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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九九     东宫媚txt下载     东宫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 掌嘴

    不不不,另一个声音立即及时阻止了他的这个想法。

    以太子的强势手段,可能还真的会砍了自己的头!

    太后就算再疼自己,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太监而跟太子闹掰。

    常公公这里天人交战,李玄夜却是稳坐泰山。

    直到那批阅完的公文已有了小山高,他才抬眼看向常公公:“何事?”

    这三分清冷七分淡漠的声音响起,在常公公耳朵里却是格外的悦耳动听,犹如濒临渴死之际注入了一股清泉,让他一瞬间死而复生。

    他忙躬身向前了两步,眼珠子从眼尾朝上,溜溜地一转,瞄了一眼李玄夜,见他脸色平静、情绪沉稳,那眉目间还有着一丝少见的和蔼,他的胆子就也壮了几分。

    掐着尖细的嗓子禀报道:“冀州灾情告急,冻死的百姓数以千计,殿下身为东宫太子,必定是寝食难安忧虑万分,奴婢听说后忧国之心甚为煎熬。是以方才太后娘娘醒来,奴婢想着殿下的难处,就借机劝了一番,好容易太后才开了口,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殿下您可愿意听听?”

    他知道这是份苦差事,可这事除了他别人也干不了。

    若在这种事上推辞太后,那太后还凭什么宠信他呢!

    是以他尽量用最柔和的语气、最圆融的词句,就是为了能让太子明白三个点:

    一,他担心天下苍生。

    二,他帮太子说了好话。

    三,他只是太后的传话人。

    多年的谄媚经验告诉他,自己的这段话是无懈可击,无可挑剔,太子就算有再大的怒火,也不可能撒在自己头上。

    果然,李玄夜将手中公文放下,淡淡地道:“说。”

    常公公舔了舔嘴角,一股脑儿的将太后的话吐了出来:“太后娘娘说,她奉先皇遗命,掌管国库多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数也数不清,但是桩桩件件,都在她的手里有效地得到了解决。为了整个大魏的繁荣稳定,她不能贸然将国库交给年轻的太子手里……”

    常公公越说,就越觉得脖子上发凉。

    他偷偷觑了一眼座位上方,见李玄夜仍是认真的批阅着公文,就又继续道:“太后还说,国库大权虽然不能交给太子手里,但是临时借用也是可以的。如果殿下真的关心苍生,就应该懂得如何取舍,不要为了一时意气用事而陷整个天下于水火之中……”

    “嗯?”李玄夜突然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常公公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就闭了嘴。

    “公公这话孤怎么听不懂?”李玄夜手执狼毫笔,不疾不徐的道:“什么叫懂得取舍?什么又是意气用事?孤年幼无知,并不是太懂这话的深意,还望公公指点一二,孤愿洗耳恭听。”

    “这……”常公公为难的抬起头来,满脸都写着饶了奴婢吧的表情:“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李玄夜顺手拿起旁边的墨条,在白玉石的砚台里慢慢地磨着,倒给人一种君子如玉的端方温润。

    可那嘴里的话就让人不寒而栗了:“孤没听错的话,是你‘忧国之心甚为煎熬’,亦是你‘想着太子的难处’,更是你‘借机相劝了太后’。”

    他顿了顿,淡淡问道:“常公公既然对孤如此忠心,怎么不送佛送到西,直接帮孤把国库要过来?”

    李玄夜训斥人的时候,声音平缓,情绪冷静,没有一丝起伏。

    可正因为这样,才莫名有着一种未知的恐惧——那种生气时情绪冲动的,反而让人觉得安全一些,起码你看得见他的情绪。

    可这种看不见的压力,就犹如在你头上悬了一把锋利的宝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砍断你脑袋的危险。

    常公公只觉得浑身都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忙撩起衣袍,“噗通”一声在地上跪下:“殿下饶命,奴婢,奴婢真的只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啊!”

    “砰”的一声,常公公只觉得耳边有风声响起,一块漆黑的墨条就飞向了自己的脑袋。

    接着额头就有冰凉的液体流了下来,散发出墨水的芳香,一滴一滴的沿着脸颊,掉落在了浅蓝色的地毯上。

    他不敢去摸,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这可是黑乎乎的墨水啊,这样弄了一脸,他回去后太后一看,岂不是要气炸了?

    常公公不敢多想,只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说错了话,冲撞了太子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李玄夜冷笑。

    袁策捧了金盆过来,李玄夜洗干净了手,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常公公:“难道还想要孤亲自动手不成?”

    常公公总算从惊骇中回过了神,他抬手就照着自己的脸抽了一个大嘴巴子:“奴婢说错了话,奴婢罪该万死!殿下教训奴婢仔细脏了您的手,奴婢自己掌自己的嘴!”

    袁策在一旁看着,嘴里丝丝的冒着凉气。

    这常公公可是真抽啊。

    宫里的太监打人都是有规矩的,普通打,那就是光听见响声,脸上不见红肿,只是为了做做样子。

    而真打,那可就是用了十足十的功力,不仅仅要听见响声,脸上还要出现手指印,让所有人都看见,达到切切实实的惩戒效果。

    李玄夜拿着白色的锦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正眼都没给一个。

    直到常公公接连打了自己二十多个巴掌,脸颊都肿得看不见眼睛了,这才缓缓地喊了一声停。

    掌嘴声戛然而止。

    常公公伏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响头:“奴婢谢太子殿下恩典。”

    只是让掌嘴,没有要他的小命,这确实是恩典。

    李玄夜淡淡的地道:“要是再敢让孤看到你这副邀宠献媚的嘴脸,那可就不是掌嘴了!”

    常公公连连又磕了几个头:“奴婢不敢了,奴婢知道错了!”

    李玄夜拂袖在椅子上坐下:“回去告诉你主子,有孤一日,王范便一日不能复职,至于国库之权……”他冷冷一笑,“她爱交不交。”

第122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

    夜晚,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

    萧萧寒风起楼阁,蒙蒙密雨遍长空。

    雨点裹挟着雪粒,如撒豆一般落在殿前的白玉石道上。

    殿内的宫灯忽明忽暗,李玄夜坐在书案前,黑底金纹的衣袖在灯光下,生出了变幻莫测的光华。

    寒意毫无阻碍地钻进了他的长袖,他并没有理会,只把视线淡淡地落在那本发黄的书册上。

    伺候着的宫人悄悄地捧着鎏金铜熏炉上来,在里面点燃了以龙脑和梅花调制的熏香。

    梅香阵阵,满室清凉。

    这香味十分独特,初闻时有着霜雪一般的清冷,过后便是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似那梅花枝头的第一抹初雪,让人无法捕捉,却无法忘却。

    殿外,宽阔的白玉石道上,有一人撑着雨伞大步而来。

    紫衣华衫,玉带金冠。

    袁策在廊下远远地看见了,就转入殿内,拱手禀报道:“殿下,您猜得没错,赵丞相果然来了。”

    话音刚落,廊外就响起赵子仪醇厚的声音:“臣赵子仪,求见太子殿下。”

    “进来吧。”

    赵子仪收了伞,交给殿门外伺候的内侍,然后整了整衣领,缓步走了进来。

    东宫守卫林立,门禁森严,均是手执长戟,威武冷肃。

    这种威压的气氛下,倨傲如太后身边的红人,进来都不免要倒抽一口凉气,那腰板就也要松垮了下去。

    然而赵子仪却神色如常,一路阔步而来,行走时衣摆带起一阵寒风,腰间悬着的金饰轻轻作响。

    廊下的守卫见了,忙齐齐颔首,“丞相”、“相爷”、“赵大人”……问候声此起彼伏。

    赵子仪面色柔和地点了点头,以表回礼。

    李玄夜坐在殿内,听见外面侍卫的动静,眸光微微一暗。

    因太后过于强势,皇帝可用的人太少,对于这个由自己亲手提拔的赵子仪,是以特别器重和信赖,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

    就比如这礼仪,满朝上下不论大小官员,见了赵子仪都要行礼问好,即便是他东宫的侍从,也不能例外。

    袁策立在一侧,见主子面色不豫,就道:“属下去看看。”

    “无妨。”李玄夜一摆手,袁策就识趣地垂了头:“是。”

    作为一国储君,他深谙如何驭下之道。

    臣子千千万,各有各的追求。

    那爱财的赏赐黄金,爱权的给予权位,而像赵子仪这样的清贵之流,赋予尊荣才是最好的。

    他之所以不悦,并非是因为这一个虚礼,而是担忧长此以往会助长赵子仪的野心。

    赵子仪已行至殿内,对着李玄夜拱手一礼:“臣赵子仪,参见太子殿下。”

    他站在一人高的铜灯旁,肩上落梅点点,犹有沁人香味,身姿挺拔俊秀,如雪中傲然挺立的一剪寒梅。

    李玄夜目光淡淡一扫,没来由的突然就想起了赵昔微。

    这父女两人的气质,倒是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面容就浮现了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之色:“丞相不必多礼,你来得正好,孤正想打发人去请你。”

    他示意赵子仪落座,然后把那本发黄的册子推了过去。

    可赵子仪看他的神色就没那么柔和了,声音也带着几分了公事公办的冷意:“臣刚刚从紫宸殿来,已经听说了冀州的灾情。”

    一边说,一边随手翻开了那本册子,目光一凝:“这是孙氏的户籍档案。”

    他眼底闪过一抹讶然之色,而后很快就明白过来:太子已经去过户曹了,并且把孙氏的档案带了出来。

    赵子仪原先的几分冷意就收敛了几分:“多谢殿下。”

    李玄夜抬手一指:“丞相不妨过目一下。”

    赵子仪翻开书册,快速扫了几眼,便已知孙氏的户籍有问题。

    然而太子既然看出来了,却还肯把这档案给他,那自然是不想追究了。

    于是起身肃然一礼:“微臣多谢殿下,殿下帮了微臣这样一个大忙,微臣感激涕零,不知以何为报。”

    李玄夜笑了笑,手指漫不经心地轻叩书案:“孙氏篡改身份嫁入高门,虽然情有可原,然而到底是于礼法不容。若再被长信宫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别说孤保不了你,就是陛下亦无法保你。”

    赵子仪自然知道这话并非说说而已。

    大魏律例,良贱不婚。

    孙氏的身份若被揭穿,她面临的就是牢狱之灾不说,恐怕还会牵连到三弟,还有自己,身为丞相,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扣下来,也够赵府全家喝两壶的。

    又暗自恼火自己那个三弟。

    你娶什么女人不好,要娶一个风尘女子!

    既然是风尘女子,纳进来为妾也就算了,何必又要改换她的户籍身份做了正室……

    李玄夜捧了茶盏慢慢地品着,很贴心的给了赵子仪一个空间,让他慢慢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赵子仪毕竟久历朝堂,只稍微思忖片刻,就已将情绪不留痕迹地掩藏完毕,朝李玄夜一拱手,轻松自如的切换了话题:“冀州灾情迫在眉睫,而太后按兵不动,殿下可有良策?”

    李玄夜挑眉,淡淡道:“丞相难道不是来向孤献策的?”

    赵子仪一怔,目光毫不回避地看向了李玄夜。

    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一名十九岁的少年,可眉眼里那与天俱来的威严,在不断地提醒他——这是一个经由皇帝亲手抚育、悉心栽培的储君。

    这般的胸有成竹、这般的运筹帷幄、这般的老谋深算。

    让赵子仪方才生出来的一点儿感激,立即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合着太子殿下您去户曹,就是为了拿这本档案要挟本官?!

    就又想到自己入宫的目的——为了给微儿讨个说法。

    李玄夜啊李玄夜,你设计微儿和江夏王府联姻,本官虽然不想,可到底也是为了朝堂大局,选择了默认。

    可现在倒好,你占了微姐儿的便宜,不但没有半句说法,反而还要瞒着我这个做父亲的?

    难道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你还想着把微儿往王府塞?

    这样做,置微儿的名节于何地?至赵府的脸面于何地?

    荒唐!

第123章 你要为我女儿负责

    一想到这些,赵子仪就浑身的气血就都往头顶上翻涌。

    恨不得现在就揪住李玄夜,横眉怒斥一番:那可是本官的女儿!是堂堂相府的长女!你作为东宫太子,难道一点儿负责的心思都没有吗?

    但是多年的修养还是让他保持了冷静,他拢着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容:“殿下明察,臣确实有一计策,只是还需要殿下出面才行。”

    “哦?”李玄夜却根本不知道赵子仪想的是这茬,只当他脸色忽明忽暗是被那档案给气的,就笑问道:“丞相有何良策,孤愿闻其详。”

    好你个小子!

    还装!

    平时只觉得你是个合格的太子,怎么没看出来还是个合格的禽兽!

    赵子仪压下心头的不满,道:“臣的二弟妹袁氏,掌管着京城几大商铺,听说手下还有一个米铺……现在冀州告急,赈灾的粮食可以先从袁氏手里借调,虽然不够解决整个冀州的灾情,但缓解几日燃眉之急还是可以的。”

    李玄夜对这段话并不意外。

    早在收到灾情折子的时候,他就顺便查了一下京中的米铺。

    发现大多掌握在赵府的二夫人名下。

    而恰好他又从户曹拿到了赵府三夫人的档案。

    所以他算准了赵子仪一定要出这份力。

    他目光平静如水,凝视着杯中浅碧色的茶叶,笑道:“既然是丞相的弟妹,必然和丞相一样有着忠君爱国的心思,这借调粮食用来赈灾,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想必袁夫人定然不会拒绝。”

    赵子仪心里堵着一口气,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可殿下您不知道,下官和这个弟妹关系不好,若是下官直接去找她商谈,怕是会……”

    他拖长了声音,故意不往下说完。

    李玄夜“哦”了一声,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丞相的意思是,需要孤亲自去一趟赵府才行?”

    “是,也不是。”赵子仪摇摇头。

    李玄夜长眉微微一皱,看向了面前的臣子。

    敏锐如他,察觉到了赵子仪此时的异常——这老狐狸,又在卖什么关子?

    赵子仪心里冷冷的一哼,心道:你看什么看?自个儿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官的事,心里没数?

    脸上却还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下官的意思是,殿下可以找个机会求助小女。”

    这话一出,饶是李玄夜向来波澜不惊,也露出了几分错愕的神色:“求助令嫒?”

    “正是。”赵子仪心里又是冷冷的一笑,心道:你可真会装,人都是你的了,还在本官面前装大尾巴狼?

    他轻轻咬着牙,道:“殿下,臣这个女儿虽然自幼不在臣身边,可她生母却是一代鸿儒沈穆唯一的嫡女,有沈氏这样悉心教导,是以臣认为,她无论是资质还是品行,都比任何同龄的孩子要出色得多。殿下,您说是不是?”

    李玄夜目光一怔:“嗯?”

    这个老狐狸,好端端的说这段话做什么?

    赵子仪就把手一拱,一脸的纯良无害:“难道殿下不是这样认为吗?”

    李玄夜捏着茶盏的手一顿,心说你的女儿出色与否,跟孤有什么关系。

    孤跟她又不熟。

    下一瞬却忽然想起那日温泉池的场景。

    他唇角忽地勾起一抹微笑,淡淡吐出四个字:“确实出色。”

    如果不是多年的诗书礼仪熏陶,赵子仪心里都快忍不住要骂街了。

    既然你知道她很出色,为何却不站出来负这个责?!

    赵子仪干笑了一声,然后他就意有所指地、一字一句地、甚至还有点阴阳怪气地道:“既然如此,那殿下何不自己去和她谈?”

    李玄夜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挑,目光凝肃而威严地扫了过来:“丞相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言下之意,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少在孤面前耍花枪,孤没那么多耐心跟你兜圈子。

    熟悉太子的人都知道,这是很不爽的意思了。

    立在身旁的袁策嘴角一抽,忍不住担忧地看了赵子仪一眼,心下琢磨着,要是太子和赵丞相吵起来,他该怎么办呢?

    是劝太子息怒,还是劝丞相道歉?

    似乎都不好。

    哎,想来想去,袁策觉得,自己还是悄悄退下去好了。

    脚尖刚刚转了个向,就听见赵子仪醇厚淡定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有空不妨和小女见个面,臣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袁策的脚步就又顿住了,有些好奇的看向了自家主子。

    去见自家主子正襟危坐,捧着茶盏置于鼻尖轻轻嗅着,似乎根本没听见赵子仪的话。

    袁策正待提醒一下,就听李玄夜淡淡说了三个字:

    “孤没空。”

    赵子仪抬头一看,就见李玄夜正从容不迫地喝着茶。

    那仪态要多舒适有多舒适,脸色要多平静有多平静,他心里的怒气值就如烈火烹油一样,蹭蹭蹭的往上攀升。

    当着他的面,都拒绝得这么直接,可见那天微儿受了多大的委屈!

    赵子仪忍无可忍,卸下了脸上的伪装,也就不再客气了:“殿下要是连这个面子都不肯放不下,怕是赈灾的粮食就没有着落了。”

    打蛇打七寸,赵子仪深谙这个道理。

    在本官面前耍威风是吧?

    那行,你有本事去抢米铺去,只要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就行。

    李玄夜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隐忍自己的情绪。

    到底是一个合格的储君,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他越是生气反而越是平静:“冀州灾情迫在眉睫,孤岂能当做儿戏?”

    寒风呼啸,檐角的风铎剧烈晃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在这暗夜里尤为突兀。

    这是一个雨夹雪的夜晚。

    暴雨似箭,飞雪如刀,从黑色的天空密密麻麻的坠落下来,纵横交错,织成了一张寒冷彻骨的冰网,铺天盖地的罩住了整个皇宫。

    丽政殿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风雪近在咫尺,却失去了冷意,顿时这一片天地就有了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雨雪冷暖,都来自于遥远的想象。

第124章 岳父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李玄夜的声音将赵子仪从这幻象里抽离出来。

    “……西凉战事自去年来就一直胶着,几名将军困守陇山,既不能出战也不能撤离,这一伸手就是要大把的银子。而今年开春,江南又遭遇了洪灾,朝廷的常平仓形同虚设,随时都有可能迎来大饥荒。京城自入冬后就雨雪连绵,城郊的农户饥寒交迫哀声连连……这几桩大事一时半会丢不开手,是以赈灾粮调度一事,就只能麻烦丞相了。”

    赵子仪沉吟不语。

    心说你小子可真行,我赵府的女儿都搭进去了,还要搭进去一个米铺?

    可真是空手套白狼,想得真美!

    李玄夜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心里也在暗暗猜测着赵子仪的目的。

    这老狐狸一直要求自己和他女儿见面,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是……

    目光一闪,他就忽然笑了笑,声音也轻快了许多,道:“既然令嫒能说得上话,那么孤是非要见她一面不可了。只是不知丞相如何安排?”

    见就见,他倒是要看看,赵子仪到底想怎么样!

    “微臣在得月楼已订好了位置,正好明日便是休沐,臣这边一切都妥当,不知道殿下方便否?”

    赵子仪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甚至连日期都已设定好,就是为了不给李玄夜任何犹豫的机会。

    “赈灾宜早不宜迟,那就明天吧。”李玄夜淡淡颔首。

    赵子仪心中的石头落地,外面风雪稍停,他便起身一礼,告辞而去。

    李玄夜坐在位置上,依旧捏着茶盏,可随着赵子仪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那张平静淡漠面容,忽然起了一层寒意。

    “袁策。”

    “属下在。”

    他声音低沉有力,似有隐隐薄怒,“去查一查,那日当值的侍卫都有谁。”

    袁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日?”

    李玄夜眸子一眯:“嗯?”

    袁策立即就感觉脖子一凉,反应也变快了许多:“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查查,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依属下看,让丞相知道了似乎也不是坏事……”

    见主子没有出声,他就眉飞色舞的分析了起来:“殿下您看,丞相知道那日温泉池的事后,不仅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还安排您和他女儿见面,可又不肯直说,拐弯抹角话里带话的,搞得好像殿下跟他有仇似的……这种状态,您觉不觉得、觉不觉得这像是……”

    李玄夜凉飕飕地看他一眼:“像什么?”

    袁策摸了摸后脑勺,搜肠刮肚地寻找一个合适的句子来描述,忽然眼前一亮,一拍手道:“像岳父看女婿!”

    他为自己找到了准确的形容而十分骄傲,就连主子那如刀子一般的眼神都被他忽视了,乐不可支地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我外祖父说当年看我爹也是这般的不顺眼——”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玄夜淡淡的打断了:“是吗,那你爹可真够惨的。”

    “哪里,老人家现在可喜欢我爹了!”袁策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以一种“我是过来人我可懂了”的口吻说道:“殿下您不知道,这岳父看女婿,是一开始不顺眼,后来就越看越喜欢……”

    突然却打了个寒噤,袁策暗暗嘟囔,这地龙怎么不管用啊,怎么四周那么冰冷?再一愣,不对,这不是冷气,这是……杀气!

    一种不详的预感从脚底蹿上了头顶,袁策身子一震:“殿殿殿下?”

    李玄夜手中拿着一本公文,连头都没抬一下,只状似关心的问了一句:“袁策,原定本月给你加的俸禄,少府如数发放了么?”

    袁策面色一喜,看吧,殿下这是要给自己奖励了!

    可见能和赵姑娘见面,殿下内心果然是非常开心!

    整个东宫上下,就数他最懂主子的心思了!

    袁策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感到万分的自信,有些小小的激动:“多谢殿下关心。原定从这月起发放俸禄八十两,因库房审批还未下来,所以延迟到了月中。”

    李玄夜批阅公文的速度非常快,只片刻的功夫,就将剩下的数本全部处理完毕。他顺手将狼毫笔搁在砚台上,淡淡扫了一眼喜滋滋的袁策。

    来了来了,主子要奖励自己了!

    袁策心里乐开了花,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这赵姑娘,真乃福星也!

    就听李玄夜轻描淡写的声音缓缓传来:“既然没发,就不用发了。”

    什么???

    袁策如遭雷击。

    “怎么?”李玄夜一挑眉,看向这名多嘴的侍卫:“嫌罚一个月太少?”

    袁策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少不少!”一想又觉得不对,忙又摆摆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属下知道错了!属下认罚!”

    “知道错了就好。”李玄夜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若有下次,罚俸禄半年。”

    袁策目瞪口呆,面对这突然就失去一个月俸禄的残酷事实,只剩下一地心碎的声音。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呢?

    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主子对哪个女子上心过,可对那赵姑娘就不同,又是给她请大夫又是喂她药。

    分明就是很特殊的对待!

    他怎么会误判呢?

    “你听好。”李玄夜的声音再次将他唤醒:“当日值班的侍卫、宫女、太监,都务必都给我仔细的查清楚。”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就有了几分玩味:“这东宫就连太后的耳目都无法进来,孤很好奇,他赵子仪是如何做到的。”

    “是。”袁策后背一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属下这就去查!”

    且说赵昔微这边,此次拜访户曹,虽然没能成功探望到三夫人,却也和唐珩、崔玉堂、裴临风混了个脸熟,在临别的时候,唐珩还悄悄透了一个口风出来:“赵姑娘跑这一趟实在是辛苦,可本官也不好徇私让你破这个例,不过本官可以保证,只要孙夫人的户籍没有问题,明天她就可以毫发无损的回府了。”

    作为户曹长官,说出这样的话,那就说明三夫人是有惊无险,可以告一段落了。

第125章 太子之命,下官不敢违抗

    几人站在户曹衙署,崔玉堂看了看天色,就热心肠地发了话:“天气不好,咱们先送赵姑娘回去吧,然后再从西市绕回崔府,怎么样?”

    崔玉容自然没有意见:“好呀,微姐姐对长安不太熟悉,咱们送她回去是应该的。”

    裴临风点头:“表弟表妹说得有理。”

    赵昔微犹豫着,还没说话,唐珩就抢先说道:“等等!”

    众人在马车前就停住了脚步。

    唐珩朝旁边一招手,就有小厮牵着马从转角出现:“大人。”

    唐珩翻身上了马,对身后几人抱歉的一笑:“遵太子殿下的命令,由下官亲自护送赵姑娘回府,所以就不用劳烦二位公子了。”

    崔玉堂兄妹俩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太子殿下的命令?”

    裴临风微微一笑,看了赵昔微一眼:“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行啊告辞了。”

    赵昔微扯出一个尴尬的笑,连忙婉拒道:“多谢唐大人关照,可大人您公务缠身,我怎好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哪里哪里。”唐珩整张脸都写满了乐于助人的笑容:“下官就是再忙,送赵姑娘回府的功夫还是有的。”

    崔玉堂忙劝道:“唐大人您还有好几年的档案没看完呢!这等小事就交给在下好了!”

    裴临风微一咳嗽,给他使了个眼色。

    崔玉堂却仍没有察觉,还在继续说道:“正好我要也要去一趟西市,顺路。”脚背忽然一疼,他惊呼一声,嚷嚷道:“临风,你踩到我脚了!”

    裴临风没理他,只向唐珩一抱拳一笑:“不好意思,在下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说着就一把拽了崔玉堂的衣袖,大步往那辆黑漆马车走去。

    “哎哎哎,你干嘛那么大力气。”崔玉堂一边被拖着走,一边不忘频频回头:“唐大人,都说了我顺路啊!”

    唐珩冲他嘿嘿干笑一声:“崔公子,这是太子之命,下官不敢违抗呐!”

    此时各大衙署的官员都站在廊下躲雨,听见这话就都好奇看了过来。

    赵昔微两眼望天,假装欣赏漆黑的夜空,心中的郁闷却更厚重了。

    这个李玄夜,到底想干什么!

    马车出了朱雀门,辘辘滚过街面,朝西边的群贤坊而去。

    唐珩骑着马,十分尽责地陪行在右侧,还怕赵昔微太闷,时不时地报着地名:“刚刚经过的是兴道坊,红墙白花,是官员府邸中景色最美的一座,陛下赏给了崔大人……”

    “瞧见了吗,这是光禄坊,光禄大夫就住在这里……”

    “嗨,这里就是延寿坊,全长安最好的金银珠宝、胭脂水粉铺子都集中在这条街,姑娘下次要是有空出来逛,一定要来这里看看。”

    “……”

    不过是一盏茶的路程,唐珩不厌其烦、喋喋不休的说了一路。

    赵昔微虽然对他的热情感到莫名其妙,却也是极有耐心的回应着:“知道了,多谢唐大人指教。”

    她如此恭敬温顺的态度,更是让唐珩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太子殿下一定是看中了赵姑娘!他这个宝押得没错!

    在经过西市的时候,车外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唐珩又自动充当了店小二的角色:“这里是夜市,入夜不宵禁,整条街都是好吃的,有烤羊肉、橙酿蟹、麻辣鸭掌、煎白肠、鲊脯、抹脏、红丝……”他长长的报了一连串菜名,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

    哎,今晚是赶不上公厨的酱牛肉了。

    唐珩停顿了一下,坐在马车内的赵昔微就猜到了,她半掀了帘子,朝唐珩递了个荷包,笑道:“唐大人,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买一斤麻辣鸭掌、半斤糖葫芦?”

    “当然可以。”唐珩求之不得,忙翻身下马,不过眨眼功夫就笑眯眯地递了一个食盒过来:“赵姑娘,你趁热吃。”

    “多谢唐大人。”

    “嗨,客气什么!”唐珩把半斤酱肘子挂在了马背上,心里却暗自琢磨:只惦记着糖葫芦,这赵姑娘还真是童心未泯……看来,太子殿下得多费点心思了。

    回到赵府时已是戌时一刻。

    骤雨初停,屋檐上仍有残余的水迹,顺着瓦槽,“滴答、滴答”地坠落在天井中央的水缸里。

    柳妈妈焦急的在院门外走来走去,一看见赵昔微就快步迎了出来:“小姐,您回来了!”

    锦绣忙替赵昔微撑了伞,又递了个暖烘烘的手炉过来:“小姐,天气冷,屋里有做好的豌豆肉汤。”

    赵昔微进了屋,用橘子皮和玫瑰花泡的温水暖了手,吩咐道:“锦绣,你去老夫人屋里回禀一声,就说是户曹唐大人送我回府的。”又一指桌上那两盒鸭掌和糖葫芦,“把这两盒吃的带给雅姐儿妙姐儿,三婶不在家,她们姐妹俩肯定想

    而此时的荣安堂,赵子仪一脸沉重地坐在老夫人对面。

    老夫人就细看了一眼儿子,见他肩上一片深深浅浅的水迹,几点尚未融化的雪花沾在鬓边,像是一夜之间白了头似的衰老了许多。

    老夫人心里一紧,目光往上移,去端详他的面容。只见他满脸掩饰不住的疲倦,两条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少见儿子有这样的时候,心里知道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大事。

    老夫人心里就轻轻叹了口气。

    这男人啊,不论做出多骄傲的成绩、坐上多尊贵的位置,在他心里烦闷的时候,都需要一个女人轻言细语的安抚。

    可惜的是,这大儿媳不是这种温柔贤惠的女人。

    就比如刚刚赵子仪回来的时候,徐氏正好也在这屋里头。是个有心的都能看出来,赵子仪心情不好。

    老夫人明示暗示了好几句,就差直接告诉徐氏把人带回房里去了。

    可徐氏呢,拿着大小姐的架子,一开始还端着温柔的笑容问候了几句。

    见赵子仪只扔出简短的“没事”、“还好”、敷衍她,心里的不满就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那语气里的关怀就消失不见,变成了咄咄逼人:“又是因为那丫头的事对不对?我有句直话,说出来你别恼我。那丫头的婚事能定就早些定了,多在家里一天你就一天不得安生。江夏王妃不是有这个意思吗?相爷赶明儿托了人去问问,实在不行的话我回娘家一趟,让我母亲出面保媒,欢欢喜喜的嫁出去,也犯不着相爷天天在我面前摆脸色——”

第126章 木已成舟

    话没说完,赵子仪紧皱的眉头就竖了起来,额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用极力压抑的声音怒喝道:“徐云娇,你给我闭嘴!”

    “赵子仪!你凭什么叫我闭嘴,我说错什么了我?我还不是为你好,为那丫头好,为这个家里好?你看看你自己,一从宫里回来就摆这个脸色,还不让我说几句了?!”

    赵子仪用手按住了太阳穴:“无知妒妇,不可理喻!”

    “你——”

    眼看夫妇俩又要闹起来,老夫人重重的一声咳嗽,打断了争吵:“云娇,今日你也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徐云娇幽怨地瞥了丈夫一眼。

    老夫人就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回去,我替你教育教育他几句,一会儿让他给你道歉。”

    徐云娇脸上就飞出两朵红云:“娘!儿媳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再看赵子仪一眼,掀开门帘一扭身就走了。

    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老夫人这才吐出一口气,看向了面前的儿子:“老大,娘说了你多少遍,在娘面前不能这样吼媳妇。你怎么就老不放在心上?知道的呢,说是你今天心情不好,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娘是个恶婆母?”

    赵子仪长叹了一口气:“娘,也怪不得儿子一看她就来气,好端端的又扯微姐儿做什么,再看看微姐儿,什么时候像她这样过?好歹也是当家主母,心胸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哎。”老夫人微叹,想到微姐儿归府后的种种,事无大小皆以大局为重,一言一行都是无可挑剔,真真当得起大家闺秀四个字。

    这一对比,徐云娇处处拈酸吃醋,还真是比不过一个小姑娘。

    见从道理上劝不住,老夫人眼里就涌现一丝哀色:“当年你爹可是个出了名的臭脾气,就连先帝都要让着他几分,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当着你奶奶的面跟我说一句重话,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可在外面,不管是说错了什么话也好,还是做错了什么事也好,都是你爹给兜揽了下来。”

    “老大啊。”见赵子仪脸有悔意,老夫人就语重心长的继续道:“这夫妻关系啊,就算再差再坏,都要恪守这两条规矩——这第一,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这第二,不能当着父母的面吵。我不管你们私下里就是吵翻天,可当着孩子和父母的面,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副恩爱和谐的样子来,懂了没?”

    “娘,儿子错了。”赵子仪向来孝顺,立即就给母亲认了错。

    老夫人见他认错态度极好,就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也慈爱了几分:“夫妻在孩子面前吵架,难免会给孩子心里埋下怨恨的种子,若是个男孩儿,他以后必定就不会信任妻子,若是个女孩儿,嫁人了就必定不信任丈夫,长此以往孩子们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人家就会说是家里门风不好,也就损了咱们大家族的体面。”

    说到这里目光就闪了闪,想起了赵承燕,看似乖巧懂事,可内心却是极其的自私自利。这样性格的形成,和见多了父母争吵是有很大的关系。

    老夫人顺手拿起桌上的银嵌百花的茶壶,给赵子仪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这夫妻在父母面前吵架,就更是伤害家庭和谐的大忌了。一则是让做媳妇的没面子,二则是让做长辈的失了尊贵。俗话说,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心疼,谁的孩子谁偏袒,做长辈的就算是再开明包容,也保不齐偏心了自己的孩子,一来二去的,这恶毒婆婆的名声就传出去了。所以我说啊,这做儿子的千万般好,都不如在母亲面前退一步的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娘教训的是。”

    见他总算消了火气,老夫人就顺水推舟的问道:“今天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跟为娘的说说。”

    赵子仪沉默着端起了茶盏,喝酒似的灌了一大口,随即又“砰”地一声,将茶盏顿在桌上,声音有抑制不住的愤怒:“太不像话了!”

    老夫人一怔,想到家里最近发生的事,那神经就也绷紧了起来:“可是太后党又给你气受了?”

    “娘,不是太后!”赵子仪烦闷的按着太阳穴:“是太子!”

    “太子?”老夫人眉心一跳,声音都不由自主的高了几度:“他不是正需要你的力量吗?怎么也盯上了你?”

    “不是盯上了我。”赵子仪声音猛然低了下去,有着无可奈何的颓然,“是盯上了微姐儿。”

    “你说什么??”老夫人瞪大了眼睛。

    赵子仪就将自己所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老夫人,又将今日太子拒不负责的冷漠态度也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末了脸色呈现了几分痛苦、不甘,更多的是无奈:“以微姐儿那样顾全大局的性子,定然是会选择将此事埋在肚子里一个人承受。可我这个做父亲的怎能袖手旁观……”

    老夫人半天没回过神来,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玹儿,你……你是说,太子和微姐儿……??”

    赵子仪回望着母亲,点了点头,艰难回答道:“是……”

    老夫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差点没稳住,她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说呢,那日怎么就一个劲的逼着微姐儿喝酒,原来是早早的就设计好了。是我这个做祖母的疏忽了,我竟然……当时怎么就不盯着她点儿,就那么让她出去转悠……”

    懊悔和自责涌上心头,她按着桌子喘了一口气,片刻后才将气息给抚平了。

    重新归于平静后,她一双眼睛异常的亮,定定地看着赵子仪:“木已成舟,我看就不如生米煮成熟饭……”

    她的头脑十分的清明冷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一味的愤怒埋怨,要赶紧的将损失控制到最小才是。你是当朝丞相,他是一国储君,为了这种事闹起来只会两败俱伤……再者,此事若是传出去了,真正吃亏的只会是微姐儿。”

第127章 给微姐儿一个名分

    “是以,依娘的分析,趁着太子对你还有些依赖,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给微姐儿一个名分……以微姐儿的身份,怕是正妃之位是坐不上,可最不济也得是个良娣,才不算辱没了咱们赵府的体面。”

    老夫人这里已经条理分明的将应对之策都规划好了,可赵子仪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事已至此,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如今太子推得一干二净,像是根本没这回事似的。”

    “那怎么办?”老夫人也皱起了眉头,“难道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赵子仪又喝了一大口茶:“最近冀州冰灾,太子有求于儿子,儿子便趁机提出让微姐儿和他见一面,只是不知道微姐儿是怎么想的。”

    这种事他作为父亲,到底是不好跟女儿开口。

    而以微姐儿的性格,也未必会如实跟父亲坦白。

    老夫人立即会意,“要不,我叫微姐儿过来,旁敲侧击的问她几句?”

    “只能麻烦娘了。”赵子仪淡淡颔首,又道:“微姐儿心性坚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再者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如何让她点头同意,娘怕是需要花费一番口舌。”

    “你放心,娘知道该怎么做。”老夫人点点头,正想命人去蔷薇园一趟,外面就传来了周嬷嬷的声音:“老夫人,三小姐让人来问您的安。”

    两人对视一眼,锦绣就恭恭敬敬地进来福了一福:“老夫人,相爷。三小姐已经从户曹回来了,是户曹唐大人亲自送来的,小姐让奴婢给老夫人说一声,说本该过来请安的,可是又担心您已经睡下了,就让奴婢先来传个话。”

    “阿弥陀佛。”老夫人抚着心口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是唐大人亲自送回来,那便就说明,三夫人的事情搞定了。

    赵子仪在一旁,目光闪了闪,什么也没说。

    老夫人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下来,另一块又立即悬了上去:“你让微姐儿赶紧过来一趟,我要和她说会子话!”

    赵昔微喝了半碗温热的豌豆肉汤,又换了一身家常素色袄,来到了荣安堂。

    “祖母,父亲。”赵昔微有些意外,却也没多想,只郑重地福了一福。

    老夫人只抬眸看了一眼,突然就觉得眼眶有些温热。

    少女身量修长,腰肢细软,哪怕是普通的一件素色小袄,在她身上也要好看许多。

    橘黄色的宫灯温暖和煦,她静静地站在灯下,仿佛一颗暗夜的明珠,光影皎洁,璀璨生辉,哪怕天地变色,也不能掩盖她一丝一毫的明净亮丽。

    老夫人只觉得喉咙都有些发紧,掌管家族这么多年,却是生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大家族当家主母的杀伐决断。

    微姐儿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聪明、懂事、美丽、端庄、识大体。

    却怎料命苦到这种地步,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回府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落到了太后手里。

    听太子那样冷淡的态度,估计就算进了东宫,也得不到什么宠爱。

    这可不就是眼睁睁的把孩子往火坑推吗?

    她这个做祖母的,要怎么开这个口?

    老夫人眼里渐渐地就浮现了一抹水光,嘴角翕动了数次,那句话梗在喉咙里就是吐不出来。

    赵子仪心情更为复杂。

    他一言不发,视线落女儿的脸上,思绪却飘到了很远。

    沈玉清把孩子交到他手里,是想着让他成为孩子的依靠,将来好为孩子谋一个好前程。

    而自己却将心力都留在了朝堂上,无暇顾及孩子所面临的危险。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有何颜面去见死去的沈玉清?

    赵昔微狐疑地看了一眼祖母,又看了一眼父亲,见他们的脸色都写满了悲伤、无奈、以及心痛,心里莫名就是一慌:发生什么事了?

    能让父亲和祖母都为之色变的,肯定是牵连到了朝廷和家族的大事了。

    赵昔微想了想,走近前,提着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捧着送给了老夫人,一杯送给了赵子仪:“父亲,祖母,前些日子梅花开得好,这茶是我取了花蕊中的雪水泡的,您喝了觉得好不好?”

    “好。”赵子仪只说了一个字。

    “祖母您觉得呢?”

    赵昔微就看向了老夫人,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这可是我特意用竹镊子一朵一朵摘下来,然后再用特质的纱网将细雪一点一点的筛下来,泡出来的茶口感清香冷冽,特意孝敬祖母您的,全大魏只有您的荣安堂有,乔夫人出钱想买我都不给的,你说好不好喝嘛?”

    她从小尝遍生活的艰辛,骨子里养成了坚韧冷静的个性,很少表露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气可爱。

    偶尔为之,也是为了讨长辈开心。

    此时看在老夫人眼里,疼在心里,都这个时候了,这孩子还在压抑自己的悲伤。

    这孩子,太过懂事。

    老夫人的心,狠狠地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生生的疼痛。

    罢了,这也是命。

    既然已经发生了,女孩子贞洁是最要紧的,难道还要她带着屈辱嫁给别人不成,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亲事定下来。

    老夫人凝视着赵昔微,灯光明亮,可却比不上微姐儿眼底的光芒。

    老夫人就下意识的移开了眼,生怕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赵昔微还蒙在鼓里,根本就不知道老夫人心里有那么多的剧情,就更加不解的瞪大了眼睛:“祖母?”

    老夫人低头去喝茶,回避了赵昔微的视线,状似无意的问道:“微姐儿,听说是唐珩把你送来的?”

    “是啊。”赵昔微一愣,想不到老夫人关心的是这个。

    可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于是就大大方方的回答道:“从户曹出来的时候雨刚刚停,唐大人是个热心肠的人,就说送我一程。”

    “唐珩专程送你?”赵子仪一皱眉,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户曹忙得团团转,就连掖门司的人都借调过去了,他怎有空送你回府?”

    赵昔微暗叫不好。

    果然,赵子仪下一瞬就想到了李玄夜去过户曹,那眉头就锁得更紧了:“是太子吩咐他送你的吧?”

第128章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老夫人手就是一抖,杯中的茶差点洒了出来,急忙追问:“是太子吩咐的吗?”

    赵昔微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是也没什么吧?

    她又没有得罪太子,太子似乎也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哦,除了不让自己和崔玉堂吃饭。

    可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父亲和祖母为何这样紧张?

    是怕她不识礼数得罪太子吧?

    赵昔微心念电转,就十分沉稳的回答道:“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不过请祖母和父亲放心,我没有逾越半点规矩,他也没有为难我分毫。”

    赵子仪抓住了关键的问题:“所以太子和你一起在户曹呆了这一下午?”

    难怪他跑去东宫求见被拒,说是太子出去了。

    原来是去了户曹。

    哼,这小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真会装。

    赵昔微不敢隐瞒,却也不好说得太细,就温声回答道:“微儿本来是按照祖母所吩咐的,让京兆尹崔大人带着去户曹见见三婶娘,可是崔大人迟迟未归,微儿就想打道回府的,不想崔公子正好要去户曹,就带着我一起去了。后来在户曹,太子让唐大人搬来了元初三年的所有资料,我便在户曹查阅了一下午。”

    见赵子仪目光越来越幽暗,就忙又解释道:“父亲放心,不论太子是出于何意,此事对我们都是有利的,起码唐大人看在太子的份上,就不会再为难三婶。”

    赵子仪心情复杂。

    心道他自然是不会为难别人,可他会为难你啊。

    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孙女一眼,满脸都写着惊愕:“照你这么说来,你和太子相处得还算不错?”

    赵昔微就想起李玄夜那让人捉摸不定的脾气,又想起他送给自己的那块玉佩,耳朵忽地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低了下去:“回禀祖母,相处得……尚可。”

    她这一转变,自然没有逃过老夫人和赵子仪的视线。

    两人捧着茶,眼底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老夫人有些责备的瞪了一眼赵子仪:你不是说太子翻脸不认人,根本不想负责吗?那看看这又是安排官员相送,又是和微儿一起查档案的,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呢?

    赵子仪轻轻抿了一口茶,声音低沉的问:“那太子有对你说别的什么吗?”

    赵昔微更郁闷了。

    说别的什么?说她闲得无聊、四处跟人吃饭吗?还是说她胆大妄为向他索要玉佩?

    似乎……这些都有些不太方便提及。

    她想了想,就恭敬地回道:“并没有,殿下是一国储君,怎能和我一个闺阁女子有什么交流。”

    赵子仪“哐当”一下盖上了茶碗盖,那面色就更难看了。

    老夫人怕他说出什么重话来,忙笑着就拉住了赵昔微的手,装作寒暄一般的聊起了天:“我们家微姐儿走到哪都受人喜欢,太子殿下怎么舍得为难你呢。跟祖母说说,你觉得太子他人怎么样?”

    赵昔微又是一愣。

    太子人怎么样,是她一个官家小姐能评价吗?

    再说了,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祖母这话问得,像是……

    念头一响起,她就立即吓了一跳。

    不可能。

    她虽然知道,生在大家族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可东宫那是什么地方,父亲又是什么身份,总不能一时兴起就要把她往东宫送吧。

    再说了,现在的局面是两宫都想拉拢父亲,不是父亲想要巴结两宫。

    她尚在思忖,老夫人就打了个哈哈,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这么紧张,只是过两天……”

    “是明天。”经过赵子仪一提醒,老夫人这就改了口:“只是明天太子要跟你见一面,怕你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祖母就多问问。”

    赵昔微惊得不轻:“明天?太子和我见面??”

    “嗯啊。”老夫人笑眯眯的,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事情不像儿子说的那样棘手。

    察言观色,看微姐儿提及太子那不经意露出来的娇羞,似乎并不像是很抵触这桩婚事……当然,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毕竟这可不是普通的婚事,那也不是普通的男子,还得需要赵府多方周旋,从长计议。

    不过,只要微儿不抵触,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至于太子那里,我们的微姐儿这样出色,他没有理由讨厌。

    赵昔微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老夫人就又将冀州灾情的事搬出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是太子有求于我们赵府,然而这米铺子是你二婶的陪嫁,说得好听是为国效力,可说得不好听的,就是咱们赵家觊觎袁氏的私产,到时候传出去亲家老爷怎么看咱们?”

    关于袁氏,赵昔微听说过一些。

    袁氏出身长安首富,是家里唯一的女儿。

    袁家老爷虽然家财万贯,却有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执念,他十分仰慕那些读书入仕的官宦世家,常常感叹:“此生若不能报效君王,赚这么多钱又有何用!”

    没奈何子嗣凋零,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袁老爷就想到了另一条法子:让女儿嫁入官宦之家,到时候生了小外孙,继承了父族的诗书礼仪,若是有个一官半职的,那他袁家可不就间接也等于是读书人了?

    袁老爷是个十分务实的商人,有了想法立即就付出了行动,经过一番筹谋,很快就和赵府建立了交情。

    袁老爷一开始的目标是赵家的大公子——赵子仪。

    当年赵子仪相貌堂堂、才学无双,是年轻学子里面最受皇帝器重的一个,就算蒙着眼睛看,都能看见他前途无量。

    这样的青年俊杰,整个长安谁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袁老爷想是这么想,但是也知道,这种事做梦也轮不到自己。

    哪料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

    很快,一场舞弊案发,太常寺上下被连根拔起,赵府也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不过即使如此,赵老夫人也是看不上袁家的。

    赵家累世公卿,大儿才貌双全,太常卿沈穆的女儿她尚且看不上,一个毫无文化底蕴的商女,就更加不放在眼里了。

第129章 羊入虎口

    不过清高归清高,可眼下的现实问题也得考虑:赵府正是摇摇欲坠之时,四处打点、笼络人脉、还有那些看自己不顺眼的政敌,此时也是能敲一把就要敲一把。

    这一来二去的,需要大把的银子哗哗哗地流水一样的往里面塞。

    而袁老爷是个锲而不舍的人,递过来的橄榄枝就没想收回去。

    陷入危机的老夫人,就也冷静了下来,开始琢磨如何力挽狂澜了。

    而赵子仪因为沈穆被贬,整日消沉颓靡,别说娶一个商户女了,就连三天两头追着他献殷勤的徐云娇都没给过笑脸。

    老夫人就将目光投向了老二。

    这个老二向来不得宠,学文不成,习武也不成,在天资聪颖的大儿子的衬托下,更显得资质平庸。

    于是就和袁老爹一合计,年仅十五的袁氏嫁给了赵二爷。

    这是一场利益交换的婚姻,却堪称珠联璧合完美无双。

    袁氏带来了丰厚的嫁妆,间接地帮助赵府渡过了难关。

    而赵府渡过难关之后,就利用朝堂上的人脉暗暗帮衬着袁家的买卖。

    再加上袁氏本人拥有极其出色的经商天分,不过近十年的时间,就已经掌握了京城一大半的铺子。

    慢慢地老夫人就也渐渐地认可了袁家。

    只是美中不足,袁氏这样出身商户的女子,到底心里眼里只有利益,一心只想着赚钱,生意倒是越做越好,可和丈夫的感情却是越来越浅薄。

    这场婚姻,本就是纯粹的利益产物。

    眼看着夫妻俩形同陌路,老夫人心里到底是有愧的,是以对袁氏成天抛头露面,抱着账本不撒撒的行为,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要她去跟袁氏说:“二房媳妇啊,现在大魏需要赈灾粮,你手里那个米铺就捐出来吧。”

    虽然袁氏肯定也会给,只是就显得赵府吃相太难看了:合着我嫁进来你们家,就是给你们不断铺路的呐?

    赵昔微理了一下脉络,对老夫人的难处十分的理解。

    老夫人见她面色似有所悟,就当她是被自己劝动了心,又趁热打铁地继续道:“正好你和太子也算是打过了照面,且他对你也有几分关照,此事安排你去当这个中间人,是再合适不过的。”

    说完就看向了赵子仪,使了个眼色:“玹儿你说呢?”

    “微儿,祖母说得没错。”赵子仪点了点头,暗自对母亲佩服不已:只短短一席话,就将国事和家事轻轻地编织在了一起。

    赵昔微思索了一下,才问道:“所以祖母和父亲的意思就是,让我代表咱们赵府,和太子好好谈谈。”

    “是的。”老夫人眉目舒展开来,向儿子投去了一个胜利的目光:看,这孩子领悟力多好!

    赵子仪相对就显得有些沉郁,他微咳了一声,郑重地道:“微儿,不仅是和太子谈谈,你还要尽量为自己争取到有利的局面,不能让他占尽了上风。”

    言下之意就是,温泉池一事,理亏的是他,你要让他负责到底,不能退让。

    赵昔微心里却想的是:父亲不想让袁氏太亏本。

    她点点头,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道:“父亲放心,我会尽量争取到应有的补偿。”

    老夫人“嘶”地轻轻抽了一口凉气,和赵子仪对视了一眼。

    赵子仪却觉得很欣慰:“微儿,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有爹给你撑腰。哪怕他是一国太子,爹也不能让他欺负了你去。”

    赵昔微心里咯噔又是一下。

    不就是和太子商谈米铺的事吗?怎么父亲这说得好像是要羊入虎口似的……

    不过又一想到李玄夜那威严迫人的气势,就有些理解了父亲这态度。

    可不是吗?那就是一头老虎。

    赵昔微收回了最后的疑惑,对这场见面就再没有任何异议,只一心想着赈灾是家国大事,刻不容缓,于是就又细细的问了一些注意事项,完全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老夫人看得心里倍加欢欣。

    在赵昔微离开后,长叹了一声道:“难为她小小年纪,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半点脸色都没变过。要是别的女子怕是早就寻死觅活闹得人尽皆知了!”

    又连连点头,赞赏有加地道:“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微姐儿这孩子,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

    见赵子仪面色依旧沉郁,就又劝道:“你也不必太过心疼,以微姐儿这样的资质,若是只配个普通男子,岂不是白白的浪费了她的才情。”

    赵子仪无奈轻叹:“娘说得我都懂,只是您不知道,太子性情冷酷不似当今陛下。儿子私下里和娘说句僭越之言,当今陛下仁厚深情,尚且保不住一个顾皇后,太子如此冷淡寡情,微儿又是被迫塞到他身边的,前路怕是不容乐观啊。”

    老夫人沉默了半晌,才轻轻的道:“福也罢,祸也罢,这都是她的命。只希望沈氏地下有知,保佑这孩子逢凶化吉,让她今后的日子顺利一点。”

    赵昔微回到蔷薇园,已是亥时初刻,细雨绵绵,蛰伏在墙角的草丛里的蟋蟀,那时高时低的鸣叫声在冬夜里尤为清亮。

    这一天四处奔忙,身子极为困顿,但赵昔微极爱干净,坚持了每天沐浴的习惯雷打不动。

    几个丫鬟抬了热水进来,她不喜欢洗澡的时候有人近身服侍,解了衣裳交给珍珠,自己半躺在浴桶里,热水温度刚刚好,水中加了少许的粗盐和玫瑰干花,淡淡的香气袭来,让全身的筋骨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倦意涌来,赵昔微半眯着眼,决定先在水里泡一会儿。

    帘外忽然传来珍珠的低呼:“啊。”

    赵昔微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隔着帘子,珍珠的声音有些惶恐:“小姐,奴婢不小心摔了您的玉佩。”

    “什么?”赵昔微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急忙道:“摔坏了没?”

    那可是李玄夜的玉佩,他说了,但凡弄坏了一点,可是死罪!

    赵昔微想也没想,哗啦一下就从浴桶里踏了出来。

    珍珠忙道:“没摔坏,还好掉在了地毯上。”

    赵昔微已手脚麻利地穿上了中衣,又随手抓过一条长袄披在身上,闪身就从里间出来了。

第130章 娇嫩

    “还好,没什么问题。”赵昔微接过玉佩,对着灯光仔细检查了一遍,见珍珠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样子,就笑道:“起来吧,以后小心点。”

    珍珠自从犯了错,就一直有些战战兢兢,此时见小姐没有追究自己的罪过,心里顿时觉得如临大赦一般,感激得眼角都涌出了点点泪光:“奴婢多谢小姐开恩。”

    “发生什么事了?”锦绣捧着一瓶润肤的香露进来,一边替赵昔微挽起袖子,一边好奇地看了珍珠一眼。

    “没事,她不小心把玉佩给摔了。”赵昔微淡淡一笑。

    “你呀,总是这样毛手毛脚的。”锦绣目光落在玉佩上,“小姐,这玉佩上刻着的……好像是龙纹??”

    她震惊的抬起头来:“小姐,您……”

    “没事,是今日去户曹,别人赏的。”赵昔微随口回应道,又肃然叮嘱道:“你们都小心看管好了,若是丢失了或者损坏了,咱们整个蔷薇园都要遭殃。”

    “啊?”珍珠轻呼出声。

    赵昔微点点头,让珍珠将玉佩包好,放在了枕头下。

    锦绣窝起掌心,倒了少许香露,轻轻地拍在赵昔微手臂。

    一种清淡的甜香就若有似无的扩散开来。

    初闻是桃花和蔷薇的香,再闻是柑橘和白桃的甜,香味淡雅而清幽,却能让人感觉很舒服。

    明媚的春天,大片大片的粉色蔷薇爬满了篱笆,柔软的青草染绿了门前的小路。

    流水潺潺,杨柳青青,有春莺婉转啾鸣,风从很遥远的地方吹来。

    赵昔微每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拿着剪刀去剪一大束花回来,然后插在陶瓷的瓶子里。

    再过几个月,花朵渐渐凋谢,饱满的白桃就挂满了枝头。

    桃肉又甜又脆,切成小块,加入蜂蜜和清茶,放在水井中冷置一夜,第二天取出来,就是最美味的香饮子。

    这些味道,都是是属于她儿时的记忆。

    香露在皮肤上抹开,如初春的露水,轻轻落在浅粉色的花瓣上,然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莹润的光泽。

    待脸上和脖颈都抹开了淡淡的一层香露,锦绣就撒下了床帐,服侍赵昔微睡下。

    翌日清晨,赵昔微准时醒来。

    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窗外,空气中飘荡着如烟似雾的潮气,雾蒙蒙的贴在明亮的窗纱上。

    屋内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案几上摆着各色的瓜果,既香又暖。

    赵昔微坐在窗下对镜梳妆,看着屋檐潺潺滴落的雨水,长眉皱得紧紧的。

    这样糟糕的天气,她要去见李玄夜。

    几个丫鬟掀开帘子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托盘,赵昔微一看,就怔住了。

    质地精美的衣裳就有三四套,有桃花般娇嫩的烟霞纱,有湖水般明亮的花软缎,有月光般轻薄的交织绫……

    还有珠光四射的首饰、还有小巧可爱的腰带丝绦等配饰,就连鞋子都送来了四双,鞋头缀着小巧玲珑的珍珠……

    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腰间佩的,总之应有尽有,在屋子里一字儿排开,让人看花了眼。

    几名丫鬟又喜又惊,喜的是老夫人对小姐的重视又增加了一层,要知道小姐上次入宫都没有这样盛大的排场。

    惊的是,小姐这次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听说是为了相爷的事情,朝堂大事她们几个也不懂,心里更就没有了底儿,也不知道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能不能顺利谈妥。

    赵昔微打开几套衣裙,都试穿了一下。

    近身服侍的几个丫鬟脸上就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粉色的襦裙配着浅绿的披帛,赵昔微身姿轻盈,腰肢细软,行走时浅绿色的披帛被风吹起,如春风拂过青青杨柳岸,粉色的裙摆荡起涟漪,如暖阳映照灼灼桃花林。

    锦绣将赵昔微腰间的豆绿色丝绦整理好,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小姐,您皮肤白,腰又细,穿这样娇娇嫩嫩的颜色真是好看!”

    银宝在首饰盒不停的翻找着什么,最后只拿着一只粉色的芙蓉花簪,一脸郁闷的抬起头来:“小姐,您最喜欢那只蔷薇花簪呢?奴婢记得上次您进宫的时候戴过,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赵昔微面色一红,忙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假装吃惊的问道:“是吗?你不说我都忘了。”

    银宝挠挠头,锲而不舍地追问:“您怎么能忘了呢,那是您最喜欢的簪子,是不是进宫的时候丢了?奴婢的姐姐在淑妃娘娘身边当差,要不奴婢帮您托个口信让姐姐帮您找找!”

    赵昔微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就忙道:“我看这只芙蓉簪就不错,就这只吧!”

    银宝还在嘟囔:“可奴婢觉得那只簪子最好看!”又有些不服气的撇撇嘴,“等下次有机会了奴婢一定替您找回来!!”

    ……

    赵昔微扶额,忍不住腹诽:那簪子在太子手里,我都要不回来,你能要回来?

    梳妆完毕,赵昔微对着镜子又端详了一下,但见妆容清丽,衣裳娇艳,和自己日常冷静沉稳的形象判若两人。

    但是她并不抗拒偶尔打扮得俏丽灵动一些。

    孙嬷嬷教礼仪的时候,曾经郑重其事地说过:穿着打扮,是你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可太重视,也不可不重视。你想要给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或者不想给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都是通过衣着可以自己控制的。

    就比如现在,这次和李玄夜见面,为了能给赵府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她有意让自己打扮得乖巧了一些。

    想了想,又吩咐道:“上次乔家小姐送我的那盒百花粉呢?帮我扑一点吧。”

    “是。”银宝捧着百花粉的盒子打开,桃花一样的颜色,碎钻一样细闪的光芒,轻轻地落在鼻尖和耳朵上,就显现出一种不谙世事的柔媚和纯真。

    赵子仪今日休沐,特意等在垂花门。

    今日下雨,高大的黑漆平头车,特意覆盖了一层青色的油布,防水的同时也能遮挡寒风。

    赵昔微坐小油壁车到了前门,锦绣先从车上下来,撑开油布伞,赵昔微才从小车里出来,踏上了黑漆平头的马车。

    别说打湿鞋袜了,就连头发丝都没沾到一点雨丝。

    赵子仪神色复杂,却不便再多说什么,叮嘱了几句要注意礼仪之外,赵昔微一一应了。

    马车就要启程,又不忘掀开帘子,对后面的赵昔微强调了一句:“微儿,你记住,万事有爹爹给你做主。”

    “女儿记住了。”

    赵昔微虽然不解,却很是感激父亲的关照。

第131章 见家长

    马车辘辘地从赵府驶向大街。

    雨下得越来越大,天色还早,路上鲜少有行人,只有忙着办事的马车来来往往,匆匆穿过长街,留下一条淡淡的水迹。

    得月楼在含光门和朱雀门之间,占了皇城最好的地段,也是长安最豪华的酒楼。

    老板是个十分有眼色的人,早早的就撑着伞在大门口候着。

    一见到赵府的马车,就亲自迎了上来:“请相爷的安。”

    赵子仪淡淡“嗯”了一声。

    赵昔微掀开帘子,就愣住了。

    地上匍匐跪着两个人。

    准确的说,是两名仆妇,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给赵姑娘请安,雨天路滑,姑娘您请慢点。”

    陪着的锦绣悄声提醒道:“小姐,她们是酒楼雇来接车的仆人,逢雨雪天气,贵人们怕脏了鞋袜,就这样踩着她们的身子下车。”

    “……”

    赵昔微默了一默,那伸出去的脚就往回一收。

    大雨滂沱,那两名女人匍匐在地上,满头满脸溅上了脏污的水和泥,却顾不得去擦一把。

    赵昔微只扫了一眼,就想起了那日自己跪在朱雀街的场景。

    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就更能理解他人的处境。

    谁不想体面的生活,哪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那妇人趴在雨水里的样子,没来由的刺痛了她内心的一块柔软。

    当年,她的娘亲,也曾抱着大病昏迷的她,这样跪在雨水里,只为谋得十个铜板,娘亲就能跪上半个时辰。

    雨水和泥沙也是这样污了娘亲的脸庞。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女人,原本也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如今,她已是相府的千金小姐。

    可她却也不想再看到,那些和娘亲相似的女人,为了一口饭、一个铜板,这样卑微的跪在雨水里。

    一阵淡淡的苦涩涌了上来,她的声音轻轻的,对地上跪着的两个仆妇道:“你们都起来吧。”

    “啊?赵小姐……”两名仆妇惊愕的抬起头来,她们眼里写满了惶恐不安,“奴婢有罪,小姐您要打要骂都行,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赵昔微就朝锦绣一点头,锦绣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荷包,笑着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小姐赏的,我们小姐说天气不好,让你们扶一把。”

    若是直接赶她们走,说不定还要被酒楼老板罚扣工钱。

    不如让她们扶一把,既顾全了她们的体面,也顾全了她们的荷包。

    “奴婢遵命。”两名仆妇不敢再有推辞。

    赵昔微提起裙摆,仪态端庄地从车上下来。

    雨点忽然变得急促,街道楼阁渐渐变得模糊,像是天公不小心打翻了一碗墨,将大地晕染成了一副淡入浅出的水墨画。

    街道两旁的酒肆茶楼里,那高谈阔论的声音忽然都静止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在这样淡青色和淡灰色的雨景里,唯有一道粉色的身影明媚亮丽。

    她的步伐沉稳,身姿轻盈,如初春的江南,一枝开在烟雨中的粉色蔷薇,柔软,娇艳,却坚韧,淡然。

    仿佛无论大雨如何洗刷,任由整个世界失去色彩,而她自信如故,永远不变。

    到了酒楼正门,赵昔微一抬头,就看见二楼窗前,有个人就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隔着一袭天水碧的窗纱,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得到那一道锐利威仪的视线,充满了审视和探究。

    从她的发髻,到她的眉眼,再到她的衣裙,然后定定地落在了她腰间。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第一次真正的明白一个差点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这个人,是手段强势、心性冷酷的一国储君。

    远远地都能感觉到他的不悦,赵昔微不敢有任何怠慢,忙由仆妇领着上了二楼。

    二楼早清了场,两名锦衣侍卫一左一右立在雅间门口,见到赵昔微,两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赵昔微就有些莫名其妙。

    赵子仪紧随其后,目光沉沉地扫了二人一眼,二人立即抱拳行礼:“丞相大人,请。”

    “赵姑娘,请。”

    赵昔微就多看了一眼两人。

    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皮肤白净,笑得十分亲切,他们在户曹碰过面,她认识,是袁策。

    另一个眉眼锋利,薄薄的唇角,气势冷厉,如一支即将出云的箭,只需一声令下,就要取人性命。

    见赵昔微有些微愕,他眉目微动,恭恭敬敬地一礼:“赵姑娘,殿下在里面。”

    “多谢。”

    虽然觉得他们有些奇怪,赵昔微却也不多表现,只温和道了一声谢,就由他们带着转入了右手边的雅间。

    李玄夜正靠窗端着一盏茶慢悠悠的品着,见他们进来,转身微一颔首:“赵丞相,赵姑娘。”就算是打了招呼。

    赵子仪拱手一礼:“太子殿下。”

    “免礼,坐。”李玄夜衣袖一拂,话语简短得近乎冷漠,让赵昔微有片刻的怀疑,此次有求于人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父女二人落座,袁策上来倒了茶。

    赵子仪浅浅抿了一口茶,神色自若地开了口:“臣已经确认过,府上二弟妹名下的泰和米铺足有存粮一万石,对于赈灾虽是杯水车薪,却也能解灾区一时燃眉之急,臣认为先搭建粥棚,将那些居无定所的流民安抚好,等常平仓的粮米调度一到,再家家户户发放粮米,灾情便迎刃而解。”

    李玄夜微一颔首,却未说话。

    赵子仪喝了半盏茶,见李玄夜迟迟不开口,就看了一眼赵昔微,见她神色镇定,没有丝毫的慌张,目露了几分赞赏,咳嗽了一声,又道:“因那米铺是府上二弟妹的私产,若臣出面做这个中间人,怕是多有不便。幸好小女在府上和诸位婶娘关系都不错,就由小女和殿下商谈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只有蒙在鼓里的赵昔当了真。

    她起身轻轻敛衽为礼:“承蒙殿下信任,小女自当尽绵薄之力。”

    李玄夜目光一转,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身上轻轻掠过。

    赵昔微朝外面轻轻换了一声:“锦绣,把账册拿上来吧。”

    “是。”锦绣就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进来,她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第132章 谈判

    赵昔微接过来,放在了桌上:“这是臣女昨晚连夜整理好的账册,上面是近三年内与泰和米铺有过生意来往的农庄名单,请殿下过目。”

    此言一出,赵子仪和李玄夜皆是一愣。

    前者有些不解:微儿啊,难道你还不明白,米铺只是咱们谈判的一个筹码,你怎么真的把咱们的底牌都亮出去了?

    后者就有些狐疑:难道是孤想多了?看她这诚意满满的样子,实在没半点要挟的意思……

    赵昔微的语速缓慢,声音轻柔,如一汪涓涓清泉缓缓流过山涧:“……灾情迫在眉睫,事关天下苍生,多耽误一个小时,便多有一个无辜百姓受难。若今日能把补偿事宜谈妥,臣女回府之后,保证会让二婶点头同意,届时殿下即可命人调度粮米。”

    李玄夜眉头轻轻一挑,对赵子仪投向一个“?”的符号。

    这父女俩到底想干什么?

    不就是想要让他负责而已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把资料都帮他整理好了?

    赵子仪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地道:“微儿,这些自有为父与殿下商谈,你和殿下把后续补偿事宜定下来即可。”

    他将语气重重的落在“补偿事宜”二字上,又加了一句:“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接提,自有为父为你做主。”

    寒风悄然而至,翻起桌上那本账册,“哗啦啦”地作响,似人的心境一般乱哄哄。

    赵昔微愣了一愣。

    父亲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十分僭越,在她印象里,李玄夜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赈灾是臣子的责任,别说是有偿借调,哪怕是朝廷直接要把米铺要过去,也是无可厚非的,更无需让堂堂太子坐在这里商谈补偿。

    可平时那个威严冷峻的李玄夜,此时就是轻轻放下了自己的了身份。

    这样反常的表现,让赵昔微感觉十分惊愕,就下意识的抬眼看向了对面的人。

    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直裰,腰间系着藏青色的丝绦,外罩了一件宽大飘逸的宝蓝色大氅。

    这是一身普通的常服,但穿在他身上便如月光映白雪,透着一种锦衣玉食浸润出来的矜贵,令世间万物都显得凡庸失色。

    这样一个人,哪怕抛开身份地位,单只看容貌,也是万万人之上的出色。

    赵昔微的目光再往下,却被他衣袖处的花纹吸引了。

    大魏男子爱美,喜欢在衣袖处绣上繁复华丽的花纹,或者是梅兰竹菊,或者是牡丹芍药,别有一番风雅。

    只是……

    他衣袖上绣着的,居然是蔷薇!

    这么清新雅致的花纹,与他淡漠的气质相结合,倒让他整个人有了几分风流俊逸。

    李玄夜看她打量着自己,脸上就浮现了几分耐人寻味:“赵姑娘深明大义,孤内心十分敬佩,有什么要求姑娘只管提,孤必当全力满足。”

    竟然这样好说话吗?

    赵昔微手指按在翻飞的账册上,目光又投向了父亲。

    可能是被李玄夜的威严压迫过太多次,对于眼前的种种,她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之感。

    赵子仪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赵昔微惊讶之余,第一次对于“丞相”这个职位,有了近距离的认知。

    那就是,坐上了这个位置,就算是面对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能气定神闲。

    只是若说补偿……

    这个要求还真让她不好开口。

    若是说得低了,那袁氏那边肯定会有怨气:拿我陪嫁的私产填你爹的锦绣前程,还真是好意思呢!

    若是说得高了,那太子必定会有猜忌:国家有难,只是要你们贡献一个米铺,就敢跟孤狮子大开口?

    赵昔微并不是那种掐尖要强的性子,相反,她做事谨慎、力求稳妥。

    她思索了片刻:“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臣女和父亲亦不敢有任何要求,只是为了让府中二夫人心安,才敢和殿下讨论一二。”

    她缓缓地道:“一万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臣女虽然有这个心却没有这样的气魄,更何况这是府上二夫人的陪嫁私产,所以——”

    “嗯?”李玄夜长眉微微一挑,便有一股无形的威压袭来。

    赵昔微不得不承认,即使身为丞相的父亲就坐在旁边,可一对上李玄夜,她还是下意识的就想逃避、退缩。

    除了这个人气场过于强势之外,还有一些让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她的心底不住的蔓延、翻腾、跳跃。

    朦朦胧胧,深深浅浅。

    似一张若有若无的网,将她整个人困在里面。

    她抓不住,却又逃不掉。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让她无法控制,让她心生惶恐。

    但是她的内心到底是沉稳冷静的,很快就压下了这种异样,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今天要做的,是帮赵府争取到有利的补偿。

    家国大义不能丢,可家族利益也不能让。

    她轻轻的抿一口茶,略显干燥的嗓子变得清润,这才继续开口道:“臣女已代袁氏拟好了书契,现如今市面上是一两银子两石大米,以此来计算,一万石大米便是白银五千两,加上生产、买卖、运输等成本、人工、物力费用,大约需要白银六千两。”

    “冀州雪灾乃是家国大事,赵府上下作为大魏子民,有一定的责任为国家分忧,是以臣女认为这一千两的费用应该由赵府来承担。综上所述,殿下需要补偿泰和米行白银五千两……这是书契条款,请殿下过目。”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舒缓平静,这么长长的一段话说下来,饶是赵子仪早就知道这个女儿的才能,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微儿,你竟然……”

    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她怎么有这样周全妥帖的心思?又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做到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的?

    “回父亲的话。”可赵昔微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功劳有多大,多年的贫苦生活,她早已将这种认真刻在了生命之中。

    只恭敬地解释着:“微儿得知冀州灾情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向二夫人借用了账本,将长安各大米铺的行情粗略摸了个底。”

    李玄夜目光微沉,看见她仰着如玉的脸庞,微笑中满满的淡然和自信,如一枝娇软的粉色蔷薇,静静地绽放在他的面前。

    似是被这种鲜艳的颜色迷了眼,他立即移开了视线,转向了案上的那份书契。

    ------题外话------

    注:本文为了方便计算,全部都是1两银子=500块钱的设定,比如女主每个月有2两银子的零花钱,也就是1千块。

    一石大米是90斤左右,500块钱买90公斤米。

    文中男主需要拿出5千两补偿女主家,折算成钱就是250万,看着很多其实也还好,因为原文设定二房是首富之女,出手250万也不算太瞎编(看我认真的脸)

    以上货币设定和历史会有偏差,大家理解就行,不要考据是否对得上史实~

    毕竟每个朝代的货币设定都不一样~

第133章 男女有别

    李玄夜目光微沉,看见她仰着如玉的脸庞,微笑中满满的淡然和自信,如一枝娇软的粉色蔷薇,静静地绽放在他的面前。

    似是被这种鲜艳的颜色迷了眼,他立即移开了视线,转向了案上的那份书契。

    字迹工整,落笔端正,不露锋芒,却又足够大气。

    他只淡淡一扫,就合上放在了一旁,道:“可以。”

    赵昔微心里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幸好,今天的李玄夜不像昨天那么喜怒无常。

    而赵子仪脸色却是绷得紧紧的,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微儿,还有什么条件,也可以一并提出来。”

    李玄夜淡淡颔首:“准。”

    完全是一副仁德贤君的样子,“赵姑娘有别的要求不妨一并提出来,免得浪费丞相一番苦心。”

    说着看向赵子仪:“赵丞相,你说呢?”

    “殿下说得极是。”赵子仪面上一派光风霁月,心里却翻江倒海得要骂人了。

    少给本官装糊涂,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微儿,难道要我来提醒,你自己不会说?

    赵昔微就算再有七巧玲珑心,也根本猜不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她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切换,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不是说商谈米铺的事情吗?现在已经搞定了啊。

    看见女儿这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赵子仪心里又是一阵抽疼:微儿,是爹对不住你,没有护住你……

    但是你放心,只要有爹一口气在,就不容别的男人欺负你!

    哪怕他是太子也不行!

    他强压下心头腾腾的怒火,用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回敬李玄夜:“有些话微臣也不便说得太明白,但微臣知道,殿下身为一国储君,从小饱读圣贤书、胸怀青云志,必定是个言出必行、行之必果的谦谦君子,所以您定不会让微儿失望。”

    说到此处,他脸上笑意愈加明朗,可那话却几乎是咬着牙缝吐出来的:“殿下,您说是吗?”

    相对于赵子仪的寸步不让,李玄夜就漫不经心许多,他的目光从那份书契上移开,如长风过境,掠过了赵昔微的脸庞。

    他的眼底,分明浮现了一抹守株待兔的快意。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判断,赵昔微可以肯定,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果然,他淡淡道:“孤自然是不想辜负令嫒,只是孤也知此事需尊重令嫒的意见,倘若令嫒并无此意,岂不是更是委屈了佳人?”

    赵子仪闻言就问道:“微儿,你意下如何?”

    此事虽然是微儿吃了亏,可他也不是那般迂腐之人,倘若微儿实在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

    名节虽然重要,可女儿的意愿更重要。

    “我?”赵昔微捧着茶一怔。

    眼前的一场交锋,如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明白,他们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她的脑子就飞快的思索了起来。

    朝堂大事她不太了解,但是通过方才的观察,李玄夜这样威严冷峻的人,竟然会在她父亲面前这样和和气气,而她父亲这样谨慎小心的人,竟然会对李玄夜锋芒半露。

    所以,她基本上确定了一个猜测。

    那就是太子有什么把柄在父亲手里,而父亲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能让太子放下满身骄傲呢?又为什么,非要让她来开条件呢?

    ……

    赵昔微左思右想,就是没猜中真相。

    不过,说到提要求,她还真有一个要求……

    她抬起头,恳求道:“父亲,可以容微儿和太子殿下单独谈谈吗?”

    赵子仪心中一震,单独谈谈?

    微儿竟然想自己一个人做决定吗?

    一种自责的情绪就又涌了上来——到底没有从小养在身边,这孩子跟自己还是有着隔阂。

    不过很快就又被欣赏替代:小小年纪,在面对这样复杂的事情上,竟然敢直接面对,没有丝毫的回避。

    这性子,真是随了她娘亲。

    想到初恋情人,他的心里就柔软了许多,看向赵昔微的目光也慈爱了许多:“好,爹爹相信微儿能处理好。”

    赵子仪离开后,雅间内的气氛变得舒缓了不少。

    侍立在旁的袁策十分识趣地悄悄退下,还不忘轻轻关上了门。

    哎!他摇摇头,暗道主子这是何苦呢?

    不就是亲了一下抱了一下,大大方方承认不就好了,总好过被赵子仪这个老狐狸追着要负责吧!

    不懂,实在是不懂!

    不过,你别说这赵子仪还真是有点像老父亲挑女婿的意思啊!

    再看那赵姑娘,识大体、顾大局、关键是一心为了主子着想——

    赈灾之事就连太后都选择了坐山观火,难为她一个姑娘家为主子整理了这么厚一本账册……

    看来找个机会了他应该好好劝慰主子一番。

    哎,谁叫主子对于女人没经验呢!

    雅间内,对女人没有经验的李玄夜,此时正以一种“威严不可侵犯”的眼神,看着赵昔微:“所以,你要的只有这个?”

    而赵昔微摊开双手,一双明亮清澈的杏眼回望着他:“对,我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

    李玄夜手上捏着一根蔷薇花簪,粉色的花朵在他修长有力的指尖轻轻转动,显得娇艳异常。

    窗外外大雨滂沱,天光忽明忽暗,他宽阔的衣袖随风摆动,如流光照雪一般,清冷而高远。

    他嘴角微微一翘,不疾不徐地问了四个字:“想起来了?”

    “没有,想不起来。”赵昔微略显强势地回答道,“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毕竟男女有别,殿下把一个闺阁女子的发簪收在身边,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拿去大做文章怎么办?”

    “嗯?”李玄夜挑眉。

    赵昔微不卑不亢:“我一个卑微之人倒也算了,殿下您如此金尊玉贵,怎经得起流言蜚语的中伤?所以为了您的清誉着想,殿下应该把簪子趁早归还于我。”

    这伶牙俐齿又不卑不亢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惹炸毛了的小猫,喵喵叫唤着捍卫自己的地位。

    李玄夜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原本淡漠的微笑更明显了一些。

    这笑意,让他那张原本就十分出色的面容,在一刹那间变得更加精致无暇。

第134章 俯首称臣

    如云破天开之际的第一缕霞光,如雨后初晴的第一道云彩,虽然还是给人不可触摸的高远之感,却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让人整颗心都停留在那一刻,不住地沉沦、下坠。

    甘愿拱手递上一切,向他俯首称臣。

    在这样的惊艳中,向来冷静的赵昔微都没有发觉自己的情绪变化,只怔愣地看着他。

    李玄夜的视线与她陡然相撞,那笑容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翩然离开花枝的蝴蝶、轻柔消融在手心的飞雪,再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窗外雨声滴答,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想不起来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他低头,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或者,你可以提另一个要求,比如——”

    余下的话没说完,就有一阵香风扑入鼻尖

    是赵昔微,起身一踮脚尖,要夺他手里的发簪。

    他扬手一避,赵昔微忽觉得脚下的长裙一绊,脚底就是一滑,整个身子就往后倒了下去。

    完了——

    赵昔微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砰”地一声,后腰忽然被人托住。

    赵昔微在慌乱中睁开眼,就看见了李玄夜的脸放大在面前。

    他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冷峻严肃,让赵昔微一瞬间忘记了思考。

    如此近的距离,近得能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和呼吸,能看见他长长的眼睫下,那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可那幽深的眸子却像是点亮了一簇明亮的火焰,在他这样定定的注视下,赵昔微只觉得自己变成了柔软的草原,烽火所及处,火光满天,灼热包围了全身,让她难以呼吸。

    在这一片火光之中,赵昔微只觉得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淹没了自己。

    李玄夜衣袖一翻,将她抵在了窗下。

    他目光幽暗地看着她,托在腰上的手不知何时已按在了她的双肩两侧。

    她的面容晕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似一支雨中初开的蔷薇,那么柔媚,那么娇软,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

    他定定地看着她,视线忽然一怔。

    赵昔微的手无力的抬起,抵在两人之间。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呼吸凌乱得近似于微弱。

    恍惚之间,有一股如雪一般清冽好闻的香气袭来,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唤。

    这声音很低很冷,却沉稳有力,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威严和强势,哪怕是沦陷在黑暗地狱的幽灵,听见了也要为之一振。

    “赵昔微。”

    仿佛是黑夜尽头的第一道晨曦,赵昔微一个激灵,终于从那一片混沌之中挣扎出来。

    李玄夜轻轻放开了她。

    赵昔微气息尚未恢复正常,意识仍有些模糊,只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伸手。”李玄夜命令道。

    赵昔微就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李玄夜沉默着将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不过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了。

    难怪方才她会晕眩。

    只是……

    那日不是施了针吗?

    顾寒苏的医术差到这种地步了?

    又或者是……

    太后下的毒根本就无药可救?

    这个念头一浮现,李玄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

    赵昔微也是脸色一变。

    眩晕消失,灵魂归位。

    她的猛然收回了手腕,看向李玄夜的眼神充满了惊愕:“你、我、你……!”

    她张口结舌地说了好几个字,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然后下意识的就抱紧了双臂,做出一个防御性十足的姿态:“殿下,您……”

    李玄夜:“……”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将心底那尚未平息的浪潮抚平,沉默片刻后,他才声音低沉地缓缓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昔微咬了咬唇角,轻微的疼痛让自己的大脑更清醒一点。

    她试图努力搜寻着什么,却发现那晕眩过去的一刹那,记忆是空白的。

    见她久久不语,李玄夜忽然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亦是有几分戏谑:“怎么?觉得很遗憾?”

    “……”

    这样近距离的凝视,他呼出来的气息甚至痒痒的喷在她的耳旁,让她脸色又是一红,那种眩晕感又要上来,身子就是一晃。

    这种变化,蒙在鼓里的赵昔微无法察觉,但李玄夜显然是最明白不过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收回了去扶她的手。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一件事了。

    那就是赵昔微体力仍有余毒,不仅如此,似乎一靠近他就会发作。

    这下,轮到李玄夜目瞪口呆了。

    他自幼由皇帝亲自抚育,从十三岁起就接触朝政,向来自认为是个冷静自持的人,面对文武百官那一群老狐狸,从未有过犹豫不决茫然失措的时候。

    可现在,他有片刻的怀疑自己。

    这种事,他要怎么处理?

    向来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忽然觉得,人生第一次遇到了挫折……

    赵昔微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按着太阳穴,眩晕过后,心跳仍未平息,她胸口起伏不定,微微喘着气,看向李玄夜的目光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

    一看到他就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而且还脸红耳热、心跳加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玄夜:“……”

    就在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的时候,门外忽然想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接着就是袁策的声音:“丞相大人,您不能进去……”

    还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

    这一瞬间,赵昔微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这脸红耳热的样子,要是让父亲看到,不知道会误会成什么样!!

    好在李玄夜反应够快,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已从容转身,在案前端正落座,语气亦是不疾不徐拿捏得刚刚好:“孤方才所说你可接受?”

    “接受什么?”赵子仪抬步走了进来,审视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打了个圈。

    赵昔微狠狠掐了一下手掌心,疼痛感让她又多了几分清明,她压下心头万千思绪,忙不迭地挤出一丝笑容:“回禀父亲,殿下已经答应,除了补偿米铺五千两银子,还愿意……”

第135章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李玄夜就顺理成章的接了话:“孤的意思是,只要赵姑娘开口,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赵昔微惊愕不已。

    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那能不能先把簪子还回来!?

    然而在一接触到李玄夜的目光时,就见他嘴角微微一翘,赵昔微分明看见他的表情里写着两个字:“不能。”

    太过分了!赵昔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赵子仪将两人的细节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喝茶的动作就是一顿。

    什么时候,微儿和太子已经这样熟稔了?

    或者是,两个人已经达成了一致?

    这样也好,化干戈为玉帛,有省得他一天天的操不完的心。

    ……

    而李玄夜的行为,也似乎验证了这个猜测。

    只见他亲自执了茶壶,神色自若地续了茶水,然后将两杯茶分别推到了赵子仪和赵昔微面前。

    父女俩皆是一愣。

    赵子仪愣的是,在朝堂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见识过他是如何收拾那帮不听话的官员的,也见识过他是如何锋芒毕露和太后势力交手的。

    这样温润谦恭的一面,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赵昔微想的则是,他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法子戏弄自己了……

    她这个念头才响起,那边李玄夜的声音就淡淡的传来,不同于之前的清冷严峻,此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柔和:“孤听说,江夏王妃曾送了赵姑娘一副红石榴项链。”

    终于肯直接面对问题了?

    赵子仪目光一亮,心里却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早就直接商谈婚嫁问题多好!

    不过又一想,太子若是想对微儿负责,少不得要先把王府那边给安抚好——虽然微儿并未与王府定下婚约,可到底是默认联姻的状态。

    这本是一件很尴尬、也很棘手的事,现在太子愿意出面解决,那便能给微儿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紧绷的脸色和缓了不少:“是,那副红石榴听说是太后去莲华寺祈福所得,独独赏给了江夏王妃。江夏王妃能把这样珍贵的东西转赠给微儿,可见与微儿确实有缘。”

    李玄夜淡淡一颔:“实不相瞒,孤曾向陛下建议,让江夏王与赵府结两姓之好。却没料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确实是孤的责任。”

    是啊,早在赵昔微归府,他就料到了太后会出手,后来王府被迫与赵府走动,更加导致太后怒火中烧。

    这一切,若他及时出手,本是可以避免的。

    说到底,现在赵子仪把责任都归咎于他,也不是毫无理由。

    而赵昔微慢慢地琢磨着他的话,却越想越远了。

    自从那日王妃送了她一副红石榴项链,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她要成为世子妃了。

    又想起了孙嬷嬷曾对自己说的话:这场联姻是太子向陛下建议的,江夏王府没得选,赵府也没得选。

    就在赵昔微做好了担负家族责任的准备之时,可谁料到,王府那边却突然没有了下文。

    这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她不免联想到了宫里的局势。

    只是不知道,李玄夜忽然提起这事做什么?

    难道父亲所说的“不要让微儿失望”指的是——要太子从中插手,督促王府尽快定下婚约?

    那怎么行!

    联姻她虽然不反对,但是却也不想那么不积极!

    试问谁会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人生,交到一个完全不了解的陌生男人手里?

    一瞬间,她连礼仪都忘了,就连语速都比平常快了不少:“殿下好意臣女心领了。虽然此事多少会对臣女造成一定的困扰,但是臣女并没有任何怨言,亦不敢让殿下担此大责。”

    “微儿?”赵子仪一脸震惊,“你在说什么?”

    他大费周章的把太子请过来,又是威逼利诱步步相逼,才让他决定对你负责,结果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放过了?

    “嗯?”几乎是同一时刻,李玄夜也大感意外。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比如说,赵子仪若拿着此事大做文章,说他这个太子品行不端,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必然能淹没整个皇宫。

    他能在短短的半天时间内做出负责的决定,也是因为有了这层利益考虑的。

    却没想到,赵昔微竟然直接拒绝了?

    他长眉微微一挑,一语双关的问:“赵姑娘的意思是,不需要孤负责。是吗?”

    说完,还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子仪一眼,见对方满脸沉郁,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就悄悄的爬上了心头。

    不过,他这得意并没有保持太久,因为下一刻就听见了赵昔微道:“是,臣女知道,婚姻大事须遵从父母之命。可臣女亦知道,女子的命运不该如此随波逐流,若是能有更好的选择,又何必将人生系于一人之身呢?所以臣女认为,此事殿下无需负责。”

    李玄夜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所以,你觉得自己有更好的选择,而孤若是执意要负责到底,便是夺了你的心志,让你随波逐流了,是么?”

    他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赵昔微,你真是志存高远、胸怀天下。”

    印象中见过他很多次威仪冷峻的样子,可那里面的情绪都是淡淡的,像这样丝毫不给面子,还是第一次。

    赵昔微顿时觉得后背起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但是此事关系到自己的人生抉择,她若一味的回避退缩,他真的马上就让王府把婚事定下来怎么办?

    她还计划着如何自己赚钱呢!

    想到这里,她内心就更坚定了,道:“殿下一番好意,臣女不胜感激。只是我幼年尝遍生活艰辛,深知世事无常、人心易变的道理,所以更加明白自立自强、掌握自己命运重要性。若是借着别人的恩宠照顾而活,当某天那恩宠照顾突然消失,便会如蝼蚁一样遭到世人的轻贱和耻笑。”

    “我知道,殿下是为了我好。可是人生是自己的,没有谁能为另一个人负责到底,任何时候能为我负责的,只有自己。所以我想,尽量在有能力的时候,多为自己筹谋一些,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那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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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媚介绍:
家族陷入危难,赵昔微成了一颗棋子,被迫嫁给了爱江山不爱美人的太子。传言太子他性情冷酷、手腕铁血,治得满朝文武服服帖帖……
面对这炮灰的命运,赵昔微做好了远离太子保小命的准备。却没想到,婚后太子忽然转了性,夜夜低声诱哄:给孤生个孩子,好不好?
赵昔微挣扎不从:臣妾体弱,太医说要静养。
太子俯身下来,在她耳边低声而笑:既是体弱,就更需要贴身照顾了。
转头却吩咐左右:传令下去,太子妃身体不适,任何人等不得随意打扰。
第二天,太子妃就真的病了。
……
日复一日,于是宫中盛传,太子妃美貌多姿,可惜命不好是个病秧子。
得了一种脸色红润、四肢酸软的病,而且无药可医……
本书又名《婚后太子殿下他真香了》
1v1,先婚后爱东宫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宫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宫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