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琴师
【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一扇门,象征着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入殓师》】
纸刃,白焰,水流,冰火,沙砾,各类媒介衍生的魔法被十分有序地投放到了夜公馆内,一波紧接一波,这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最为擅长的战斗,但本源力量的巨大消耗也无时无刻不在紧逼着他们。
黎莫根本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多少次攻击,体内原本充裕的本源力量一点点被分散出去,他心知这不是长久之计,可他同样不能停止攻击。
一旦现在的攻击密度减弱,那些死侍般的人偶就会趁机复活,诡异的曲调又将叠加响彻整个公馆。
如果单是曲调只需封堵听觉,可那不知名的曲调里透着邪异的精神控制,早些时候便有好些兄弟陆续中招,至今仍然昏迷不醒。
黎莫近日闲暇时间总泡在幻梦圣殿内逐一突破千奇百怪的幻境,潜游幻境最为考验心性,身心遭受磨练的同时,他于幻术方面也获益良多。
昏迷过去的人即是失去意识,是被外力强行将意识剥离到了幻境里,只能由施术者控制,若是意识长期游离深陷其中,身体便会在现实中处于活死人状态。
汐和绝影事先都没有提到过这只人偶,可黎莫不相信两人毫无防备,他曾在汐身边任职多年,十分清楚汐的个性。他绝不会打无准备的仗,而绝影又是出了名的护短,更不会拿圣殿兄弟们的性命去赌。
他想着这些,咒语吟唱丝毫不慢,眼里倒映着不断倒下复又站起的人偶躯体。众人中不乏有音媒介使用者,黎莫渐渐注意到在歌声或是乐曲的影响下,人偶重组的速度会减弱,就像受到了干扰。
难道说擅长以歌声控制人心的人偶同时也会被其他声音影响到?
艾维拉家族内部的音媒介强者很少,上一位公认的音媒介至强者仍是前任王之守护者铭,此后家族内再无任何音媒介使用者达到魔法等阶第四阶。
守护者银也暗中注意到了这些,他试图改变队形,做出尝试,而此时他身侧的下属忽然一步踉跄栽向了散落在地的人偶残肢中。守护者眸色微凝,反应极快,一手抓住下属,另一手利索地劈落袭击者后颈。
那是早些时候已经中招的兵士,精神受人偶操控,每过一段时间便会企图打乱阵型,银的一击恰好能让对方立刻失去意识再次陷入昏睡,避免被人偶利用。
他手上攻击人偶的魔法尚未停下,侧腰忽的一凉,两只水蛇般的手攀附上来,正是他先前搀扶起的那位下属,只是现在,他眼尾处多了一枚凄美的泪痣。
那人偶体内竟存在可离体附身的亡魂!
他紧闭双目反抱对方,出击如电,可那附身的人偶冲他微微一笑,飞快借旁侧一位兵士的眼睛再次转移了躯体。
“所有人迅速避开带泪痣的同伴!闭上眼睛!”
银喊出警告为时已晚,身侧十几位下属事先未防,被同伴打了个措手不及,而那带有泪痣的亡魂早已借混乱场面藏匿进了人群里。
众人闭目瞬间,魔法攻击或迟疑或方向失准,遭受袭击的人越来越多,地上凌乱的人偶肢体飞速重组,四肢错乱如同丧尸军团。
带有泪痣的人偶回归本体,歌声再度响起,可旋律已完全替换,古语唱词细腻,如同静夜里妇人哼唱的安眠曲,让人抑制不住回想起年幼时襁褓旁侧的母亲。
为避开亡魂附体,黎莫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不去听安眠曲,但神识却不受控制地恍惚起来,那泪痣人偶的精神控制竟是比梦还要厉害许多。
此时他周身的空气中忽然染上了一缕熟悉的幽香,那是足以令人沉眠至死亡的幽香,一只紫蝶自眼前掠过,晶莹的鳞粉散落在液态白狐面具上方,星点闪烁间,平添了几分妖冶。
是她,终于肯回来了吗?
“梦!”黎莫下意识唤她,他发现嘴唇和声带已不受自己控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别动。”梦的声音像是附在了面具上,紧贴着他的脸,除去梦,黎莫从小到大没同任何一个女孩子这样亲近过,他不知道如何自处,只好僵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伪装昏迷的面具下,梦没在意黎莫的反应,此时她不能分心,也不能外露多余的气息。很久以前她就用幻境窥探过仲夏夜梦公馆,人偶的存在也是她提醒了汐,而这一次当她知道汐要协助影月动那只人偶,她便不能再放任黎莫独自去面对。
梦操控黎莫躯体,将眼睛微微裂开一条缝隙,望向了不远处立着的男人。
萧?!
似是发现了眼前有趣的景象,眼尾带有泪痣的人偶轻拢残破的白纱裙,眸光落向了梦公馆内最后立着的那个人。
洛萧然双手还维持着搀扶队长澜风的姿态,自始至终他从没受到人偶歌声影响。场面混乱后,他只来得及护住澜风一人,看着昔日的同伴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他好像又回到了父亲离去的那一日。
一样的冰冷,一样的无力。
“萧,别怪你父亲,他一直希望你远离过去的仇怨,平凡活着。
“他曾是守卫军团统领,也曾是王的守护者,他习惯去庇护很多人,但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一位合格的父亲。所以他只能以他的方式去庇护你,让你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萧,你身上流淌的血液是属于艾维拉家族的,你选择成为一名战士,我也看到了你的毅力,但有一样东西你还未完全拥有。”
在这一刻,他有些明白了汐的话。他以为父亲替他解除了血脉封印,他有了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更好地保护身边的人,可事实并不是那样。
他依然在怕,他怕眼前所有的人都会睡过去,再不苏醒。他惧怕再看到死亡。
为什么,无论何时,活着的人都是他,幸存的也只有他。
人偶随手扯下身侧一位守卫军团兵士的披风披到了自己身上,她来到洛萧然身边,对最后一个幸存者的好奇促使她伸手摘下了男孩的兜帽。
男孩的容颜看着很熟悉,但他眉眼间的迷惘却绝不属于那人。
人偶凑上前抚了抚洛萧然英气的眉宇,柔声问道:“小鬼,你是守护者铭的孩子?”
洛萧然再次听到父亲的名字,眼瞳有了焦距,但他什么也没回应。
人偶也不恼,神色透出几分嘲讽:“我还以为他会忠于女王一辈子,原来他也有私欲。”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嫣然一笑,连带凄美的泪痣也微微上翘,别有一番诱人风情。
“你一定很想杀掉雪漠吧?”触及到洛萧然眼里深藏的痛意,她唇边笑意渐浓。
“小可怜,凭你想要与那个老东西斗,可还嫩许多,但只要你肯跟在我身边,与我合作,我可以帮你雪恨。”
她看出了洛萧然眸底划过的一丝动容,用素手执起澜风的手臂,轻而易举便折断了他的腕骨。昏迷中的澜风毫无痛意,就像沉浸在了一个永不会破碎的梦境里。
洛萧然气息微乱,本源力量已然凝聚到指尖,可周身那些由人偶散发出的坚韧丝线早已束缚住他的手脚,令他无法维持魔法术式,他根本挣脱不掉。
“你想护住他,是吗?”人偶笑意盈盈地问道。
“你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幸存者,可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清醒却又无力,或许你更想同他们一样陷在梦里,无知无觉,直到死去。
“你面临这种境地是因为你的选择错了,裁决圣殿司掌执法权,你不会真的以为通过秩序法则就能制裁雪漠吧?呵呵呵呵……
“那老东西可狡猾得很,他固然寿数临近力量减弱,但他懂得攀附权柄献上最珍贵的东西保命。以圣殿现在的能力杀不掉他,因为他们太无知,也太弱了。
“你选择我,今后便永远不会输,也不会面临这种境地,你可以像我一样,肆意掌控他人的痛苦和生死,就像玩一场游戏。”
洛萧然不知道人偶的话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但他听很刺耳。
人偶穿梭在安静的梦公馆内,如同一只白翼天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轻飘飘落在男孩身侧:“你父亲曾送我一首曲子,名为‘Memory’,如果你能让我再听到一次。那么作为支付的代价,我愿意让你成为仲夏夜梦公馆今夜唯一的幸存者。
“前提是,你不再插手我的‘祭祀仪式’。”
洛萧然眸光掠过澜风侧脸,心中觉得悲凉可笑。这些活生生的人竟是别人眼中的祭品,他最不能释怀的死亡是别人口中的‘祭祀仪式’,而他是这仪式的见证者。
“我会那首曲子。”洛萧然开口回应,紧接着他察觉到束缚手脚的丝线微有松动,但并没有消失,人偶在提防他。
洛萧然在储物戒内取出保存完好的大提琴与琴弓,他环顾整个梦公馆,只有靠近窗边的残破玻璃展柜才能提供给他一个合适的坐席。
他自顾自坐下,擦拭过大提琴表面,固定尾针,调弦,琴弓试音,从容不迫地做着每一步,就像一位最纯粹的琴师。
人偶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男孩很像他的父亲。
梦能完整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仅从一条缝隙里她看不出洛萧然的神情,自然也无法猜测他此时对圣殿和同伴的态度。
事实上,圣殿对他也从没有真正了解过。
此时她忽然想到了可以打破人偶精神控制的办法。
“把翼戒给我。”她利用面具在黎莫意识中说着,她很确定他能听到。
黎莫似乎也猜测到了梦索要翼戒的目的。裁决圣殿与杀戮圣殿各有一位最高执事,权限在主位之下,负责协助主位领导军团。翼戒与黑戒两枚戒指均是由领主汐亲自制成,象征杀戮圣殿最高执事的黑戒拥有灵魂拷问能力,而象征裁决圣殿最高执事的翼戒则拥有鼓舞、引导与意识唤醒能力。
翼戒上方的剑形宝石寓意为斩断荆棘之剑,而两侧的羽翼则象征自由,它能将主人想要对众人传达的意志虚化为一柄斩断桎梏与踌躇的利刃,唤醒精神意识。翼戒的作用范围很大,极适合军团作战传达命令。
黎莫想着,果然梦对他做过的事情并不是都知晓。
“翼戒我送给了萧。”
梦听到“送”这个字眼,险些当场背过气去,她骂了句笨蛋,心想自己怎么会选中黎莫这种傻子来继承幻梦圣殿。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权力,在他这里却能拱手相让。
“我只想做好幻梦圣殿的继任者。”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能化作这一句。
恰在这时,耳畔响起了动听低沉的大提琴音。梦不得不承认,洛萧然像极了他父亲,昔日的守护者铭孤僻冷漠,可他的歌声与琴音恰恰相反,充满炽烈如火的温情。
或许,他原本就是个足够温情的男子,而守护誓言强行改变了他。
梦望向黎莫紧闭的眉眼,五年前那个慌乱无措的少年五官已经渐渐长开,但他容颜里依旧有一丝脱不去的稚气。五年的时间里,她有足够的机会可以把黎莫调教成另一个自己,可她没有,如果他不那么天真执着,或许,他也就不会那样听她的话。
说到底,是她对他有了私欲。
原来她对他的私欲已经那样明显,连汐都能看得出来。
“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
听到那句话,黎莫心里一慌,他不明白梦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他刚要说什么,嘴唇忽然被压住,梦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吞没了他,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沦陷在了那抹似有似无的幽香里。
如果说上一次,她这样做是为了补偿她的欺骗,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黎莫的记忆,也是梦的记忆。
人偶站在梦公馆中央,她出神地望着窗户,许多年前,她也曾这样安静地立在一位琴师面前,被他的乐曲救赎,忘却痛苦,忘却欲望。
琴师告诉她,死亡并非结束,而是下一段旅程的开始,所有人都会在终极之地重逢。
于她而言,今夜已经失去亲子,另一个孩子也即将失去,下一段旅途很快就会开始。
制造不幸杀掉孩子的母亲,取而代之,极尽温柔最后又彻底背叛,难怪影月想拼命地毁灭她,仲夏梦梦公馆从没有这样一个拼尽一切违逆她的“孩子”。
献祭仪式后,无论是恒长久远的恨,还是卑微隐藏的爱,都会结束了。
这是人偶的记忆。
月光散落一地,洒在破碎的玻璃断面上,反射出内敛沉静的光芒,琴师坐在属于他的席位上,眉宇间跟随乐曲时而轻蹙时而舒展,任何事情仿佛都难以打断他。
父亲离世后,他封藏了从前惯用的大提琴,一直随身携带父亲曾用的那把,为愧疚,也为铭记。
他固执地认为,只要他拼命去了解父亲的一切,拼命去回想曾经的一点一滴,把父亲留在记忆里,父亲就不会真正死去。
“我的灵魂必将化作微风始终与你同行。”
这是琴师的记忆。
第267章 记忆尽头
【迷宫】
洛依贝听着那分外熟悉的大提琴旋律,不由停住脚步,距离间隔再远,乐曲声音再小,她依旧能分辨出那个旋律。
“Memory,
“是久石让的Memory!”
那首曲子她印象很深,父亲曾在她初中开学前夕的交流会上演奏过,哥哥也有频繁练习。
在亚斯兰大陆上,除去她和哥哥,很难有人知道这首曲子,因为它来自人类世界。
影月没想到继承者竟然知晓守护者铭那首曲子的曲名,这让他很意外。想到继承者失踪多年的原因,不难猜出她与守护者铭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
仲夏夜梦公馆属于中立势力,不归任何军团与权利高层直接管辖,这是始祖白落在白夜陨落后定下的条例。
这条例看似是给予了仲夏夜公馆自由独立的权力,实际上知情的人都明白,这份权力恰恰是将仲夏夜梦公馆画地为牢,以偿还西娅。
西娅本该是仲夏夜梦公馆的女主人,因她怀孕,腹中孩子血脉特殊,她刻意禀明始祖白落,希望生下唯一的孩子之后再进入囚笼,而她丈夫背弃成婚誓言借安胎理由将她骗入了始祖白夜为她早已制作好的樊笼内,使得西娅难产,含恨而终。
露露的经历与她无限相似,这也是西娅肯放任她自由出入梦公馆的一个原因。
多年前,守护者铭因自身任务需求无意中潜入了仲夏夜梦公馆。夜公馆虽是萨诺兰最大的夜场,但任何妄图由夜公馆混进梦公馆的入侵者都逃不过西娅的双眼。但西娅没有杀他,只要求他以琴师身份留在梦公馆一月,作为交换情报的代价。
这位虚假的母亲每当折磨他到了极致时,就会抚摸他的侧脸在他身边哼起那名为“momory”曲调,多年来始终延续,像一种意义不明的仪式。
……
很多人都说洛萧然极像他父亲,他的同学、同事、伽、还有妹妹,而那其中也有澜风。
澜风是裁决圣殿内部除去汐以外唯一一个见过洛萧然真实面容的人。
事情起源于某次特殊任务,彼时第三代行者小队巡查途中接到举报,有正被通缉的罪犯在内城南茵街北部劫持了多位族人。队长澜风当机立断根据举报信息将整个第三小队派去了南茵街。
那一天恰好是洛萧然的休息日,他在南茵街挑选适合自己的画笔,为练习写生做准备。
事发突然,洛萧然将计就计混入了被劫持人群内,打算为代行者做内应,可被劫持人群中一名与母亲走散的稚儿期间大声啼哭不止,他惹恼了几名凶狠的通缉犯。
洛萧然曾见过几个通缉犯的画像,他们每个人都曾背过人命案例,这一次显然是想要与圣殿拼个两败俱伤。他们自然不在乎手中多留一条人命,可那孩子因找不到母亲又很惧怕哭得撕心裂肺,莫名触动了洛萧然,他猛得忆起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能抓住母亲的手,拼尽全力拦住她,是不是她就不会离开自己了?
洛萧然明知自己不敌,却还是选择上前维护了那个孩子,他暴露身份成功转移了几名通缉犯的注意力,为第三代行者代行者小队营救被劫持族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洛萧然从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痛过,可他不能倒下,因为他倒下那些通缉犯就会对他失去兴趣转而伤害那些无辜的妇孺。他更不能让旁人看到他的容颜,所以他前期利用化形术更改容貌,而后期当他的本源力量将要耗尽无法维持化形术时,他就用地上的土灰和自己的血来掩盖容颜。
最痛的时候,他脑子里全是父亲的脸,他告诉自己你要撑住,你还没有杀掉雪漠,你还没有为父亲洗清污名。
谁也不知道那位代行者究竟拥有怎样钢铁般的不屈意志,甚至很多人数不清他到底从地上爬起来过几次。
在洛萧然尚有些许意识的最后关头,第三小队及时赶到,训练有素的代行者们在澜风的指挥下很快粉碎了这次劫持事件,三十多名被劫持者没有一人伤亡。
被洛萧然救下的孩子早已不再哭闹了,他眼睁睁看着他眼中像英雄一样的大哥哥被那群通缉犯折磨,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心中愧疚,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固执地守在洛萧然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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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母亲也在这时跌跌撞撞扑过来,先是抱紧稚儿,而后便跪在洛萧然面前痛哭着道谢。
洛萧然还有残留意识,他扯了扯几近麻木的脸腮,努力露出点笑意道:“今后……一定要好好拉住他(她)的手,别轻易……放开。”
这一句话,或许是对孩子说的,又或许是对母亲说的,但不管怎样,只要有一方记得紧紧拉住对方,就一定不会失去。
这一幕恰好被赶来的澜风撞见,澜风的心在这一刻像被人凭空击中似的,疼痛而沉重,而洛萧然紧紧抓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求他不要让别人看到他的脸。
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那张酷似父亲洛祁铭的脸,终有一日可以坦然现于光下,但不是现在。
洛萧然身上所有的伤都是由澜风一人治愈,他看到了男孩的脸,心底是五味杂陈的。期间圣殿领主汐来探望过男孩,与澜风进行过一次长谈。
汐之所以要将洛萧然归入第三代行者小队,是与澜风的身份有关。
昔年联军大败血族后,索菲亚女王回归主城萨诺兰,幼童无知,只觉那些会飞的将军和兵士格外英武,尤其是那位站在女王身畔的守护者,白发长衣,俊美出尘,淡漠如冰。
他好不容易挤开人群,终于冲上去碰到了守护者的一缕白发,那纯净无暇的白里泛着漂亮内敛的光,幼童捧在掌心里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主城街道上的气氛在这一刻降到了冰点,守护者也是一愣。只片刻,他俯身轻抚过那孩子柔软的头发,将他抱着放回到了街道两侧的安全区域内。
那一刻,伫立在守护者旁侧身着铠甲的王以素手掩唇,浅浅笑了,尴尬的气氛也随之化解。
澜风从不相信那位温柔的守护者会弑王,即使看到元老院谕令知道他已经离世了,他也不信,因为那个人他从未亲口承认。
澜风是裁决圣殿第三代行者小队队长,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奶爸。三年前难产离世的妻子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他一直没续娶,日常里除去裁决圣殿的巡查工作就是照顾女儿。
洛萧然曾在加入代行者小队的第一日替澜风照看过那个小女孩,似乎所有女孩幼年时期都是一副软糯糯的样子,脸腮鼓鼓,像只小包子。
照顾小女孩时,他总会想起洛依贝幼年跟在自己身后又是害怕又是依赖的怯懦模样。
如果献祭仪式继续,澜风死去,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该怎么办?
还有那些来自的裁决圣殿、杀戮圣殿以及守卫军团的兄弟们。
洛萧然每次下职前都会守在裁决圣殿传送阵出口不远处,他看着形形色色的同僚经过,看过许多妻子来给丈夫送饭食抱怨他们回家过晚,看过热恋中的男女拥抱浅吻,也看过许多想念父亲的孩子哭着窝进父亲怀里撒娇不肯走。
直到最后所有人离开,而他依旧坐在那里,像一个孤独的观众。他会低笑自己无能,留不住最珍贵的东西,到头来要靠看这些来取暖,可他仍然会日日坐在那里看,只是因为想看。
如果献祭仪式继续,主城会有多少个家庭失去男主人,会有多少位父母失去孩子,会有多少个孩子失去父亲,又会有多少女孩失去至爱。
即使他逃脱掉,难道就能忘掉吗?
那简直是这首memory都无法救赎的罪过。
他护得住一个孩子,却护不住这些兄弟,即便动用徽章,也只能护住自己不受伤害。如果能再厉害点就好了,厉害到那像炽烈的光一样,光芒所到之处,所有人都会被温暖笼罩住。
第268章 黎明前的鲸落
“真的想成为光?如果成为光的代价是以生命做交换呢?”
听到这个陌生低沉的嗓音,洛萧然险些按错指间弦,他强行稳住手,这才用意识反问。
“谁?”
“呵呵”,那声音轻笑着,“年轻的琴师,你挽回不了你珍视的人,为他们演奏最后一首悼亡曲吧。”
“停下来。”此时人偶冰冷地吩咐道,她微动意念,束缚洛萧然的其中一根丝线飞快划过大提琴。
琴弦断裂,琴音也戛然而止。
梦气息一窒,骤然醒转,不禁暗恼洛萧然的琴音惑人于无形,险些让她忘记正事。
她看黎莫紧闭双眼,气息微乱,脸腮一层薄红,颇像被欺负了的小女孩,一时间还有点尴尬。
“乖乖借我身体别说话,否则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我。”
黎莫不知所措地掀了掀眼皮,算作回应,梦这才松出一口气,心底暗笑自己高估了这呆子,他果然不敢反抗。
西娅站在洛萧然面前,笑意促狭,双眼透着森冷:“你已经把这首曲子的来回重复了三遍,我是答应放过你,可你不该动歪念头,想利用我的弱点拖延时间?”
她接着冷笑道:“我允许你演奏,是因为故人,似你这样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我见多了。但你得明白,不乖巧就要付出代价。”
洛萧然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他眼里只有那把大提琴,手指抚过松垮的琴弦,心也瞬间冰冷下来。
琴师没有琴,如鱼失水,这一次,连悼亡曲也无法演奏了。
西娅望着对方失神的模样,低笑一声再不理会,有些人死了也活着,可有些人活着跟死也没什么分别。
她再度走回中央,身后的人偶们张开嘴唇,安眠曲回荡在梦公馆内,而那无言的献祭再一次启动。
“该死的!”饶是梦此时也受到了影响,她肉身尚在幻夜森林都城加贝罗,只能以魂附在黎莫身上,即使黎莫愿意双方契合度再高,她的精神力也经不住这安眠曲长久的摧残。
她刚要趁自己清醒释放领域拼死尝试搏出一线生机,脑子里却猛得遭到了一个低沉音符的撞击,就像有人在她脑中敲响了一口钟,音波浩荡宏大幽远,可她非但没有不适,反而更加清醒了!
这是……翼戒的精神唤醒!
她还有些不确定,以往并非没有被翼戒这样传达过命令,昔年她常跟随汐去往战场,那时翼戒是汐传达命令的主要工具,可即便是汐制造出的精神唤醒也从未这般振聋发聩。
凡是受到精神唤醒影响的人周身会有翼戒加持的圣光波动。梦顾不得在人偶面前暴露的风险,她急忙睁开双眼去确认是否是翼戒的精神唤醒。
偌大的梦公馆内,仅余下洛萧然和那群人偶,地上倒下的那些兵士周身缓缓震荡出些许波动,加持虽不明显可已有蓄势待发的迹象。
随及,梦看到了洛萧然中指上方佩戴的双翼戒指,戒指上原本合拢包裹剑形宝石的双翼此时已完全张开。
既然琴师无琴,奏不出悼亡曲,那就以“圣者庇护”来替代,无法悼亡那就以命守护!
西娅身后的人偶们还在吟唱安眠曲,在洛萧然口中吐出第一个音符同时,她就立刻察觉到自己释放的精神控制发生了变化。
她的意念居然产生了一丝松动。
西娅眸中隐含怒意,眸子阴寒:“你可真是放肆呢!”
她双手五指骤然由伸转屈,洛萧然周身漂浮的丝线忽然收紧,被瞬间割裂浅表的皮肤飞快渗出血液,他身上开始蔓延出多处鲜红的血迹。
洛萧然剧痛之下,紧握双拳,目光如炬,第二个音符随之唱出。西娅紧紧凝视着男孩,她刻意让丝线一点点向洛萧然皮肤内里深入,她极享受猎物在她手中被玩弄的乐趣。
可她没想到,在这样类似凌迟的攻击之下,洛萧然仍然唱出了第三个、第四个音符。
第四。
洛萧然默数。“圣者庇护”第一乐章鲸落共926个音符,他修炼的进度缓慢,只到第19个音符。
“圣者庇护”曲调整体由低缓向高昂递进,再由高昂移至舒缓,最终尘埃落定,用命运的序章来形容它毫不为过。在西娅丝线的影响下,洛萧然甚至做不到将已学会的19个音符流畅吟唱出来,但即便是逐个唱出,却也丝毫不损音符本身蕴含的庄严神圣。
第五,第六,第七,连续默数道。
洛萧然的激烈反抗让西娅有些意外,他重新引起了人偶的兴趣,西娅开始用自己的精神控制向男孩施压。
洛萧然与他父亲拥有的能力极为相似,两人都可以借执法部契约中那抹人神烙印将西娅的精神控制隔绝在外,但那不代表精神控制就无法对他们造成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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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压如同千钧坠地,一瞬间落到了洛萧然双肩上,他踉跄一步勉强稳住身形,谁知西娅猛然加力,洛萧然直接被西娅按进了废墟里。他一手伏膝一手以十二万分的力量死死撑住地面,唯有这样,才不至于双膝跪地。
伤痕里的血液有一小股自手臂淌入翼戒内,而那双翼中央的剑形宝石竟然开始自动将洛萧然的血液吸收入内。与此同时地上所有兵士周身微微泛起了浅淡的圣光。
除去需要吟唱咒文的祁光术,光愈术、祝祷这两项低耗魔法已经被他全部加持在自身,他明知铃音一定可以帮到他,可他宁愿独自战斗,因为他不想再一次失去母亲。
但铃音有自己的意识,她与她的主人只能同生共死,她更不想再一次失去新主人。
洛萧然于生死间迸发出的强烈求生欲望让铃音苏醒冲破掉了召唤桎梏,她没有独自化形,而是把灵魂体牢牢与主人贴合,助他吟唱第一乐章“鲸落”。
人偶的丝线仍在深入,伤痕重复治愈又被割裂,洛萧然几乎痛到麻木,可越是痛,他就越清醒,铃音的加持让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身边。
洛萧然吟唱的每一个音符都会在翼戒能力影响下成倍重叠放大在梦公馆所有艾维拉家族族人的脑海内。
梦操控着黎莫的身体站起,她的位置恰好在西娅身后,此时咒文已成,死亡般的幽香铺天盖地蔓延开来,在她身侧形成了最独特的领域。
“幻海镜杀!”
第四阶辅助魔法“幻海镜杀”虽不是梦最强的攻击魔法,但它是辅助系魔法中最阴毒的一种。它能够将目标释放出的魔法在施术者吟唱期间瞬时反噬至其自身。
她明白西娅为了献祭仪式此时一定是把全力都放在了洛萧然身上,她想用精神压迫将洛萧然碾压至死,那么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西娅遭到“幻海镜杀”影响,灵魂依附的那副人偶躯体瞬间隐现数道裂痕,那副躯壳是仲夏夜梦公馆第一任馆主的媒介人偶,与她无限相似,梦的这次偷袭险些震碎她缩了千年的躯壳。
对方的实力在自己之上,梦丝毫不敢情敌,她三两步落在洛萧然身边,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领域之内。
她的偷袭为洛萧然争取到了非常宝贵的时间,西娅的精神压迫消失,光愈术在梦的加持下效果倍增,他身上一些快要致命的伤口飞速愈合,而“圣者庇护”的十九个音符也在西娅遭受反噬的同时被他全部吟唱而出。
梦扰乱西娅的精神控制,场间众人也开始在翼戒和洛萧然的影响下从梦境里清醒过来。
“别让她有恢复的机会。”梦郑重道,她明白此时是西娅最虚弱的时候,如果不能一次压制住她,人偶军团会再次受她影响继续献祭仪式。
洛萧然站起身点头,铃音脱离肉体飘落在他身侧,虽然第一乐章他只会19个音符,可达到唤醒众人的效果就已足够。
他不会完整吟唱“圣者庇护”,铃音却是能的,他要做的就是成为铃音安心吟唱“圣者庇护”的力量源泉,只要他不死,只要他有足够的力量供给她,她就能唱至终结。
“听着,翼戒的精神唤醒能力你已经用过,利用它将你需要力量的命令传达众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与你连成一体,力量暂时共享,不会再被西娅控制。
“既然戴上了翼戒,就该有做最高执事的觉悟,汐不在的时候,你要替他护住裁决圣殿,否则你就不配戴它。”
翼戒已经认主,除非主人主动放弃翼戒,否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夺走这位新任最高执事的身份,有空间执法部庇护又身负禁忌魔法的洛萧然的确是新任最高执事的最佳人选。
她要收回前言,黎莫这次总算做了件不蠢的事。
只是,他真的能在家族助力下完全掌控禁忌魔法吗……
洛萧然凝视着指间那枚双翼银戒,绯红色剑形宝石是用他的鲜血染就,凝夜说过持有翼戒者就是裁决圣殿唯一的最高执事,他不知道最高执事的职责,但他不想再看到死亡,他想护住澜风,护住银、梦、黎莫,护住所有的兄弟姐妹。
他做不到像黎莫那样自然地对着众人发号施令,但他想让众人明白他的意志。
“大家,请相信我,我会护住你们再不受梦魇侵蚀,我会护住汐大人和裁决圣殿,护住法则的尊严,护我所能护的一切!
“黎明将至,我将成为光明的火种,直至燃尽自身。我将不屈权贵,不为阴霾侵蚀本心。我将背负艾维拉家族的秩序与光明,我将于时代里守护象征着希望与和平的律法,我将铭记并肩作战的众多同伴,我将于薄雾晨曦里燃尽罪恶换得光明重临,以光与法则捍卫剑与荆棘之荣耀。”
随及,他看到众人眼神坚定地在向他走来,犹如群星向光靠拢。梦瞥过洛萧然沾染了血污的脸庞,一把拉住他升至半高处,紫蝶翻飞在洛萧然鼻梁处凝成了一副精美的金面具。
她乐于欣赏美的事物,早就有些看不惯洛萧然整日兜帽掩面的模样,遮盖容颜又不一定要闷死自己。
那些惧怕的东西,除去迎难而上别无他法,遮掩容颜是这样,畏惧死亡也是这样,他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
在那安静低缓的第一乐章“鲸落”降临时,梦公馆内逐渐被庄严肃穆所笼罩,月光,大理石,白衣执法者,银甲兵士,如同葬礼的观仪者一般沉寂。
“呵呵,这首悼亡曲,有点意思。”
洛萧然听到那人如是说着。
第269章 白衣染血
“圣者庇护”位列禁忌魔法攻守系前五,由音律结合唱词操控,感染力极强,整个夜公馆内部包括迷宫,都已经被这安静肃穆的旋律所浸染。
洛依贝知道父亲曾用“圣者庇护”强行阻碍雪漠并联合执法部将哥哥成功送出了结界,可她并不知道“圣者庇护”的曲调。只是初听这旋律,心底便有无形的哀恸蔓延。
“是‘圣者庇护’。”纳尔曾利用催眠术唤醒过莫奈儿的记忆,他听过那首曲子。
洛依贝呼吸微滞,袖中的手紧紧凝握成拳。
自踏入主城萨诺兰开始,她一直都在被白夜推着向前走。艾斯内斯魔法学院的修炼,答应哥哥修习“圣者庇护”,露露案件的瞒天过海。
无论汐与影月达成了什么交易,这背后都不会缺少白夜的助力,她不知道白夜想做什么,可他这次将哥哥也一同逼上了绝路。
仲夏夜梦公馆形势复杂,除了相信白夜她也别无办法。
洛依贝从小跟随在哥哥身边,她知道如果不是哥哥自己的意愿,那么谁也无法强迫他。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这是他的选择,她替不了他。
只是哥哥,你想用“圣者庇护”去保护谁呢?
纳尔顿了顿又道:“洛儿,沉下气,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记住自己的身份。”
“他是父亲的孩子,我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
洛依贝平静回应又重新正视前方,沉声开口:“汐,一切结束后,我需要你的解释。”
绝影侧目望汐,只见汐微微低头回应敬语,抬首时眸里灰暗深邃,犹如罩着一层雾霭,令旁人难以看透。
他目光下移,落到汐左胸胸口外袍上的剑与荆棘圣徽处,无声紧攥住了那枚白金徽章。
虽然徽章无法解释,但他信他,就像很久前他把自己背后毫无保留地交给他一样。
……
沐灵化作水滴,栖身于撑伞男子的外衣上,身体漂浮在一片虚无里,就像受到了大海的滋润,力量充沛又温暖。
男人伞下这片空间隔绝了通道里的冰寒气息,沐灵舒服地险些睡去,此时他突然停住脚步,让女孩一个激灵惊醒。
沐灵抬眼偷偷向上,只望见男人瓷白光滑的下颌,男人撑伞的手微倾,白伞前方通道被两侧烛火簇拥着,尽头是一个黑暗的影子。
周遭空气发生了些许变化,那神圣与邪异交织的波动让沐灵浑身发冷,她看到通道墙壁上缓缓出现一些笔画清晰的裂痕,而那裂痕再度开裂,形成了一只只灰暗的眼睛。
她还未仔细看过那眼睛,眼皮就被潼漓强行控制合住。
“别看。”依旧是那个微凉的声音。
黑暗里的影子迈出两步,走到了烛火边,那是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盲眼男人,即使罩着长袍,他的躯体也极为瘦削,仿佛长袍下只有一具白骨。
男人双眼间束有一条白绫,故人归来,他不由多看了几眼对面的白衣男子。
他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变化,明明象征不详又带来死亡,可又极喜欢那一尘不染的白色,明明是个魔鬼,却又喜欢乔装天使。
盲眼男人伸出枯瘦的手指轻抚过烛火火苗,将那曾令众人忌惮的冥界之火玩弄于鼓掌之间。
“屹,你这次来是为了他吧。
“为了不让他与你一同堕落,你甚至打散了他的老躯壳,让他重新变成一个孤魂野鬼,这样的你还真是高尚呢。
“你猜,他愿意让你救他吗?”
白衣男子面具后的双眼打量着盲眼人,他看到了盲眼人佩戴的灰白火焰戒指。
“炎久,你变了很多。”
盲眼人不紧不慢裂开唇角,笑容邪异又放肆:“呵,这变化都是你赐予的。不过另一个‘你’可比真正的你顺眼多了,至少他明白自己是个魔鬼,做着魔鬼该做的事。跟他在一起,我永远不会堕落。”
“你看”,盲眼人指向重新被灰暗色调占据的烛火道:“魔鬼终会替代神明。我劝你现在退回极寒地域,扔掉你最后的尊严,交出亚斯兰大陆的神权。”
沐灵不敢出声,安静听着一切,对撑伞男子的身份也越加疑惑,谁知潼漓在她意识里轻轻啐了口唾沫,骂道:“狗仗人势的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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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漓与盲眼人是相识的?
挑衅话语入耳,叫做屹的撑伞男子丝毫不为所动,轻声回道:“炎久,对我而言,你们只要活着,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接受。至于神权,他想要,就自己来争。”
炎久面色骤然幽冷下来,“是吗,刚好我也早就想尝尝神魂的滋味了!”
他最厌恶他这道貌岸然的样子,明明接引亡魂只需要锁住拖走丢下地狱或是吞噬即可,可他却要自愿引渡,还以救赎名义在地狱上方创造出那虚假的彼岸,又通过彼岸将亡魂送至极寒地域。
可笑的是,地狱本身就是因他而出现,亚斯兰大陆一日有生灵存在,那地狱便一日不会消失。
这是神罚,神罚啊。
盲眼人指间的灰白火焰戒指霍然间明亮起来,戒指上开始聚集出蓄势待发的灰白火焰。
“冥焰,给我禁锢空间,封锁一切缝隙!”话落,那灰白火焰铺天盖地顺着通道扑来,星火燎原,势猛迅疾。
疾驰擦破空气的火星四散掉落,撑伞人倾伞抵挡,手上变幻莫测,动作从容不迫。细看之下,他一直在死死护住自己的左肩部位,那外衣上还藏着沐灵。
谁知灰白火焰还只是个开始,墙壁上时而神圣时而邪异的灰色眼睛此时纷纷跳入空气里。它们幽暗的瞳孔里探出长舌,看着怪异又令人作呕。无数眼睛争抢着蜂拥而上,如同暴风雨般裹住了男子。
潼漓紧紧合着沐灵的眼皮,生怕她睁开双眼被外界无处不在的怪眼发现。
她知道屹在保护她,他这副躯壳只是个神魂分身,堕落后根本无法与持有冥焰戒指又吞噬过大量亡魂的炎久对抗。
男子虽然能持伞挡住多数攻击,可那些眼睛不死不灭,只要炎久本体还在,它们就会死死盯住目标。
潼漓看不到但能听到,察觉到空气撕裂的波动她急忙蔓延出意识提醒,“屹!他来了!”
男子忽然停住动作,他重新撑住白伞,无数被打落的长舌眼睛蜂拥而上,伞下笼罩着一片净土,炎久欺身贴近,凭着枯瘦的五指猛抓那层屏障,竟是生生撕开了一条缝隙。
屹左手撑着白伞,单手取下银面具,面具下是一双隐含风雪的浅紫眼眸,至纯至净中又带着至暗至冷。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炎久透过那双浅紫色眼眸看到了白绫掩面的自己。不仅如此,他还直直透过白绫看到了自己原本的那双眼睛,一阵压抑许久的痛苦嘶吼声自他喉中发出。
他痛苦嘶吼着,双手一刻不停地抓扯那缝隙,直到缝隙成为裂痕,裂痕成为洞口,无数眼睛透过洞口涌入。
白伞在灰白火焰里化作灰烬,而那个叫做“北屹”的男子最终化作了一件火焰里的精美白衣。
炎久刚一起身,忽然再也抑制不住那股怪异的恶心感,猛得跪坐在灰白火焰里将刚刚吞下的灵魂残片吐了个干净。
他扬起苍白晦暗的脸,看着那件白衣,又啐了口唾沫,吐干净最后一点残渣,这才起身半是惨笑半是唏嘘道:“原来,神真的不会流血呢!”
他转身跌跌撞撞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丢失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
在炎久离去后,那白衣左肩处缓缓蔓延出一丝鲜红的血迹,沐灵化作的水滴滚出布料外,恢复了人身。
她还未从刚刚听到的那些声音里找回理智,却先一步发现自己脸颊上正淌着两行血泪。
那个名为屹的男子死去时,她对潼漓悲痛欲绝极度无助的心情感同身受。
神或许真的不会流血,可她会。
沐灵收好那件白衣,发现一旁落在火焰里的灵魂碎片正在重新聚集。她在狂喜中等待着,最终只等到那些流光溢彩的碎片合成了一整团洁白的鬼火。
白色鬼火飘落在她掌心里,融入腕间,凝成了一抹银边火焰纹。
“有屹的灵魂烙印在,炎久不会发现你的踪迹,快走吧。”潼漓淡声提醒,那声音与方才流下血泪的她毫不相符。
“嗯。”沐灵紧紧攥着那件白衣,眼泪忽然无声无息滚落下来,她竟分不清那是潼漓的眼泪,还是她的。
那些眼泪坠落在灰白火焰里,凝结成圆润的珍珠复又被燃成白色灰烬,像一场无言的祭奠。
第270章 伤口
洛萧然双眼隐藏在金面具之下,如同月光,诡秘而内敛。
纵然伤口略有恢复,可他的代行者外袍早已血迹斑斑,他周身被一阶光系魔法“祝祷”释放的高阶圣光所笼罩,那光足够耀眼,也足够掩去他身上的血色。
“祝祷”强行为洛萧然施加了振奋效果与勇气,
这让他可以暂时忽略体内魔耗带来的虚弱感。如果不是梦引导他借翼戒凝聚场间众人的本源力量,他根本无法供给力量让铃音持续吟唱。
“圣者庇护”曲调庄严高亢,唱词透着神圣意味,仿佛故去多时的白衣圣者正凌驾于众人之上,歌颂神明的恩赐与掠夺,咏叹生死的悠远与沉寂。
众人浸在层叠交错的圣光内,
双手合十紧握,
沉默静立,如同散落在圣者身侧的无数天使。
西娅紧紧捂住双耳,但那可怕的旋律依旧能影响到她,她坚韧的躯壳是曾经的爱人亲手制作,她的魂则受过祂的救赎,而现在,她的魂与躯壳都在这圣歌的笼罩下产生了颤栗感。
“西娅,你只有两个选择。跟我合作,或者,我亲自送你去地狱。”
盲眼人的警告还在耳边,人偶精致的容颜上渐渐露出了笑意,甜美中带着一丝挣扎却又令人毛骨悚然,她目光停留在了遥远的窗边。
守护者沉静地躺在那里,如月光般地银发服帖散落在耳畔,纯白法袍一尘不染,左胸胸口处是象征继承者的风吟花藤蔓纹耀。
雪球一直在他身边活动,企图通过小动作唤醒它兔生里的第二位主人,可无论它怎么做,守护者永远眉宇舒展,
面色安详,仿佛沉浸在最美好的梦境里,而周遭的一切都无法打扰到他。
西娅的目光转移同时,黎莫心中一沉,方才混乱中他竟忘记了守护者银的存在。他更没想到,萧的翼戒能够把场间众人全部唤醒,却唯独对银不起作用。
“是那个吻!”西娅借那个吻在他身上留下了某种印记吗?
雪球微胖的小身子猛一哆嗦,像是捕捉到了某种极可怕的威胁,紧接着它全身软毛炸起,呲溜一下钻回了守护者腰间的口袋里。
守护者的身体在变冷,雪球宁愿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取暖也不愿逃离守护者,直觉告诉它,那会更危险。
西娅身体骤然脱力,栽倒在地。
守护者张开双眼,眸内浅紫流淌,如同凝固了的风雪冰霜,疏冷且迷离,他眼尾处缓慢浮现出了一枚妖艳的泪痣。
……
迷宫。
不久前,
石壁两侧的灰白烛火忽然火势渐弱,
此时通道内侧烛影绰绰,
火苗已几乎昏暗到接近透明。
影月未停,
众人也不会停。
纳尔望着影月的背影,心底思绪万千,加上夜公馆的不知名威胁,他总觉得今夜发生的事情有怪异之处。
从月给出的线索来看,仲夏夜梦公馆历任馆主的职责之一就是世代守护迷宫,守住这个由第一任馆主亲手创造出的悲哀之地。
关于露露进过迷宫这件事,纳尔不禁想到了自己踏入迷宫的经历。他旧时在仲夏夜梦公馆内部本就有趁夜间进行探索调查的习惯,但迷宫入口却是一阵女人歌声诱导他发现的。结合至今为止的线索,他几乎可以确定,引诱他踏入迷宫的人正是西娅。
纳尔猜测西娅是想诱导他堕落,控制他,进而将他投放到血族内部,利用他的血将军身份使族群内自相残杀,陷入混乱,而血族乱,萨诺兰城内暗中蛰伏的复辟势力就能得到反击的机会。
西娅的计划虽然因为禁忌魔法失败了,但造成的结局却没有变。他原本就不容于血族族群,更不甘受制于萨雷斯,为结束战争,也为了莫奈儿,他自愿选择与月合作,成为了杀戮圣殿当时的线人。
他与月达成合作后,也曾再见过西娅,对方只在用精神操控邪术折磨影月时向他做了个警告,警告他窥探梦公馆的秘密终要付出生命代价,而后便不再理会他。
等等!
如果露露也是遭到西娅引诱才踏入迷宫的呢?如果姑且认为是这样,那么西娅又是基于什么认定露露存在威胁。
梦境线索显示,露露和她丈夫是白夜纪元2182年登记结婚,2186年怀孕,梦境里日历的时间是十一月中旬,那孩子是一切噩梦的源头。
血族对萨诺兰的统治持续到了2186年,而对艾维拉家族来说,2186年就是黎明前最深的黑夜。在那年萨雷斯认为时机成熟,主动违反与圣殿的停战协议,开始尝试在萨诺兰外城利用一些流浪者制造新生的低等血族,这是他吞并萨诺兰迈出的第一步。
格恩区地处偏僻,远离圣殿,与圣夜军团驻地相隔甚远,这一区域曾是萨雷斯制造低等血族的实验区。
难道说露露会可能是实验品之一,但梦境里丝毫没表现出来,不,人的梦境原本就是受自身操控,根本不能作为最实际的证据。之前圣殿判定露露身负血案,也是因为绝影进行过实地调查。
最实际的证据应该在血案发生地,可当时是绝影带着暗杀者亲自勘察记录,如有疑似不至于发现不了。
还有一处证据,那些被露露杀死的下落不明的黑祭司尸体。
想到这,纳尔一愣。
“若叶执事。”他唤住了那位执事。
“你刚收好的那条尸体断臂能否借我看看。”
若叶不语,从衣袖内抽出断臂抛去,纳尔稳稳接住道了句谢,以他的眼睛完全可以看清楚断臂,但众目睽睽之下为符合人设他巧妙借用了烛火微光。
纳尔仔细查看了尸体死灰色的皮肤表面,又翻动过截面的血肉神经,那些脉络间的异常在他眼里无比清晰,表面看上去没有异样,可血族最了解血族。
这条断臂的主人,那位黑祭司应当属于一个刚被血族感染的人类,潜伏初期皮肤表面以及血肉尚未变化,但神经已经有一点变异的迹象。
洛依贝紧紧盯着纳尔,额角微微渗出冷汗,生怕那断臂上再次出现邪异的眼睛。
纳尔恭敬地望向绝影:“影,属下想借您的影刀一用。”
绝影晦暗不明的眸子扫过对方,抽出影刀递了过去。
暗杀者长年与各类尸体毒物打交道,出任务时都会佩戴特制的手套,因此现在的纳尔并不惧怕手持影刀,但拿到这把曾经给自己造成重伤的影刀,心底仍会隐约发寒。
影刀由秘银打造,刀柄荆棘纹路丛生,刀身修长内敛,一出鞘便是寒芒外现,银辉如流水般顺畅。
纳尔的动作很干脆,随手划过,便是一道极精细的伤口,而那伤口升出几缕灰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灼烧腐败,留下了一片焦痕。
场间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愿你被世界温柔以待
有一个名词叫做心境障碍,今天重新认识了一下它。
心境障碍是指由各种原因引起的,以显著而持久的情感或心境改变为主要特征的一组疾病。心境障碍主要表现以情感显著而持续地高涨或低落为主要临床特征。
情绪低落表现为抑郁发作。通常以典型的心境低落、思维迟缓、意志活动减退“三低症状”,以及认知功能损害和躯体症状为主要临床表现。
情绪显著高涨表现为躁狂发作。在临床上的典型症状是心境高涨、思维奔逸和活动增多。常伴有瞳孔扩大、心率加快、体重减轻等躯体症状以及注意力随境转移,记忆力增强紊乱等认知功能异常。
很难想象,两种极端会出现在一种疾病里,也很难想象,这里的开心是一种病态的开心。
我曾经一度以为情绪发泄过后的特别开心和轻松是正常的,可现在才发现原来病态的就是病态的,连开心都是病态的。
当我发现自己与这些症状无限相似的时候,我很恐慌,我不知所措。我曾深信自己有过抑郁,我也曾理性探索过情绪源头,这个过程就像是人们在剥开血肉骨骼去探寻生命以及人类灵魂的本质。
我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张图片。身着白衣的孩子孤单站在那,赤足,白衣染血,面部没有五官,她看起来很希望被拥抱一下,这是身患抑郁者的灵魂。
表面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依旧在说笑,可她们的灵魂在哭,在承受伤害,明明伤痕累累,却还要负重前行。
无知即无畏,越是深知越是惧怕。其实我知道网络上那些抑郁患者的叙述毫不夸张,因为亲身经历过。不敢说一定感同身受,但有类似,只能说,我还没有病入膏肓,我还能自救,还能临危止步。
19年辞职后,那段居家的时间里,我有过颓废,有过焦虑,有过自卑以及自闭,当时我深深意识到如果我不找一件事全力去做,那么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疯掉。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提笔来到起点中文网。
说起来有点可笑,我都已经有勇气自己写书发到起点,可是我居然没勇气在那个时候出门,正常社交工作。
那时候,写书就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事实上直到现在,它仍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我可能一个月写一章,但我不会停下。
我喜欢带有命运色彩的作品,无论是讲述命运无常以悲剧收尾的作品,还是逆天改命最后皆大欢喜的作品,我都喜欢。我也喜欢那些深入剖析人性冷暖的作品。我更希望执笔去写下这些的感觉,有些写曾经,有些写感想,有些写自己。
其实那时候,更多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世界,我不想默默无闻,什么痕迹都没有,这书无论好坏,都是我留在世间的一抹痕迹。
2020年上半年是我情绪最不稳定的时期,写书的确让我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觉得我没在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但写书带不来积蓄,而我需要一份工作。
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里,我因为无助和自卑一下子掉进了深渊里。我告诉母亲希望她帮帮我救救我,安慰我一下也好,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我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告诉她,可她没理解我,也没安慰我,她只告诉我越是待在家里我会越严重,越无可救药,她甚至又恨铁不成钢的诅咒我,而我父亲也不理解我为什么动不动就会哭到停不下来。
每次回想到这些,我心里都是有恨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变成这样他们也功不可没。童年阴霾如影随形,那个时候我心里在哭,他们想的是把所有事情捂严实,密不透风,明明遭遇了邪恶,可他们没让我看到丝毫正义的影子。后来扼杀我所有的爱好,限制我自由的,也是他们。
这一切,是我至今在最绝望的时候也不会去找他们诉苦的原因,我甚至觉得,我绝望的时候他们不仅不会拥抱我安慰我,还会反过来再刺我一刀。
因为童年阴影,在2020年下半年我跟家里大吵一架,毅然决然踏上了去烟台的路,当时母亲同意我的决定,父亲则觉得我不具备去大城市自立的本事,越是这样我便越想叫他看看我如何在新城市自立活下去。
新的城市,新的一切,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我向往的繁华也不过如此,我向往的不夜城也有了。当深夜里你看着那些闪烁的灯光,恍惚间会觉得有那么一点温暖,眼前不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找到了新工作,有一份不错的薪水,闲暇时间也还可以继续写书,似乎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这样一直持续了半年。
改变这些的算是命运,拼命逃出来好不容易在新城市安了个家的我,居然接到了父亲车祸的消息,即便再怎么不敢信,再怎么慌乱,确定的那一刻我仍然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往家里赶。
交运的车回去是两个半小时,心里煎熬了两个半小时,下车就往医院赶,在ICU里我见到了面目全非的父亲,他躺在床上,因为车祸后脑着地导致了颅内出血,颅内压上升,他的眼睛又紫又肿,当时我心瞬间就碎了。
我们痛苦到来不及去恨那个制造车祸的肇事者。
这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一个时期,手术室大门一开一合,是生是死只能等医生通知,不分白天黑夜地等在门口,饭吃不进去,水的冰都不能让我清醒。
后来手术是成功了的,但人暂时还在ICU观察,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住在重症家属室的那几天,在那里面,你会发现,能救回来的都是幸运的。更多的人当晚送来当晚离开,还有的人在ICU挣扎了几天,最终依旧是突然离开。白布一遮,一个人的人生就那样谢幕了,无声无息,无痕无迹。
那时候,你会发现,人是很脆弱的,血肉之躯也很脆弱,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恨。
那样一段时期,至今仍然能记得是怎么熬过来的,让人觉得可笑的是,连重症家属室这种地方,也有邪恶存在,同样也没有正义的影子。
那年过年,年假七天,在烟台中医院整整待了七天,什么年味也没有,有消毒水味,有熏艾味,有中药味,强装坚强,最后依然是崩溃。
领导知道这件事,同事也知道了这件事,很多人都觉得把同情这种东西说出来好像很有成就感,可我敏感得很,我听着像刻意馈赠施舍的怜悯。
我辞职的导火索,是因为与肇事者一家开庭,那一天我没能赶回去作为原告女儿站到法庭上支持我的母亲,也因一个顾客的无理刁难让我心灰意冷,更因为我的身体好像已经无法背负这些疲累。
事实上,此前我的母亲并不知道我曾于辞职前有过一段黑暗经历,店里没人领导要求我加班给两个顾客做服务,而我当时已经很累了,我想停下来可有人逼迫我向前走。
我在爬上楼梯顶端的那一刻回望下面,心想我把身子往后一仰是不是也就解脱了,就不必这么累了,然后我发现那种样子会很难看。做罢后,回到单人间我拿起了修眉刀片,我想好了她如果逼我,那么我或许会有这个勇气割下去。然而她没逼我,她看我在哭,终于放我离开,那一刻我却没开心,我发现自己更加糟糕,更加崩溃,我丢掉刀片把自己抱成了一团。
在此之前,我有过极端想法,但这是第一次,我想要拿起工具实施,我被当时自己的想法和行为吓到第二天都没有去上班。
我想我是病了,病得不轻。
辞职后这种情况有变好过,我在网络上查阅过抑郁的症状,都很像,不同的是,我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几周整月或是几年,我只在情绪不受控的时候才会由一个导火索引发情绪爆炸,而我的情绪已经不太能控制住,我唯一能控制住的是不做极端的事。
之所以会选择写下这些,是因为近两天情绪又因一个导火索爆炸了,起因不再多提,是多方面的,过程也是同样的煎熬。
最无助的时候,我找到了曾经一直在联系的大学同学。我朋友人很豁达,虽然是女生,但人直爽也有趣。之前考虑过无数次要不要去找她,一直在犹豫,犹豫里则发现原来身边本就没有什么人能听我说这些话,家里人我更不会选。
我真正与她说,是因为我发现再不说出去我会更不知所措。
朋友起初在玩游戏,结束一把就过来回复我,我则是洋洋洒洒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倒了出来,工作的,学业的,家里的,无数情绪从心底里被拖出来,摆到光下。
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不堪,明明早已经不知所措又恐慌,明明害怕的要命,可是还因为怕影响到朋友的情绪而拼命忍着。
让我温暖的是,朋友并没有因为听我说这些就觉得我很可怕,同时她也不建议我去医院,医院里左右都是花钱检测,最后吃药,而那些药更是她曾经开过又不敢去吃的。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是她让我意识到自己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我只是想诉诉苦,想在最痛苦的时候有人陪陪我,拥抱一下我,想在这个时候有个人能告诉我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会吧,告诉我没什么的别怕这么久都走过来了以后也要努力好好走下去,前方的风景会更好。
她很懂我。
我或许是有轻度抑郁的,但我更像一个小孩子,孤独寂寞又没人陪伴,但凡有一点温暖让我贴一下,我就能靠着这点温暖自己重新暖起来。
更多时候我会去注意日升月落,注意薄雾弥漫,注意夕阳晚霞,提笔写下来所见所想,或是用文字描述赞美,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满足,让自己看到更多美好的东西,用以抵制绝望与灰暗,我称之为“自救”。
那些严重抑郁的人,或许就是因为生命里始终缺少这样一个人。
没人愿意病态的活着,更没人愿意在即将爬出深渊的时候又被数只手重新按回去。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能将心比心,多一点温柔以待,少一点冷漠自私。
愿你们被世界温柔以待。
光明是你战胜一切黑暗的武器
今天是我在家里休息的第二天,我有一个健康管理师线上考试,老师通知我合到20号,但到现在他们依然没什么消息,也没告诉我去哪考,这也是我焦虑的原因之一。
那些培训机构,冷漠得很,起初劝你报课的时候殷殷切切,你交了全款,态度开始也不错,但是后来有一次他说他到了烟台,想约我吃饭,不是他请我,说的是希望我请他。大多数女生接到这种电话都会觉得打电话的人有病,除去培训机构课程和考试,我们没有任何交流,这样一个男人突然打电话说要你请他吃饭,什么目的,再笨的人都明白。
我只想骂一句恶心。
哦,对了,这个教育机构名叫进阶教育,避雷。
昨晚我是沐浴着很明亮的月光入睡的,清晨窗外的天依旧灰蒙蒙一片,光被遮住好久,我有点怀念阳光落在身上的感觉。暖暖的,温暖又光明,那时候,你会觉得任何黑暗也无法侵蚀你。
写下这篇时,我在单曲循环《红绝》,天官赐福动漫的插曲,前一段时间我爱惨了这部小说,墨香铜臭总能写到我心里去。
谢怜他很豁达。
他曾是一位光风霁月的武神,他风光无限过,被万人敬仰过,跌落尘埃过。不,不仅仅是跌到尘埃里,他被万人唾弃,甚至被人以救赎自身的名义刺到浑身千疮百孔,可他是神,神受到这种伤害死不掉。
他绝望过,无助过,堕落过,仇恨过,最不堪的时候,他戴上白面具,成了为复仇和恨意所缠绕的白衣祸世。
这部小说最温暖的地方在于,无论谢怜多么不堪,但他身边始终有一个最忠诚的信徒,也就是花城。
知道吗,其实这是最幸运的。
在最糟糕最无助最不堪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见过你的绝望,见过你的无助,见过你的种种不堪,他毅然决然陪伴在你身边,只是他过于弱小没法改变现世,他只能陪伴,他在等待一个契机,化身为那位红衣鬼王,再去守护他唯一的神。
“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这句话最初是作为仙乐太子的谢怜写下的,花冠武神,宫观无数,万人敬重,风光无限,所以他以为自己即使身在无间,亦能心在桃源。
在他堕落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唾弃过自己,也唾弃过这句话。
当温饱成为最重要的问题,连自身干净的衣物都不能保持住,当光明褪尽,黑暗无休止地企图吞没他,父母仓皇离世,最后两个陪伴他一路走来的人也相继离去。他好像那时才明白,无间里哪有什么桃源可言。
事实上,众生皆有苦,众生皆在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我想起昨晚朋友说过的话,她说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痛苦远远比不上最痛苦的人,说轻松却是万万不能的,可平时吃东西无比正常,工作时候有热情,看的进去那些无脑恋爱剧,打游戏也肯充钱,失眠什么也不存在,看起来正常的时候真的很正常,也许真的是情绪在无病呻吟。
我所有的情绪不受控都是最多持续三四天,只要有人肯拉我一把,给我点温暖,我就能自己恢复,我一点也不怀疑这个。
我今年25岁,身负童年阴影一路走来也有十多年,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常常会因为生活里的挫折又联系到那些黑暗的事,然后一蹶不振。午夜梦回,我还做过相关的噩梦,梦醒时接近窒息,泪流满面又恐慌,恍惚间会以为那邪恶的人是不是从我家追到了烟台,又盯上了我。
这些平时不会影响我,只在我意志消沉的时候像一只黑暗的手,把我往深渊里拉,越拉越深。
我鼓起勇气告诉母亲的时候,她自责地无以复加,我知道无论如何,她和父亲还是爱我的,但他们终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让我看到希望,也没让我看到正义和光明。现在要说什么都过去了不存在,什么都没发生,已经太晚了。
它是一个阴影,就在我的影子里,我走到哪,它伴我到哪,摆脱不掉,我只能尽量靠追寻美好,靠繁忙的工作生活去忘掉它。
它像一个全黑的魔鬼,始终在等待机会,把我吞噬殆尽。
我这件事,朋友是知道的,有一次过于痛苦下,我告诉了朋友,我信任她,也渴望她拉我一把。
朋友当时从没想到我还有这种过往,她以为我只是太脆弱,太敏感,劝劝就好,知道后是她告诉我,我能活下来真的很幸运。
我听到那句话,在手机屏幕前哭得泣不成声,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大约是终于有一个人肯认同这种事会对我造成毕生不可磨灭的影响,告诉我原来我活下来是如此的不易。
这一路我全靠自己走过来,在这件事上,父母从没给过我任何帮助,他们觉得这件事没有造成最实质的影响,等同于没发生,不会有影响,他们认为我在无病呻吟,认为我动不动就哭,是在折磨自己,是没出息,是耻辱。
明明我只想得到那一点点温暖的,一个拥抱比任何语言都要好上万倍,可我没得到,我很失望。
写起来很难过,但好在,我都已经带着这个阴影走了这么多路,走过了这么多年,只要一息尚存,只要我还能重拾勇气,我就不会被它吞噬掉。
构建一层坚固的心灵屏障很难,自己的意志,经历,感悟,读过的书,看过的风景,都能成为我加固这层屏障的砖瓦。
我庆幸我还愿意在光下行走,去触碰自然界的万物,去感受阳光的温暖,去执笔写下这些。
我知道有很多人已经拒绝了这种权利,但悲伤的人们啊,光明笼罩不到的地方,黑暗会更容易将人吞噬,你只会更冷,更绝望。
这是我拼了命也要跑来烟台的原因,我也称之为“自救”。
很多时候我这种“自救”不会对外界造成影响,也不会伤害谁。我想过伤害自己,却从没想过伤害别人,但太多人不愿意给我自救的机会,不让我喘息,不让我停下,他们就是那些企图把我拉回深渊的黑手。
但我不会放弃,我已经在朋友在家人的帮助下,治愈自己长达十多年,我不想因为一朝一夕的绝望就毁掉自己。
如果有相似的人看到这些,也请鼓起勇气,继续走下去,走到光下,走得更远。我愿意拉你一把,对你说一句,没什么的,我们只是心灵感冒,你很累了,休息一下,更好的会在前方。
最后,各自安好,各自珍重。
第271章 白花
若叶收回目光,微微伏身:“是下属未能察觉,但那日格恩区血案现场的确没有血族相关痕迹。”
“断臂隔离保存。”绝影目光在影月处微顿,他简单吩咐一句,收刀归鞘。
格恩区案发现场曾借用过汐的时光回溯魔法,时光回溯使用的介质是血液,但那日它仅能再现出当时现场未处理前的血痕而不能回溯出任何场景,明显是受到了同等阶或高等阶魔法的影响。
在当时线索不明处处碰壁的情况下,是影月主动将这起案件揽到了自己身上,考虑到露露生前曾在仲夏夜梦公馆工作,让这位主动投奔杀戮圣殿的公馆馆主去调查便再合适不过。
影月通过主城内近期频繁发生的诅咒人偶案件深入调查,迅速找到证据并把格恩区案件与诅咒人偶整体串联了起来,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从没有提及案件涉及血族。
不知还是故意避开,绝影更倾向于前者。
重重谜团笼罩着整座仲夏夜梦公馆,而此时,诡异昏暗的烛火突然间熄灭了。
“有东西来了!”纳尔对黑暗里的异物极为敏感,第一时间握住洛依贝的手,将她揽进了自己外袍内,他双眸里赤色翻涌,眼前的深暗通道陡然间被一片血色覆盖。
是由远及近的风,某种极锋利的东西与墙壁高速摩擦产生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而这响声正从通道内外两侧向众人逼来。
绝影嗅着丝丝缕缕熟悉的气味,唇边微扬起弧度,媒介影刀嗡鸣颤抖,竟是难得地兴奋起来。
不仅是绝影,所有圣殿麾下的战士都对这气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因为那是昔日主城萨诺兰沦陷后每时每刻都能嗅到的气味,那是耻辱,是血与黑暗,他们不敢忘,更不能忘。
影月的黑曜石镯飞速转动,引线层叠自指尖延伸出去,而引线另一端突兀出现了数个匍匐在地上的漆黑影子。
变故突如其来,洛依贝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听到了风声,头顶上方有利爪摩擦的细微声响,引线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交错着将什么东西钉入了石壁。
“见月!”纳尔低吟。
他唤的是那把匕首,两人以“荒野见清月”意境为它命名,以艾维拉语或血族语颂念此名均能与它建立联系。
见月和影刀几乎同时出鞘,两道寒芒携带着秘银独有的冷光,各自按主人的意志飞去相反方向。
时间流沙与影刀交相辉映,叶片环绕着引线四散飞舞,汐、绝影、月和若叶各自从前后互相配合构成了最坚固的防线。
“别担心,只是低等级血奴。”耳畔传来了纳尔从容不迫的嗓音,他一边分心与洛依贝交流,一边游刃有余地处理着两人上方的威胁。
洛依贝指腹轻触着纳尔腰际,她抬首望去,在黑暗里隐约看到了若叶矫健敏捷的身影,他稳稳自身前扼住了那只血奴的喉咙,动作干脆地将它头颅猛磕石壁,只一击便头骨碎裂,血液飞溅。
洛依贝倒吸一口冷气,指间的布料捏出了几层褶皱,她深深体会到平日里导师训练自己的力道已经是格外温柔了。
纳尔不满她对自己的忽视,指腹在她腰间蹭了蹭,又一本正经问:“洛儿可能看清这些血奴的行动轨迹?”
洛依贝一个激灵转头,心脏漏跳一拍,连带着回应也弱了几分:“模糊难辨,只能看出残影。”
“那可不够,你所看到的残影已经是那东西的上一个动作了。不要过于相信你的眼睛,因为它会欺骗你。闭上眼睛开始精神感知,洛儿我教你去寻找敌人的轨迹。”
视觉陷入黑暗后周遭一切声响都像是突然被放大了数倍,此时有一阵携带怪异气味的腥风扑面而来,洛依贝下意识要躲闪,纳尔却单手死死箍住了她。
那阵风瞬间逼近,洛依贝在极度紧张里嗅到了腥风中混合的臭味,像腐烂多年的尸体般令人作呕,不仅如此,她还听到了吞咽唾液的声音以及它快到极致的呼吸声。
到这时纳尔才单手掐住血奴后颈,将她从女孩面前狠狠丢出去,见月紧随而至,贯穿了血奴头颅。
“告诉我,它刚刚离你多近。”他问。
“毫厘之间。”她心有余悸应道。
“不错。以你目前的对敌速度,放任它接近到毫厘之间已经是败了,但若是我,则仍会胜,因为我比它快。
“记住它的气味,血奴怕火怕银,是血族族群最低等的存在,它本身攻击力不高,但拥有血族的攻速和微弱的自愈力。还有一点,它们是傀儡没有心脏,即使四肢断了只要头颅还在,就能继续攻击,所以它们的弱点是头颅。
“血奴受我们高等血族操控,你记住,血奴之上,凡是人形血族便有心脏,此类血族,不毁灭心脏,永远能再次复活。”
那低暗的嗓音格外动听,像午夜盛放的毒刺红玫瑰,深沉醉人,又像诓骗凡者去往地狱的魔鬼,永远以爱与救赎为名进行引诱蛊惑。
“嗯,我记住了。”她定定回道。
“若叶曾教过你,以意识统摄精神,永远铭记意识里的本我,你自己其实已有相应选择。就像刚才,你闭眼后能听到无数声音,但你的意识准确判定了那个对你产生威胁的声音,进而在意识选择催动下以精神详细感知了它。
“你除去精神控制,还需要磨练这种意识选择,它最初时只是一种微弱的潜意识,但经后天发掘便可成为生存的本能,但它真正难在,你不仅要提升它,更要以自我意识去控制它。
“你不需要现在就懂,我要你记住,在合适的时候,你会明白这些。现在,就尝试依靠精神感知去攻击,你可以慢慢锁定,逐个锁定,但不要做无效的攻击。
“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是了,他在,只要他在。就像初遇雪漠那日,她无条件地相信他,甚至只要他还在,她可以将所有的勇气聚起来去面对一切未知的威胁。
白色藤蔓自掌心里生根发芽,它缠绕着男人的腰际延伸向上,在他锁骨处绽开了一朵小白花。
她在尝试攻击,一只,两只,像他教她的那样,沉浸在黑暗与感知的世界里,把身侧完完全全交给他,而自己重复着千百遍的试探与锁定。
纳尔唇边露出些许弧度,他低首吻了吻那朵新生的小白花。
第272章 迷雾虚空
血奴表面皮肉溃烂,腐化巨口弥漫着腥臭,连滴落的血液也携带着腐蚀性。看着眼前不断扑来的丑陋怪物,影月杀意肆虐,心中冰寒。
自莫里斯陷落后,血红之地一片死寂,血族在亚斯兰大陆销声匿迹,主城内更是由圣殿联合守卫军团重复了数轮清洗行动,最后连同血奴的尸体都处理地干干净净。
迷宫内如此多数目的血奴平日里定是少不了饲养者的喂养。很好!西娅居然真的背叛了仲夏夜梦公馆,如果没有她默许,谁又能在迷宫内做到这些?
他真该早些下决断联合圣殿灭杀她。
起初他把露露丈夫的棺椁放入迷宫,一是为引露露重回迷宫,二是为试探绝影若叶,可不久前那阵机关变动明显是把棺椁所在的石室推向了迷宫的心脏深处。
汐和绝影处理掉新一轮血奴,借喘息之机向着洛依贝靠拢,汐确认过时钟数字,沉声道:“不能再拖延了。”
若叶与影月逐渐靠拢过来,纳尔略微调整过姿态,此时的两人看上去已不会过分亲密。
影月道:“殿下,我可以强行从内部打开机关,一旦成功地面会立刻崩解挪移,我只确定落下去大家一定会到达迷宫心脏层通道,但我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我们别无选择,执行吧。”洛依贝明白当前的严峻形势。
影月点头面向石壁,郑重道:“我需要时间,期间绝不能被打断。”
若叶沉默着来到了影月身旁,他闭上双目语速飞快地颂念咒文,原本无声无息难以令人察觉的本源力量猛然外溢暴涨,他周身那些看似轻薄脆弱的碧绿叶片剧烈颤动,由一生二,由二生四,飞快化作了高速旋转的锋利叶流,叶流与叶流彼此叠加纵横交错构成了蠢蠢欲动的风暴。
此刻,他早已抬起的左右掌心前法阵骤现,其中一道绿色风暴生生擦着众人面门冲出,气流狂乱瞬间掀翻了一地烛台,而另一道绿色风暴则向着众人相反方向疾驰而去,犹如双龙冲天。
洛依贝恍惚间看到,风暴里的细小叶片竟如同被擦燃的火柴,边缘卷曲纷纷自生出了漆黑火焰。
“是若叶的攻击系魔法万叶流·焰杀,他想直接逼出血奴主人的位置,迷宫有限制,他的万叶流在战场上要可怕的多。”纳尔将两人的交流无缝衔接改到了锁灵线。
叶流风暴冲出瞬间,绝影的影刀立刻脱手循迹追去,他追的是左侧风暴,纳尔明白他的意图,毫不犹豫地唤住见月转而向右。
影刀一分数把,刀柄上剧毒银线丛生蔓延,将整个通道封堵得宛如蚕蛹,更别提其中早已被刺成骰子的怪物。而另一侧,见月通体泛起淡淡光芒,铭刻在匕首刀体上的古老文字逐一显现,光咒驱散了通道内沉寂千年的黑暗,无数蛰伏的血奴躯体被光之火焰燃烧殆尽。
这些盛景洛依贝是看不到的,她能看到的是纳尔沉静清冷的容颜,他颂念光咒咒语时连同苍白英俊的脸庞也沾染了一丝神圣与威严。
纳尔张开双眼第一时间望向汐凝重道:“没有。”
与此同时,绝影眉宇轻蹙,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摆脱,只能拼尽全力对应,空气里一片死寂。他额角微湿,紧闭的双眼内忽然溢出血液,汐抬手紧紧握住了绝影那只还攥着徽章的手。
影刀已经狂乱到脱离了主人的掌控,它的敌人通体缭绕着白色火焰,正是露露曾用过的那炳怪刀。
洛依贝死死注视着那位杀戮圣殿殿主,对方脸上已淌有两行血泪,眉心印记时而闪耀时而暗淡,最后竟也溢出了赤红的血液。
那血红刺痛了她双眼,她霍然间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腕。
“绝影!”这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威严,更是命令。
不知怎的,陷入狂乱的影刀忽然间像被摄取了灵魂,于白色火焰正中心内沉寂下来,失去挣扎的它飞快被赤金流沙裹挟住,消失在了原处。
绝影骤然张开双目,眼白处早已被血色填满,森然可怖,可他面前的那个女孩眸内一片晶莹雪白,仿佛希望褪尽,苍白降临,冰冷到了极点。
眼球忽然疼痛难耐,他迫不得己合上眼皮缓解,仅一瞬,再度睁开,女孩的眼睛已恢复到了纯黑。
是……幻觉吗?
那不是幻觉,纳尔在心里无声言道,他透过这位杀戮圣殿殿主的眼内倒影看到了那双白瞳。
一阵劲风划过,影刀和见月双双回归,绝影止住眼内血液外淌,再次拔刀,刀体上已有了凌乱斑驳的划痕。
通道地面已由开始时的轻颤转为剧烈晃动,石壁粗大裂缝丛生,崩裂后顷刻间化作无数巨石下坠,而下方的虚空宛如一张漆黑巨口,正等待猎物掉落。
纳尔环住洛依贝腰部的手微微发力,索性将她以公主抱姿态抱了个满怀,他与背后坠落的一块巨石堪堪擦过,若是女孩的白藤护盾略微迟疑,他便躲不过了。
“我自己可以!”她下意识低吼过去。
纳尔却是没心没肺地边躲边笑道:“反应能力不错。”
此时虚空里忽有法阵隐现,赤金流沙如同成千上万流萤自施术者源头缓慢飘飞出来,所有的事物和动作都开始变慢再变慢,空气粒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剥夺了运动形态。
巨石凝滞空中,五人脚下虚无,分散着浮空而立,汐和绝影并排站在缓慢流淌的流沙中央,他灰色眸子内晕染着绚丽的灿金色泽,像一位执掌时间的神明终于在千万年沉寂后睁开了双目。
无论何时,这位沉默内敛的圣殿领主总会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同伴。
“跟紧我!”看到汐用第二阶魔法“时间掠夺”护住众人,影月趁机释放引线各自缠绕至众人身上,他率先跳下虚空充当了引路者。
通道崩解后,众人这才意识到迷宫内部构造究竟有多么庞大,赤金流沙仅能照亮一角,曲折不定的通道如同无数长蛇,整个迷宫通道还只是这浩瀚虚空的一角。
整片虚空沉浸在朦胧雾气中,方向与路途模糊难辨,影月也只是凭借了仲夏夜梦公馆的机关定位法则才能确定目的地。
众人被影月牵引着在虚空中潜行,汐一路维持着其他物质的时间掠夺形态,洛依贝看着虚无缥缈的浅淡雾气微微失神,纳尔亦是,他抱着洛依贝,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寒意。
两人互相对视便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不,不是错觉。
这里与艾尼希德堡地下宫殿所处的那片无边际迷雾虚空极为相似,而这些只有踏入过地下宫殿的人才能意识到。
地下宫殿是历任王与继承者的隐秘传承之地,自艾尼希德堡建成之日起,家族内除去几位权利高层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艾维拉家族传承两千年其中不乏有心怀叵测的贵族想要入侵地下宫殿,但至今为止,地下宫殿遭到侵入的先例只有那双亦正亦邪的灰瞳。
如果两人猜测准确,地下宫殿联通着带有厄难诅咒的迷宫,那么地下宫殿确实是不太可能被他人侵入。
销声匿迹的始祖白夜再未出现,他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洛依贝什么。
没过多久,众人相继降落在地,影月已经事先借机关将迷宫心脏通道打开了一个小缝隙,他在动用魔法引线操控傀儡,将自己的神识贯注于傀儡体内,提前进行通道试探。
此时,他透过傀儡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闪过的飞蛇样物质,傀儡之眼瞬间被类似的怪物层层罩住。引线忽然绷紧,紧到割裂手指,手下傀儡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大力拖拽,而通道内像沸腾的油锅,微微震颤。
世界陷入最深暗的漆黑里,他能感受到它的眼睛被吃掉了,不仅如此,它坚固的外壳也在瞬间被蚕食殆尽。
引线断了。
傀儡师放弃了他的傀儡。
那只傀儡如果有心,最后该有多绝望呢?
第273章 无可替代
纳尔落地后第一时间放开了洛依贝,低首恭敬道:“殿下宽恕。”
洛依贝在兜帽下翻了个白眼,道了句无事才肃容转身去看影月。
对探童绝望感同身受的傀儡师仍旧冷静:“通道内有攻击性生物,形体似蛇,手指长短,数量很多。我的探童虽是最低等傀儡,外壳却是炼钢材质,
但在怪物群里只能撑十秒。
“时间紧迫,我会直接打开通道上层,请汐大人用时钟屏障护住大家,同时不要放出任何怪物。”
汐的时钟屏障他曾见识过多次,这样布置最稳妥。
他郑重望向继承者:“殿下,迷宫所有通道内都铭刻有始祖赠言,
心脏通道也不例外赠言力量只会更强,为节省时间我们必须尽快突破阻碍,
您将是我们所有人最大的倚仗。”
无论回归的依贝尔公主殿下多么弱小,只要身在迷宫内继承者之血不流干,她就是最强者,她代表着创造者白夜对迷宫的绝对执掌权。
“我明白。”洛依贝点头。
影月调整机关,手下动作飞快,下方通道豁然开朗,灿金流沙构成的风暴随之蔓延开来,无数虚幻时钟笼罩住众人,更将方形入口处封堵地严丝合缝。
时钟屏障携带众人迅速通过,影月飞快合上了入口空缺。
此时,汐掌控屏障的结阵双手微微一颤,精神感知力远超常人的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心脏通道内的诡异气息,那感觉就像被抛进了最冰冷黑暗的地狱里,有千万只饥饿的眼睛窥视他,紧接着它们贪婪地簇拥上来想要吃掉他的肉,喝尽他的血。
“汐!”绝影压制体内涌上的血气唤道。
隔着一段距离,时钟屏障上的撞击声仍然密集地令人胆寒,哪怕过去在战场上他也从未见到时钟以这种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飞快消失。
“走!”那双赤金眼瞳如烈焰般生生不息,
嗓音更是无比坚定。
时钟屏障开始碾压着外界蜂拥而上的不明生物侧移,它的速度缓慢到了极点,但仅是要触碰到墙壁这样便已足够。
屏障覆盖到通道墙壁瞬间,洛依贝毫不犹豫地以见月划破掌心,抬手触碰到了暗藏墙壁里的始祖赠言。
馥郁的幽兰香气飘散在屏障内,纳尔心脏一窒,他封闭嗅觉,强迫自己不去看滴落的血液。这一刻他发觉自己最初时对女孩血液的饥渴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混合着爱意与欲望的强烈渴求感,越是压制就越是想要。
通道内的力量波动悄然改变,如同平静湖水中忽有水滴坠落,波纹一圈圈荡开,形成了点点赤金涟漪。
汐察觉到了赠言开启时外界逐渐减缓的压力,那些猎食者它们在颤抖,它们惧怕赠言,这还只是个开始。
洛依贝背对着众人,一步一步踏着赤金色涟漪走到了屏障边缘处,她的血沿路坠落,赠言的力量波动逐渐强烈。
“我需要一个同行者。”
作为众人中唯一一位至今仍存有深厚实力的第四阶强者,若叶下意识要跟上去,
但那位身份不明气息难辨的黑袍人比他更快,
他几乎是一步来到了继承者身边。
“回到她身边。
“回到她身边去。”
纳尔这一次听得非常清楚,他脑海内的呓语声,是那个曾在他企图摸索晋升第四阶道路时强行唤醒他神智的声音。
它口中的她,指的是她吗?他不禁把目光移到了女孩身上。
“是的……是的。
“只有她……只有她,
“我将始终与她同在。”
是,他不是众人里最强的,但他会始终与她同在,就像暴雨里的强风,紧密而不可分离。
洛依贝跳出时钟屏障外,她看清了那些攻击屏障的群体生物。它们有着飞蛇般的深红形体,表面可见内里的筋膜神经,没有五官,只有一条与躯体极不相衬的长舌,具备一种莫名的恶心感。
飞蛇类生物发现了女孩的踪迹,它们受赠言影响胆怯不前,但主人的命令让它们不得不开始毫无顾忌地去攻击她。
炽离未经召唤立刻就出现在了洛依贝手掌下,血液恰好滴落于弓体上。纳尔根本不知道这是它第几次无需召唤私自出现,它对洛依贝的主动性永远高出自己许多,它对洛依贝的血同样异常兴奋渴望。
得到女孩血液的炽离如同有了新的力量源泉,它震颤着弓身环绕两人制造出了赤金色风暴。
那些飞蛾扑火般的生物一齐蜂拥而上,触及风暴时却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泼洒到又在瞬间弹开,可它们没有停下,反复冲上来,周而复始,直到躯体被完全腐蚀再不能飞起。
纳尔握住继承者手腕,开始极速掠向通道深处,炽离会保护她,那么他就用他最引以为傲的速度带她冲破所有的阻碍。
血液随同疾风溅落在地,墙壁上的文字排列整齐,鲜活依旧,它们沸腾着,像在歌颂沉寂后的新生,无数涟漪震荡其间,形成了翻滚的海浪。
继承者以血唤醒的赠言力量如海啸般席卷了整个通道,到处都是刺眼炫目的赤金色,飞蛇类生物已然在光的无数次反射里无力反抗。绕是佩戴了日光戒的纳尔此时也不得不一边用黑袍遮掩强光一边极速前行,脱离束缚的汐速度更是直逼纳尔,紧紧跟随在后。
若叶强压住灵魂内里的一点不适,环顾四周的赠言力量波动,又望向两人,思绪万千。
白夜是上古时期半神级异兽银翼灵蛇真身,他所留下的附带力量的赠言如果是由本体亲启的确能够激发出类似的力量波动,可仅是依靠他后代的血液触发的赠言力量,不该拥有如此强度。
魇虫是怨灵恶鬼所化生,他素来厌恶炎久驯养的那些东西,魇虫的确是极难缠的敌人,但漫长的生命给了他机会,他心中对那东西的弱点已有猜测,这一次他原本是想借助魔法提醒众人,没想到继承者唤醒的赠言力量竟能完全压制住魇虫。
他虽然离开了极寒地域,可灵魂里仍刻有屹的印记,离开极寒地域改变肉体只能限制他使用力量,但不会影响他原本的灵魂强度,在此前提下继承者唤醒赠言竟能够对他的灵魂造成冲击,如果不是因为她拥有与屹同源的力量,那么就是屹的印记在松动。
他紧闭双眼,眼底好似又现出了那白衣出尘的身影,一如初见时那样,高贵冷漠又遥远,那是白色的神明,也是白色的恶魔。
“我堕落皆因我找到了压制地狱的方法,只要我消失,极寒地域消失,地狱就会消失,但亚斯兰永远不会因谁而消失,亚斯兰会有新的主宰。
“离开极寒地域是你最好的选择,我允许你的灵魂重归自由,不再为我奴役,用新的生命新的名字去享受这世界,你不该再被杀戮困住,你就把这当做是身为主人的我的最后一点怜惜吧。”
他从没问过他愿不愿意要自由,他不愿。
只要是为他,他可以杀很多,杀更多,杀到地狱不再有死魂,杀到亚斯兰只剩下极寒地域一处净土。
可他,竟要弃掉他。
亚斯兰不会有新的主宰,它属于屹,是屹让这片充斥着死亡的焦土重现希望和光明,无知的生物有什么资格继续背弃他们唯一的神明安稳活下去?
没有谁能取代祂。
第274章 孤独者
西娅附身过很多人,但她从没附身过一个如此冰冷的躯体,好像这不是人的肉体,而是一个千万年无人触及的牢笼。
这冰冷令她心惊,令她清醒,也令她迷惘,恍惚间能看到年轻的爱人在远方微笑着等待她。
圣殿领主汐此时一定带着继承者到达了迷宫心脏,
这样,一切就能由她开始,再由她终结。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像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或许是因为她爱他,因为爱才会信,
因为信才会被伤害。
仲夏夜梦公馆每一任馆主都与他很像,
或是五官的某一处,或是性格上的类似,但同时又夹杂着另一重血脉带来的差异,因为他们都是他与另外一个女子的后代。
她固执遵守着与阿父的约定,千年自囚仲夏夜梦公馆,除去守护这座白夜之城,剩下的爱好就是蛊惑他的后代,给予他们爱再用爱去折磨他们,将他们困在这个有无数财富和无数枉死者围绕的牢笼内。
西娅看到自己抬起了双手,守护者双手泛着精致的月白,指甲修剪地恰到好处,像造物主最棒的一件工艺品。
散落各处的人偶残肢忽然间再度开始聚合,这一次,没有任何歌声指引她们,获得新生的人偶四肢上还遍布着数道割痕。
她们目无焦距,神情逆着月光,迎向守护者,口唇规律开合,
像是信徒正在唱无声的朝圣赞歌。
“你听到了吗?”梦看着翼戒最后熄灭的点点微光忽然问。
洛萧然一愣:“不,没有任何声音。”
黎莫的躯体像是突然失去了本源力量支撑,顷刻间坠落,洛萧然急忙在半空抓住了他的身体。
他双目失神,唇边却挣扎着吐出了最后两个词语:“萧……徽章……”
洛萧然扶着黎莫落地,所有曾被翼戒唤醒的圣殿战士与守卫军团兵士早已经像黎莫一样,各自环绕着新任最高执事昏倒在地,衣着整齐,神情肃穆。
洛萧然站在正中央,有无形的力量正在剥夺他的本源力量,可他无法反抗,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这一瞬间梦公馆所有的东西都在缓慢失去色彩,失去温度,失去生意,就连月光也变得更加昏暗奇诡。
他目睹着眼前诡异的一幕,身体逐渐因本源力量抽离而陷入乏力状态。
“不对……
“逃走,快逃。”
洛萧然不知在哪里听到了一个女人喃喃的声音,他紧攥着徽章坐下来,
用最后一点力量从地上拾起了那把始终默默护着的断弦大提琴。
……
空间执法部。
伽伫立在白袍人身侧,
中央控制室的大屏幕内此时正以极虚幻的状态呈现出仲夏夜梦公馆内上演的一切。
他斟酌出言:“下属愚钝,并不能看穿萧的敌人究竟是谁。”
“亚斯兰大陆自上古时期初始就是囚禁亡者的罪恶之地,在那片大陆上所有剥夺生意的力量自然都归执掌神权者所有。”
白袍人的话伽不能完全理解,难道说萧是与代表神权的力量产生了冲突?心底不轻易窥探的谨慎将他死死禁锢在了思想的大门之前,他不得不把全身心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萧身上。
萧很像他父亲。
伽初次见到萧那一日,就如同再一次见到了铭,他站在自己面前,白衣白发,孑然一身,虽身负空间执法部的虚幻锁链却自有铮铮傲骨。
“我曾立誓只忠一人,除去忠诚,我可以将我的一切奉献于这里。”
伽竭力隐忍情绪,紧紧盯着黯淡下去的梦公馆,萧,还有他手里的那把断弦大提琴,一个披头散发难辨五官的女人一点点爬向他,她动作极为虚弱,躯体仿佛随时都可能透明化消失,最终她挣扎着用手碰到了大提琴的琴弦。
断掉的琴弦,无声无息地被修复了。
伽震惊地下意识要问,白袍人却表现地毫不意外,早一步打断了他:
“你不必担忧。
“那孩子最终虽不会属于空间执法部,但我会救他,他将是一份最好的礼物,也将是我联接亚斯兰的力量纽带。”
……
在继承者引领下,汐借用时钟屏障成功带领众人抵达了仲夏夜梦公馆的心脏。
相对于狭窄压抑的通道部分,公馆地下迷宫心脏所处的石室就像一座空旷肃穆的神殿。
赠言力量减弱后,原本被压制到无力反抗的魇虫再次蜂拥上来,尽头冰冷厚重的石门将它们完全阻隔在了通道内。
最后关闭石门的影月俯首细听着门外响动:“我们要快些,那些虫子想吃掉这石门,它们做得到,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影月从戒指里取出了装有布偶克洛伊的匣子,布偶身体里封存着那位占星者残缺灵魂的最后一部分,他的右手。
他定定望向若叶:“冰棺就在大殿尽头。”
“执事,一切在古神的见证之下,无论发生什么,您都一定会把这残缺的灵魂送归亡者,对吧。”
那句话似是箴言,也似是一种威胁,在抵达心脏的这一刻,这位仲夏夜梦公馆馆主终于再一次牢牢掌控了主动权。
若叶沉默接过匣子,没有回应也没有去看他,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他双手捧着匣子,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尽头。
他口唇开合似乎在默默颂念着什么。
兜帽仍然遮掩着若叶的半张脸,胸口的红玫瑰依旧鲜艳如血,但此时的他更像一位虔诚的朝圣者,这一刻,仿佛长期身处杀戮圣殿积压于身的那些阴霾都在褪去,他好像只是神最忠诚的一位信徒,正带着不可推脱的使命走向命运。
众人各自散开护在若叶身畔,洛依贝和影月是距离他最近的两个人,纳尔想要替换她,但她拒绝了。
她觉得若叶此时身上的气息有些莫名的熟悉,她想靠近他,想靠近那位背负杀戮的灵魂引渡者。
在冰棺面前,若叶打开了匣子,布偶克洛伊安静地沉眠在里面,空气里忽有微风划过,乘风而来的绿叶轻轻托起了布偶的躯体。
若叶屈指自布偶额际牵引出了占星者最后的一缕残魂,那是一只苍白的右手,残魂横截面的神性光辉已经只剩星点。
失去灵魂的克洛伊躯体颜色渐渐黯淡下来,她身上仍穿着洛依贝特意为纳尔买回的黑色蕾丝洛丽塔长裙,华丽典雅又透着沉穆。
那将是她一生中最后的一件衣服,她会穿着它永远长眠。
纳尔的目光凝在开启的匣子内,他心底里忽然蔓延出深刻的悲意,泪水默默淌落,他下意识用手碰到了那些多年没有感受过的液体,就像触碰到了人世间最纯粹的东西。
纳尔知道这些情绪属于米修斯创造出的那只布偶,他和它已经是一个整体,他不能反抗他的快乐,更不能抑制他的悲伤。
他在为同类的死亡而悲伤,他也在害怕自己的死亡,害怕终有一日他也会这样没有爱人陪伴,孑然一身,孤独地死去。
那么,他自己呢?
永远游离在世界边缘,永远以漫长的生命去见证一切,无人记得他,即便曾经记得最终也会因生命终结而忘记,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孤独吗?
第275章 归灵
染上灰暗沉寂色彩的梦公馆内呈现出诡异的安静氛围,盲眼人嘴角上扬,漫步在这个独立的世界内。
炎久从洛萧然身边走过,忽然一脚狠狠踩住地上用手伸向琴弦的散发女人:“我就知道你不会真心主导献祭仪式!听说……你这条卑贱的魂还与屹做过交易?真可惜啊,他护不了你了。”
他抓住魂灵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望向洛萧然:“喜欢欺骗的卑贱东西都该下地狱,一会我就送你去。”
炎久松开奄奄一息的女人又俯首抚摸了洛萧然的侧脸:“我的孩子啊,所有修习禁忌法典的渎神者都要死,它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所有人,呵呵。”
他偏转目光,瞥向了男孩身侧的黎莫,漫不经心喃喃:“下一个就是你,偷窥者。”
……
一直以来,为避免残魂异变,也为了不让露露察觉案件进展,杀戮圣殿过往收集的占星者残魂仍旧封存在不同布偶体内,若叶依次从各个匣子的沉眠布偶身体内取出残魂。
萨诺兰,这座白夜之城,从未在一日之内有如此多数目的布偶死去。
执事双手推开冰棺,一具拼凑而成的男尸躺在里面。拼凑者把他所有的四肢重新进行了细致的缝合,细致到根本看不出线的痕迹,在冰棺衬托之下,外人看来那完全像是一个沉睡的男人,似乎还在呼吸,还保留着生意。
在若叶的双眼里,占星者尸体表面还包裹着一层血色液体,拼凑尸体的人用它来达到防腐效果,但对于曾与屹缔结契约的他来说,那东西就是最可怕的病毒。
它来自忘川,忘川之下即为地狱。
“执事,一切在古神的见证之下,无论发生什么,您都一定会把这残缺的灵魂送归亡者,对吧。”
他忽然明白了影月话中的深意,倒真是他小看了那小鬼。千年以来,西娅参透的秘密已经太多,她,早该消失。
若叶仍然用手指触碰占星者额头开启了“归灵”仪式,只有“归灵”才能让破碎残魂快速归位重新拼凑成完整的灵魂,而忘川水已经顺着他的指尖渗入皮肤,逐渐开始侵蚀他的血肉神经。
洛依贝静静看着那位执事,他仿佛并不在乎刚刚失去生命的渺小生物,他眼里只有残魂碎片和尸体,明明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执事做来却格外流畅赏心悦目。
从占星者残魂破碎程度来看,露露当真是恨极了她的丈夫。
看着那具飞快腐败的尸体,影月知道自己这一次赌对了,包裹尸体的液体是西娅所留,她明确告知过他,那液体可以试探点燃灰白火焰的人,只有他们才会被液体侵蚀。如果他们想要摆脱侵蚀,就只能再次借助烛火的力量,但这是最无奈的办法。
影月死死盯着若叶的一举一动,可对方没有丝毫要做其他事的意图。
难道他不想摆脱侵蚀吗?这不可能。没有人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凡夫俗子做不到,连神也不能例外。
“导师……”无人注意到的黑暗角落里沐灵默默启唇,她身披“屹”的白衣,一路畅通先众人一步抵达了这里,所有人以及通道里那些怪虫子都无法察觉她的存在,但此刻执事双手浸染的血色液体她一直看得到。
“不要轻举妄动,想救你的短命鬼就一切听我的。至于他,他是在等一个契机,而我会帮他。”潼漓的告诫声响起。
最后一块碎片终于融入了尸体内,拼凑而成的残魂泛动着微光,占星者肉身脱离忘川水庇护早就腐败的不成样子,能苏醒过来的只有被分离禁锢了太久太久的完整灵魂。
重生的占星者魂灵悬浮于尸体上方,半透明躯体被微弱的神性光辉笼罩着,他缓慢睁开双眼,空洞的眼睛毫无生意,只紧紧盯着自己完整的双手。
绝影看不到新生的魂灵,纳尔和影月也看不到,虽不能看见但通过敏锐的意识他们都能察觉到若叶身前有某种异常力量形态。相比之下,绝影感受到的是一个确定的目标,纳尔影月感受到的是一个区域,这就是魔法等阶造成的差异。
“能看到?”纳尔通过锁灵线问道。
占星者的魂灵轮廓在洛依贝眼中非常清晰,她下意识回应:“能看到,很清楚,你看不到?”
纳尔看着她的双眼,没再回应。
事实上,白樱盛典当夜,若叶主持引渡仪式时他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那时的他看不到孩子的魂,但能感受到异常力量形态,而洛依贝当时完全是既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但现在,在这里,她能看到了。
总有一天,她会意识到自己的双眼和身体已发生了某些变化,那是因为有一位白瞳女孩潜伏在她身体里。
其实那双眼睛出现的相当主动,就像它的主人在通过一双眼睛窥探整个世界。
占星者魂灵的嘴唇在动,洛依贝听不到他的声音,也读不懂这种唇语。
若叶低头看了眼将要腐烂殆尽的尸体,伸手合上棺椁,他借棺椁勉强支撑住躯体,重新望向占星者灵魂。
“陷入迷途而不自知的灵,你曾将身与魂奉献于祂,祂赐予你一双得以看清世间污浊的眼和不朽不坏的魂,可现在,你的眼已沾染罪孽,你的魂孤身无处寄托,你已违背誓言。”
引渡者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魂灵面前:“在祂的见证下随我离开这罪孽丛生的人世,你将无忧无虑亦无悲,你将无爱无欲亦无殇,自此长眠花海深处,洗尽铅华以待赎救。”
占星者魂灵茫然望着引渡者,空洞的眼眶里蔓延出泪水。那人身上有他格外熟悉的气息,是归宿的气息,他是迷途旅人的引路者,他相信他能带他回家。
魂灵的手距离若叶咫尺之遥,冰棺上忽然衬出一团模糊黑影,露露比两人更快,她一脚狠狠踢中执事左肩。
变故陡生间,洛依贝显然也没有想到魔法等阶已达第四阶的导师会被她这一击重伤,她下意识扶住了倒向她的执事。
导师的手寒冷得像是一块冰,她在搏击课上没少与若叶接触过,这不是一个正常艾维拉家族族人该拥有的体温,他这是怎么了?
温暖,皮肤接触间是久违的温暖,可带给他这份抵御忘川水冰寒温暖的人不该是她。
他靠着继承者带来的这份温暖才有气力重新站起来,他知道他不该去卑微祈求这份温暖,可他不能不去祈求,否则他将会在契机来临之前就被忘川水吞噬掉。
洛依贝知道导师的为人,他紧紧抓着自己不放必然有他的原因,她相信他,也愿意帮他。
露露跳下冰棺,摘下始终掩面的兜帽,她皮肤诡异泛红,脑袋上的头发已经掉光,耳朵尖锐变形,鼻子处最为骇人,皮肉腐烂仅剩一点骨骼。
看着她的外貌,依据她人类外形发生改变的程度,纳尔几乎可以判定她曾喝下过大量的血奴血液,而相对的时间恰好正是2186年萨雷斯在格恩区创造低级实验品的那段时期。
露露望着众人掌心里蠢蠢欲动的明灭光芒,丝毫没有畏惧,她将手指抵到唇边,轻轻嘘声。
她掌心里攥着的白色魔方微微转动,清晰到极致的画面放大在众人眼前。
灰暗笼罩下的梦公馆,无数白衣代行者与银甲兵士环绕着新任最高执事陷入沉睡,散发女人紧紧抓着那把大提琴,盲眼的恶魔还在跳着祭祀之舞,歌颂心中唯一的神明降世,涤荡世间污秽。
“嘘……”
“吵醒了恶魔,他可是会毁灭一切的。”
第276章 世界树下的神徒
哥哥!
洛依贝险些要呼喊出口。
被白衣代行者和银甲兵士环绕的那个人正是洛萧然,他牢牢握着那把大提琴,面色死灰,长眠不醒。
“洛儿,冷静点。”纳尔及时通过锁灵线提醒。
盲眼人虔诚地擎起双手,戒指上燃起了灰白火苗,像一位信徒在歌颂末日的缔造者。
他起舞的姿态极为优雅,戒指上的火焰华丽地散落入世界各处,白与灰开始成为梦公馆内唯一具有动形态的色调。
“去吧,冥焰。
“去吧,在这里无人能压制你,看看这些灵魂,我的神,你想要谁就吞噬掉他,让他成为你的一部分!”
一门相隔之外的夜公馆内也是一片死寂,灯光失了色彩,身着伪装服饰的暗杀者们各自倒地昏睡,丝毫没有察觉到缓慢逼近的死亡威胁。
绝影甚至能在这一刻唤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他们有的已经娶妻生子,有的刚刚成年,还有些是像黎莫那样深受父亲影响而加入杀戮圣殿的孩子。那都是他的影子,他们尊称他为“影”,坚定不移地追随他,用刀撕裂了萨诺兰无数的黑暗和阴霾。
他们本该活在光下,是他将他们培养成了最令人胆寒惧怕的幽影,可他也会害怕,害怕那些容颜熟悉的影子会化作墓地里一只新生的血玫瑰。
绝影晦暗的脸上青筋毕露,目眦欲裂,眼眶里再次涌出点点血液,他触及到了汐波澜不惊的双眼,灰瞳的圣殿领主以右手轻扣心脏处似是在向他承诺,绝影别过脸,紧紧握住了影刀刀柄。
露露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貌,也乐于看到众人的反应,她转身望向眼神茫然空洞的魂灵怪笑道:“认不出我了吧,其实我自己也不想认出自己。不过……你要记得,我是为了你才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还是那么英俊,还是那么神圣,我曾经最喜欢看你身披占星长袍站在圣坛上用目光追逐星辰轨迹的模样。
“可现在,看到你的每一眼都是在亵渎我死去的孩子。你不配得到引渡!更不配得到救赎!我要你的魂永远片片分离!直到神也弃掉你!”
她淌落的眼泪已是一片混浊,占星者魂灵像一个失去记忆茫然无措的孩子,他想用透明的手替露露拭去泪水,然而虚无与实际的界限剥夺了他触碰世间所有东西和人的权利。
若叶沉默不语紧紧抓着继承者,两人距离很近,忘川水如附骨之蛆,他几乎把整个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洛依贝肩膀处。
执事双眼内的黑白界限忽然变得格外模糊,黑暗的本就黑暗,苍白却也被侵蚀成了黑暗,那丝丝缕缕的黑暗溢出眼睛,在眼尾两侧各自延伸形成了极为诡异的优美花纹。
他主持归灵仪式,触碰尸体同时也在冰棺内留下了零星火种,火种虽小,但星星之火亦可燎原,冰棺内的火种此时像是感应到了主人所赐予的力量,无风自燃。
心脏石室内受赠言力量笼罩,远离冥焰的白夜终于能不受限制地借助洛依贝双眼窥探外界,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若叶身上的灵魂波动,与他相同,若叶的灵魂里也有着亡者气息。
“占星者魂灵不归彼岸会遭到神遗弃,但如果尸体毁灭,没有存在于世的实体空有灵魂,异变力量失去载体,占星者魂灵与普通怨魂便没有差别,对付单纯的怨魂将简单很多,护住若叶,他能替你们毁掉冰棺内的尸体。”白夜简单吩咐一句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突兀出现的画面内。
第四侍者,炎久,掌控魇虫之恶魔,他身边的每一只魇虫都是他的眼睛,任何东西都逃不过那些眼睛。
白夜藏匿自身长达千年,这是他距离那些眼睛最近的一次。
洛依贝有些意外,她挺直脊背,回握住执事那只紧抓着她的手:“别怕,要怎么做我帮你。”
这样的近距离接触之下,不知为什么,那位平日里严苛冰冷的导师竟然给了她一种隐隐在惧怕什么的感觉,而她只想告诉他不要怕。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冷笑。
影月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露露已成为血族,因为案件相应的年份他有过怀疑,但调查过程中所有取证都未涉及到血族,其中某些被刻意抹去的不详痕迹也许就是露露成为血族后遗留的关键痕迹。
他不再关注露露的外貌转而将目光重新落在了画面上,此时盲眼人已缓步靠近奄奄一息的白衣女人,他伸手仔细抚摸过女人的及腰白发,嗓音里透着浓重的阴郁与几分漫不经心。
“别怕,我会很快结束的。”
灰白火焰戒指!
洛依贝注意到了盲眼人枯瘦手指上佩戴的那枚戒指。不对,那双手并不属于曾在露露梦境最后出现的神秘人,那人的手苍白干净就算沾染了血液也透着圣洁,身边众人一定也能发现这个细节。
盲眼人握住女子的手,以极扭曲的角度慢慢旋转着她的手臂,将她的手臂打成结又恢复原状,他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有序,每做一个动作地上的女人就会痉挛颤抖得更加厉害。
因为是灵魂形态,无论怎么做那手臂都不会断裂,不会断裂却会带来比折磨肉体更甚百倍的痛苦,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这就像一场无言的处刑。
女人挣扎间仰起了苍白透明的脸,灰暗笼罩之下,盲眼人周身缭绕的光辉将那张分外熟悉的容颜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女人赫然就是曾担任过占星者老师的红祭司!洛依贝看得触目惊心,搀扶导师的手不知不觉紧了几分。
她不是早该死在了露露异变的那个夜晚吗?不,应该说她到底是谁?还有那佩戴戒指的盲眼人又是谁?
那女人的确是红祭司,但她还有一个名字,西娅。
纳尔下意识望向影月,对方也在盯着白魔方投放出的画面沉默出神,心底那些矛盾处忽然随着西娅出现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影月刻意寻回占星者尸体放进迷宫是要借这起案件引艾维拉家族三大军团入仲夏夜梦公馆,除掉西娅耗费千年时间组合的人偶军团。
至今为止,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意愿发展,西娅与影月已势同水火,现在戒指主人的行为又说明她与露露并不处于同一利益线上,那么西娅从始至终到底是在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众多代行者、暗杀者与守卫军团兵士生死不明,绝影的心急连他都已感受到,圣殿领主汐却过于镇定,他更在意梦公馆内的状况,就好像那里有能破解死局的关键。
等等,洛萧然……也就是说空间执法部徽章也在梦公馆内!
“她为什么还活着,我要杀了她!一切都是因为她!撕碎她!送她下地狱!”再次见到红祭司那张脸,露露双眼里瞬间溢满怨毒和愤怒,仿佛再一次陷入到了被爱人背叛失去孩子的悲痛里,她刺耳的叫声打断了纳尔的思绪。
盲眼人听到露露恶毒的诅咒声,忽然嘴角弧度上扬:“撕碎她……嗯,这可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漆黑的长指甲像一把锋利刀刃,轻而易举便将西娅的灵魂体划出了一个豁口,紧接着他勾动手指上沾染的血色液体,面色霍然间阴暗下来。
血色液体刚触及手指就飞快分化成无数透明游虫钻入了盲眼人皮肤内,再想逼出甩掉,已是不可能。
没人比影月更熟悉那血色液体。
那是忘川水。
原来那液体早就遍布在她的灵魂内,这才是他更熟悉的西娅,他从没见过西娅如此狼狈虚弱的一面,但任何人想要杀死她,首先就要有以命换命的觉悟,就像他一样。
西娅低笑,眼底满是嘲弄地看着盲眼人颤抖身体步步后退,暗自用衣袖内的一只手缓缓探向身侧男孩的手腕处,她艰难地把那枚白金世界树徽章放入洛萧然掌心内,最后又用双手紧紧拢住了男孩的手与徽章。
他手里,有所有人的希望。
她在颂念着什么,影月看不出口型,但那枚白金世界树徽章随着她的颂念竟微微泛起了一丝力量波动。
白金徽章纹耀表面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从中钻出数条细小根须,根须环绕着两人快速生长,一条其中再生数条,数条再生无数,条条都通过两人与地面相连相依,向外延伸,形成了最坚固粗壮的根系。
以根为基,宏伟的树木躯干一直向上生长化形高达十数米,顶端紧接着飞快化生出无数分支,巩固加粗后的枝条再生分支,一瞬间,犹如白驹过隙,一眼万年间,树冠上已是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那抹碧绿色泽浸染在灰暗的梦公馆内,没有被夺走丝毫生机,反而更加独立张扬。世界树下,西娅与洛萧然紧握双手,如同最虔诚的两位神徒。
汐沉默着望向画面内的一切,那颗世界树落在他眼里倍感熟悉,这一刻,心脏好像再也不能维持平静,一股炽热带来的无尽生意笼罩了全身,束缚着他灵魂的那道枷锁终于悄悄碎裂。
掌控时间却遗忘了最重要的信仰,迷途的旅人终在新世界里看到了他曾经的归处。
第277章 裁决之剑
“仲夏夜梦公馆中立长达千年,作为萨诺兰的守护者,我存留这么久其实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我不想看到阿父的白夜之城被外敌染指,亦不想放过仲夏夜梦公馆所有后代。
“铭说的没错,我恨那个人和他的后代,却也深爱他们,如果他们像曾经的我一样永远不会长大,只保持小孩子的天真该多好,那样我一定会甘愿生生世世做他们最好的母亲。
“小月是这群孩子里最任性最勇敢的一个,他用整个仲夏夜梦公馆与你做交易,他孤注一掷地要杀我,可我却很开心,也许我等了千年,就是在等这样一个孩子。
“领主,人偶军团的威胁和那些沉积的悲伤就由我来结束,但我遇到了死局,我将要对抗的是整个亚斯兰大陆的最高权柄,那是一位尚未复位的伪神,我怕我会输,我怕我会死的毫无价值。”
赤金色长明灯烛火映在墙壁内的秩序法则上,也映入了圣殿领主灰色的眼瞳中,缕缕焰影燃烧升高,光明与火无限蔓延。
“我会指引你向一位真神献祭。”
西娅眸内微亮,她默默看着汐的背影道:“领主亲自引领联军夺回陷落的萨诺兰,你创造律法制度,守护了萨诺兰近五百年,我不会怀疑你对艾维拉家族的忠诚。只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白袍绶带加身的圣殿领主凝视着烛火,英俊脸庞浸在了一片赤金色内。
“现在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我只知道我要守护这座城,只要护住它,我就能等到我要等的人。”
西娅眸内隐现敬重之色,微微点头:“那么我就祝领主早日得偿所愿。”
“仲夏夜梦公馆自今日起自愿取缔中立地位,今后所有一切明暗收入与势力枢纽尽归圣殿麾下,新任仲夏夜梦公馆馆主月资历尚浅,还请领主多关照他,我相信您能教会他更多东西。”
烛火依旧摇曳,秩序法则内明与暗互相交织融合,汐轻轻闭上了双眼:
“我会让你再次听到属于铭的旋律,光明和希望将与你同行。”
……
梦公馆内再一次响起了人偶的哼唱声,仍然是那首安静舒缓的摇篮曲,西娅身后的无数人偶开始了最后一次复生。
她们双手合握,一步一步向着巨大的世界树簇拥而来,梦公馆内的献祭仪式再次开启,这一次却是逆向献祭。
那些阴暗悲伤的灵魂沐浴在希望与温暖之下,光辉照耀在人偶绝美的侧脸上,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她们昔日最意气风发的时期,那时主人尚在身侧,那时悲伤与泪水还未到来。
隔着空间壁垒,她们将自己献祭给了那象征光明与生机的真神。
盲眼人戒指处有灰白火焰腾起,贯注于全身,漆黑的恶魔淹没在火焰内,竟多了些诡异华丽的神圣感。
有冥焰焰戒的力量笼罩他,恢复遭受忘川水侵蚀的躯体只是时间问题,他猛得施力,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向世界树,身体内另一个灵魂带来的阻滞却令他再不能行动。
“你败了,退下。”冷漠的告诫声响起。
“可是,主上!”
“退下。”
那声音多了一丝愤怒与不耐,盲眼人知道自己已经触及了祂的底线,空间略微扭曲,他消失在了原处。
世界树带来的光明与生机飞快驱散了仲夏夜梦公馆内的诡异与灰暗,一切人与事物重新恢复了具有生意的颜色。
人偶军团哼唱的歌声已不再悲伤,那是最温柔的摇篮曲,辅助所有陷入噩梦的迷茫者再次醒转。
处于昏睡状态里的代行者、暗杀者与守卫军团兵士纷纷脱离噩梦死境,睁开双眼,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那场盛景。
无数人偶整齐地聚集在世界树下,她们曼妙的身体逐渐风化为带着点点神性光辉的亿万粒飞沙,流沙环绕世界树旋转起舞,升到树冠内,升到枝叶间,最终与神树完全融合。
西娅的灵魂体也在树下开始风化,苏醒过来的洛萧然愣愣看着眼前的女子,而她默默将他的手放在了被修复的大提琴琴弦之上。
最后的最后,她忽然侧头向影月微微一笑,笑的明媚而温柔,再无半分阴鸷和痛苦,连带那枚泪痣也沾染了几丝暖意,只是笑着笑着,她脸颊上忽然淌下了泪水。
她绝美的容颜刹那间消失在了空气里,唯有那滴眼泪滚落在洛萧然掌心里,溅起了一朵极小的水花。
不!这不可能!
影月伸出双手,他感受到身上曾被西娅施加的禁咒逐渐褪去,精神与意识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空明与轻松,可心脏却疼痛得无以复加。
“这不可能……为什么!她不能这么消失,我还没有亲手杀掉她,她得活着!她只能被我杀死!给我回来!”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可那个曾日夜折磨他陪伴他的女人却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影月僵硬着身体,兜帽下的那双眼睛里忽然不受控制地溢满泪水,这一刻的他像极了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可怜孩子。
“母亲……”他终于低喃着服了软。
纳尔默默上前扶住了影月摇摇欲坠的身体。
绝影紧紧握着掌心里的白金世界树徽章,他明白那枚徽章并不属于洛萧然,洛萧然的徽章在梦公馆内,在他自己手中。
那么,这一枚呢?
他望向汐,而汐正看着影月,灰眸内悲悯之色蔓延,仿佛看到了年少时期的黎莫。
露露根本不管所有人的生死,她只在意红祭司一人,她以何种方法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死了,彻彻底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死得好,死得好!她早该死了!”
影月拭去泪抬头,眼神里戾气弥漫寒冰肆虐,他收敛起所有情绪,又化作了那位神秘冷漠的仲夏夜梦公馆馆主。
“她的确是死了,但无论她曾经是否存在,你和那个孩子的悲剧都不会变。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从你踏进迷宫的那一刻开始,你的命运就已经被不幸笼罩。丈夫是你强求得来,至于那孩子,你自己该知道你是怎么得来的!”
“不!不!不是的!是他说的!只要我替他找到迷宫入口,他就会带我离开跟我结婚!”
影月不禁嗤笑:“是吗?可我记得你每次见他用的都不是自己真正的脸,我早说过他不可信,是你自己选择背叛仲夏夜梦公馆。如果人的爱是靠互相欺骗与交换得来,那么这爱也太廉价了些。”
露露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转身眸光里溢满深刻憎恨,恶狠狠指向影月与占星者魂灵:“不!我没有错!我只是想得到他!是你们骗我,你们和她串通了一起来骗我,祭司殿的人都该死!你也该死!我要杀光你们所有人!”
在她提到“死”字那一刻,占星者魂灵眸光忽然阴暗狰狞起来,他全身仅剩的那点神性光辉扑簌簌掉落,星辰坠落,黑暗笼罩了这可怜又可悲的灵。
异变陡生,冰棺也开始跟随完全堕落的灵发生震颤,若叶瞬间感受到了那股企图挣脱火焰的邪异力量。
“帮我……封住冰棺!”执事艰难开口。
“封堵冰棺!”继承者嗓音分外威严坚定,犹如惊雷撕裂了午夜的阴霾。
绝影、汐、影月、纳尔,四人同时以行动遵循了继承者命令。
影月出言刺激露露等的就是这一刻,黑曜石镯点点星芒跃动,领域内肃杀气息缕缕升腾,他周身溢出了千百条引线,引线如触手贴近,无孔不入,无处不封。
露露不得不全神贯注挥刀阻挡,那些引线虽然受刀刃表面的灰白火焰影响不能近身,却能使她自顾不暇,将她与冰棺完全隔绝开来。
影月与纳尔之间足够默契,仅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有他做掩护,纳尔再没有任何顾虑,露露一时的迟疑已经足以让他把最引以为傲的速度发挥到极致。
男人化作一道漆黑残影,几步跃上冰棺,蓄力已久的风暴领域内血气弥漫。血脉力量倾注双脚,他把险些张开的冰棺盖子硬生生踏了回去,待看到缝隙内一闪而过的黑色火焰,心底瞬间了然。
与此同时,冰棺另一侧重重一沉,绝影直接把整个冰棺踩得深陷入地,他抬手间影刀光影掠过,直直插进了冰棺,法阵骤现,刀锋上分化出了无数剧毒银丝,它们继续蔓延深入将猛烈震动的冰棺围成了一个钢铁般的巨茧。
绝影用晦暗不明的目光看了纳尔一眼:“做你该做的事。”
纳尔颔首,炽离已被他握在手中,他挽起弓弦,血色箭矢凝结成型,破空疾风带领着十数道流光掠向露露。
透过引线空隙窥伺到冰棺一角的露露面容狰狞狂怒:“我决不允许你们再次杀掉他!”
影月甩掉几枚机关钢针,操纵引线冷笑:“我们不过是将你做过的事再做一次罢了,别忘了,杀他的人可是你。”
占星者魂灵此时已完全堕落,它失去了人类固有的五官和躯体,周身怨气成倍剧增,影月纳尔两人互相配合制衡露露,根本无法分神顾及怨灵。
占星者怨灵忽然从露露身后缝隙里冲出,直逼正在冰棺上方配合若叶释放第三阶魔法毁灭尸体的杀戮圣殿殿主绝影。
它速度极快,几乎就要贴到绝影的黑色外袍上,此时却有人比它更快。
赤金流沙风暴笼罩住了整座冰棺,千百个飞速转动的时钟在绝影面前构成护盾。怨灵仅触到了一片炽热到可怕的风沙外围,立刻就被身后裹挟着赤金流沙而至的汐一个旋身前踢踢得砸落在地,它自身的怨气边缘遭到光与火腐蚀,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嚎。
这还只是个开始,汐此前为众人阻挡怪异飞蛇又击杀了大量血奴,本源力量已消耗近半,受世界树影响,他体内刚出现的破碎感愈发强烈。
自从魔法等阶晋升第四阶后,整整百年时间他再未体会到这种破裂感,他明白他的魔法等阶似乎就要突破到一个新等阶了,可第四阶之上又是什么?
必须要节省本源力量,速战速决,他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汐闭上双眼,也关闭了于怨灵而言最为脆弱的一个器官,他从容卸下左耳处配戴的十字耳钉,落在掌心内的耳钉增大数倍,化作了一把雪白的十字剑。
被激怒的堕落怨灵卷土重来,它开始释放自身的无尽怨气,汐的身影一下子淹没在了死气弥漫的黑雾内。
洛依贝心里仍旧不安,她在人类世界遭遇的血族至高领袖萨雷斯就曾是怨灵。怨灵可通过吞噬生者晋升力量,最可怕的能力是附身,如果被堕落后的怨灵附身,就算是汐这种强者也不一定能固守心神。
此时继承者身侧的执事与绝影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收手,绝影跳落地面,身后冰棺轰然炸裂,漆黑火舌叫嚣着吞噬了所有腐朽尸体的碎片。
成功了!
洛依贝急忙揽住即将力竭的执事,若叶却忽然施展以身化叶,挣脱了她。
下一刻,明艳的赤金流沙裹挟着一道炽白流光冲破黑雾,宛如启明星一般耀眼夺目。
时间流沙脱离黑雾飞快重组为汐的躯体,而那道炽白流光就是他手中的裁决之剑。
他飞越半空,既像是一把利剑,又像是暴风雨里的海燕,孑然一身,那样锋利,那样孤傲。他比黑雾速度更快,大片怨气尚未来得及蔓延就被十字剑上附带的神圣剑气逼得不得不聚合一体。
“光明裁决之剑,圣罗兰。”
影月喃喃着,孤身迎向了那颗星,他望着极高处的汐,掌心内徽章炽热滚烫,灼红了一片皮肤。
那枚启明星带着流光向最高处腾起,汐睁开双眼,单手挥动十字剑,剑刃上的剑气骤然暴涨,如同火焰烈烈燃烧,他双手合住十字剑,直直瞄准了下方那片黑雾。
“以光明为引,以圣罗兰为名!”
耀眼的启明星迸发出一道巨大的十字形虚幻光芒,如同灿白星河,居高临下直直贯穿了占星者怨魂释放的所有黑雾。
神圣光辉吞没了地面上的一切,纳尔急忙翻身跳开,隔着杀戮圣殿外袍他都已经感受到了那抹滚烫,若不是他今日提前全副武装,此刻怕是已经被那审判之光直接净化得分毫不剩了!
“呵,圣罗兰十字印。”影月低笑,他忽然加速攻势,借引线滑落至露露背后,单手扼住了女人流血的咽喉,露露剧毒的血族血液沾染到他皮肤立刻腐蚀掉了一整片血肉。
影月蹙紧眉宇,手上剧痛,力气却不减,他不顾一切将露露送进了圣罗兰十字印的光辉内。
光与污秽一经接触,露露全身的皮肤瞬间被一片纯净引燃,她的四肢与五官开始融化,血肉模糊难分界限,只留一双怨毒不甘的双眼,此时她手里那把外附灰白火焰的焰刀也于瞬间刺向了影月!
“旋流风斩!”
蛰伏已久的沐灵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在潼漓的加持之下,她使出的一阶魔法攻击程度竟达到了第二阶以上,海流侧面击中影月,直接将他掀飞到了十数米之外。
焰刀刺中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而后崩裂成灰白火焰,融入了那人体内。露露双眼里倒映出那人的面容,她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张苍白沉寂的脸,男人右侧脸庞有一条伤疤,身侧无数绿叶环绕。
若叶沉默立在原处,双眼内燃起一簇灰白火焰,这一刻,他体内曾经的火种归位,附在体内的忘川水毒素刹那间被蒸发殆尽。
是久违的,属于屹的力量回到了他身体里。
那把焰刀是屹赐予他的,他得到过,又失去过,但今后,再不会丢失了。
第一侍者,无名,掌控焰刀之审判恶魔,昔日长年镇守南部彼岸花海,司掌引渡,压制地狱怨魂。
第278章 静夜之月
洛依贝被圣罗兰十字印神圣光辉带来的气浪掀翻了足有六七米,她脚步不稳,一下子摔进了一个气息熟悉的怀抱里。
“受伤了么?”
“我没事。”她看着缓慢从空中落地的圣殿领主,忽然想起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就不曾见识过汐的实力,如今他真正展现出来,她倒有些不敢直视对方。
她自顾自言道:“纳尔,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被称为‘时间的裁决者’了。”
“那把裁决之剑名为圣罗兰,是汐的成名之剑。450年前白夜陷落之战那晚,他就曾以领军人身份用那把剑开辟出了联军进攻艾尼希德堡的道路。那把剑于艾维拉家族是光明和希望,于血族而言就是彻底的毁灭。”
“我好像……真的很弱小。”
神圣光辉降临那一瞬间,毁灭与纳尔擦肩而过,曾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担心自己永远再也见不到女孩了。此时劫后余生,他只想抱抱她,告诉她自己还在,听到她感慨一句,他莫名笑出声:
“能认识到自己弱小还不算太笨,不过没关系,白夜和我,还有很多人都会帮你强大起来。”
“我去看看月。”他不舍地用力抱了抱洛依贝,影月伤势很重,他得快些为他处理下。
仲夏夜梦公馆馆主月仍然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出神,身心一放松,长时间积累下来的疲倦突然间就蔓延到了四肢和精神内里。他精神恍惚,脑海里时而是西娅离去前的温暖笑意,时而又是最后海流里映出的那张熟悉容颜。
如果那是真的,为什么他刚刚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沐灵,可如果是假的,他又怎么能活下来?
也许,是幻觉吧。
她因为那件事一定早就恨透了他,再说,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纳尔踢了踢地上那具半死不活的身体:“影月队长,完成黑暗审判的大功臣,醒醒。”
影月瞳孔逐渐聚焦,挣扎间剧烈咳嗽,他咳出半口鲜血又随意抹了抹嘴角:“怎么,终于想起我来了?”
“呵”,纳尔轻笑一声,一边用自愈替他处理被露露血液腐蚀的那只右手一边嘲讽道:“是啊,我可怜你没人爱,特地来照看照看你。”
影月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就那样沉默下来,他抬首仰望石室穹顶,面容变得极其沉静:
“这偌大的仲夏夜梦公馆终于只属于我一人了,高处不胜寒,今后的我……一定会很孤独吧。”
这一次,纳尔也没有回应他,他自知自己并没有资格说什么,毕竟连他自己都曾害怕只剩一人的孤独。
洛依贝回过神急忙四处寻找若叶,待看到正默默走向绝影的执事,她才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过去向众人汇合。
心脏石室地面的猛烈一晃让女孩毫无防备,汐上前稳稳扶住了她。
“谢谢。”
此时影月也在纳尔帮忙下抵达了众人身边:“迷宫本就是始祖为西娅建造的自囚之处,通道千年来一直是由西娅的精神力量支撑,西娅死去,通道和机关很快就会崩解消散,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众人相视颔首,眉心印记此起彼伏亮起,影月引动心脏石室最隐秘的机关,所有人合力破开薄弱处,重新回到了那片迷雾虚空里。
影月率先指向了极高远处那一点明灭不定的火焰:“我在迷宫入口处安放了长明灯,灯火所在之处就是出口,迷宫崩解速度很快,各位请互相扶持快速回到通道。”
汐示意纳尔与继承者先行,纳尔微微点头,毫不犹豫地再次将继承者整个抱起,化作一道流光飞快冲向了灯火处。
洛依贝出神望着纳尔优美的下颌线,终于不再有外人注意她了。明明一直在一起,可她突然就很想念他,想与他更亲近些。她慢慢伸手勾住纳尔侧颈,又把脑袋埋进了男人柔滑的长发内。
汐和绝影相继离去,只剩影月与若叶两人。
若叶目光一直注视着脚下不远处崩解的心脏石室,影月见他不走竟也原地不动,迷宫已毁,他虽然无法证明若叶身份有异,但他也绝不会让对方有机会留在迷雾虚空内窥伺仲夏夜梦公馆。
执事忽然缓缓抬手指向下方,而后躯体崩散,以身化万叶乘风掠向了那处灯火。
影月下意识望去,心脏石室崩解坠落的巨大石块间竟有一个挣扎着掉落下去的瘦小身影。
女孩遮掩容颜的兜帽被疾风吹落,淡蓝色长发在迷雾里披散开来,梦幻而美丽。
沐灵!
影月半分未犹豫,他调动所有本源力量极速俯冲向了那个熟悉的影子,经过她身侧时他看到了女孩因恐惧而紧紧闭上的双眼,那颤动的睫毛上泛着水泽,已经快要凝结成泪。
她好像每一次都能在他面前把自己弄得很狼狈,明明那么怕,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
影月张开双臂,稳稳把女孩坠落的身体抱到了怀里,沐灵吓得狠狠挣扎一番险些挣脱,睁眼看到是他第一时间却不是道谢,而是面色一红胡乱捂住了被狂风吹乱的短裙。
那一闪即逝的纯白色让影月微微愣住,在极安静的氛围里他没能忍住,一下子低低笑出了声。
“我……我不用你救!”她羞恼地吼他。
影月凝神躲避碎石,将她抱得更紧几分:“你是我妻子,不要我救你想要谁救?”
在即将靠近长明灯火时,他用余力施展化形术把女孩悄悄变成一方边缘落有海流印记的手帕,迅速收进了胸口内侧。
他不会让其他人看到沐灵。
杀戮圣殿第四番队队长影月在本次迷宫行动中没有看到过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孩。
作为仲夏夜梦公馆馆主月,他会竭尽所能保护他唯一的小妻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至于最高执事若叶那里,他或许需要一次公平的谈判。
梦公馆内的世界树已经随着献祭结束完全溃散,未留下丝毫可察痕迹。
圣殿领主汐、杀戮圣殿殿主绝影、幻梦圣殿主位黎莫、守卫军团统领银相继归位,灵愈者小队分散有序地进入仲夏夜梦公馆为伤者疗伤。
黑暗审判结束,迷宫行动取得全胜,圣殿与守卫军团未折损丝毫兵力,洛依贝庆幸之余也深深意识到了自己与萨诺兰,与族人之间那份不可斩断的羁绊。
她想好好护住这座白夜之城,护住每一个人,护住每一份最平凡的希望,护住萨诺兰的万千灯火与勃勃生机。
洛萧然被刚处理过伤口的澜风引领着面见到了新任继承者,他佩戴着金面具,面具下的双眼默默打量着女孩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她佩戴着象征继承者的双蛇银冠,薄纱掩面,眼神里光芒内敛,灵动美丽,举手投足间极为优雅,就像一位真正的公主殿下。
“殿下安好。”他恭敬自然地单膝点地,用额头轻轻触碰了女孩的手背。
洛依贝微露笑意,示意他起身:“萧,祝贺你继任裁决圣殿最高执事,最高执事权位至高,拥有最不可推卸的责任。从今以后,希望你能固守初心,守护好圣殿每一位下属与所有族人。”
新任裁决圣殿最高执事紧紧握住掌心里的白金世界树徽章,低首做出回应:“殿下之言,我会时时谨记,执行不怠。”
父亲曾希望他明悟一些事,而他似乎已经触及到了其中一角,他自当抛却胆怯,更加勤勉,护自己所能护的一切。
……
仲夏夜梦公馆,魔方天台。
附有海流印记的那方手帕被轻轻放置在柔软的沙发上,化形术一解除,憋闷许久的沐灵终于获得自由。
低矮的长桌上放了一杯温水,沐灵拿起杯子,再三确定不是酒液才敢小口喝下。
她环顾四周,被天台上方明亮优美的月光所吸引,身上还披着那件纹饰华丽比她身形宽大几分的雪白外袍。
潼漓说,只要她帮若叶导师得到那把焰刀,屹托付给她的事情就完成了。最后时刻她故意在海流里暴露自己,让影月忽视导师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自己身上。
她并不知道若叶导师与屹有什么关系,但她与导师相处几周,足以看出导师是个外表严厉内里却耐心温情的人,她不希望他有危险。
至于影月那边,他与她的关系本就不好,再不好一点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进一次杀戮圣殿的问询室,她……不怕的。
仲夏夜梦公馆馆主月悄悄看着他正在出神的小妻子,她还是没有发现他,他走上前用盛了三分之一酒液的高脚杯轻碰过沐灵手中的杯子。
叮。
女孩知道是他,但她不想去看他,她望着静夜里皎洁的月,沉默不语。
“我是杀戮圣殿第四番队队长,也是这仲夏夜梦公馆的馆主。”
“我知道。”她惜字如金地回应道。
他今夜异常多话,自从他阻止她参加杀戮圣殿考核那件事过后,两人之间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几句。
以为自己的丈夫是个在杀戮圣殿兢兢业业从底层晋升到队长的普通人,一转身却发现他其实从头到尾骗过了所有人,他是一位贵族,还是一位连四大军团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中立贵族。
他的财富又不属于她,她也没指望他的身份荫庇到自己,所以就算她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时候知道的?”
沐灵安静地小口喝水,她不想回答的她就不做回应。
影月看到她无所谓的模样,心里无端有些不舒服,她对自己的一切难道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她就那么不在乎他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婚姻关系受锁灵线约束,符合秩序法则,而你是我合法的妻子,只要你我诞下子嗣,你就是仲夏夜梦公馆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享有我的一切财产。”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沐灵眼里忽然积攒起怒意与一丝倔强,“红祭司束过锁灵线后是你亲自告诉我,希望我们的婚姻关系只限于名分上。就算现在你改变主意,我对你拥有的一切也不感兴趣,你想要孩子,你可以随便让任何女人生,不要来打扰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气话,怎么会有哪个妻子会不在乎自己丈夫与其他女人生孩子呢?
她想逃,像以前那样远远逃开他。
“我不会。”
她听到了身旁男人的回应。
“在你之前,我曾有一位舞祭恋人,她死在了穆勒伯爵庄园内,是我与绝影一起合作杀死了穆勒。
“在你之后,我不会与任何女人诞下子嗣,你将是我唯一的妻子。
“束锁灵线时我对你说那种话,是希望你与我保持距离,远离我,因为我的母亲西娅从我成年开始就一直利用我爱的人和事物折磨我,我的那位舞祭恋人亦是因她而死,我不想你被她利用。
“我的确是仲夏夜梦公馆的继承者,但若我能选择,我宁愿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
沐灵心跳得极快,她空出右手紧捂胸口也没能平复心绪,她一直偷偷喜欢他,对她来说,这难道不是最想听到的回答吗,可为什么她还是想逃。
她背对着影月,根本不敢转身。
“在迷宫心脏石室用‘旋流风斩’击退我躲开那把刀的人是你,对吗。”
“对,是我!”
“为什么救我。”他又问。
沐灵逃不开他,她讨厌这种温柔攻势,索性转身摊牌:“影月队长不如把你想问的所有问题一起问了,反正我也不会回答你。”
影月看着那双如海流般温软的眼睛,此时那女孩眼里有压不住的怒气,有委屈,还有一点惧怕。
她是在怕他吗?
“我可不是个会老实招供的犯人,影月队长如果真想审问我,那就把我带回你的审讯室去吧!不过,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答案的!”
也许,的确是他太心急了,他在心急什么,如此迫切地想再找到一个人陪伴自己,他就这么害怕孤独吗?
影月安抚性摸了摸女孩柔顺的淡蓝长发:“影月队长的确会把犯人带回审讯室去审问,但梦公馆馆主月不会,月允许他的妻子保留秘密,因为他也有很多秘密,他愿意和他的妻子慢慢交换秘密。”
说完,他靠近女孩眉心,优雅地落下一吻。
“夫人今后穿短裙时一定要记得整理好内衬。”这一句,是他悄悄在她耳边说的。
“你……你!”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差劲的人呢?沐灵气的脸色泛红,却完全没办法反驳。
“夫人,晚安。”
梦公馆馆主月轻轻与女孩碰杯告别,转身步入魔方内。
有她在,好像真的不那么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