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怪异
洛依贝小心翼翼揭开男人内穿的那件暗红衬衣,三枚附有毒素的钢针深入背后血肉间,周围苍白的皮肤上早已蔓延出青紫之色。
她从未给异性处理过这样严重的伤口,初时只觉要脱下对方的衣服有些难为情,可真正看到伤口处,心中却像被巨石堵住一般难以言语。
那三枚钢针深浅不一,最深的一枚已经刺入了心脏边缘,这意味着他每做一个简单的动作心脏处都会出现强烈的针刺感。
他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女孩的局促不安纳尔都能通过她的动作感受到,他能做的只有用言语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减少自责。
他希望她独立强大起来,但同时他也会时刻记得保护她,就像她曾经站在自己面前,用血堵住他的唇对他说:“我命令你,喝下去。”
洛依贝从纳尔这一次的试探中明白了很多事。
她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自己到达萨诺兰之后始祖白夜就立刻将她送到了艾斯内斯魔法学院进修,因为她继续留在艾尼希德就一定会知道圣殿正在追捕的那个逃犯,那个能操控灰白火焰进行攻击的罪犯。
她不怪白夜,也不怨怼汐。那时初到萨诺兰的她,情绪不够稳定,自控力差,实力又过于弱小。她的任性和冲动会打草惊蛇,也会伤害到更多人。可现在,她自己走到了凶手面前,也知道了一切,便不能再置身事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反而该庆幸。圣殿处理过的每一起案件在内部有都详细的存档记录,只要她想了解,那么案件的进度、杀害占星者的凶手以及灰白火焰的信息她都能立刻知晓。
沐灵已婚是她和纳尔都未曾注意到的事,两人间不似寻常夫妻般恩爱,极可能只是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这应该是沐灵父母的意思。想来,沐灵这样的存在,在萨诺兰城内多一位供职于杀戮圣殿的丈夫,便是多了一份保护。
处置好纳尔的伤口后,洛依贝第一时间利用火焰坠饰手链将自己要参与案件的要求传达给了汐。学院日程表此时也更新了导师发布的最新消息,今日仍然是休息日,对若叶和整个杀戮圣殿来说,没有什么事会比抓住这个凶犯更重要。
圣殿把最终的抓捕地点定在仲夏夜梦公馆,时间是晚上七点,在仅剩下的九个小时内,她必须花费时间了解整个案件的进度。
……
艾尼希德第35层,杀戮圣殿驻地。
洛依贝在两位暗杀者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地下深处的议事厅内。
她头戴双蛇流苏额环,薄纱掩面,身着一袭庄重的雾霭蓝纱裙,胸口处挽起的轻纱上别着一束白玫瑰,纳尔跟随在她身后,漆黑的背影宛如一堵坚实厚重的盾壁。
议事厅最上首正位空置,长桌左右两侧各坐着两位圣殿主人,在洛依贝踏入议事厅的那一刻,他们共同站起,以手按住左胸胸口微微欠身。
洛依贝明白,即便这种礼节她并不喜欢,可在每位族人面前她都必须要做到习惯。
她就坐于正上方,望着几位圣殿主人语气平淡道:“我坐到这里,不是想追究什么,也不是想责问谁。我曾告诉所有人,萨诺兰与艾尼希德的荣辱皆由我来承担,作为继承者,我有权参与这起案件。
“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汐没有多说,他郑重起身:“遵从您的意愿。”
桑落虽不言语,但目光中盛满了对女孩的赞许,就连绝影也不免多看了女孩几眼。现在的她,与那个初入主城萨诺兰的忐忑女孩相比,已是判若两人。
要成为王,必要先学会凌驾于众人之上,一位王的意志是所有族人的倚仗,也是萨诺兰与艾尼希德的倚仗。
汐的回应等于在告诉其他三位同伴她现在拥有知情权。
这起案件是在四位圣殿主人消失期间发生。当时裁决圣殿主事人就是身为最高执事的黎莫,考虑到后续影响,这起案件本该转交杀戮圣殿,但杀戮圣殿当时的主事人米歇尔与祭司殿长期交好,米歇尔借自己身份渗透入杀戮圣殿的行动早在事发几月前就已开始,黎莫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期给祭司殿留下可钻的空子。
黎莫起身,肃容道:“您一定知道我被囚禁于圣夜军团地牢的事,雷纳拘捕我是因为我抓捕逃犯擅自破坏了外城公共设施,那是我第一次与露露交手,当时只觉她身披与她体型毫不相符的黑祭司圣袍出现在内城,形迹可疑,我并不知道当时那个女人,已经杀害了她的丈夫。”
洛依贝心中惊骇,双手也不自觉地一紧:“死去的占星者是她丈夫?那么那些经过分解又被塞入布偶体内的残魂都属于她丈夫?”
一个女人究竟会因为什么这样去对待那位曾经立下誓言携手共度的爱人呢?
四位圣殿主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公主殿下竟已渗透到这起案件的核心部分。
“我来说吧。”一直立在她身后的纳尔默默上前一步,从始至终黎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白玫瑰是一位暗杀者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在杀戮圣殿内部,暗杀者们通常会将象征荣耀与寄托的白玫瑰交给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收藏,直至死后由这个人亲自将白玫瑰插入他的心脏,以示哀悼与铭记。
公主殿下刻意在胸口别着那朵白玫瑰,等于在告诉所有人,两人之间的关系足够亲近,不可质疑,不可离间。
他忽然想起有人曾告诉他,殿下回归的那一日,她身侧除去守护者银与四位圣殿主人,还有两位身份不明的存在,其中有一位是被他带入裁决圣殿的萧,另一位莫非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除去黎莫,其他三位圣殿主人对纳尔都很熟悉。绝影看着女孩胸口佩带的白玫瑰,许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发出了一声嘲弄般地冷笑。
他不能容忍曾经杀害过自己无数同伴的仇敌穿着杀戮圣殿服饰站在自己面前,他不配。可笑的是,艾维拉家族的继承者竟还与这个血族人沿用了杀戮圣殿最重要的信物白玫瑰。
纳尔详细表述了两人与布偶克洛伊之间发生的接触,话语中又适当隐去了自己与洛依贝同住的一些细节。
几人间怪异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到黎莫陈述事件。
“我因那次与凶手的接触被雷纳抓住了把柄,囚于圣夜军团地牢,期间曾有一位暗杀者多次助我,但碍于圣殿内部复杂的形势,我不能信任他。这起案件直到梦回归主城的第二日才真正浮出水面。”
言罢,他默默环视众人,双手自袖中捧出了一枚深红色梦境结晶:“你们知道的,拥有‘钥匙’的幻梦圣殿主位能在幻梦圣殿深处看到萨诺兰城内所有人的梦境,她说她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梦境。我想,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它。”
梦境结晶由桑落递来,洛依贝捧至掌心,忽然间忆起了梦曾在人类世界对她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潜藏在真实里的虚假,被虚假掩盖的真实,这是幻的真意,也是谎言的真意。”
那么,人的梦境又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呢?
不待她细思,梦境结晶微微泛出红芒,众人眼前浮现出清晰的画面,场景飞速变换,最终定格于一个装饰普通且温馨的房间内。
黎莫及时叮嘱道:“这梦境是那个女人的第一视角,我建议殿下不要进行梦境潜行,因为接下来您会用双眼亲自见证到某些不适合亲身经历的事情。我曾潜行过这个梦境,我会从旁为您解说。”
洛依贝点点头,注意力集中到了梦境画面上。
虽说是旁观者,可洛依贝很快就将自己带入了女人的视角内。
这个家并不大,甚至有些拥挤。
从房间格局与各种摆设上来看,只能算是萨诺兰普通平民中条件偏中等的一户,窗外能看到对面的一整排老式店铺,其中就有洛依贝与沐灵曾在训练中经过的那方许愿池。
女人穿行于厨房内,在经过一面镜子时,洛依贝看到了她的模样。她的相貌不算出众,体型因怀孕显得很是臃肿笨重,但她眉眼间时刻透着即将成为一位母亲的喜悦。
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彰显出她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她叫露露,怀孕前曾在仲夏夜梦公馆工作,她是一位技艺高超的木偶师,她与丈夫也是因木偶相识,就是角落里那一只。”
画面微顿,女人走向了那只衣着华丽的贵妇木偶,距离拉近后洛依贝渐渐看清了木偶的表情。
木偶虽美丽,可它微笑的表情总让人感觉哪里不舒服,女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执着于修改木偶,可无论修改多少次,木偶的表情始终透着怪异。
不仅仅是那只象征两人爱情的贵妇木偶表情怪异,这个家里所有的木偶摆件要么面部空白未刻五官要么便是同样一副怪异的微笑表情。原本温馨又采光极好的房间被这种诡异的现象掩盖住,平白多了些沉重的压抑感。
第253章 梦境里的杀戮
“相信您也注意到了梦境里那些木偶的异常,案件浮出水面后,杀戮圣殿曾派遣暗杀者调查过这栋房子,内里的一切与梦境情景丝毫不差。
“神赐予每一个人不同的天赋,但这种天赋是脆弱的,从前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木偶作品,以眼看到最美好的东西再用手雕刻出来展现于人前,可当她的眼中不再有美的事物,初心也被俗事腐蚀掉,这种天赋就会泯灭。
“露露与她丈夫是在白夜纪元2182年登记结婚,仲夏夜梦公馆那份木偶师的工作曾让她攒下了不少积蓄,她的积蓄大部分都用来资助丈夫的占星术学业。两人成婚第四年的时候,由于技艺减退,她离开了仲夏夜梦公馆,也是在那时她有了这个孩子。日历有红圈标注,那一天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殿下继续看就会明白她的心魔在哪里,这不仅仅是她的心魔,也是所有已婚女孩的心魔。”
女人沉浸在木偶的世界里,桌上原本热气腾腾的饭菜在时间流逝中已慢慢变凉,夜深时她的丈夫悄然归来。
女人放下手中的木雕工具,开始为深夜归家的丈夫忙碌,男人环顾屋内的摆件,暗暗蹙起了眉宇。
整整快一年的时间里,露露都在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练习木雕,她想在日后重回巅峰,可她的执念与那些失败的作品也让她的丈夫时刻感受着无形的压力。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没再存下任何积蓄,她的丈夫曾是一位贵族子弟,两人婚后第三年男人的家族逐渐败落,可他的家族世代只修占星术,占星者的高傲让他拒绝选择改换职业,日后的出路也只能是进入祭司殿。
当曾经的风花雪月失去支撑,挫折与磨难接踵而至,爱与恩情转变成怨怼,这个温馨的家也就不再和谐。
露露的心魔源自于她丈夫,两人成婚第四年的时候,丈夫为帮助她重回巅峰刻意请来了他的老师,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与祭司殿的红祭司接触。
不知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她深深畏惧着那个身穿火焰神纹圣袍的年轻女人,女人在她家中各处转了一圈便悄然离去,她与她之间只有过最初的一句问候。
直觉告诉她,从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这个女人有关,她开始怀疑这个女人在家中留下了某些东西,只是她一直没能找到。
露露怀孕后,丈夫回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他深夜归家的次数开始增多,她做好的饭菜一次次由滚烫放到冰凉。
丈夫给出的理由是学业进行到关键时刻,通过考核就能正式成为祭司殿的黑祭司,到那时家中状况就会得到改善。她信了,因愧疚而相信,毫不怀疑,并且更加体贴地照顾男人的起居。
梦境里,露露的第一视角数次停留在男人颈侧的不明红痕上,他以为他掩盖的很好,可他不知道,只要靠近一点佯装亲密接触,她就能看到那些痕迹。
男人进入浴室冲淋后,她拾起他换下的衣物,仔细嗅闻过一阵才开始浆洗。
她嗅得出那种香味,长年从事木雕工作的她能分辨出那是落水沉木的独特香气。落水沉木在木材中质地偏软,极好雕刻但十分名贵,制成的香料更是价值连城,而丈夫的那位红祭司老师使用的正是这种香料。
如果是第一次,她还可以欺骗自己只是不小心碰到的,可是……十几次呢?
她没有戳破事实,她也不怪男人,毕竟是她自己不够争气。从前她还可以靠一份高报酬的工作资助他,可失去这份工作,相貌平平身材普通的她与那位红祭司根本无法相比,怀孕后她甚至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不能帮到他。
可那又怎样呢,她已经怀孕了,她内敛温柔的性子让她选择了独自忍耐这些,可当她一次次看到那些隐蔽的新痕迹一次次嗅到那个熟悉的气味后,那双观察美好事物的眼睛便黯淡下来了,孤独与压抑让她产生了属于自己的心魔。
事情的转折就发生在这个梦境里,那一天是他与她结婚五年的纪念日。
她满怀期待地等着丈夫归来,可她等来的是红祭司的恶毒预言与丈夫的残忍决定。
画面还定格在两人互相拥抱的情景里,露露的身体忽然间抽动了一下,紧接着她看到了男人手里那把怪异的刀以及腹部随着刀口淌落的血液。
她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在甜言蜜语安慰她的丈夫会这样对待两人的孩子。
“在红祭司的预言里,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能倾覆整个萨诺兰的魔物。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雕刻技艺下降根本不会出现殿下先前看到的那种现象,是她腹中的孩子改变了她。她作为母体会一直被魔物疯狂吸收养分,直到魔物降生母体死亡。
“而她丈夫笃信红祭司的预言,事实上红祭司与他结合是为了保护他不受魔物侵害,但于夫妻关系中,他的确产生了背叛婚姻的行为。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前告知露露这些,她在她的结婚纪念日这一天遭受了失去孩子与丈夫背叛两大打击。红祭司的本意是让男人用那把刀刺穿露露的腹部,尚未降生的魔物会被刀携带的力量净化,可那个男人在动手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刀没有穿透腹部,他刺激了魔物却没能彻底杀死它。而这个尚未降生的魔物吸取母体的负面情绪直接与母体产生了融合。”
洛依贝默默注视着梦境里的画面,与魔物融合后的露露杀死了她的丈夫,并把他的身体进行了肢解。
红祭司在露露家中留下了位移法阵,为的就是防止意外发生。她借着位移到达现场,拼尽力量杀死了魔物,自身也是油尽灯枯。最后一刻,不知是对这个可怜的女人产生了愧疚还是怜悯,她没有立刻杀死她。
红祭司死后,露露彻底清醒,家中满目疮痍,鲜血遍地,祭司的血,她未出生的孩子的血,丈夫的血,她的血,混合交织在一起。
她深爱她的丈夫,也恨毒了她的丈夫。她疲累地躺在血泊里,双手还在抚摸凹陷下去的腹部,从她全身的出血量来看,她当时根本不可能存活。
梦境最后,露露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在眼前一片猩红中显得那样圣洁干净,中指部位佩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上有灰白火焰跃动。
那只手轻轻合上了她的双眼。
不知是谁在低唱挽歌,从前的一幕幕依次再现于脑海中,仲夏夜的结缘,白樱缤纷的婚礼,携手共度的恩爱,暮落后的背叛,像极了一场四幕戏。
对露露而言,从那一日开始,她活在世上的每一日都充满了痛苦与煎熬。
第254章 邀请
黎莫收回梦境结晶,复又环视众人:“虽然这只是个梦境,可来自杀戮圣殿的种种取证都能证明梦境里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这些绝影大人会比我更清楚。”
汐将桌上事先整理好的备案记录资料推至洛依贝手边,相关数据都是绝影亲自带人前往现场勘察得来,他对那些数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案发地点位于外城格恩区宁水街23号,我们到达现场时房子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清理掉,房间里几乎每一处都有血液反应和人体皮肤反应,排水口处最强烈,状况极其混乱。后期我们不得不依据汐大人的‘时光回溯’魔法再现当时场景,但本次‘时光回溯’仅作用于整个房间,只能回溯出相关痕迹。
“从这个女人在现场的出血量来看,她根本不可能存活,但事实证明,在那只手的主人出现后,她不仅活下来了并且状态很好,思维意识指向非常清晰。红祭司以身心侍奉神,死后不会留下肉体,凶手在清醒后先收集好其丈夫的尸身而后才开始清理血迹。案发后的几天,她很少再回来,最后一次归来是在杀戮圣殿勘察现场的前一日,她带走了所有木偶摆件。”
黎莫注意到,女孩观看梦境的整个过程中神色没有过多变化,她很平静。传言这位殿下在索菲亚女王离世后的那一日便被托付给守护者铭,当时的她仅有八岁,直到40岁重归萨诺兰之前她一直踪迹全无,就像彻底消失在了世界上。
这期间,她究竟曾经历过什么呢?
汐重新收好资料,肃容直视女孩道:“戒指的主人救活了本该死去的露露。关于这个人和那枚戒指,圣殿至今都没能在整个亚斯兰大陆上找到与之相匹配的事物。此后露露开始武装自己,在这个人的指导下,她将自身与木偶结合,创造出了一副最适合她的躯体。
“露露分解丈夫的灵魂,再将已通过布偶协会审核的布偶杀死并塞入其丈夫的灵魂碎片,这种行为我们并不能确定是否受到了那个人的影响。
“殿下前往艾斯内斯这一月内,除去收集布偶和灵魂碎片,杀戮圣殿在内城共策划了5次抓捕行动,露露的重组躯体并不棘手,棘手的是她手中那柄刀。这五次行动皆因限制过多而失败,并且祭司殿在内城的众多眼线已有察觉。所以今日这次行动是最后一次,只能成功,绝不能失败。”
洛依贝默默点头,她明白这次的事件与舞祭事件性质相同。艾维拉家族的执法权在白夜陷落之战后一直由圣殿掌握,而母亲陨落后祭司殿频频借势紧逼,雪漠是想通过夺取执法权将神权统治渗透入家族核心。
汐看着那位陷入思索的继承者又道:“事发当日夜晚,大祭司雪漠正在内城众教坊内宣讲《灵祭》第九篇,所以戒指主人的身份,暂时可以排除雪漠,考虑到灰白火焰的关联性,可以确定雪漠与戒指主人之间存在特定关系。
“关于露露的立场,殿下不必担忧。露露的家庭是因红祭司的预言而破碎,她身着黑祭司服饰行凶,是为报复祭司殿。这一点,从多次抓捕行动中也可看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她帮助我们处理掉了内城众多祭司殿眼线,她不想被圣殿抓住,可她更厌恶祭司殿插手这件事。”
洛依贝有些疑惑,如果说戒指主人与雪漠属同一路人,那么他救活露露难道是为了借占星者事件给雪漠创造夺取执法权的机会?可若是这样,雪漠与祭司殿毫无动向便显得奇怪了……
女孩沉思时汐已经将备好的仲夏夜梦公馆内部构造地图通过镜像魔法呈现在众人眼前。
“圣殿这次最终行动地点定在仲夏夜梦公馆,潜伏在此处的‘影子’隶属于我杀戮圣殿第四番队,整座公馆的地下部分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迷宫,它的创建者可追溯至两位始祖共掌权柄时期。450年前白夜陷落之战那一夜,仲夏夜梦公馆第19代主人通过这个迷宫将联军战士秘密由萨诺兰城外运送至内城,为这场战役奠定了非常重要的奇袭基础。
“我们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我方‘影子’在巡查迷宫时于深处发现了一具冰棺,棺内尸体尚未腐化,尸体的四肢与头颅均是被人细心拼凑而成。与梦境结晶比对过后,可以确定棺内尸体正是露露的丈夫。”
绝影伸手指向了地图内的某个位置。
黎莫饶有兴致地望向绝影:“从前我只知道杀戮圣殿会收留亚斯兰大陆各处的流亡刺客与孤儿,却不知原来仲夏夜梦公馆的主人也被您收入了麾下。”
绝影唇边绽开意味不明的笑意回应道:“我麾下只有自愿加入的同伴,没有什么收来的仲夏夜梦公馆主人。”
桑落看得出女孩很在意两人所说的那位仲夏夜梦公馆主人,她顺势解释道:“仲夏夜梦公馆的创建者西娅是始祖白夜的忘年交挚友,公馆的地下迷宫直到白夜陷落之战结束后才被发掘出来。据传西娅修建迷宫时始祖白夜曾亲自参与过。仲夏夜梦公馆世代经营玩偶行业,其每一代主人虽不是家族的权利高层却也是名副其实的贵族世家子弟,迷宫的通行方法也是代代相传,只有馆主知晓。现在这位馆主自愿任职于绝影大人麾下,无疑是为我们这次行动省去了许多麻烦。”
洛依贝忽然开口:“既然只有馆主知晓迷宫通行方法,那么冰棺是如何放进最深处的?”
关于这一点,在场众人均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绝影单手撑住弧线优美的下颌轻笑道:“世代相传的东西本就不能算什么秘密,这世上也没有什么隐秘能永恒存在。”
此时旁侧沉寂许久的纳尔伸手自腰间取出了一枚胸针,他平放于桌面,众人的视线聚焦到到了胸针上方。
那枚胸针雕刻有一只歪着脑袋的鬼脸玩偶,表情似哭似笑,十分滑稽。
黎莫只看过一眼便能认出那正是从前仲夏夜梦公馆馆主曾在胸口佩戴过的胸针,无论出席什么场合,那位馆主总会戴着鬼脸面具,配以这枚胸针。
这份邀请,是那位与沐灵有婚姻关系的暗杀者亲自转交给纳尔。
那位仲夏夜梦公馆馆主不知女孩的身份,只当她是艾斯内斯魔法学院的普通学员,他与露露交手几次,深知灰白火焰灵魂威压的可怕之处,可那个女孩竟能丝毫不受影响。他想动用自己的权力让女孩成为除冰棺尸体外的第二个诱饵。
冰棺尸体会引出露露,而她或许能够引出戒指的主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众人借迷宫地图详细规划过行动方案,洛依贝参与其中,一直听到了最后部分。
会议结束后,汐一路陪伴女孩将她护送到了45层继承者居所更换服饰,临走前他刻意指向了女孩手腕上的火焰坠饰手链。
属于他的那枚时间流沙坠饰在微微发亮,那是新消息的标志。
洛依贝换好衣裙打开,发现那是一份涉及到纳尔的资料。
纳尔记忆的源头是血族2921年,那一年“极夜之光”降临,正是艾维拉家族白夜纪元2031年,处于赫遥女王统治时期。
杀戮圣殿通过内部暗线渠道证实,此后的58年纳尔一直频繁混迹在莫里斯城的各个角落,他少年时期是在城区街道上度过的,没有固定居所。
直到血族历2988年,纳尔在街头偶遇赤岩长老,自此被赤岩收养了整整9年。
赤岩是卡拉米尔家族德高望重的大长老,他收养纳尔的最后一年,莫里斯城所有人都在传,那个被收养的孩子今后会是赤岩的继承者。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赤岩的教导下,纳尔很快找到了魔法等阶晋升的契机,他虽然不是赤岩众多弟子中魔法等阶最高的一位,但他却是最凶狠强悍的一位,曾多次跨阶击败强敌。
他从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成为众人眼中注定的下一任长老候选人,只用了9年。在血族漫长的生命里,9年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时间。
这样耀眼的他似乎也注定是要遭遇到比他更加耀眼的绝影。
遇到绝影的那一日,他败了,无数人在影刀下灰飞烟灭,可他活着,虽活着但终将从众人眼中的至高处跌落。
赤岩虽救下了他的命,可他原本完好的筋脉却被秘银灼伤了大半,这直接导致他失去了血族最引以为傲的血脉力量。
外人的刻意陷害与赤岩的冷漠接踵而至,他安静地听着,安静地回应那句“我认”,而后安静地走下审判席。
洛依贝知道,赤岩的囚禁恰恰是为了保住他,不能使用血脉力量的他根本无法在族群中活下去,赤岩费尽心机,却最终只保住了纳尔一百年。
他没能躲过属于他的那些磨难。
整整47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一日不是在疼痛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中度过。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血脉力量究竟是何时恢复的,不仅恢复,并且获得了提升。
他庇护了莫奈儿35年,他知道他杀掉的同类数量在增长,隐藏实力的事很快就会暴露,可身为一位守护者,为了莫奈儿,他没有选择。
炽离就像是上天给他的一份恩赐,神明似乎终于睁开双眼看到了这个在尘埃中挣扎存活的孩子。
得到炽离的纳尔,开始像从前一样耀眼,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在圣战中陨落的天才已恢复血脉力量,并得到了血族最高祭司圣殿供奉百年的圣物炽离巨弓。
短短五年时间里,他成为了血族最年轻的一位血将军,与其他三位血将军并列于侯爵位阶。
杀戮圣殿以往的暗线资料并不能确定四位血将军的名讳,莫奈儿回归家族后面对杀戮圣殿的审问只字未提纳尔的身份,但自他手握炽离出现于人前开始,他的身份就已经暴露了。
资料下方是纳尔在过往战役中的一些战绩,他崛起于两族交战期间,四位血将军中只有他极少出现在战场上,也只有他的斩敌数量最低。但这期间有一个例外,莫里斯陷落那一夜,他凭借一人一弓斩杀了数千人,这其中有血族,也有艾维拉家族的战士,可算是无差别的屠杀。
汐发来这份资料,一是为提醒继承者不要轻信纳尔,二是为确认一件事。
纳尔曾因血脉被秘银灼伤而丧失力量,秘银造成的伤口会永久留存在身体上,他希望洛依贝借平时相处的机会接触到纳尔腹部的贯穿伤,由伤痕处借感知潜行入他体内,确认他血脉里的灼伤是否还存在。
难道……汐也对纳尔的血脉强度产生了怀疑?
他到底想要确认什么……
这时,房门悄然开启,纳尔轻声走近,他褪下兜帽,任锦缎般的长发散落肩头,沉淀着浓郁暗色光华的眼眸内是女孩端坐的身影。
“洛儿,我回来了。”他说。
洛依贝收好坠饰,目光由梳妆镜移到男人身上:“我叮嘱过汐不允许绝影私自碰你。”
纳尔唇边略有弧度,淡笑道:“我曾经惧他,但现在,不会了。这座城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让我惧怕,唯独你是例外。”
他开始主动替女孩收拾那些换洗衣物,而洛依贝就那样静静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很久很久。
第255章 夜公馆
【魔鬼最擅长利用世人膨胀的欲望与恶意为自己牟利。】
萨诺兰内城,仲夏夜梦公馆地下。
露露依旧身着那件黑祭司长袍,胸口处的火焰纹耀迎着烛火发出灿灿光辉,而背后的蛇形纹饰却像是一头蛰伏于阴影之下的巨兽。
她在男人的带领下再次走进了这座迷宫深处,眼前是那具熟悉的棺椁。
露露探手抚摸过那些保存完好的尸块,她的四肢因为前段时间进行过人体改造所以早就失去了最正常的触感,可她仍然固执地一次次去摸,去接触。
闭棺后,露露静静地蜷缩在冰棺旁,良久,她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丝凉薄的笑意:
“我从没想过如我这般懦弱的人竟然会成为杀戮圣殿通缉近一月未抓到的罪犯。
“其实……我很想问问那些冰冷的祭司,为什么毫无选择余地地给我的孩子判了死刑,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给身为母亲的我一个改变他的机会。”
男人轻笑一声,仿佛是在嘲笑女人直到此刻还未消失的那一丝天真:“祭司不会让这座留存2000余年的‘白夜之城’因一个婴孩覆灭。即使这种可能性是百分之一,他们也不会放过它,这是人的私心,也是神的选择。”
他微顿言语,指向冰棺又道:“你本就死于天真,死于软弱,死于太过相信某些人。你是不是以为,世间所有善良的人都会得到福报?不,不会的,因为这个世界是属于亡者的世界。
“所有的人,都会死。”
“……亡者的……世界……”
露露下意识抬脸,她没想到今日的喃语会得到回应,可她更无法理解男人的意思。
男人身着黑色长衣,以兜帽掩盖形容,安静立于墙边,他站在烛火延伸不到的黑暗处,唯有戒指上方的灰白火焰扩散出缕缕焰影。
他像一个亡灵,一个在尘世间游荡百年却仍然不想离去的亡灵。
自家庭破裂后,这个赐予她新生的陌生男人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除去礼节性问候,他很少主动言语,只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她。露露能一次次顺利从圣殿追捕中逃脱都要归功于他恰到好处的策应。
她敬畏男人。她尊敬他是因为他总是无条件帮助她,可她的畏惧也来源于此,无论她躲藏在哪里,男人都能轻易找到她。他有一双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眼睛,就连那些暗无天日的角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露露知道,从接受那柄刀开始,自己与男人之间就建立了一个契约。他要的是她的灵魂,一个绝望孤独又天真的灵魂。
神选择了她,也抛弃了她,所以……她宁愿跟随魔鬼去往地狱。
从前善良久了,事事要顾及所有人的感受,可当她放下那再也无用的善良,向恶逐渐靠拢,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到现在,她一无所有,只剩下了一直惦念的这副冰棺和自己早已残破到千疮百孔的肉体。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再见到她的丈夫,以及亲口从衪那里问到他选择将噩运降临在她身上的原因。
露露背对着棺椁起身,脸庞藏在宽大的黑祭司圣袍兜帽内,“我想好了,我不想再继续躲避圣殿,今夜他们会集齐我丈夫的灵魂碎片,你说过神一定会出现并带走他,我会等着那一刻到来。我不会向圣殿说出半点有关您的事情,我死后就请您终结契约,收走我的灵魂。”
“今夜你可以随意杀人,死去的人越多,神被迫为你停留的时间就越长,你会问到你想要的答案。我的底线是不许碰那个女孩。”男人幽幽看了露露一眼,转身离去。
露露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她曾有无数次机会,可她不敢擅自去窥探这个男人的一切。
艾斯内斯魔法学院暗使者系那个名为洛的女孩,原本不是她的目标,她杀掉的人大多数是祭司殿信徒。拿到内含占星者残魂布偶的那些人,本就会因腐坏神性光辉的影响发生某些不幸。
对她来说,任由这种不幸发生要比自己亲自出手简单许多,她不会再去画蛇添足。
那日她伏击女孩的行动,是男人要求她做的,女孩明显是对男人持有的那种火焰很熟悉,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男人却似乎更想让她参与到这件事里。
……
傍晚,华灯初上。
白日里寂静又充满复古艺术气息的仲夏夜梦公馆此时在侍者的布置下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年长的布偶师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
他伸手摘下金丝细框眼镜,褪去梦公馆的燕尾制服露出内里的白衬衣,扯出衣角又上开几颗纽扣,抓乱了自己完美到过分的发型,很轻松地从仪容整洁的布偶师转换成了一位只待迪斯科响起的舞者。
他从公馆门口早已备好的酒杯摆盘内轻提起一杯酒液,为刚刚到来的一对男女打开了夜公馆的大门。
尼尔森?!
洛依贝险些叫出男人的名字,是纳尔轻捏她的手让她及时止住了开合的唇。
难怪今天一整日医务室和药园都处于封闭状态,原来他是伪装成了仲夏夜梦公馆的布偶师。
两人均佩戴着纹饰华丽的面具遮掩面部,尼尔森倒也没有认出洛依贝。
大门后的那段通道沉浸在五光十色的炫彩夜灯里,富有节奏感的预热乐曲如初升的月,朦胧迷幻却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去追寻。
约有百米,空间豁然开朗。
只是预热阶段,夜公馆却早已是人满为患。
洛依贝从前有去过酒吧,因为幼年的那次公园迷路经历,黑夜与阴影攒动的人群、震感极强烈的音乐会让她缺乏安全感。她下意识攥紧了纳尔的手心,脑海里则是他数次手持黑弓炽离站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那只手,从一开始攥住,便再未放开。而她的眼,从第一次望进他眼里后,再没有移开过。
她忆起他曾经牵着自己的手立在那遍布白影的雪地里,“血舞”制造的深红流光滑落视线,比任何光都要耀眼。
她忆起同样的一个夜晚,他挽着炽离,箭矢刺破空气击碎幻境,淡紫流光携着那些虚幻的伤痛从他身边坠落。
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在变。
纳尔走在女孩身侧用手臂护着她,他帮她避开了很多杂乱的触碰,音乐炸裂在喧嚣的人群后,两人之间从最初的言语沟通转变成了依托锁灵线进行的独立意识交流,洛依贝能在意识中清晰听到纳尔的每一句话。
“仲夏夜梦公馆一直分为梦公馆与夜公馆,白日里经营布偶行业,装饰多为复古风格,步入梦公馆的客人会自然沉浸在这场梦境里不愿离去。入夜后的夜公馆则是萨诺兰最大的酒吧,也是最纵情声色的所在……”
他担心她看不懂杀戮圣殿下发的地图,选择用语言向她介绍夜公馆内部的各处方位。
洛依贝继续听,这感觉就变了味道,“等等……你怎么连夜公馆内部的摆设和规则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纳尔能说出这些,便没打算隐瞒什么,他揽住女孩肩头笑道:
“我幼年有一半的经济来源是在这样的酒吧里替人探听消息,莫里斯城内每一处夜场我都很熟悉。至于我来夜公馆,你知道的,艾维拉家族历史上从2157年到2186年莫里斯陷落前夕,这整整29年萨诺兰都处于血族统治下,只是名义上仍由圣殿监管。
“如果说这座城里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萨雷斯,那就要数圣殿、艾尼希德堡和这仲夏夜梦公馆的地下迷宫。我对夜公馆熟悉,是因为在血族统治萨诺兰期间有10年仲夏夜梦公馆都是由我负责监管。我了解这里以及那位仲夏夜梦公馆馆主,所以今夜我才会亲自陪在你身边。你跟着我,比跟着任何人都要安全。”
洛依贝能察觉到,他言语间对自己曾经的身份毫不遮掩,他曾对多次对她袒露心声,却又总在最关键的部分误导她。
汐给她的那份资料内有说过,血族统治萨诺兰期间负责监管仲夏夜梦公馆的人是卡拉米尔家族位处侯爵阶层的一位血将军,且那10年间,仲夏夜梦公馆几乎是整个萨诺兰反抗势力气焰最弱的地区,它平静的像一摊死水。
为此,事后被质疑与血族有过勾结的仲夏夜梦公馆馆主在老师的建议下主动加入了杀戮圣殿。
想到这洛依贝试探问道:“你跟那位馆主的关系很好吗?”
对方却语气未明回应她:“你猜。”
“不告诉就算了。”她赌气回道。
“洛儿,我同你说过,什么都不要怕,去看你想看的一切。
“今夜就是你深入了解我的机会。”
他用意识说这句的时候,恰好是把下颌抵在她肩头,两人脸颊贴着脸颊,一温一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第256章 深红的领舞者
纳尔牵着洛依贝来到了吧台前,各式备好的酒液在玻璃高瓶中飞舞,自成一景,有云雾一现,有群星闪耀,也有流光凝聚,像是一个个精彩万千的小世界。
酒瓶上方,寸许大小表情不一的纸人正在跟随音乐起舞,摇头晃脑蹦蹦跳跳的模样帅气又可爱。
“好厉害!这都是他做的吗?”
洛依贝极少饮酒,自然未见过这些借魔法融合后的神奇酒液,只可惜她知道自己几杯就倒的体质,不然的话今夜一定会挨个品尝。
纳尔浅勾唇角微笑看着,任由女孩自顾自去欣赏那些酒液内的盛景,他轻打响指唤醒了吧台后那位专注的调酒师。
佩戴着彩绘纸雕面具的调酒师眸光微转,他打量来人,确认过男人衬衣上那颗不起眼的鬼脸金属扣,启唇不动声色问道:“先生,您需要什么。”
“自调,给我一杯最低度数的柠檬甜酒,一份冰块,一份黑巧克力冰球,一份慕斯冰球,七色系奶油盘。”
酒液盛景当前,洛依贝立刻就把纳尔忘了个干净,她绕着吧台走过一整圈,犹豫一会还是把手伸向了酒瓶上跳舞的纸人。
谁知一只黝黑的爪子在她碰到小纸人之前按住了她的手。
“喵~”
带有警告与逼退意味的沉闷叫声从玻璃酒瓶后响起,黑猫探出自己的脑袋,冰冷的金瞳牢牢锁着女孩。
煤球?!
洛依贝惊悸地收回手,她绝不会认错那双金瞳。
联想到酒瓶上的纸人与调酒师的面具,她猛地望向吧台处。
整个吧台沉浸在喧嚣的乐曲里,调酒师安静看着对面现场调制甜酒的男人。
男人把袖口挽得恰到好处,瓷白的手腕上系着锁灵线。手指轻捻玻璃高脚杯侧壁,柠檬甜酒浅金色的酒液滑落底部,纯白的奶油随后被他指尖的赤色流光牵引着注入酒液内,那酒像是暮落黄昏后的深红霞光正在云之彼端跃动。
紧接着,有冰块与玻璃碰撞叮呤当啷地落进浮云内,他在酒液里筑起了一座冰晶似的高塔,高塔上很快叠加着放入了一白一黑两只冰球。
纳尔调制甜酒时,眸光十分专注,酒液与闪耀的灯光混合着落进瞳里,是最炫丽的色彩融合。
冰球边环绕有深红流光,它维持着四周的低温,男人极有耐心地雕刻着自己的作品。很快,那只白色的慕斯冰球表面多出了小巧的五官,而下方黑色的巧克力冰球则化作了穿着黑衣的躯体,长发、四肢与衣物上的点缀品一一被补全。
洛依贝早就凑到了近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杯酒液,直到男人用银棒将那两团界限分明的冰球变作了一只微阖双眼的布偶,最后,他捏住果盘内圆润的樱桃塞进了布偶捧起的手心里。
“我的账请记这张卡上。”纳尔向吧台递去一张卡,黎莫低瞥过表面的纹饰,发现那正是仲夏夜梦公馆十年前发行的一款纪念卡,上方有馆主的亲笔签名。
单独的“月”字,旁侧配以笔画最简单的圆月,圆月内有代表他的鬼脸玩偶。
“你来的刚好,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他把自己的作品轻放进女孩手里,笑意盈盈地凑上前去低语道:“我要回礼。”
洛依贝看着掌心里与纳尔布偶形态完全相同的冰柠檬甜酒,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乐曲落幕,旖旎昏暗的光亮笼罩吧台,像是怕被旁人发现似的,她趁机偷偷在男人浅淡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
末了,她红着脸腮忍不住好奇问:“它捧着樱桃是有寓意吗?”
“我愿将我的心脏献给你。”男人头也不转地回应。
洛依贝在酸甜清爽的味觉里打了个冷战,被这句话肉麻地恶寒感爆棚。
她十分配合,取下布偶手心里的樱桃又郑重其事地吞入唇中,“嗯,我接收到你的心脏了,软糯多汁,味甘回甜,很不错,最好再来一个。”
明明这笑话冷得要命,可纳尔终是忍不住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发笑道:“笨蛋。”
心只有一个,吃掉了就是吃掉了。
黎莫拾起手边掉落的小纸人,强迫自己从两人身上挪开视线,可在这充斥着热情与无形诱惑的酒吧内,一切好像都在静止下来,静止到只剩他一人。
“真是可怜,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不,他早就承认过。
塔斯特罗,“风之语”。
风从不言语,但会默默陪伴。
我愿化为风,不论四季寒暑,永伴你左右。
酒吧寂静下来的那一刻,场间所有人下意识望向主舞区,主舞区内最高的两座高台是为开启今夜狂欢的领唱者与领舞者所准备。
夜公馆的领唱者一直是由馆主担任。十年前,从那个陌生又热情的年轻男人登临领舞者席位后,夜公馆多出了一座与领唱者席位同等高度的领舞者高台。
男人在主城萨诺兰销声匿迹后,那座属于领舞者的高台空置了整整两年,期间再无人能获得馆主的认同站在他身边伴舞。
此时,佩着鬼脸面具的领唱者已经通过阶梯缓步登上高台,他迟迟未动是在等一个人,夜公馆所有的灯光与音乐都在陪同他等这个人。
纳尔看着这幅场面,有些好笑,他实在是没想到他的老友依旧这么固执,为达目的宁愿拖慢圣殿决战行动的时间。
他安置好洛依贝,将臂弯里的黑色长风衣外套披在了女孩肩头,“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看着我,别在迷乱的灯光里跟丢我,跟丢了我可要罚你的。”
“好”,洛依贝紧握那杯柠檬甜酒,黑色瞳子闪动,亮晶晶的,像是未磨砂雕琢过的黑曜石。
纳尔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转身步入人群,洛依贝的视线紧追着男人,一刻也不敢松懈。她擅长这些,从她遇到他的第一天开始,她一直在默默注意他,表情神色也好,衣着语气也好,她从没这般仔细地去留意过一个人。
男人的身影渐渐被人群淹没,像是一颗星,轻飘飘地落进了银河系里,即便他的光芒再微小再黯淡,在洛依贝眼中那光也始终是最耀眼的存在。
纳尔的身影停留在领舞者高台旁,随后在簇拥人群的窒息声里他开始一步步攀登领舞者高台阶梯,他走的极稳,因为他登过无数次。
这高台原本就属于他,为他而生,为他而沉寂。
影月的目光紧随领舞者的脚步,鬼脸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渐渐有了焦距,他看着自己唯一的伴舞者步步登临高台,直到与自己并排而立。
他看到对方唇边绽开一抹笑意,明明是个自信又普通的微笑,隔着一段距离,他还是从中留意到了其中夹带的一丝嘲弄。
无所谓了,只要他肯来,只要他愿意像从前那样站在这,一切都是无所谓的。
只要他站在,今日的所有人都将成为陪衬。
音乐轰然炸响在整个夜公馆内,吧台、散座席位、主舞区、分舞区、中央席位被这震感最强烈的乐曲笼罩着,狂欢的人群热情高涨到了极点。
领唱者的嗓音唤醒了夜公馆数千年来的又一个不眠之夜,而那位领舞者,他将自我释放到极致,酣畅淋漓的舞姿像从前一样,很轻易就点燃了仲夏夜梦公馆所有人的情绪与舞步。
迷乱疯狂的灯光不断降临高台,领舞者轻阖双眼,他全身漆黑,同夜色完全融合,唯有躯体与指尖那抹闪耀不止的深红光流牵引着众人的视线。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身上衣服的每一处褶皱仿佛都在跟随他一起舞动。
如果说领唱者是黑夜里最皎洁的月,那么他就是黑夜里最耀眼的一颗深红星辰,月之光内敛悠长,而他的光虽短暂易逝,却足以惊艳所有人的眼。
洛依贝逆着光,她没有动,她捧着那杯柠檬甜酒,安静地站在人群里,她的眼睛和她的呼吸都在下意识跟随男人的节奏。
“洛儿,我同你说过,什么都不要怕,去看你想看的一切。
“今夜就是你深入了解我的机会。”
这暗夜的精灵,这白雪里的狂舞者,这不眠之夜里的深红星辰,都是他。
第257章 月
夜公馆今日的领舞者格外吝啬,一支舞曲刚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消失在了高台上。男人的身影化作点点深红尘埃,由高台四散飘落人群,像是崩碎的星辰,华丽而易逝。
纳尔在洛依贝眼中消失的那一刻,女孩无端慌乱了一下,她四处寻找,只见人影攒动,却不见他的影子。
此时身边不知是谁舞得过于放纵,恰好碰到她的手臂,她紧紧护住柠檬甜酒,身子也下意识地踉跄退后,直到落进了一个有着凝泽香气息的怀抱内。
“是我。”
她听清了男人的话语,她知道是他,但她仍然想转头去看他。
纳尔顺势轻吻女孩的唇珠,又箍着她在她耳畔发丝上蹭了蹭沉声道:“跟我走。”
洛依贝安静地任由男人带领自己穿越人群,属于夜公馆的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像是隔绝了整个喧嚣热情的世界。
顺着旋转阶梯步步行走,女孩看到了悬浮在阶梯旁侧的一个个玻璃展示台,内里是各式造型奇特面容精致的人偶,它们正处于沉睡中。靠墙壁边是陈列有序的各类布偶展示树,偶尔还能看到风格不同的建筑模型穿插其中。
“这是已经处于封闭状态的梦公馆,夜间它会隐藏在夜公馆上方,白日里旋转阶梯降落下来,它就会重新化作梦公馆。这座公馆本身就是一个极精密复杂的机关组合建筑,有很多秘密怕是已经随着白夜和西娅的离世淹没于尘埃里。”纳尔的嗓音极轻,回音从四面八方弹回女孩耳畔,听着格外空灵。
关于西娅,她曾在典籍内了解过。西娅母亲是两位始祖掌权时期就存在的一位女祭。她没有与任何人同房过就意外得到了这个孩子。在时任大祭司风蔚的预言中,女祭的孩子是两个极端,她可能是天赋异凛的神童,也可能是生来邪恶的魔物,因此西娅还未降生就惊动了整个萨诺兰的权利高层。
当时通过表决后,半数以上的高层都希望诛杀这个孩子和女祭来避免灾祸,是始祖白夜当众出现救下了这对母女,他遍嘲众人的虚伪与荒唐,最终将孩子是否降生的权利交回到了女祭手中。
女祭选择生下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在西娅降生的那一日她因难产死去,临终前她把孩子托付给了两位始祖。西娅这个名字还是始祖白落在白夜的建议下遍寻典籍取出来的,在上古时期的传言中,半神级的异兽本身就是天地所孕育的灵物,能够压制邪恶与诡异,西娅在白夜的庇护下成长到五岁,但她的音容相貌永远停滞了在五岁那一年,与此同时她在机关术与布偶制作上的天赋也逐渐显现出来。
西娅是艾维拉家族机关术和布偶行业的改革者,同时也是傀儡术的缔造者,自她手下,那些毫无威胁的布偶和木料化作了杀人利器。
典籍内没有关于西娅死亡过程的阐述,只记载过西娅40岁成年那一日,她凭空消失于萨诺兰,再无踪迹。
洛依贝感觉到自己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透过装饰古典的窗子能看到外面的景物在向高处递进。
在尽头处,穹顶高远,无数展示台与布偶悬浮在上方,颇有些目眩神迷之感。
洛依贝看到纳尔拿出了先前曾在吧台使用过的那张纪念卡,不知触动过什么机关,那张平整的卡顷刻间化作了一枚带有馆主签名的徽章。
他将徽章平摊于手中,撤掉掌心,低语道:“你回去吧。”
那徽章竟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它轻飘飘地飞往穹顶方向,仿佛真的在按照纳尔的话回归原处。
洛依贝收回目光便看到眼前多出了层层向穹顶递进的水晶阶梯,灯光映照下,水晶表面灿若星辰。
纳尔拉着她的手,步伐稳健地层层迈上去,洛依贝初时紧张,两人掌心相贴,恍惚间又让她想起昔日遭遇雪漠的经历,她相信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一直相信着他。
梦公馆穷顶处是个极其隐私的空间,它的面积并不大,整个玻璃构造的魔方空间就藏在展示台内侧,外方有一座水晶通道直连天台,它像仲夏夜梦公馆的“心脏”,而这座公馆的主人,此刻正斜倚在沙发上品酒。
他身着全白礼装,鬼脸面具恰到好处地遮住额际与鼻梁,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优雅又冷漠,如同他的名一样,像极了夜晚高悬的月。
他抬眼看着男人平静道:“好久不见,纳尔。”
“不久,只两年,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纳尔很自然地拉住洛依贝坐到了旁侧沙发上,仲夏夜梦公馆一直是他比较喜欢的暂居地,在这里他没什么可拘谨的,他指了指女孩淡笑介绍:“我妻子。”
影月漫不经心地盯着酒杯液面,唇边微微有了弧度:“我以为你早就死在了极夜之地,可你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同伴,绝影知道这些么?”
纳尔并不隐瞒:“他知道。”
“呵……有趣”,影月笑了笑,又问:“你是怎么让他认可你穿上那身暗杀者圣袍的?”
“你想知道我的事就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加入杀戮圣殿。”
“因为你。”他如是回应。
“莫里斯陷落后,圣殿针对萨诺兰血族势力进行了最后一轮清洗,你监管仲夏夜梦公馆不是什么秘密,为洗清我勾结血族的罪名,我只能听从老师的建议。”
闻听这些,纳尔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嘲讽道:“你习惯掌控一切,你不是那种会轻易低头的人,别妄图欺骗我,她呢。”
影月一改方才的戏谑之意,轻笑着饮尽杯中酒,他看着空掉的酒杯,眼神涣散手指微松,酒杯落地,顷刻间化作一地碎玻璃。他嗓音穆然变冷:“她死了,死在伊桑特家族封地,死在穆勒伯爵的庄园内。”
纳尔按住洛依贝的手,示意她安静聆听不要出声,他转头望向老友:“我告诉过你,她的结局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舞祭就是舞祭,她永远不能成为你光明正大的恋人,更不能摆脱成为他人玩物的命运。”
“我知道,可我不服。
“穆勒是绝影和我一起杀掉的,那老鬼生前就在封地血族的影响下开始修炼吞噬血肉的魔法,我不知道他吃了多少活人,连我的第三阶傀儡术都不能重伤他。绝影当夜是为执行任务,杀戮圣殿的目标也是穆勒。
“我违背秩序法则是为她,可我穿上那身衣服,是因为绝影,但我是我,仲夏夜梦公馆永不会成为谁的附属品。这样的回答你该满意了。”
纳尔低笑摇头:
“绝影是对你有恩,可你也不是那种为报恩甘愿献出自由的人,更何况杀戮圣殿暗杀者签的都是死契,一日为暗杀者,一辈子都是暗杀者。
“我替你回答吧,你加入杀戮圣殿是想知道绝影、汐和若叶通过迷宫却不受影响的原因。穆勒修炼血系魔法的事你知道,绝影执行任务的日期你也知道,一切都是算好的,你想利用自己,利用绝影,你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她。
“可怜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
每一次都是这样,很多年前是这样,现在仍然是这样,他那双眼睛好像能看穿任何人的心。短短十年,他对自己的了解已经达到了极可怕的程度。在他面前,影月知道,除去那座迷宫,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
洛依贝低垂眼帘认真听着,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两人的对话中她隐约察觉到,今晚迷宫内的行动似乎很不同寻常。
“我们阔别许久不见,你见到我就想逼问我说出迷宫的秘密?你想知道,就先告诉我她的身份。我邀请她是在试探,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能不受灰白火焰影响,我原以为说服汐还需要一点时间,可汐竟直接认可她进入迷宫。
“能把你带入主城藏匿起来,又让你不受绝影影响加入杀戮圣殿的女人,在整个萨诺兰也没有几位,如果她还能安然无恙的进出迷宫,那么……就只剩下一位了。”
说到这,影月投以戏谑的目光笑道的:“我原以为你即使不死,失去血将军身份和卡拉米尔家族,你也再无法掀起什么风浪。不过……我的确没想到你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睐,好手段。”
这刺耳的话语,洛依贝听得很不舒服,自己还未开口,身份却让人直接摆在了台面上,这感觉让她无所适从。
“你应该知道,她要在日后嫁给幻夜森林新任领主,承继王位。你们是在互相利用?还是说……你爱上她了。”
“爱上她又怎样。”纳尔又回。
“你就不怕她利用过你又将你丢开,转嫁他人?”
“我不会的!”洛依贝终于耐不住反驳了男人一句。
相比之下,纳尔倒是淡定地很,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笑道:“如果她真有这样深沉的心思,作为她的导师,我会引以为傲。”
“喂,你……”你这是看不起谁呢?!不就是渣女行径吗,谁说她不会有这种心思的!
洛依贝未说的话语都被纳尔捂在了嘴边,“乖,别打乱我的计划。”
他转头望向影月:“既然你猜出她的来历,那么迷宫的事也不必再避开她。白夜血裔能自由出入迷宫不受影响是因为迷宫本就是始祖参与修建,那汐、绝影、若叶呢?告诉我,公馆地下的那座迷宫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第258章 烛火之歌
面对老友的逼问,影月闭口不答,只静静看着纳尔,纳尔也不急,任由对方打量他。
两人这番“深情”对视倒让洛依贝微觉尴尬,纳尔等待的那个答案也是她最在意的事,因为此前无论是汐,还是始祖,所有人都没有告知过她梦公馆迷宫的蹊跷之处。
从刚才的对话中,她能听出两人关系匪浅,共同的秘密,互相拆台式的问候,旁人根本无法轻易插入。
洛依贝私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纳尔的手指,眼睛则默默借余光去打量影月。
矮桌上陈列着数排装有不同酒液的酒杯,影月随手抽出一杯就着唇边送入,衣袖随小臂抬起的瞬间,洛依贝看到了他腕间佩戴的那枚黑曜石镯。
竟是他!
他是那日在学员餐厅伪装成沐灵向她索要布偶的暗杀者,他也是……仲夏夜梦公馆馆主。
意识到这点,她暗自收回目光,把惊讶神色藏进了眼底。似他这样的人,如果想隐藏身份,不通过纳尔,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这一层的,可他暴露地如此明显,大约是因为……他想让她知道。
洛依贝还未来得及细想对方的目的,耳边却先听到了他的回应。
“迷宫是我先祖西娅的葬身地,她的确拥有最高的机关术天赋,可她始终摆脱不掉自己体内共存的那只魔物。迷宫是始祖白夜和我先祖共同修建,他们约定迷宫建成的那一日西娅将主动消失于世,自囚迷宫,直至她死去。
“我先祖自囚迷宫那些年,只有始祖白夜曾接近过她,迷宫里有始祖为压制她体内魔物所留下的附带魔法的赠言。先祖为回报始祖白夜的养育之恩,弥留之际立下重誓,我仲夏夜梦公馆虽是永久的中立势力,但她死后迷宫将成为整个萨诺兰最隐蔽的地下通道和最致命的杀人利器。迷宫究竟是一条最普通的通道还是杀人利器,这将取决于仲夏夜梦公馆历任馆主和白夜血裔。
“这个秘密,只有在萨诺兰陷入危难时,历任馆主才会告知白夜血裔。450年前,汐、绝影、若叶这三人在打通圣殿联军潜入内城的通道时误打误撞闯入了迷宫,可本该化作杀人利器的迷宫却没有产生任何反应。事后当时的馆主,也就是我的祖父,他曾多次试探过迷宫,最终确认是这三人的身份有异。
“从那时开始,我祖父留下遗嘱,要求他的每一位后人都要潜入圣殿调查这件事。我仲夏夜梦公馆是中立派,三代人陆续供职于圣殿,汐不可能察觉不到,结合450年前的行动,即便他不知道全部内情也能推断出一些事。”
纳尔早已敛住笑意,他也未想到自己的试探与逼问能得到这么丰富的信息,但结合影月的去处,他心中隐隐有了些定论。
影月祖父当年的首要目标该是裁决圣殿和汐,无论加入杀戮圣殿还是裁决圣殿,汐都是他们始终绕不过去的一个人。裁决圣殿的加入方式比杀戮圣殿简单许多,只通过正常报名考核渠道即可,他们没道理放弃首要简单的目标去加入杀戮圣殿。
可到了月这里,目标发生了转变。影月是个理智又精于算计的人,恋人死在自己眼前,悲痛欲绝中他却仍然不忘利用自己吸引绝影,得到杀戮圣殿的通行证。这足可见,他的目标已由裁决圣殿转移至杀戮圣殿,且这更证明,通过迷宫身份有异的人是绝影和若叶。
这么多年,影月的祖父、父亲以及他相继加入圣殿,汐察觉到却不作处理,默认他们的行动。汐也在等,他在等影月找到目标,仲夏夜梦公馆历任馆主实力均不弱,于圣殿而言,只要没有威胁,便是增添了一份很好的助力。
那么,身份有异的人究竟是绝影,还是若叶呢……
迷宫行动是必然,还是掺杂了影月的引导,这些都很难深入去想。但他知道,目标明确后,影月一定会借今日的迷宫行动去做一些事。
影月再未与二人多说,他径自从储物戒内取出杀戮圣殿的玫瑰纹耀长袍,褪下白色礼装,换上外袍。洛依贝曾见过纳尔更换这件衣服的细节部分。那件长袍分内外两件,功能性配饰很多,腰带和金属扣系法繁琐,可影月用来换衣的时间比纳尔还要短一些。
他戴好兜帽,摘下鬼脸面具,从内敛优雅的贵公子再一次蜕变成了沉默肃杀的杀戮圣殿第四番队队长。
男人的背影清绝孤傲,像一把全黑的匕首,纳尔看得到,那些黑曜石镯内的无形引线在他身侧不断延伸,像千万条活动自如的触手,而这些,洛依贝是无法注意到的。
“冰棺,是你放入地下迷宫的吧。”
洛依贝心中一惊,下意识望向纳尔,难道说……冰棺不是被灰白火焰戒指主人带进去的,而是影月早就放好的?!
随即她听到了影月压抑已久的一声轻笑。
“你能猜到的,汐也知道。可知道又怎样,他想结案就必须按我的意愿踏入迷宫。整个萨诺兰没有什么地方比迷宫更适合做那个女人的葬身地。”
他转身面向纳尔,像所有一切的主导者那样成竹在胸:“你以为,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怀孕?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变异魔化?”
纳尔握住女孩的手微微收紧,洛依贝也忽然间明白了影月的这番话。
“她,踏入过迷宫吗……”
洛依贝果断反驳道:“这不可能!地下宫殿史籍记载,450年前圣殿联军找到了一条可以由悬崖直通内城的奇袭通道。当时整个联军都从这条通道经过,事后他们都还活着,并且直到最后他们都是正常死亡!”
如果说踏入迷宫的人都会像露露一样遭遇不幸,那么联军呢?
“那是因为,
“联军通过迷宫当夜,有人事先在迷宫内点燃了烛火。
“他们是以灰白火焰作为指路明灯,以死魂颂歌作为收复这座白夜之城的战歌。”
言罢,影月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而我,一直在找这个点燃烛火的人。”
第259章 重燃
所有一切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露露踏入过迷宫,她因此怀孕,可她腹中却并不是什么胎儿,而是一只恶魔。她对此毫不知情,她以为只要自己苦练技艺就能重回巅峰,重获丈夫的爱,挽回濒临破碎的家。殊不知,一切早已经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可悲,却又可笑。
影月微微侧头目光落向纳尔,意味不明地笑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幸运,踏入迷宫却不受诅咒影响的人,身上都该有特殊之处。我会顶着与血族勾结的罪名接纳你管理仲夏夜梦公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说完这些,这位公馆馆主转身离去,洛依贝回望纳尔,男人略微一笑,摸了摸好奇宝宝的脸颊:“我的确踏入过迷宫,我所倚仗的就是‘守护誓言’力量。你知道萨雷斯为什么费尽心机想要得到守护誓言,是因为禁忌魔法源自于远古时代的禁忌法典,修习者本身就会成为被诅咒者,且这诅咒远高于迷宫的厄难诅咒。这也是我允许你参与这次事件的原因。
“不过,就算知道你不会受迷宫影响,我也必须要逼问出他的目的,他之所以愿意坦诚告诉我,多半也是因为你的继承者身份。我不想你被他反利用,我也不喜欢任何人擅自利用我的洛儿。”
他拉上兜帽,亲手为女孩戴上那顶独属于继承者的双蛇额环,别好面纱:“跟着他,夜公馆今夜的客人全部是来自圣殿的代行者与暗杀者,他们会维持公馆常态,成为迷惑外界和祭司殿的幌子。真正会踏入迷宫的也只有那几人而已,汐虽然不知道迷宫真相,但他能察觉到,从他的作战安排上便可看出。”
时间仅剩不多,纳尔拉着洛依贝紧追上影月,三人原路回返,在隔绝两个世界的夜公馆侧门处他们看到了汐、绝影和若叶。
若叶在打量那位年轻的继承者,她穿着明显瘦小很多的杀戮圣殿外袍,未戴兜帽,黑眸内微光闪烁,幽静而深沉。
洛依贝发现,每当自己以继承者的身份见到若叶时,那不种被盯住无法逃离的感觉就会消失。
面对熟悉的礼节,她微微颔首:“各位前辈,你们虽身处阶层不同,身份不同,但现在我们站在这里,我们所代表的就是掌控执法权的圣殿,今夜的行动不能出差错。艾维拉家族和萨诺兰不允许任何妄想脱离秩序作乱的罪人逍遥法外。无论她有什么冤屈,有什么苦衷,从她杀害第一个无辜之人开始,她就是在亵渎秩序法则。
“这座城的角落里总会滋生出我们上位者以眼无法看到的罪恶,如果这些罪恶没能及时被发现,被遏制,那么那些相信正义的善良族人就会对我们感到失望。我不相信绝对的正义,但正义是我们永恒追寻的事物。
“我很遗憾,主城内再一次出现了这种不得不依靠杀戮圣殿和黑暗审判处理的事情,比灭杀一个罪人更重要的是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罪并为之忏悔,灭杀是强制手段,而忏悔是救赎,各位谨记这一点。”
洛依贝的目光一一略过众人,最后她转身面对着纳尔,言语轻而平静:“无论今日迷宫里发生什么,我命令你们,必须互相携手,以同伴之名共进退。当我走出迷宫的那一刻,我要看到你们所有人都安然无恙站在我面前。”
几人默默以手紧扣左胸回应,“谨遵您的意志。”
“今夜公馆内的暗杀者和代行者,我不希望他们再有伤亡。”
绝影与汐对视一眼,沉声开口:“殿下请安心,守护者银、守护圣殿主位、幻梦圣殿主位此时正在夜公馆内主持局面,我杀戮圣殿第一灵愈者番队会随时侧应。”
他是在回应继承者,也是在回应汐。
杀戮圣殿所有的黑暗审判都是他亲自组织,汐会参与,会在合适的时机里指导他,但从不会质疑他,干涉他。
身处杀戮圣殿许久,影月早已见惯这种场面,他上前几步,开始引领众人前行。
靠近公馆核心位置的通道正在逐渐变窄,变得更加深暗。这里与公馆内常用的那些通道相比更为古旧,增添了些许阴冷压抑。通道无光,影月穿行的速度极快,几人紧紧跟随,宛如几只幽影。
黑暗里,纳尔的视野完全不受影响,公馆深处的通道与他记忆中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影月引领的方向却与那夜完全不同。仲夏夜梦公馆本就是一个类似于魔方的建筑结构,任何一条通道和房间都可以借着内置的精妙机关改变位置。除去影月,没有人知道这些机关的原理和规则。
白夜纪元创立后千年间,夜公馆的迷宫从未被人发觉,这样精密的机关根本不可能随意被外人找到,450年前圣殿误打误撞闯入迷宫的举动应是经人刻意引导。
在入口处,影月停下脚步,洛依贝与纳尔就在他身后,有过先前的试探,两人自然明白影月策划这次行动的用意。
纳尔是第一位踏入迷宫的人,他回身微微前倾将手递向了洛依贝,掌心朝上,是非常明显的礼节性邀请。
洛依贝的动作原本有些迟疑,那份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一直被她强压在心底深处,那只手对她而言不只是一个单纯的礼节,那是一份承诺。
两人关系还处于互相摸索阶段时,他就曾为一个承诺拼着性命去保护她。
他此时这样做是想告诉她有他在什么都不必怕。即便迷宫里会发生某些不幸,他也不会让她独自去面对一切。
洛依贝将手放入纳尔掌心,借力一步登上了通道入口,众人的视线还停留在两人身上,而一直观察众人动作的影月却在这时察觉到通道内的气流发生了一丝变化。
那是风,很轻微的风,可这里,本不该有风。
他霍然间抬眸,视线里迅速捕捉到了一只乘风而来的银鸟,那只鸟由远及近,速度飞快。
影月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下意识要驱动本源力量释放引线破坏它,随后他发现自己的本源力量竟然被强行压制住了,艾维拉族人的本源力量源自灵魂,可此时灵魂深处产生的强烈颤栗感让他根本无法凝聚力量。
多次参与抓捕露露行动的他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那是灰白火焰降临时带来的压制性颤栗。
“殿下!攻击它!”他不顾一切地嘶喊。
洛依贝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就发动了白藤,银鸟划过她头顶时,视线里那只轮廓模糊的飞鸟忽然间变得极其清晰。
那是一只千纸鹤,被灰白火焰完全包裹住的千纸鹤,尾端还携带着洒落的点点火星。
通道入口处瞬间肆虐而起的白藤也未能挡住那只千纸鹤,洛依贝发现千纸鹤竟是直直穿过白藤飞走的,期间它数次与白藤重叠,仍旧安然无恙,就像它的飞行轨迹上根本没有那些阻碍一般。
也就是说……它根本不具备实际的形体!
场间众人的视线都在下意识追踪银鸟,而在黑暗处,一枚不起眼的落叶跟随着那阵清风飘向了通道深处。
银鸟从深暗的通道内划过,光亮一闪即逝,影月紧握双拳下意识望向汐,汐默默摇头,面色沉凝严肃,没了素日里的从容。
影月眸光复杂地回望那位继承者。
汐的魔法等阶已经达到第四阶,连他不能在灰白火焰的压制下强行发动攻击。而她,难道是因为血管里流淌着始祖的血液?
不,他借着职务便利调查过。
白夜陷落之战发生的那一年,被圣殿联军亲自护送入内城的艾琳殿下同为始祖血裔,且她的魔法等阶当时已达到第三阶,连她也不能摆脱那些烛火的影响,眼前的这位继承者又究竟为什么能在灰白火焰降临时发动普通攻击呢?
她的意识、速度、本源力量,似乎都没有被火焰压制。
事发突然,洛依贝正要询问众人是否受伤,通过锁灵线开启的意识交流内却传来了纳尔的告诫声。
“洛儿,不要回头,不要去看他们。”
洛依贝下意识望他,两人距离很近,她发现在一片黑暗里,自己竟然能清楚看到对方的眼瞳轮廓。不仅如此,他脸庞上极细的毛孔和小绒毛,长而优美的眼睫,这些她全部都能看清。
她没有回头,纳尔悄悄握了握她柔软的掌心。
他背对着通道,在他身后,那些沉寂多年的白银烛台中央开始蹦出零零星星的小火花,就像夜幕降临,无形的掌灯人亲自点燃了蜡烛。
一团,两团,三团……无数团。
死灰色的烛火迅速点缀在通道各处。
女孩莹白的眸子里倒映着那些不祥的烛火,如同沾染了尘埃的霜雪,冰冷又沉寂。
【番外·深红与月】①沦陷
白夜纪元2155年,经元老院、圣殿、祭司殿三方协商,艾尼希德堡正式封禁第49层王议事圣殿。
随后,大祭司雪漠亲自登上朝天祭坛向族人宣布了女王陨落与继承者失踪的消息,而在最后时刻亲自面见女王并与继承者一起消失的守卫军团统领兼守护者铭成为第一嫌疑人。反叛与弑王两大罪名直接掩盖了这位守护者过往所有的功勋与荣耀。
昔年,因受到先代女王赫遥与大贵族瑞亚叛乱影响,艾维拉家族第33代女王索菲亚于统治初期亲自修订了始祖白落制定的《王之法则》。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拓宽权限,在王权统摄之下,允许四大军团、元老院、祭司殿各自为治互相监管,以便特殊时期维持家族稳定。
索菲亚陨落后,艾维拉家族虽遭遇沉重打击失去了统治者,但为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众多权利高层通过快速协商最终决定在寻回新任继承者前暂由元老院、祭司殿、圣殿三方替代王权共同行使最高权力。
三方势力互相配合,铁腕镇压肃清之下,仅一月时间便让风雨飘摇的萨诺兰再度恢复稳定。而此时,远在极夜之地的血族终于发动了致命一击。
血族至高领袖萨雷斯蛰伏多年,自红河内提取出了污染性极强的红河源种,他命令族人不惜一切代价翻越群山将红河源种投进了守望之海。
守望之海水脉丰富曲折,南接中部平原,东入幻夜森林极深处,西方隔诺第留斯山脉与血族红河相望,它是亚斯兰大陆半数陆地的生命源泉。红河源种污染造成了一场毁灭性灾难,它直接波及到了整个守望之海与幻夜森林。
为此,海族不得不动用隐秘传承封锁守望之海以求自保,而精灵族被迫向幻夜森林东南部寻求新的水源,期间多次与领地意识极强的阿斯塔荒漠沙狐族发生争端。
地处中部平原的艾维拉家族所受波及最小。元老院及时借助封地塞恩丛林的雨林水源维持住了族人用度,但雨林水源有限不能远程运输,无法同时大量供给幻夜森林。两大上古传承地守望之海与幻夜森林深陷水源污染自顾不暇,这使得艾维拉家族直接失去了两位最强有力的盟友。
此时的血族至高领袖萨雷斯趁机打响了复仇之战,他派遣三位血将军与五位血祭司扫荡了中部平原边缘地带所有艾维拉家族封地,由边缘向王城萨诺兰层层逼近。自己则率领卡拉米尔家族众多血族强者昼伏夜出,攻向艾维拉家族的水源命脉塞恩丛林。
这场战争持续三月,终因萨雷斯诡计得逞而告终。
白夜纪元2156年3月,艾维拉家族所属封地不断遭到血洗,塞恩丛林沦陷,萨雷斯俘获雨林部族族长玫森及所有部众并威逼艾维拉家族停战受降交出王城。圣殿领主汐力排众议,说服众多权利高层,为救玫森部落在族人面前承担下了所有罪责,他带领拟订的停战协议独自前往塞恩丛林,与血族至高领袖萨雷斯签订了停战协定。
双方协商决定,自协议签订之日起,血族立刻停止血洗行动并释放雨林部落所有族人,艾维拉家族将臣服于血族,所属守望之海、幻夜森林以及中部平原封地统治权尽归血族。血族会派遣联军分别入驻守望之海海底宫殿、幻夜森林都城加贝罗、以及艾维拉家族王城萨诺兰,协助交接管理。
三月下旬,血族驻军抵达萨诺兰,圣殿领主汐为守护族人避免混乱再次与萨雷斯达成协议。双方谈判约定血族驻军期间与圣殿平分治安管理权,血族不可滥杀任何无反抗行动的艾维拉家族族人,如有违反,圣殿将引动始祖所留护城阵法毁灭整座主城,与血族同归于尽。
卡拉米尔家族驻军进驻萨诺兰后,城内立时陷入了血色恐怖中。夜幕幽邃深沉,弦月光芒黯淡,星辰四散坠落,昔日利剑摧折,荆棘傲骨染血,赤红玫瑰一夜间凋零。
时隔百年,萨诺兰,这座传说中的白夜之城终于沦陷在了那片血色之下。
第260章 执伞人
众人眸光巨变,面色似乎也被那死灰色的烛火映衬得生去了几分生机。
450年前,圣殿联军在新人继承者艾琳和领主汐的带领下沐浴着死魂战歌穿越迷宫奇袭内城,革新除旧,收复了整座“白夜之城”。
450年后的今日,迷宫内再一次点燃了相同的烛火。
影月的拳还未放松,便又紧紧攥住,紧到骨节泛白,青筋外露。
站在这的所有人中,只有他和汐知道当年烛火带走的是什么东西,是魂。白夜陷落之战取得了空前的胜利,可那夜通过迷宫的所有人,死后灵魂都没有经过正常的引渡仪式去往彼岸。
他们在死去的那一瞬间灵魂便不知所踪,就像被小偷偷走了,没有遗留丝毫痕迹。
他会知晓,是因为父亲遵循祖父的意志调查过这些。烛火一旦被点燃,生魂就会被献祭,至于究竟献祭给谁,没人知道。
烛火点燃,他的计划只能宣告失败,因为450年前这烛火便能压制住迷宫的厄难诅咒,这也是联军能顺利通过的原因,可通过,是要付出代价的。
影月看着已经踏入迷宫的两人,安静地一步步走向通道入口,他不惧什么献祭生魂,那都是死后的事情。人死后身体腐烂意识消散,没有任何感觉,可他想在活着的时候明白一切,他不可能因为惧怕献祭就止步于此。
若叶跟在影月身后进入了迷宫,他步伐平稳,未见丝毫慌乱。
绝影知道烛火点燃是不祥,可他本就是个靠刀口舔血活下来的杀人者,他更不惧什么不祥,在他即将迈入迷宫通道的那一刻,身后的汐忽然将一个冰冷的东西强行按入了他掌心内。
他下意识偏转目光,汐却快步前行越过他先一步登上通道,绝影牢牢攥住那东西,踏入了迷宫。
借着幽暗惨淡的烛火他看清了汐递给他的东西,那是一枚白金徽章,上方刻有世界树纹路。
空间执法部?
看到这枚徽章,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萧,空间执法部存在的时间过于久远,它的创造者是一位神,汐这么做,明显是要借徽章的特性保护他。
绝影唇边微有弧度,他将徽章暗自别在了衣袍内侧,紧贴心脏。
隔着一段距离,佩戴着灰白火焰戒指的男人伫立于高墙后,他轻拢住掌心内的千纸鹤,自衣角处取下了一枚翠绿的叶片,紧接着,他嘴角泛出了些许微冷的弧度。
男人指尖微微略过,轻薄的叶身便粉碎于无形。
烛火点燃,本该是收集生魂的最佳时机,可这次,踏入迷宫的这些人却没有一人成功被献祭。
他很清楚什么阶层的东西能阻止献祭,一切虚妄的伪装都会在烛光前暴露出本质,而烛火亮起的一瞬间他看清了所有人身上产生的能量波动。这其中,有来自人类世界的外来力量,有他最想看到的力量,有他最厌恶的力量,还有两位‘背叛者’的力量。
他正要重新隐入层叠的烛影间,鼻端忽然嗅到了熟悉的兰香,幽兰浅香里带着几分沉寂到极点的冷意,令人仿佛置身于冰海彼岸的荼蘼花丛内,生机褪尽,苍白荒凉。
是他来了。
男子步伐沉稳安静,纹饰精美的白袍尾端紧贴着地面缓慢移动,他撑着一柄白伞,上有零星花朵点缀。
谁也不知晓他为什么要刻意撑伞,但他骨子里蔓延出的幽深冷寂足以将所有的白色渲染成一个冰雪肆虐的绝境世界。
那是一种经历无尽岁月后沉淀下来的冷意,于绝望中重获新生,可新生出的却不是希望,而是更加纯粹的绝望和冷意,比起纳尔游离于世界边缘产生的孤寂冷意还要深刻千万倍。
在他经过后,那些刚被点燃的死灰色烛火仿佛得到了外来同源力量的滋养,焰心里开始不断衍生出透明的魂灵,它们环绕在烛火周围起舞,舞步紧凑而有序,像是受到了无形音乐的牵引。
男子在迷宫第一个岔路口处停下脚步,白伞微晃,露出了鼻梁间佩戴着的精美面具,一半银纹,一半黑纹,共存的天使与恶魔都伏于他眼底。
他侧过目光,似有若无地偏往灰白火焰戒指主人的方向。这世上,再没什么东西比他更了解那个点燃烛火的人。
如他所愿,他来了。
……
众人前行间,发现身侧烛台上的烛火缓慢由死灰色蜕变成了一种非常圣洁纯粹的白色,透明的魂灵环绕在它四周,像是精灵在绕着篝火起舞。
烛光里蔓延出的冷意驱散了通道内的诡暗和不祥,可洛依贝心里此时依旧很不安。
“为什么不让我回头?”
她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选择通过锁灵线与纳尔进行单独的意识交流,连问数遍,纳尔才有了回应。
“不要问,相信我。”
纳尔刻意不回就是为确定女孩此时的状态,他基本可以认定洛依贝虽然眼瞳发生转变,但现在她的意识未变,或者说,她现在还是她自己,而不是那个白瞳女孩。
仔细想想,那位白瞳女孩似乎每一次都是在洛依贝本体意识消失后才能彻底占据她的身体,而白瞳出现则似乎是因为洛依贝受到了外来的某种刺激影响。
纳尔还记得,他曾带着洛依贝一起坠入过空间之门附近的云海风暴内,那片风暴内没有退路只能前行,他就是要通过行动告诉女孩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纳尔之所以知道云海风暴的特殊性,是因为他曾多次到过空间之门尝试回返亚斯兰大陆,期间他多次因行为触犯法则而被空间执法部拘留,可这些都没能阻止他。
后来执行官们厌倦了应付他,每次抓到他就直接丢入云海风暴内。经历过云海风暴洗礼的异族人都会产生巨大的力量消耗,而在最终进入风暴核心区域后,他们的力量就会在瞬间被抽空。力量耗空再次恢复需要很长时间,这就极大减轻了空间执法部的工作量和精力耗费。
云海风暴内蕴含着一股诡异力量,那力量类似于洛依贝第一次在他面前使用炽离射出箭矢时产生的力量波动,更类似于今日见到银鸟时的力量波动,而这三种力量的共同点就是能引发灵魂深处的一种颤栗感。
也就是说,洛依贝身上所隐藏的力量与灰白火焰和云海风暴内的力量有同源之处,这三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呢?
纳尔的缄默让洛依贝如坐针毡,她无条件相信纳尔的判断,心里则对身后几人产生了某些不着调的怀疑,如此想着,冷汗便微微浸透了后背处的轻纱。
汐紧跟在若叶身后,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对方,如果说当年圣殿误打误撞进入迷宫的事是有人刻意引领,那么在绝影与若叶之间,他更倾向于认定这个人是若叶。
绝影与他是在幻夜森林都城加贝罗相识,当时汐作为被继承者推选出的联军统领者,需要赶赴都城游说现任精灵族领主派遣盟军加入联军,他要取得新领主的信任延续两族破碎的盟约。
当时的光祭司议事会大长老亲自联合萨诺兰城内的大贵族瑞亚利用蕾缇雅女王策划谋杀了上一任精灵族领主,这直接导致两族盟约破裂。得知汐和新任继承者来到加贝罗后,他雇佣了加贝罗城内最负盛名的杀手绝影去暗杀继承者艾琳。
两人做为敌人相识,绝影败于他手下,而他用自己的真诚成功策反对方,借绝影的身份将当时苦心寻来的谋杀证据呈给了新任精灵族领主,两族盟约得以延续,而绝影也作为精灵族领军人加入了他的麾下。
多年来的默契让他将绝影看得透彻,他是个很纯粹的恶人,却也是个极其珍惜同伴的人,他愿意去相信绝影,可他没有任何证据能替绝影洗清这份嫌疑。
进入迷宫的人选是他与影月协商后才敲定,但传达命令却是他亲自去的,若叶见到他的那一刻很平静,他要他去,他就应下了去。甚至今夜进入迷宫后他也很平静,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不见丝毫慌乱,更没有刻意的伪装和多余的掩饰。
在汐眼中,他表现得过于平静,也过于无所顾忌。
如果将若叶的整个人生剖析为两个阶段,那么第一个阶段就是他作为普通族人在学院内担任教师的整个时期,自他的落叶媒介觉醒后,他的人生也彻彻底底的因此改变了。
他变得强大冷漠,变得沉默果决,性格与曾经学院内的记录相比判若两人,或者说他可能根本就不是……曾经的他。
450年前,汉斯公爵庄园里发生的惨案汐仍旧历历在目。公爵等级的庄园内仆从加护卫不会低于五百人,护卫中至少会有两位魔法等阶达到二阶者,而若叶虽然觉醒最初媒介就已达到第二阶,可他完全没有修炼魔法的基础,又怎能在一夜之间杀尽整座庄园的人。
这起案件至今为止仍然被列为白夜陷落之战期间最大的一起悬案,可若叶拒绝所有人的问询与调查,就连绝影也因为曾经战场上的一次救命之恩对他深信不疑,这怎么能让汐彻底放下对他的戒心呢?
第261章 窥探之眼
“现在整个迷宫入口都处于他力量覆盖的范围内,你跟着他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以你的实力跟在他身边也最安全。”女人微凉的嗓音再次于意识内响起。
沐灵犹豫间,她与男人的距离已经拉开了一小段,当下也不再多想,低诵咒文利用化形术将自己化作一滴水珠,飞速掠向了那位撑着白伞的男子。
通道内还残留着他经过时的幽冷气息,沐灵本该惧怕,可她此时却感觉这种气息很熟悉,甚至靠近后让她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归属感与安全感。她唯恐距离过近被察觉到,所以最终停在了白伞伞面上。
男人步伐未停,他不动声色地微微倾伞,沐灵所化的水珠便顺着伞面滚落到了男人的衣袖上方。她惊惶地稳住身子,方才发现自己竟然能直接融进他的外衣内。男人的外衣仿佛是一片无边际的白色海洋,沐灵置身于内,就像回到了家乡守望之海。
她惊讶于这种感觉,同时也隐约知道她的行踪瞒不过眼前的男人。
沐灵意识内的女人名为潼漓,她原是个灵魂力量颇为强大的游魂。经历“融脉”洗礼后,沐灵昏睡过一整日,浑浑噩噩之际她曾在梦中见过潼漓,她保持着海族人千年前的人身鱼尾形态,可她的灵魂已在海底宫殿内流浪了数百年。潼漓是被禁忌魔法“融脉”的气息所吸引,她借“融脉”成功寄居在了沐灵的识海内。
离开海底宫殿之前,海族曾有七位海巫师共同为沐灵进行了体质测试,可她们中的任何人都没能察觉到潼漓的存在。
沐灵本人在“融脉”结束后也从没察觉到潼漓,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地异常顺利。潼漓真正意义上主动出现在她身边,是影月借宿她寝室的那一晚。
在她触碰到影月残留在地板上的血液后,女人的突兀出现直接惊吓到了她,可女人慵懒的言语更让她不安。
“为什么要喜欢一个短命鬼呢?”
沐灵始终记得那句话,这也是她今天必须混进迷宫的原因。
诚然影月与她之间的婚姻是父亲费心替她求来的,她从没奢望过拉近两人的关系,也从没要求对方回应她的喜欢,可她也决不能明知影月有危险却坐视不理。
她不想影月葬身于迷宫深处,为此,她与潼漓做了交易,只要潼漓肯帮助她救下影月,那么她就愿意完全接受她在自己意识内温养灵魂。
沐灵稳住身体,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被烛火映衬得惨白的通道内。
……
女孩强压下心底不安,开始四处打量迷宫通道内壁,石壁被烛火映衬得一片惨白,但那惨白的中央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脚步未停,石壁也在不断后移。
她眨动双眸,用心观察,依稀能看到石壁中央有某个点在她注视下连成了线,而线与线交错,像是要组成一个字。可她正看着,旁侧烛火光亮微微闪烁间,那尚未形成的字便消失无形,再未出现。
被烛火的力量压制了?
石壁上的异常不难发现,细心的众人都未注意到,说明只有她一人能察觉到那些字,联想到这座迷宫的来历不难猜出那字大约是与白夜有关。
自从在艾斯内斯魔法学院内遭遇露露偷袭后,洛依贝一直有尝试唤醒白夜,直到现在,接近两整日过去,她仍然无法联系到他。
白夜似乎在她意识内销声匿迹了,就连小白蛇那边也情况不明。
纳尔曾说过,白夜不顾一切附身救她已被灰白火焰伤到,可她始终不知道白夜受伤究竟多重。
她原本曾想,迷宫是由白夜参与修建,且影月也说过迷宫内有白夜为压制诅咒留下的赠言。必要时,至少她还可以借助白夜血脉利用赠言作为最有利的武器,可在这烛火的压制下,白夜的力量显然过于微弱。
白夜生前已是半神阶层,不知,那灰白火焰戒指主人究竟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女孩正想着,纳尔拉住她手,停下了脚步。
洛依贝再望前方,不知不觉间队伍次序已悄然变化,影月与已主动走到前方引路,若叶几乎与他并行,而汐与绝影则紧跟在她身后。
透过空隙,洛依贝看到前方地面上突兀出现了一只断臂,众人停下脚步是因为若叶用手拦住了正待上前察看的影月。
她仔细再看,虽然相隔甚远,可那断臂血肉模糊的切面如在眼前,就连手臂上的肌肉纹理和毛发也清晰得过分,腕间佩戴着写有祭文的黑色腕带,上方有粗略的分殿信息,那是主人身份的证明。断臂手指部分和腕带皆被干涸的血液所覆盖。
女孩观察期间若叶已上前捡起了那只断臂,此时她只能看到断臂的手指部分。她凝神看着,那手指皮肤上却忽然惊现数道划痕,紧接着划痕缓慢裂开,像开合的眼皮,形成了一只只眼睛。
那眼睛,瞳色全灰,邪异非常却又仿佛凝视罪人的天神之眼。
洛依贝身体霍然僵硬,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身处迷宫内,忘记了所有的人,她的手下意识收紧,紧得像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纳尔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他立刻反手紧握住女孩的手,也正是这一握恰好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洛依贝脱离恐惧下意识望向对方,同时也避开了与那只眼睛的对视。
在她移开视线后,那灰瞳便在断臂上此起彼伏地破裂消失,最终它抓住机会逃也似地跳下若叶掌心向更深处窜去,只留下一阵骇人的狞笑声回荡。
若叶转身将特意取下的腕带交到了影月手上。
影月全权负责调查露露的案子,自然更清楚断臂主人的信息。
“逆流,祭司殿逆月分殿记名已故黑祭司,3月11日上报失踪,12日通过定向魔法间接确认死亡,尸体下落不明。”
此时纳尔借锁灵线联系询问,洛依贝便告知了他自己看到的景象。在艾尼希徳堡见过那些眼睛后,白夜曾要求她不要再去探究眼睛的源头,可现在看来她、莫奈儿以及所有人已经被那眼睛劳劳缠上了,逃也逃不掉。
那邪恶之眼突破艾尼希徳堡禁制深入地下宫殿,又在莫奈儿的住处内悄然出现,现在更是跑到了迷宫内,就像是一种可怕的窥探。
第262章 人偶群像
仲夏夜梦公馆。
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两个世界,一个喧嚣热情,一个死寂神秘。
大门内侧被精妙机关隐藏起来的梦公馆像一个华丽的梦境。薄雾渐退,穹顶散落下来的月光纯净而内敛,光透过玻璃阶梯层层折射下来落到大理石地面上,便形成了一幕幕光怪陆离的幻影。
那幻影里,有展示台上的人偶倩影,也有微微晃动的装饰物。
守护者的身影恰好截断了窗边的一抹光亮,他安静地站在那,淡银色长发散落肩头,五官精致冰冷有如刀刻,眉眼间似月华般沉静,紫瞳里微微泛寒,积淀着霜雪,看起来像一座栩栩如生的天神雕像。
此时他腰间佩剑旁侧那个不起眼的荷包微微鼓起,从中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雪球调整好一阵才将自己的两只耳朵挤出来,它嗅着熟悉的味道胡乱蹭了蹭守护者的手指,显然很依赖这位临时主人。
“统领。”身后有人唤他。
“几位队长已经在夜公馆外顺利与杀戮圣殿第四番队汇合,仲夏夜梦公馆现已全部封锁。王城那边,依照您的吩咐我们趁机制造意外,借故暂时封禁了传送阵系统。
“内线在十分钟前传讯确认过大祭司的动向,他此刻正在休息,暗杀者在我们的配合下截获了一份来自外城的密函。”
守护者淡淡接过,即使不去看那封密函里的内容,心里也很明白密函的来处。
自己和几位圣殿殿主归位后,守卫军团把守着王城的唯一通路,而无孔不入的暗杀者又穿行于内外城清除隐患,重塑情报网,汐的雷霆手段阻断了祭司殿与圣夜军团的正常联系。
这其中不仅仅有汐的作用,更是要感谢那位传闻中的凶手露露,她杀掉的那些黑祭司以及祭司候选者均是散落在内外城中负责与圣夜军团联系的线人,因为她的丈夫正是同样被红祭司选中的人。
雷纳失去雪漠的指引与配合,会好对付的多。
“看好他。”银神色平静地扫过窗外,远方依稀看得到艾尼希徳堡顶端。
身着白银甲胄的兵士正要退去,忽觉有水滴样的东西落在了脸上。他下意识摸去,指间水痕无色透明,看不出是什么,心念一动,他用舌尖浅尝,尝到的却是一种淡淡的咸味。
是……泪吗?
“下雨了?”后方有人试探性地询问队友。
守护者看着地上的零星水渍,捏住密函的手一紧,霍然抬头,他看清了一滴水珠的轨迹,似乎是从上方密集的人偶展台中落下的。
他知道,那不可能是雨,为了保护做工精致的偶人,梦公馆内部不可能会有一丝一毫渗水的缝隙。
“统领,这液体似乎是……咸的。”半蹲的兵士迟疑提醒。
守护者瞥过下属,目光瞬时冰冷:“所有人,退回大门处!”
守卫军团兵士们平日训练有素,此时虽不明白,也立刻服从命令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在了大门处,他们眉心的蛇形印记此起彼伏微亮,显然已进入战备状态。
守护者掌心里凝结的白焰在所有兵士身侧飞快形成屏障。他心底的不祥越发浓重,大理石地面上的水渍正在增多,他纵身飞起借着焰鸟穿过那些漫天飘落的水滴。
与此同时,一阵歌声打破了寂静的梦公馆,周遭空气也随着雨滴降落歌声响起一点点染上了悲怆的色彩,越是接近那些偶人,银发觉自己的心神越是动荡。
那轻浅悲伤的哼唱声没有避开他,反倒像是一种引诱。
守护者凝聚心神,借歌声锁定对方位置,低声颂念咒文。距离逼近的同时,高纯度白焰在身侧汇聚成一簇簇盛开的白莲,白莲所过之处,连空气也被灼烧到了近乎扭的状态,这是独属于他的领域,“焰魂”。
咒文已成,他不留给对方任何机会,毫不犹豫地甩出了第三阶攻击魔法“焰灵”。“焰灵”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攻击力,而在于它会牢牢纠缠敌人直到敌人血肉无存,傲骨成灰。
那是他曾在莫里斯陷落那夜给予纳尔致命一击时所用的魔法,即便纳尔当时已是强弩之末,他仍不想让对方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焰灵”所至两米范围内,几座玻璃展柜轰然炸裂,碎裂的残片随气浪翻飞,从中依稀能看到一些人偶的倒影,他们空洞悲伤的眼神如出一辙,那些碎片只存在了几秒便被白焰灼烧至融化。
守护者紧盯着“焰灵”,神色更添冰冷,因为他发现“焰灵”并没有消失,它仍附着在目标身上,丝毫不见减少。“焰灵”这种状态,只能说明它无法入侵对方的躯体。
银自恃领域在身,缓慢前行最终降临到了那个被白焰纠缠着的人偶面前。
她穿着华丽的素白长裙,裙摆边有漂亮柔软的细丝带错落其间。人偶的身姿曼妙,四肢莹润修长,完全符合黄金比例。白焰附着在她周身,不仅没伤到她,反而像是为她增添了一抹靓丽的光环,衬得她肌肤胜雪,耀眼夺目。
她的眼睛比她绝世的姿容更加惹人怜惜。人偶左眼眼尾处有一颗泪痣,她的眼睛是一片纯净的白,那片雪白里有他的影子,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熟悉的那个人。
她静静看着守护者,眼里若有一层薄雾,莹莹水意最终凝聚成泪从侧脸划落,在环绕周身的白焰里蒸发无形。
挡在两人身前的唯一阻隔消失,有着泪痣的人偶飘落到守护者身边,她拭去颊边的泪,轻轻吻过他的唇,像一只蝶悄然停留又缓慢离开,生怕亵渎了他。
银站在人偶身边,领域内幽莲盛开,朵朵莹白,像极了开到黄泉陌路的荼靡花。
“统领!”
展柜炸开只在瞬间,可守护者的攻击却戛然而止,聚在大门处的守卫军团兵士再不明白上方的状况也深知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门就在此时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众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莫动。”丢下这句话,黑影飞快崩碎成数十只紫蝶,向着守护者的方向掠去。
“银!”
像是突然察觉到异样,守护者侧过脸望向男人,双眸里冰寒退去,只有迷惘和一片空洞。
黎莫神色一凛,他自囚幻梦圣殿内多日,自然知道银这副模样是被外物入侵了心神,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竟快到这种地步。
他刻意在守护者身上留了只紫蝶,发觉对方气息状态不对便立刻赶来,仍是迟了一步!
此时低伏在守护者胸口的人偶慢慢扬起脸,似是觉得场面滑稽,她用袖口掩住唇,轻轻笑了笑。
这一笑平白增添了黎莫的怒意,他看着人偶周身环绕的白焰,那火焰生生不息,如附骨之蛆,纠缠不休,他明白银所用的魔法。
很久前,身为裁决圣殿最高执事,他有幸与银对战,最终就是败于“焰灵”。几月后,在汐的指点下,他创造出了用于克制白焰与其他低等火焰的第三阶控制技能“释空牢笼”。
所有火焰燃烧依靠的都是氧气,而“释空牢笼”能在纸媒介屏障范围内构建出一个完全真空无氧的环境,火焰失去生存基质,自然会消失。
成千上万的纸片高速旋转,在半空快速形成了一个球形蚕蛹,那人偶狂妄得很,连躲都未躲。
“银!清醒点!”黎莫操控着“释空牢笼”,又腾出一只手扶住了守护者的躯体。
脱离桎梏,银恢复意识仅在瞬间,想到先前的失态,眸内冰寒涌上,身为魔法等阶第四阶的强者,他竟被一个人偶蛊惑了!
“毁掉那东西,我们联手!”黎莫心知那人偶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守护者点点头,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东西,或许,不只一个。”
守护者趁盟友制住人偶的间隙游走四方,白焰四处腾起,带起翻飞的玻璃碎片,火舌叫嚣着吞噬了展柜里那些哭泣不止的偶人。
他发现其他展柜中的人偶远比那只会迷惑住他的人偶弱小,在肆虐的白焰之下,她们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释空牢笼”不仅可以毁灭火焰,同时制造出的真空环境也能让活体目标失去赖以生存的氧气,可那东西到底能不能算活着的生物都很难说。
黎莫算计着时间收手,牢笼崩逝瞬间,他看到了毫发无伤的人偶,她周身环绕的白焰已经消失,人偶笑意盈盈地望他,诱人的双唇微微开合,低浅悲怆的哼唱声再次响起。
黎莫冷笑一声,虽不知那激发人心中悲意的歌声是什么,可他断不会再像银一般受她的蛊惑。
黎莫出手便是第二阶最强杀招“割裂”,他从不轻易动用,是因为他曾经位处裁决圣殿最高执事,见多了血与罪恶,不免心底生出几分悲悯。
可眼前这东西连人都称不上,梦公馆内出了这种变故,他必须践行自己向汐立下的誓言,好好护住圣殿和守卫军团的兄弟们。
纸刃在人偶身体上飞舞进出,那副完美的躯体上方惊现数道均匀裂痕,四肢被残忍割裂,横切面却是肉眼可见的苍白,没有一滴血流下。
人偶的头颅离开了她美丽的颈项,她表情未变,平静接受着属于她的终结,直到她嘴角裂开,歌声戛然而止,躯体化作无数不规则块状物体散落在了地面上。
悬浮在上方的玻璃展柜一个个炸开,价值连城的美丽人偶在纸刃和白焰的轮番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
地面上残破的人偶躯体越来越多,被高温瞬间融化的液体也越来越多,像飘落的雪,那样美丽残忍。
大门处的守卫军团兵士们沉默看着一切,心里既泛寒又觉得莫名的悲哀。
下一刻,有几个眼尖的人注意到了更加诡异的地方,那些残破的肢体液体和布料碎片竟是在飞速重新凝固组合。
最先恢复原形态的正是那只眼尾有泪痣的人偶,重组后的长裙微有裂缝,几不蔽体,在她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偶相继站起身。
她们双手合十,眼角淌落泪水,容颜苍白漂亮,带着病态而悲哀的美丽,悲怆的歌声如泣如诉,充斥着整个梦公馆。
“我唯一仰慕的主人啊,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不畏惧孤独,亦不畏惧悲伤,我满足你一切的欲望和要求。
“只是,别忘记在离去时带上我的魂灵,带我去那远方的冰雪之地,带我回归那个能容下一切死亡和轮回的神国……”
第263章 矛盾
“她们醒了。”
通道内有悲怆的哼唱歌声传来,女人的嗓音幽远空灵,而影月的那句话恰如巨石坠湖,掀起了千层波浪。
若叶沉默不语看向前方,他用手指摩挲着途中后续发现的两条黑祭司腕带,嘴角弧度冰冷讽刺。
影月转身向那位继承者俯首道:“殿下不必担忧,一切都在圣殿计划内,我只是余外请汐大人帮个忙。”
洛依贝沉默看向影月,恍惚间在他唇畔看到了一点笑意,那笑略有些阴冷,似乎还夹杂了几分快感。
纳尔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影月,隐约觉得自己至今为止了解的所有信息似乎存在某种矛盾。
他曾在血族入驻萨诺兰后掌管仲夏夜梦公馆长达十年,整个梦公馆除去迷宫部分几乎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被禁锢在展台内的那些人偶属于非卖品,仅仅只作为展示,因为她们都是仲夏夜梦公馆历任馆主的媒介傀儡人偶,同时他们也是这座公馆最好的守护者。
仲夏夜梦公馆传承千年,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那些被主人精心制作出的媒介人偶,并非是什么木料硅胶材质,而是拥有血肉之躯却失去灵魂的死者。
死者身亡魂归彼岸,余下肉体本该经自然腐化重新融入大地,可当死者本身强烈的执念与傀儡师的祈愿重合,两人便达成了契约。死者愿意以媒介形式继续为了傀儡师留存于世,而傀儡师则会将死者的血肉躯体进行改造,成为最合心意也最致命的武器。
双方都是自愿,新生的死者容颜不老,躯体再不会腐坏,也不会死亡,可他们的主人生命却终有尽头。仲夏夜梦公馆的媒介人偶永远不会离开出生地,他们会守着主人,守着这座公馆,如同一个守陵人。
可世上的东西,不论是什么,失去了唯一的依靠,都会觉得孤独。人偶心底里的悲伤与怨恨必须要有人承受。一般来说媒介人偶积累的反噬都会由下一任馆主来承担。
失去主人的媒介人偶同时失去了本源力量赋予媒介的能力,然而力量不会凭空消失,她们不再有战斗力,却依靠着长久的孤独悲哀将力量内敛形成一种蛊惑人心操控生者的魔法。
人偶的魔法会唤醒人心底深藏的悲伤,令生者悲痛欲绝丧失生意,不自控地向她们献祭自身。
纳尔见过影月因此发狂的模样,当夜那眼尾带有泪痣的绝美人偶肆意操控着他的情绪,而他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可见,仲夏夜梦公馆不仅是媒介人偶的囚笼,也是影月的囚笼。
对影月来说,人生每多一分悲伤便是又多了一个致命弱点和一份痛苦。他的舞祭恋人死后,他面临的痛苦也必定更加残忍。
历任仲夏夜梦公馆馆主多因为媒介人偶中有他们的亲属或是恋人,甘愿承受这种反噬,其中很多位都因不堪忍受永恒的精神痛苦而向人偶献祭了自身。他们死后,不仅会让媒介人偶更加强大,同时也会让自己最重视的傀儡成为媒介人偶群体的新成员。
这是一个死循环,影月似乎是想借圣殿的力量彻底除去仲夏夜梦公馆积累下来的隐患,汐竟也真的肯隐瞒继承者去帮他。
那么,代价呢?
六人前行的速度并未因为这变故而减缓,忽的,在通道灰暗烛火的映衬下,有一阵女人的低笑声响起。
笑声空旷幽远,似在耳边,似在深处。
绝影蹙眉望着。封闭的地方,诡异的烛火,一具又一具的黑祭司尸体,充满挑衅意味,他早已恨不得拨开众人,直接用影刀穿透黑暗里所有有的没的东西。
刀堪堪出鞘,又被汐稳稳按住,无法挣脱,他甚至不理解,圣殿的处事风格何时这样畏畏缩缩了。
露露这一次倒也没有装神弄鬼,她坦然从拐角侧方走出,一袭黑祭司圣袍衬得外露肤色雪白,火焰神纹熠熠生辉,偏偏穿在她身上多了几分晦暗。
她双手捧着一个腐朽的头骨,低笑着又张开嘴唇,低暗的嗓音逐渐构成一首歌。
到这个时候,洛依贝反而没有最初那么惧怕,她紧盯着露露,认真辩识歌词,发现那是一首旋律古老的摇篮曲。
从歌词上来看,描写的应该是一位怀孕的母亲在对她未出世的孩子歌唱,她以自身作为胚胎的摇篮,安抚尚未成形的胎儿入睡。
“闭嘴!”
露露唱着,女孩听着,霍然间前方的影月寒声打断歌谣。
他开口的同时,腕间黑曜石镯飞速转动,引线破空而去,露露的头颅与颈项乍然分离从兜帽内掉出,咕噜噜滚落在地。
那是个面部只刻画了真实嘴唇的木偶,身首分离后嘴唇不再歌唱,它弯弯唇角,发出一阵怪异低笑。
谷</span>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谎言,谎言,都是谎言!
“该死,该死,都该下地狱!”
这恶毒的诅咒影月听来十分刺耳,那女人怎么会知道这歌谣,难道灰白火焰戒指的主人指引她与媒介人偶达成了某种交易吗?
是那个“孩子”吗,不,要快些找到她!再快些!可身后这些人又怎么办,继承者,圣殿主位,纳尔,若叶......
不,仲夏夜梦公馆的秘密必须同迷宫一起永远腐朽!
他紧握双拳,罕见地失了神,直至听到若叶那句只有两人才能理解的冷酷箴言。
“世间一切,皆是因果循环。”
迷宫石墙在执事背后霍然变幻,内里的机关齿轮沉闷转动,木偶头颅嘴角仍然带笑,无头躯体在地面的震动交替中崩散,黑祭司圣袍覆盖了那些断肢残臂。
木偶先前站立的那段通道连同前方的道路一起直直下沉,只留下一段无底洞,众人忙着稳住躯体避开掉落的烛火,唯有影月和若叶立在无底洞边,临渊不动。
“不,这不是我做的!”影月猛地砸向墙壁,他上前狠狠抓住若叶衣领,“是你对不对!你是谁!你知道一切!是你破坏了这机关!”
若叶漠然回应,他借势甩开对方,丝毫不想与影月纠缠。
影月重新站起身,眼前寒芒一闪,影刀已经稳稳插入了他颈侧的墙壁内,直逼动脉。
绝影两三步上前,扼住他咽喉硬是往刀刃边缘又逼近了几分。
“我早知你目的不纯,你还向我瞒了什么,若是今夜圣殿有折损,我让你和整个仲夏夜梦公馆陪葬!”
“影……”影月嘶哑嗓音挣扎道,他看到汐抓住了绝影扼他咽喉的那只手,那人抓的是绝影,眼底倒影却是他。
“够了!放开他!”洛依贝蹙眉瞥向前方重新替换过的崭新通道和那扇陌生的门,不禁再也忍不住出声喝止了眼前的闹剧。
纳尔别下女孩的兜帽,那双凌厉的莹白眼瞳又重新罩在了阴影内。
“那扇门里是什么。”汐拔下影刀归鞘又问。
门?影月定睛看去,只见面前十步外矗立着一座石门,门的中央左右两侧各有一尊盘立的银翼灵蛇雕像。
迷宫内只有一座门,那是历任仲夏夜梦公馆馆主也打不开的门,它本该在迷宫最深处,有人却通过机关特地将它调到了迷宫前段。
他打不开,但他知道里面有什么。
那是源头,一切憎恨的源头。
也好,这样他就再不必慌张,而仲夏夜梦公馆的秘密终将在今日被揭露于人前。
影月忽然笑了。
“葬身地啊。
“那是先祖西娅的葬身地。
“请殿下打开它吧,这里所有人中只有您有资格打开它。”
第264章 君主
烛台零散落在地面,白蜡蜡心内有灰白火焰燃烧,可它外壁却丝毫不见应有的烛泪。
火苗一直延伸到带有银翼灵蛇浮雕的石门处,洛依贝在几人的注视下缓步上前。不知为何,她站在这座石门面前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回到了她初入萨诺兰的那一日。
她伸手触碰过银翼灵蛇的眼睛,那双蛇眼里有点点星芒汇聚,通道两侧墙壁内的文字随着星芒略微显现,仅是一瞬复又暗淡下去。
石门裂开了一道缝隙。
纳尔始终未忘记自己此时的身份,他拦在继承者身前,先一步进入到石门内。
原本对他来说,只要开启赤瞳状态,黑暗里的一切都能窥见,可男人不敢轻易动用血脉力量,多年前潜入迷宫内的失败经历让他至今对墙壁上的赠言心有余悸。
仲夏夜梦公馆地下迷宫是由白夜与西娅共同设计,赠言既是安抚也是镇压,石门内的赠言与石门外被牢牢压制的力量完全不同,它强烈到足以让纳尔忌惮。
白夜的力量果然更强了,他在恢复,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脱离洛依贝的意识,借助肉体独立存在。
霍然之间,纳尔的眼睛在黑暗里捕捉到了一个飞速冲来的影子,他将黑弓炽离具现于眼前,两方发生碰撞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一阵非人的尖细叫声。
“有东西。”
洛依贝听到细微响动,想也不想闪身进入,径直抓住了纳尔的手臂。
众人飞快跟上继承者,影月走在最后,在场几人中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座石门内囚禁的东西,那是个绝对不能放出囚笼的东西。
此时,汐周身蔓延出金色本源力量波动,从中隐约能窥见到极细的沙流,千万沙砾如同风暴,凝聚成足以笼罩住所有人的屏障,而屏障上方逐渐形成了一个个表针飞速转动的时钟。
那只黑影仿佛被纳尔激怒了,它横冲直撞,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可它撞在汐的时钟屏障上短时间内也同样无法突破。
“是亡魂。”若叶提醒道。
绝影看着屏障上时钟消失的速度,暗自拧眉,那怪物的力度远比他想的厉害,如果不是汐及时撑开屏障,或许早已有人被附身。
“我的孩子。”
便在这时,阴冷沉闷的男声在洛依贝意识内响起,许久不见白夜,洛依贝也是心中一寒。
“仲夏夜梦公馆地下迷宫原是我给西娅准备的最后一处安身地,可人的私欲永远没有尽头,所有的邪恶都是由这里衍生。这迷宫内囚禁的东西,今日必须由你代我亲手了结。”
洛依贝暗暗点头。
“我的孩子,现在迷宫内被冥焰笼罩,仅在这里我才能于意识内指引你,再离开石门我便会销声匿迹。
“这座石门内的墙壁与地面上都有我的赠言,你的血脉纯度与我最接近,利用你的血唤醒赠言,你要永远记住,你是我的后裔,无论何时,你都是这座白夜之城当之无愧的君主。
“去吧。”
白夜的声音愈发飘渺,最后一句仿佛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在对她叮嘱,白夜的处境很不好,想起迷宫内那些被灰白火焰压制许久的赠言,洛依贝知道白夜这是在倾尽全力帮她。
纳尔是第一个察觉到洛依贝行动的人,因为近日压制诅咒的实验,他对女孩的血液敏感到了极点,那幽兰丛生的馥郁香气足以让他瞬间疯狂。
也是同时,绝影来到他身侧,一把秘银材质的短匕抵在了他后心处。
纳尔未动,封住嗅觉,只注视着洛依贝。
继承者的血液顺着手腕坠落地面,渐渐地,地面波纹掠动,仿佛开启了一个镜像世界,恍惚间有纵列文字若隐若现,一滴,两滴,三滴……
那一刻,纳尔察觉到身侧所有人的力量波动正在逐渐实体化,确切的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千万位艾维拉家族的兵士紧逼着,陷入了死地。
绝影,若叶,汐,月,他们每个人眉心的蛇形印记都被继承者借助赠言唤醒了。
汐还维持着支撑时钟屏障的姿态,可屏障上的时钟表针却在瞬间静止了下来。
亘古的吟唱声在绝对安静的黑暗里响起,她闭上双眼,她在颂念赠言,无需任何人教授,她的君主血脉就是承载赠言的最好媒介。
墙壁沉寂了千年的赠言文字逐一被激活,继承者清脆轻缓的颂念声响彻石室。霍然之间,那些字符开始不断震颤,像是尘封的历史,终于挣脱枷锁争先恐后地从载体中涌出,形成了一股赤金的风暴。
狂风吹落了女孩的兜帽,青丝浮动间,眉心处赤金色的蛇形印记绽出微光,风擦过继承者双蛇额环上垂落两侧的璎珞,互相碰撞,宛如风铃般悦耳。
那赤金色的风暴环绕着继承者,地面上的镜像世界涟漪里有字符在泛动,它们聚散重组形成一条条细小的游蛇,由少至多,不断攀附上移,最终汇聚成一整条与女孩形体相仿的虚幻飞蛇。
绝影一把按住纳尔,他的手在颤,可刀却丝毫不离纳尔,纳尔竟也真的因为出神被他强行按住单膝跪在了地面上。
他伸手遮挡狂风,勉强在风暴中睁开双眼,入目见到的景象令他终生难忘。
在千万时钟笼罩下,在这时间静止的瞬间,剑与荆棘,血色玫瑰,在赤金风暴里沉浮不定重合交错,继承者身侧众人维持着单膝跪伏的姿态,黑衣曳地,如同夜幕永恒守护辰星。
纳尔怔愣着,忽然听到时钟屏障外传来凄厉刺耳的怨毒叫声。
“白夜,你这怪物哈哈,你死了也不放过我,那我们就纠缠到底!你休想摆脱我,我是你一辈子的阴影。我要这迷宫里所有的人都给我陪葬!”
时钟屏障在赤金风暴和外力冲击下轰然溃散。
纳尔挣扎着,目眦欲裂,却只能看到那黑影向着洛依贝掠去,绝影的刀已然刺入他血肉里,秘银灼伤蔓延开一抹焦黑。
“洛儿......”风暴里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洛儿......小心!”
黑影尖利的指甲触到了继承者的脸颊,腐黑气息扑面而来。
“白夜啊白夜,我知道你就在这,你以为你能躲过神罚吗?你死了,你跟我一样,都是最低贱的奴仆。
“来吧,别躲了,我们一起下地狱......”
黑影疯狂的呓语围绕着女孩,低贱吗,低贱的奴仆?
那也要看,是谁的奴仆。
继承者霍然间睁开双目,黑影狂喜地迎上前,竟然有人肯与亡魂对视,那么它不介意附身再把白夜从这个女孩的躯体里扔出来,让他变成如它一般的孤魂野鬼。
可当它看到那双眼睛,躯体却僵硬地不能动弹分毫。
那眼睛,沉寂冰冷,像是光耀眼到极致后的惨白,白得空茫,白得耗尽生机。
不知为何,与那双眼睛对视后,黑影发现自己本就强撑的虚幻形体,竟然在淡化。
可它挣脱不掉,任何被那双眼睛盯上的亡者都摆脱不掉,生生世世,轮回,都无法逃脱。
“你不是白夜!你也不是人!你是……什么东西?”
继承者没有回应,任由那黑影魂飞魄散,消逝终结。
她侧目望向众人中唯一抬首注视她的纳尔,男人依旧呆滞。
他忽然薄唇开合,不受控制的吐出一句轻语。
“我回来了。
“主人。”
第265章 遗恨之爱
“我回来了,主人。”
所有跪伏的人似乎都听不到男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纳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听起来竟像是阔别许久的问候。
过往种种掠过眼前。
这双白瞳像一种不可违逆的力量,在那双眼睛面前,他会失去自己,然后,不可抑制地被她吸引住。
就像此刻,他看着那个女孩用手指触摸着自己的双眼,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在众人面前掩盖住她的异常。
索性女孩的白瞳也随着亡魂消失慢慢蜕变回纯黑,纳尔这才松了口气。
洛依贝仿佛做了一场梦,梦起始于她利用血液激活赠言,又终结于纳尔的双眼之间。
她用指腹划过纳尔眼角,纤长的睫毛随着男人的眼睑内线自然延伸至眼尾。他眼尾极美,平日沉默时总透着一股子凌厉,衬得眉宇也多几分清冷,可一旦他微抿唇线真心笑起来,神色便像揉碎的光一般柔和耀眼。
眼中清晰到极点的画面渐渐回归正常,洛依贝也没有多想。
纳尔单膝跪在她身前,像一位骑士般郑重问道:“殿下……可安好?”
洛依贝一愣,忙收手直起身回了句“无事”。
众人相继回神站起,绝影沉默扫过,看到继承者毫发无伤状态正常,低首收刀。
汐今日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迷宫赠言的力量,他略作感知,确认先前盘踞于石室内的东西完全消失后才示意众人各自搜索前行。
整座石室面积颇大,摆设极少,怨气冲天的亡魂消失后内里森冷气息稍减,在赠言笼罩下,石室内逐渐呈现出一派陈旧宁和。
影月是第一次进这座石室,仲夏夜梦公馆自第一任馆主在世时便留下了一条铁律:后世族人不得擅自靠近葬身地。
不靠近却不等于被遗忘,每一次影月经过迷宫最深处,石室内的亡魂都会隔着石门与他说话。起初是温声细语地哄骗,后来是咒骂,再后来影月从父亲那里得知了亡魂的来历。
他知道将现任继承者带入迷宫内一定会帮到自己,仲夏夜梦公馆历任馆主都曾有过这种想法,可一旦继承者到来,无论能否激活赠言,她们最终都会知道葬身地内隐藏千年的真相。
石室暗处的角落里盘坐着一具骸骨,骸骨外罩一层风吟花丝制成的布衣,衣物崭新,可尸骸却已腐朽到了一碰就会风化的程度。
在这样一副骸骨面前连多余的呼吸都会成为威胁,影月有想过暗中出手毁掉它,但碍于汐在身侧,由黑曜石镯释放出的引线外侧包绕了一层时间流沙,重压之下,根本无法攻击。
整个尸骸鉴定过程由绝影独自完成,影月见过绝影的尸检手段,唯独没想到这一次他会大胆到直接驱使本源毒素附着于尸骸内部,毒素足以支撑住脆弱的骸骨,保存原有形态。只是这样一来,绝影离去的瞬间那具尸骸便会失去支撑溃散成沙。
“死者尸骨未附灵魂,骨骼框架约与五岁幼童相匹配,骨龄远超常人,依据风化程度推测至少在千年以上,服饰配饰与白夜纪元初始相吻合,应当是西娅无疑。”
绝影粗略估测后,将自己利用留影魔法记录下的画面呈现在众人眼前。
“死者胸骨第八肋、第九肋、第十肋有不同程度骨折,从上至下依次加重,骨盆有大面积裂痕,从痕迹上来看,导致其骨折的压力来自身体内部,且整个骨折过程十分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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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放大画面道:“腹腔衣物残破,衣物留有大片血迹,死者面前有喷射状血迹,背后地面有扩散血迹,出血量足以致死。”
洛依贝仅是听着心底便觉惊骇,她想起从前在人类世界看过的一部电影,母亲孕育的胎儿过于强大,随着胎儿成长母体迅速衰亡,且骨骼同样出现多处骨裂骨折。
“莫非西娅的死因是妊娠?”
洛依贝说完,绝影侧目高看了她一眼,道:“那就要问馆主了。”
影月沉默好一会,他在想赐予他所有痛苦的女人。
他从未谋面的母亲是难产离世。童年记忆里仲夏夜梦公馆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母亲的身影,只有那个每到深夜就会摇着摇篮给他唱安眠曲的女人。
女人极美,眼尾有一处泪痣,她只唱一首曲子,就是露露先前在迷宫内唱过的那首。
年幼的孩子无知,听着安眠曲被人哄着入睡,只觉温暖安宁,潜意识里就把女人当做母亲,直到他终于抑制不住思念跑到父亲面前央求他让他见见女人。
那一次,父亲打了他,因为他意识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孩子也陷入了他曾经一脚踩进去过的陷阱。
此后,影月始终没能摆脱掉女人,甚至连喜欢的女子也与她异常相似,眼尾带着泪痣的人偶,眼尾带着泪痣的舞祭。想想都可笑,他从没有走出过陷阱,他承认他懦弱,所以他要借别人的力,彻彻底底杀了她。
女人是仲夏夜梦公馆第一任馆主的妻子,而她会杀死今后仲夏夜梦公馆每一任馆主的妻子,再化作他们的“母亲”,日夜陪伴,最后以背叛和痛苦来报复她的“孩子”。
她名为,西娅。
见到这具骸骨的时候,他忽然明白女人为什么要重复这个陷阱了,正像她歌谣里唱的那样,她会以胚胎作为摇篮,安抚陪伴她的孩子。
影月立在骸骨面前,有绝影本源毒素支撑的尸骸很牢固,他俯身碰了碰骸骨空洞的腹部位置,那里原本有一个胎儿。
“她的确是因妊娠而死,可她的孩子吸取了母体最后的养分,最终突破降世。我先祖西娅原本就是女祭司意外怀孕生下,她因始祖的垂怜教导存活下来,可她的孩子没那么幸运。
“魔胎挣脱母体,可还有始祖精心制作的囚笼困住它,这里的赠言因始祖离世力量减弱,只能在无尽岁月里逐渐削弱它的肉体。
“我该感谢殿下,您为我仲夏夜梦公馆除去了一个留存千年的隐患。”
他说着感谢,言语间却没多少轻松,径自在尸骸衣襟里放下一枚亦哭亦笑的鬼脸徽章,起身离去。
众人未多做停留,今夜踏入迷宫只为抓捕露露集齐残破的占星者灵魂碎片,解决亡魂异变威胁,这仅仅是个插曲。
本源毒素粒子剥离,尸骸顷刻间风化成沙,沾染过血液的华丽服饰散落一地,覆盖住了那枚亦哭亦笑的鬼脸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