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程濂之死
这部分情节可能是我拖得最长的了,不只是我更新慢,内容也很多。
为了避免读者君忘了前因后果,我单独捋一下。然后在这里面我遵从的是世无定事,所有走向都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甚至会很突兀。但我觉得大多人参与的事确实很难把控在一个人手里,所以才有了出其不意的结局。
可能历史也是偶然与必然的碰撞吧。
要从本卷第九十五章沈家东府入贼开始说——用国玺作引子,引程濂入局。从后来几场谈话能看出来这个幕后人其实就是永嘉侯。不过这件事还是源于沈老太太身份暴露,当时替沈王氏遮掩的霍尚穆明面上是永嘉侯的人,其实还是程濂的。
永嘉侯在沈府折了梅姨娘,得出霍尚穆心怀异心,又知道沈王氏的身份,因此借风起浪,就弄出个假玉玺。并通过异贼传消息给沈王氏,因此当时搜查时沈王氏阻扰官兵,后来又向程濂承诺拿到玉玺。
程濂早有异心,又失去了嫡妹,自然不会交出国玺。但是还要一把火,所以永嘉侯放在慕容祁身边的谋士荀嘉就煽风点火,借助他的手再次搅局。所以之后在榆林才会有角斗场奴隶暴起引出一系列事。
永嘉侯想把角斗场放在明面上,让朝廷彻查。而为了掩盖更多,只能找替罪羊速找速决,这个时候临川先生就会考虑弃哪颗棋子。程濂一直不甘心受人压制,此时又有底牌,难免硬气,肯定不会顺从对他不利的安排。
事情就会拖着。
而永嘉侯对临川先生等人行事风格很清楚,所以趁乱派人杀死程度潇和欺侮杜巩妻子的人,目的是让程濂和杜巩都对临川先生起反心。
于是有了太山之行,这是程濂之意。永嘉侯顺势而为,也作了打算,所以太山上程濂第一次刺杀崇仁皇帝以失败告终。永嘉侯本意是假传崇仁皇帝身死,让程濂与慕容禛起兵。但是没想到郑贵妃的手伸得太长,竟然真的把崇仁皇帝毒死了。永嘉侯这下是措手不及。
程濂的谋划也很周全。而且拉拢了不少人,但是他高估了别人对国玺的认可度,也低估了慕容禛郑贵妃等人的野心,所以他们的合作差点崩坏。
然后又错估了杜巩(主要是沈昭的游说让杜巩摇摆不定)。不过之后又有了转机——慕容祗入宫。两方联手后,实力大增,而且杜巩也更坚定地跟着他。
但是这里又有了变故——云礼提出先举行国葬,他没有理由反驳,更想不到有人胆敢在葬礼上行刺。然后他就意外地死了。
至于永嘉侯从中得到了什么——他还是达到了些许目的。
大概就这些吧哈哈。
然后说明一下,等新皇继位写完后,永明就算是完结了,然后它的下部其实就是续集,我会改成《云台纪事》。但是因为没有时间,可能一时半会儿开不了,所以大家可以把新皇继位这里当成结局,毕竟余家平反了,永明年代也过去了,也算符合主旨。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招好棋
沈昭这招剑走偏锋确实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尤其是准备打擂台的慕容祁和慕容祗。
如今陆皇后的话一经传出。他们两人顿时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像从偏隅之地冒出来争夺家产的旁门左支,在正经嫡支面前不值一提。
谁也没将那个乳臭未干,因一场错误而降生的小皇子放在眼里。更是忘记陆氏当年入宫之时,也曾以雷霆手段,震慑后宫,逼得崇仁皇帝多次向她低头,以致后来互生怨怼,两不相见。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以次序立。大长公主则在一侧的宴息室,坐听朝事。这是自大行皇帝崩逝后,大周第一次举行正经朝事,是为策立新皇一事。
众说纷纭,但无外乎两种声音。
九皇子慕容祁温敦仁孝,德礼兼备,无疑是帝位最佳人选。又说十七皇子慕容祗英果刚毅,恪忠守国,屡有宿功,当为天子。
但是现在出现了第三种声音。
德法不维,始乱当世。是以本朝开国,皇位更替,跌宕不已。今应从祖宗律法,唯嫡长尔。十九殿下年幼而知礼,敦厚和顺,应承天子之尊。
已为礼部给事中的姜和被选定为拉开序幕之人,职位虽低,权力却不小。
另一礼部官员频频点头,“这般说来,该去凉州将豫王殿下接入宫中,以承帝位。”
他口中的豫王殿下是第二代亲王,其父乃大行皇帝之庶长子,成年后分封至凉州。豫王英年早逝,眼下已由其嫡长子承袭爵位。从封号和封地都可瞧出来,大行皇帝并不喜欢这位长子,因此朝臣从未将其考虑在内。
礼部官员这般提议,只为反驳姜和先前所言。
姜和却摇摇头,神色恭谨。
“祖训既为嫡长,则是先嫡而后长。大行皇帝已有嫡子在侧,何须考虑长幼?”
“你胡说什么?朝野皆知娘娘并无所出……”
若是大行皇帝有嫡子,帝位早已确定,他们也无需在此多费口舌。
“十九殿下并未过嗣,只寄养在娘娘名下,虽有嫡子之名,却无其实。且他年纪尚幼,只怕难当大任。”
“谁说十九皇子并无其实?玉牒之上分明写着娘娘为其嗣母。”
姜和双眼微瞪,一字一句地说。
这下不止众臣,便连珠帘之后的大长公主也晃了一下神。
“十九皇子不曾过嗣,玉牒之上怎会这般写?”
又命人去查核此事。
果真如姜和所言,在十九皇子生母之后还有嗣母,赫然是陆皇后的名讳。而陆皇后那一页的玉碟上亦改为生一子慕容祰。
“……最开始将十九殿下寄养在娘娘名下,并未言及过嗣之事。眼下,这玉碟之上却又写明此事。这其中怕是有误会罢。”
“玉碟之上记得分明,焉能有假?”部分官员看了玉碟之后,直接反驳。
原先说话的便讷讷不言。
这玉碟并无增添修改的痕迹。概因十年修缮一次的玉碟,今年恰好撞上。而诸臣又忙于争位之事,将此事完全交付于翰林院,并未干涉。却不想竟会让人占了空子。
“大行皇帝既让十九殿下过嗣于娘娘名下,显见是极为中意。臣请立十九殿下为新皇,以承大统。”
开口说话的老臣,在士林中颇负清名,素有两袖清风,铮铮铁骨之说。
他一表态,越来越多支持正统的官员便请立慕容祰。至于朝中的保皇党当然承先帝之夙愿,拥护其唯一嫡嗣。
如此一来,原先争执的声音顿时显得不过尔尔,气势徒然变弱。
众臣们跪伏在地,却又将心思放在珠帘之后,此事总归要大长公主拍板。而大长公主自姜和一句十九殿下名副其实后,便默然不语。
她不信这是那个数十年如一日,温柔端庄的表外甥女能够做出来的事。
大行皇帝崩逝后,对方第一反应便是寻她过去出主意,又怎会在继承大统之事上不与她商议,反而遮掩。若非年关将至,诸臣将继位之事摊开来讲,只怕她还被蒙在鼓里。
这可真是一招好棋。
那日沈昭从殿中离开后,便径直去了陆皇后宫中,并未遮掩。她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是觉得沈昭人微言轻,难成气候。
不想竟能说动近乎清心寡欲的陆皇后,便连翰林院这样不起眼的地方,也让人失算了。
这个姑娘比她想象中更聪慧。
……
程濂死后,慕容禛就被囚禁。与其勾结的几方势力皆受清算。不过大长公主忧心一时间严惩过多的官员,会动摇国之根本,因此多是斩首主谋,收押附从者,盲目听命者并未受牵扯。
至于审讯也是依次来。
杜巩因为打着解诸公受困于太山之围旗号进京,又央求同年在其中周旋,虽被关押在大理寺,却未受严刑。
慕容祰承袭帝位之事刚上议程,大理寺牢狱便迎来了年轻的访客。
“沈姑娘?”
杜巩沉着脸,眼神微冷地看着对面笑容淡淡的人。
“或者我该喊你宁百夫长。”
她在西北从军之事,早已传遍京师。纵使杜巩身陷囹圄,也不妨碍他得知此事。她早料到这背后有人蓄意谋之,兴许在更久之前,就有人暗中关注她的动向,只待找准时机,一击毙命。
只可惜对方料不准沈昭的想法,更想不到她会有如此气运,直接找上了陆皇后,并以保皇党为依凭,找了个天下第一靠山。
杜巩怨恨沈昭将他耍得团团转,神色间尽是嘲讽,可心底却不得不佩服沈昭眼光狠辣,又确有谋士之本事。让这大周顷刻间又换了个主人。
沈昭无视杜巩阴冷的目光。
她之前隐姓埋名,虽无戕害之意,可行事隐晦,目的并不坦荡,如今被人知晓,惹其生怨亦无可厚非。再者,若非她破釜沉舟的一击,杜巩今日未必受牢狱之灾。
“小女隐瞒在前,将军心有怨怼,实属正常。不过今日寻来,却非为闻将军怨恨之言。”
杜巩顿了一下,神色缓和了许多。
他被关押于此,虽未受刑罚,却非自由身。又与逆党牵扯,哪有机会见旁人?沈昭能寻过来,足见其实力。他原先为妻儿之命,赌上身家性命,而今事败,却不愿真为此丢了命。
“我一直同将军言进退之间,须有分寸。将军活至今日,岂非进退有据。”
杜巩默然不语。
天下之事皆由利生。沈昭大费周章的救他,不会别无所求。
沈昭见他一副默许的样子,也不绕弯子,直接道:“谋逆之举,程景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军不过从旁助之,纵有协议在前,亦可违之。权柄灼人心,世说荣华富贵,谁人不慕,然性命尤重。将军何必置己身于死地?”
杜巩没想到她求的竟是此事。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沈昭便又问道:“将军得知榆林之乱后,怒而集兵,可是已知晓作乱者?”
杜巩没有回她的话,反而问道:“你一个闺阁姑娘,不远千里赶至西北,乔装打扮,潜伏而行,为的又是什么?”
“角斗场之事……以及失踪的奴隶。”沈昭缓缓说道。“我听闻将军每年都从祁州进大批铁矿,眼下离京数十里的郊野之地兴许还游藏着将军的数千部曲。”
杜巩在云礼提出国葬之后,便料到情势有变,当下即命亲信安置私兵,之后则任由朝廷将他从榆林带来的军队看押编制。
榆林军队归朝廷所有,总不会被毁。部曲却未必。若让朝廷知道他蓄养私兵,处罚只会更严重。
然而沈昭对此亦十分清楚。
杜巩垂眸思索片刻,继而说道:“事已至此,告诉你亦无妨。你所料不错,榆林镇确实有大量私兵,除了奴隶囚犯,还包括平民百姓。”
沈昭顿时反应过来。
她之前一直不明白对方何必大费周折地训练奴隶,徒留把柄给旁人。现在看来,许是因为正常招募的人数有限。军队不比死士。若成一军,数量必不会少。
“但此事并非我之意。”
沈昭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一沉。她所料不错,程濂和杜巩背后果然还有人。纵使文臣武将想要勾结,单凭两人亦难以成事。
“所以将军是因榆林之乱,同幕后之人反目成仇了么?”
杜巩闻言不禁讶异。
对方知道得不比他少。想来她在西北待了数月,确实颇有成效。
“他们想弃卒保车,程景濂不愿遵从,因此伏罪之事一再拖延,这才使人有机可乘,借奴隶之手制造榆林动乱。我一无所有,反与不反,都会受其钳制,不如殊死一搏。”
“依将军之言,对方势力极大。不知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杜巩闻此却有些颓败。
“我并不清楚。”
沈昭不禁睁大了眼睛,她对此很是意外。杜巩替对方蓄养私兵多年,此后又拼命反之,又怎会连对方身份都不清楚?既如此,他之惧意从何而来?
“实不相瞒,我与程景濂虽同幕后之人交往数次,可均由一老先生出面游说,其余事一概不知。程景濂始有今日之尊,多是仰仗其暗中操纵。而我敬重的国公爷,亦甘愿臣服,为其卖命。”
他说的国公爷就是魏国公蒋综文,这是敢与大长公主争先后之人,竟也为其卖命,这幕后之人势力的确不小。
当初私铁一事,沈昭怀疑杜巩与魏国公多有勾结,眼下看来却非如此,他们不过属同一阵营。而此次谋逆之事,魏国公并未插手,显见并不认同。
看来是真的反目成仇。否则对方又怎会对杜巩置之不理。
沈昭又想起他说程濂之势全仰仗于对方……这可是一朝首辅!幕后之人岂非有操纵朝事之能?
沈昭最后承诺杜巩保他一命,至于权势富贵……一镇总兵是不可能再有,让他回榆林老巢却非难事。既然他能将替别人蓄养的私兵纳为己有,想必回了榆林,便是如鱼得水,旁人亦难对其下手。
于沈昭而言,最棘手的并非杜巩之事,而是背后暗藏的势力。他们既有通天之能,却又蛰伏数十年,可见所图甚大。而她此次在西北所行之事大白于天下,与他们兴许也脱不了干系。
但此次程濂谋逆之举,却是落了旁人圈套。否则,榆林动乱甚至鞑靼进犯不会那般及时。
而这背后之人……
沈昭不禁皱眉。她不愿平白无故地怀疑某人,但慕容祁在此事中动作确实惹人生疑。她离京之前,就曾命人关注荀嘉的动向,事后证明此人确实不简单,不禁动作频频,且在对付程濂之事上过于敏锐。
当然,更重要的是,崇仁皇帝遇刺后,荀嘉曾命人传消息至皇宫。而这消息自然是——崇仁皇帝遇刺身亡。而实情却只是维德殿封锁消息,崇仁皇帝生死未卜。他传出这样的消息,足见居心不良。
这也是沈昭最终不曾支持慕容祁的原因之一。
但荀嘉目的何在……她实在说不清。因为荀嘉是永嘉侯的人,可在程濂掌控京城后,永嘉侯未有任何举动,甚至未同旁人一般,趁乱起事。若他真有意谋取权势,便不该沉寂。
因此沈昭至今仍迷惑不解。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论功言过
辛卯年正月,大周第四位皇帝践祚,定年号为端平。
随后则是论功言过。
首辅程濂受天子之德而得高位,却不念君恩,不正其位,意图谋反,扰乱朝纲。念其为官数十年,偶得功业,遂问斩九族男丁,妇孺流放云南。
十四皇子慕容禛不守父子君臣之道,伙同程党,行谋逆之举。念及孝悌之义,遂削其爵,于高墙禁锢,非诏不得出。
居庸关守将王登无诏入京……
足足论了程濂谋逆一案中数十位文臣武将。公侯,阁老,言官,守将……斩首者上百,贬谪流放者上千,牵连上万人。虽大长公主有意稳定局势,不欲处罚过多的朝臣。可谋逆之事一向牵连甚广,该杀者杀该贬者贬,无一人轻饶。
首位功臣却是韩廷贤。
太山之行时,他奉命留守京城。在程濂掌控皇宫后,曾联合百官,暗中压制。当然,他最大的功劳是在议新帝一事上,力挺慕容祰。因而转任吏部尚书,从四辅一跃而成次辅,可谓平步青云。
而窦敬言无功无过,成了顾命大臣,内阁首辅。再之后,永嘉侯世子云礼率黑旗军守备京郊,震慑各方,又提议国葬之事,功勋甚重,特授詹事府少詹事一职,准其入殿听政。
这对云礼而言已是莫大的嘉奖。
他身患腿疾,又是勋臣贵戚,未经科举,何以入殿。且本朝开国以来未有勋臣入而为文官之说,这是开了先河。可文臣们却无力反驳,谁都知道新皇这是在向大长公主示好。
而另一震惊朝野之事则是在永明一朝流放十数年的余家,竟有起复之势。程濂一死,新皇便着三司重审当年旧案,意在指证程濂构陷,为余家正名。随后则平反余家一切罪名,重赋隆恩。
这之后,又有一道令众人侧目的旨意。云礼以勋臣入文官开了本朝之先河,而沈昭却以文臣之女受天子恩典封为县主,同样开了本朝之先河。
理由是沈昭机敏聪慧,恪守礼法。实则却是她刺杀程濂,在谋逆案中力挽狂澜,又率先向陆太后提出新皇继位一事,于新皇而言不亚于再生父母。这些皆是朝臣心照不宣之事。
沈昭领赏之后,便入宫谢恩。
短短数日不见,原先稚嫩软弱的十九皇子慕容祰便成了威仪肃穆的端平帝,眉眼间的稚气渐渐被帝威所取代。就连面目温和的陆皇后眼下也已成了端庄威严的陆太后。
权柄在握总会使人变得不一样。
沈昭丝毫不敢怠慢。
当下便恭恭敬敬地行礼谢恩。陆太后随即赐座,又屏蔽左右。端平帝绷得紧紧的小脸这才放松下来,脸上露出埋怨的神色来。
“昭姐姐是个大骗子,当皇帝一点儿都不好玩。母后说我若不板着脸,便没有威仪,可大臣们实在很好笑啊。当了皇帝连笑都不能笑,有什么意思?”
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即便换了常服,这一身的繁杂似乎也承受不住。
当初陆太后抱养慕容祰时,并未想过他最终会登上帝位,因此养得甚是娇气,至于帝王该有的心性,礼仪,才识他一概没有。
沈昭那日出了殿门,便看到小小的慕容祰在树底下捉蚂蚁,身边围着一群宫女内侍,嘻嘻哈哈的。陆皇后对这个孩子很看重,却从没有教过不该教的,多是哄着他。因此比起同龄的皇子来说,他更稚嫩,更何况他本来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慕容祰并不怕生。
见她站在台阶上张望,竟主动跑了过来。
“姐姐是仙子吗?我在宫里头见了好多人,都没有姐姐好看,连母后都比不上。还有父皇最喜欢的贵妃娘娘,也没有你好看。”
“我不是仙子。”
沈昭蹲了下来,与他平视。
“殿下,你告诉我,你想当皇帝吗?”
这话一出,旁边准备过来行礼的内侍俱是吓得不敢动弹,皆站在原地,神情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慕容祰一派天真像,歪着头想了一下,“皇帝是什么?”
在这一刻,沈昭是动了恻隐之心的。她看着小孩懵懂无知的模样,怔了半晌,才微叹了口气,“就跟你父皇一样。”
“那我不想。”
慕容祰摇头,皱着脸。
“父皇一点都不好哇。也不来看母后,每次都让母后伤心,我才不要做他。”
“可是做了皇帝,你就能让皇后娘娘开心了。你还能做你想做的事。”
“那我可以吃很多酥饼吗?还有八宝糖,我还想看杂技。能出去玩吗?母后都不让我出宫。”
慕容祰嘟嘟囔囔地讲了一大串。
沈昭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拉着她的袖子不许她出征,说要娶她做皇后的小太子,后来却成了威严肃穆的少年天子。
她沉默了许久。
最终摸了摸慕容祰的小脑袋。
“这些事我也不清楚。也许你以后就明白了。”
沈昭站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并没有那般坚定。慕容祰这样日后做个闲散贵人未尝不可,怕就怕他们没有容人之心。只是她今日插手此事,往后便没有退路。权柄灼人心,好坏与否,尚不可知。
“那到底是好玩还是不好玩啊?”
慕容祰扯着她的袖子,想得到一个答案。
沈昭却说不出话来。
“当皇帝不好玩啊。”
端平帝皱着脸嘟囔,一下子就把沈昭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沈昭见端平帝有意无意地扯着自己的袖子,便退后了两步,恭恭敬敬地看着他,轻声笑道:“陛下现在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以后就明白了。”
“你们这样说话,都是骗人!”
端平帝对此很不满意。
沈昭却敛了敛笑容,“这样的话,陛下只能在娘娘面前说,跟旁人可不许。”
“跟姐姐也不许吗?”
端平帝皱眉。
沈昭轻声道:“臣女是您的子民,自然也不许的。”
“好啦,陛下该回到座位上了。”
陆太后不紧不慢地喊了声。
端平帝不情不愿地回去。
沈昭便坐到御赐的官椅上。
“娘娘和陛下给的恩典,臣女实在愧不敢当。”
“如何当不得?”
陆太后笑了笑,态度甚是和煦。
“若非你当日那番话,我们娘俩今日就该愁自己的出路了。可惜你是个女儿家,入不了仕,给不了官位,也只得赏些尊荣了。”
沈昭不置可否。
“我听说蜀王殿下临行前,特意同娘娘辞行,深表涕零,感怀不已。”
蜀王是十七皇子慕容祗的封号,封地在四川。端平帝处置完功臣后,就立即将两位还未就藩的成年皇子陆续封了王,把他们逐出京去了。九皇子慕容祁则封鲁王,在山东就藩。
这两处地方都谈不上好坏,勉强而已。是双方妥协的结果。
“总归是不甘心。”
陆太后轻轻转着手里的佛珠。
“不过走了也好,否则何以安稳?”
自然是不甘心的。
谁也未想过,皇位最后会落在这样一个不知事的小皇子手里。
沈昭没有再接话。
陆太后却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怎么此次进宫,胆子却小了许多。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沈昭只得微笑,“臣女位卑权低,岂敢放肆?”
“我许你放肆。”
陆太后脸上的笑容更为舒心。
“听闻令兄在经义方面颇为造诣,陛下年幼,学识不精,我想让他跟着沈大人学习一二,你意下如何?”
沈昭连忙起身推辞。
“这如何使得?家兄才识浅陋,学的不过是皮毛,何以教授陛下?恐负娘娘之托。”
“这便是你过于谦逊了。”
陆太后摇摇头,神色惬意。
“我事先同韩阁老商议过,他亦极力推崇沈大人,说其在经义方面的造诣,旁人难以企及。我看此事就这么定了。”
沈昭终是不再言语。
韩廷贤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推荐沈清远,这是他们之前交易的条件。新帝年幼,学识却不可太差,总要寻个先生。正经教书的自然是当世大儒,沈清远名义上为帝师,其实是陪玩。当然,权势不小。
重头戏过了,陆太后便同她说起了闲事。其实是问她跟云礼的亲事,若能成,她便下个旨意,全了姻缘之美。
沈昭也知道此事该提上议程。
先前云礼承诺,回京后便向她提亲,可惜世事难料,京师变故接踵而至,这提亲自然一拖再拖,如今大势已定,就没有理由再拖下去。
他们这厢正商议着,外头却传来了内侍慌慌张张地声音,“陛下,娘娘,西北塘报。”
“慌什么?!”
陆太后猛地沉了沉脸。
“把人带进来。”
榆林、山西两镇近乎沦陷,山西总兵弃城而去,不知所踪。大同镇外,鞑靼兵临城下,危若累卵。偏关失守,守将自戕而亡。雁门关危在旦夕。
这是塘报的全部内容。
两镇一关已然失守,一镇一关陷于囹圄,总兵弃城,守将自戕。大周的西北几近落入贼人之手!自建朝以来,从未有如此惨败之局。
于大周而言可谓莫大的耻辱!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国乱、端平、未竟
“授以高爵厚禄,委以家国重任,兵临而弃城,陷百姓于水火,真犬马之不如也!”
陆太后气极而笑,当即摔坏了一套茶盏。
端平帝和内侍在一旁见此情形,皆被吓得惶惶然不敢言语。最终还是沈昭起身请示。“娘娘,当务之急是请诸公入殿,商议应对之策。”
陆太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怒火,“知会诸位阁臣,六部堂官,五军都督,一柱香后,于御书房议事。”
沈昭见此,便向陆太后告退。
哪知陆太后却制止了她。
“你同我一起,于珠帘后听事罢。”
“这……”
沈昭瞪大了眼睛,全然不知所措。
一旁的内侍亦是惊诧不已,就连小小的端平帝都好奇地向陆太后看去,因为他也知道这不合礼法。
“西北之事,你比我要清楚。”
沈昭愣了一下。
陆太后这是担心朝臣欺他们孤儿寡母不知事,最终以权谋私,反倒将国事置于一侧。纵使此事为无上恩宠,沈昭却不免要提醒一句。
“朝中韩阁老,谢大人等皆是肱骨之臣,娘娘大可倚仗。”
陆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并不言语。沈昭见此,不禁默然。陆太后以为朝臣皆有私心,遂不尽意,可又怎会以为她没有私心呢?或者陆太后是觉得她眼下过于势微,纵使有私心,也不得不依附于她。
……
御书房内,朝中重臣皆侯于此。
沈昭低垂着头,跟在陆太后身后从侧门而入,如随侍的宫女一般。
端平帝坐在龙案前,在其右侧的偏堂则挂上了珠帘,陆太后便坐在后头,同朝臣言事。
“西北军情,诸公已然知晓,不知可有应对之策?”
“早在永明九年,穆宗皇帝便下令重开宁夏榆林等处马市,与鞑靼互通物什。然其行事毫不避讳,可见已不将我朝威严放在眼中。”
已调回京师任前军都督的诚意侯不偏不倚地回话。
虽则言语隐晦,可众人皆知重开马市即为大周与鞑靼议和。然距今不过五六年,对方却公然进犯,足见已未将国朝放在眼里。
陆太后知道他有同鞑靼作战的经验,当下便问道:“那依严都督之见,此事该如何应对?”
“当务之急是守住雁门关,从京师大营调兵前去救助,而大同等地则从宣府,紫荆关调兵。唯有这两处地方守住,才能进一步收复失地。”
诚意侯地回话依旧中规中矩。
不过此事略显古怪,毕竟攻城非一朝一夕之事,且凛冬之际行军并非易事。虽则京师变故让朝廷无暇顾及西北,可鞑靼绝无可能在短短月余便攻陷数城。
沈昭思及此处,复又想起了西北传来的塘报。可她之前匆匆一瞥,并未瞧出不妥来,便又在陆太后耳侧低语道:“娘娘,西北塘报怕是有异。凛冬之际,鞑靼行事不可能如此迅猛。”
听完这话,陆太后不禁怔了一下。
她对军事并不了解,可深冬雪重,不宜行军她还是知道的。可为何她之前将塘报传给众臣,无人提出疑虑?反倒是沈昭言及此事。
她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些许。
“对于这份塘报,诸公可有异议?”
“臣有异议。”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管考易,他曾奉命戍边,对于西北之事比寻常文臣更加了解。
“深冬雪重,西北风沙又大,行军殊为不易。鞑靼不可能在短短一月之内,攻破数镇。西北军情迟迟不入京师,恐是有人趁新帝践祚,事务更替之际拦截此事。”
这话一出,当下众人神色各异。
鞑靼本事再通天,也不至于将他们的塘报拦截。也就是说唯有本朝人……其用心之险恶,可想而知!
沈昭想到自己的猜测成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在京师这繁华地争权夺利,享尽温柔富贵,何尝想到千里之外的百姓正遭受异贼的侵犯。可笑的是,他们竟还想着端拱为政,太平兴国。
“此事须当彻查。”
首辅窦敬言不紧不慢地发话。
不待陆太后有所回复,永嘉侯便沉声说道:“我记得严都督曾任宁夏总兵,与鞑靼交战数年,对于他们作战布局莫非不清楚么?竟不知这份塘报的诡异之处。”
诚意侯当即反唇相讥。
“云都督任辽东总兵近十年,亦是戍边之将,战场风云变幻怎不见你瞧出来?你说我未有先见之明,我到觉得你隐而不言,其心可诛。”
“严都督此言未免强词夺理!”
永嘉侯冷笑一声。
“朝野皆知你当初是穆宗皇帝钦点的戍边大将,在与鞑靼对战之时屡建战功,如今却连一份塘报的真假都瞧不出。若非你刻意欺瞒,那往日功勋便为虚假。”
“云都督可要谨言慎语!”
诚意侯阴沉着脸,嘲讽道。
“管大人只说塘报恐是旁人拦截,并无实据。你如此表态,是蓄意构陷,还是急于摆脱嫌疑?”
“严都督——”
“好了!”
永嘉侯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太后开口打断。
“御书房内,商议朝事,你们却如市井妇人一般相互指责,成何体统!有这份精力,不如想想如何解决此事!”
“臣愿请命,领兵逐寇!”
永嘉侯当即回话。
陆太后还未表态,诚意侯便紧跟着道:“禀娘娘,微臣愿尽绵薄之力,领兵出征。”
这两人今日倒像杠上了一般,可他们往日里并无仇怨。陆太后见他们两人誓要打上一场的模样,不禁犹疑起来。沈昭见此,便又在她耳侧低语。
片刻后,陆太后说道:“韩阁老,你今日一直寡言,可是对此有异议?”
韩廷贤原是准备打太极的,见陆太后的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才不得不回话,“非是有异议,微臣只是在考量如何应对。”
见陆太后应了一声,便又说道:“正如两位都督所言,该派兵遣将,前去援助。”
“阁老以为谁更合适?”
“这……”韩廷贤见她追问,顿了一下,“两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各有所长,无论谁去都只会旗开得胜。”
又是个明哲保身的。
陆太后脸色沉了一下。
沈昭也略感诧异。
她让陆太后询问韩廷贤,本是笃定对方有解决之法,不想竟是这般态度。实在不像他素日为人。莫非是深觉这是一趟浑水,所以不愿趟?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何不趁机行事以得权柄?
而永嘉侯和诚意侯这两人……究竟谁才是用心险恶者,却不明了。
自新帝践祚以来,这是陆太后第一次听政处事,却遇到了这样的阻扰。朝臣们根本未将她放在眼里,即便是极力支持慕容祰继位的韩廷贤等人。
“我听闻先帝在世时,多是倚仗诸公,始有太康,永明盛世。而今西北失事,百姓困于水火。国难当前,诸公不念君恩,沉于集权便也罢了。又怎可在国事之上推三阻四,避而不言。
如此行事,可当得上我大周朝的肱骨之臣,又如何对得起先帝嘱托,对得住圣贤之言?!陛下年幼,尚不知事,而我一介女流,不通朝政,恐负先帝之托,唯望诸公尽绵薄之力,护住大周江山。”
陆太后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朝臣们面面相觑,不禁赧然。
“臣等必将竭尽全力,不负先帝所托。”
陆太后暗暗颔首,又道:“既如此,诸公对西北之事可有良策,若点兵遣将,又该命何人前往?”
“臣以为,当设戍边大将,总督三镇,随时调派各镇军士,以应事变。往年江浙两广之地,时有倭寇之乱,京中调派不及,多设总督,掌数省之军政,以防事乱。”
说话的是刚升工部尚书并入为东阁大学士的廖思浦。虽未给出明确答复,其意却不言而喻。想必这三镇总督的人选他也早已有数。只是历来封疆大吏虽不少,可总督西北军政的却从未有过。此举无外乎是欲掌西北军权。
即使陆太后再不懂朝事,也对此事颇为存疑。“总督西北之事,从未有之,如此恐是不合情理。”
“娘娘此言差矣。”
程党事败后,朝野势力经过一番血洗,内阁九卿皆有变动。如新任的刑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郭振便是由南京吏部尚书转任。
“此次西北事败,多是因各方并无联络,不通情势,兵力调配不及,给了异贼可乘之机,以致城池失守。若可总督军务,整合兵力,边疆必定固若金汤。”
“这……”
陆太后一时语塞。
她当然知晓这是对方欲掌权而说出的理由,可若反驳,恐是垂帘听政亦无一席之地。只是这郭振分明由谢时镇举荐入京,怎会与窦党同进退?
“娘娘不通军务,故有所疑虑,不如请示诸公,以做定夺。”
郭振行了一礼。
此言一出,陆太后神色骤变。郭振此举,分明未将她放在眼里。恐其深觉女主乱政,对朝廷颇为不满。
“郭大人此言差矣。自达延汗继位后,鞑靼兵力日渐强盛,右翼济农巴尔斯博罗特野心勃勃,屡次犯边。此次山西大同皆受其扰,而榆林兵力稀少。鞑靼又主攻此处,山西大同虽调兵援助,终落下风。故当务之急非是设戍边大将,而是操练军士,增强兵力。”
窦党意在西北兵权,沈昭若未听事,自无力阻扰。然既旁听政事,便不会置之不理。
不得不说,朝野内外少有如她这般了解西北军情者。
当下一片惊诧。
郭振显然不知晓沈昭这号人,只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俨然将她当作陆太后身侧的侍女,当即便沉了脸色。“不过一内庭宫女,朝堂政事,岂有你插嘴之理?”
沈昭亦是面沉如水。
“臣女之言既在理,诸公便该借鉴思量。”
“荒唐!”
郭振冷哼一声,目光深寒。
“我朝出了个摄政的大长公主,又有听政的皇太后,如今竟连你一小小宫女也要插手朝事。岂非女主乱政,国将不国,必乱矣!”
此为诛心之言。
陆太后的脸色愈加难看。
沈昭却想起郭振的身份来。愿是同和年间二甲进士,授庶吉士入翰林院观政,三年后选馆之际却被放至南京六科。此后便与南京有了不解之缘,一生蹉跎,年近古稀才至京入阁。
同和正是大长公主当政期间,听闻郭振当年极力反对大长公主听政,这才遭贬。无怪怨气冲天。
沈昭冷着脸,不见丝毫退让。“臣女无意插手政事。只见诸公受养于朝,上不匡主,下未益民,岂非尸位素餐之辈!”
“你——”
郭振刚出声,却被窦敬言不紧不慢地打断了。这位掌权多年的阁臣说了他今天的第二句话。“老朽听闻西北失事,皆因我朝军士越界,入丰州暗杀鞑靼庆格尔泰公主。”
沈昭神色骤然一变。
若她与此事无关,自要问一句西北未有塘报传来,对方何以知道得这般清楚。然而——
“传言是沈姑娘率领众将士入丰州所为,可是确有其事?”
当然没有此事。
可沈昭却无法解释。她无意暗杀鞑靼公主,但对方的确死于其手。她不能说自己乔装去西北只为查角斗场一事,却被杜巩坑进了大草原。更不能说杜巩杀死鞑靼公主,就是为了让对方拖住山西大同,以便行京师政变。
这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西北之事既已大白,即便杜巩誓死不言,窦党也可从别处知晓。可对方这般清楚,显见对西北关注并不少,那城陷一事……
“首辅岂不知流言非对也。”
沈昭誓死否认。
“只是西北之事今日方才传出,首辅却对鞑靼内情如此清楚,其中恐有隐秘。您何不解释一番,让陛下和娘娘看得更明朗些?”
“庆格尔泰公主身死,早在去岁鞑靼便举旗控诉,无需赘述。”窦敬言轻飘飘地略过此事,“倒是三镇总督一事,老臣以为当提上议程。”
“首辅大人可有人选?”
陆太后见他不在沈昭之事上纠缠,顿时松了口气。
“前军都督诚意侯可当此任。”
众人当下默然。朝野谁不知诚意侯继室出自宛平宋氏,而窦敬言之子婿宋赐与其同出一宗,来往甚密。诚意侯今日所为,皆受其意。
“诸公可有异议?”
陆太后高声问道。
左都御史谢时镇当即便道:“臣以为右军都督永嘉侯更能胜任。彼时任辽东总兵,骁勇善战,往无不利,女真异族俱不敢动。”
谢时镇与永嘉侯交好,旁人不知,沈昭却知。早在太康年间,永嘉侯对谢时镇有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
而永嘉侯是大长公主子婿,陆太后总要亲近些,当下便道:“云都督战功赫赫,自当胜任西北总督。我看不如——”
“烦请娘娘三思。”
廖思浦开口打断她的话。
“臣有本上奏。臣要弹劾永嘉侯国丧期间,入窑狎妓,有违礼制,其身不正不足以为政。”
果然后招在这。窦党手底下养着一大批言官,要揪政敌的小辫子简直易如反掌。
陆太后面上略显难堪。原是念着大长公主才有意亲近永嘉侯,却不知对方竟这般不知事。国丧期间狎妓,亏他干得出!
“我听闻云都督向来洁身自好,此事只怕谬传。”
可一向风光霁月的永嘉侯此刻却讷讷。原本冷峻的脸庞涨得通红,也是清楚此事难堪。
陆太后见此,顿时默然。
这时廖思浦又道:“诚意侯任宁夏总兵数年,与鞑靼交战无数,最是清楚其战法,当任诚意侯为三镇总督。至少好过永嘉侯这等不知礼法之辈。”
陆太后被他三言两语堵得开不了口。永嘉侯和谢时镇亦是欲反驳而不得其道。
眼见着陆太后就要应下此事,沈昭当即道:“永嘉侯不可胜任,只怕诚意侯亦无才干。臣女听闻其在四川剿匪,屡战屡败,军饷花去无数,匪患却愈演愈烈。如此之资,怎当此重任?”
她顿了一下,想先下手为强。
“素闻三千营总督平西侯勇冠三军,由他出任三镇总督,定会攻无不克!”
郭振闻言,当即冷笑起来。“既然你通晓军事,不如由你出征,杀退鞑靼。”
“郭大人此言荒谬。”
一侧的韩廷贤当即反驳。
“沙场刀剑无眼,沈姑娘一弱质女流如何统帅军士,杀贼御敌。”
“老臣倒以为可以一试。”
窦敬言却意外地表态。
“当初沈姑娘可带领八百军士斩敌方公主而返,而今随军出征又有何不可?”
沈昭的目光渐渐沉凝。
今日这场朝事分明是针对她而来。
可她同窦党并无多大仇怨,对方为何咄咄逼人?莫非只因她杀了鞑靼公主,还是因她游说陆太后听政,迫使慕容祰继位,挡了他们的路?
她觉得此事绝非这般简单。但窦党对她的仇视,她实在想不出缘由来。哪怕他们曾同余家有嫌隙,可余家起复后,实力尚弱,岂是他们的对手,又何必赶尽杀绝!
“当初秋狩之际,我曾同先帝言,欲用手中刀,杀尽四方贼,使万国朝觐。而今西北城陷,百姓流离失所,正值危难之际,我身为国朝子民,自当尽绵薄之力!而平西侯屡建战功,当有此能,我愿随之!”
沈昭的意思很明了。要我随军出征也可以,但你们要让平西侯做三镇总督才行!
“臣附议!”
谢时镇头一个接话,似乎只要三镇总督不落入窦党之手便是胜利。
“臣也附议。”
永嘉侯沉默了片刻,终是回道。
“臣反对!”
韩廷贤当即反驳。
开什么玩笑,让沈昭去西北,无意于送死。窦党居心险恶,他都看在眼里,又怎会让沈昭陷入险境?
“老臣亦以为此事欠妥。”
窦敬言的声音沉了少许。
“诚意侯更能胜任三镇总督。”
“臣附议。”
这次开口的是管易考。
他话一落,其余大臣陆续表态,多是附议。沈昭见此,不由得苦笑。看来她是招了朝廷嫉恨,更准确的说是朝臣对女子插手朝政一事深恶痛绝。
陆太后一时间进退不得。
沈昭却叹了口气,低声应和。
片刻后,陆太后终于拍板。
“请娘娘三思!”
韩廷贤还挽救一二,却没有机会。
……
“姑娘今日行事,过于仓促。”
长廊转角处,韩廷贤满脸惋惜。
沈昭却不以为意。
“我若不应下,娘娘迫于压力,定会让诚意侯出任三镇总督,届时西北军权尽在窦党之手,只怕大长公主也无力回天。”
“然平西侯并非最适之人。”韩廷贤微叹了口气,神色间隐约透着忧虑,“当初争位之时,平西侯公然支持蜀王,并非没有缘由。他之所以在朝中屹立不倒,少不了窦党暗中扶持。”
“历来只闻平西侯是中立之臣,原是……”沈昭不由得一愣,继而深深皱眉,“看来今日是被窦党摆了一道,诚意侯只是幌子啊。”
“是我没及时发觉。”
韩廷贤对此亦痛恨万分。
“窦党有备而来,此次西征恐是危机四伏。”
沈昭知晓对方目的后,反倒松了口气,“既是出征,大战在即,他们总不至于提刀取我之命。反倒是京师……”她顿了一下,“今次永嘉侯和诚意侯的争执极不寻常,恐有变故。且幼帝羸弱,而娘娘初掌政事,朝野阻扰颇大。还望阁老勿忘初心。”
“何至于昏聩如斯!”
韩廷贤当即反驳。
“只因主弱臣强,朝中又多方角力,我方势弱,故谋而后动罢了。”
“以保皇之名,为民生言事,以大义相结,开辟新时代!”沈昭目光灼灼,笑容清朗,“此为您彼时承诺之言。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唯望阁老永筑金汤之固,建万世之功德。”
“承你吉言!”
韩廷贤哈哈大笑。
概因旁人刻意传遍,朝事不胫而走。沈昭未来得及回府向沈清远解释原委,却在宫门口遇到了云礼的骡车。他见沈昭入宫过久,不免忧心,却不知最后竟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变故接踵而至,实在是来不及应对。”沈昭见云礼冷沉着一张脸,迟迟未曾言语,心中不禁惴惴。
今日之事,她若执意不肯,未尝没有解决之法,出征西北,说到底是出于她之意愿。只是这般,便相对于将云礼置于一侧。他原是定百日国丧后议嫁娶之事。
“我知晓你的心思。”云礼面上露出极淡的笑容,又转眼即逝,眼眸黑沉沉的,看不出喜怒,“我恨的是自己身子健全,却要扮个患有腿疾之人。说是家门显贵,却护不住心悦之人,更不能替你一斩烦忧,上阵杀敌!你数次陷入困境,我却无能为力。”
她一向要强,亦非温顺之人。即便遇到险境,亦极少向云礼言说,故而他们之间总有些隔阂。
“子谦,我心悦于你。不是因为大长公主的权势,也不是看重永嘉侯府的门第,更不是仰慕你十三爷风光霁月的名头!我们相知多年,你应该懂我的心意。”
“阿昭,我若不懂你……”
云礼脸上露出了极淡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
“拼死也不会让你去西北。”
沈昭见此不由得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云礼则抬手摸了摸她的秀发,“此次出征的人不在少数,军中勋贵也不少,不会俱受窦党指使,届时会护你周全。”
沈昭抿嘴一笑,“我会注意的。”
过了片刻又说:“倒是你……此次西征极不寻常,窦党似乎意在西北军权,可未必不作他想。我担心京师会有大变动,至于朝事……你也看到了,陛下和娘娘极难掌权。我当初选择十九皇子,未曾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云礼闻言,便稍带疑惑地道:“扶持十九殿下……不说旁人,便是我也未看分明。”
沈昭听他问起,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作答,只是缘由总要说清楚。
“蜀王身边有窦党,恐其居心叵测。至于鲁王……他身侧有一幕僚荀嘉,行事手段颇为不凡。当初先帝于太山祈福,他曾向皇宫传信,言先帝遇刺身亡,实则只是养病罢了。你也知道,程景濂谋逆之举本就存疑,其背后另有人设局。鲁王牵扯多少,难以言说。”
“荀嘉这人……”
云礼对此颇感意外。
“他当年在士林中颇具名声,我亦见过,看着是行事磊落的端方君子。”
沈昭不置可否,只道。
“若此事真跟鲁王脱不了干系……我看你不如同大长公主提一提。她是长辈,出面教训也合情理。”
沈昭这样说是有私心的。荀嘉是永嘉侯的人,但此事她不可同云礼直说。反倒是大长公主……一旦发觉此事,必会彻查永嘉侯。想来也不会让云礼知晓半分。
云礼不知她的小心思,只应下。
“且放心罢,你当日说过的话,我从不敢忘,彼时言说的是我们对大周朝的承诺。京师若有动荡,我会竭力而行,护住这一方水土。”
沈昭便笑而不语。
云礼忽然感慨起来。
那日也是在这方小小庭院内,沈昭低沉却有力的言语,他听到自己说“唯求天下太和,兵戈不兴,上下同乐,世事无忧”。他早就知道,雄鹰矫健,不会困于眼前的方寸。
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早了。
“百余年前,大楚有一位女将军,守城三十二年有余。她操练将士,耽于治军,西北由此安定。故史册记载百战功成,彪炳千秋。”
云礼默然。
他知道那名女将姓沈名昭。
“沙场烽火连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
他听到沈昭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犹如一块荒石直直地坠下。血色的天空,残肢遍野的荒原,被风吹散的呐喊声忽隐忽现。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那道声音又转为清越、激昂。
仿佛手持红缨银枪,头戴凤翅兜鍪的女将正站在眼前。长缨浴血,身前即是疾驰的将士,长枪与弯刀裹着尸山血海而来。将军百战,莫不如是。
“子谦,且待我尽逐野寇,振旅而归!”
沈昭素色的衣袂在风中荡漾。
回到府邸时,已接近黄昏时候,初春的傍晚寒意深重。
沈昭从骡车里下来,刚拐进小巷,就见到孟湛在一片湿意氤氲的青石巷间,阴影打在他脸庞上,神色间更显阴郁。
“孟公子?”
她愣了一下,当即止住了脚步。
孟湛却缓缓走来,沉稳有力地步子踏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
直至他的脸庞完全沐浴在余晖里。
“我听闻沈姑娘不日便将出征西北……战场厮杀,危机四伏,姑娘务必万事谨慎。”
“谢公子提点。”
沈昭垂眸应道。
“听闻公子已升任大理寺正。这般尊位,当真是意气风发,往后拜相入阁,不在话下。”
大理寺卿是辅臣何守敦,同窦敬言交往极密,大理寺实则是窦党的地盘。而孟湛原为十四皇子慕容禛侍读,后慕容禛因事被囚,他安然无恙。而慕容禛与程濂欲起兵谋逆时,他亦请命入宫。可事败之后,他却不贬反升。
其中隐秘不言而喻!
说起来,当初逼得先帝关慕容禛禁闭的那些罪状也不是常人可寻得的。
沈昭虽说得坦荡,可孟湛心里却清楚。小姑娘一向机敏,自己所为,外人兴许不知道,她却看得分明。一臣不事二主,他之清誉早已不复存在。
“沈姑娘不深恶痛绝么?”
孟湛看着她,眼眸里海浪翻涌,似是藏着一场暴风雨。
我有何资格评判?
沈昭心道,继而微叹了口气,看向孟湛的眼神清明又坚毅。“孟公子,这世上的路总归是自己选的,与旁人何干?”
孟湛闻言松了口气,复又觉得怅然若失。对方会这么说,只因他们毫无干系。
“所以你选择了西征?”
“我只是想证明。”
“证明什么?”
“女人的天地不止一方庭院,横刀立马,上阵杀敌,未尝不可!”
孟湛听到沈昭如是说。
她纤细却坚毅的身躯从他身前飘然而过。他转过身,只看到愈发坚定的身影没入了黑暗中,余晖从屋檐的罅隙中穿过,落在她身上。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铁血丹心的将军。
不再是往日或灵动,或机敏,或温婉的模样。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他早该想到。
西北战事吃紧,朝廷并未耽搁。不过数日,将士们便已整顿完毕,准备西征。城墙上,几道颀长的身影目送军队远行。
“我以为你会阻止她。”
余怀梓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冷不丁地开口。
而他身侧的云礼,目光愈发沉静。
“这是她自己的路,总该走的。”
余怀梓听到他用一种极为凛冽的声音说道,仿若寒冰相撞,却又低不可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风华绝代,隆恩深重的永嘉侯世子。
忽然间,他明白了放荡不羁的表妹为何会选择对方。这样的气度……试问何人可比?便是他扪心自问,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骑马杀敌。
“你怎么没跟着去山东?”
乍听云礼问话,余怀梓倒是怔了一下,片刻后才笑道:“鲁王既已封王,便无争位之能,我若跟着他,便是乱国之士。余家已正名,不如做个纯臣!”
云礼没有接话,一旁的沈清远却轻轻一笑,“纯臣好啊。国朝百废俱兴,正需要这样的能人志士。”
余怀梓却挑眉一笑。
“听闻维遐正在教陛下读书,这可是天下第一教书先生。”
沈清远却避而不应,只笑道。
“端平,是个好年代。”
端拱为政,太平兴国。
这是大臣们对国朝的期许,亦是百姓对大周朝的厚望。
端平,注定是特殊的年代。
这一年,数镇失守,西北沦陷,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大周江山再次迎来动荡。这一年,新帝初继,年幼稚嫩,于是大周朝出了个掌政的太后,还有一位出征的女将军。
女主乱政,国将不宁的预言似在隐隐应兆。
臣民皆翘首以盼,盼望着这位女将或生或死,盼望大周朝的英勇之师,将异贼逐于千里之外,使他们再不敢侵犯方寸土地,重振我朝天威!
端平元年初春,大周朝开始了第五次西征,而结果,尚不可知。
完结感言(必看)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能过追到现在的读者。中途停更那么多次,你们没有放弃,实在太难得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而且我也太高估自己了。磨蹭到最后,也没能把这个故事写完。但是我并不想放弃它,因此只能想出一个最合适的办法——分两部!
沈昭从一个闺阁姑娘最后走到能插手朝事的将军,真的很不容易,虽然这个将军只是一个非常小的职位,但至少迈出了这一步。她最后扶持新皇继位,就开辟了一个很好的局面。
这也是为第二部做一个铺垫。
永明写女主主动或被动的改变朝局,多是谋臣的身份。云台则会多以武将的身份出现,而且会更多的提及治国理政,不会跟永明一样只单纯地写铲除奸臣这样的情节。毕竟最后是要做女帝的人,没有政治才干可不行~( ̄▽ ̄~)~
总体来说第二部应该是以武力正国的故事。
永明完结仓促,很多人的结局没有交代,谜团也没解开。到底是谁在把持朝政,居心叵测者又是谁。这些会在云台里面一一说清。所以番外就没有啦。
因为作者君的一些私事,时间方面实在转不开,所以只能等一年后再动笔。但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它写完的!人头担保!!!
最后的最后,还是要感谢陪了我一年的读者君。尤其是是杨小宓宓同学,每次在我要放弃的时候,都会留言鼓励我。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