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遇
第二天一早,顾氏刚刚换好了衣服准备前往陆府,陆夫人派来请顾氏的人就上门了。
顾氏一路上还有些疑惑,之前陆夫人的态度一直是不紧不慢的,怎的突然这般着急起来?
很快,顾氏的疑问就有了答案。
陆夫人将承平侯府二夫人上门为安乐侯府五小姐说媒的事情告诉了顾氏。
一来,陆夫人觉得需要解释一下自己如此急迫的行为,也就直接选择了实话实说。
二来,她也着实想表达一下“我们家老大的行情好得很,除了尹屏茹其实还有很多的选择”这层意思。
顾氏心下了然,自然不会与陆夫人争这个高低,只是告诉了陆夫人她回去和尹清华商量过,都觉得陆亦铎和尹屏茹这门亲事十分可行,并表示一切皆听从陆夫人安排就是。
陆夫人闻言笑逐颜开,与顾氏二人相谈甚欢。
之后的几天里,事情进展出奇的顺利,而且十分迅速。
纳采、问名、纳吉等一系列礼节,紧锣密鼓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婚期也经过双方的商议,定在了五月初二,也就是十日之后。
按照常理来说,这婚期定得实在是有些过于仓促。
但陆亦铎情况特殊,尹家的人也表示理解。
再过不到一个月,陆亦铎就要回河南任上去了,若想在此之前完婚,过程稍许匆忙一些也是无可厚非。
但陆家该有的礼节却是一项都没落下,样样做得极为周到,让尹清华和顾氏很是欣慰。
尹屏茹这几天一直待在东厢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时做做绣活,或是跟顾氏说说话,再不然就教陆清容认几个字,虽看不出她对日后的生活有过多期盼,却因那份顺其自然的态度显得格外淡定从容。
相比之下,陆清容的好心情就表现得要明显许多。
平日里跟着尹屏茹识字,是让陆清容感到极为无聊的活动,如今也能津津有味地听下去了。
再不然就是拉着绿竹,收拾起她的小行李。
顾氏和尹屏茹看到她那一副欢喜的小模样,都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如果说尹家现在最忙的人,那就非顾氏莫属了。
顾氏最近在忙着添补尹屏茹的嫁妆。
不是亲朋好友意思意思的那种添妆,而是真正补上了一大堆东西,家具摆设、首饰布匹,一应俱全。
原本尹屏茹与贺楷和离的时候,贺家是将她当初的嫁妆都送了回来。
但毕竟在贺府的两年间,人情往来免不了要折损一些,再如那些家具之类的物件,即使送回来也是不能再用的了。
顾氏见尹屏茹嫁妆里的首饰成色已经不太新,好说歹说才拉动她去了京城最有名的祥宝斋置办几样新首饰,也带上了陆清容。
这也算是陆清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逛街吧。
祥宝斋位于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长桥大街,是一座雕梁画栋、华丽异常的二层小楼,即使在这商铺林立的长桥大街上,仍旧十分显眼。
掌柜的见她们一行人坐的黑漆平头马车,知道是官家女眷,直接将她们请上了二楼的雅间,拿了店里的首饰供她们挑选。
尹屏茹不愿顾氏为了她的亲事太过破费,只是挑了一套普通的珍珠赤银头面、一对赤金掐丝的镯子和一对赤金柳叶耳环。
顾氏觉得如此太过简单,又帮着选了一套赤金点翠头面、一套珊瑚玳瑁头面、一对镶金红宝石镯子、一支赤金碧玺石簪子,还有耳环及珠花若干。
最后还给陆清容也选了件带着吉祥如意金锁片的项圈,方才起身准备回去。
谁知她们才刚走出雅间,就在楼梯前的大厅里碰到了熟人。
面前这人身穿浅金色撒花缎面比甲,里面是橙黄色杭绸长裙,头发梳的堕马髻,插了支一看就有些分量的赤金蝶形花簪,正是贺楷现在的妻子,邱沐云。
顾氏见状心中懊恼,尹清华早就嘱咐过她尽量避免让尹屏茹再见到贺家的人,这次还是她大意了。
陆清容见眼前的邱沐云比上次清潭寺看到的时候明显丰腴了许多,小腹隐隐有些微凸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尹屏茹。
尹屏茹视若无睹,仍旧缓步向楼梯走去。
邱沐云却是不甘心就这么擦身而过。
“原来尹家娘子也在这里,我们二人还真是有缘呢!”邱沐云笑得开心。
尹屏茹闻言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你们也来了京城。”尹屏茹声音很轻,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一样。
“是啊,我这次是跟着二爷来京城上任的,以后我们也要常住京城,咱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邱沐云说到一半,佯装思考了片刻,“不过我差点忘了,尹家娘子现在是一个人的未嫁之身,出门什么的怕是不太方便吧?”
看样子邱沐云还没听说尹屏茹快要成亲的消息。
顾氏没想到这邱沐云说话如此张狂,有心要呛上几句,却被尹屏茹按住手臂拦了下来。
尹屏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邱沐云跟前,视线似是不经意扫过她已有些显怀的腹部。
“你这个样子都敢堂而皇之地出门,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不方便的?”尹屏茹说得依旧轻缓。
陆清容已经在心里给尹屏茹叫好了。
邱沐云顿时无言以对,便说起别的来。
“靖远侯府姜夫人出殡那天,我和二爷就曾在荣恩街见到尹府的马车经过,没想到尹家娘子居然没下来祭拜一二,毕竟您也是与姜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呢!”
尹屏茹三人听到这话,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尹家娘子忘了,那日在清潭寺见过姜夫人一面吗?”虽然那天邱沐云遁走了,但那阵子她一直是使了人跟着尹屏茹的。
尹屏茹与顾氏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先在清潭寺逃过一难,又在陆清容周岁宴上亲自上门的姜夫人,就是靖远侯府的姜夫人!
陆清容也跟着回想起来,原来那天看到觉得眼熟的背影,就是靖远侯世子蒋轩,那个爬上她们家房顶摘香椿的蒋轩……
见面前三人皆是一脸错愕,邱沐云不由十分得意,继续挖苦道:“只可惜姜夫人已经病逝了,否则你们在京城也算有了个靠山呢!”
陆清容觉得这个邱沐云实在是不可理喻,尹屏茹和顾氏与她更是话不投机。
没人再去回应邱沐云的话,尹屏茹和顾氏只是微微同她点了下头,便带着陆清容离开了祥宝斋。
第三十二章 再嫁
回去的路上尹屏茹和顾氏都在谈论着姜夫人。
之前她们就猜到姜夫人应该来头不小,没想到竟是靖远侯府的一品夫人。
只是没承想才回京几天就病逝了。
想起在济南老宅时还同她们一起用饭,与她们一同给陆清容抓周,尹屏茹和顾氏二人都不禁有些伤感唏嘘。
待回到了尹家,陆清容先是把那本《千字文》拿出来看了看,又拉着绿竹一起在自己的小箱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当初姜夫人送她的那个玉佩。
看着手中那个红色玛瑙石玉佩,陆清容仿佛还能记起那个端庄而诚挚的女子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的样子。
正如当时她对姜夫人的那种莫名的亲近之感,如今她心中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这是她来到这大齐朝之后,第一次有身边曾活生生出现过的人离开了人世,而她也因缘际会中亲眼见到了那场极其隆重的出殡。陆清容心中不禁感慨,原来任何一个世界的生命都是如此无常……
陆清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拿着玉佩的那支小手越攥越紧。
等她想把玉佩放回去时,发现手上竟然染了一抹淡淡的红色,连忙将其举起在灯下仔细端详。
只见红玛瑙玉佩那酷似图腾般的奇异纹路上,似乎是沾染着一丝已经凝固的朱红色颜料。
陆清容让绿竹拿了帕子过来,用小手认认真真地把它擦拭干净,方才又找了块干净的帕子将其包起,放入箱子最里面的角落……
三日后,便是五月初一,陆亦铎和尹屏茹成亲的前一天。
按照大齐的习俗,是要在女子出嫁前的头一天送嫁妆的。
尹家陪送的三十二台嫁妆,由木樨胡同一路送到了静林胡同,只等第二天陆家上门迎亲了。
当天晚上,尹屏茹留了陆清容在她的房间睡。
前几天陆清容一直是欢喜异常地收拾着她的小行李,今日却一副眉头微皱、撅着小嘴的模样。
尹屏茹看了心中有些不安,以为她是想到要搬去陆府才会如此。
“清容怎么不高兴了?是今晚不想跟娘亲睡吗?”尹屏茹声音轻柔。
陆清容摇了摇头,还是撅着小嘴不说话。
“清容在这里,只有子昊表哥一个人和你玩,以后住在陆府,会有更多的哥哥姐姐和你一起玩呢!”
尹屏茹心里清楚,日后陆府的少爷小姐们并不一定能轻易接纳自己,更何况是陆清容。但孩子还小,当着她的面是绝不能这么说的。
她此次之所以同意这么快就再嫁,也是为陆清容考虑了很多。
女子的出身与男子不同,无法通过考取功名而改变,也与你是否贤惠、有无才德不甚相关,而只是看你是哪家的小姐。
所以尹屏茹不能自己一个人带着陆清容,而是必须给她一个符合这个世俗的名分。
当然,陆清容还小,这些想法是无法与陆清容说明的。
“而且清容不是一直很喜欢陆伯伯吗,以后住在陆府,就能经常见到陆伯伯了。”陆清容从第一次见到陆亦铎就对他格外亲近,尹屏茹自是看在眼里。
陆清容见尹屏茹越说越远,知道她是误会了,赶紧抿了抿嘴,冲她挤了个笑容出来。
尹屏茹果然不再似刚才那般担心。
其实陆清容心里的确是不高兴,却不是因为尹屏茹想的那些。
而是因为今日她和尹子昊在正屋里玩耍之时,被顾氏告知,明日从在尹家迎亲开始,一直到去陆府拜堂,她都无法近距离参与,只能跟着送亲的队伍到陆家,然后再与陆家的小辈一同入席。
这本是最基本的礼仪,陆清容也十分理解。
毕竟她的身份有些尴尬,在明日这种场合上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尹屏茹身旁,的确不太合适。
但陆清容总是不免有些遗憾。
在她的心中,总是感觉陆亦铎和尹屏茹与自己前世的父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仿佛他们都是穿越而来,却只有自己仍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她虽然知道这种想法很是荒唐,但却一直盼着娘亲能再次嫁给“父亲”。
一听到自己无法亲眼见到他们拜堂,自然心中不悦。
然而为了不让娘亲东想西想地瞎担心,她还是放下心中小小的不快,与尹屏茹同枕而眠,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寅时刚过,尹屏茹就被叫起来梳妆装扮。
陆清容看着娘亲被一群丫鬟婆子围绕着,不一会儿便打扮得面白唇红,眉眼间更是顾盼生辉。
待将整套喜服穿上,大红?丝通袖喜袍,素光银丝如意纹腰带,头戴点翠垂金的喜冠,
更是衬得她花容月貌,不可方物。
陆清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许久。
她早知道娘亲素来美貌,却没想到盛装打扮后的尹屏茹竟如此明艳照人。
等陆家的迎亲队伍一到,陆清容便不再陪在尹屏茹身旁。
她远远地看到迎面而来的迎亲队伍,最前面是一匹戴着红绸花的枣红色高头大马,马上坐着的人身姿挺拔、仪表堂堂,正是陆亦铎。
他的身后是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轿身红幔环盖,四角上还挂着金黄色的丝穗。
头顶大红盖头的尹屏茹,被人搀扶着步入轿子。
迎亲的队伍随即在一片锣鼓喧天的热闹声中,从木樨胡同出来,一路向北。
此时陆清容正和绿竹坐在迎亲队伍之中的红色马车上,车中还有顾氏特地安排给她的两个丫鬟,采青和采月。
顾氏想着尹屏茹嫁入陆府以后,定然不会像以前那般有太多的时间照顾陆清容,而绿竹现在还太小,故而挑了采青和采月二人专门负责照看她。
而她们现在坐的这辆马车,是陆亦铎之前就特意派人为陆清容安排好的。
大红的四轮马车,整个马车从车顶到帷裳,全以大红绸缎覆盖。车内的坐垫、靠背之类,也皆是全红。
陆清容越看越觉得自己穿的这件大红刻丝如意小袄,跟车里的坐垫很是相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在一片爆竹的喧嚣声中停了下来。
听声音,新人很快完成了门前的一系列仪式,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陆府。
陆清容她们也跟着下了车。
门前两个身着桃红色衣衫的丫鬟快步迎上。
“四小姐,大爷安排我们在这里候着您呢!”
第三十三章 宴席
陆清容主仆四人皆是一怔。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四小姐”就是在叫自己。
两名丫鬟在前面引路,带着陆清容一行四人进入了陆府。
一路经过东院的漆红月亮门和那颗已有些凋零的西府海棠,没有往她们之前所住的南小院方向走,而是往北一拐,进了陆亦铎的院子,也正是今日新房所在。
陆清容还是头一次到这里来,今日陆府整个府里都是张灯结彩,此院尤甚。
两扇院门各贴着一个大红双喜字,上方挂着一对大红金丝绒灯笼。院子两旁的抄手游廊以及各个屋檐上,也都挂了同色稍小些的丝绒灯笼。
院中通往厅堂的青石甬道两旁,摆着两排三尺来高的立柱式紫檀雕花方几,上面各摆着一盏芙蓉薄纱宫灯。
此时酉正时分已过,天色本有些昏暗,但各处的灯火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陆清容她们穿过厅堂,便见到了二进院中的正屋,也就是今日的新房。
此时陆亦铎和尹屏茹还在正院进行繁复的拜堂仪式,新房那边还安静的很,除了门口立着两个丫鬟之外,再无他人进出。
而陆清容她们则是从两旁的抄手走廊绕过,来到了正屋后面的紫藤阁。
紫藤阁因门前花廊上的紫藤而得名,是一座二层小楼,一楼有正房三间,就是陆亦铎给陆清容安排的住处了。
“大爷说四小姐还小,上上下下的不方便,就住在这一楼最合适了。”其中一个领路的丫鬟一进屋便与她们说道:“不过这整个紫藤阁都是空着的,您也可以把一些不常用的东西堆放在楼上。”
采青和采月连忙应是。
采青从顾氏出门前给准备好的钱袋中取了碎银子给二人打赏。
两个丫鬟欢天喜地地向陆清容谢了赏,又提醒道:“一会儿新人入了洞房,大爷还要去外面宴客,四小姐也是要入席的。屋中一应物品都很齐全,您先梳洗一番吧。”
说完,两个丫鬟就告退了出来,等在紫藤阁外面。
陆清容都顾不上先参观一下这个新家,就让采青采月二人帮她胡乱梳洗了一番,衣服也没换,她觉得身上这件大红丝刻如意小袄就挺应景的。
拜堂和洞房都没份参加,所以她对这个宴席格外期盼。
前面的正屋传来阵阵热闹喧哗的声响,似是新人已经进了洞房。
采青让采月和绿竹留在屋中,将她们带过来的东西归置好,便与陆清容一起往正院去了。
此时的正院也是灯火通明,院中席开数十桌,从花厅内开始,一直摆到了临近垂花门。
花厅内摆有四桌,皆是女眷。
见陆清容到了,耿氏上前想将她安置在小辈们那桌。
站在耿氏身旁的一个四旬妇人,身穿湖绿色缠枝花刻丝褙子,碧蓝色综裙,头发梳着个大大的元宝髻,正是之前来陆府提过亲的那位承平侯府的二夫人。一见到陆清容,也跟着走了上来。
“哎哟,这个就是四小姐吧?”她一过来先是上下打量了陆清容一番,“看四小姐这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这白里透红的小脸,想必今天的新娘子也必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
说完,还以丝帕掩唇轻声笑了笑。
陆清容脸上继续保持着天真无邪的模样,心中却极为诧异。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她自然是不了解的,也不知道眼前这妇人到底是谁。
不过想想,这人和陆府的关系应该不算太密切。此刻除了耿氏在外面帮着陆夫人待客,其余与陆家关系亲近的女眷应该都在新房才对……
耿氏也觉得这位二夫人的言语有些不妥,却是状似不明就里地跟着笑了笑,便将陆清容领去东边的那桌入席。
若说以前耿氏只是因为尹屏茹的容貌心中对她有些莫名的敌意,那从此刻开始是真的有了利益冲突。
近些年,陆夫人已不理家事,陆府一直是由耿氏主持中馈。
就连陆亦铎的俸禄和他名下庄子的进项,也都会交于公中帮着打理。
为此耿氏自然是得了不少好处。
之前耿氏心里就在盘算,这尹屏茹一进门,陆亦铎的那份她肯定是不用再想了。万一尹屏茹要是不随着陆亦铎去河南,这主持中馈的权利恐怕也得拱手让人。
但那时的耿氏并没有太担心。
横竖陆亦钟没能考上庶吉士,自己定是要跟着他去外放的,这掌家的好处早晚也得交出去。
此时却是不一样了。
就在前几日,吏部的公文已经下来,陆亦钟补了个礼部司务厅司务的缺。尽管只有从九品,却是京官。虽说现在看似比贺楷那个礼部主事的品级要低些,但毕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以后升迁要容易得多。
这一确定要留京,耿氏的心又活泛起来,巴不得尹屏茹与陆亦铎成亲之后赶紧跟着他去河南任上才好。
为此,她之后没少在尹屏茹面前撺掇,此为后话。
陆清容被耿氏安排在了陆家小辈的这一桌,坐下之后她才发现,与以前住在陆府之时在花厅用饭的情景十分相似。
陆呈杰仍旧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年纪虽小却恪守礼仪。陆呈熹还是在旁边学着他的样子,却连加个菜都不免有些摇摇晃晃。
陆芳玉依然大家闺秀的派头十足,就连吃饭的时候,头上戴的那支樱花宝石簪子上的流苏都不见怎么晃动。
陆亦铎此时不在,陆芊玉倒是比以往要活泼一些,和陆蔓玉坐在一起拿着个不知道从哪儿摘下的红色花球扔来扔去,连饭都顾不上吃。
陆蔓玉自然还是一身红衣,大红底绣牡丹花的交领小袄,石榴红锦纹综裙,头上也照旧金光闪闪,各种形状的赤金珠花插得几乎看不到头发。
陆清容心中暗想,她要是长大以后还一直这么个穿法,肯定经常会被人认错成新娘……
席间虽然不似陆清容想象的那样,如现代婚礼那般热闹,却也因为周围熟悉的人和环境让她感到十分自然。
陆芊玉和陆蔓玉都还小,压根就弄不清楚所谓的成亲是什么意思。
陆芳玉却是与她们不同,今日她望向陆清容的眼神,在如同平日般的温和有礼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第三十四章 族谱
当陆清容以好奇的眼神回望过去时,陆芳玉已经收回了那抹审视的目光,重新吃起饭来。
陆清容心中不免有些好笑,这陆芳玉也不过是个大孩子而已……
正想着,院中的气氛突然变得热烈起来,在花厅里也能听到外面笑声不断。
原来是陆亦铎已经回到正院,开始为大家敬酒。
陆清容透过花厅敞开的雕花门向外看去,便见到一身大红喜服的陆亦铎正手持酒杯而立,在众宾客之中穿梭。
没过多久,当陆亦铎走进花厅的时候,脸色已有些微微发红。
陆芊玉一见到父亲,连忙放下手中的花球,不再与陆蔓玉嬉闹。
由于屋里都是女眷,陆亦铎并未挨桌敬酒,只是站在花厅北面正中的紫檀木大案前,举杯对大家说了些感谢之类的话语,便复又出去招待院中的那些人了。
陆清容她们桌上的几个孩子,并没能坚持到宴席结束。
戌正刚过,陆夫人就吩咐人安排她们去休息。
陆呈杰兄妹三人一直随陆夫人住在正院,倒是不用走远。
采青带着陆清容,同陆呈熹、陆蔓玉他们一起走出垂花门,便一东一西而去。
待回到东院的紫藤阁,陆清容方才感觉到自己已经累得不行。
今日比往常起得都要早,而且足足折腾到了晚上,她现在还这么小,不累才怪。
想着明日一大早还要跟着娘亲去给陆夫人请安,陆清容立刻换衣梳洗,倒头就睡。
谁知第二天才卯正三刻,听兰就过来把她喊了起来。
原来是先要随着几个孩子去正屋给陆亦铎和尹屏茹问安,然后才是大家一起去陆夫人那里。
陆清容原先还想着,这家里又没个小妾,隔日敬茶的这环节就省了呢……
听兰一边帮着采青给陆清容换衣裳,一边传达着尹屏茹的嘱咐:“小姐一会儿别忘了,要称呼大爷‘父亲’了。还有见了大少爷、大小姐和二小姐,也要喊哥哥姐姐才是。”
陆清容不断地点着头。
穿了件青碧色杭绸小袄,粉蓝色的综裙,头发只是简单梳了双螺髻,一边戴了一朵小小的鎏银南珠珠花,陆清容便跟着听兰去了前面的正屋。
进到正屋的厅堂,见陆呈杰兄妹三人已经等在那里,陆清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想着自己最晚来,不吱声似乎不太好,便有些不太习惯地小声喊了“哥哥、姐姐”。
陆呈杰和陆芳玉都斯文有礼地回了句“四妹”。
陆芊玉则是冲陆清容咧开嘴乐了起来。
之前陆芊玉对陆清容基本属于不太关注的状态,主要是跟她不太熟悉,而且身边又有了陆蔓玉这个同龄的玩伴。
平日时常被哥哥姐姐教训的陆芊玉,现在听说自己也多了个妹妹,不由心中十分舒畅,
此时陆亦铎和尹屏茹也从内室一前一后走出来,分别在厅堂中间黄花梨四方案两旁的雕花圈椅上落座。
丫鬟们过来在他们面前摆上了四个红绫布蒲团。
四个孩子依次跪下去,给陆亦铎和尹屏茹磕头行礼,一起喊过“父亲、母亲”,方才起身。
尹屏茹赏了陆呈杰一方雕竹纹四方端砚,陆芳玉和陆芊玉各一支满绿翡翠镯子。
陆亦铎则是赏了陆清容两支善琏镇的羊毫湖笔。
陆呈杰与陆芳玉见了都颇有些诧异。
陆清容心中却是哭笑不得,原来陆亦铎还记着她上次写字的事情……
“从今往后你们兄妹四人要和睦相处,做哥哥、姐姐的要爱护幼妹,做妹妹的也要尊敬兄、姐,家和万事兴,你们之间亲和了,也就算是对我和你母亲的孝顺了。”
陆亦铎简单训诫了几句。
几个孩子纷纷点头称是。
尹屏茹并未再多言,带着几个孩子随陆亦铎一起去了正院。
今日的请安兼认亲,并没有再多的人出席。
陆家祖上连续几辈一脉单传,直到陆亦铎这一辈才有了兄弟两个,由于这次成亲赶得急,济南的那些远亲都没能出席,故而认亲的过程并不十分复杂。
陆亦铎及陆亦钟两房的人都齐聚在正院花厅,陆夫人端坐在正中的紫檀云纹扶手椅上。
陆亦铎和尹屏茹跪在母亲面前行了叩拜之礼,并由尹屏茹向陆夫人敬茶。陆夫人赏了套赤金石榴石头面,外加一对绿玉镯子。
谢过赏起身,尹屏茹与陆亦钟、耿氏相互行了礼,这认亲也就算成了。
如果说认亲只是走个形式的话,后面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环,那便是入族谱。
大齐朝对正妻之位的认可方式,主要就是通过两个途径,一个是以婚书在官府记档备案,另外一个就是写上夫家的族谱。
众人在陆夫人的带领之下,由花厅转至位于陆府最深处的陆家祠堂。
尹屏茹再次跪下叩拜了陆家祖先,便由现今已是陆家族长的陆亦铎亲自将尹屏茹的姓氏写上了族谱。
尹屏茹随即起身。
众人本以为今日之事已经全部完成。
没想到陆亦铎却让陆清容也跪了下去!
见此情景,陆亦钟和耿氏不禁满脸惊诧。
这改嫁的时候带着孩子一起去夫家,还是比较常见的,但无非就是在府里养着罢了,有几个能正经上了族谱的?何况还是个女孩!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陆夫人,见陆夫人面色淡然,并无惊讶之色,便都没有出声。
跪在中间的陆清容,心中也是难掩吃惊和激动,看着陆亦铎在自己名字下面的“长女、幼女”之后,又添上了“三女”二字,眼前突然控制不住地模糊了起来。
现在,她终于又姓陆了……
陆夫人见她一副知恩感动的模样,心中原本的不快稍稍散去了些。
陆亦铎要让陆清容入谱的事情,之前是商量过她的。
她原先并不同意,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况且尹屏茹若是守寡再嫁的还好说,可如今陆清容的生父还活得好好的,何必多此一举,若是以后纠缠起来徒增麻烦。
但后来想想陆亦铎说的也不无道理,原本那和离书上就写明陆清容与贺家再无瓜葛,若是不入陆家的家谱,日后万一因此再起争执,才真是落了陆家的面子……
此时的陆夫人还为对陆清容入谱一事的妥协有些烦闷。
但多年之后,她将会感叹当初的自己做了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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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打算
拜过祖先,写上了族谱,陆清容跟着尹屏茹和陆亦铎回到东院。
陆亦铎有些公事要处理,直接去了书房。
尹屏茹还没去看过陆清容的住处,便随她一起到了紫藤阁。
这些日子以来,尹屏茹今天才总算有了踏实的感觉。
陆清容入陆家族谱的事,昨日陆亦铎就曾与她说起。
当时她是既感动又不安。
陆亦铎能真心为她们母女考虑,这让她心中十分动容,却又担心此事受到陆家其他人的反对。
如今开过祠堂,族谱上也已是白纸黑字,不容更改,她心里这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来到紫藤阁,先看到了门前那被一团淡紫色围绕着的花廊。
花廊的两侧皆是白色的细长方形石柱,上面交错搭着木质的花架,紫藤花枝在头顶上攀援缠绕,而后垂下的紫藤花则像是一层厚厚的紫色窗帘,仿佛把那花廊隔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而无论里外,皆是清香一片。
进到屋中,入眼便是整套的崭新黄花梨木质家具,鲜亮的颜色比正屋那些黑漆木可是要显得年轻许多。
而最让尹屏茹心中一暖的是,无论是内室的黄花梨雕花拔步床,还是桌子、椅子、条案、锦凳之类,皆是要比一般的尺寸矮上一些。
陆清容自己也是刚刚才发觉,昨天没时间仔细端详,现在想想怪不得平时觉得爬起来很困难的床,昨天那么容易就上去了……
一整个上午,尹屏茹都在陪着陆清容归置她那些小东西。
陆亦铎早就打了招呼,中午会在外面用饭,于是母女二人便一同在紫藤阁用了午饭。
陆清容能看到尹屏茹眼中流露出的那份心安,她自己心中也同样难掩兴奋,想到她们一定会跟着陆亦铎一起去河南任上,那必然是同在济南时的压抑与挣扎截然不同……
此时在正院里,陆亦钟已经从礼部报到归来,正在绘声绘色地给陆夫人讲着衙门里的事情。
“原来今年的进士,不止我一个人去了礼部!还有二甲第八名的陈赞,就差一点儿没能考上庶吉士,也跟我一同去做了司务。”
陆亦钟说着,“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地继续道:“今日礼部尚书孙大人还专门见了我们二人,勉励我们要勤学上进,修身省身,还夸了我们学问扎实、年轻有为呢!”
陆夫人见他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也跟着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心中不免感叹,自己最疼的这个小儿子,总是机灵有余,沉稳不足。
其实他这次能与人家二甲第八名的陈赞补了同一个级别的缺,个中缘由只要略一细想,便知一二。
此次京察后的任免,陆亦铎按理说无论如何都应该是升迁才对,却因为吏部实在找不到能接替他去河南的人,最终让他原职留任。
现在陆亦钟一个二甲第四十五名的进士,居然直接进了六部,做了京官,不能不说是朝廷的一种权衡之术。
不过这礼部司务厅的司务,只不过就是在衙门里做一些文书收发、保管印信之类的内部庶务,竟也让陆亦钟如此高兴……
陆夫人自然不会去泼他冷水,便说起旁的事来。
“上次听你说打算要给蔓姐儿请个教养嬷嬷,不知道找得怎么样了?”
陆亦钟没想到母亲突然提起这事儿,愣了一下才开口道:“只是有这么个想法,后来与耿氏合计了一下,觉得孩子还是太小了点儿,等过两年再请也不迟。”
陆夫人闻言,略思索了片刻。
“这倒不打紧,要是碰到合适的就先请到府里来吧,可以先教着芳姐儿,等芊姐儿和蔓姐儿长大些再一起学就是了!”
陆亦钟闻言微怔,直接问道:“芳姐儿和芊姐儿不和大哥一起回河南了吗?”
前两天陆亦铎还让他帮着留意,说想在京城给陆呈杰请个好一些的西席,跟着一起去河南。所以母亲这话说得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夫人却没打算详细解释,只是说了句“这不是还没走吗,先找找看吧”便不再多说。
陆亦钟心中带着疑惑从正院出来,一回到西院,就和耿氏说起了这事儿……
而陆亦铎那边,公事刚刚处理完,就被陆夫人叫了去。
陆夫人见他从外面走进来的样子,大步流星、春风满面,心中不免有些不快。
她的确不太想让陆呈杰兄妹三人随他回河南。
她也承认尹屏茹是性情温婉、知书达理,但心中却总是不太放心。
尤其陆呈杰是陆家的长房长孙,又是陆亦铎现在唯一的儿子,陆夫人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生怕被尹屏茹稍有不慎给耽误了。
陆亦铎刚刚坐下,她就开门见山地道;“你看让杰哥儿他们兄妹三人先留在京城一阵儿,可好?”
陆亦铎轻声笑了笑,似乎并不意外母亲会有这个想法。
“娘,您这是怎么了?当初儿子一个人在外面,都能带着他们三个长到现在。如今又多了个屏茹,怎会反而要麻烦您了!”
就是因为多了她才让人不放心……
陆夫人心中暗道,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杰哥儿已经六岁了,日后若想把书读出成绩,也该换个学问更好的西席了,在京城更方便找到不是?”
“娘这次可是跟儿子想到一块儿去了!”陆亦铎面露喜色,接着说道:“我这几天也正惦记着这事,想给杰哥儿请个合适的西席随我们一起走。”
陆夫人心中暗忖,请个好西席哪有那么容易?既得知识渊博,又要精通八股,而往往这样的人,不是已经考取功名,就是还在为了科考悬梁苦读。可见找个合适的西席实在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还要让人家跟着他们去河南……
想到陆亦铎过不了几天就必须要启程,陆夫人反而松了口:“那你就先寻摸着看看,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就先把杰哥儿他们留下吧!”
陆亦铎爽快地应了下来。
陆夫人觉得这次总算让自己如意了一回,心中暗喜。
没承想两天的功夫不到,陆亦钟就给陆亦铎找了个西席先生回来。
第三十六章 西席
那天正屋的东稍间里,陆夫人正在询问陆亦铎打算什么时候启程,陆亦钟就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向陆夫人问了安,便转头对陆亦铎说道:“大哥你可让我好找!刚才去东院的书房和正屋,都没见到你的人影,碰到了大嫂才听说你在母亲这里。”
陆亦钟在丫鬟搬来的锦凳上坐下,嘴里还嘟囔着:“这么叫真是有点不习惯,以前她还要喊我一声陆二哥呢,现在换我喊她大嫂了……”
见陆亦铎看他的目光不善,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闭嘴。
“你找我有事儿?”陆亦铎面无表情地问道。
陆亦钟想到自己刚才要找他说的事儿,瞬间又恢复了精神。
“大哥,这次我总算是立了一个大功,等日后咱们杰哥儿考上了状元,叫他可别忘了谢我!”
陆夫人听着十分不解,不知道这小儿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陆亦铎却是了然地笑了笑,说道:“那就先借你吉言了!你也别再这儿卖官司了,可是给杰哥儿找西席的事有了眉目?”
“正是,正是。我已经帮你谈好了,一年一百五十两的束修,跟着你们去河南!”陆亦钟十分得意。
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帮陆亦铎找了西席回来,陆夫人心中已然十分不快,一听这“一百五十两束修”,更是有些头疼。
“你怎么不先回来和我们商量一下,就自己做了主!”陆夫人觉得这小儿子的行事越发毛躁了,“再说什么人要一年一百五十两?如今以京城的行情,一百两束修就顶天了!”
陆夫人越说越生气。
陆亦钟倒是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道:“娘,您先别发火,江慎之这名字您可听说过?”
话音一落,陆夫人和陆亦铎都愣住了。
他们当然知道那是谁。
江慎之,景熙十六年京师地区乡试的头名解元。
自从大齐开国以来,京师出的解元在参加后面会试、殿试上从未有过落榜之人,他是第一个。
四年前江慎之高中解元的时候,因素有才名,很多人都觉得他极有可能在会试、殿试中也取得头名,成为大齐朝首个连中三元之人。没想到却最终名落孙山。
其中的隐情如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景熙十七年的殿试上,江慎之因一篇谈到“越位逾制”的策论,得罪了当时仍在掌权的辅政王,最终成为了唯一一个在殿试中落榜之人。据说还是皇上亲自为他求了情,才免于受到终身禁考的责罚。
到如今,三年过去了,江慎之却因父亲去世而守孝,没能参加皇上亲政后的这一次科举。
原本以江慎之的学问,再等三年便是了,怎么肯去别人家做西席先生?
陆亦铎也觉得这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暂且不论江慎之的学问,就凭当日皇上亲自为他求情的这份渊源,来日朝廷再次开科取士之日,必是他金榜题名之时。
“你是怎么请动江先生的?”陆亦铎问道。
“大哥你有所不知,那个江老爷一过世,江家的几个儿子就分了家。江慎之是庶子,对他来说这个分家就跟净身出户没什么分别了!所以他才要找户人家去坐馆。”
“那定是被众人争相邀请的,怎就单被你请了来?”陆亦铎仍有不解。
“我去的时机好啊,那会儿他刚刚被江家赶出来。这江家也真是鼠目寸光,守着个能光耀门楣的宝贝,居然还急着往出赶!”
陆亦铎闻言也很不齿江家的行为,却又庆幸能碰到个如此好的先生,不免稍有担心:“江先生愿意跟我们去河南?”
“是,我这次能请到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愿待在京城。以他在顺天府甚至整个京师的名气,留在京城反而没个清净!”
陆亦铎这才放下心来,不由喜出望外,现在唯一的难题也解决了,他面带微笑向陆夫人望去……
陆夫人此时也无话可说了。
江慎之学识渊博,又精通八股,要能力有能力,要经验有经验,又愿意跟去河南,她也承认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若强行把孩子们留在京城,她自认也是绝找不到更好的西席。
陆夫人只能默认,同意让孩子跟着陆亦铎他们走。
但她在心里先是把陆亦钟腹诽了一顿,这小儿子平日一向跟自己一条心,最近怎么总给老大当帮手……转而又想到,自从尹屏茹她们进了陆府,自己总是诸事不顺……
这人要是想迁怒,真是总能想到理由……
陆亦钟此时却全无察觉,只是高兴自己终于也能帮上大哥的忙了,心中又给耿氏暗暗记了一功。
这次他能恰逢时机地赶到通州,的确全靠耿氏的消息灵通。
自从上次他跟耿氏提了母亲想留几个孩子在京城的事,耿氏心中就警铃大作,生怕这一留把尹屏茹也给留下。
这两天她是一有空就往东院跑,尹屏茹自不必说,就连陆清容都陪着听出了一耳朵茧子。
耿氏的样子看似闲谈,但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个主题,一个是河南如何如何好,另一个就是她的御夫之道……次次都把尹屏茹听个大红脸方才罢休。
陆清容现在一看到耿氏来东院,就赶紧跑去别处玩。
耿氏最近十分忙碌,一边对尹屏茹进行“坚决不能两地分居”的教育,一边还要帮陆亦钟留意合适的西席先生。
按说这与读书相关的事宜,本不是耿氏的长项,但江慎之家里兄弟闹分家的事情可就另当别论了……
故而才有了陆亦钟及时赶到,抢到头筹的结果。
陆亦铎对陆亦钟自然是千般感谢,直到从正屋东稍间里出来,兄弟二人一路上仍旧有说有笑。
“江先生虽然只答应教杰哥儿一人,但也说了,只要不单开课堂,你家里的孩子都是可以去旁听的。”陆亦钟边走边说道。
“那就更好了!咱们家可不搞‘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到时候让芳姐儿她们也一起去听便是。”陆亦铎愈加高兴。
陆亦钟也猜到大哥定会是这个态度,忽然又想起一事。
“差点忘了说,江先生家中妻子早逝,如今只有个四岁的儿子,也是要跟着江先生一起去河南的。”
第三十七章 赴宴
“那是自然!正好杰哥儿现在也是一个人读书,江先生的公子只比他小两岁,以后一起念书就是了!”
陆亦铎答应得痛快,又接着问道:“江先生他们现在住在哪儿?”
“暂时住在通州的一个客栈里。”陆亦钟解释道:“我原本是想直接带他们来家里的,但江先生听说你还不知道这事,执意要等你同意了才过来……”
“那你就再跑一趟吧,尽快把江先生父子二人接来,现在南小院正好空着,离京之前可以先住在那儿。”
陆亦钟点头应是。
兄弟二人并肩走出了正院的垂花门。
陆亦钟却迟迟不往他所住的西院走,而是站在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亦铎见状,也停住了脚步。
“还有件事,我想着得问问你的意见……”陆亦钟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那个贺楷现在不是在我们礼部当主事吗,虽然也是个小官,却比我和陈赞的级别要高些,昨儿个他邀请了几个同僚今日去他家吃顿便饭,也叫了我和陈赞,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陆亦钟一口气说完,站在那里小心谨慎地等着陆亦铎的回答。
陆亦铎却丝毫没有一点为难的样子。
“既然都是同僚,你去便是了,以后还要在衙门一起共事,也不可能完全不来往。”
陆亦铎想了想,又加了句:“咱们又没做那对不起别人的事,你别一提起贺楷就遮遮掩掩的,以后在你嫂子面前也是一样!”
陆亦钟点了点头,与陆亦铎在垂花门前告辞回了西院,准备一会儿去贺府赴宴。
陆亦铎则是刚一进东院的月亮门,就看见一旁的石桌旁陆清容正和绿竹在那里不知捣鼓些什么。
今天下午耿氏又去东院找尹屏茹聊天,陆清容就有些无聊地带着绿竹在院子里闲逛。
看见地上被风吹落的海棠花,便捡起来用手帕包上,想试试看能不能做成干花。
陆亦铎见她小心翼翼包着那些花瓣的样子,觉得好笑,过去将陆清容抱了起来,往正屋走去。
待到进了正屋,耿氏一见陆亦铎回来,便起身告辞了。
尹屏茹也似松了口气般,过去把陆清容接到自己怀里。
“这几日每天回来都能看见她啊!”陆亦铎没想到尹屏茹跟耿氏居然能聊到一起。
“是啊,每天都过来跟我说话呢。”尹屏茹倒是很少能插上话,“一直在给我讲河南的风光,中岳嵩山、少林寺之类的,刚刚正说着开封的北边有个地方,是远眺黄河风光的好去处……”
陆亦铎听着不禁有些诧异,这耿氏从出生就没离开过京城,怎么对河南的风光如数家珍起来……却也没有深究。
他今天最高兴的事莫过于给陆呈杰请到个好西席,赶忙把这好消息告诉了尹屏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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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还同意其他几个孩子可以去旁听,我看清容也能去!”陆亦铎望向陆清容,“清容虽然还小,但却从不哭闹,而且上次我见她把自己名字写得就挺有样子。”
“她才多大啊!哪能听懂江先生讲些什么……”尹屏茹笑他这也太拔苗助长了些,心里却是十分欢喜。
“这倒无妨,也不指望她现在就能听懂,就当是去玩,先看看她有没有兴趣再说。”陆亦铎笑道。
与尹屏茹和陆清容一同用晚饭的时候,他把这位江先生的来历以及能请到他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原本对跟着一起去读书没有太大兴趣的陆清容,也逐渐对这位江先生有些好奇起来。
尹屏茹更是觉得陆亦钟真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你说我这个做母亲的要不要过去向二叔道声谢?”
“今儿个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陆亦铎赶紧阻止了尹屏茹的想法。
因为他知道陆亦钟现在根本不在家,而是出去赴宴了……
此时的陆亦钟,正与礼部的同僚一起在贺家的厅堂里用饭。
说是宴请,其实也就一桌不到十人上下,大都是才进入礼部不久的新人。
贺楷这个主事,在今天的桌上就算品级较高的了。
但为了在同僚面前更有面子些,他还把邱沐云的大哥邱永安也请了来。
这个邱永安,陆亦钟在恩荣宴上是见过的,印象中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斯文公子模样。
今日一见,似乎与记忆中相差甚远。
只见如今的驸马都尉邱永安,一袭宝蓝色绣金云纹团花直裰,头冠上插着一支碧玉簪,举手投足间,居高临下之意尽显,竟是与那日在恩荣宴上判若两人。
邱永安并未打算与他们一同用饭,只是开席的时候举杯说了几句场面话,就以“有事在身”为由先行离去了。
倒是邱沐云,虽说是女眷,又身怀六甲,还是出来和大家寒暄了几句。
今日邱沐云穿了一件青绿色竹纹圆领对襟褙子,湖色的综裙,头发挽了凌云髻,只插了支赤金镶绿石的簪子,倒是并不张扬。
刚刚邱永安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直站在一旁。
陆亦钟见了,下意识地还以为那是贺楷的小妾。
直到贺楷给大家介绍了,方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邱沐云!
陆亦钟不禁心中十分惊讶。
先是与贺楷私相授受,后又把尹屏茹逼得和离,陆亦钟一直觉得这个女人定然是长得有几分颜色的。
尤其是她逼走的可是尹屏茹啊!那肯定得是个绝色美人吧?
没想到眼前这个顶多能称得上清秀佳人的女人,就是邱沐云。
陆亦钟不免有些诧异,真是人不可貌相……
陆亦钟不太擅长隐藏情绪,向来是心里有什么都摆在了脸上,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见陆亦钟如此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邱沐云心中大为不快。
当时听说尹屏茹这么快就带着陆清容再嫁,而且陆亦铎的官职又比贺楷高了那么多,她心中就已经开始愤愤不平。
凭什么好事都让尹屏茹一个人占了,处处坐享其成,而她却还要靠着娘家的关系帮贺楷捐官、搏前程……
而且贺楷最后居然去了礼部,为了这事儿她还与哥哥闹了好久的脾气。
礼部的主事原本是个不错的职位,但也要看在谁手底下当差啊,如今的礼部尚书好死不死正是那与她和离过的孙一鸣的堂叔!
第三十八章 玩伴
邱沐云是真的不想再跟孙家扯上任何关系,只得盼着贺楷以后有机会能换个差事。
可这捐的官与那些科举出身之人是没法比的,升迁或调职都是难上加难……
邱沐云越想越生气。
上次在祥宝斋还自认为奚落了尹屏茹一番,没想到现在事情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最后还是想起贺楷听到尹屏茹成亲时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才稍稍释然了些。
见邱沐云与大家寒暄几句之后便离开厅堂,陆亦钟也将刚才的思绪收回,专心与大家吃起酒来。
虽然桌上众人都不算太熟悉,但在推杯换盏*之间,这顿饭吃得也是有说有笑。
待到散了席,陆亦钟扶着已经喝得有些面红耳赤的陈赞一起从贺府出来,上了自己的马车。
在送他回去的路上,陈赞竟是和他议论起邱沐云来。
“你听说了吗?刚刚那位贺家的**奶,以前的夫君正是咱们礼部尚书孙大人的堂侄儿……”
陆亦钟有些尴尬,并没有接他的话,心里想着陈赞居然在他面前议论起邱沐云的过往,看来他的消息也不怎么灵通……
先送了陈赞回家,陆亦钟随后也回了静林胡同。
第二天一早,他就连忙赶去通州,将江慎之他们请回了陆府。
原来江慎之身边除了四岁的儿子江凌,还有一个略小一些的女儿江云佩。
想着上次没有跟陆亦铎交代清楚,回去又要被大哥念叨办事不牢靠了……
陆亦铎却并没在意这些,十分恭敬地招待了江慎之,二人在书房关起门谈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安排江慎之一行三人住在了东院的南小院。
陆清容听说江先生到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带着绿竹一起轻车熟路地跑去了南小院。
江慎之此时正在收拾他带来的那几箱子书,想着在这里也住不了几天,只是挑了常用的几本拿出来。
见陆清容走进来,听到屋外的丫鬟喊着“四小姐”,才知道原来她是陆府的小姐。
陆清容很是礼貌地喊了“江先生”。
江慎之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望着她。
眼前的江慎之和陆清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身穿深蓝色素面交领直裰,发间一支黄杨木簪,江慎之竟是一副虎背熊腰、身材魁梧的样子。
江慎之见陆清容还这么小,自己又一向不太会哄小孩,便喊了正在院子里玩的江凌和江云佩,想让他们同陆清容一起玩。
顺着江慎之的视线望过去,陆清容才看见在院子东面抄手游廊下趴着的两个小人儿。
江凌应该就是那个略高一些的男孩,约有四岁上下,穿了件天青色绫缎袍子,陆清容只能看到他的侧面,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下的什么东西看着,一动不动,对江慎之刚才的呼喊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在他对面的江云佩则是很快就抬起头,向陆清容这边跑了过来。
一袭水粉色衣裙的江云佩看着有三岁左右的样子,比陆芊玉和陆蔓玉稍稍大了一点,给人的感觉也和她们截然不同。
只见她跑到陆清容面前,一边冲着她笑,一边伸出小手拉着她,与她一起走回了东面的抄手游廊。
走到近前,陆清容才发现原来江凌一直盯着看的是一个围棋棋盘,此刻正有个残局摆在那里。
陆清容顿时心中很是佩服。
人人都说江慎之是状元之才,看来他这一双儿女也十分了得,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居然就下起围棋了。
陆清容对围棋是一窍不通的,故而看向二人的眼神愈加崇拜。
江云佩一看便知陆清容误会了,连忙给她指了指江凌身旁放着的一本《古谱残局》,显然是想说“我也没有那么高深”。
陆清容恍然大悟,原来他这是在跟古谱上的残局较劲,看来自己刚才还是低估了人家……
与江云佩一起趴在旁边看了会儿,陆清容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云佩也发现了陆清容盯着棋盘一直皱着眉头,便主动拉了她去别处玩。
陆清容跟着江云佩去了她住的屋子,还不忘回头望了江凌一眼,只见他从头到尾并未曾抬眼看她,始终都是那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江云佩则是十分热情,一进屋就把自己收集的小宝贝都拿出来给陆清容看。
“这个是垂了玉珠的拨浪鼓。”
“这个是爹爹帮我做的喜鹊风筝。”
“这个是不倒翁。”
……
陆清容对这些兴趣不大,却是被桌上一摞图文并茂的字画吸引了视线。
每张纸上都是一个小故事,右边是苍劲俊雅的蝇头小楷,左边是画,虽然皆是极为通俗的“孔融让梨”、“刻舟求剑”一类的典故,但配图却是惟妙惟肖,只有单一的墨色,却让每个故事都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
“江先生画的吗?”陆清容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道。
“旁边的字是爹爹写的,画是哥哥画的!”江云佩很是自豪地回答。
陆清容闻言,不禁对江凌的佩服又强烈了几分。
今日的陆清容心中非常开心,只因她终于找到了江云佩这个玩伴。
平日里陆亦铎的几个孩子都住在正院,只有早晨随尹屏茹去给陆夫人请安时才能偶尔碰到。
而且陆芳玉比她大太多,似乎也不太喜欢与她亲近;陆芊玉则更多的时候都跟陆蔓玉闹在一团……
江云佩就不一样了,虽然年纪也不大,却格外谦和稳重,又不失活泼。
这几日,陆清容一有空就往南小院跑,和江云佩一起练写字、画画。
她还把自己前些天收集的已经晾干的海棠花也拿了来,二人找了一些棉布和丝绸,费了好大劲缝制出两个香包,把那些风干的花瓣塞了进去。
虽然香包有些歪歪扭扭的,也没什么香气,但二人都十分欢喜地戴在了身上。
而江凌一连几日仍旧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而琢磨棋谱,时而提笔作画,从来就没搭理过陆清容。
陆清容则是完全不在意,始终与江云佩玩得不亦乐乎。
转眼间,就到了陆亦铎即将启程离京的日子。
第三十九章 侯府
原本吏部的文书上写着让陆亦铎一个月内到任,后来因为他成亲一事,又给宽限了十天。
眼看五月快要过半,陆亦铎决定三日之后就启程前往河南,争取在月底前赶到。
以往每次回京,临走之前都要去靖远侯府辞行的。如今明知道靖远侯蒋成化还在闭门养病,去了十有八/九也是见不到,但该去还是要去。
一大早陆亦铎先是与尹屏茹一同去给母亲问安,顺便把离京的时间安排禀了陆夫人,回来用过早饭后,就往直奔荣恩街而去。
陆亦铎从靖远侯府回来的时候,陆清容正在和尹屏茹一起整理她过去的小衣裳,一些已经穿不下的就不再带去河南了。
虽然紫藤阁才是陆清容的住处,但这些日子她基本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回去,白天或是去南小院找江云佩,或是在正屋陪着尹屏茹。
陆亦铎一进来,看到屋中的情景,便对尹屏茹说道:“帮清容也找件素净的衣裳吧,明日你们随我去一趟靖远侯府!”
“我们也要去?”尹屏茹有些诧异,“你刚刚不就是去的靖远侯府?”
“今日吴夫人请了白云观的道长给侯爷做法事,驱除病魔,说是要做上一整天,不能见客。”
陆亦铎接着道:“是吴夫人让人传的话,特地提到还没见过你和清容,让我明日带着你们一起过去!”
“只带着清容一个孩子吗?”
“对。”
“那杰哥儿和芳姐儿他们,吴夫人都见过?”尹屏茹有些犹豫地问道。
“见倒是都见过……”陆亦铎回想了片刻,“不过也是春宴之类的,人多得很,这么单独见面倒不曾有过。而且那时候有姜夫人在,吴夫人多是陪在一旁,显有说话的机会。”
其实陆亦铎心里也有点纳闷,之前自己两次拜访都没能见到正主儿,为何这次陆夫人竟如此热情还点名要见尹屏茹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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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于陆家与靖远侯府素有往来,他也并未再多想,只是提醒尹屏茹靖远侯府的丧期未过,明日的穿戴装扮务必在意些。
一旁的陆清容听到明日要去见吴夫人,心里瞬间晃过两个画面,一个是济南城外清潭寺门前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另一个则是那日荣恩街银山压顶般的出殡场景……
未曾谋面,她已经对吴夫人有种莫名的抵触。
隔天一早,尹屏茹自己身着一件素色梅花暗纹对襟褙子,牙色的综裙,给陆清容穿了月白色的杭绸小袄,白色挑线裙子,二人通身的首饰也都是白玉、素银为主。
辰正时分,陆亦铎带着她们母女二人坐上陆家的黑漆平头马车驶出静林胡同,巳初便到了荣恩街。
荣恩街一共住着三家,靖远侯蒋家居中,燕国公唐家和武定侯崔家一东一西,只三个府邸便占据了一整条街。
陆家的马车由东边进入荣恩街,经过燕国公府之后,便停在了靖远侯府门前。
陆清容一下车,先是看到了门前立于两旁的石狮子,威严傲立、面目狰狞,旁边各有一名护卫把守,正中是两扇朱漆大门,上方挂着“敕造靖远侯府”的匾额。
陆亦铎他们一行人进了大门,并没等多久就有府中的人出来接。
吴夫人没打算见陆亦铎,而是直接安排了管家,带他去蒋成化所住的靖春堂探望。
陆清容则是跟着尹屏茹,在内院丫鬟婆子的服侍下上了一辆青绸小车。
坐在车中的陆清容格外安静,始终未曾窥视外面的风景。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吴夫人的住处:沁宜院。
吴夫人自打嫁入侯府,就一直住在此处,虽说如今姜夫人不在了,她也未曾搬进靖春堂。
进了沁宜院,在丫鬟的引领下经过院中的青石甬道,直接步入了沁宜院的厅堂。
厅堂正中左侧的紫檀木雕花圈椅上,端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身形十分消瘦,一袭霜白云纹交领褙子,同色的百褶裙,头发简单地挽了圆髻,只插了一根白玉梅花簪子。乍一看去,给人一种十分虚弱之感。
尹屏茹一进门,就先给吴夫人行了礼。
昨日陆亦铎就已经嘱咐过她,吴夫人待人看似随和没有架子,但却是极重礼数的。
“快别客气,这位就是陆夫人吧?”吴夫人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不敢当。”尹屏茹这也并非客气,陆亦铎为她请封诰命的文书礼部还没有正式批下来。
“你和陆大人成亲也有几日了,按说早就该找你来说说话的,可近日侯府里事多,实在脱不开身……眼看你们就要离京,怎么也得见上一面才好!”
吴夫人如此平易近人的态度,让尹屏茹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夫人言重了,自然是府里的事更重要些。”尹屏茹恭敬地回道。
吴夫人笑了笑,指了下手的位置让尹屏茹坐,转眼看着陆清容,招手示意让她过去。
陆清容有些小心地望了娘亲一眼,得到默许后才摇晃着胖胖的小身体走到吴夫人跟前。
“可真是个小美人胚子,以后定能出落成个标致的姑娘!”吴夫人异常亲热地握住她的小手,目光又转向尹屏茹,“听说姜夫人生前去济南的时候,还曾和你们有过一面之缘?”
尹屏茹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吴夫人居然也知道这件事,而且还如此突然地问了出来。
“是。”尹屏茹斟字酌句地说道:“在济南城外的清潭寺进香时,曾有幸见了姜夫人一面,当时却不知道姜夫人的身份……”
“我听说,后来姜夫人还去府上给这孩子过周岁了?”吴夫人继续追问。
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尹屏茹虽并未打算隐瞒,却也不禁有些忐忑:“是曾在我们家用过一顿便饭。”
吴夫人并没有再问下去,而是与尹屏茹随意拉起家常,并吩咐身旁的丫鬟给她上茶。
丫鬟端茶过来,没有放在桌上,而是直接向尹屏茹手中递去。
尹屏茹连忙接过,那丫鬟似是在她还没有拿稳之时便松了手,茶杯应声而落,水花四溅,沾湿了尹屏茹的裙角,让她顿时大为尴尬。
“还不快带陆夫人去换件干净的裙子!”吴夫人厉声吩咐着。
尹屏茹只好跟着丫鬟走进了东稍间更衣,有些担心地回头望了一眼仍在吴夫人身侧的陆清容。
第四十章 礼物
吴夫人身边刚才就只站着一个丫鬟,现在领了尹屏茹去东稍间,厅堂之中便只剩下吴夫人和陆清容。
陆清容感觉吴夫人的神色比刚才还要精神几分,脸上挂着分外和蔼的笑容。
只见吴夫人松开了刚才握着她的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墨翠吉祥如意玉牌,亲手放在了陆清容的小手上。
“这个是给你的见面礼。”
陆清容手里攥着玉牌,按照尹屏茹之前的叮嘱,清脆地道“谢吴夫人赏!”
吴夫人看她小小年纪,说话既清楚又连贯,心中不免有些期待。
“你叫什么名字?”
“清容。”
“那时候姜夫人参加你的周岁宴,可有送什么东西给你?”
吴夫人语气十分温柔,笑眯眯地望着她,但陆清容总觉得那笑容里面有种说不清的味道。
“有贺礼,还有书!”陆清容脱口而出。
姜夫人着人准备的贺礼,吴夫人是知道的,内宅账本上事无巨细地都写着,只是不确定是否单独送了她什么。
听到只是一本书,吴夫人脸上难掩失望,却也随口问了:“是本什么书?”
陆清容抬着小脑袋,一副很努力想着的样子:“天地玄黄……”
她没有接着背下去,而是撅着小嘴有点委屈地说道:“娘亲只告诉了我这几个字。”
原来是本《千字文》。
吴夫人仍旧不太甘心,指着刚刚送给陆清容的那枚玉牌问道:“有没有和这个差不多的物件?”
陆清容眨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吴夫人,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牌,最终还是摇头表示并无其他。
她刚刚没有提到那块玉佩只是一时没想起来,但现在却是故意不想说了。
此刻的陆清容也似乎觉察到了吴夫人叫她们来是另有目的。
难道那玉佩并不像看着那样普通,竟是价值不菲?亦或是传家之宝?
陆清容有些犹豫,若真是这样,那拿在她手里的确不太合适……
吴夫人见她有些发呆的样子,还以为她又想起了什么,但马上就看到了她更为坚定地摇头。
陆清容并非起了贪念,而是她突然想起,当初姜夫人送她玉佩时曾说过,不希望她再转赠他人……
吴夫人并未继续纠缠,一来觉得陆清容还这么小,自然是不会撒谎的;二来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姜夫人和尹屏茹母女只是萍水相逢,又怎会……
正想着,尹屏茹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崭新的米白色综裙,若不细看倒是发现不了与来时有什么区别。
见吴夫人依旧拉着陆清容的小手,笑容可掬,尹屏茹也放下心来。
“你们过两日就要离京了,侯爷现在精神不大好,顾不上那许多,这两百两算是我替侯爷给你们的仪程。”吴夫人语气很是平淡。
尹屏茹却是连忙道谢。
之后吴夫人又问了尹屏茹三日回门的情形,还有尹清华的差事之类的琐事,但明显已有些心不在焉。
正当尹屏茹她们打算告辞之时,厅堂外突然来了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缩手缩脚地站在门边,似是在向吴夫人身旁的大丫鬟使着眼色。
那大丫鬟见状,忙过去询问,复又回来在吴夫人身旁耳语了几句。
陆清容隐约听到了“世子……要出去……劝不住……”。
吴夫人听了立马站起身来,忽又强作镇定地对尹屏茹说着:“小孩子没事儿就总想往外跑……”
陆清容听了不免有些奇怪,其实吴夫人完全没必要同她们解释的。
尹屏茹则只是跟着点头。
“您府里有事,就先去忙吧,时辰已经不早,我们也该告辞了!”
听尹屏茹这么说,吴夫人心下稍安,客气道:“那我也就不留你们了,陆大人已经从靖春堂出来,此刻正在前院等你们。”
说完,吴夫人便头也不回急匆匆离去。
世子……是蒋轩吗?陆清容想起在济南时那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与那日荣恩街一身孝服的萧瑟背影。姜夫人的离世,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跟着尹屏茹走出沁宜院,上了来时的那辆青绸小车,陆清容心中又琢磨着,这吴夫人刚刚一直同她们待在厅堂,并未离开,却知道陆亦铎已经从靖春堂出来了……
青绸小车停在二门外,陆亦铎果真站在外院等着她们。
“走吧。”陆亦铎领着二人走出靖远侯府的大门,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等很久了吗?”尹屏茹问道。
“嗯,靖春堂离二门本就更近些,而且和侯爷并没说太久的话。”陆亦铎欲言又止。
“靖远侯……还好吧?”尹屏茹也看出他的表情不太对。
“刚才见我的时候,一直在榻上半靠着,气色倒是看着还不错。”陆亦铎想着刚才靖远侯的模样,“只是,精神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见尹屏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陆亦铎又接着道:“我刚进去的时候,问了我何时到京的,几时回河南,还提了咱们成亲的事儿,都挺正常。后来就越说越离谱了,什么敌情啊,粮草啊……还让我出去传话,说什么誓死不投降……”
一听这话,陆清容也明白过来,这靖远侯是在西北战场受了刺激,有些神志不清了,怪不得昨儿个要请道士去作法。
尹屏茹也不禁有些感叹。
“看来现在侯府上下都要靠吴夫人打理了,还要照顾靖远侯,当真是够辛苦。”想着刚才吴夫人略显虚弱的神态,她心中难免有些同情,“吴夫人是不是就快能扶正了?”
陆亦铎闻言微微一笑,心中因尹屏茹的善良有些动容,却也实话实说道:“难。听二弟说,礼部已经收到了以靖远侯名义为吴夫人请封的申报,但最终还是压了下来。”
“这是为何?”
“若是早些时日,兴许希望还大些。”陆亦铎摇了摇头,“如今姜夫人的胞弟姜元昭领兵在与番蒙人的战役中大获全胜,不日即将归朝,皇上龙心大悦,加官进爵那是一定的。日后靖远侯府的正妻请封,恐怕还要顾忌着镇北将军府的意思了。”
第四十一章 启程
陆清容听了陆亦铎这番说辞,心情反而比刚刚要舒畅一些。
她的确不像尹屏茹那般容易轻信别人,但最主要还是因为吴夫人平妻的身份,再加上那副单薄羸弱外表之下的闪烁眼神,总让她不经意地想起邱沐云来。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以如今靖远侯府里的情形看,吴夫人扶正即使这次成不了,多半也是早晚的事……
此时的靖远侯府内,吴夫人已经匆忙赶到了蒋轩所住的榆院。
世子蒋轩今年才六岁,虽然之前就有自己的小院子,却也是在靖春堂内的。
姜夫人去世后,蒋轩就由吴夫人做主搬出了靖春堂,住进后面的榆院,说是为了让靖远侯养病的环境能更为清静。
这个举动,让侯府里的下人也不禁偷偷议论,大家觉得作为世子,蒋轩住的这个榆院,比吴夫人生的二爷蒋轲所住的枫院也没好到哪去。
蒋轩倒是颇不以为然,他尚未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走出来,觉得母亲不在了,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只是周围服侍的人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原本父亲病了以后,他依旧每天都要过去请安的。
谁知今日还没走出榆院的门,就被护卫当了回来,说父亲那边有客人,吴夫人让他等会儿再过去。
自从母亲离世后,蒋轩对吴夫人那种本能的抗拒已经上升到极点,越是不让他做的,他就越要去做。
而门口的护卫不敢与他动手,只得排成人墙堵在门口,等着吴夫人到来。
吴夫人一到,就命令大家不必顾忌,很快便将蒋轩架回院子,送进了他自己的卧房。
站在榆院的厅堂中,吴夫人把蒋轩屋里的管事妈妈找了来。
“曹妈妈,以前在靖春堂伺候世子的人,可只有你跟了过来,你莫要辜负了我的信任!”
吴夫人这话说得声色俱厉。
曹妈妈一脸惊慌,额头冒汗,赶忙回应着:“刚才都是奴婢没能及时劝住世子,日后定会多加约束,还请夫人放心!”
吴夫人面色稍有缓和。
“做世子就要有世子的样子,如此莽撞无礼、率性而为怎么成!这些天就不要出去了,先待在榆院里学学规矩吧。好好把他的性子磨一磨,也是为了他好!”
曹妈妈连忙点头应是。
吴夫人并没有再去看蒋轩,而是直接回沁宜院去了……
陆亦铎他们此时也回到了静林胡同。
他先回东院换了件常服,就去正院见陆夫人,把今日探望靖远侯的情形大致给母亲讲了。
陆夫人听说蒋成化如今竟有些神志不清,心中唏嘘不已。
早先那些对蒋成化十分看好的人中,陆夫人便是一个。
当初老侯爷四方征战、屡传捷报的那番光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却不想今日的靖远侯竟落得这番田地。
“以前老侯爷待我们是何等亲厚,咱们不能忘了本,你切莫因此有所怠慢才是!”
陆夫人叮嘱着陆亦铎。
“娘您放心,这些道理儿子明白。”陆亦铎点了点头,“更何况,侯爷现在许是身体欠佳的缘故导致精神不大好,日后自然会恢复的,您也不要太担心了。”
陆夫人微微颌首,也不再提此事,转而问起陆亦铎离京的事宜:“东西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屏茹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陆亦铎嘴角轻翘,“别说是后日启程了,就算明儿个就走,怕是都来得及!”
陆夫人见他这幅神情,心中五味杂陈,却也有丝欣慰。
“杰哥儿他们几个的行李,应该也都打点停当了,回头让你媳妇帮着查看查看吧!”
“是。”陆亦铎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欣喜。
此时的尹屏茹,正在紫藤阁帮陆清容整理东西。
陆清容坐在一旁,吃着尹子昊给她捎来的桂花糖。
尹屏茹三朝回门那天并没有带着她,据说规矩就是如此。
绿竹却是跟着回了趟尹家。
当初尹屏茹嫁入陆府的时候,丁奶娘并没有跟着一起,而是留在了尹家。带着绿竹回门,也是让她在离京前可以再见她娘一面。
尹子昊见陆清容并没有跟着来,不由有些失望,忙拿了好多藤萝饼、山药糕、百合酥、桂花糖之类的点心,一股脑都塞给绿竹,让她带给陆清容带回去。
当时陆清容看见绿竹拎回的大包小包,打开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心里着实一暖。
她这个表哥以前有个爱好,就是喜欢把家里的吃的往她面前堆,看来他这爱好还保留着。
尹屏茹当时还特地把从尹家带回的点心包了几份给陆呈杰、陆芳玉他们送了去,但即使这样,直到离京那天,陆清容也没能把剩下的都吃完。
景熙二十年五月十三,陆亦铎携家眷启程赶往河南赴任。
一大早,陆府门前又是一幅送别景象。
陆清容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当初她们搬离南小院的时候,就是陆亦钟和耿氏在这里送的她们。
只是时过境迁,现在已经是一家人。
上次陆呈杰兄妹三人是跟着陆亦钟来相送的,这次却是要同她一起去河南了。
唯一不变的,就是仍旧一身红衣、金光闪闪的陆蔓玉。
陆蔓玉此时正拉着陆芊玉的手,一脸的依依不舍。其他人走了她都没什么感觉,唯独就舍不得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玩伴。
陆亦铎见孩子们感情深厚,心下也略有动容。
他上前一步走到陆亦钟面前:“母亲就要劳烦二弟多照顾了!”
“理应如此,大哥你尽管放心!”
陆亦铎继续道:“你的差事也要好好干,虽然现在的品阶不高,但礼部下面的人里进士出身的不多,你日后升迁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陆亦钟笑着点头。
众人相互道别后,陆亦铎一行人纷纷登上马车,驶离了静林胡同……
静林胡同位于京城北侧,他们需要沿着北边路过德胜门,出西边的阜华门再往南行。
却不料,马车刚刚行至德胜门内,便在一片锣鼓喧闹声中停下。
镇北将军今日由德胜门凯旋回京,所有行人车辆一律两旁等候,待将军进城后方可通行。
陆清容心中不禁感叹,为何每次出门都能赶上这种大场面……
第四十二章 离京
陆家的马车停在德胜门内的道路东侧,陆清容透过车窗向外望去,也只能见到城内的景象。
此时由城门往南的道路已经被士兵层层把守,禁止通行。
德胜门城门大开,暂时并无人出入。
陆清容听到的是来自城墙另一边的锣鼓之音,“咚咚”的声响十分有节奏地敲击着,不禁让她有些好奇城外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次陆清容并没有和尹屏茹一起,而是同陆呈杰、陆芳玉和陆芊玉坐了一辆马车。
陆芊玉此时也凑过来,和她一起探头向窗外四处张望着。
而陆芳玉则要沉稳许多,心中虽也觉得新奇,却只是眼神透过已被她们掀开的帷裳往外看着。
一直端坐正中的陆呈杰,见她们三人如此好奇,缓缓开口道:“应该是镇北将军凯旋回京了。”
陆清容三人闻言立刻收回了目光,都望向陆呈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听二叔与祖母闲谈时提起的,说镇北将军战胜了番蒙人,俘虏人数近万,连番蒙的大将军都活捉了回来,就在这几日便会回京,向皇上献俘。”
原来是这样。
陆清容之前就听陆亦铎说起过这个镇北将军姜元昭,故而很快就明白过来。
陆芳玉却是有些不解地问道:“二叔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献俘是在安排在皇宫的午门,但在城门外还有个迎接仪式,据说不少京城的官员都要出席呢!”陆呈杰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继续道:“这献俘和迎接的仪式,都是二叔他们礼部负责安排的。”
“那二叔怎么没来?”陆芳玉接着问道。
陆呈杰愣了一下,这个他也不太清楚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名额有限,陆亦钟的品阶还不够参加这种礼部最为出风头的活动。
陆清容正听着陆呈杰与陆芳玉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城外的锣鼓声突然变了样子。
刚才节奏井然的鼓点现在变得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同时还有各种号角的加入,旋律鲜明、气势宏浑,声音婉转而高昂,竟是让人顿生荡气回肠之感。
陆清容此时听了,也不禁有些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乐声奏响之后,又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开始有将士兵马陆续进入城中。
最前面是手持长矛的士兵,列成四队并排行进。
紧跟着的便是骑在昂首扬尾的汗血宝马之上,头顶束发金冠,身着赤鹰肩铠黄甲战袍的镇北将军姜元昭。
只见姜元昭身姿如松,稳坐于马上,气宇轩昂之感甚为强烈。
待一走近,陆清容才猛然发现,他的相貌并没有想象中的剑眉星目与灼人寒气,而是格外阴柔俊俏,那眉如墨画、眼若星辰的面庞,竟是与姜夫人十分相仿。
尤其是当姜元昭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两旁,与陆清容视线相对的那一瞬,更是连神情都极为相似……
姜元昭的视线并未在此停留,而是随着他行进的身影逐渐远去。
在他身后的是数百名身着铠甲、骑着高头战马的镇北铁骑,或是手持战矛,或是身背羽箭。
最前面的一名将士举着帅旗,红底黑字,正是一个大大的“姜”。
战无不克的镇北铁骑,还有另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那就是“姜家军”。
这种情况在大齐朝可是并不常见。
大齐为了防将专擅,历来讲究以文制武,大都是战时挂帅,卸甲归朝,很少有将军能长时间率领同一支兵马,姜家是个例外。
姜家世代为朝廷镇守漠北,只要有姜家军在,番蒙人就永远只有落败这一条路。辅政王掌权之时,曾尝试过派自己的亲信前往漠北接管防务,却屡战屡败,输掉了数座城池。皇上亲政后再次启用了姜元昭率领的姜家军,才又使那些城池失而复得。
如今姜元昭手下的镇北铁骑,有八万人之多,此次随他归朝的有二万余人。
但京城是不能随意进入兵马的,他带来的那两万人分别驻扎于西山和丰台,跟随他由德胜门凯旋入城的只有数百人而已。
这数百人很快就从陆清容的眼前悉数而过。
陆清容还看到在队伍的最后面,有几辆重兵把守的囚车,大都关着十来个人的样子,皆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只有最前面那辆囚车,里面只关着一个人。此人满脸胡须,头发也落了下来,并看不清相貌,只隐约能见到他那狠厉的眼神,对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怒目而视。
这应该就是那个番蒙大将军吧?陆清容心中暗想。
而此时的陆芊玉一见这阵势,连忙吓得缩回了脑袋,往陆芳玉身旁凑了凑,不敢再向外看。
待最后一辆囚车也从她们跟前走过,逐渐走远,街上再次恢复了安静。
这时陆清容才发现,原来刚刚将士们经过的时候,陆亦铎就已经下了车,一直满脸肃然地站在那里,直至队伍消失得看不见了,才回到车上。
陆亦铎虽然与姜家素无来往,却对姜元昭镇守漠北、夺回城池、救百姓于水火的功绩甚为敬佩。
他曾听说这次姜元昭在漠北战场上身负重伤,仍坐镇中军,运筹帷幄的事迹。刚刚见了,看他已经恢复英姿勃勃之态,想是伤势已无大碍了……
镇北将军的队伍已经尽数走过,震天动地的凯旋乐也已停止,但道路两旁把守的士兵仍旧没有放行的意思。
陆清容正纳闷着,就见城外又突然涌入很多人,有四人小娇,有黑漆平头马车,中间也夹杂着有步行的,正是刚刚在城外迎接镇北将军的京城官员。
等这些人也逐渐散去,两旁的士兵方才撤走,道路恢复了畅通。
在刚刚那些步行的官员之中,陆清容又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一身官服,跟在上峰身旁俯首帖耳的贺楷。
陆清容并未细看,而是直接把帷裳放下,学着陆芳玉的样子端坐车中。
故而她并没能看到,帷裳落下的一瞬间,贺楷回望过来的目光。
见到马车上陆家的标识,贺楷眼中透露出的情绪,说不清是怅然还是失落……
此时的陆清容对他并无憎恨,只是无感,不愿让这种人再次进入自己的视线罢了。
随着马车再次启动,陆清容与贺楷的距离越来越远……
第四十三章 十年
陆家的马车很快驶出了城西的阜华门,一路向南。
回望京城,陆清容心中很是有些不舍。
在这里,娘亲有了一个新的开始,而她自己也在陆家感受到了来到大齐朝之后从未有过的安宁。
陆清容自认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前世与父亲相依为命的经历,让她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温馨完整的家庭。而就是这个小小的愿望,竟也经过了诸多波折后才终于见到些曙光。
看着车内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一本论语认真看起来的陆呈杰,还有一旁正襟危坐的陆芳玉,以及窜来窜去轮番掀开左右两边帷裳玩得不亦乐乎的陆芊玉,陆清容不自觉地嘴角轻扬,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离开京城的那一刻,陆清容本以为过不了几年她们就会回来了,没想到事实却比她想象中的时间要长了许多。
……
十年后。
大齐景熙三十年,四月。
十一岁的陆清容终于再次坐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同车的还有陆芳玉和陆芊玉二人。
而此时的她们,已经是湖广总督的家眷了。
陆亦铎去河南任上一干就是六年,开仓赈灾、安置流民、恢复生产,六年来兢兢业业、成效显著。当修河道之事也告一段落之时,本以为可以回京述职,没想到朝廷的升迁任命直接送到了河南,陆亦铎升任湖广总督,即刻前往武昌上任,协助云南总督处置土司叛乱。
陆清容她们也就随着陆亦铎由开封搬去了武昌,一住又是四年。
直到今年年初,土司叛乱完全被镇压,为首的几名主犯尽数落网,陆亦铎才与云南总督一同接到圣旨,命他们回京述职。
期间陆亦铎倒是因为朝廷上的公务,去过几次京城,但都是来去匆匆,并未携带家眷。
故而此时车中的姐们三人,回京城的路上都怀揣着激动而欢快的心情。
已经年满十六岁的陆呈杰,此次没有再和她们同车,而是与弟弟陆呈煦坐了一辆马车。
陆呈煦,尹屏茹三年前生于武昌,也是她与陆亦铎所生的唯一一个孩子。
对此,陆清容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她也真心为娘亲和父亲高兴。
大哥陆呈杰同样是如此。
但陆芳玉她们似乎并不这样认为。自从尹屏茹生下了陆呈煦,一向与陆清容并不十分热络的她们,也同她逐渐亲近了起来。
不管这种转变是因为什么,陆清容对现在的情形还是比较满意的。
最初她们刚到河南开封那一阵,陆芳玉对她虽然是礼貌至极,也时常表现出作为长姐应有的关心,但陆清容总能从中感觉出一丝抗拒和疏远。
单看她平时数落陆芊玉时的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反观对自己就实在是过于客气了。
而陆芊玉从小被长姐教训到大,习惯性以陆芳玉马首是瞻,故而对陆清容也较为冷淡。
那时候和陆清容最亲近的,就只有西席江慎之的女儿江云佩了。二人平日里一起读书认字,一起学习绣花,一起尝试抚琴,感情日益深厚,但却只持续了三年。
景熙二十三年的时候,江慎之北上赶考,一举夺魁,在殿试上被皇上钦点为状元。
好在之后他以状元之身放了咸宁县令,再过三年,升了武昌知府,正值陆亦铎在武昌任湖广总督的那年。
这才使得两家又交往频繁起来。
此时陆清容坐于车中,还在想着留在武昌的江云佩,以及她那个博览群书、涉略广泛,却单单不好八股的哥哥江凌。
一旁陆芊玉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大姐!大姐!你快说说,母亲给你备选的夫婿里面,有没有江公子?”
这江公子说的正是江凌。
陆芳玉瞬间脸上布满红云,衬得身上那件玫瑰红净面妆花褙子的颜色都淡了下来。
“你乱说些什么,这哪是一个姑娘家能随便说的!”陆芳玉嗔道:“亏得你这个做二姐的,竟还不如四妹稳重。”
陆清容闻言没能憋住笑,此时她心中也十分好奇。陆芳玉今年刚好及笄,尹屏茹的确在忙着给她张罗定亲的事。
陆芊玉闻言不以为然,继续逼问:“大姐你不要打岔,我本来就没四妹稳重,这个我认。那你也认了吧,到底有没有江公子?”
见她仍旧揪着不放,陆芳玉佯装生气道:“根本没有的事儿,就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陆芊玉对这个大姐还是很了解的,一看她并不是真生气,直接揭穿道:“我才不是胡说,那天去母亲那里,我亲耳听到母亲跟你商量定亲的事,还说想听听你对这些人的看法。可惜我去晚了没听全,不知道‘这些人’都有谁罢了!”
一番话说得陆芳玉脸色越来越红,坚持矢口否认。
陆清容绝对相信陆芊玉说的是真话,一来她撒谎向来不会如此理直气壮,二来这也的确符合尹屏茹的行事作风。
尹屏茹是一朝被蛇咬,现在对孩子定亲之事格外谨慎,尤其她又将陆芳玉姐妹二人视为己出,和陆芳玉商量这事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但此刻陆芳玉就是不肯承认,说了句“不信你自己去问母亲!”便不再答话。
“问就问,一会儿到了通州驿站,我就问去!”陆芊玉今天也较上了真。
见她如此执着,陆清容也有些纳闷,平日里陆芳玉可是随便一瞪眼就能唬住她的……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通州驿站门前,大家纷纷下车休整。
他们昨日住在了廊坊,今日一早赶至通州,并不打算多做停留,这样有望在日落之前抵达京城。
众人简单用了点心,稍事休整后,再次登上马车往京城而去。
陆芊玉刚一上车,就凑到陆清容身旁,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刚才问过母亲了,果真有江公子呢!”
刚才陆清容一直和她待在一起,就连上净房也不例外,自然知道她在说谎,却也没有揭穿。
“真的啊?”陆清容假装惊讶的样子。
“当然!”陆芊玉十分得意地瞟了陆芳玉一眼。
陆芳玉已经不再扭捏,一脸好奇地反问道:“几次三番的问起江公子,可是你自己看中了人家?”
陆芊玉顿时无言以对。
刚才是陆芳玉一时太过害羞,现在一恢复正常,陆芊玉马上就不是对手了……
陆清容与陆芳玉相视一笑,笑声中夹杂着陆芊玉撒娇的声音,马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欢快起来。
随着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近,陆清容心中希望以后的日子也能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
第四十四章 归家
酉初时分,离日落还有不到一个时辰,陆家的马车终于从朝阳门驶入京城。
间隔十年,陆清容和陆芳玉再次回到京城,都还有着一份熟悉之感,
十年前陆清容跟随尹屏茹和顾氏从济南进京之时,就是走的这条路,她隐约还能发现街道两旁有些店铺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陆芊玉则与她们不同,离京时她才两岁,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此时正在十分好奇地向道路两旁不停地张望,看什么都新鲜。马车停在陆府门前时,她都是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陆府的门房见了陆亦铎一行人的马车,赶忙出来将他们迎入府内。
之前捎回的信中说,起码要再过两日才能到,没想到这突然就回来了,陆府下上都没有准备。
陆亦铎领着尹屏茹和孩子们,也顾不上换衣服,一下车就直奔正院。
太夫人听到“大老爷回来了”的消息,也迫不及待地迎到了一进花厅的门前。
陆清容看到眼前这位老人,身着墨蓝色菊花纹对襟比甲,栗色综裙,挽成半高髻的头发由原先的花白变成了全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太夫人了。
陆亦铎和尹屏茹首先向母亲行了礼,几个孩子也跟着上前喊着“祖母”,直把太夫人喊得笑逐颜开。
待众人在花厅中落了座,太夫人方才细细打量起几个孩子。
这些年陆亦铎进京公干的时候,太夫人是见过他几次的,但这几个孩子却是整整十年未见了。
虽说过了这么多年,孩子们相貌变化都很大,但由于年纪上的差别,倒是也不会认错。
唯有陆清容只比陆芊玉小了一岁,却因她那与尹屏茹极为相似的面容,也不难认。
看着眼前长身而立、仪表堂堂的陆呈杰,以及他身旁三个亭亭玉立的妹妹,太夫人心中欣喜,脸上也难掩笑容。
最让她高兴的,还是头一次见到年仅三岁的陆呈煦。
人人都说陆呈煦长得像尹屏茹,但太夫人却总觉得在那张白嫩的小脸上能看出陆亦铎儿时的样子。
太夫人连忙招呼了陆呈煦过去,将他抱在膝上,听他再次用稚嫩的声音喊着“祖母”,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在屋内的一片欢笑声中,陆亦钟和耿氏也闻讯带着两个孩子赶了过来。
花厅里顿时变得更为热闹。
陆清容抬眼望去,耿氏今日穿了件湖色十样锦妆花褙子,天青色八幅襦裙,头发梳了个扇形髻,显得她的脸尤其圆润,却也从有些微垂的眼角中看出了岁月的痕迹。
“这么多年未见,大嫂竟然一点都没变样!”耿氏笑着说道,语气十分夸张。
尹屏茹闻言但笑不语。
其实这话倒不全是恭维。
陆清容之前还觉得,是因为自己和娘亲一直朝夕相处,故而觉不出她有太大变化。但现在看到尹屏茹和耿氏站在一起,才发现似乎也不完全是这样。
或许是耿氏这些年掌家十分操劳的缘故吧……而且虽然耿氏这些年未再生养,但陆亦钟房里的两个妾室也始终没有子嗣,想来需要耿氏操心的事还真是不少……
见尹屏茹没有说话,耿氏继续说道:“大嫂你们可回来了,这掌家之事有了主人,我总算能好好享享清闲了!”
说完,她仍旧满脸堆笑地看着尹屏茹。
尹屏茹实在没想到,她还没说几句话就扯到掌家的事上,不禁有些诧异地和陆亦铎对望了一眼。
“这些年我们不在家,家里的事情多亏弟妹照顾了。”尹屏茹缓缓开口道:“只是我们这次回京还不一定能待多久,恐怕还要再劳烦弟妹一阵了……”
“大嫂太客气了,既然是大嫂的吩咐,我自当照做,哪有什么劳烦之说!”耿氏笑得十分真切。
陆清容心中不禁失笑。她等的就是娘亲这句话吧?
虽说这次陆亦铎十有八九是会留京了,但毕竟还没确定,此时就着急交出掌家之权,是真情还是假意,一目了然。
陆清容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耿氏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她。
“哎呦,这个就是清容吧,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没想到我们陆家还能出个这么标致的姐儿!”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陆清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可毕竟是长辈,她也只能强挤出个笑容作为回应。
“四妹长得和大伯一点儿都不像呢!”站在耿氏身旁的红衣少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本已有些尴尬的气氛变得更为紧张。
陆清容循声望去,大红色绣金立领对襟褙子,茜红色百褶裙,发髻上的赤金珠花实在不太容易数清……这一身装扮,外加与耿氏甚为相似的一双丹凤三角眼,定是陆蔓玉无疑了。
她这话一出,屋中瞬时变得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陆清容倒是一点也不生气,边笑边说道:“三姐姐和二叔也是一点儿都不像呢!”
语毕,大家都盯着陆蔓玉和陆亦钟看起来。就连陆蔓玉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呈熹也有些好奇地看了妹妹和父亲一眼。
太夫人见陆清容小小年纪竟能如此不急不躁,心中也很是欣慰,连忙帮着岔开了话题,问起陆亦铎在武昌的事来,又吩咐丫鬟赶紧去摆饭。
屋中这才又恢复刚才的热闹气氛,并一直持续到了晚饭结束。
饭后,陆亦钟跟着陆亦铎一同去了东院的书房。
耿氏和孩子们也都纷纷辞过太夫人回了东西两院。
正屋东稍间里,太夫人只留了尹屏茹一人说话。
“你们这些年一直在外头,眼看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杰哥儿和芳姐儿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太夫人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杰哥儿他们兄妹三人。
尹屏茹能理解太夫人的担心,也并未把此当做心结。
“老爷的意思是,杰哥儿毕竟是男孩,不用太着急,起码也要等有个秀才的功名再议亲,也能更体面些。”尹屏茹略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芳姐儿,我倒是已经留意了好一阵子,现在有两个看着不错的,只是还想再多观察观察。”
第四十五章 姐妹
太夫人闻言心下稍安,随即问道:“都是哪家的公子?”
“一个是原湖广按察使,现任刑部侍郎狄大人的长子,今年十七岁,已经有秀才的功名在身。狄大人之前在湖广任上的时候,狄公子聪颖过人的名声就已经在武昌传开了。”
太夫人听了觉得甚好。
“我看这个狄公子很不错,怎么还要再观察?”
“狄夫人是通过书信跟我提起的这事,那时狄大人已经从武昌来了京城,故而我并没有见过那位狄公子,心里总是不太踏实。”尹屏茹解释道:“我总觉得,这聪明才智倒是其次,还是品行更重要些,所以想着等来了京城,找机会先见上一面再说。”
太夫人心中不禁暗暗点头,又接着问:“那还有一个呢?”
“另一个您也见过,就是江大人的儿子江凌,我们离京之前曾经在咱们府里住过。”尹屏茹回忆起往事,“我们去河南的头三年,江大人在家里坐馆,我也算是看着那孩子长起来的。后来江大人高中状元,辗转几年任了武昌知府,我们又成了近邻,要说知根知底那是谁也比不上的!”
江凌,太夫人也是有点印象的。
“那孩子的性子,是不是太孤僻了些?”太夫人记忆中就没听他说过话。
“江公子平日的确话不多,却也是知礼、敬贤,而且小小年纪自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我看着很是难得。”尹屏茹说到这里顿了顿,“只是虽然他自幼极好读书,却偏对八股之类提不起兴趣,恐怕也是年纪还小的缘故吧。江公子比芳姐儿要小上一岁。”
“嗯,改日咱们请位高僧来算算芳姐儿的八字,看适不适合找个比她小的……”
太夫人信佛。
这点倒是和尹屏茹不谋而合。
“我也这么想来着。”尹屏茹点头说道。
太夫人没再继续追问,脸上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你们一路上车马劳顿,想是也累了,先回去歇了吧,这些事咱们以后再慢慢说。”太夫人想了片刻,又嘱咐道:“这次让几个孩子跟你们住了东院,若是有什么没准备周到的,直接让老二媳妇去置办就是!”
尹屏茹谢过太夫人,便离开正院,回东院去了。
此时已过戌正,天色完全黑下来,陆府东院的紫藤阁却是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陆呈杰和陆呈煦分别住了东院正屋前的东西厢房,而陆清容她们姐妹三人则是一起住在了紫藤阁。
紫藤阁上下两层,由于厅堂在下面,所以上面的房间要多些,陆芳玉和陆芊玉都住了楼上,陆清容仍旧在楼下她小时候曾住过的屋子。
看着屋中一应家具摆设都是正常规格的样子,陆清容不禁怀念起小时候那些格外矮小的座椅床榻……
“四妹四妹,你记得我把首饰匣子放在哪个箱子里了吗?”陆芊玉噔噔地从楼上跑到楼梯一半的位置,“荷叶那丫头真是笨死了,干什么都让人不放心!”
“这我还真不太记得,是不是大姐帮你收起来了?”陆清容帮她回忆着,“你去问问大姐。”
陆芊玉闻言撅了撅嘴。
“大姐还为上午打趣她的事生我气呢,先不问了,我自己再翻翻去!”
说完,她又一阵风般地跑回了楼上。
陆清容可没她这么有精神,从早晨一直折腾到现在,她已经累得不行,只是让绿竹将平日在家里穿的几件衣服找出来,便熄了灯,倒头睡去。
太夫人顾念她们路上辛苦,说了早晨不用过去请安,使得陆清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巳初时分。
而陆清容没醒之前,陆蔓玉就已经来紫藤阁找陆芊玉了。
陆蔓玉今日穿了件暗红滚边大红底印花对襟褙子,玫瑰红长裙,赤金镶红宝石珠花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一进了紫藤阁,她就直奔楼上去找陆芊玉。
她不太爱和陆芳玉一起玩,总觉得这个大姐有些严肃,隐约还能记起小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被她说教的情景。
而陆清容她就更不喜欢了,原因无他,只为那张和尹屏茹一般面若桃花的脸,
在她印象中,陆清容小时候就是一个胖胖的小娃娃,和她并没什么不同。可昨日一见,竟是出落成这般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泛酸,便不愿与她亲近……
“二姐,你们可回来了!”刚进了屋,陆蔓玉就热情地挽着陆芊玉的手臂说道。
“这话怎么说?”陆芊玉眨着大眼睛。
“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在家里都快闷死了。”陆蔓玉这话说得绝对真心,“家里的小辈只有我和二哥两个人,二哥又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都没人跟我玩!”
陆芊玉听了呵呵笑着。
陆蔓玉接着说道:“好在这两年去了女学,还算有点意思。明日又到了上学的日子,二姐你跟我一起去吧?”
陆芊玉一听要读书,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我不去。当初父亲请人在家坐馆,非让我们几个姐妹也去听,把我折磨得够呛。那时候先生安排的功课,还都是四妹替我写的……”陆芊玉觉得往事简直不堪回首,又连忙说道:“这事你可别告诉我母亲!”
“保证不告诉!”陆蔓玉特别能理解二姐的心情,因为她自己也对读书没什么兴趣,“我说女学有意思,并不是真让你去读书,而是那里能结识到很多人呢!”
“哦?是些什么人?”陆芊玉开始有些好奇,她还真不知道女学是什么样子。
“有和咱们一样的官宦小姐,也有公卿贵女,就连成阳公主的女儿邱瑾亭也偶尔会来呢!”陆蔓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陆芊玉最好热闹,听了也不禁有点动心。
正说着,陆蔓玉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而说道:“咱们去楼下问问四妹,看她要不要也一起去!”
“这不用问,她肯定愿意。”陆芊玉十分自信,“不过你一会儿得把女学的先生说得厉害些,自从江先生不在家里坐馆,四妹总觉得别的西席都不如江先生有学问。”
“放心吧。”陆蔓玉是一定要让陆清容跟她们一起去的,她还等着看好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