
她的讯息就是——死。
她想让傻子陪她一起死。
想到这里，秦音赶紧坐直身子，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无论她说什么，傻子都听不到。
吕结衣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呢？她活着的时候是个善良的好人，死掉之后，绝不会变成恶人。
刚才那力量，不会是她。
但傻子不知道。
“师傅，”傻子突然打断了司机师傅的唠叨，“你把我放下吧。”
“啊？”司机像是没听懂，“放下？啥意思？放哪儿？”
“前面能停车吧？”
“这……倒是可以，”司机犹豫道，“但你要在这里下的话，可是拦不到其他车子的，只能走到下一个服务区，那可好几公里呢……”
“没关系，”傻子的眼神直勾勾的，“开门吧，钱我已经给你了，不用退。”
“倒不是钱的问题……”
确实，主要是因为这个乘客太奇怪了，要是能早点摆脱他，也是好事。
司机的身体倒很诚实，他很快找了个可以停车的地方，停车，开门。
“你真的没事，我……”
“再见。”
傻子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把将背包甩到身后，背对着哑然的司机，朝着桥没城的方向走了回去。
回去？
秦音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
傻子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秦音狼狈地勉强跟上。
“死傻子，”秦音骂道，“又发什么神经……”
走了许久，那个收费站又一次出现在了二人视线尽头。
傻子顿住脚步，仰头看了看。
他露出了一丝微笑。
傻子放下行李箱，又把背包脱了下来，放在了行李箱上，之后空着两只手，迈步向前走去。
秦音觉得四周的背景似乎在慢慢变化。
天的颜色，远方的景物……还有那个收费站的模样。
在变化。
包括傻子的背影，似乎也在……
“傻子？”秦音试探地呼唤了一句。
傻子的脚步猛然顿住。
秦音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傻子的背影迟滞了半秒，而后一寸寸地，转过了身。
都变了。
周围不再是桥没城那荒原般的郊外，远处也不再是那个简陋的收费站。
更重要的是，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六年前那个青涩的傻子。
而是现在的傻子。
他们的伙伴。
傻子愣住了。
二人对视着。
秦音也足足缓了好几分钟。
一股热流从她胸口冲了出来。
“傻子……傻子！”秦音拔腿，朝着傻子冲了过去，“你是傻子！……”
她直接扑进了傻子怀里，和那个尚在惊诧之中的温热躯体紧紧拥抱在一起，秦音没忍住，号啕大哭了起来。
“小……小音？”傻子揽住怀中的秦音，轻轻拍打起她的后背，“这是幻觉吗？”
“什么幻觉啊！”秦音委屈地仰起脸，鼻涕眼泪一块飙了出来，“你知道我为了找你，经历了些什么嘛？你知道我在那里呆了多久嘛呜呜呜……还把问灵给搭进去了……呜呜呜……我可算找着你了……”
“问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傻子用袖子抹掉了秦音的眼泪，目光严肃了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秦音用那双泪眼往左右两边看看，周遭昏暗一片，天空和地面全都是混浊的黑褐色，二人前方不远处，伫立着一个高高的空门，门上没有字，门框泛着可怕的血光。
“我当然知道了，”秦音的声音小了一些，“这是炪庭嘛。”
“你知道！”傻子生气了，他叉起了腰，摆出了训斥熊孩子的姿态，“你知道你还来！你又胡闹！你……”
“那你干嘛要来？！”秦音不甘示弱，果断反戈一枪，“你来了还不许我们来？”
“我……我是有事情……”
“得了吧，你那些事我全都知道了，”秦音一摆手，“吕结衣还在这儿等你，你是过来找吕结衣的，你要和她一块死！”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谁告诉你的？”傻子惊呆了。
“你以为我刚才干嘛去了？”秦音翻了个白眼，“你叫许子杉，外号叫傻子许，你把杀死吕结衣的凶手给宰了，我全都知道……”
看着傻子震惊的模样，秦音十分满意，她顿时觉得自己那痛苦的日子没白熬，同时又为问灵感到遗憾，没能亲眼看到傻子这副傻样。
“这……这到底是……”
“你不用问那么多，”秦音大手一挥，牢牢挽住了傻子的胳膊，“反正你只要知道，我来了，你就别想死了，都多大的人了寻死觅活的……快跟我回去。”
秦音揪着傻子的胳膊往反方向走去，傻子顺势甩开了她的手，定了定情绪，说道，“小音，你别闹了。”
“闹？”秦音难以置信地瞪眼说道，“我还闹……你过来看看我这一身伤，我为了顺着你的人生轨迹走过来，我是摸爬滚打忍饥挨饿，问灵还被那什么庭间世界给吞了，救完你之后，我搞不好还得去救她……你麻利点，我赶时间！”
“辛苦你们了，”傻子推搡着秦音的手，沉声说道，“但小音，既然你看见了我的故事，那你应该会理解我吧。”
秦音的动作停住了。
“我还有疑问，”傻子语重心长，“如果那个疑问得不到解答，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宁。”
秦音撅着嘴，声音闷闷的，“那你就让我看着你死啊？”
“我……我必须知道问题的答案，”傻子凄凉地笑了一下，“毕竟……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也不可能会遇到你们，你也不可能这样站在我面前了。”
秦音说不出什么话了。
的确。
自从看到了那整整一页纸的“死”字，傻子就明白了，吕结衣并没有离开，而逝者不逝的关键，就是界碑。
吕结衣，就是他寻找界碑的原因。
“我觉得那些字绝对不是吕结衣写的，”秦音试着换了个角度，“吕结衣是个好人，而且她的仇人还被你杀掉了，她不是那种以怨报德的人。”
“其实我想到了……”傻子默默点头，“随着对界碑的了解逐渐加深，我也知道，好人死后，很少会变坏，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其实也在想，自己这样坚持是为了什么，可能吕结衣早就已经投胎了，可是……”
可是。
秦音又一次低下了头。
“可是吕结衣，她确实在等我，”傻子低下头，温柔地说，“你也知道吧。”
“那她反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再多等几十年不行吗……”秦音昧着良心嘟囔道。
“她不该这样，”傻子叹息道，“她是个好女孩，她应该解脱。”
讨厌的是，秦音也无法反驳这一点。
秦音咬着牙狠狠想了好久，终于抬起头，对傻子说道，“那我就提一个要求。”
“……什么？”
“你想干什么我不管了，你一点都不听话，”秦音梗着脖子说道，“但我要跟你去，我和你一块去找吕结衣。”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渡桥
傻子皱起眉头，刚想开口拒绝，却被秦音打断了。
“你别误会，我说的可不是和你一块去死，”秦音冷着脸，毫不客气地走到傻子身边，看都不看他,
“你至少得让我知道知道你到底要干嘛吧，我辛辛苦苦地跑过来，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而且……而且我也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
傻子张开嘴，又闭上了，最后还是无奈地摊开双手。
“总之……我也不能直接把你送回去，”傻子说道,
“但吕结衣……”
“哎呀,
我才不会影响你和你的老情人叙旧呢，”秦音说着,
朝向那道空门走去，“你是不是就要去那里？”
傻子看着她的背影，叹息一声，两步追了上来。
“对。”
“那是什么地方啊？”秦音问道，“难道死人投胎的地方，就在那后面？”
傻子点点头，“听说那里叫渡桥。”
“渡桥……有点耳熟，”秦音说道，“那等过了那道渡桥，人就投胎了？”
傻子耸耸肩，“我也没来过啊，这些都是这里的鬼差刚刚告诉我的。”
“咝——对了，”秦音侧过脸，抬头看向傻子，“为什么吕结衣都不用着急投胎的，正常情况下，死人到了渡桥，不应该立刻投胎吗？她怎么能搞特殊呢？”
“这我真的不知道。”
“你待会儿问问她。”
“我……我尽量吧。”傻子这一路酝酿的情绪尽失,
只得答应道。
二人走到了空门边上，一块抬起头，看着那庄严而突兀的门框和门柱。
“啊，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天，”秦音说道，“我以为自己没机会看到投胎的地方了呢。”
傻子咧嘴笑了一下，“难不成你还能长生不老啊？”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死后，会去坟山，而不是炪庭，”秦音翻了个白眼，“而且长生不老怎么了？说不定真有人能够长生不老呢。”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傻子第一次服软得这么快，“小音，我们进去吧。”
秦音点了点头，在迈步进入空门之前,
先长叹了一声,
“唉——也不知道问灵在什么地方等我呢，希望她已经回到现实中了，不然她一个人，肯定会害怕的。”
***
问灵哼唧着，揉了揉自己的小屁股。
她坐在一片湿答答的落叶之中，胳膊上和脸上都是细小的划伤，她撅着嘴，仰头看了看背后那个山坡，十秒钟之前，自己刚从那里滚下来。
森林的深处，氤氲着深秋特有的潮湿雾气，这里的一切都湿淋淋腻滑滑的，刚才，问灵正打算扶着上面那棵看上去很靠谱的歪脖树走下山坡，却被浸润了露水的松软泥土和那棵一碰就倒的碰瓷歪脖树狠狠教育了一番。
当然了，可能自己日渐丰盈的体重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问灵抱着那棵断裂的歪脖树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坐在地上，觉得浑身都疼。
她委屈地哼哼了两声，之后气得丢开了手里的树枝，也不哼哼了，挺身站了起来。
以前自己总是哼唧，那是在向其他人撒娇，现在没有人同情自己了，哼唧也没啥用。
还得接着往前走。
望山跑死马这句话是真的，马死不死不知道，问灵是快要累死了，她往前看了看，按照自己的记忆，自己还得再翻过一个这样的山坡，才能到达那个闪着光点的地方。
从这个小山坡上摔下来，自己已经丢了半条命，要是再摔一次……
问灵又坐了回去。
还是呆在这里更安全。
只是……
这里的树林十分安静，甚至可说是鬼气森森，林中看不见任何昆虫和动物，能够自由移动的，似乎只有问灵一个。
所以说，这绝对不是现实中的森林。
但是，周围愈是寂静，问灵却越觉得，这里好像还有别人。
那个光点。
一阵微风从林间飘过，带起了树叶阵阵碎响，问灵吓得从地上弹了起来，猛地看向身后。
什么也没有，只有摆动的树叶。
没有吗？
没有吧。
“唉……”问灵甩着胳膊，用所有的动作表达着自己的不情愿，“哼！”
她懒洋洋地爬了起来，踩着落叶，继续走了下去。
人生是不能停止的。
问灵，加油！
问灵举起手，给自己浅浅打了个气，随后恢复到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拖着身体，艰难地开始翻山。
上山虽然累，但至少危险不大，问灵不再敢贸然选择歪脖树了，她一边用脚试探着用于支撑体重的树根是否牢固，一边往山上挪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快要登上这最后一座山峰了。
天色仍是她降落到此地时的样子，这么多个小时了，都没有变化。
看来时间的概念在这里也是不存在的。
问灵小吼一声，在体力耗竭之前，伸脚，迈上了最高处。
视野顿时变得宽阔起来。
问灵扶着自己的肚子，靠在树干上，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边看向山脚下。
远远的，确实能看到某种东西。
但是比起闪烁的光点，那东西看起来……更像是一块大石头。
刚才自己看见的光点就是它吗？
问灵困惑地歪了歪头。
石头是不会发光或反光的吧，可是……刚才闪烁的位置，的确就是这里。
问灵把气喘匀了，开始小心翼翼地下山。
这次可不能滚下去了，这次的山坡不是刚才那种小山坡，这要滚下去，估计直接就……
问灵虽然很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脚下，但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扫向那块大石头。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浅灰色的石头，方方的，扁扁的，有些像是……
问灵心头猛地一惊。
那石头，像是一块碑。
“啊！……”
问灵脚下的泥土陡然一松，她来不及抓住附近的树干，身体一倒，踩着那摊滑落的土壤，再次滚下了山。
疼……
太疼了。
问灵的视线被土壤和落叶覆盖，她一边滚着，一边还想睁开眼睛，看向那块石头。
那个石碑。
那个秘密。
那个他们一直寻找的真相。
她在靠近。
砰！
问灵的头重重地撞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她晕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真相之眼
问灵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沉睡中的她，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到她的眼睛上。
好像整个世界忽然清晰了。
清醒了。
问灵猛地睁开眼睛。
她觉得自己从未这般明晰过，她通晓一切，了解一切。
眼前，朦胧遮盖着一片肉色的东西，那东西见她动弹了起来，忙缩了回去。
那是一双温暖无比的手。
透过那双手的指缝，问灵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问灵顿时，再次陷入了困惑。
“小……澜？”
窸窸窣窣……
那个人缩回手，站起了身，再没有看向问灵。
她背过身，向前走去。
问灵用手撑着地面，迟疑地坐了起来。
那个人，那张脸……是小澜。
但……
问灵凝视着那个人的背影，慢慢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她衡量着那人的身高，观察着她的步伐和姿态。
这不是小澜，小澜没有这么高。
可是那张脸……
那人走了几步，忽然转了个弯，问灵这才发现，那人身前，耸立着一个东西。
碑。
问灵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一块深灰色的石碑，歪歪地从地面上冒出头来，碑上没有字，更不会发光，只有被岁月磨砺过的粗糙棱角。
那人绕到了碑的后方，站在碑后，静静地看着问灵。
问灵看看那块碑，又看看那个人。
和小澜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但是，神态和目光，却又如此不同。
小澜的眼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苍凉绝望。
眼睛。
问灵凝视着那个人的眼睛。
她的身体一软，差点跌倒。
“碑……”问灵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你……”
她看到了。
真相。
问灵感觉到一股灼烧感从自己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她指着那个人，手指和瞳孔也在颤抖。
“你是……”
痛！
问灵痛苦地跪倒在地，她捂着自己的眼睛，两道鲜血沿着鼻梁汩汩滑下，鲜血滑过的地方，也产生了直达骨髓的疼痛。
她知道这痛苦是因为什么。
她看到了真相。
但真相，不可说。
“你就是……啊！……”
问灵尖叫了起来，她趴在地面上，艰难地抬起头，用浸满鲜血的眼睛，狠狠望着那个人。
她伸出手，抓向她。
那人静默地站在碑后，静默地俯眼，看着她。
然后，她动了。
那人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她伸出食指，将那根食指，竖在自己唇边。
“嘘——”
问灵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她双眼一翻，再一次晕倒了。
***
秦音和傻子抬起脚，坚定地跨过了那道空门。
周遭的世界，骤然明亮了起来。
“我天……”
秦音和傻子同时遮住了眼睛。
“怎么这么亮啊？”
“你终于来啦！”
一个爽朗的男声在二人耳畔响起。
秦音放下手，眯着眼睛，看向声音的主人。
“诶……”秦音惊喜道，“沈夫！”
站在二人身前的，正是那个新晋鬼差——沈夫。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音刚一问出口，就发觉了自己的问题有些不对，他一个鬼差不在炪庭还会在哪里，于是改口问道，“我的意思是，怎么是你啊？”
傻子看上去也有些吃惊。
“因为你们即将通过的是桥没城的渡桥，通常来讲，应该由绫罗前辈负责这里的，但绫罗前辈今天要忙其他事，所以我就代班来啦，嘿嘿……”
沈夫脸上的笑容无比明朗，充满了一个尚未经过社会毒打的人特有的天真纯洁。
他转过身，向后指去，二人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这渡桥，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模样。
他们本以为，投胎的渡桥，肯定就是一条乌漆嘛黑的小河上，横过一个脏兮兮的木桥，小河里说不定还会有冤魂在不停地挣扎呐喊……
可这里，一片亮堂。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白色广场，与炪庭前的白石广场有几分相似，但不同的是，这广场是建在室内的。
广场上林立着几个飘荡着灵幡的……摊位？
“那些是什么啊？”秦音震惊道，“怎么有点像流动商贩啊？”
“当然不是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沈夫笑道，“那些商贩可不是流动的，他们一直在这里开店。”
开……店……
看着二人惊呆的模样，沈夫乐呵呵道，“其实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觉得很意外。”
“不是……在投胎的地方开店？”秦音语无伦次地说道，“卖……卖什么啊？”
总不会是卖零食小吃吧？
“卖一些零食啊，小吃啊什么的，”沈夫说道，“你们要尝尝吗？”
“哦不不不不用了……”
二人连忙摆手。
“为什么这里会卖吃的啊？”傻子一边跟着沈夫往前走去，一边问道，“有人买吗？”
“当然是先有人买，才会有人卖啊，”沈夫说道，“这不难理解吧，总有一些人想在投胎之前最后吃一次这辈子的食物，比方说，有人下辈子要投胎去外国了，那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吃一次中餐，我们炪庭这么人性化，当然要无条件满足逝者的愿望了……”
秦音弱弱地举起手，“可你刚才说的是，卖……”
“咳咳……”沈夫尴尬地干咳两声，“这不是重点，细节并不重要……走吧，渡桥就在前面。”
三人经过了一个摊位，那摊位后站着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男人精明的目光在秦音和傻子身上扫着，最后定格在秦音身上。
“来吃点东西吧，”男人冲秦音挥了挥手，“来啊来啊……”
“不了不了……”秦音往后缩了缩，“我不饿。”
“胡说！”男人脖子一梗，“你现在很想吃火锅，尤其是火锅里的肥牛肥羊，还有虾滑鱼丸毛肚肥肠……”
秦音的眼睛瞪得滴溜圆，“我靠！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神秘一笑，弯腰到他的摊位下，起身，将一个热腾腾的大锅端到摊位上。
三人把头凑了过去。
锅里正是香喷喷油亮亮的火锅！
秦音的眼睛登时就直了。
“怎么样？想吃吧？”光头一副预料之中的自信样子，抱着胳膊笑道。
“你要是想吃，我可以请客。”沈夫说道。
“我……我不吃！”秦音咬紧牙关，逼着自己把头别了过去，“接着走，我要去渡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重逢
三人继续往前走，途中经过了许多家摊位，秦音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背地里其实在拼命地吞口水。
“这里可真大。”傻子的步伐逐渐凌乱了起来，他故作沉着地四处遥望着，但他们知道，他在寻找一个身影。
“走过这些摊位,
再往前，就能看到渡桥了。”沈夫说道。
二人点了点头。
终于，最后一个摊位落到了三人身后。
前方是一片空旷的雪白广场。
秦音下意识靠近傻子，她揪住傻子的袖子，想和他说些什么，但犹豫良久,
还是没能说出口。
三人的步速越来越慢了。
走啊走……
忽然,
沈夫停下了脚步，并伸出右臂,
拦住了秦音。
“诶，”秦音在惯性的驱使下，撞在沈夫的手臂上，“怎么……”
三人眼前的白色背景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轮廓。
沈夫没有说话，而是指向那个轮廓，冲着秦音耸耸肩。
轮廓的样子渐渐变得清晰了，那竟然是一道直达屋顶的玉门，玉门占据了前方整个空间，玉门后面的世界，似乎坠入了迷雾，让人看不清楚了。
所以说，所谓的渡桥，其实是一扇门。
秦音和傻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逐渐浮现出的玉门，半晌，才注意到玉门庞大的门柱下，还有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
那是一个人。
那人同玉门一比，显得渺小无比,
她蜷缩着倚靠在门柱边，抱着双腿，似乎在休息。
傻子和秦音看向沈夫，沈夫默默点了点头，没说话。
傻子抿紧嘴唇，脸颊上浮出了淡淡的红晕。
秦音攥紧拳头，又松开，她刚想往前迈步，却又被沈夫拦下了。
“你……”
“这是他自己的事，”沈夫的态度很坚决，“得自己解决。”
傻子的目光粘在那人身上，他的指尖颤抖着，迈开步伐，往前走去。
秦音抓着沈夫拦在她身前的手，那只手仿佛变成了一道锁链，只不过拦住的不是她，而是傻子。
自己就要失去他了吗？
“傻子！”秦音的喊声里带着些哭腔，“你……”
“嘘——”沈夫叹了一口气，“小音,
你不用喊了，他现在听不到你的声音。”
“听不到我的声音？……”秦音的眼睛和鼻子都开始发酸了，她红着眼眶看向沈夫，喊道，“那他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小音，人各有命，”沈夫语重心长，“他现在只能听见他自己心里的声音。”
傻子一步一步地往前靠近。
身后很安静，这不像是秦音的性格啊，他很想回过头看看秦音出了什么事，却无法回头，只能往前走。
朝着那个身影。
他走着……走着……
直到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
傻子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突然停下来了。
是她。
这时，她似乎也听到了有人在靠近，她瘦弱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伏在两臂间的头颅一点点抬了起来。
吕结衣愣住了。
二人全都呆立在原地，看着对方。
六年……
傻子的瞳孔在闪烁，吕结衣的眼中，掺杂着强烈的质疑与难以置信。
她的模样，没有一点变化。
但他变了。
二人久久地看着对方。
“吕……”傻子开口了，“吕……”
是他。
吕结衣搀扶着身后的门柱，站起了身。
她的身形还有些摇晃。
“你是……许子杉？”
她的声音也没有变。
“吕结衣……”傻子猛地走近了两步，“你是吕结衣。”
吕结衣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的感觉十分奇妙，当一个人等待一件事太久了的时候，那件事真的发生时，倒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她现在就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许子杉……”她用力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你真的是许子杉？”
傻子重重点了两下头。
“许子杉……”吕结衣却摇了摇头，眼底还有些茫然，“你变了。”
傻子苦笑了一下，“我老了吗？”
“老？”吕结衣觉得这话很好笑，“不，你变高了，也变壮了，而且也成熟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成熟……不是老的近义词吗？”傻子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那我呢？”吕结衣反问道，“我变了吗？”
“你没变。”
“我没有变得成熟吗？”吕结衣笑吟吟地问。
“可能有吧，”傻子傻憨憨地挠头，“其实我不知道什么叫变成熟了。”
二人一块笑了起来。
吕结衣敛眉，眼底多了丝忧愁，她看着傻子，柔柔地说道，“你还活着。”
傻子的笑凝固在脸上。
“真好啊……”吕结衣叹息道，“六年了吧，你们都还活着，其实这样也很好。”
“我……”
“我爸爸还好吗？”吕结衣忽然问道，“还有田田，他们都好吗？”
傻子支支吾吾道，“我……我其实不太……”
“估计你也不知道，”吕结衣耸耸肩，“但只要活着就行，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了。”
傻子眨了眨眼睛，觉得鼻梁和眼眶交界的地方酸酸的。
“那个……那个杀死我的人，”吕结衣的眼神中骤然多了抹恨意，“他怎么样了？”
“他已经死了。”傻子忙说。
“死了？”吕结衣的眼睛亮了一下，“什么时候？”
“就在你……你出事之后，”傻子说道，“我杀了他。”
吕结衣先是感激地看了傻子一眼，随即，困惑的神情出现了，“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他。”
“看见他？”
“那个人肯定是死在我后面的，这样的话，我应该是会看到他的，”吕结衣说道，“但我没有。”
傻子的目光也迷惑了起来，“但他的确死了。”
说完，他就想到了答案。
那个人死了，但并没有来到炪庭。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界碑。
可……
“我没想到活人也能到这里来，”吕结衣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你是怎么做到的？”
傻子不知该怎么解释，便回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可以在这里等待这么久？”
吕结衣又笑了，雪白的牙齿在白色的背景下闪闪发光。
“据说，我也是很有背景的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解脱
“背景？”傻子愣了愣，“什么意思？”
吕结衣装作在沉思，半晌才笑了出来，说道，“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爸爸很有钱吧。”
再有钱也影响不到阴间吧。
二人虽然在亲切地开着玩笑，但那种令人有些沮丧的氛围却在二人身边萦绕个不停。
陌生。
六年过去了，虽然她一直在等他，他一直在找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熟悉了。
吕结衣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笑着的眼底却雾蒙蒙的，她看着站在她对面的傻子，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既然你没有死，”吕结衣努力让自己的口吻显得自然一点，但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她，“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傻子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了，他攥紧双手，走近了一步，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下面那句话。
“首先……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吕结衣定了定神情，眼里有期待，也有担忧。
“你问吧。”
“事情发生之后，我就离开了桥没城，”傻子吞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开口了，“那个时候，是……是你吗？”
吕结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什么？”
“我的笔记……”傻子像是开始明白了，“那上面的字，不是你留给我的讯息吗？”
“笔记……什么讯息？”
“那本数学笔记，”傻子说道，“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吕结衣点点头，耳后漫上了几朵红晕，“我涂掉了你朋友们的涂鸦，如果你说的是那个……”
“有人在上面写满了血字。”傻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血字？”吕结衣瞪大了眼睛，“这……你觉得是我做的？”
傻子现在的心情复杂到无法形容，一方面，他终于能够确认了，吕结衣一点都没有过伤害他的想法，而另一方面，他正是因为那些血字，才放弃了一切，选择寻找界碑……
这六年来，自己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活？
傻子张开嘴，有些麻木地讲述起了他在离开桥没城的时候发生的事。
吕结衣越听越震惊，听到最后，震惊中又添了几丝怒意，“你觉得是我在阻拦你离开？你觉得是我在缠着你？你怎么会这样想我？”
“所以……”
“那不是我做的！”吕结衣怒目圆瞪，“我死了以后，直接就被鬼差抓到炪庭来了。”
是别人。
傻子觉得自己从一个谜团中逃了出来，但紧接着又陷入了新的谜团。
“其实，我也想过，可能不是你，”傻子喃喃道，“但我又觉得，万一是你的话……”
至少还能再见你一面。
吕结衣的怒意瞬间消退了。
“真的不是我，”她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会不会是那个凶手？”
“可他怎么会知道那本笔记……”
“他说他知道我的一切，”吕结衣眼里的那团火又回来了，“这六年，他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在我耳边回荡，我觉得，他可能说的不是假话。”
傻子的推理能力终于渐渐恢复了。
“田田给我发的消息，被不是我的人回复了，”吕结衣说道，“那应该就是他，他一直在我家。”
傻子呆呆地点头。
“真过分啊……”吕结衣无力地苦笑了一下，“他被杀掉以后，还能在人间存在，还能伤害别人，为自己复仇……为什么我做不到呢？”
“因为你是好人。”傻子忙道。
“好人……可能吧，”吕结衣说道，“这世界总是好人倒霉。”
“可……”
“好了，”吕结衣把话题转了回去，“许子杉，你还没说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傻子脱口而出。
吕结衣捏住了自己的衣服，她被杀死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找我？”
“我来帮你解脱，”傻子说道，“我和你一起离开。”
吕结衣咬了咬下唇，“去哪里？”
“去投胎，”傻子直说了，“你不能再等下去了。”
吕结衣的眼睛像是火焰掺着冰泉，炙热又潮湿地盯着傻子，她看了好久，才说道，“我是该走了。”
“我会……”
“但你就好好活着吧，”吕结衣咧嘴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凄凉，“你还有很长的人生。”
“可……”
“你现在很困惑，对吧？”吕结衣说道，“我也一样。”
傻子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间，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他们可能永远都成为不了爱人。
他们太像了。
孤注一掷、固执、偏执、也同样……困惑。
是不是，其实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你走吧，”吕结衣的声音里带着气息，“你看，那边还有人在等你呢。”
傻子回过头看了看，秦音离他们远远的，她站在沈夫旁边，两边聚了好几个上门推销火锅的人，秦音一边赶走那些人，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向他们两个。
“她是我朋友，”傻子说道，“我还有很多朋友。”
“你一直都有很多朋友，”吕结衣释然了，“那边有很多人等你，回去吧，这边再也没有人等你了。”
“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吗？”
“要是以前那个你还在的话，或许需要吧，”吕结衣说道，“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现在我不需要了。”
傻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会看着你离开，我用目光陪你。”
“谢谢啦。”
吕结衣正要转身，傻子猛地叫住了她。
“吕结衣，你想对我说什么？”
吕结衣眨了眨眼睛，“这都被你知道了？”
“我知道，你有一句话要对我说，”傻子说道，“我也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我说过，我们太像了。”
“那好吧……”吕结衣缓缓转了回来，她挑着眉毛，看着傻子，“那我先说？”
傻子点点头，“你先说吧。”
吕结衣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傻子的眼睛亮晶晶的。
二人久久地对望着。
他开口。
“我也一样。”
二人看着对方，同时笑了，这笑仿佛穿越了六年的时光，带他们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岁月里。
“说完了，”吕结衣耸耸肩，“那我走了？”
傻子轻轻点了点头。
吕结衣潇洒地转过身，朝着傻子挥了一下手。
她向前走去，身体渐渐没入了玉门的光晕。
傻子的嘴唇颤了颤，一颗眼泪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
又一颗，又一颗……
但他还在笑着。
他对着吕结衣逐渐消失的背影，挥了挥手。
再见了。
第一百三十章 桥没的阴谋
过去从未消亡，它甚至从未过去。
傻子看着吕结衣迈上了他的渡桥，秦音看着傻子看着吕结衣进入了渡桥。
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你看吧，我说过的，”沈夫笑嘻嘻的，“你不用担心的。”
秦音终于松开了沈夫的胳膊，说话的声音还有点颤颤的，“要是傻子真的跟着吕结衣进去了，我一定把你也怼进去，陪他俩一块投胎。”
“那可不行，我现在是有编制的人，你要这么做的话，得先问过我们老木的意思。”
秦音没注意沈夫接下来说了什么，她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傻子，急匆匆地小跑了过去。
傻子的脸上泛着古怪的粉红色光泽，秦音瞅着他，眨了两下眼睛，问道，“你哭啦？”
傻子立马避开了视线，低头揉起了眼睛，不想让秦音看见他的脸。
秦音却贴了上去，似笑非笑地嚷嚷道，“真哭啦？傻子？你真哭啦……”
沈夫在一旁调笑道，“小音，你现在就像个淘气的小学男生，傻子哥就像个被你欺负哭了的小女生。”
“谁哭了？”傻子没好气地回过头，“你才是小女生。”
“吕结衣的心结解开了？”沈夫问道。
傻子点了点头，“我们的心结都解开了。”
“她没有让你和她一起走吗？”秦音戳了戳傻子的胳膊，确认面前这人的确还活着，才问道，“毕竟她在这里等你六年了。”
“她没有，”傻子说道，“她让我好好活着。”
秦音露出了唏嘘的表情。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沈夫带着点得意道，“从专业人士的角度上分析，吕结衣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等啊，其实只是因为她还没从死亡的执念中走出来，她的执念不是傻子哥，而是死亡本身。”
“你才当了几天的专业人士啊？”秦音吐槽道。
“我……我虽然没当几天，但绫罗前辈的资历可是很深的，”沈夫仰起脖子，“这些都是绫罗前辈告诉我的，老木带着他们分析过吕结衣的心理，所以这一次老木才欣然同意了桥没的计划，不然他怎么可能让你们几个活人随便到炪庭来？”
“桥没的计划？”秦音问道，“就是那个桥没的土地神？”
“嗯，对，”沈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哎呀，老木不让我说出去来着。”
就这还专业人士呢？专门气死老板的业内人士吗？
“他们果然认识。”秦音看着傻子，笃定地点了一下头。
“毕竟他们都是神明，”傻子说道，“认识也正常。”
秦音转而问向沈夫，“你的意思是……是桥没让傻子到炪庭来找吕结衣的？”
沈夫死死捂着嘴巴，“我不能说。”
“也是桥没让我和问灵进那个什么庭间世界救傻子的，”秦音说道，“叫傻子过来超度吕结衣，这我理解，但他为什么要让我和问灵到庭间世界里去啊？”
“你在那里见到了什么？”傻子问道。
“就是你的人生经历啊，”秦音说道，“第一视角，沉浸式体验，我还……咝……不说我还忘了，你看我的胳膊我的腿，我都受伤了……”
秦音把袖子撸开，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傻子的瞳孔颤抖了一下，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只能拍了拍秦音的后背，说道，“以后我的钱你想怎么花怎么花。”
“算你有良心……”秦音撅着嘴巴哼了一声，“诶，不对啊，你的钱之前我也是随便花的啊。”
“以后你可以更随便。”
“不光是我，还有问灵呢，”秦音说道，“哎呀差点忘了，问灵去哪儿了？她不会还在庭间世界吧？”
沈夫的嘴角使劲颤抖了一下，看上去无比地想要告密。
“沈夫，”傻子发现了沈夫的表情，立马勾住了他的脖子，“我们问灵呢？”
“我……我不知道……”沈夫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反正她肯定没事。”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秦音也凑了过去，和傻子一块逼问道，“不对，你肯定知道什么！沈夫，你得告诉我们，我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谁和你们是一伙儿的？”沈夫抖了抖肩膀，甩掉了二人，梗着脖子说道，“我是鬼差，我和炪庭才是一伙儿的。”
“你这个叛徒。”秦音骂道。
“谁叛……我怎么是叛徒？”沈夫完全不服气，不愧是得到了编制的人，说话都比之前硬气了不少，“你少用激将法了，我才不告诉你们呢。”
“你看，他果然有事情瞒着我们，”秦音冲着傻子说道，“要不咱俩打他一顿吧。”
“不好，在地府打鬼差，听起来很不像话，”傻子认真道，“这样吧，等他下次出外勤，我们在现世打他。”
“行，到时候再加上道长和小澜，咱们一起打……”
“你们不许打我！”沈夫果然吓得脸都白了，“我……我真的不能说。”
“你就小小地提示一下嘛，”秦音死皮赖脸道，“那个桥没让我们俩进入这个庭间世界，是不是有阴谋？”
沈夫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不能说！”
“看来是的，”秦音一脸沉思状，“他是不是想对小澜做什么？”
“小澜？”傻子问道。
“对啊，他当时同时找到了三个人，就是我俩和小澜，但他不让小澜来救你，反而把弱得要死的我俩放进了庭间世界，我一直怀疑，他是要对小澜做什么。”
“那小澜岂不是有危险？”傻子有点急了。
“你们想到哪儿去了？”沈夫的状态又松弛了下来，看来秦音是猜错了，“桥没是神，他们神明可都是受到非常强的规则约束的。”
“是吗？”秦音想起了人神吴仁，“我看那人神很自在啊。”
“自在只是人神的生活方式，”沈夫说道，“神明是很累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秦音斜着眼睛看他，“这也是绫罗前辈告诉你的？”
沈夫耸耸肩，没说话。
“如果不是小澜的话……”傻子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那问题在小音身上？”
沈夫露出了十分轻率的表情。
看来这个答案也不对。
那还剩下……
秦音和傻子同时说道，“是问灵。”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归现世
沈夫在一旁默不作声。
“沈夫，你说，桥没这次让我和问灵一起进入庭间世界，是不是针对的其实是问灵？”秦音质问道。
沈夫做了个把嘴巴上的拉链拉起来的动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
秦音又想冲上去打他了，被傻子拦了下来。
“别逼他了，他应该是真的不能说。”傻子说道。
“我不是不能说，是真的不知道，”沈夫摊开双手，“那都是他们管理层决定的东西，我只是一个小员工，怎么可能知道呢？”
“可是问灵不会有危险吧？”秦音的脚步停了下来。
“哎呀，不会的，”沈夫从背后轻推起二人，“快走吧，等回到了现世，你们就能见到面了。”
“她已经回去了？”秦音扭头问他。
“就等你们这边结束了，”沈夫说道，“二位乖乖跟我走吧，我这就送你们离开炪庭。”
秦音闷闷不乐地走着走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正胡思乱想的傻子侧过头看她，“怎么了？”
“这么一想，我真够倒霉的，”秦音撇了撇嘴，“既然桥没的目的在于问灵，那干脆让问灵一个人进来就好了啊，干嘛把我也骗进这个庭间世界？”
“你觉得以问灵自己的能力，她能成功吗？”
秦音明白了，“还是算了吧，我们两个人都够艰难的了。”
“放心吧，”傻子说道，“我觉得问灵应该不会出事的。”
“你说得轻巧，你是没见过那个庭间世界是怎么把她吸进去的，”秦音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问灵一定吓死了。”
三人再次走过那些摊位，推销火锅的鬼差又挤了过来，这次的火锅里多了些食材，秦音看了看那些自己不爱吃但傻子爱吃的东西，又偷偷瞟了一眼正在吞咽口水的傻子，微笑了一下。
这小子，心里的担子放下了，就连食欲都回来了。
“你们真的不吃吗？”沈夫问道，“我可以请客的。”
“才不要，我们要快点回去，我要吃阳间的东西，”秦音的脚步越来越快，“是不是从这里出去以后，我们就能回去了？”
“如果你们不想在炪庭逛逛的话……”
“还是下次吧，”秦音说道，“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们了，还有点想那几个倒霉家伙。”
“那出了这扇门，你们就能回去了。”
沈夫顿住脚步，三人面前出现的，正是那道熟悉的空门。
秦音和傻子的肩膀紧紧挨着，他们看着那道门，纷纷深吸了一口气。
这故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唉，不知道下次见到你们是什么时候了，”沈夫还有点小伤感，“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活久一点。”
“对了，沈夫，”秦音忽然问道，“你的绫罗前辈在忙些什么？”
“啊？”沈夫被问得一愣，“绫罗前辈？”
“对啊，你不是说因为桥没原本的鬼差绫罗在忙，所以才由你来接待我们吗？”秦音问道，“她忙什么呢？桥没又死了很多人吗？”
“没有吧……似乎不是，”沈夫摇了摇头，“她好像是被其他鬼差叫走了。”
其他鬼差？
秦音和傻子看向对方。
“是不是被老罗叫走的？”
“老罗？”沈夫想起了这个他的同期生，“是他吗？我不知道啊，老木没有告诉我，我原本在外面出外勤的，忽然被老木叫了回来，我回来的时候，绫罗前辈已经不在炪庭了，是老木把任务交代给我的。”
“有可能就是老罗，”秦音冲着傻子说道，“这么说，老罗已经找到桥没的鬼差了，太好了。”
“你居然还记得这些事，”傻子笑了笑，“小音，你进步很大啊。”
“我还记得更多事呢，”秦音臭屁了一句，“等回去以后再告诉你。”
二人迈向那道空门。
“再见啊！”沈夫在二人身后喊道，“记得想我！”
“我们会定期给你烧纸的。”秦音缺德地回答道。
“烧什么纸，那是封建迷信，”沈夫说道，“而且我不缺钱。”
二人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同时进入了空门。
霎那间，一阵失重感击倒了二人，秦音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待到光明重新出现在眼前，那脚踏实地的感觉登时回来了。
秦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背后倚靠着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她试着挪动起四肢，剧烈的麻酥感顿时袭遍全身。
“啊疼疼疼麻麻麻……”
“疼！……”
熟悉的哀嚎声从她耳边响起。
秦音侧过头，一眼便看到了正躺在她身边挣扎的问灵。
问灵龇牙咧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痛，但碍于表达能力，问灵只能委屈地瘪着嘴，半天才想起抬头看看四周。
“问灵！你没事！”秦音狂喜，“太好了……你吓死我了！”
问灵的表情还有点懵，她看着秦音，眨了眨眼睛。
她们已经回到了桥没寺的后院里，身后倚着的，正是那个巨大的铜鼎。
铜鼎里，传出了一个人的呻吟。
“疼死我了……啊麻麻麻……”
“是傻子！”秦音大喊一声。
二人扶着鼎，艰难地爬了起来，果不其然，傻子就躺在铜鼎中间，揉着自己的胳膊腿。
“问灵，你也回来了，”傻子前一秒的表情还十分狰狞，下一秒就换上了一个努力的微笑，“你没事吧？”
“对啊，问灵，你没出事吧？是不是吃了好多苦？”秦音也问道。
问灵翘起的嘴唇抖了一下，而后眯起眼睛，佯装愉快地摇了摇头。
“没有。”
“小音姐！问灵！你们醒啦！”
不远处，小澜清脆的声音炸开了。
小澜从门里冲了出来，她一把抱住了秦音和问灵，把这两个肢体还处于僵麻状态的人抱得直叫唤。
“还有我呢，我也回来了，”傻子带着明朗的笑容，从鼎里爬了出来，“小澜，想我了没？”
“傻子哥！……你也没事了，这真是太好了。”
“那还是多亏了我啊，”秦音挑了下眉毛，“还有问灵，多亏了我们俩的努力，是不是啊，问灵？……诶，问灵，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问灵的视线正定定地锁在小澜身上，听到秦音的问题，忙回过了神。
“啊？”
“你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吓人，”秦音说道，“是小澜怎么了吗？”
三个人，三双眼睛，一块看向问灵。
问灵怔怔地沉默了几秒，而后，她用力摇起了头。
“没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眼光差
“没事？”秦音表示质疑，“你这不像是没事的表情啊，问灵，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可得告诉我们啊……”
“对啊！”
又一个人从门里走了出来，正是那个万恶的土地神——桥没。
桥没仍是那副优雅闲适的样子，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摇着扇子，走向了他们。
“问灵，你在庭间见到了什么？”桥没看上去竟然有点期待，“相信你的真相之眼，一定看到了很多秘密吧。”
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几人又将目光转移回到问灵的身上。
“问灵，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呀？”秦音急问道。
问灵看了看桥没，重重地吞了一下口水，之后她的视线依次扫过众人，在小澜身上驻留的时间略多了几秒。
她使劲摇了摇头，“没有。”
桥没的眉头蹙紧了一些。
“是不是不能说啊，”小澜看着问灵的样子，挠了挠头，“不是说天机不可泄露吗，不然问灵也不会只能说两个字了。”
“问灵，你就……你就说你看到的东西是关于谁的就行，”秦音不依不饶地问，“你说名字就行，俩字嘛……”
问灵仍是摇头。
“小音姐，你不要逼问灵了，”小澜一边帮秦音拍打着衣服上沾染的灰尘，一边说道，“问灵要是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会受伤的，你忘了，之前她的眼睛还流过血呢。”
问灵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眼中溢出的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桥没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他沉默不语地盯着问灵，眼底那种深沉又浮了上来。
傻子从鼎里跳了出来，他看了看四周，问道，“只有你们？别人呢？”
“要是有别人的话，还至于轮到我和问灵去救你吗？”秦音抱着胳膊问道。
“那不是之前嘛，”傻子看向桥没，“我们其他同伴呢？”
“放心，”桥没说道，“他们在外面玩得很开心。”
“玩？！”秦音气得叉起了腰，“我在里面累死累活苦熬了一个多月，他们居然在外面玩？”
“一个多月？”小澜惊讶地抻长了脖子，“这里只过了几个小时而已。”
傻子看了眼手表，“嗯，距离我进来这里，只过了不到三个小时……小音，你的人生一下子多出了一个多月呢，你应该庆祝一下。”
“把这个机会给你你要不要啊？”秦音用力拧了傻子一下。
“对了，傻子哥，”小澜问道，“是小音姐和问灵及时赶到，才救了你吗？”
“和她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想开了。”
“再敢说和我没关系？”秦音喊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当时就应该把你一脚踹进渡桥。”
“和问灵就更没什么关系了，”傻子说道，“问灵都没有见到我，她中途就被庭间世界吞没了……但我，我还是很感谢她们的付出的。”
后半句话是傻子看在秦音竖起的拳头的份上，勉强加上的。
“你见到吕结衣了？”小澜问道。
傻子轻点了一下头，“见到了。”
“他把她送走了，”秦音说道，“吕结衣一直站在渡桥边等他呢，小小一个，看上去很可怜。”
“她……她没说让你和她一起走吗？”小澜眨了眨眼睛，问道。
傻子有点哀伤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秦音见状，忙说道，“吕结衣不是那种人。”
小澜看向秦音和问灵，秦音一脸坚定，问灵也在一旁跟着点头。
“她人很好吗？”
“她是很好的人，”秦音说道，“很善良，又热情，可能有的时候有点傻傻的，但总得来说，是特别讨人喜欢的姑娘。”
问灵补充了一句，“还美。”
“对，长得还特别漂亮，”秦音说道，“就是眼光不咋地，居然看上了傻子。”
小澜听着二人的描述，噗嗤笑了出来。
“小音姐，怪不得你会这么喜欢她，”小澜说道，“这吕结衣的性格，听上去跟你好像啊。”
“我？”秦音顿时垮下了小脸，“我的眼光差吗？”
“你要是也看上了傻子哥的话，就差，”小澜一边说着，一边躲到了桥没身后，“不过傻子哥不差，傻子哥很好的。”
问灵也在偷笑。
秦音一脸嫌弃地看向傻子，“他？那我不是眼光差，我是瞎了。”
“你这啥表情？”傻子不服气道，“我还嫌弃你呢。”
“你俩谁也不要嫌弃谁，”小澜正声道，“我一直觉得你俩很配。”
“小澜！”
“你欠打！”
秦音和傻子同时朝小澜冲了过来，小澜十分庆幸自己提前躲起来了。
但桥没看起来并没有维护小澜的意思，十分顺从地把身后的小澜交了出来，傻子和秦音在小澜的头上狠狠敲了几下，旁边看热闹的问灵本来也想跟着搭腔，结果看到了小澜的遭遇，吓得没敢说话。
“好了，别闹了，”桥没直到小澜挨完了打，才慢悠悠说道，“我还要带你们去看一个人呢。”
四人冷静了下来，一块看向他。
“谁啊？”
“你们三个应该都见过，”桥没指向除了小澜以外的三人，“就是吕结衣的父亲——吕守财。”
“吕……叔叔？”傻子瞪大了眼睛，“他在这里？”
桥没想了想，点头道，“对。”
“对了，这个寺庙就是吕守财出钱盖的嘛，”秦音说道，“看来他根本就没有离开桥没啊。”
“看完了吕结衣的故事，你们心里应该还有困惑吧，”桥没伸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请，接下来我为你们一一解答。”
“吕叔叔在里面？”傻子走向那扇门。
“在后面，”桥没说道，“吕结衣之所以可以一直在炪庭等待，就是因为她的父亲。”
小澜探头探脑地往后看，她之前进过这间屋子，但并没有注意到后面还有人。
“小澜知道吕结衣的事情了吗？”秦音问道。
“桥没全都告诉我了，”小澜说道，“不过……毕竟我只是听故事，而你们是亲身经历过，所以我的体会肯定没有你们深。”
几人进入正室，绕到了一扇屏风后面，屏风后，还藏了一条隐秘而狭窄的通道。
“走吧，”桥没说道，“吕守财就在里面。”
请假去过618！
朋友们，今晚我要在购物的海洋中漫游，请假一天，不过我本着购物节买一送一的原则，明天会更6000字，么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吕守财（5000字）
小澜怀疑地往通道深处看了看，里面一片黢黑，什么都看不到。
“里面真有人吗？”小澜的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该不会你在里面准备了埋伏吧？”
桥没无奈地歪了一下头，“经过咱们刚才的交谈，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就是因为刚才的交谈，我才觉得你嘴巴里的实话数量是有限的，”小澜说道，“里面那么黑，吕结衣的父亲真的会在里面吗？”
桥没没再说话，他一甩袖子，径自走进了那片黑暗。
后面几人面面相觑。
秦音用眼神发出了询问，“我们要跟进去吗？”
小澜耸耸肩。
傻子也在犹豫。
没过几秒，桥没竟又从黑暗中探出了头，吓了众人一跳。
“嘿，你们还真不跟进来啊，”桥没的语调简直像在说相声，“哎呦，进来吧，里面没有埋伏。”
“问灵你看着他的眼睛，他在说谎吗？”秦音对问灵说道。
桥没一点也不抗拒，努力摆出了一个真诚的表情。
问灵真盯着桥没的眼睛瞅了好一会儿，缓缓摇头道，“不懂。”
“你们就放心吧，”桥没说道，“我要是想收拾你们的话，根本不需要埋伏，别忘了，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这话还算是有道理。
傻子走上前去，“走吧。”
几人小心翼翼地摸索进了那条漆黑的通道，通道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那香味有些像是香烛燃尽之后形成的香灰气味，不知是庭院外飘进来的气味，还是通道里传出来的气味。
“怎么会这么黑啊，”秦音嘟囔道，“搞得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小澜也有同样的感觉。
渐渐的，众人就连旁边同伴的身影都快看不清了，只能靠衣服之间摩擦的声音来判断对方的存在。
忽然间，走在最前面的桥没开口了。
“快到了。”
“快到了？”秦音赶紧竖起了耳朵，企图听到些什么，“那我们现在叫他的话，他能听见吗？”
桥没轻轻笑了一下，笑声有些无奈。
“你可以试试看。”
“我……还是算了，”秦音扯了扯她旁边的傻子，“傻子，你能听到吗？”
“我很难听不到吧，”傻子的声音也很无奈，“我又不是聋子。”
“那你叫他一声，看他能听见吗？”秦音说道，“吕守财应该认识你吧。”
“他应该……早就忘记了吧，”傻子说道，“小音，你正常一点，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紧张？”
“我有吗？”
“有，”小澜没忍住，说了出口，“小音姐，你的话突然变得好多好碎。”
“我的话一直都很多啊。”
“现在……尤其多，”小澜说道，“小音姐，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
“你是不是生理期快到了？”傻子问道。
“你……你说什么呢？！”秦音气得给了傻子一拳，“我看你生理期快到了。”
“可是小音姐，你的状态确实怪怪的，”小澜说道，“你不光话多，语速快，而且你的声音还有点颤抖，就像是非常……非常激动。”
“对。”傻子大声赞同。
“我哪有？！”秦音激动地抗辩。
“你这还不够激动吗？”小澜说道，“小音姐，吕守财都快听见了。”
秦音立马瘪了茄子。
“小音姐，我们要见到吕守财，为什么你这么激动？”小澜问道，“该激动的是傻子哥才对啊。”
“我也不知道……”秦音自己也纳闷了起来，“你们真的觉得我很激动？”
三人一块说道，“真的！”
“你看，连问灵都这么认为。”傻子说道。
“我不是说了嘛，我有种不详的预感，”秦音不开心地念叨着，“可能就是因为那个预感吧。”
“啥预感呀？把你吓成这样。”小澜问道。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叫预感了，”秦音说道，“哎呀好了，你们不要再问我了，烦死了，我看你们的话才多。”
众人乖乖闭上了嘴巴，但不是因为秦音的话，而是因为，众人的前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们到了。”桥没说道。
紧接着，吱地一声响，一束光线洒进了众人的眼睛。
马上就要见到吕结衣的父亲了。
小澜也莫名紧张起来了。
桥没一点点打开了那扇门，门那边的光线并不刺眼，很快，众人就看清了门那边的模样。
门里，是一个简陋而封闭的地下室房间，房间不大，里面闪烁着微弱的橘黄色光芒，光芒勾勒出了房间中为数不多的几样物品。
靠墙的位置，摆了一张老旧的木桌，木桌上有两支点燃的蜡烛，两支蜡烛中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众人看不太清楚，而且，他们的注意力也不在那东西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桌前的人影吸引了。
桌前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类似蒲团的垫子，蒲团上，跪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除此以外，这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了。
这就是……吕守财？
空气中除了香灰的气味，又多了些什么……
一个不太好的想法浮现在小澜的脑海中。
“那位就是……”秦音指着黑影，悄悄问向桥没。
桥没点了点头，“进去吧。”
傻子率先走了进去，待他走到吕守财身边的时候，傻子的表情猛然僵硬了下来。
小澜跟在最后，但是在看到傻子表情的瞬间，小澜就明白了，她的想法是对的。
众人静默着，围到了吕守财的身边。
那个粗壮的成年男人，蜷缩在蒲团上，两手合掌，额头深深地俯低在指尖。
他的皮肤已经干涸在了骨节上，在烛光下，泛着棕褐色，吕守财整个身体干枯得犹如一棵苍老的树桩。
他已经死了。
他变成了一具干尸。
“这……”秦音的脸色也像吕守财的尸体一样，“这是……”
桥没缓缓点头道，“对，吕守财已经死了。”
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没缓过来。
“不……不对啊，”傻子语无伦次了起来，“吕结衣说她的爸爸还活着，她说她没在炪庭见过他啊，他还没有……”
说到这里时，众人已经知道了答案。
“界碑……”小澜喃喃道，“她没见到她的爸爸，是因为她的爸爸去了和她不同的地方。”
怀揣着遗憾和执念，死后的吕守财没有进入炪庭，而是去了界碑后的世界。
小澜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她想起了枫糖和菠萝，想起了他们分别时的模样。
吕结衣甚至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秒，还以为自己的父亲正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的某一个地方。
可他们再也不可能见到彼此了。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秦音声音低沉，“你又为什么要带我们来看他？”
“我之所以带你们过来，是为了解答你们心中的最后一个困惑，”桥没说道，“那就是——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众人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桥没浅浅地倾斜了一下嘴角，他走到木桌旁边，伸手指向两盏蜡烛中间的东西，“就是因为它。”
那东西被盖在一块黑布下，呈现出棱角分明的方块形状，桥没说着，扯住那块黑布的一角，将它拉了下来。
一块晶莹剔透的方形水晶，出现在众人眼前。
秦音和问灵登时瞪大了眼睛。
“是这个！……”
桥没看向秦音和问灵，“怎么，你们见过？”
“这是那个……装那个小孩儿的容器！”秦音一边使劲地指着那方形物体，一边冲着问灵说道，“就是它！……”
问灵没有让她失望，一个劲地点头表示同意。
“你们居然见过它，”桥没的眼里多了丝诧异，“你们是在……庭间见到的？”
“对！”
秦音将二人和那个光着身子的小婴儿的恩怨情仇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讲完之后，她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我可太好奇了，那小孩儿到底是什么人啊？”
桥没眯起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奇吗？”
“好奇啊！”秦音和问灵点头如捣蒜，“说他是个妖怪我都信。”
“可惜啊，他不是什么妖怪，”桥没抱起胳膊，“那个小婴儿，就是我。”
空气凝固了几秒。
秦音和问灵，四只眼睛睁得圆滚滚的，那四只眼睛将桥没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你是那个小孩儿？”
“对啊，”桥没依旧挂着那副爽朗自在犹如见到故知的笑容，“那小孩儿就是桥没的神，也就是小时候的我。”
秦音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对，这样反复了半天，她才拧着眉毛问道，“不对啊，六年前，你还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
桥没理所当然地点头，“没错。”
“那你才六岁？！”秦音用手比了个六，“你……你现在六岁？啊？你管这叫六岁？谁六岁能长到一米八啊？”
“虽然我六年前只是婴儿模样，但我并不是只有六岁，”桥没耐心说道，“事实上，在吕结衣的事情出现之前，我已经以婴儿的姿态存活了很多很多年。”
小澜想到了桥没和她那番莫名其妙的对话。
“这样吧，我换个解释，”桥没见几人仍是一脸的懵逼，便说道，“新位人神，是你们的朋友吧？”
“嗯……你说的是罗九天吧，”秦音忽然支愣起来了，“他不会也只有六岁吧？！”
“不是……我和他不一样，”桥没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而且我不是只有六岁，事实上，我比你们的年纪都要大。”
“那可不一定。”秦音撇了撇嘴。
“九天怎么了？”傻子问道，“你和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人神和天神，都是规则选择出来的活神，在成为神之前，他们都只是普通的活人而已，”桥没说话的时候，目光依次扫过众人，但小澜总觉得他的余光一直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我的降生，是因为规则之外的力量。”
“规则之外的力量？”秦音说道，“规则是……”
“规则，就是规则，”桥没说道，“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故事的走向似乎逐渐离奇了起来。
“降生以后，我就一直在里面沉睡着，”桥没把手按在那块方形水晶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故乡，相当于人类母亲的子宫吧……”
这个奇怪的比喻让在场众人的脸上多了一丝尴尬。
“我沉睡了很多年，如果不是吕守财意外得到了我，我可能会一直沉睡下去……”
“等等，”秦音抬起手打断了桥没的话，“你堂堂一个……孵化中的神，吕……他怎么得到的你？”
桥没耸了一下肩膀，“他也没有告诉过我，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咋会不知道啊？”
“我那时候一直在沉睡啊，”桥没这时的神情，倒真的有点像个孩子，“你睡着的时候，会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吗？”
逻辑无懈可击啊。
“你继续继续，”傻子说道，“吕叔叔得到了你，之后呢？”
“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将我唤醒了，之后，我开始生长，”桥没看向吕守财的尸体，眼里闪动着柔和的光，“我渐渐拥有了智力，我知道了他的想法，吕守财似乎认为我是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外生物，也就是你们理解中的……吉祥物吧。”
好家伙。
小澜看向吕守财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钦佩。
这个男人，捡了个神回家，还当成吉祥物供了起来。
不得不说，也是一段传奇啊。
“逐渐形成成人智慧之后，我对吕守财产生了眷恋的情感，虽然知道他的目的是求财，但我还是愿意为他做一些事的……”
“这个我知道，”秦音说道，“你小时候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时候你超级粘人，一看就是渴望爱的小孩子啊。”
“对，确实如此，”桥没的笑容很是坦荡，他说道，“你们看见的我，应该已经有几个月大了吧？”
秦音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看起来是不到一岁的样子吧。”
“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开始生长了，”桥没说道，“吕守财得到我的时候，我还只是新生婴儿的模样，你们见到我时，我已经生长了几周。”
几周就长成了一岁婴儿的模样，那六岁一米八，似乎也可以解释了。
“对了，你们在庭间呆了多久？”桥没忽然问道。
秦音寻思了一会儿，“问灵大概呆了……一周左右吧，我可久了，我在那里过了一个多月呢。”
“那你见过我几次啊？”桥没很感兴趣地问道。
“后来就没见过了，”秦音说道，“只在最开始的一周见过。”
“如果你后来见过我，就会发现我又变大了哦，”桥没还开起了玩笑，“我可是长得很快的。”
傻子已经明白了桥没的意思，“所以在吕结衣死后……”
“在吕结衣死后，他在绝望之中，向我乞求。”桥没说道。
“让她起死回生？”秦音眯起眼睛。
“他倒是尝试过这一点，但知道我真的无能为力之后，就放弃了，”桥没说道，“于是他改变了愿望，他希望吕结衣能够成为像我一样的神。”
众人哗然。
难道这愿望比起死回生简单吗？
半天，秦音才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实现了他的愿望？”
“当然没有，”桥没笑着叹了一口气，把两手背到身后，在这小房间里慢慢走了起来，“我说，我暂时想不出办法，但我可以为吕结衣减少一些规则的限制。”
又是规则。
“于是……”
“于是吕结衣成为了炪庭的钉子户，”桥没说道，“当时，我坚定这个做法是对的，我的想法是，吕守财总会死的，等他们两个在炪庭团聚之后，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可是你没想到，吕守财没有到达炪庭。”小澜说道。
桥没微微颔首，“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所以你才把傻子送进了炪庭，”秦音全都明白了，“因为傻子是最后一个有可能送走吕结衣的人了。”
桥没点着头。
这一切，终于明了。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秦音举手说道，“这样的话，你干嘛还要派我和问灵去庭间，万一我们真的阻止了傻子，傻子不去见吕结衣了怎么办？”
“你们……自然有你们的作用，”桥没说道，“毕竟我不了解许子杉，我担心他真的一时冲动，直接投入渡桥，这样的话，我就给老木增添太多麻烦了，但是你们作为他最在意的人，是绝对会动摇他的想法的。”
“你错了，”傻子果断道，“我毫不在意她。”
“确实，”秦音也面无表情道，“我差点直接把他推进渡桥。”
“诶？”桥没愣了愣，“是这样吗？”
“他俩开玩笑呢，”小澜拉开这两个幼稚的成年人，对桥没说道，“你接着说。”
桥没宠溺地笑了一下，说道，“就这样，二位完成了她们的任务。”
“还是不对，”秦音一脸抓到了桥没小尾巴的表情，“这样的话，你送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呀，干嘛还把问灵搭了进去？”
“问灵姑娘……也有她的任务，”桥没看向问灵，瞳孔又变成了之前那种神秘莫测的深色，“你们可以问她。”
问灵低下眼，躲避开众人的注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酷刑（3000字）
她一定看到了什么。
秦音看着问灵为难的样子，轻声问道，“问灵，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问灵仍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声，“不能。”
其他三人纷纷抬起了头，没有再逼迫她。
“诶——”秦音忽然举起食指，指向了桥没，“不对啊，你肯定知道问灵看到了什么，对吧？”
桥没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你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们，非逼着问灵告诉我们，”秦音发现了盲点，“你可真聪明啊，让问灵来替你承担风险？”
桥没淡淡地看了问灵一眼，问灵抬起头来，眼中写满了矛盾纠结。
“她不会出什么事的，”桥没说道，“但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一样了。”
“但是很显然，问灵也不能说，”小澜说道，“那就没办法了。”
桥没叹了一口气，他摇了摇头，眼里的沉郁只持续了几秒，很快，那副淡泊平静的表情就回来了。
“确实啊，那就没办法了，”桥没略歪了一下头，笑道，“不过……其实我也想到这一点了，问灵无法开口，事实上，在我意料之中。”
“那你还不是白忙活了？”秦音嘟囔道。
“人嘛，总要勇于尝试，”桥没重新扇起了扇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问灵姑娘想通了，我相信，她会说的。”
几人无言地注视着问灵，问灵的目光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她怔怔地凝视着这房间的角落，好像在发呆一样。
小澜看看问灵，又看看桥没，对于这件事，她一头雾水，但又觉得真相似乎已经显出了轮廓。
最终还是小澜打破了平静。
“那这个桥没寺，又是怎么回事？”小澜问道，“吕守财为什么要盖一座寺庙？”
秦音默默举起了手，“这个……我应该知道答案。”
“你居然知道？”桥没的脸上又划过一抹惊喜，“看来你和问灵姑娘的体验工作进行得十分深入呢。”
秦音没搭理桥没，径自说道，“这是吕结衣生前的愿望。”
小澜和傻子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愿望？”小澜说道，“吕结衣的愿望是盖一座庙？”
“我觉得……应该只是个玩笑吧，”秦音有些凄凉地笑了笑，“当时，吕结衣和吕守财见到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在痛哭，吕结衣见她爸爸情绪有点低落，就开玩笑说，要是她死了，只希望能有一座庙把她供起来，让别人永远记得她。”
小澜唏嘘了起来。
虽然那只是吕结衣为了调节气氛，随口冒出的一个玩笑。
但对于这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来讲，这已经是他能够抱住的最后一株稻草了。
“秦音姑娘说的是对的，”桥没伸手，在半空中划过一圈，“吕结衣去世之后，吕守财散尽全部财产，建成了这座桥没寺，这寺庙是为我而建，更是为吕结衣而建，那之后，吕守财每日都在这里，一边纪念着自己的女儿，一边梦想着她能回来。”
思念萦绕着这个父亲，直到他的皮肤镌刻进骨骼，直到他呼吸停滞的最后一秒。
“那他已经找到了界碑吗？”小澜问道。
“当然，”桥没说道，“吕守财虽然有执念，但不困惑，他很清楚自己的执念是什么，而且……他的执念已经解决了。”
“可是如果他去了坟山，却没有在那里发现吕结衣，他岂不是会很失望吗？”秦音问道。
桥没愣了愣，缓缓说道，“他……原本就知道他无法见到吕结衣啊。”
“为什么？”小澜问道。
“你们难道以为，界碑后的坟山，和炪庭一样吗？”桥没摇了摇头，“界碑后的世界，是只有一个人的世界。”
“一个人？”
这个消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你们之前是完全不知道吗？”众人的反应也出乎桥没的意料。
众人纷纷摇头，就连问灵也是一脸的诧异。
“确实没有人跟我们说过坟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小澜说道，“天呐……我们居然才意识到这一点。”
“其实这也很正常，”桥没寻思着，说道，“毕竟我都说了，进入坟山之后，对于一个人来讲，他的世界就只有自己了，这样的话，确实也没有人能把坟山的样子告诉给其他人。”
小澜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只要想想就知道，那是足以杀死一个人的寂寞。
原来只是无法转世投胎是不够的，界碑的代价，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残酷。
“那是一个孤单、安静、漫长的世界，”桥没语调悠长，仿佛将他们带入了他所描述的世界中，“那里有成片成片的山脉和树林，没有边界，也没有生命，人们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那里漫步、行走，日复一日，没有终结……”
问灵和小澜的瞳孔同时颤抖了一下。
但她们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
问灵想起了她在庭间世界看到的那片树林，小澜则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做过的一个梦。
原来她早已见过那个世界。
“这太残忍了，”秦音说道，“光是长生不死……就够折磨了，如果还是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长生不死，这比最残忍的酷刑还要残忍。”
“也许吧，”桥没说道，“但这就是代价，总有人会为了执念放弃一切。”
“如果让我选，不管有多大的执念，我都要去投胎。”秦音说道。
“你是因为没有执念才这么说的，”桥没说道，“举个例子，在活人的世界里，所有人都知道杀人会犯法，但总是有人杀人，总是有人犯法，面对执念，很多人是无法顾及后果的。”
秦音撅了撅嘴，她侧过头，看到了正在沉思的傻子。
“你想什么呢？半天不说话。”
“啊？我在想……我在想那些人会做什么，”傻子说道，“面对没有止境的生命，他们会怎么办呢？”
“有一件事，是他们最爱做的。”桥没说道。
“是什么？”
“做梦，”桥没说道，“几乎所有进入坟山的人，最后都会选择做梦。”
“做梦？”
“在梦中，他们可以回到曾生活过的人间，他们可以冒险，可以相爱，可以见到许许多多的伙伴，”桥没说道，“难道你们没有怀疑过吗？”
秦音眨了眨眼睛，“怀疑什么啊？”
“怀疑你们现在的人生，其实只是一场梦。”
桥没的目光落到小澜身上，小澜感觉自己的胸腔重重地响了一下。
“我们的人生……只是一场梦……”秦音呢喃道，“那是谁在做梦？”
小澜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看着桥没眼中的戏谑，明明知道这只是桥没的一个玩笑，但巨大的恐惧还是攫住了她。
自己在怕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桥没指着他们说道，“可能是你的，也可能是你的。”
“你在耍我们吗？”秦音叉起腰。
“诶，秦音姑娘又曲解我的好意，”桥没收起扇子，拍了拍扇骨，“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对了，”傻子问道，“桥没，你刚才说，吕结衣的父亲已经完成了他的执念，他的执念不是希望吕结衣能成神吗？”
“当然不是了，”桥没说道，“吕守财的愿望是很切合实际的。”
“难道他的愿望就是盖庙？”秦音哼哼道。
“倒也没有这么实际，”桥没说道，“他的愿望是，让害死吕结衣的凶手消失。”
秦音看向傻子，“那人不是早就被傻子给……”
傻子的眉毛拧了起来。
“对啊，那人是死了，但没有消失，”桥没说道，“许子杉应该感觉到过他的存在，那人死前也抱有执念，因此留在了人间。”
傻子反应了一会儿，之后，他和秦音一块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了！”秦音使劲甩着手指，“在你离开桥没的时候，那个……”
“原来是他，”傻子恶狠狠地说道，“不……果然是他。”
“是什么啊？”小澜半天才跟上二人的思路。
“傻子离开桥没城的时候，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不想让他走，那力量甚至差点杀死他，”秦音说道，“他之前一直以为那是吕结衣呢，所以他才铁了心的要找界碑，要找吕结衣，结果压根不是人家吕结衣啊。”
“所以他的执念就是杀了我，”傻子说道，“他想报仇。”
桥没点了点头，“正是。”
“那这么说……他的灵汐现在已经离开了？”秦音说道，“可是傻子还活着呢。”
“他的灵汐不是离开，而是彻底消失了，”桥没说道，“他被消灭了。”
“被消灭了？！”
一众哗然。
“是你把他消灭了？”秦音说道。
桥没笑了，“我是神，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难道是吕守财自己把他消灭了？”秦音对吕守财的尸体刮目相看了，“看不出来啊……”
“也不是。”桥没神秘兮兮地摇头。
秦音歪头，“那到底是谁？”
“不知道。”
“不知……”秦音瘪起了嘴，“你是不是又耍我们？”
“我说的是真的，”桥没哭笑不得，“而且你为什么要说‘又’，我没有耍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