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借来的人生终将要还
“小姐,您相信我,一开始三夫人真的没有想过要来长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这不可能,我们找了一间荒废的旧屋暂时住下,可没想到的是,天意弄人,三夫人发现有了身孕……”
“即使这样,我们也没想过再去联系三爷。展眉娘子和玲珑都说,靠她们二人的技艺,养活这个孩子还是可以的。我们商量好,孩子生下来就由我来带,她们师徒就专心赚钱……哪想到,我们安顿好才出门,就遇到了三爷的人。“
“原来三爷一直派人在寻找我们的下落……得知三夫人有了身孕,他更加坚定了要带我们回长安的想法,他说,即使你们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更不能没有一个正常的身份。”
“说实在的,以我们的身份,把孩子养在身边,若生下来是个男孩,他将来要如何成家立业?若是个女儿,难道还跟着我们这样受人欺凌吗?我们就都动摇了。长安天高路远,若是能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安稳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赵昔微有些疑惑:“三夫人就这样嫁进了赵府?”
大魏律例,良贱不婚,像赵家这样的官宦之家,娶一个教坊女子为正妻,不仅是于礼制不合,还违法了法律。
柳妈妈叹了一口气:“奴婢是个乡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三爷为了此事费了很大的心思。而且……”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赵昔微一眼,“那时候相爷因为你娘的事情一直不肯娶亲,老夫人愁得什么似的,见三夫人有了孕,一则心里欢喜,二则也想着闹大了不好听,就也不再追究那么多,只听说三夫人出身小门小户,有些不满意,可后来三夫人过了门,性情温柔又孝顺,老夫人也就慢慢的接受了。”
想不到,三夫人能进门,竟然还有着这样一层原因。
赵昔微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没有把你们几个的户籍改过来?”
若是改过来,以后好好的找个人结婚生子,就彻底脱离了这样悲惨的命运。
柳妈妈叹了口气:“一则因为此事太麻烦,三爷为了给三夫人造一个身份,是特意去建邺找了一双老人,让他们认下三夫人做女儿。这种事做一次尚且能蒙混过去,做两三次怕就不好说了。”
“二则当时展眉娘子盘下了妙音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流离半生,已经没什么成家立业的想法,只想好好赚够了钱,带着玲珑寻一处僻静的宅院,安稳地度过下半生。”
赵昔微一时无言。
展眉娘子想得倒也没错。
女人的命运,向来是身不由己。哪怕改变身份嫁入高门,可假的永远真不了,借来的人生总是要还。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自己挣一个前程,拥有立足于世的能力,那才是真正的掌握了命运。
要是没有玲珑这样的事,她们的人生本来可以越来越好。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一阵寒风扫过,那大红色的灯笼如同一个血色的影子,透过窗棂的软纱,左右摇晃。
柳妈妈见赵昔微面色凝重,便又哀求地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奴婢跟您说的这些,府里除了三爷,还没有别人知道。奴婢不是有意隐瞒的,奴婢要是知道事情这么严重,当初就不该去探望玲珑……”
“这事确实难办。”赵昔微深深叹了口气,就端起了茶盏:“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下吧。”
竟然就这么叫打发自己回去?
柳妈妈心急如焚,隆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红着眼睛道:“小姐,奴婢第一天见着您就知道,您是个聪明善良的人,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夫人出事啊!求求小姐帮忙想想办法,奴婢宁愿以自己的性命去换三夫人……”
“起来吧,地上凉。”赵昔微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我若是能帮你,又何须你磕头呢?”
柳妈妈愣了愣,蓦然回过神来,整张脸变得毫无血色!
是啊,小姐才从乡下回府,又是个庶女的身份,怎么帮得了自己呢!
她垂着头,连礼也忘了行,就呆呆的退了出去。
赵昔微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端正地坐在桌旁。
直到锦绣悄悄的进来,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小姐,老夫人听说您醒了,特意吩咐厨房给您做的当归乌骨鸡。”
赵昔微捧着青瓷小碗,无意识地捏着汤匙搅弄着鸡汤,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是没有疑心过孙氏和柳妈妈,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身世。
想想孙氏也是,这样大的秘密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埋在赵府,也不想法子给自己留条后路。难道没有想过被引爆之后的下场吗?
朝廷严禁贵贱通婚,有推行民间教化、约束贵族之意,这是一块铁板,任何人都不该去触碰。
然而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对错也是多余。
当务之急是将损失控制到最小。
救还是不救?
从感情上来说,三夫人是整个府里最关心自己的人,若是在她落难时选择袖手旁观,自己良心也难安宁。
从利益上来说,三夫人此事关系到整个赵府的名声,帮助她,也就等于是帮助了整个赵家。
况且,赵昔微从小长于乡野,跟着生母吃了很多苦,对那些弱势女子非常同情。
没有人生来就是卑贱的,只是她们受限于出身,没有反抗的力量。
如今,她是相府的小姐,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坐看别人受欺辱?
可若是救,又该怎么去救?
撇开朝廷律例不说,这事背后是太后授意为之的。
是为了给赵府一个下马威罢了:不听哀家的话,哀家就要你灭亡。
别说她一个闺阁小姐没有办法反抗,就是贵为丞相的父亲,怕是也不好插手。
她再一次的感觉到了被碾压的窒息感。
她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归府是不是做错了。虽然她知道,太后针对赵府的种种打压,本质上都是因为朝堂之争。
可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太后找到了父亲的弱点。
当时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复杂的局面。
她忍不住反问自己,赵昔微,你现在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女子,你是代表了相府利益的长女。面对这些暗流汹涌的争斗,你真的准备好面对了吗?
你可知道,那个敌人,她不是个只会针线女红的后宅女子,而是个掌握着大魏半条命运的强势太后。
这场危机,你到底要如何解决?
第108章 崔府
阳光和煦,微风徐徐。
赵昔微站在崔府大门口,抬头打量着四周。
红色的墙壁,绿色的瓦,两旁种满了白色的玉兰。
皎洁亮白的花瓣开得正繁,如温润富贵的美玉,又如轻柔细腻的锦缎,一簇簇的堆满了枝头。
轻柔透亮的白云,在淡蓝色的天空恣意舒卷,淡金色的日光忽明忽暗,给洁白的玉兰花枝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在这样安宁美好的氛围中,整座崔府都透着一种看尽繁华的淡然。
昨夜在荣安堂,老夫人和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微姐儿,你三婶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去崔府探探口风,毕竟那是京兆尹,这些户籍上的问题归他管。”
老夫人还不知道三夫人的身世秘密,只想着她平日里喜欢抚琴,又想到上次还去柳树胡同买过古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惹了官府怀疑也说不定。
听到赵昔微愿意从中周旋时,十分的欣慰:“有些芝麻大小的琐事,咱们内宅女眷去做,比爷们拿到台面上去说要好很多,你就放心的去吧,我看崔夫人也是很喜欢你的,上次还给你送了羊肉吃呢!”
赵子仪的态度就谨慎很多,他沉声道:“微儿,此事本该为父出面解决,然此事真相如何尚且不明,倘若为父贸然插手,必然会将此事扩大,如此倒不如先按兵不动的好。”
赵昔微点点头:“微儿明白。”
以父亲的头脑,他定然也猜到了一二,所以才有些投鼠忌器。
而赵昔微也不想现在就把真相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三夫人就再也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了。
一个出身乐坊的女子,是无法再以正妻的身份在赵府呆下去的。
她仍有一丝美好的幻想,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让三夫人继续掩盖住那被撕破的秘密,还能继续和三叔白头到老。
只是,不知道这次求助,崔府会不会答应呢?
思忖间,一道清脆的嗓音在门口响起:“赵三姑娘,你终于来找我玩了!”
崔玉容笑着迎了出来。
赵昔微和她互相见了礼:“崔小姐好。”
崔玉容抿嘴一笑,脸颊上的泪痣别有一番妩媚之感,携了她的手就进了门:“母亲收到帖子就在等你呢!走,今天我弄了凤仙花,你来得正好,我帮你染指甲。”
赵昔微无奈,可今天是来求人的,就只好笑着点点头。
凤仙花颜色鲜艳绚烂,开花时摘取花瓣晒干,研磨成粉放入瓷瓶,用的时候以明矾调配,就能把指甲染成美丽的颜色。
但是赵昔微并不喜欢这样高调的打扮。
就挑了一瓶浅粉色花粉,再以玫瑰香露调和,均匀地抹在指甲上,再用丝帕包裹起来,静静地等待它们上色。
崔玉容就和赵昔微热情的聊了起来。
她性格开朗活泼,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从天南聊到地北、三皇聊到五帝,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聊。
赵昔微很善于聆听,不时地提问一两句,更让她觉得遇到了知己一般高兴。
聊着聊着,崔玉容话题一转:“诶,微姐姐,最近关于东宫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赵昔微一愣:“什么传言?”
“就是关于太子和何满枝的事。”
赵昔微蹙眉,崔玉容似乎很关心这些小道消息……
不过,她愿意和自己讲这些,也是因为把自己视作朋友吧。
再看她满脸的迫不及待,于是就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何姑娘啊?她怎么了?”
崔玉容神秘兮兮的一笑:“上次太后宫里设宴,你不是跟何满枝出去迷了路吗?”
赵昔微“嗯”了一声,对于花宴上发生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点模模糊糊的,好似脑子里的记忆空了一块,却又不知道到底空的是什么。
此时崔玉容提起,就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当时何满枝说她小日子来了肚子不舒服,我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气,就跟她一起离开了宴席。后来就落了水,然后就昏迷了,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崔玉容凑近来,眨巴着眼睛:“再后来,宫里就闹了刺客,何满枝先回来了,你还没回来,我们都为你捏一把汗,怕你出了什么事,还好有灵犀公主把你送回来了。不过那时你受到了惊吓,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赵昔微就道:“那后来呢,怎么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
崔玉容意味深长的一笑:“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绝对猜不到——后来,太子把何奎叫去了,就是何满枝的爹,赏了他一本皇宫地图。”
她板起脸,学着太子威严的神态,“太子交代说——皇宫地形复杂,何詹事行走各宫,难免多有不便,今赐宫殿衙署图一本,宜尽孤之心意。”
赵昔微轻轻“啊”了一声。
何满枝在宫中迷路,太子赏赐其父何奎一本地图,对于久经风浪的朝臣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严厉的责罚。
但是对于养在内宅的女眷来说,此事简直是毫不留情面的抽了何满枝一个巴掌。
“哼。”崔玉容笑了一声,“都说太子此举是关心何满枝,可何满枝到底是个黄花闺女,有这么明目张胆关心人的吗?我看着倒像是弹压,是对她迷路之事的警告。”
“宫里太大,走迷了也是情有可原吧。”提到迷路,赵昔微有些心虚。
崔玉容摇头笑道:“你是第一次进宫,迷了路当然情有可原,可何满枝却不是,她跟我们一样,宫里的大小宴会一个都没落下,怎么这次和你出去就让你迷路了呢?”
赵昔微想起何满枝那怯弱的神情,这样一个人要说她有什么心机城府,有谁信呢?
想起太后赐酒,又想起突然冒出来的刺客,赵昔微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看人看事,不能光看外表。
说着话,指甲上的蔻丹已经晾干了,有侍女上来解开了上面的绸带。
崔玉容端详着红艳艳的十个指甲,十分满意,又捏着赵昔微的手指比对了一番,笑道:“姐姐手指白嫩,用这个粉色的好看,跟刚刚冒尖的荷花一样,低调又雅致。”
两人妆点完毕,就携手去拜见崔夫人。
第109章 太子出手相救
崔玉容端详着红艳艳的十个指甲,十分满意,又捏着赵昔微的手指比对了一番,笑道:“姐姐手指白嫩,用这个粉色的好看,跟刚刚冒尖的荷花一样,低调又雅致。”
两人妆点完毕,就携手去拜见崔夫人。
崔夫人姓周,和平原侯裴家的少夫人是亲姊妹。
或许是崔家的家风清润典雅所致,年近不惑的崔夫人还保留着少女般的闲情逸致,和几个大丫鬟头挨着头坐在一起,正在修剪一束洁白如雪的玉兰。
赵昔微看这架势,顿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她虽然从小饱受饥寒之苦,却从未低声下气求过人,此番带着目的性拜访崔府,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种挑战。
不过她也不是临阵磨枪之人,早在昨夜就做好了功课,将崔夫人的喜好品味等等一一了解了一遍,又准备了香料、花茶等精美而不俗的礼物。
崔夫人含笑将礼物收下,却假装对赵昔微前来拜访的目的一无所知,只亲切地命人摆了饭上来。
“微姑娘,来,这是伯母特意让厨房做的酒酿鸭子,趁热快尝尝。”
崔夫人亲自提了银筷,夹了一块外酥里嫩的鸭腿肉放在赵昔微碗里:“这鸭子是我们家老爷一个远在建邺的同僚送的,又鲜又嫩,整个长安都没有这样好吃的了。”
赵昔微起身谢过:“多谢崔夫人。”
她望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崔夫人做人确实很没得说,虽然不想掺和赵府的事情,但还是极尽地主之谊,看这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就知道是精心准备了一番的。
“微姐姐,吃完了饭我们去朱雀街逛逛吧,我猜你才到长安,肯定没有逛过夜市。我跟你说,等到了晚上,整条街都挂着五彩缤纷的花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赵昔微笑着应了,心里却在想着如何开口打听户曹那边的事,三夫人被带回衙门已经两天了,再待下去就怕她一股脑儿将事情全部吐露出来。
也不知道父亲那边有没有什么法子?
赵昔微在这边食不知味担忧着三夫人,而那边,赵子仪坐在书房中,也是眉头紧锁。
只是他忧虑的不是三夫人,而是赵昔微。
书房门窗落地而开,微风吹皱了粟黄色的窗纱,带着冬天特有的寒气和清冷,扫过案上厚厚的书卷,发出沙沙的声响。
角落的掐丝珐琅兽耳炉内,燃了混合了冰脑的檀香。
暗香浮动,满室清凉。
赵子仪随手翻了两本书,复又放下,提了笔,才落下两个字,就又搁了笔。
最后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窗前,俯视着院外的风景。
站在身后的长松亦是沉默着,在他的印象中,任何时候,相爷都是处变不惊的,很少有这样烦躁不安的状态。
有丫鬟蹑手蹑脚端了热茶上来,长松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在一旁。
丫鬟不明所以,却在瞥见相爷那阴郁的脸色时,心里蓦然一惊,忙慌慌张张地放下茶盏就退下了。
长松抿了抿嘴角,正琢磨着如何开解相爷几句,窗下有人悄然而至。
面容端正,穿着藏青色素色长袍,通身没有任何饰物。
他躬身禀报道:“回禀相爷,微小姐落水之事已经查明。”
赵子仪一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一缓,在案前坐下,才不疾不徐地道:“说。”
“回禀相爷,微小姐确实是落了水,也确实是太后暗中设下了陷阱。只不过……”那人顿了一顿,扫了长松一眼,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避嫌。
赵子仪一抬手,示意他放心:“但说无妨。”
那人就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救了微小姐一命的,不是灵犀公主,而是……太子殿下。”
赵子仪眼眸猛然一沉:“你说什么?”
“那日宫宴上微小姐迷了路,太后假借捉拿刺客之名,欲置微小姐于死地,微小姐慌乱之中闯入龙泉池,是太子出手相救,让小姐藏在了水底……”
他说到最后,已是吞吞吐吐。
孤男寡女,共处温泉,纵然是极力用最平淡的语气陈述,却仍免不了让人觉得暧昧不明。
赵子仪眉头皱得更紧了。
而那青袍男的声音又缓缓响起:“相爷,还有一事,在下认为您需要知晓。”
“请讲。”
一抹尴尬闪过,他微敛了眉眼,恭顺地禀报:“在下得知,那日太后在汤池里下了药……”
“你说什么??”
饶是赵子仪向来四平八稳,听到这句话也如遭雷击,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火炬一般盯着青袍男,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所言可都属实?”
青袍男忙拱手一礼:“相爷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不敢欺瞒相爷。”
赵子仪的衣袖摆动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是他大意了。
两宫之争是权力之争,太后如此恋栈权力,为了夺权,她连皇帝太子都可以置之不顾,又怎么会将一个小小臣女放在眼里。
又恨自己不该举棋不定。
若是当时主动定下与王府联姻之事,太后就算是起了打压的心思,也使不出这样恶毒的手段……
又想起了沈玉清那安详的笑脸,她将孩子托付给他,就是指着他这个做父亲的,能护佑微儿一生。
一时间,歉疚,心痛,后悔,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竟然让他怔愣住了。
青袍男子就低声唤了两句:“相爷。”
赵子仪才回过神来,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将心底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声音低沉地道:“此事太子是什么态度?”
青袍男子回答道:“此事东宫那边并不想声张,毕竟关系到两方清誉,若是传出去了对谁都不好。”
要继续隐瞒下去,对太子而言当然是最好的,可对他的微姐儿来说,那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青袍男子走后,赵子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手掌撑着额头,沉默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像是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心,随手抓过一件披风系上,一边吩咐长松:“备车。”
长松一愣:“相爷,您要去哪里?”
赵子仪脚步在门口一顿,声音清凉得如屋顶的风:“东宫。”
第110章 崔府
赵昔微站在崔府大门前,望着那累累四垂的玉兰花,思绪飘散得很远。
正值近午,阳光微醺,层层叠叠的白玉兰,攀着红墙绿瓦悄悄地探出半个头来,却被淡金色的阳光轻轻地拢住了花枝。
花影摇乱,乍阴乍阳,如轻纱一般在空中纠缠缱绻。
“微姑娘,可是不巧了,高句丽使臣今日离京,我们家老爷奉命去践行了,还不知道几时能回府呢。知道你为了孙夫人的事情着急,可这也是一时急不来的。”
崔夫人笑着携了赵昔微的手,终于将拒绝的话委婉的说出了口。
赵昔微心里微叹了一口气。
三夫人这事太复杂,崔家退避三舍也是情理之中。
求人不如求己,不如回去找父亲商量一下,也许能暗中托人转圜一下。
打定了主意,赵昔微笑着向崔家母女辞别,正要抬步,“吁——”两匹骏马停在了眼前。
下来的是两位年轻公子,对着崔夫人就是一礼:“母亲!”“姨妈。”
崔玉容立即跑了过去:“大哥!表哥!”
赵昔微回避不及,就后退半步侧过了身子。
崔玉容却喜气洋洋地介绍了起来:“微姐姐,这是我大哥,玉堂。”又手一指旁边,“这是我表哥,裴临风。”
姓裴的表哥,那就是裴家大公子了。
赵昔微还没见礼,一道温润的声音已响起:“这位便是赵三姑娘了吧?在下有闻家中小妹提及,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赵昔微半抬眼眸,就有些愣住了。
当日玲珑受辱,满座纨绔皆袖手旁观,只有这裴公子拔剑而起,虽然没有成功阻止王范的暴行,却也给赵昔微心里留下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印象。
眼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左右,相貌俊秀,气质儒雅,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袖口和领口绣着浅蓝色的曲水纹,若不是腰间佩着的那柄寒气森冷的宝剑,差点儿让人误会为是哪个书香门第的公子。
想不到,尚武的裴家,竟然能养育出这般清贵的公子哥儿。
赵昔微心里有了几分好感,便微笑着点头致意。
崔夫人笑眯眯的打了招呼,命小厮上前将马牵去马厩,问道:“今日是调去掖门司的第一天,怎么这么早就下了值?”
崔玉堂道:“母亲您别说了,我和表哥上任第一天就走了个空,说是户曹掾出了差错,要把这二十年里京城所有的户籍都查阅核实一遍,户曹那边人手不够,就调我们的人去帮忙了。”
赵昔微一惊。
“是这样啊。”崔夫人就看了赵昔微一眼,还没来得及转移话题,那边崔玉容心直口快就说了出来:“户曹?微姐姐,你不就是想让我父亲带你去户曹吗?”
“什么?”崔玉堂愕然,“赵小姐去户曹做什么?”
“哎,此事说来话长,就是她家三婶娘的户籍有点问题,被户曹叫去了,而她爹需要避嫌,就想求咱们爹爹帮忙,可不巧,爹爹今日出府了还没有回来。”
赵昔微还没有开口,崔玉容竹筒倒豆子一般,就噼里啪啦已经说完了。
崔夫人眉头微微一皱。
可那边崔玉堂的声音就又响起了:“为这事啊,这好办,我们带你去好了。”
他两手一摊,很轻松的样子:“反正今日户曹借走了我们掖门司几十个人,要他们还这个人情还是可以的。”
三夫人孙氏被户曹带走,这是太后授意的。
热心的崔家兄妹不知道其中缘由,可崔夫人是知道的,她淡淡一笑,就道:“堂儿容儿,此事等你爹爹回来再决定也不迟。”
赵昔微心中了然。
崔夫人态度如此坚决,若再是麻烦崔家,也显得自己很没有眼色,于是就笑着一礼,道:“多谢崔公子仗义,然而小女子已有了别的主意,不好再麻烦公子了。”
崔夫人就欣慰的点点头:“正是呢,等我们老爷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他明儿上朝的时候与相爷商议对策。”
兜来兜去,还是把皮球踢了回来。
崔玉堂不明所以:“娘,赵姑娘和妹妹是好朋友,那就是我的好朋友,现在她既然求上门了,正好我也要去户曹一趟,举手之劳而已啦!再说了,户曹本就是爹爹管的,就算明天相爷出面,最后这事还得是归咱爹来办。”
“是啊是啊!”崔玉容也附和道。
崔夫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兄妹俩一左一右不住地劝说,倒显得是她故意做这个恶人似的。
还待再说,裴临风就温润一笑:“姨妈放心,那户曹掾唐珩与侄儿算是有点私交,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
崔夫人拗不过,也不便当众表露出太冷漠的态度,毕竟崔家老爷和赵子仪都是天子面前的重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拒绝得太难看,以后少不得落下一个话柄。
这么一思量,就点点头:“那你们就带赵姑娘去户曹一趟吧。”
赵昔微从善如流,就屈膝一福:“多谢崔夫人,多谢两位公子。”
崔玉堂爽朗一笑:“谢什么,大家是朋友,帮忙是应该的。”
裴临风就躬身辞了崔夫人:“姨母,那侄儿和表弟就先去户曹了。”
崔玉容扯了扯崔玉堂的衣袖:“哥哥,我也要去!我好久没出门了,闷在家里要发霉了!”
崔玉堂被缠得没有办法:“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崔夫人仍有些不放心,叮嘱道:“户曹离咱们府不过一刻钟的路,就别骑着马招摇过市了,让小厮准备一辆平头车就好了。”
“一切听姨妈、母亲的安排。”兄弟二人齐声应是,崔玉堂就命小厮去准备马车。
不过眨眼的功夫,两名家奴就驾着一辆黑漆平头车出现在了门口。
崔夫人又叮嘱了一番,诸如在街上不要大声喧哗,见到沿途叫卖的小贩不要冲撞等等,得到了裴临风的应诺,就也放心的点了点头,由他们几个去了。
赵昔微对裴、崔两位公子十分感激,站在马车前对他们又是一礼:“萍水相逢,二位公子能如此仗义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第111章 请客吃饭
崔玉堂跳上马车,朗声笑道:“赵姑娘太见外了,你是玉容的好朋友,那就是我们的好朋友,临风,你说是不是?”
裴临风微微颔首:“一点小事,何须挂齿。”
崔玉容却眨眨眼,调皮笑道:“微姐姐既然想报恩,那就不用等以后了,不如一会子请我们去得月楼吃烤全羊吧!”
赵昔微听出了这语气中促狭的意味,却也不好拒绝,只得笑着说:“玉容妹妹喜欢什么,我就请你吃什么。”
“这主意不错!”崔玉堂哈哈大笑,“一只烤全羊,咱们四人刚刚够。”
“玉堂,表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裴临风声音温醇,如春风一般不疾不徐,替赵昔微遮掩了尴尬,“赵姑娘来崔府是客人,怎么好让客人请客?既然想吃烤羊,我请你便是。”
崔玉堂不依:“那怎么行,赵姑娘不只是我的客人,还是我的妹妹,要请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来请!”
“什么时候,相府的小姐成了你的妹妹?”
几人正在门口争执不休,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威仪迫人的声音。
这声音如晴天里的飞雪,冷冽中带着沉稳,让众人后背陡然就是一僵。
崔玉堂脚底一滑,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太子殿下!”
裴临风也下车见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赵昔微转头,就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街口。
李玄夜掀了车帘,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们几人。
他脸上虽然没什么情绪,可那久居人上的气势却如一阵凛凛寒风袭来,顿时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
四目相对,赵昔微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有种熟悉却异样的感觉缓缓升起。
她怔愣了一瞬,旋即很快就压下了这种不适:“见过太子殿下。”
车内之人并没有回话,只是用那种清冷如雪的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赵昔微才压下去的情绪,又像火燎一样忽地蹿了上来。
莫名其妙的,耳根也开始微微有些发烫了。
而车上那人却丝毫不给她这个面子,仍是那么淡淡打量着她。
赵昔微平静的心绪一下子就被这种无端端的窘迫给扰乱了,于是就悄悄挪动了脚步,让自己的身子尽量藏在崔玉容之后,最好是消失在这个如临大敌的场景里。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异常,在场的几个人都感觉到了。
崔玉容看看目光淡漠的太子,又看看脸红耳燥的赵昔微,满脸都是迷惑:“微姐姐,你、你怎么了。”
崔玉堂也惊讶问道:“殿下,您和赵姑娘也相熟啊?”
“不熟。”李玄夜淡淡吐出两个字,目光扫向了崔玉堂,“崔都侯新官上任,该是最忙的时候,怎么却有闲心出来请客吃饭?”
崔玉堂后脑勺一麻,笑容僵在了脸上:“户曹不是忙着查资料嘛,把臣手下的人都借走帮忙了……”
说着突然感觉上方的目光又更沉了沉,忙双手一拱,满脸堆着笑,补充道:“虽然微臣的人都被借走了,可臣并没有想偷懒,这不是正准备也去户曹帮忙嘛!只是恰好遇上赵姑娘也想去户曹,就顺便捎上一程了。”
崔玉堂和裴临风本在虎贲军,负责紫宸殿的行夜巡逻,很得皇帝信任。
莲华寺风波,王范被夺了职,牵连着南北两宫的卫士也都被换了个遍,太子上奏提名崔、裴二人为两宫掖门司的长官。
虽然不再是皇帝近卫,权力却更大了,是以两人十分感激太子的提携之恩。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说谎,崔玉堂又指了指赵昔微,道:“殿下您肯定也听说了,赵姑娘的婶婶被户曹带走,说是户籍出了问题,她和我们崔家这样交好,属下正好能帮得上的小忙,也就义不容辞了。”
赵昔微垂着头,被崔玉堂这么一指,心里叫苦不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显太子殿下不悦他们几人当街笑闹,崔玉堂还一个劲儿的把自己推出来。
“是吗?”李玄夜又淡扫了赵昔微一眼,“赵小姐要去户曹?”
见他点名自己,赵昔微忙硬着头皮回答道:“回禀太子殿下,正如崔公子所言,臣女要去户曹探视婶娘。”
李玄夜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然后看向崔玉堂,淡淡地道:“正好,孤也要去户曹。”
“那可真是太巧了!不如就让微臣来为殿下驾车吧!”崔玉堂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让坐在车辕上的袁策嘴角抽了抽。
旁边的裴临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一声,提醒这个生性欢脱的表弟注意形象。
崔玉堂还满脸不以为然,手在车辕上拍了拍:“表哥你是不是不想坐在车外?你不知道了吧,殿下这马车比咱们的平头车不知道舒服多少!”
这下不光是裴临风,就连赵昔微都是脸色一变。
被崔玉容低声唤了一句,崔玉堂才反应过来,忙笑道:“微臣失礼了,还请殿下勿怪。”
李玄夜却似乎并不介意,只又瞥了一眼赵昔微,就放下了车帘:“走吧。”
“是。”袁策就执起了缰绳。
崔玉堂心头一松,悄悄地朝后头三人露出了一个“怎么样殿下没你们想的那样冷漠吧”的笑脸,然后就跳上了自己的平头车。
裴临风摇摇头,向赵昔微颔首:“请姑娘和玉容妹妹先行,我和玉堂殿后。”
赵昔微笑着谢过,三辆马车缓缓地驶出朱雀街,朝着户曹而去。
各部衙署设在朱雀门之内,这里气氛庄严肃穆,来来往往的官差侍卫都习惯了板着一张冰山似的脸,生怕被负责纠察的御史抓住什么把柄。
然而这回赵昔微下了车,却见一堆身穿红袍的官员们迎了出来,那满脸的笑容和殷勤的话语,就差没有亲自替李玄夜捏肩捶腿了。
户曹掾唐珩约莫三十左右,留着一小撮又卷又翘的小胡子,他在堆积如山的案卷中伏身下拜:“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李玄夜微一点头,他就退至一旁。
四下寂静无声,官员们就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了赵昔微。
有眼尖的便觉得有些眼熟,忍不住低声嘀咕了起来:“那日在朱雀门拦下丞相马车的,是她么?”
第78章 该争就要争
小丫头应了一声“是”,回答道:“是柳妈妈吩咐来的,说下雨了,三小姐没带伞,就让奴婢前来接应。”
小丫头说话时,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见氛围有些拘谨压抑,赵昔微就随口吩咐道:“三夫人难得来一次,去小厨房告诉柳妈妈,晚上我们吃酸菜桂花鱼,现在这阴雨天气,吃点酸酸辣辣的去去湿气。”
“是!”两个小丫头子忙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廊下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我就略一坐坐,微姐儿不必如此麻烦了。”
三夫人穿了一件雪蓝色的褙子,滚了两寸宽的丁香紫的边,中衣是象牙白,抱着手炉盈盈而立,婉约至极,淡雅至极。
头上戴着的珠钗首饰,虽然没那么华丽精致,却很符合她身上那种低调温柔的气质。
两人见了礼,赵昔微将三夫人迎进了暖阁,自己去换了一身家常衣裳。
都收拾妥当后,两人坐在窗下闲聊了起来。
锦绣端了两碗冒着热气的甜酒酿圆子进来:“柳妈妈正在杀鱼呢,晚饭少不得还要半个时辰,三夫人和小姐先吃点热的暖暖胃。”
三夫人笑容可亲的道了一声谢,又看向赵昔微:“微姐儿,你伤口好了不曾?这甜酒也是发物,能不能吃?”
赵昔微笑着摇头:“三婶娘不用担心,父亲送了宫里的御用药,睡一觉就好得差不多了。”
见三夫人满脸不信,就解释道:“那狼犬当时受了伤,体力耗损严重,而且我当时有所防备,所以这一口咬得也没多深,就是划破了一点皮。”
三夫人“哎”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听说你被狼犬所伤,就去翻了不少医书,又让房里的妈妈去外面打听,说这犬毒是最麻烦的……要是一个不慎可是要丢命的。好在有老天保佑。”
赵昔微心里一暖,大张旗鼓的关心并不难得,最难得的是这样细致入微的叮嘱。
三夫人见丫鬟们都退到了门外,才转入了正题:“微姐儿,婶娘来这一趟不为别的,只想有几句话嘱咐你,你要放在心上。”
说着,眼底就浮现了一丝恳求,“你以后还是别再跟羽姐儿硬碰硬了!”
赵昔微端着甜白瓷小碗的手一顿,有些意外:“三婶娘何出此言?”
“微姐儿,我知道你的能力和头脑,也知道现在老夫人重视你,可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让她恨极了你,在暗处给你使绊子,你就是有一万个心眼也防不住啊!”
赵昔微捏着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软糯香甜的小圆子,没有立即回答。
这话,倒有点听不懂了。
她虽然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却也没有对赵承羽太过分啊。
别说平日里那些冷嘲热讽她从没有反击,就连害得她受伤,她也没说过什么。
可是她大度,不证明她是个软包子。
为了息事宁人就要她丢掉自己的底线,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赵昔微就笑了笑:“我知道三婶娘是为了我好,可是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这回之所以要揪着羽姐儿不放,只是因为这触及了我的底线。她诽谤我的清白,我要是不出手教育了她,以后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传了一万次就变成了真相,我还怎么立足于世?
而她千错万错,不该欺辱我的丫鬟。珍珠是我的人,是打是骂都自有我这个主子决定。怎么能由得她这样堵在花园里掌掴?我倘若就此放过,又怎么能让大家愿意追随我、效忠我呢?”
“大户人家明争暗斗那么多,一切都是因为地位不对等、或利益不平衡所致,而受害者大多数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过去了。
可现实并不是这样。
你越是想以息事宁人,对方就越会得寸进尺,最后闹到整个家族鸡飞狗跳,到那时候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的语气诚恳而认真:“三婶娘,我知道您是个与世无争的淡泊性子,可是我却认为,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该强的时候还是要强,只有不怕麻烦,才能没有麻烦;只有让那些小人都知道你是个不好惹的,他们才会安分守己不敢再打你的主意,这样你才能过上安稳顺心的好日子。”
三夫人低头想了一会子。
她知道赵昔微的个性,外表看着很随和圆融,可内里却是个刚强坚韧的。
可是……
一想到目前的情况,她心里的忧虑又加重了起来:“微姐儿,你就听三婶娘一句劝吧。现在羽姐儿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惩罚,以后你和羽姐儿就还是和和气气的好姐妹,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赵昔微不由莞尔:“我当三婶娘说的是什么,大家总归是一家人,难道因为羽姐儿犯了一点错,我就从此跟她做死敌不成。那样的话,我的心胸也太狭隘了。”
三夫人轻轻舒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了压在心头的重担。
赵昔微目光一凝,敏锐地觉察查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赵承羽受罚,前来求情的不是做为生母的二夫人,却是毫不相干的三夫人。
这其中的微妙,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奇怪。
她正思忖,三夫人略带着几分愁绪的声音,又幽幽的传来:“你知道的,柳妈妈是我从江南带过来的陪嫁,跟在我身边很多年,我心里早就拿她当亲人一样看待着……今天听说老夫人要赶柳妈妈走的时候,我心里是真的很难过……”
她眼底盈盈泪光闪现:“我娘家没什么人,又离得远,就剩这么个可靠的人在身边,若柳妈妈真的被赶出府去,我……”
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份上,赵昔微一瞬间就理解了。
难怪三夫人对自己那么好,连身边最重要的妈妈也送到了蔷薇园,想必也是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吧?
她握住了三夫人的手,郑重道:“您放心,我之所以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回击,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在这个院子还是在外面,欺压我不行,欺压我身边的人,更不行!”
第112章 什么时候结了亲
“咳,你还不知道啊,正是她!就是丞相那个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女儿!”
就又有人起了八卦的兴趣:“那她怎么和太子认识?啧啧,真不简单啊!”
“想什么呢,你看,人家不是和崔家公子一起过来的么?”
“也是哦。”
赵昔微站在一旁,刚想找个借口先回避一下,上头李玄夜微咳了一声,满堂的窃窃私语立即戛然而止。
李玄夜端了茶盏,一旁的户曹掾唐珩立即会意,就走到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道:“库房仍有上万册资料尚未核对,诸位忙活了一上午怕是也饿了,先去用了午膳罢。”
“是。”一群小官员听见可以提前去吃饭,喜得满脸开了花,立即抱着食盒就奔向了公厨。
唐珩那张脸苦得快要拧出胆汁了,却还要赔笑着道:“殿下莫要见怪,这群年轻人不懂事,加上今日一大早就忙活到了现在,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李玄夜淡淡点头,道:“早就听闻衙署公厨丰盛,以至于百官夙夜在公,便是唐大人也风雨无阻。”
这话一出,唐珩后背立即湿凉一片冷汗。
当今天子仁慈,体恤百官政务繁忙,便提高了公厨的膳食标准,专门从御膳房拨调了一批厨师,从早膳到夜宵,菜肴从南到北,光是米面就有数十种,官员们若是忙到半夜散衙,还能从公厨领一份丰盛美味的宵夜带回家。
户曹公务繁重,每日都是最后散衙,是以每晚都能看见户曹的人排在公厨领宵夜。
唐珩身为户曹长官,亦是每日必到。
有一天散衙时突然下起了暴雨,公厨的厨师一看天色,想着唐大人必然赶着回家了,正想着关了大门,哪料一个年轻官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问:“酱肘子还有否?户曹唐大人候之已久,只等领了夜宵好散衙!”
这样一件小事,怎么竟然连太子都知道了?
唐珩越想就越觉得后怕,忙躬着身子连连请罪:“不敢,不敢。”
说着话,那汗珠就跟黄豆似的从额头滚落了下来。
李玄夜也并不想刁难一个小官员,就一挥袖道:“孤今日尚未用膳,不妨顺道尝尝公厨的饭菜如何。”
唐珩抹了一把汗,连忙吩咐人去准备午膳。
立时有侍卫提着食盒上来,唐珩恭恭敬敬地布筷盛饭,其他人等都自觉退了下去。
赵昔微才抬步,就听见那上头抬手漠然一指:“你留下,孤有话问你。”
崔玉堂满脸诧异,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被裴临风一把扯着衣袖,强行拖了下去。
整个室内就只剩下赵昔微和李玄夜二人。
她硬着头皮站在一旁,李玄夜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迫人的威严,像是一只久居山林的虎,可吃相却偏偏优雅从容得像一只猫。
赵昔微感觉压力倍增,不住地回想着自己的言行是否有僭越之举。如果没有,他为什么要单独将自己留下,如果有,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冒犯的太子殿下……
是刚刚行礼不够尊敬?
还是不该多看了他一眼?
抑或是……
方才不该莫名其妙的脸红?
又或者是三夫人之事已经扩散,传到了宫里!?
她正在苦苦思索,那边吃相优雅的猫终于放下了碗筷。
唐珩弯着腰捧着一个铜盆过来,李玄夜洗了手,又接过唐珩递来的白色软缎擦干净水,神色安然自若,仿佛这户曹衙署是他的东宫一样坦然。
赵昔微和唐珩俩人默默对望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如临大敌的压力。
洗了手,漱了口,唐珩又端着热茶奉了上来:“这是前些日子鸿胪寺乔大人赠的花茶,微臣喝着觉得还不错,殿下您尝尝。”
李玄夜端着茶,终于好整以暇地开了口:“什么哥哥妹妹?”
“啊?”
赵昔微想了一万个被问责的理由,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一时间就有些错愕。
上头端坐着的李玄夜沉了眼眸,手指在案上一叩,声音亦是淡了几分:“什么时候和崔公子结了亲?”
“……”赵昔微一时有些结舌。
天地良心,她和崔玉堂还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是崔玉堂一句无心之言,怎么就值得太子殿下亲自过问了!
但她自然是不敢直接回答这样的话,便垂着头十分恭顺地道:“回禀太子殿下,臣女和崔公子也只是初次见面,此前并不相识。至于哥哥妹妹……想必是崔公子见臣女和玉容姑娘交好,便将臣女也视作了自己的亲妹妹,仅此而已。”
李玄夜淡淡颔首,似乎对她这套说辞表示了认可。
赵昔微松了一口气,却见唐珩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又偷瞄了一眼上头的李玄夜,见他依旧冷着脸,心里就又是一紧,连忙垂下眼眸,一脸恭敬地等待着他继续盘问。
却不料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转向了垂手立在一旁的唐珩:“把元初三年所有的户籍档案都呈上来。”
赵昔微心里涌上一层感激。
原来,他是要帮自己查一查三夫人的户籍问题!
唐珩却苦着一张脸,嘴角直抽:“殿下,这……”
“怎么?”
唐珩结结巴巴地道:“元初三年的档案太多了……微臣的意思是,这样的小事怎能劳驾殿下亲自过目……”
“无妨,反正赵姑娘有的是时间。”李玄夜挑眉,瞥了赵昔微一眼。
赵昔微立即会意,忙朝着唐珩一礼,十分“贴心”地道:“唐大人您放心,此事关系着小女的亲人,小女自当要尽心尽力。”
这话一出,李玄夜的目光就淡淡扫了过来,分明是没有任何情绪,可赵昔微还是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抹类似于猫戏老鼠般的快意。
她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感觉涌了上来。
“既然如此,臣这就让人把档案册子搬上来。”旁边的唐珩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垂着手下去了。
赵昔微还在思忖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唐珩吭哧吭哧地抱着厚厚一摞册子进来了。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
这么多!!
可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面。
第113章 发簪
唐珩把高高的一摞书册放下,然后手对门外一招:“都进来吧。”
“是。”立即有几名年轻的小官员上来,他们手里都抱着半人高的一摞资料。
很快,整个衙署大堂就被几座小山高的资料给淹没了。
唐珩笑眯眯的道:“呐,赵姑娘,这都是元初三年的户籍档案,我们户曹几十人连夜核对了一晚上,但是还剩下这这么多没看过的,姑娘要是看得过来,可以继续帮忙核对元初四年、五年、六年……”
赵昔微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档案越堆越高,在他马上要说到“七”的时候连忙打断:“不,谢谢唐大人,我就看这些足够了。”
“那姑娘就慢慢看。”唐珩又朝李玄夜行了个礼,“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室内就又只剩下了赵昔微和李玄夜。
一室静默。
户曹衙署靠近鸿胪寺,不时地有说着一口番邦言语的使臣匆匆从门外路过,更显得这里面的气氛凝肃而冷漠。
就连窗外的日光都胆怯了几分,透过竹帘斜照进来,落在李玄夜的衣袖上。
他穿着质地精美的黑色锦袍,领口和衣袖处均用金丝线绣着龙纹,在阳光的折射下,这沉稳而内敛的黑色和璀璨又锋利的金色互相照应。
金色压制了黑色的沉闷,黑色又压制了金色的华丽,这样两个矛盾的颜色在他身上,却并不会给人突兀的感觉,反而使得它们相得益彰。
赵昔微有些怔愣。
她飞快地翻动着书册,带起的浮尘在阳光下肆意飞舞,眼睛却在得空的间隙留意着李玄夜。
不知道为什么,李玄夜身上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想了很久,却总也想不起来是为什么。
他坐在窗下,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翻阅着,速度极快,可那沉稳的神色和专注的眼神始终不曾变过,似乎除了这一摞一摞的资料,任何东西都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赵昔微不由暗暗的想。
听说太子十三四岁就开始打理朝政,那应该很早就学会了那些帝王权术吧,或者是很早就习惯了面对文武百官,所以才有这种超越同龄人的威严和沉稳吧。
他的手指修长而匀称,骨节根根分明,只这样单手捏着书册,便已足以凸显那指节的力度,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和沉稳,仿佛任何东西只要被他抓住,就再也无处可逃。
赵昔微的目光又停滞了一下。
为什么,连他的手指也觉得好熟悉?
难道他们有过交集?
这个念头一闪现,立即被赵昔微否定了。
太子是什么人,自己是什么人,怎么会有什么交集!
她摇了摇头,又拾起一本资料细细的翻阅着。
好容易将这个莫名其妙的联想抛诸脑后,谁知上头却有轻叩桌案之声响起,丢下一句淡淡的四个字:“想起来了?”
赵昔微始料未及,吓得手指一僵,差点把手中的书册掉在了地上,慌乱中抬头,就看见他嘴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就连那威仪迫人的表情也生出了几分温润的柔光。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下一刻神经就又绷紧了:他说什么??什么想起什么?
脑子里这么想着,却在接触到他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时,心里又砰地一跳。
耳根就没来由的烧了起来。
她手指缓缓地摸着脸颊,片刻的恍惚过后,心里陡然警觉了起来。
她合上手中的书册,强按下心头的疑惑,望着李玄夜的眼眸一片清明:“不知殿下说的想起指的是什么?”
李玄夜见她满脸的平静坦然,颇有一些意外,然后将目光收回到了手中的书册上,淡淡道:“无事,只是问你进度如何。”
“喏。”赵昔微指着面前看完的两堆书山,有些沮丧地道:“已经看完了这些,可仍是没有找到关于三夫人的户籍档案。”
见她一副将一切都抛之脑后的样子,李玄夜眸光就沉了沉,冷冷道:“无妨,反正唐珩欠着崔玉堂的人情,作为他的妹妹,你就是天天来查也不打紧。”
赵昔微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上句话哪里有错。
难道是嫌弃自己进度太慢,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
是啊,这可是堂堂太子殿下,却牺牲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陪自己呆在户曹看资料……
可是……她念头又一转,不免有些腹诽的想,可是一开始带自己来的人是崔玉堂啊,太子殿下完全可以不插手……
越这么想,就越觉得他这脸变得莫名其妙。
罢了,谁叫人家是太子殿下呢,想给谁冷脸就给谁冷脸。
本着说多就错多,不说就不错的原则,她只好低下头继续埋在资料堆里。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之声。
不同的是赵昔微的神经崩得更紧了,一直在留意着李玄夜的表情,就怕一个不小心,彻底的得罪了这尊冷面佛爷。
可他却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翻阅着案几上的书册资料。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尊冷面佛爷再次开了腔:“此物你可还记得?”
赵昔微从小山堆里抬起头来,就见他手上捏着一根熟悉的发簪。
“我的发簪!”
赵昔微心头涌起一抹失而复得的喜悦,惊喜得连礼节都忘了,一口一个“我”的道:“前几日入宫赴宴,回去发现我最爱的簪子不见了,没想到让殿下拾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根簪子倒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这是及笄那日,娘亲卖掉了十副绣品,特意托了珠宝铺子的人定制的。
原先只是很喜欢它的做工,后来娘亲病逝,这根簪子便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醒来后发现簪子遗失了,她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还是锦绣安慰她,说这根簪子既然上面刻有小姐您的名字,那若是被好心人拾到了,肯定会归还的。
她当时还觉得希望渺茫,宫里那么大,一根簪子掉在地上如同石沉大海,怎么有人拾得到。
第114章 交换信物
况且她又不是什么特别尊贵的身份,倘若是哪个小宫女小太监捡到,就更不知道有她这号人了。
再一想她还落了水,说不定是掉进了水池子里呢。
越想她就越觉得万念俱灰,在心里恨了自己一万次,为什么明知道这根簪子的重要性,却还是要那么不小心。
现在,这根簪子明晃晃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怎么能不开心,不感激!
她惊喜地伸手去拿,却见李玄夜的手往后一收,那扫向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却充满了警告意味。
赵昔微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这分明是不想归还于她。
可他留着这个有什么用,堂堂太子殿下,难道还缺一根发簪不成。
或许就是方才不小心得罪了他,他才想为难一下自己吧。
赵昔微心里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遇上了这样一个毫不讲理的人,她能怎么办?
不就是讨好他一下吗?
这有什么难的!
她轻轻一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声音也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乖巧:“臣女知错了,耽误了殿下半日功夫不说,还惹得殿下不快,在此向殿下道歉,还望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说完,就用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楚楚可怜的看他。
这眼神似曾相识,没来由的就让李玄夜想起了那日温泉池的旖旎场景。
胸口就无端涌起一股热潮,他眼神暗了暗,明白过来后就移开了眼。
赵昔微却只当他还在生气,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却还是认命地继续示弱——她尽量将姿态放低,那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一波一波地荡漾在他的心头:“臣女知道错了,还请太子殿下不要生气了。”
说着那眼神也更可怜了,似含着一汪幽幽的春水,仿佛只要他一个狠心拒绝,那水就要化成晶莹泪珠儿,洒落人间。
隔着一张书案,李玄夜目光幽深且暗沉,似微凉的星辰穿透夜空,也轻易就穿透了她的心底。
赵昔微只惦记着自己的簪子,锲而不舍地求饶:“殿下您不知道,这枚簪子虽然不值钱,却是我人生中第一件首饰,它对我的意义非常重要,殿下如能归还于我,我定然要好好谢谢您的恩德。”
正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那位无动于衷的冷面佛终于说话了:“怎么谢?”
赵昔微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李玄夜将那枚簪子放在了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赵昔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左思右想,也想不到能怎么答谢这尊大佛。
想起崔玉堂说的得月楼请吃饭,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若殿下将簪子还我,我便请殿下吃饭好不好?”
末了又心虚的加了一句:“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
李玄夜点点头,看向她的目光更冷了几分,毫不客气地道:“报答崔公子是请吃饭,报答孤也是请吃饭?”
赵昔微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说什么都是错呢?初次见面没发现他是这样不好说话的人啊!
她只觉得后背有冷汗冒了出来,忙解释道:“不是的!殿下是何等尊贵之人,崔裴二人怎能和您相提并论!我说的请吃饭,自然是请您去吃全长安最好吃的莲花宴!”
李玄夜不语,淡淡看她。
赵昔微反应过来,就恨不得将舌头咬断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宫里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稀罕什么全长安最好吃的酒宴?
她沮丧得要掉下泪来,却仍不想放弃,问:“那……殿下喜欢喝茶吗?现在梅花开得正好,我亲手给您做一饼梅花茶好不好?”
李玄夜神色终于缓和些许,将那支簪子捏在指间,淡淡道:“罢了,孤且问你一句,这簪子是怎么落在孤手里的?”
“……”
赵昔微无语望天。
搜肠刮肚想了好久,她试探性地道:“是我落水后灵犀公主拾到的,她不便交还与我,所以便放在了殿下这里?”
“……”
赵昔微又道:“是我不小心遗落在宫道上,殿下恰巧路过,所以拾到了?”
“……”
想了又想,她艰难的说出最后一个可能性:“难道我落水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忘记了?”
“……”
李玄夜看了看她,见她满脸都是茫然,手指一动,那簪子打了个转,就又收回了衣袖。
赵昔微急得两步绕过书案:“殿下,那是我的簪子!”
“知道是你的。”李玄夜没有一点霸占他人物品的羞耻,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袖,“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告诉孤一声,孤不仅会将这簪子物归原主,还会答应你一个请求。”
“……”
赵昔微这下彻底懵了。
呆愣了好久,她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太子说会答应她一个请求?
“一个请求?”
李玄夜颔首:“对,任何一个请求。”
赵昔微不可置信:“任何请求都可以吗?”
李玄夜声音平缓:“只要不违反大魏律例的,孤便都能答应你。”
赵昔微端详了他许久,见他没有一丝一毫说笑的意思,人生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不容怀疑的,那就是,眼前这尊佛爷,绝对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可没有办法,只要他一日不归还自己的簪子,她就一天要乖乖地听命行事。
赵昔微伸出一只手:“空口无凭,殿下当留下证物才行。”
李玄夜目光凉凉:“孤是一国储君,岂会骗你?”
“不行。”赵昔微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坚决地道,“那簪子是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被殿下没收了,若是到时候我想起来了,可殿下却食言了,我上哪说理去?再说,我若是永远想不起来,难道殿下就收着这簪子永远不归还于我吗?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殿下也当给我一个证物。”
她说得理直气壮,原先的楚楚可怜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玄夜嘴角弯起一个愉悦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缓缓问道:“你当真,要和孤交换证物?”
第115章 这天下你是第一个
“当然。”赵昔微伸出去的手仍僵持着,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东西是她的,本就应该还给她,现在东西要不来,她留下对方的证物有什么不可以?
李玄夜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他看向赵昔微:“只是今日出门匆忙,并未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身上。”
他说着随手从腰间解下来一枚玉佩,丢在书案上:“这个如何?”
赵昔微目光一瞥,见这玉佩通体晶莹剔透,温润而有光泽,便知价格不菲。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簪子,心里就变得倔强了起来:他的东西价值连城,可自己的东西也是无价之宝啊!
这么一想,她就将玉佩拿了起来。
却发现这不是一枚普通玉佩,正面刻着李玄夜的名字,反面刻着代表了太子身份的龙纹。
赵昔微三根手指捏着那枚玉佩,突然觉得手臂就是一沉,似捏着一枚千斤重的炸弹。
她有些后悔地看向了李玄夜。
李玄夜负手而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却让赵昔微感觉脖子一凉:“这天下,敢向孤伸手要东西的,你是第一个。”
“我……”
不待她出声,他又道:“这玉佩是你向孤索要的,倘若有遗失、或是损坏,那可是死罪。”
“……”赵昔微苦哈哈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在一个坑里栽了两次……
自己的东西没要回来不说,还搞了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手里……
李玄夜又道:“既然拿了孤的玉佩,以后行事就别丢了孤的脸。”
赵昔微就更震惊了。
这拿的哪是一块玉佩,是给自己头上悬了一把剑。
李玄夜的声音不容辩驳:“记住了,以后发生任何事,都不许向他人低头弯腰。好歹是堂堂的相府千金,怎能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请人吃饭喝酒?”
最后一句话,就带了几分责备之意。
赵昔微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神情还是那样的沉稳威严,语调还是那样的清冷淡漠,分辨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或感情。
李玄夜见她一脸茫然,就淡声问道:“怎么?难道你觉得崔玉堂比孤可靠?”
“我……”赵昔微终于过神来,连连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觉得……”
她艰难的吐出一句违心之语:“觉得殿下您真的是一个好人!”
一语未了,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她的簪子在他那里,而他的玉佩在自己这里……
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暧昧……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只是想要要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李玄夜看她脸颊慢慢浮起一片粉红色,就起身走到了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朱雀街比邻西市,肃穆的衙署与繁华的街市只有一门之隔。
竹帘半卷,阳光斑驳,窗外影影绰绰的玉兰花枝,在寒风中含羞带俏的摇晃着。
廊下不时有穿红着紫的官员经过,他们步伐轻快而谦恭,偶尔有窃窃私语,也不过是公务上的交流。
他一向觉得这座皇城无趣得紧,里面充斥着的东西,除了权力就是责任,而头一次觉得,这里也可以有着人间烟火气息。
然而这样一番好心情被一个声音给打破了,“殿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赵昔微举着那块玉佩,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一本正经地问:“殿下,我有了这块玉佩,是不是遇到的大多数麻烦,都能解决?”
“当然是。”
赵昔微面色一喜,忙追问道:“那是不是所有官员见到这枚玉佩都要听令行事??”
李玄夜看向她:“怎么?”
“唔……我就是想问问……”和李玄夜独处这半日,赵昔微渐渐地觉得他也没那么威严可怕了,说话就也少了几分拘束和紧张,“我能不能拿着这块玉佩去探望三婶?”
李玄夜长眉一挑。
赵昔微立即感觉大事不妙。
果然,李玄夜转身回到书案边,撩袍坐了下来,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看向她,回绝得毫不犹豫:“不能。”
赵昔微做最后的努力:“户曹说我三婶的户籍有问题,可查了两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她一个弱女子离家太久,一则家中老小惦念,二则也怕她太过惶恐……”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十分真诚地道:“所以能不能请求殿下开恩,让我和三婶见上一面……”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户曹拿人自然有户曹的依据,若只因为孤是太子就从中徇私,视朝廷律法如虚设,那以后各衙署还如何秉公执法?”
见他态度坚决,赵昔微就只好低头领罪:“是臣女唐突了,殿下教训得是。”
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太过冷漠,李玄夜顿了顿,就又道:“你若是真担心孙氏,不如早些翻阅完这些资料,户曹确认户籍档案无误,自然就会放她回去。”
“是。臣女多谢殿下提点。”赵昔微屈膝一礼,就转身抱着一摞资料,在窗边坐下,扎入了书山之中。
李玄夜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
日暮西沉,她捧着书册安静地坐在窗边,晚霞升起,在她如玉的侧脸泛起一层浅粉色的光泽,就如一枝亭亭玉立的豆蔻,是一种干净又通透的美丽。
和别人一板一眼的查阅方式不同,她查阅的速度很快。
只见她提笔蘸墨,先是将书册一一编号记在纸上,不过片刻,两大摞高高的书堆就已都做好了标记。接着她手指飞快地在书脊上滑过,最后以抽查的形式,一目十行地校对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赵昔微捏捏发酸的手指,看着只剩下半摞的资料,长舒出一口气,正准备偷一下懒,却听见几声轻叩响起,李玄夜翻着一本名册,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头也不抬地道:“继续。”
赵昔微只好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继续埋在了书堆里。
好容易一屋子资料都查阅完毕,却仍没有发现三夫人的户籍档案。
赵昔微心里惊讶之余,也有些庆幸:如果找不到档案,那是不是就说明三夫人是安全的了?
正在思忖,竹帘被人轻轻掀开,唐珩躬身走了进来,看见赵昔微已将所有资料翻完,有些惊讶。
“还剩多少?”李玄夜问。
第116章 不妨给你找点正事做
唐珩恭恭敬敬地回答:“除了元初十二年六月份的还没看完,其他的均已核对完毕,剩下的微臣准备今夜看完,明日便能上呈陛下。”
“好,就这样吧。”
唐珩又看了一眼赵昔微,问:“那这些档案臣就收回去了?”
李玄夜随口道:“收回吧。”
赵昔微一愣,忙道:“等等,我还没标记完……”
李玄夜嘴角微微一扬,淡淡道:“不用了,就这样吧。”
唐珩看向赵昔微的眼神就更复杂了,点头道:“殿下吩咐得是,那么微臣就让人把这些档案收回去,另外,今天有劳赵姑娘了。”
说着就有几名年轻官员上来,进进出出的将档案搬了下去。
赵昔微满腹疑惑,忙问唐珩:“唐大人,这些没有标记就搬走,岂不是又要重看一遍啊?”
唐珩拢着双袖,满脸同情地看着她:“赵姑娘,这些其实本官已经翻阅过了。”
什么??
赵昔微如遭雷击,她忍不住道:“既然唐大人都看过了,为什么还要我看一遍?”
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想到自己这大半天呆在户曹衙署,累得指节都酸了,到头来却被告知做的是无用功,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就涌上了心头:“为什么?浪费别人的时间很好玩吗?”
唐珩尴尬的一咳嗽:“这个……”
“不为什么。”李玄夜声音淡漠得近乎无情,“第一,孙氏是你婶娘,因为她的事,户曹上下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你作为当事人亲属,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唐大人分担压力。”
听到这话,唐珩残存的良心一痛,出于本能的正义感,让他赔笑着接话:“这是微臣的本分……”
却在瞄到李玄夜那饱含警告的目光时,良心瞬间灰飞烟灭,陡然把话锋一转:“咳咳,当然,有赵姑娘帮忙就更好了。”
李玄夜懒得理会他左右开弓的谄媚,只淡淡看着赵昔微:“你既有空请崔玉堂上酒楼,想必是有大把时间无处挥霍,孤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妨给你找点正事做。”
唐珩看向赵昔微的眼神,这回已不仅仅是同情了,甚至可以说是哀伤:太子殿下您这样对一个小姑娘真的好吗?
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唉,可怜的赵姑娘,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太子殿下吧!
“……”
赵昔微目瞪口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请崔玉堂吃饭的事!
请谁吃饭不是她的自由吗?怎么就惹他不高兴了?
赵昔微觉得头大如斗,搜肠刮肚想了好久,也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就不高兴了。
好在这种压力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青衣侍卫进来,低声禀报了一句什么,李玄夜眉头微皱,起了身:“天色不早了,孤就不打扰唐大人了。”
唐珩忙躬身相送。
李玄夜走到门口,突然站定:“唐珩。”
“微臣在。”
“派两个人送她回去,切记要安全送达,若是出了任何差池,孤唯你是问。”
“她?”唐珩一惊,在对上太子冷冷的眼刀时,就立马反应过来。
“微臣省得,臣必定亲自送赵姑娘回去。”
唐珩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回,他的表情已不能用哀伤来形容了,而是痛苦了。
不是要折磨赵姑娘吗?怎么最后就轮到他了!
赵昔微又是一阵错愕。
她没听错吧?
他让唐珩送自己回府?
那怎么行!
唐珩可是朝廷命官,她一个大家闺秀,怎能拿人家当车夫使!
她连忙拒绝:“唐大人公务繁忙,小女子怎好劳烦大人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嗯?”李玄夜就看了过来,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怎么?有问题?”
短短几个时辰,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就已变了无数次脸,让赵昔微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她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赵昔微感到很懊恼,明明没做坏事,为何却总是无缘无故的心虚!
唐珩已急切地应承了下来:“无妨无妨,微臣平日里颇得赵丞相关照,送赵姑娘回府正是微臣该做的。”
“多谢唐大人,只是我已与崔姑娘约好,晚上要一起去酒楼吃饭……”
赵昔微艰难地说出这一句话,便感觉有两道利箭一般的目光射向了自己,虽然一言不发却已胜过千军万马,让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此地无银地解释道:“我已经让人在得月楼定了席面,银子都已经使了。”
李玄夜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眼眯了眯。
赵昔微就更加不敢直视了。
她自诩不是个胆小怯弱的人,就连面对凶恶的狼犬也未曾退让过,可眼前这人,浑身都带着无形的威压,让她不敢轻易对抗。
见她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李玄夜就移开了眼,冷冷道:“身为千金小姐,应当拒绝那些不明不白的宴请才是。”
这话一出,赵昔微就更是听不懂了。
她心里大呼冤枉,什么不明不白的酒席?
崔玉容是熟人了,而裴公子和崔公子也并不算是坏人啊!
可再又一想,毕竟男女有别,他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是……太子殿下教训得是,臣女这就准备回府。”
“不必,若是想去就去吧,免得你心里委屈,还以为是孤故意为难你。”他却冷冷丢下这一句话,转身走了。
赵昔微简直要委屈得哭出来了。
天地良心,她并没有得罪过他呀!为什么他对自己频频甩脸色?
直到开始进餐,她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赵姑娘,发什么呆啊?”崔玉堂把一盘鲜香的牛肉摆上了桌,笑容可掬地道:“这酱香牛肉,可是公厨的一绝,你看这片肉的刀工,薄薄的跟一层窗户纸似的,还有这摆盘的方式,散开像一朵花似的……”
说着就夹了一大块牛肉放在赵昔微碗里,连连感叹:“啧,掖门司全是些舞刀弄棒的大老粗,可吃不到这样讲究的菜式!”
赵昔微脸上带着笑容:“多谢崔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面前的黑漆条案上,已经摆满了鸡鸭鱼肉。
赵昔微不是个喜欢逆反的人,既然已经看出来太子不悦自己去外面吃饭,又加上有心和户曹的人搞好关系,就索性顺水推舟在户曹吃起了公厨。
而在得月楼定的那一桌酒菜,就让人打包送了过来,分给其他的小官员们吃。
第117章 嗑CP的唐大人
被人蹭吃蹭喝,那些小官员们本来有些不爽,可一看到得月楼送来的饭菜,顿时心花路放:这巴掌大一块的香酥肉,手臂粗的清蒸鱼,拳头大的狮子头,还有那一整只烤全羊,外酥里嫩,香气四溢,让人大老远的口水就流了下来!
这一桌,起码得花个二十两银子!
就是发俸禄的日子也没这么丰盛的菜肴呢!
十几名小官员们捧着饭碗,在外面的公房吃的热火朝天。
提起赵昔微就也多了几分亲切之感:“这赵姑娘,不愧是相爷府里的千金,出手就是阔绰!她要是天天来咱们户曹就好了,咱们岂不是天天都能吃上大鱼大肉了?!”
而里间的唐珩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不住地琢磨着李玄夜的一言一行。
赵府三夫人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就是个烫手山芋,可这是太后吩咐下来的,他一个六百石的小官员怎好和太后叫板?
若是遵命一查到底,没查出来什么就算了,要真查出来孙氏篡改了户籍,一个良贱不婚的罪名扣下来,赵府肯定要遭殃,而他作为户曹长官,头上的官帽子肯定也得摘了。
是以,人抓来了两天,他迟迟没有动作。甚至托词说人手不够,大张旗鼓的去掖门司借人,就为了等待赵子仪上门商谈对策。
哪知道,赵子仪更是个老狐狸,摆出一副避嫌的姿态,竟然是全权交给他来定夺的样子。
他愁得两夜都没睡好,只好去求助上司京兆尹崔岩,崔岩什么都没说,只回了他一句放心吧,就打发他出来了。
他唉声叹气的从崔府出来,也没想明白崔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案子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事,唐珩就想到了一个法子:拖。
于是一回了衙署,他就一屁股倒在了竹编的藤椅上,准备躺到半夜再起来,然后去公厨混个夜宵就回家。
那知才半阖着眼,就有属下来报:赵府的小姐来了!
接着又有人跑进来报:崔府的公子也来了!
接着再又有人报:裴府的大公子也来了!
还没起身,又一个下属急冲冲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唐珩一屁股就坐了起来,伸手捞起地上的鞋子,手忙脚乱地往脚上套,却因为太急那鞋子怎么也塞不进去,那下属见状忙去帮忙,被他一掌就拍在脑袋上:“别管我,快出去迎接殿下!”
毕恭毕敬的把太子迎进了公房,唐珩内心比第一次见到皇帝还紧张。
谁都知道太子和太后不对付,他突然来户曹,必定是为了赵府这事来的。
只是瞧了半天,好像太子殿下压根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反倒是叫他搬了一摞又一摞的资料,让那赵姑娘慢慢看。
他当时就惊得差得咬了舌头,寻思着这太子殿下莫非是跟赵姑娘过不去?
于是看赵昔微的眼神就越来越复杂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你得罪谁不好,怎么就偏偏得罪了当今太子呢?!
他心里痛苦的想,完了,看来赵府这案子要彻查到底了!
可等到太子离去时,又特意嘱咐自己送赵姑娘回去,他原先的推测立时就全部被推翻了。
他琢磨来琢磨去,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他官位不大不小,在各衙署之间穿梭,练就了丰富的察言观色本领。
太子向来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就连朝中一干老臣都夸他有高祖遗风,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可今天却对着赵姑娘屡次变脸。
若说只是冷言冷语就算了,为何又特意吩咐他送赵姑娘回府?
想他唐珩好歹也是堂堂朝廷命官,怎么就沦落到给千金小姐当护卫马夫的地步了!
这……真的是讨厌的迹象吗?不像,太不像了!
似乎是有些关照的意思?
对对对,绝对是关照、维护、在意的意思!
唐珩思前想后,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惊得崔玉堂酒杯一晃:“唐大人您怎么了?”
唐珩忙捧着酒杯给自己倒了半杯,对着几人遥遥一敬:“嘿嘿,没什么,就是高兴!能和裴、崔两位都侯一起吃饭,还有两位千金小姐也肯赏我们户曹的脸,下官感到特别高兴!”
崔玉堂喜滋滋的举着酒杯:“哪里哪里,我早就听闻你们这的饭菜好吃,今日终于能大饱口福,还该谢谢唐大人呢。”
裴临风神色谦和地回敬着酒:“唐大人客气了,你可是我们的前辈,能坐在这里一起吃饭,也是晚辈的福气。”
裴临风、崔玉堂两人负责的是内宫防卫之职,离皇帝更近,也就离权力更近。
唐珩哪敢在他们面前端前辈的架子,忙堆着笑回礼:“二位都侯客气了,下官藉藉无名,怎敢妄称前辈。”
赵昔微听出了他的尴尬,就笑着道:“唐大人真是谦虚,您书画双绝,过目成诵,就连陛下看了您的字画都赞口不绝,称大人您是天赐良臣。可现在对着我们却一口一个无名之辈,怕是故意折煞我们这些晚辈了。”
短短几句话给足了唐珩面子,让他十分受用。
没想到,这赵姑娘在太子面前一脸的娇羞怯弱,人后,却是这样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
有意思!
唐珩的小心思又开始转了起来: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微妙的关系?
这个念头一想起,他看赵昔微的眼神就闪了闪。
说不定啊!
这赵姑娘长得标致,人又乖巧,太子看上了也很正常!
不得了!
唐珩作为一个过目不忘的中年天才,他对自己的直觉向来很有自信。
于是在这场气氛融洽的酒席中,无人知道,户曹唐大人暗戳戳的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若是为太子牵线搭桥,是不是明年就能高升了?
不说要多高的官位,就是给个东宫属官也好啊!
唐珩越想越开心,眼睛都迷成了一条缝,十分殷勤地问赵昔微:“公厨的饭菜吃得习惯吗?我们这不比贵府的精致,好就好在一个样式多,今天还有野鸭子炖蘑菇,本官叫人去催一催。”
赵昔微根本不知道唐珩打的什么主意,只当他本来就是这样平易近人的性子,就笑着攀谈了起来:“唐大人是江南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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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珩:论嗑CP,我是专业的!
第118章 还有真正的好男人吗
唐珩不解地摸了摸小胡子:“我是青徐人士,姑娘何出此言?难道我长得像江南人?”
“不是,我只是听说江南人十分喜欢吃鸭,什么酒酿鸭、酱板鸭、烧鸭烤鸭、清蒸炖煮,就没有江南人不会的法子。”赵昔微笑着解释道,“看唐大人提起野鸭子这道菜,十分的喜欢,便误以为您是江南人。”
唐珩笑道:“姑娘猜对了一半,我家里夫人是江南人。她呀,生平只有两大爱好,一是抚琴,二是吃鸭。这音律我一窍不通就不说了,吃鸭她尤其喜欢炖着吃,放上山地里刚刚采的新鲜蘑菇和脆笋,再加一勺甜酒,哎呀,那真是又鲜又香啊!”
赵昔微心里一喜,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有利的信息,立即就又问道:“那我再猜一猜,尊夫人是建邺人士?”
唐珩惊愕不已:“赵姑娘怎么猜到的?”
赵昔微笑道:“家里三婶也这么说过,炖鸭子的时候放入蘑菇、脆笋和甜酒,她是建邺人,说只有建邺有这样的吃法。”
唐珩的目光就是一凝:“三婶?就是孙夫人?”
“是呀。”赵昔微笑容浅浅,不疾不徐地道:“尊夫人喜欢抚琴,正好我三婶也是个琴痴,她前些日子还跑了一趟什么胡同来着……杨柳胡同?柳絮胡同?柳叶胡同?”
这说到了唐珩的分内之事,立即忍不住纠正道:“柳树胡同。”
她立即恍然大悟:“对,就是柳树胡同。”
唐珩皱眉:“那柳树胡同都住的是教坊优伶啊?”
赵昔微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啊”了一声:“我这三婶啊,说她什么好呢?她就是琴痴,见到好琴就走不动道,大人您知道吗?她为了一把古琴,就跑去了柳树胡同求见那名琴师,为了买下她手中的琴。”
唐珩坐直了身子,脸色渐渐地变得严肃:“你说,孙夫人为了买一把琴,所以才去的柳树胡同?”
“是啊。”赵昔微叹了口气,“那名琴师也是执拗得很,开始我三婶是派一名仆妇去的,可那琴师拒绝了,不得已她就只好亲自登门了。”
唐珩陷入了沉思。
赵昔微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已经打动了他七八分,就又补充道:“您可能不知道,那琴师也是个苦命人,听说上次得罪了王家的公子,被弄得满身是伤,到现在躺在床上靠药吊着命呢。要不是为了救命,想必断断是不舍得卖掉自己心爱的古琴吧。”
“那琴女叫玲珑是不是?!”崔玉堂重重的放下了酒杯。
赵昔微摇摇头:“我不太清楚,当时我三婶去买那把古琴,听到她的遭遇十分同情,回来就跟我提了一下。”
裴临风苦笑着点了点头:“正是玲珑。那日我刚好在场。”他吸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原先和西园校尉交好,他们平时喜欢去乐坊听听小曲,这原也不是什么奇事。”
“啊?”崔玉容支着下巴,瞪大了眼睛问:“表哥,你们男人经常去乐坊吗?”
“咳咳——”崔玉堂呛了一口酒:“容儿,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问的。”
“我就问了怎么啦?”崔玉容气鼓鼓的白了他一眼,凶巴巴的道:“为什么不准我问?难道你也是这样?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敢去这种地方,我就告诉爹娘,让他们对你使用家法!”
“我的小祖宗哎!”崔玉堂连连认错,“哥哥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能去那种地方吗?”
崔玉容用怀疑的眼神看他。
崔玉堂忙拍着胸脯保证:“妹子哎,你不相信老哥我,还不相信咱们清河崔氏的家风吗?”
“哼。”崔玉容哼了一声,翘起小嘴巴:“谁知道你以前和那群臭男人混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
“我冤枉,我没有!别瞎说!”崔玉堂连连否认。
裴临风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兄妹俩的争执:“玉容表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温声解释道,“我和玉堂原来都在虎贲军,那些人都是武人出身的大老粗,文人的那一套他们玩不来也不喜欢,我们要是一味的只端着架子倒显得咱们两家看不起人,所以有时候一些推脱不了的聚会,也就只好去参加了。”
崔玉容似懂非懂:“什么样的聚会推脱不了呢?”
裴临风面色有几分尴尬,却又不便对一个闺阁女子将话说得太明白,就一句话带过道:“反正就是同僚之间的一些应酬。”
崔玉容“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世道可真乱,还有真正的好男人吗。”
赵昔微却突然想起了李玄夜那句“不明不白的酒席”。
原来还想不通,她只是和崔玉堂、裴临风去吃个饭,他怎么就那么不悦。
现在就突然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崔、裴二人经常参与那些聚会,所以导致李玄夜认为这二人不是好人?
她正思忖,唐珩沉吟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所以,事情就是这样连起来了。那名琴师叫玲珑,被王范所伤后需要治病,就卖掉了手中的古琴。而赵府的孙氏是个琴痴,特意去柳树胡同为了买玲珑手中的古琴。岂料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了,不久后就有传言说她其实和玲珑是好姐妹。若真如此,就证明当初孙氏的户籍有问题,太后于是就命令本官去拿人。”
“是。”赵昔微轻轻颔首,“正是如此,唐大人。”
唐珩面色渐渐的就冷了下去。
崔玉堂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王范,简直就是个畜生。上次母亲和姨妈一起去莲华寺上香,他纵容恶犬险些伤了一众女眷。只可惜这两回我都不在!否则老子定要打他个落花流水,再揪着他去陛下面前讨个说法!”
崔玉容也十分气愤:“是啊,当时把我们几个都吓坏了,我手中本来提着一对儿翠鸟,也吓得扔了出去!被那狼狗一口就撕碎了!真的,两位哥哥你们没看到那个场景,有多可怕!还好当时赵姑娘挺身而出!”
第119章 为公操劳
“赵姑娘??”桌上三个男人都是惊呼出声。
崔玉容愣了一下:“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听说了呢!”她满脸敬佩地看着赵昔微,“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吓傻了,哭的哭喊的喊,四散逃窜,只有微姐姐勇敢的冲了上来,挡在了我们身前!”
倒抽凉气之声响起,唐珩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昔微:“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崔玉容重重的点头,“微姐姐一把冲上去挡在了那狼的面前,然后那狼犬就疯了一样扑了过来,把我们都吓得腿肚子直打转了,你们猜,后来微姐姐做出了怎么样的举动?”
“怎样?”崔玉堂被吊足了胃口,急忙问道。
崔玉容道:“微姐姐面不改色,直接骑在了狼犬的背上,然后从头上拔下发簪,一簪子狠狠照着狼犬的脖子刺了下去,那狼犬当场就毙命了。”
三个大男人的眼里,就都流露出了赞赏、钦佩、以及震惊的神色。
真想不到,这么一个柔柔弱弱,还有些害羞胆小的姑娘,竟然孤身冲上去,挡住了一只狼犬?!
崔玉堂更是毫不掩饰眼底的崇拜:“赵姑娘,我还从来没见过敢和野兽搏斗的女子!你是第一个!快跟我说说,当时你真的不怕吗?”
赵昔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当时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事后想想还是挺害怕的……”
崔玉堂把身子稍微倾了倾,靠近赵昔微:“那也还是很厉害啊,我那个表妹裴真真你知道吧,她有武功在身,都不一定有你这样冷静又勇敢呢!”
赵昔微小心地与他保持了一点距离,道:“真真姑娘也很勇敢,没有她跳出来帮我,我也不敢和那头狼犬对峙。”
她并不习惯被一个异性这样热忱地盯着,更不习惯他这样直白奔放的话语。
可崔玉堂却并没有意识到,还陷在深深的崇拜里:“太厉害了,你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子,骨子里却那么勇敢……真的太厉害了,让我惭愧不如。”
赵昔微和崔玉容无奈地对望一眼,然后低头捧了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裴临风就担忧的看了赵昔微一眼:“狗被你杀了,以王范的性格肯定要揪着你不放。”
“是啊!”崔玉容抢先回答道:“狗才死呢,那王范就出现了,特别猖狂你们知道吗?当时裴老夫人、赵老夫人,都说尽了好话,向他赔礼道歉,甚至还提出赔偿,可王范不仅没有接受,还嘲弄侮辱两位老夫人,甚至还叫上所有的侍卫,要把微姐姐绑了回去!”
“过分!”崔玉堂一掌拍在了桌上,“他这是欺负我们几大家族没有人了吗?!”
裴临风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冷静点。”
崔玉容道:“不过他也没得逞。因为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出现了!”
崔玉容提起此事仍有些激动,“当时王范拿着刀架在了微姐姐脖子上,这时林中忽然射出一枝羽箭,不偏不倚,就射中了他的刀刃,然后就哐当一声,王范的刀就掉在了地上!他一看是太子殿下,脸都白了,太子也没说什么,就问了他几句话,他就吓得抱着太子的马儿嚎啕大哭……哥,你不知道那一幕有多解恨!”
崔玉堂嗤笑道:“真是个狗熊,在女人面前那么会逞能,遇到比他更厉害的,就只知道哭鼻子了!”
唐珩将杯子里的残酒一口饮尽,道:“他能不哭吗?太子回去就向陛下狠狠参奏了一本,连着将那几十个人都给摘了官帽子,整个卫尉和光禄勋手底下都换了一批的新面孔。”
太子手段竟然这么强势。
赵昔微有些惊讶:“这些人都是负责皇宫防卫之责,一下子撤掉一大批,陛下没有顾虑吗?”
唐珩不语。
裴临风笑了笑:“陛下当然求之不得,因为被换掉的,那都是太后的人。”
赵昔微后背一凉。
像是突然坠入了一个冒着寒气的冰窟一样。
太后一下子折损了这么多心腹进去,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去?
咽不下气又不能拿太子怎么办,于是赵府就成了太后的出气筒。
天色渐渐的黑了,到了散值的时间。
各大衙署的官员在公厨用完了餐,然后整衣理冠,步态端正的从公房里走了出来。
在经过户曹门口时,透过半卷的竹帘,一眼就瞥见了屋内坐着的几人,忙笑嘻嘻的探了个脑袋进来:“唐大人,没有留太子殿下吃饭?”
“嗨,就咱们公厨这一成不变的菜式,怎么好意思让太子殿下吃!”
“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子殿下若是吃了觉得难吃,那公厨的伙食标准就会提高了~”
“哎,对了,今天太子殿下是为了赵府的事情过来的吗?”
“那谁知道呢,你再问小心殿下参你一本!”
赵昔微看着一群人围在门口,觉得头都要大了。
办公的时候一个个的绷着脸,比那佛庙里的菩萨还要严肃,这下值了怎么就变了脸,跟一群野鸭子似的呱呱呱。
唐珩起身走到门口,朝着外面训斥了一通:“你们衙署是不是闲的发慌没事做,所以这么关心我们户曹的事?正好我们户曹要重审档案库,连掖门司的人都借过来帮忙了,要不明日早朝我向陛下禀报一声,把大伙儿都借调过来,帮户曹查个三天三夜的档案怎么样?
众人嘴角抽搐了几下,讪笑道:“不不不,我们也挺忙的,唐大人你慢慢查,我们这就不打扰了!”
“哎呀,我们记性不好,不如唐大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查资料查档案的好一把手!”
一个红衣官员眨了眨眼:“唐大人你今晚又可以熬到戌时末再走,我已经替你打听过了,今晚的夜宵是烤羊蹄,香喷喷的烤羊蹄,你不想吃吗?”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说什么呢,唐大人夙夜忧虑、为公操劳,眼里是那种只有羊蹄的人吗?”
“唐大人,今晚下了值,记得帮我也带一份羊蹄……”
第120章 天人交战
“去去去,给我滚回去!”唐珩笑着骂了回去,好容易把一群同僚给打发了,转身却见屋内几人都是一脸错愕的样子看着自己。
他忙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意:“啊,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群小子们都还年轻,不懂事,所以有点口没遮拦,让你们几个见笑了。”
他两手一摊,那短翘的小胡子在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一耸一耸的:“我怎么会是那种馋夜宵的人呢?再说了,这公厨的饭菜你们今天都吃过了,味道都不咋地对吧?我能为了区区一份夜宵而在衙署熬到半夜?哼,那我是有毛病吧!”
崔玉堂看着他,认真的点点头:“唐大人,正好今晚我值夜班,要不您那份烤羊蹄,我替您领了?”
“你小子想得倒挺美!”唐珩脸色一凝,冷哼道:“那羊蹄我可是盼了半个月,跟公厨的人催了又催,才等到今日,给你领了?那你怎么不把我的活儿都干了?”
说着又瞥见了旁边目瞪口呆的赵昔微,忙又换上一副笑脸:“不好意思啊赵姑娘,我平时跟这群小子们开玩笑开惯了。”
“没事没事,这说明您和同僚关系都很好。”赵昔微忙也摆出一副理解的笑容。
她震惊的不是唐珩和同僚打闹,而是在她的印象里,这些官员们都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就像第一次进宫时候看到的那样,宫道上来来往往所有的官员,都是步履匆匆面容肃穆,好像万年不变的冰山似的。
真正在衙署呆了一天才发现,其实这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官员,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下了值之后也会嬉笑打闹。
只是,那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私下里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作为一个十三岁就帮着父皇打理朝政的太子,李玄夜的人生几乎没有这样显露情绪的时候。
过早的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过早的进入了权力的游戏,过早的背负了朝堂的重压,以致于他的心性早就远远超出了十九岁的年龄,已经有了一个合格帝王而具备的沉稳、冷静、威严。
丽政殿是东宫的正殿,太子处理政务、接见朝臣,都在这里进行。
李玄夜不喜太繁复华丽的布置,更不喜欢太过紧闭的空间。
殿内摆设简洁雅致,地毯是月光一样的淡蓝色,窗纱是云朵一般的素白色,让整个大殿的气氛更加冷寂淡然。
此时四面殿门大开,外面成片的梅花朵朵怒放,风起处,累累的花枝随风起舞,洁白的花瓣如雪浪流光一般纷纷洒洒,摇落一地。
繁花似锦,暗香袭人。
李玄夜坐在案前,修长的手指执着一卷厚厚的公文。
这是冀州牧快马加鞭急呈陛下的奏折。
他眉头紧皱,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一行略显得有些仓促的正楷上:
“冀州告急,雪厚五尺,城中薪食尽,民冻死者日以千数”
这卷公文长达数万字,将冀州十万火急的情况悉数呈现纸上。
一字一刀,让李玄夜的心口喘不过气来。
他尚年轻,就算年少老成,却也是第一次真正的理解什么叫江山之重。
在官员的几个数字,却是无数苍生的性命。
他沉默半晌,这才冷声唤道:“袁策。”
“属下在。”
“长信宫那边开口了么?”
“回禀太子殿下——”袁策悄悄看了一眼主子,然后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回答:“冀州的文书一呈上来,属下就即刻去了一趟长信宫,可却没有见到太后,只有常公公出来,说太后心思忧虑导致病情加重,这半个月内哪怕天塌下来,都不要打扰了她的清静,除非……”
“除非什么?”李玄夜冷笑。
袁策张了张嘴,下半句话没敢说出来。
李玄夜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冷道:“除非把王范等人官复原职,是不是?”
袁策抿了抿嘴角,用低的如蚊蝇一般的声音回答道:“是……”
李玄夜猛然捏紧了手中的公文,就连手指骨节都泛了白都未曾察觉。
现下冀州雪灾,于大魏来说是人命关天的祸事,于太后来说却是坐享渔利的好事。
先帝驾崩时,为了防止奸臣觊觎皇室,就将国库交给了太后手里。
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中太后会有这样大的野心。
冀州告急,需要尽快的拨调一批物资和官员抵达灾区,尽快的将损失控制到最小。
官员方面,李玄夜经营了数年,可以迅速选拔一批可靠的人才。
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太后不肯交出国库大权,他们拿什么去赈灾?
他揉了揉眉心,十分疲倦地道:“罢了,是孤太过天真,她的眼里何曾有过天下苍生。”
“殿下,办法总会有的。”袁策正想着如何开解一二,门外忽然有小内侍疾步而来,禀报道:“长信宫的常公公来了。”
李玄夜一怔,然后才淡淡地道:“让他进来。”
常公公进了大殿,又躬身行了礼。
李玄夜已收敛了方才的怒意,神色淡漠地坐在书案后,只见他拿起一本公文展开,执笔蘸墨,落笔平稳,批阅完毕后再合上,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案几的右上角。
常公公为人倨傲惯了,可面对李玄夜,那股无形的压力还是让他不得不低下了头。
毕竟他心里明白,得罪了皇帝,也许只是骂几句就算了。
可得罪了眼前这位,这位可是会动真格的。
于是就弓着腰,屏气凝神地待在原地,那脸上的神色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只是心里却是叫苦不迭:早知道他就跪下了,这弓着腰,垂着头,浑身哪儿哪儿都是麻的。
更何况,他这些年甚得太后器重,日子过得舒坦了,身子骨也变得娇气了,向来都是他罚别人下跪磕头,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若叫他这样站上半个时辰,这把老骨头还不得折在这丽正殿?
他的脸都拧成了苦胆一样的墨绿色,那上头的太子殿下就是不开腔。
常公公就有些豁出去的想,要不,就自作主张问一问吧?
再怎么样,他是太后的人,难道太子还能真的砍了自己的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