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罚跪
赵府的祠堂高大且肃穆。
黑漆木的槅扇,黑漆木的窗,黑色的窗纱静静地垂下来,十二盏一人高的长明灯,沉默地立在两旁。
赵承羽跪在这里,只觉得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发抖。
灯柱明亮又耀眼,将整个祠堂照得如同白昼,让牌位上列祖列宗的名字更加清晰,也让赵承羽眼里的惶恐更加明显。
有夜风呜咽着穿过屋顶,她浑身一颤,猛然抬起头。
只见红烛闪烁,青烟袅袅。
在这样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那一排排黑色的牌位,在她的瞳孔里不断地放大、旋转、模糊、裂开……
最后幻化成一片片雪白的刀光,生生地朝她的面门砸来。
“啊!”
赵承羽惊叫起来,冷汗如豆子一般从她的额头滚落,她死死地揪着衣袖,哭喊道:“母亲!祖母!羽儿害怕!”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四周寂静得只有油灯“滋滋”的声音。
赵承羽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母亲,祖母,你们在哪里,你们快放羽儿出去啊!”
“吱呀——”
门被推开,赵承羽急忙扭过头,“母亲——”
来的却不是她母亲袁氏,是两个不认识的婆子。
“哎哟,我说五小姐,您消停些吧,这可是赵家的祠堂,列祖列宗都看着呢。”
“是啊,再这样闹,老夫人知道了更加不会原谅你了。”
说着就一把搀住了她的双臂,两个婆子都是又高又大,很有一把力气,提着她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令她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只能又跪了下去。
赵承羽怒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碰本小姐!”
两个婆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哎,五小姐你这是何必呢,明知道比不过,却非要跟她争跟她斗,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赵承羽青筋暴起:“滚!”
两个婆子摇摇头,一副大夫看重病患者一样的眼神。
“走吧,让她好好跪着吧,咱俩也别来挨这份晦气了。”
“就是啊,我们也是为你好,你不听也没办法了。”
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就出去了。
“咔嚓”一声,门被挂上了重重的锁。
赵承羽“哇”地一下就大哭了起来。
孤独如潮水般地袭来,曾经的记忆又涌上了脑海。
她自生下来,母亲就很忙。
她从小看着母亲忙着算账,忙着进货,忙着听那些掌柜的汇报。
春节、端午、中秋,每到这样重要的日子,赵府的夫人们一大早就要起来,给孩子们穿上新衣裳,抱着去给老夫人请安。
穿过庭院时,那些丫鬟婆子们会分列两排站好,她们手里捧着提前剪好的金银彩带,在夫人们经过的时候,就扬手洒了下来,纷纷扬扬的跟落花一样,特别美。
到了荣安堂,老夫人会笑着抱一抱每个孩子。
然后周嬷嬷就会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香香甜甜的糖果和糕点,还有红彤彤的绣着吉祥如意纹的荷包,里面包了一把沉甸甸的金锞子。
赵承燕被大夫人抱在怀里,奶声奶气的撒着娇,大夫人就会宠溺地摸摸她的脸蛋。
三夫人一手牵着赵承雅,一手牵着赵承妙,当姐妹俩吃吃的喊着“母亲”时,三夫人就会弯下腰,轻言细语地跟她们说着悄悄话。
等发完了礼物,大伯和三叔也进来了。
三叔一手一个,抱着雅姐儿和妙姐儿,开心的转圈圈:“姐儿两个又重了不少!”
这时老夫人就会嗔怪地说一句:“你给我小心点,别摔着孩子了。”
而不苟言笑的大伯,也会罕见地露出温柔的神色,摸着赵承燕的头:“燕姐儿,先生教的课学到哪了?”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因为她的母亲,永远有看不完的账本,忙不完的生意。
而她的父亲,穿过高山绿水,渡过长江大河,在大魏各地忙着做买卖。
她眼巴巴的看着,她渴望像其他姐妹那样,被父母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抱在怀里。
可她盼不到。
大夫人看到她缩在角落里,就笑着摸出一把金瓜子,塞在她的手心:“给我们羽姐儿买花戴。”
赵承羽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头戴着凤钗的女人。
那凤钗有五尾,每尾缀着一串光芒四射的珍珠,每一根凤尾是会动的,一步一摇,奢华又瑰丽,漂亮又高贵。
她呆呆的凝望着大夫人,心里产生了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望。
她要靠近这个女人。
她想方设法的讨好大夫人,一有时间就往景秀园跑。
大夫人也很喜欢她,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对待。
在她被逼着跟长公主道歉的时候,大夫人搂着她连声安慰说她是个好孩子。
在她被赵昔微掌掴的时候,大夫人站出来帮她说话,给她撑腰。
而她的亲生母亲,次次都站在了那个丫头那边。
现在她被关在这里,母亲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为什么,她是堂堂正正的嫡女啊,为什么,连那个野丫头都有祖母疼,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输了,而是一开始就没赢过。
赵承羽捂着脸,泪水掉进了嘴里,又咸又苦。
不,不是这样的,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认输了。
等她出去了,她要去找柳妈妈问个明白。
不,她要悄悄的让人跟着柳妈妈去柳树胡同,打听打听那边到底是谁。
赵昔微从荣安堂出来,毛毛雨转为了小雨。
淅沥沥的打在屋檐上,沙沙作响,又沿着檐漏汇集成一条细细的雨柱,叮叮咚咚地,落在地面接水的陶罐里。
冬天很少能看到这样惬意的雨景,赵昔微便沿着游廊慢慢地往蔷薇园而去。
园子里伺候着的下人,早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柳妈妈心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可又不敢贸然打发人去荣安堂问,只好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子撑着伞,在拱桥上翘首等着。
见赵昔微一出来,两个小丫头就忙迎了上去。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三夫人在蔷薇园等您呢!”
三夫人?
想到今天三夫人的表现,赵昔微心里更觉诧异,脸上却波澜不惊,道:“屋里有客,你们怎么都跑到外面来了。”
第79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说话间,柳妈妈已做了热腾腾的饭菜呈上来。
蟹黄豆腐,龙井虾仁、糖醋排骨、油焖冬笋条,几个清淡爽口的江南菜先上齐了,这才端出一盆酸菜桂花鱼。
赵昔微笑道:“这道酸菜鱼的做法是我娘秘制的,味道很特别,三婶娘您尝尝就知道了。”
三夫人就用小勺子舀了一口酸汤,浅浅的尝了一下。
果然又鲜又香,还有淡淡的莲藕芬芳。
又用筷子夹了一片鱼肉放入口中,只觉得肉质细嫩,入口爽滑,她忍不住夸赞道:“酸和辣的味道都刚刚好,即使我这个江南人,吃着也很习惯。”
用完了饭,三夫人又嘱咐了赵昔微几句,就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赵昔微知道她要回去照顾两个孩子,就也不多留,只唤了柳妈妈相送。
丫鬟们将房间收拾好,又重新给几瓶迎春花、梅花、水仙花换了水,错落有致地摆在黄梨木的架子上。
屋外正是阴雨绵绵的季节,可屋内却越发的生机盎然,宛如春天。
人生十六载,难得有这样清宁祥和的时候。
想着乔府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快回信,制茶的事也不用急着这眼前。
赵昔就坐在绿色的窗纱下,继续打开看了一半的《华阳国记》。
天色完全黑了,屋里亮起了灯。
银宝喜气洋洋地从廊外掀帘而入:“小姐小姐!”
身后跟着的玉兰也笑得眯起了眼睛。
锦绣正在侧间叠衣裳,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嗔道:“大呼小叫的作什么,叫外面的小丫头听见了学坏了去。”
说着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望向赵昔微。
赵昔微见她们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就放下了手中的书,笑道:“什么事这样开心。”
银宝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捧着一个大红绣着吉祥如意纹的荷包:“发月钱了!您双倍!不仅如此,咱们蔷薇园当差的都是双倍!”
赵昔微一愣。
赵府每位小姐的月例银子是二两,她得了双倍,那就是四两。
她第一反应是老夫人想补偿自己,进府以来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从冷漠逐渐变为关心,从排斥逐渐变为接受。
最能体现这些变好的,便是蔷薇园吃穿用度,比进来的时候好了不止一倍。
加上最近发生的这两件事,让老夫人心里的产生内疚更深了,所以又要在月银上补贴她一些?
可是却不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钱不多,却足以让府中其他的人眼红。
想到这里,赵昔微就敛了笑意,问道:“可知道为什么我比别人多一倍?是老夫人的意思吗?”
见主子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高兴,银宝也愣了一下:“回小姐的话,是大夫人的意思。”
竟然是徐氏。
赵昔微感觉更加奇怪了。
大夫人一向对她冷着张脸,怎么会一改常态给自己多了一倍的钱?
无缘无故给你各种好处,导致你成为所有人眼里嫉妒的对象,这种行为,不叫宠爱,叫做捧杀。
又一想,大夫人那个性子,讨厌就是明明白白的讨厌,怎么会用这样阴的手段?
赵昔微皱了眉头:“锦绣,你去库房一趟,把多得的月银退回去。再和管事的说一声,就说我们蔷薇园不搞这种特殊,别的小姐是多少,我们也就只拿多少。”
锦绣心思机敏,也就明白了赵昔微的意思。
看来,她们的小姐真的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银宝却没想到这么多,她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道:“小姐,您、您真的要把钱退回去?”
不是她眼皮子浅,而实在是一文钱难倒三个英雄汉。
小姐从乡下回府,手头基本上没几个值钱的东西。
这高门大院的,打赏要是太寒酸了,就会被人看轻了去。
小姐也懂得这个道理,是以还让她偷偷去外面当了两根簪子一对儿手镯,用来平日里打赏那些丫鬟婆子们。
现在到手的四两银子,就这么退回去?
玉兰也劝道:“小姐,大夫人既然有这份好意,您就收了吧,一个月是四两,一年就是将近五十两,钱多了好办事,您要为以后的长远做打算啊。”
这话里就有了未雨绸缪的意思了。
锦绣也有些犹豫:“小姐,要不您去谢过大夫人,就承了她这个情吧!”
三个大丫鬟连连点头。
是啊,小姐从进府到现在,是怎么一步步才得到这样的地位,她们几个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说到底,小姐根基不稳,庶女的身份摆在这里,这些宠爱都是不切实际的。
只有银子才是踏踏实实的东西。
虽然拿了这个钱会树敌,可那又怎么样呢,不拿难道就不树敌了吗?
几人一下子就有些颓丧了起来。
赵昔微忍不住一笑,安慰她们:“我只是不想收这钱而已,哪里看出来我不为自己打算了。再说了,乔夫人这次登门拜访,可不就是给我们带来了一条财路?”
几人眼前一亮:“乔夫人干什么来了?”
赵昔微就将制茶的事粗略的讲了一下。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该得的,得了也会失去,而该得的,自然是要用心争取。
“真的吗?!”
银宝是个财迷,掰着手指头数开了:“那可是二百两银子!!小姐,您发财了!”
“是啊。”赵昔微点头,“我们自己有赚钱的头脑和能力,何必为了这二两银子惹得全府眼红呢?虽然眼下手头会有点紧,但是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只要你们踏踏实实的跟着我,我总不能让你们过得比别的丫头差。”
几个丫鬟都满含感激地望着赵昔微。
还以为来到这蔷薇园是个倒霉的命,可却没想到,小姐一点没让自己吃苦受罪,反而把她们当做自己人,为她们争取利益!
赵昔微见她们恢复了信心,就吩咐了下去:“去把园子里其他几个都找来,我有话要交代。”
既然要办大事,园子里的规矩是要起来了。
与此同时,宫里也在忙着整肃规矩。
今日大朝,皇帝端坐金殿,太后盛装坐于帘后。
数百名羽林郎手持长戟,肃然排列在殿门之外。
第80章 臣附议
数百名羽林郎手持长戟,肃然排列在殿门之外。
群臣依次上殿,山呼万岁之后分列两旁。
内侍捧着诏书,拖长了尖细的嗓音,宣唱道:“太子夜与群臣连名参奏,两宫卫士与西园校尉等,言行轻狡、藐视东宫、放纵淫侈、荒淫无度,有失臣下礼节,乱我大魏制度,以至于群下鼎沸,百姓不安,有负皇恩……”
长长的奏章宣读完毕,就有一名官员向前:“臣附议。”
众人眯眼一瞧,正是东宫詹事何奎。
紧接着,又有一官员出列:“臣乔安,也附议。”
“臣崔岩,也附议。”
“臣也附议。”
……
卫尉和光禄勋伏在殿前,冷汗不知不觉就湿透了衣袍。
太子参奏的两宫卫士、西园校尉,这可都是他们二人的部下啊。
有心想辩解两句,却在眼角余光扫到两旁执着长戟的羽林郎,就识相地闭了嘴。
权力再高也怕菜刀,即使身为九卿,可也担心自己的小命啊。
再听得那不绝于耳的“臣附议”,心里就更加恼火。
王范这个蠢货,光天白日,在佛门净地,就敢欺辱朝廷命官的女眷,还好死不死被太子抓了个现行!
被扒了帽子活该!
他二人身为长官,能保住自己不被殃及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闲心去替他们说好话。
是以两人灰白着脸,战战兢兢地也拱手道:“臣亦附议。”
皇帝看了看左右,最后问李玄夜:“太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玄夜立于群臣之首,道:“儿臣没有。”
皇帝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挥手道:“那就宣旨吧。”
“是。”
内侍躬着身子,从御案上捧起明黄的圣旨,缓缓打开,又稳了稳心神,这才念道:
“上军校尉司马让,免去其官职,罚俸禄一年。”
“中军校尉董承袭,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下军校尉邓安世,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典军校尉周显耀,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北宫左都候冯建成,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北宫右都候姚景,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
尖细的嗓音尤其具有穿透力,在大殿的上空悠悠回荡,众臣子神情各异,但是都没有人站出来说一个字。
这场风波说大不大,只是一条狗惹出来的误会。
可说小也不小,当时在场的那些女眷,其家族都是在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封诏书足有几尺长,直到内侍将上面的名字都念完,文武百官的脸色就又变了。
将近五十个名字!
这是把当日在莲华寺的所有人等都给扒掉了!
这时,那内侍却忽然顿了一顿。
正在琢磨心事的众臣子心里就是一惊,连忙抬眸看了过去。
那内侍仿佛是故意似的,这才清了清嗓子,声音更为清晰明亮:“南宫卫士令王范,即日起免去其官职,罚俸禄三年,勒令禁足三月,以示惩戒!”
珠玉帘后面的太后终于忍不住了,隐隐含着怒意的声音传来:“停。”
自她掌权以来,还未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两宫卫士和西园校尉都是她的人,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就这样被太子给撤了?
太后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直说,只盯着李玄夜:“太子,不其侯可是你的舅公,王范好歹也是你的表兄弟,你这样做,置孝道何在?”
大魏以孝治国,搬出一个孝字来,纵然是天子也要忌惮三分。
更何况太后党羽人多势众,一时间满殿哗然。
皇帝连连咳嗽了起来:“此事太子确实是过头了些。”
李玄夜却从容一笑,淡淡反问道:“王范在佛门净地欺辱女眷,孤若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选择包庇,置国法何在?”
群臣顿时鸦雀无声。
太后久久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其党羽蠢蠢欲动,正要继续出言劝谏,一向沉稳的太子忽然动了怒:“诏书已经通过尚书台拟定盖章,诸位是想违抗圣旨吗?”
说完,就对着皇帝一礼:“儿臣还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也不管太后那写满了风雨欲来的脸色,拂袖而去。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都闭了嘴。
虽说太后势力强盛,可太子能力也着实突出。
万一某天登基为新帝,想要清算这些不听话的臣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太后协理朝政一来,还是第一次碰了这样的钉子。
于是也一甩衣袖,由左右扶着快步离开了宝座。
内侍拖长了嗓音宣布退朝。
众臣求之不得,鱼贯出了大殿。
为首的几位老臣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望着东宫的方向感慨了一句:“太子果然有高祖遗风啊。”
高祖遗风是什么样,久历朝堂的臣子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个杀伐决断、文韬武略的一代雄主。
太子现在羽翼尚未齐全,就已锋芒初现,假以时日登基为帝,他们还能掣肘得住吗?
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太后站在高台上,俯视着巍峨的宫城,听见这话冷冷一笑。
不就是个尚未及冠的小儿罢了!
想当年,先帝突然驾崩,留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给她。
天灾人祸,战乱未休,四方扰攘。
是她没日没夜的熬着,不屈不挠的顶着。
堆积如山的奏折,她每一本都亲自批阅过。
巧舌如簧的臣子,她每一个都出力弹压过。
这才有了大魏的今日。
她就不信,李玄夜能在她的手里翻出朵花来。
第二天,向来视上朝为己任的太后,突然告病不出。
众臣子分列两侧,听着皇帝温和的话语,眼睛却止不住地往那珠帘背后睃,那金光璀璨的凤凰宝座上少了太后,整个朝堂就总感觉有点空荡荡。
就连皇帝也有些心烦意乱。
可李玄夜却是身姿如松,立在东面之位,声音清冽如玉,上书直言:“丞相告病多日,公文堆积如山,是该召其入宫觐见了。”
此言一出,众臣骇然。
御史大夫的脸色更是一片青紫。
合着我们御史台弹劾了近一个月,最后太后的人给折进去了,而赵丞相毫发无损?
第81章 哀家要会会她
御史大夫的脸色更是一片青紫。
合着我们御史台弹劾了近一个月,最后王家搭进去了,而丞相毫发无损?
于是就向前一步,道:“不可啊,万万不可,赵丞相私德有亏,怎能就此轻轻揭过去!”
说来说去,不过是赵昔微归府之事。
还没继续进言,那边大鸿胪乔安却拱手出列,朗声禀报:“陛下,那赵姑娘最近解了臣的燃眉之急,实在是不愧为相爷之后啊!”
众人愕然。
皇帝就产生了几分好奇:“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帮卿家解决了什么燃眉之急,你且道来。”
乔安道:“陛下您可是不知道哇,臣最近烦得很!只因那来来往往的使臣胡商都长了一张刁钻的嘴!非说贡茶喝不惯,要喝加了蜂蜜牛乳的花茶。臣愁了好几天,又不敢跟陛下讲,正好臣的夫人认识赵姑娘,说她有着一手制花茶的好功夫,于是就带了几两回来。臣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煮了两壶,整个鸿胪客馆的使臣,都是赞口不绝哪!”
又道:“赵姑娘帮了臣的忙,就是帮了陛下的忙,帮了陛下的忙,就是帮了整个大魏的忙。陛下若还是不让丞相回朝,怕是让那些使臣看不过去啊,这一来二去的传到藩国人的耳朵里,恐怕有损我大魏国的天威啊。”
“……”
大鸿胪负责各国藩交事务,口才是所有官员当中一顶一的好。他这么一气不歇的说下来,众人全都只有瞪眼的份。
这一番话既出,赵昔微的功劳到底有多大不重要,重要的是,朝野上有官员出来替她正了名。
堂堂大鸿胪都愿意站在赵府这边,庶女又怎么样,能为大魏效忠的,就是好样的!
且说太后这边早早的起来,虽然人不在朝堂,心思却片刻不离。
由得力的心腹汇报着紫宸殿那边的情况:“太子提出要召见丞相,御史台依然反对,是大鸿胪第一个做主保了的,说赵府那丫头于大魏有功劳……”
还没说完,太后就沉了脸。
那心腹看了看太后的脸色,吞吞吐吐的道:“听说,江夏王府最近也和赵家那丫头走得很近……”
话还没说完,太后已气得直发抖。
“好啊,我看她是铁了心要和赵府联姻了!”
那心腹吓得忙去扶她:“太后,小心凤体。”
太后紧紧地咬着牙关,那冷酷的话语,几乎是从嘴里一字一句的蹦出来:“给我安排那丫头进宫!哀家要会会她!”
****
过了十一月,帝京的天气越发的寒冷。
赵昔微早起梳了妆,坐在窗下喝着燕窝粥,心里却惦记着园子后面的一畦萝卜:“一会儿让柳妈妈带着小丫头去拔一筐回来,白的就做酸萝卜条,绿的就做酸萝卜菜,用盐腌一下在大坛子里放上六七天,拿出来炒肉煮鱼都好吃。”
锦绣早已习惯了自家小姐玲珑外表之下的纯真心思,忙笑着应了一声是。
这时银宝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
她跑得急,额头都发了汗,可那脸色却是青白的,透着惶恐不安:“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这一大清早的来做什么?
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饶是赵昔微向来镇定,心里也莫名一紧。
一面去侧间换衣服,一面问道:“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道。”
银宝灌了一大口茶,声音有些惶恐:“是老夫人房里的小丫头来传话的,急冲冲的也不给奴婢多问的机会。”
锦绣帮赵昔微理平了衣领和袖口,道:“她们一个内宅当差的,怎么能知道宫里的事。”
赵昔微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惊慌。
是了,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宫里的事。
穿戴完毕,锦绣替她披上了竹叶青的披风,手指穿插打了个蝴蝶结,柔声安慰道:“小姐您别担心,宫里来人不是什么特殊的事,往日里淑妃娘娘也会派人来问候老夫人。”
赵昔微点头一笑,内心重新归于平静。
就算王范的事再怎么棘手,可赵府也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宫里还有一个淑妃娘娘呢。
若真的有什么大事,淑妃娘娘能不知情吗?
赵昔微对着铜镜看了看妆容,又扶了扶头上的发簪,确定衣着打扮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这才扶着锦绣疾步向荣安堂而去。
院子里几株梅花开得正好,洁白的似飞雪,粉色的如朝霞,寒风吹过,纷纷洒洒的落了一地。
负责洒扫的婆子们悄悄的退到了一边,留出一个宽敞的空间出来。
一众女眷都按照身份次序站在了庭院中央。
大夫人徐云娇扶着老夫人,两人穿着诰命服,戴着华丽的凤簪,站在人群最前面,脸色倒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二夫人和三夫人携了孩子们,站在后头。
赵昔微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三夫人的身侧。
老夫人见她神色间并无仓皇,唤道:“微姐儿,你站在我身边来。”
站在大夫人旁边的赵承燕身子就是一僵。
她心里酸酸的想,庶女而已,老夫人竟然安排微姐儿和自己一样站在前排。
站在后面的赵承羽咬住了唇瓣。
在祠堂罚跪的经历,让她表面的敌意收敛了不少,可心底的嫉妒却愈加的强烈了。
她讽刺地在心里暗笑:站在前排又怎么样,宫里的贵人送来的是不是好消息还说不定呢!
赵昔微不卑不亢地站在老夫人右侧,敏锐如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两姐妹的意难平。
可她并不想在内宅和两个妹妹斗来斗去。
因为她深深的知道,作为女子,生在这样的大家族,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大家无论是嫡是庶,人生之路都是一样没得选。
世道艰难,女子不易,又何必再互相倾轧呢?
可没奈何两个妹妹却不这么想,只一味的视自己为洪水猛兽,处心积虑的想着争风吃醋。
那能怎么办?
总不能天天跟她们斗智斗勇吧,她才没这个精力。
因为,她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赵昔微打定了主意不给她们任何眼神,就把这一切抛之脑后,只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宫里太监的到来。
第82章 太后的鸿门宴
这个早晨的寒风格外刺骨,外面的天色尚未大亮,院内烧了地龙,与外面的冷空气两相碰撞,顿时就凝结成了一片湿漉漉的水汽,如云似雾一般弥漫开来,朦朦胧胧的飘在天边。
两旁的瑞兽灯柱静悄悄的亮着,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虎豹,双眼如铜铃一般,警惕地守护着这院内的一切。
众人都没有说话。
只一动不动的等候着。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有一行整齐的脚步踏过,紧接着有清脆掌声响起。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
三击掌为一节,三节为一组,不紧不慢,从大门而起,绕过影壁,穿过外院,又踏过了垂花门,到了内院。
随着这击掌的声音,老夫人的神色陡然凝重了起来。
来的显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赵昔微见过的皇室贵族不多。
不由就想起了上个月迎接江夏王妃的场面,那时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是有说有笑的,气氛虽然也很庄重,却不似今天这般沉闷。
再又想起了前不久在莲华寺,太子出现的场景。虽然威仪迫人,让人不敢直视,却也没有这样声势浩大的排场。
越这么琢磨,就越好奇:今天来的到底是谁?
“啪啪啪。”
不紧不慢的拍子落下了最后一个,终于停下了。
赵昔微数了数,从开始到结束,竟然不多不少,刚好九九八十一声。
一阵整理衣袖的声响之后,一名内侍昂首挺胸,踏进了院子。
他身穿红色圆领袍,头戴金黄貂蝉冠,手上握着一把白色的拂尘,由几个小内侍簇拥着,出现在了赵府女眷的面前。
见到来人,老夫人忙躬身行了礼:“臣妾赵杨氏,见过常公公。”
赵昔微等人也跟着乖乖地行了礼:“臣女见过常公公。”
那内侍背着手,态度十分的傲慢,见一众人等行礼,也不谦虚一下,只不冷不热的道:“赵老夫人,咱家来给你道喜来了,马上就是冬至节,长信宫准备办一场梅花宴,奉太后娘娘口谕,届时请贵府的夫人小姐按时进宫,切莫误了时辰。”
听到太后二字,赵昔微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老夫人态度十分的恭敬,忙又行了一个大礼:“臣妾赵杨氏领合府女眷谢过太后恩典。”
又亲自上前打点了常公公:“大清早的难为您跑这一趟,请公公进去喝杯热茶。”
“喝茶倒不必了。”
常公公甩了甩拂尘,不阴不阳的笑着道:“赵老夫人,太后很是挂念你呢。昨儿还跟咱家提起,说你教女有方,培养了淑妃娘娘这样贤良的女儿,又培养了相爷这样能干的儿子,一个是后宫妃嫔的典范,一个满朝文武的榜样,说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老夫人可真是第一有福之人呢。”
听着口吻,很是有着弹压之意。
赵昔微绷紧了心弦。
看来,太后对赵府的不满已经到了顶点,就连表面的太平也不肯再伪装了。
父亲接自己回府,只是一条导火索,真正的原因在于父亲不肯站队。
而正是因为如此,这道裂痕是无法修补的。
这可苦了自己了。
太后不满,不会直接发难做丞相的父亲,只会将怒火转到自己身上。
赵昔微垂眸分析着,却听见那常公公的声音猛然在头顶响起:“咱家听说,贵府刚从乡下接回来了一个庶女,是哪个啊?”
赵昔微的心脏咚地一下,像是从悬崖往下直直的坠落。
该来的,终于来了。
老夫人眸光微微一闪,但很快就又摆上了一副笑脸:“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罢了,不值得公公一提。”
一面说,一面唤道:“微姐儿,还不快上前见过常公公。”
赵昔微就收了神思,向前一步,屈膝缓缓一礼,声音平静如常:“臣女赵昔微,见过常公公。”
“嗯。”常公公抱着拂尘绕着赵昔微走了两步,这才笑着道:“果然生得国色天香,难怪入了王妃娘娘的眼,就是太后娘娘见了,也怕是要疼惜你一番呢。”
这话说得极为放肆无礼,可他是太后身边的内侍,别说赵昔微不敢反驳,就是老夫人也得赔笑:“公公谬赞了,她哪里当得起。”
那常公公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给了身后的小内侍一个眼神。
小内侍就捧着一个红漆木匣子上得前来。
常公公拉长了音调道:“这是太后特意赏赐给赵小姐的。”
赵昔微没有抬头,内心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个礼:“臣女谢过太后娘娘恩典,太后娘娘千岁。”
常公公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不错,是个可造之材,也不枉费咱家这一番提点。”
说着就有小内侍将礼物呈到了赵昔微的面前。
众人的瞳孔陡然一缩。
就连老夫人身子也晃了晃。
是一对护膝。
护膝,是专门给下人奴才用的!
说的是赴宴,那赏一对护膝是什么意思,还只赏了赵昔微一人。
就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太后存了什么心思。
这份充满了敌意的赏赐,接还是不接,这是个问题。
不接吧,那就证明赵府是公开和太后作对了。
接吧,这可是要把微姐儿当绵羊,送到太后面任其宰割了。
不论哪一个选择,都让人难以开口。
老夫人正欲说话,赵昔微却抢先一步,领了赏赐:“臣女谢恩。”
老夫人心里顿时就是一绞。
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是有着这样的决断力。
可惜却不是个嫡出,若是嫡出的,该多好啊。
常公公也很是意外。
想不到这丫头竟是个有胆色的。
他就多看了赵昔微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宫里比不得乡野,你此次进宫,切记要谨言慎行,否则若是乱了规矩,那太后娘娘这一对护膝就白费心思了。”
看来,这是一场鸿门宴。
只是该来的躲不掉,赵府处在这个位置,不可能一帆风顺到永远的。
“多谢公公提点。”赵昔微恭敬而平和地道:“臣女定当谨言慎行,不忘公公的教诲。”
常公公哈哈笑了起来,也不再多废话,就起身告辞了。
第82章 特殊的赏赐
老夫人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望着常公公远去的背影,站在院子里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却有些幸灾乐祸。
旁边的二夫人忙用手肘碰碰她,又使了个眼色。
三夫人则一脸凝重地看着赵昔微。
这孩子怎么那么命苦,好容易才在赵府立稳了脚跟,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迎来了太后一记重锤。
太后差人来请,这花宴是一定要赴的,可要怎么赴,会发生什么事,又要如何应对,满院子里,没有谁有个底,也没有谁能说得准。
她也进宫过一次的,只是并没有进去内廷,只在最外面的承天门,为前去西凉打仗的丈夫送行。
那一天,她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太后和皇帝都离她很远,远到只能看清身上衣服的颜色。
饶是这样,她的膝盖都跪出了淤青,肿了两三天才消。
这回太后一看就是要为难微姐儿,那后果到底会怎么样,她不敢想象。
三夫人愣愣地看着那对护膝,不知怎地,就有一股凉气从脚底陡然升起,沿着后背直达脊柱,让她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颤。
二夫人看着脸色各异的众人,就有些着急。
这可是太后的意思,难道能拒绝不成?
更何况邀请众人进宫赴宴,也未尝不是好事,富贵险中求,多去和其他夫人小姐打打交道,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被太后刁难几句算什么,就是跪破了膝盖也有好的一天。
难道窝在宅子里不出门,就能躲过太后的为难吗。
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就算是她去谈生意,也有失败的风险。
做人要看重实际的利益,那些虚的体面是糊弄人的。
她已经盘算好了,若这次进宫,遇到了乔夫人肯定要好好的再聊聊,这层关系一定要打通。
二夫人这么一合计,就生怕老夫人来个称病不去,就伸手去扶老夫人想提醒几句。
她刚起了这个意,站在老夫人右侧的赵昔微就搀住了老夫人,语气轻松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老夫人,这里风大,孙女扶您先回屋吧。”
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赵昔微的手,似是要把赵府的重担交付与她一般的凝重:“好,好,好,微姐儿,你是个懂事的。”
二夫人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不怪她眼里只有利益,不仅仅是她心里只有生意那么简单,而是微姐儿回府就撞上了太后的霉头,再加上在莲华寺得罪了王家,那么太后肯定是要反击的。
委屈一个微姐儿有什么,总好过让整个赵府日子不好过。
她跟在后面这样想着,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二婶娘,我看您脸色有些不大好,先回去歇着吧。”
二夫人一愣。
那边大夫人就瞪了一眼过来:“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三夫人也不解的看了过来。
赵昔微笑容平淡:“今天的事情来得突然,大家都需要好好理一理思路才好。”
二夫人和大夫人的脸色就都是一沉。
一个想的是,微姐儿啊事态紧急,你怎么能抛开我们单独和老夫人说话。
一个想的却是,耍什么威风,等进宫了就有你好受的,我就不信,太后都弹压不住你。
老夫人脚步就在廊下顿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几个儿媳妇,神色疲倦地道:“你们都回去吧,我今儿起得太早没睡好,要眯一会儿。”
竟然就真的下了逐客令。
大夫人和二夫人对望一眼,只好应了一声是。
三夫人虽然也很担忧,可心里却是很相信赵昔微的能力,于是也轻轻一礼,告退了。
赵昔微扶着老夫人进了屋子,周嬷嬷捧了热茶过来,老夫人心里装着事,就不耐烦的摆摆手:“先放着吧,我心里烦不想喝。”
当着小姐的面,周嬷嬷面色就有些尴尬。
赵昔微会心一笑,接过了周嬷嬷手里的茶,不露痕迹地替她圆了场:“老夫人的意思是,早上站了这么久肚子早空了,需要吃点实在的垫垫肚子,周嬷嬷您去大厨房问问,午饭能不能提前?”
周嬷嬷感激地福了一福,忙应了一声就掀帘出去了。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微姐儿呢,人又聪明,心地又好,还特别会为别人考虑。哪怕是她这样一个下人,也从来对她都是尊敬和气的样子。
这样的人,将来定是个能成大事的吧。
周嬷嬷垂着手站在廊下,敬佩之情从心底慢慢地生了出来。
屋内,赵昔微坐在老夫人身旁,纤纤玉指轻柔地捏着老夫人的腿,温声细语地道:“老夫人,咱们改变不了太后的想法,但是可以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现在父亲在朝中正是为难的时候,做小辈的怎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呢。”
见老夫人眉间稍微舒展些许,又道:“您放心,我虽然没进过宫,可您忘了孙嬷嬷还住在蔷薇园呢,她可是在尚仪局做了十几年的女官。好在这段时间她所教授的东西,我都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若真的去宫里赴宴,我肯定会谨慎再三,见机行事,定不叫太后捏住把柄。”
老夫人眼里就有水光浮现,握住了她的手:“好孩子,你真的是个好孩子。”
别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昔微笑容恬静乖巧,心里却感觉凉凉的,像是被一股寒风灌进来了似的,叫人莫名的难受。
老夫人心里最在意的还是赵府的利益,至于她的生死,还是没那么重要。
紧要关头,能推她出去顶一顶,就一定会选择牺牲她。
心里又是一转,对这种异样的情绪有些不适应。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在意老夫人的感情了呢?
是从那碗樱桃酪起,还是从那碗燕窝粥起,还是更早一点,始于那杯牛乳茶?
不,或许是更早。
虽然一进府就绝了对亲情的渴望,可她却忘了人非草木、血浓于水。
不然自己在莲华寺为什么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替老夫人抵挡危险呢?
她是一直存了要改变老夫人的偏见这份心思的,可那一刻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么多。
到底,她还是在意亲情的。
第83章 权力的倾轧
摇了摇头,赵昔微将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场宫宴,她都逃不掉。
若现在就表现了不想去的心思,让老夫人乱了阵脚,事情怕是更难收场,最后受到伤害的还会只是自己。
心里有淡淡的苦涩浮上来,人想要活得自在一点,真的是很难。
可若是因为难就放弃争取,那只会过得越来越不堪。
想要更好的未来,就要忍受一时的艰难。
做出了抉择,内心陡然一片清明。
赵昔微一面观察着老夫人的神色,一面缓缓的道来:“太后点名给我赐了东西,我肯定是推辞不掉的,只是头一次入宫,很多事情都不懂,到时候还需要老夫人指教一二。”
老夫人叹了口气,眼底三分怜爱,三分愧疚,还有着四分无可奈何:“你放心,到时候祖母寸步不离的带着你在身边,若是好,大家就一起好好的,若是不好,祖母陪着你一起面对。”
有这么一句话,赵昔微就安心了不少。
太后敢作践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庶女,却不一定敢作践赵家的老夫人。
此番入宫,危机重重,若是在紧要关头老夫人肯出面保自己,她起码能活着回来。
——对于她来说,好好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收到了老夫人的表态,赵昔微就也起了身:“老夫人,您歇着吧,孙女就不打扰了。”
老夫人却捏住了她的手。
赵昔微一愣。
“微姐儿……”老夫人轻轻地唤了一声。
她眸光浮动着少有的温柔,凝视着她良久,才道:“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有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祖母的。”
这是在向自己解释吗?
赵昔微其实很能理解,可是有些事,理解是一回事,真正的接受是一回事。
特别是感情。
就像大夫人徐氏,她肯定是因为理解父亲的内心,才会在当年义无反顾的嫁给他。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始终没有真正的接受过事实,所以才会一直将赵昔微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当然,赵昔微并不是徐氏这样任性的人。
她就反握住了老夫人的手,柔声宽慰了几句“祖母放心,微儿自当以大局为重”之类的话,见老夫人神色放松了很多,才掀开帘子出了门。
锦绣迎了上来。
方才她虽然不在场,可已经听说了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邀请府上的夫人小姐去赴宴,却独独给自家小姐送了一对护膝。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锦绣就白了脸,这种丫鬟都用不着的东西,太后竟然赏给了小姐!
她扶着赵昔微穿过曲折婉转的游廊,过了圆形的拱桥,回到了蔷薇园。
院子里的人也打探到了消息,都默默地迎了上来。
银宝上前替赵昔微解了披风,玉兰去端了茶水,珍珠经历了后花园一事,内心的惶恐尚未褪去,就战战兢兢地捧着铜盆过来:“小姐,这是加了玫瑰香露的温水,您暖暖手吧。”
赵昔微却仰头倒在了床上。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小姐。”锦绣忙柔声唤了一句:“您饿不饿?我让柳妈妈给您做一碗酒酿圆子吧。”
赵昔微摇了摇头,让自己的身体藏在了被子里。
她不饿,她只觉得冷,还觉得累。
这十六年,她自认为是个很坚强的人。可今天,只不过是宫里一个太监,用一个护膝就轻轻击碎了她苦心建筑的堡垒,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所谓的坚强就是个笑话。
在这以前,她觉得银子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有了它,就能吃得饱、穿得暖,就能好好的给娘亲治病,就能解决她生活中最大的问题。
可在这一刻她却悲哀的发现,世界上还有一些问题,有银子也解决不了。
那就是权力的倾轧。
她从来没有因为身份而感到悲观过,可这次却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的卑微。
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就和一只蝼蚁差不多,想要让自己生不如死,都不需要亲自出面,只随便派一个下人来,就能让你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赵昔微无力地抱住了松软的被子,把身子蜷成一团,往里面缩了缩。
见此情形,锦绣脸上的忧虑之色更加深重了:“小姐,奴婢知道您想午睡,可好歹吃点再睡吧,这种时候身子是最要紧的,可万万不能有一点儿差池。”
这话除了关心,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在提醒她,现在被太后盯上了,哪怕是生病,也是没有自由的。
上位者指名了要你去干什么,你在这个时候身体出了问题,你就是在忤逆,就是不忠。
锦绣在这样的大家族当了这么久的差,对这些细微末节的规矩早就烂熟于心。
可赵昔微却没有这样的人生经验。
她怔了半晌,才抱着被子“嗯”了一声。
几名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开解。
在她们的眼里,自家小姐是无所不能的。
她聪明,机智,勇敢,善良,沉稳,大气……一切一切坚韧的品行,她身上都有,所以她们发自内心的相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小姐最后都会克服。
可是眼前的这个困难,是一手遮天的太后娘娘!
锦绣叹了口气,轻轻地替赵昔微掖了掖被角,低声吩咐其他几人:“去点一支安神香来吧,让小姐好好的睡一觉,玉兰你去和厨房说一声,午饭晚一点儿再准备。”
“好。”
几人就都退下了。
赵昔微望着新换上的鹅黄色床帐,声音轻轻的道:“锦绣,大长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锦绣愣了一下,这种时候小姐怎么提起了大长公主来了,旋即就反应过来,小姐在想办法。
她低头细想了一下,缓缓道:“大长公主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孩子,也是太后最喜欢的孩子,而大长公主最疼爱的人,就是大夫人了。”
赵昔微翻了个身,目光如流水一样清澈,看着锦绣道:“那你说……我要是见见大长公主,会不会多一分机会?”
第84章 长公主
目光又黯然了下去,带着一丝无奈,“可大夫人不喜欢我,我要见长公主,就无法绕过她这层关系。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夫人暂时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呢?找人从中当说客吗?燕姐儿肯定不行,她对我有防备,找老夫人吧,也不好,孙嬷嬷行不行?”
她说着眼睛又是一亮:“一会儿去请孙嬷嬷,就说我有重要的事相求!”
锦绣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这个办法可不可行,只要小姐打起精神来,就什么都好说。
锦绣去请孙嬷嬷的时候,孙嬷嬷正换了一身蜜合色的长褙子,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见到锦绣,脸上露出一抹“早就料到你会来”的笑意,开门见山的道:“是三小姐有要事相求吧。”
锦绣又惊又喜,惊的是孙嬷嬷的消息这样灵通,喜的是孙嬷嬷的态度如此坦率,也就免得她拐弯抹角了,道:“正是呢,小姐遇到了难题,想请嬷嬷过去一趟,好向您讨教一点经验呢。”
却不料孙嬷嬷将手一摊,抖出一个包袱亮在眼前:“你回去跟三小姐说,我都知道了,我和三小姐的想法一样的。这不,我这收拾收拾,准备回公主府呢。”
锦绣一脸惊愕。
这是哪跟哪?
孙嬷嬷就叹了口气,道:“叫三小姐放心,我在大长公主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锦绣就有些犹豫:“要不,您再等等,容我去跟小姐说一声,咱们好准备一桌酒菜,给嬷嬷饯行。”
孙嬷嬷忙摆摆手,很是急切的样子:“事情紧急,多耽搁半天,小姐就要难受半天,我还是赶紧回去禀明了长公主吧,这个忙长公主会不会帮,最快今天晚上,最慢明天中午,我就能给你们送来准信儿。”
锦绣心里也着急,就也没多挽留,转身回了屋,将孙嬷嬷的话细细禀报给了赵昔微。
赵昔微听了之后思忖半晌,联想到孙嬷嬷在赵府对自己的态度,一瞬间就已经全明白了过来。
大长公主虽然是太后最疼爱的孩子,却心里却还是向着赵府的——或许只是疼爱徐云娇,或许是真的欣赏赵子仪,更有可能是,她并不想看到太后与皇帝相争的局面。
所以,在自己归府之初,赵府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大长公主打着给徐云娇撑腰的旗帜,派来孙嬷嬷给自己教规矩,其实却并没有怎么为难自己,相反倒是传授了不少有用的知识。
所以,不管大长公主是如何看待自己,种种迹象都表明,她都在中间起到了调停的作用。
想到这里,赵昔微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赵昔微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屋里点了气味清淡的安神香。
廊下的彩绣料丝灯亮了起来,光影皎洁晶莹,如月亮一般透过天水碧的窗纱,在床榻前洒下一片清辉。
在外间坐着的几个大丫鬟就都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
锦绣悄悄撩开了珠帘,柔声笑道:“小姐醒了,是这会子用膳,还是先喝点粥?”
银宝万般讨好的道:“是啊,柳妈妈做了樱桃山药和桂花糖糕,可好吃了!”
其他两个也都屏气凝神,生怕说错了话影响了小姐的心情。
赵昔微就下床穿鞋,笑道:“摆饭吧,饿了一天了,让妈妈多准备半碗饭吧。”
要多吃饭,那就是想开了。
锦绣神色一喜,忙应了一声“是”,就拉着其他几个下去布置晚饭了。
吃了饭,珍珠捧着薄荷桂花茶上来,赵昔微就漱了口,又用温热柔软的锦帕润了润脸,这时,周嬷嬷过来了。
赵昔微忙亲自奉了热茶,笑语晏晏的和她寒暄:“嬷嬷用过晚膳了不曾?”
说着就扭头吩咐锦绣:“去把新鲜的红豆紫米糕端来,让周嬷嬷尝尝。”
周嬷嬷就不由得打量了赵昔微一眼。
穿着蟹壳青的妆花小袄,栀子黄绣如意纹的百褶裙,乌云似的头发,白玉一般的脸庞,春风一样的笑容,秋水一般的眸子,落落大方又透着几分妙龄少女的灵动。
心里就暗暗点了点头,太后这样的施压,一般的姑娘早就吓得魂不守舍了,可眼前的微姐儿却还是那样的沉得住气,怪不得长公主那边这么看重她。
第85章 柳暗花明
念头闪现,眼神就更加敬重了起来:“是大长公主派了府里的张总管来,给老夫人送来了冬至礼。”
赵昔微一惊,大长公主竟然出动了府里的总管?
说话听音,冬至礼,那意思就是告诉赵府,冬至节太后赐宴的事情,长公主已经决定出手相帮了。
心里千转百回,表面却是镇定自若地捧了茶盏,笑道:“大长公主真是有心了。”
周嬷嬷笑容畅快了起来:“送了一对千年人参,两盒琼州的燕窝,还有八盒东阿的阿胶,还特意送了小姐一对赤金的头面,说是让您入宫赴宴的时候戴着。”
送了头面,让她赴宴戴,意思就还是要她去参加了。
周嬷嬷说着就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姐,奴婢是看着您一天天的在这府里站稳脚跟的,知道您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奴婢也就不跟您绕弯子了,太后和陛下不和,想必您是知道的,而因为相爷不肯站队表态,太后心里早就不高兴了,正好撞上您回府,又有莲华寺风波,再加上江夏王妃对您也是喜欢得紧,这几件事加在一起,就彻底惹怒了太后娘娘。”
她深深的凝望着赵昔微,恳切地道:“太后娘娘的旨意,别说是大长公主了,就算是当今陛下也不敢违抗,现在大长公主能为了您入宫赴宴的事这么上心,可见是真的想要扶持您一把的。”
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要再不明白就是装傻了。
送走了周嬷嬷,赵昔微推开了窗,冷冰冰的寒风打在脸颊上,让人格外的清醒。
这个宴,她必须是要赴的,但是这个忙,长公主也是一定会帮的。
可到底赴宴会发生什么意外,长公主又能帮到什么程度,这都是她无法控制的。
这种命运捏在他人手里的感觉,太不好了。
何时她才能扭转乾坤,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夜风飒飒,远处有杜鹃鸟的啼叫传来,悲泣哀婉,让人顿添无限愁思。
锦绣默默地站在一旁,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场尚未到来的宫宴,让小姐整个人都十分低落颓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然而,锦绣万万没想到的是,没过两天,自家小姐就变得积极坚定了。
这天,赵昔微正懒懒地坐在窗下看书,乔家来了信。
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仆妇,姓吴,不过三十来岁,笑容很是明媚。
“我们夫人让奴婢给赵小姐带话来,说,小姐您的花茶真真是顶好的,不仅仅鸿胪寺那群使臣喝了赞不绝口,就连我们合府上下的人也爱上了这甘露一般的味道。”
说着就双手递过来一个红漆木的盒子:“这是二百两全款,还请赵小姐笑纳了。”
赵昔微忙道了谢,锦绣就向前接过了盒子。
吴妈妈笑吟吟的,又朝身后一使眼色,就有小丫头子捧上来一只珠光宝气的妆匣,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赵昔微有些意外。
吴妈妈笑道:“我们夫人说,乔、赵两家都是极要好的交情,以后少不得还有很多事需要叨扰赵小姐,买卖是买卖,人情是人情,这一套翠玉首饰还请赵小姐不要嫌弃。”
赵昔微到嘴的推辞之言就咽了下去。
乔家既然摆明了要和自己来往,她又正好需要这条人脉,何必弯弯绕绕的讲那些虚礼。
吴妈妈走后,赵昔微打开妆匣,发现是一套极为精美奢华的头簪,总共十六支,一看至少值几十十两了。
又还有一个镶嵌宝石的小盒子,赵昔微打开一看,就惊呆了。
竟是一盒百花粉。
原以为乔云浅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了。
就想起乔夫人也是这样开朗爽快、八面玲珑的性子,仿佛乔家人都是这样似的。
这个乔家,可真是有趣。
几个丫鬟围了上来,银宝双眼亮晶晶的,望着那只装满了银两的盒子,惊叹道:“奴婢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锦绣看她这财迷的样子,就打趣道:“你干脆别叫银宝了,就叫元宝。”
银宝却鼓起了腮帮子,做出一个圆乎乎的表情:“元宝也不错啊,又大又圆,谁不爱呢!你不爱吗?你不爱吗?不爱下个月的月钱我替你领了!”
逗得众人大笑了起来。
锦绣感慨道:“小姐,咱们终于有钱了,再也不用去典当首饰过日子了。”
赵昔微笑了起来:“是啊,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只要我们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钱总是会有法子赚到的。”
说着就让锦绣把银两收起来:“接下来我们就要有得忙了。今天转了风,过两天必定要下雪,炮制梅花茶最要紧的就是取那覆了薄雪的梅花蕊,到时候你们就都得吃苦受累一些。”
“进府那日我曾说过,只要你们安心跟着我,别人有的好处,我也不会少你们。制茶需要大家齐心协力,从这个月开始,你们的月钱双倍,从我这里拨发。”
这话一出,几人的笑容都凝固了。
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们没听错吧?
月钱双倍!!
银宝最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拉着赵昔微确认道:“真的吗小姐您真的要给我们涨月钱!?”
见赵昔微点头,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忙屈膝就行了个大礼:“小姐,您真的好好!奴婢愿意一辈子服侍您!”
“奴婢愿意一辈子服侍小姐!”
“奴婢也是!”
赵昔微心情明亮了起来。
钱,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
到了冬至节的这天,赵府女眷要准备入宫赴宴了。
赵昔微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沐浴,梳妆,熏香,再换上了繁复而庄重的礼服。
丫鬟们捧着精美的首饰盒上来,赵昔微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些珠光璀璨的首饰,在老夫人送来的那支金镶玉的簪子上顿了顿,最终挑了一只淡粉色的缠花蔷薇簪。
这颜色清新雅致,而做工又极其精巧,插在发间如一朵初开的雨后蔷薇,既不会太过高调也不会太过寒酸。
第86章 进宫
深冬的凌晨,寒风刺骨,呵气成霜。
赵府大门口,翠盖珠缨的华丽马车一字儿排开,马车旁边是几十名锦衣护卫。
此时天边方露出一线鱼肚白,因是进宫,众人为了保持体面都穿得较为单薄,在这寒风中一动不动等了大半个时辰,早已觉得浑身如置冰窖,可却没有一个人敢皱一下眉头,或者是打个冷颤。
他们均是腰背挺直,双手握拳垂在身侧,目光炯炯有神,保持着一种威武不凡的仪容。
在队伍的最前头,是一名面容冷峻的男子。
他身姿伟岸,紫衣金冠,腰佩玉带,正是丞相赵子仪。
他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神色从容,只淡淡环顾了一眼,整条长街上的护卫们心中就是一凛,不自觉地就又挺了挺腰板。
直到老夫人携着众女眷从大门出来,赵子仪神色立时温和不少,他翻身下了马,躬身给老夫人行礼:“母亲,可以上车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太后赐宴,请的都是女眷,赵子仪就算是再有权势,手也够不着后宫。
可只要有他护在马车旁边,老夫人就像有了一座靠山,陡然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大夫人和老夫人同坐一辆马车,行驶在最前面。
紧跟其后的是二夫人和三夫人,两人虽然不是诰命,却也因是赵府女眷,也得以能够入宫参加这次赏花宴。
接着第三辆马车,坐着的是赵承羽和赵承燕。
天还没有大亮,此时的街道空寂无人,只有马车辘辘驶过地面的声音,赵昔微一个人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孤独和不安又再次涌上了心头。
她深呼吸了数次,却依然压不下去这种情绪。
多想无益,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索性闭上眼假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停下了。
赵昔微竖起耳朵,听见门外有官员们行礼的声音:“赵丞相早”、“罗尚书早”、“柳大人早”……等等问好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用掀开帘子都能猜到,这是到了朱雀门。
这是皇城第一道门,普通人在这里止步。
宫门卫士手持名册符印,一一对各人验明了身份:
“鸿胪寺乔安乔大人,过——”
“京兆尹崔岩崔大人,过——”
“东宫詹事何奎何大人,过——”
……
听着耳边响起熟悉的名字,赵昔微心里的不安情绪,逐渐地得到了平复。
最后到了赵府,那宫门卫士令的声音十分恭敬:“丞相大人,请您通行。”
赵子仪乃百官之首,卫士令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敢在赵府的车马面前端架子,于是一行人就这么放了行。
赵昔微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权势的力量。
进了朱雀门,气氛陡然转为凝肃。
和外城的寂静不一样,这里安静得像是一个只剩下了空气的世界。连蝉鸣鸟叫的声音都消失了,就连寒风,到了这里似乎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马车也明显地放缓了速度,又行了约莫两刻钟,官员们全部下了马。
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多说一句话的,也没一个发出一点儿声响的。
赵昔微坐在车内,神经高度紧绷了起来。
这里,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承天门了。
入得此门,才算真正的进了宫。
官员们从这里去面见天子,也是从这里进入各自的衙署,进行一天的公务。
这里是大魏的权力核心,一国上下的政令从这里发出。
在这里,不可窃窃私语,不可高声喧哗,更不能和左顾右盼。
赵子仪虽然贵为丞相,也不能违了宫中的制度,和负责守卫的官员低声交代了几句,又望了望老夫人这边,就抬步向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众女眷的车马在这样一片冷肃之中,又等候了约莫一刻钟,就有专门掌管车马的官员过来,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皇宫禁地,非御用车马不得入内,诸位贵人请在此换乘小车。”
众人忙整理了衣衫,确保没有任何差池后,才悄无声息的下了车。
赵昔微便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
数十辆整齐统一的翠帷车出现在眼前,所有女眷没人敢多看一眼,只眼观鼻鼻观心地,听从车马令的调遣安排。
赵昔微连承天门的样子都没有机会看清,就坐在新的马车内,由宫里负责驾车的内侍送入了内宫。
又不知道过了几道门,天色越来越亮,甚至出了太阳,终于听见前方有内侍拖长了声音宣唱:
“宣,大鸿胪乔安之夫人乔钟氏,入内觐见——”
“宣,京兆尹崔岩之夫人崔罗氏,入内觐见——”
“宣,东宫詹事何奎之夫人何沈氏,入内觐见——”
……
漫长的宣唱和叩谢之后,终于轮到了赵府女眷。
赵昔微由老夫人领着,对着前方遥遥的宫殿肃然行了个大礼:“臣女、臣妇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老夫人,您起来吧。”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谢公公。”老夫人客客气气的。
那内侍顿了顿,就道:“太后娘娘正在用膳,请赵老夫人随咱家先去偏殿静候片刻。”
一行人就垂着眸子,跟在那内侍后面,鱼贯入了旁边的一座宫殿。
众人安静落座,有宫女奉了茶,老夫人就又道了谢。
四周越发的安静。
让赵昔微心里的不安又逐渐涌了上来。
这时,有一道阴冷又倨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太后有旨,传赵家长女赵昔微觐见!”
这声音钻进耳朵,让赵昔微端着茶盏的手就是一滞。
是常公公。
老夫人脸色也是一变,大家都是一起入的宫,为什么要单独召见微姐儿?
她以前养在乡下,又是第一次入宫,她能行吗?
赵老夫人想着就是莫名的一阵心慌,竟然忘了规矩,抬眸看了过来。
真正直面危险的时候,赵昔微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声音温和而恭敬:“臣女赵昔微,见过常公公。”
老夫人暗暗点了点头。
这丫头,第一次入宫,竟然没有一丝的慌乱无措,果然她没有看错人,微姐儿是个有胆识的。
心里这么想着,情绪也就安定了不少。
哪料,这安定下一刻就被一句话打破。
常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如一把宝剑,直直的从头顶上方掉落,让老夫人头皮嗡嗡的一下,就有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她听得清清楚楚,那常公公说的是:“赵姑娘,上次赏的护膝戴上了吗?”
第87章 长信宫
长信宫筑着高高的台基。赵昔微脚步沉稳,顺着白玉石阶而上。
作为大魏最重要的三座宫殿之一,这里住着垂帘辅政的太后,它曾是内廷最核心的权力中枢,牢牢控制着大魏各州各郡的正常运行。
和承天门外各衙署的肃穆不同,这里透着渗入骨髓的杀气,让人全身每个毛孔都不自觉的绷紧了起来。
赵昔微静静地站在殿门口等候宣召。
寒风从雕着盘螭的屋顶穿过,檐角的铃铎忽然作响,急促而诡异,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叹息。
“叮——”
“叮——”
在这样杀机四伏的气氛里,赵昔微的神情平静而从容。
太后召她前来,却并不宣她入殿,只让她这样站在风中。
然而她的内心再也没有一丝的惶恐。
太后若打定了主意要她死,那么她无论是逃避或哭泣,都毫无用处。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直面危机?
“跪——”
突然有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
赵昔微没有一丝的怔愣,拢衣整袖,双手交叠,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又跪——”
“再跪——”
跪拜大礼结束,却迟迟未听见那一声“起”。
赵昔微手心贴在地面,白玉石砖既冷又硬,寒潮从指尖顺着皮肤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
跪拜大礼双肩需要保持平直,脊背需要绷紧,这样的姿势一旦太久,肌肉就会因为乏力而开始颤抖。
赵昔微也不能例外。
纵然她心性坚韧,头脑冷静,可到底也只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女,敌不过身体的脆弱。
寒风更猛烈了一些,从衣袖和领口灌进来,让本就疼痛的四肢更加难捱。
风突然静止,天光也倏然消失。
赵昔微感觉身体变成了一朵云,又变成了一团棉絮,飘飘荡荡,无知无觉。
或许是意志力太过顽强,大脑在这种时候却异常的清醒。
她不能倒下。
若是就这么晕过去了,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她就真正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赵昔微手掌按在白玉地砖上,将全身仅剩的力气凝聚在膝盖上,试图用疼痛来保持身体的知觉。
就在她感觉要油尽灯枯之际,殿门忽然大开,有一对小内侍抬着东西进去了。
紧接着,是两名宫娥捧着器皿缓步而至。
直到进去了数十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环佩叮当之音。
赵昔微勉力竖起耳朵,去分辨来人的身份。
宫女是不能戴这么多首饰的,那必然是宫里的贵人了。
随行的仆从这么多,必然不是普通的妃嫔。
既然有妃嫔来了,那是不是说明宴席快要开始了?那是不是也说明,太后要让自己起来了?
正思忖着,那贵人已在眼前站定。
她的脚步极为轻盈,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赵昔微跪在地上,看不到她的全貌,只能看见一截海棠红的裙摆,那金丝线绣成的牡丹团花,如同天边的灼灼骄阳,泛起了金色的涟漪。
一道居高临下的目光落了下来,一句硬邦邦的话也吐了出来:“哟,这就是赵淑妃的侄女?怎么跪在这里?”
听到“赵淑妃”三个字,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
在这个宫里,有资格在长信宫门口这样说话的,除了裴贵妃还能有谁。
是以,她伏在地上,尽量让声音平和得听不出虚弱:“臣女赵昔微,参见贵妃娘娘。”
“嗯?”
上头的声音显然有些惊诧,“看来不是个蠢货,竟然能猜到本宫的身份。”
裴贵妃说着就笑了一下,声音懒洋洋的:“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听见这话赵昔微心里却感到松了一口气,不论裴贵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酸疼的身体多少有了舒展的机会。
她抬起了头,却没有直视裴贵妃,而是有意将目光看着鼻尖。宫里规矩多,她又不了解这些妃嫔的性格,她可不想再给自己增加一层危机。
所以,她也就没看见裴贵妃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
“真是个美人儿,本宫是个怜香惜玉的,最是舍不得美人儿受罪。”裴贵妃笑了起来,说着就朝身后的宫女看了一眼。
那宫女会意,就上前一步,要扶赵昔微起身。
赵昔微忙小心避开:“多谢贵妃抬爱,给太后娘娘请安,是臣女的本分、也是臣女的心意,并没有感到受罪。”
她这话,一是为了告诉贵妃,不是她不想起,而是太后没有命令不敢起。
二是告诉殿内的太后,自己并没有因为罚跪而有任何怨言。
宫里危机四伏,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丢了脑袋。
贵妃一口一个“受罪”,又暗示宫女来扶自己起身,她若真的顺着杆子就爬,一会儿出现在太后面前,就变成了“在贵妃面前诋毁太后”,又加上一层“没有经过太后的允许就贸然起身”这重罪责,后果会怎么样谁说得准呢?
这时,太后的声音从殿内传来:“起来吧。”
赵昔微这才恭恭敬敬地又是一拜:“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那宫女立即上前,体贴地扶着赵昔微:“赵姑娘小心点。”
“多谢贵人姐姐。”赵昔微感激地朝那宫女一笑,借着她的力量稳稳地站直了身子。
那宫女就也回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总算过了第一关。
赵昔微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接下来还有多少难关在等着自己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又绷紧了心神。
进了正殿,又请了安,这回太后并没有再为难她,只说了一句:“坐。”
有宫女奉了茶水,赵昔微道了谢。
为了保险起见,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抬眸,但是却细心留意着四周的情况。
从衣裙的面料和花纹判断,对面座位上坐着的都是后宫妃嫔。
“贵妃送的这株牡丹开得可真好。”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比我们几个的花儿都美。”
“贤妃有所不知,贵妃特意让人从洛阳运过来,放在宫里的暖房精心养了快三个月,才开出了这十九朵花,为的就是掐着时间赶上这次花宴呢。”一个娇柔的声音回应道。
那贤妃似乎很高兴:“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听说这赵姑娘有一手高超的茶艺,说是用花儿朵儿做成的茶,又香又美,就连鸿胪寺乔大人喝了也是赞不绝口,不知道这牡丹能不能煮茶呢?”
说着“噗呲”而笑:“赵姑娘不如取几朵牡丹,煮一壶茶让我们开开眼?”
那娇柔的声音就急忙劝阻:“不行,这是贵妃的心爱之物!怎么能拿来煮茶呢!”
第88章 这么美的花不如煮了吃
贤妃顿了一顿,道:“看明妃妹妹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姐姐是个小气的人呢,不就是一朵花嘛,今天大家捧来的至少有上百株,摘几朵煮茶又碍什么事。贵妃姐姐你说是不是?”
“就是,贵妃姐姐向来大方,怎么会因为一朵花就跟妹妹计较。”
旁边有几个妃嫔跟着起哄。
“那怎么行!养了三个月才养出这十九朵,就让这么煮成茶喝掉,也太暴殄天物了!”还有妃嫔出言劝阻。
一时间,整个大殿就热闹了起来,但是大家的声音都和和气气的,听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矛盾,总之话题的重点就是围绕着“这么美煮了可惜”、和“花茶好喝不妨一试”之间来回转圈。
而太后和贵妃也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很宽容她们这样。
如果是第一次进宫,很有可能就会当成一种好姐妹之间的打趣。
赵昔微手捧着茶碗,一脸的平静无波,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敢放松。
在宫里生活不易,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能活下来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沾着敌人的鲜血,脚下或轻或重都踏着对手的尸骨。
而能够出现在长信宫,参加太后花宴的,必然都是在后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人精中的人精。
所以,她并不把这当成是一场普通的谈话。
裴贵妃掌管六宫,却无皇后的位份,底下肯定有很多人不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再加上太后和贵妃又向来不和,贤妃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背后是不是有太后授意呢?
“好了,都别吵了。”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也不冷,却带着掌权者的威严,“赵昔微,你来说说,这花能不能煮茶?”
听到太后这么一命令,赵昔微捧着茶碗的手指就是一僵。
这宫里的陷阱,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不要说她已经推断出了几位妃嫔的斗争,就是这些她们和和气气的,贵妃这株牡丹花也不是她能动的。
贵妃掌握了后宫的实权,即使没有皇后的名分,那也是等同于皇后。
现在太后叫她来做选择,很明显就是要推她出去当刀子,给裴贵妃一个难看。
她要是说这花能煮茶,那就是向贵妃宣战,万一贵妃一个不高兴,给自己一个大不敬的罪过呢?
可她要是说,这花不能煮茶,就等于是驳斥了太后和贤妃等人的面子,也是一条死路。
怎么办?
赵昔微目光在茶碗上停了停。
几个妃嫔已经有了一些不耐烦:“能不能煮,你倒是说说呀。”
“就是,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咱们难道能把那花生吃了不成。”
贤妃说着就看向了裴贵妃。
裴贵妃端着茶,用盖碗轻轻撇着茶沫,没搭理她,反倒看向了赵昔微:“能不能你直说便可,无需顾虑本宫的心情。”
明妃就有几分讨好意味地道:“贵妃姐姐真是大方,要我,肯定舍不得的。”
旁边有几个轻轻叹了一口气:“唉,多好的花儿,比贤妃姐姐的兰花还贵重呢。”
似乎一切已成定局,贵妃这株牡丹一定要被煮了。
众人就都齐刷刷看向了赵昔微,笑道:“听说花茶里还加了牛乳、果浆、蜂蜜,是不是会很好喝?”
“咦……加这么多东西进去,这茶还是茶吗?怎么能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自从大鸿胪给使臣们喝了赵姑娘制的茶后,鸿胪客馆那一条街现在都开始卖这种酸酸甜甜的茶了!”
“哟,既然这样,那赵姑娘赶紧的露一手,给咱们也尝尝味道。”
说是要喝茶,可那满脸看大戏的样子出卖了她们。
赵昔微当然也知道,这是找个机会拿自己当猴耍罢了。
可这茶什么时候不能喝,什么时候不能制?非要在这长信宫中把裴贵妃的牡丹给煮了?
赵昔微将杯中余茶一口饮尽。
在这些充满着好奇、兴奋、促狭、嘲讽等各种复杂的眼光中,放下了杯子,拢袖起了身。
只见她屈膝盈盈一礼,不紧不慢地道:“回禀太后,牡丹花乃万花之王,若是用来制茶,则须取四时之水,再取百花为引,另以芍药、梅花、兰花相辅,方不失其花王本色。”
既然说的是“煮”,那就肯定要用到水。
既然要把裴贵妃的花给煮了,那就其他所有妃子的花也一起煮了。
既然都想推她下水,那她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拉下水。
如果因为没有水而煮不了,或因为其他人舍不得花而作罢,这也就不能怪她了。
“四时水?百花引?”在座的妃嫔愣了一愣,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要求。
有明白过来的,一扫旁边自己精心准备的花,就讪讪地笑:“这么麻烦啊?那要不还是算了吧。”
赵昔微内心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赌对了。
这些花都是各宫娘娘的心爱之物,放在暖房中养着,每日看三回,就为了在这场花宴上大放异彩,若是就这么被煮了喝,谁舍得!
谁料,太后可就不乐意了。
“哀家听了倒觉得十分有趣,不过是一百种花罢了,宫中什么娇贵花没有,有什么复杂的。”
她威严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众人忙陪笑着道:“就是,不过是几朵花儿罢了,能让太后喜欢便是臣妾的福气。”
太后点点头。
那明妃就看向赵昔微:“这百花引不难,可四时水是为何物?”
赵昔微柔顺地一笑,道:“回禀明妃娘娘,天有四时,春秋冬夏,四时水就是取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个节气的天水,用瓷罐密封埋在树下,煮茶的时候翻出来取用,可以使花茶的味道更为清香。”
说完,她就又轻轻一礼,然后退回了位置上坐下。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没有半点儿的慌乱无措。
别说四个节气的天水,光是一个立春时节的雨水,就已让人望而却步了——毕竟现在都是冬季了,谁还藏着春天的雨水呢?
退一万步讲,如果有人真的能提供这四时之水,去煮众妃之花,她也只能认命了,反正这罪责不是她一人承担。
第89章 开枝散叶
她不知道贵妃和贤妃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在这场花宴上明枪暗箭的斗,但是在座的每一位心里都应该清楚。
她把贵妃的牡丹花煮了茶,起码还能说是无知者无罪,可那个明明知道还提供了水的人,那就是野心昭昭的要跟贵妃作对,跟所有舍不得花儿的人作对。
往最坏的局面去想,就算这件事闹大了,也不至于让她承担主要责任。
这一句“万花之王”,让裴贵妃的心情莫名的很好。
连看向赵昔微的眼神都亮了几分:赵府这个养在乡下的丫头,真是聪明。
贵妃笑了起来:“牡丹乃万花之王,若以普通井水煎煮,怕是会减了味道。”
赵昔微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却听见贤妃也笑了一声:“虽然是万花之王,却也比不得淑妃宫里的睡莲珍贵,那可是陛下赏的呢。这等殊荣,也就是只有当年顾皇后的椒房之宠可比。”
贤妃的语调就像谈论今天天气真好一般平常,可听在赵昔微耳朵里,却总有一种不怀好意的阴冷。
进宫快半日了,所谓的淑妃,也就是她的姑姑,却还没有露面。
此时这个名字又在贤妃的嘴里提起,难免让她不多想。
从裴贵妃和贤妃的态度来看,淑妃在宫里过得并不是那么的自在。
太后的声音也不紧不慢地响起:“睡莲娇贵,现在这种天气,能把睡莲养好可真是不容易。可见皇帝真是有心了,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没能让他这样重视过。”
赵昔微听得心头又是一跳。
“哼”地一声轻笑,然后就是茶盖碗清脆的碰撞声。
是贵妃,她显然对贤妃提及这茬子事很不悦,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贤妃就像压根没察觉到似的,还特意继续说道:“是襄阳太守进献的,据说用温泉水和玉碗养着,又打造了一只船舱,用光烛日夜照耀保持温度,就像一座小小的暖房,然后沿着水路急运送到京城,挑去中途损坏的,枯萎的,总共就只剩下九十九朵。
陛下看了十分欢喜,就全都赐给了淑妃,别的姐妹可是一朵都没有,听说那夜正是宋美人侍寝,还跟陛下讨要,陛下说,‘你住的地方又没有水池,送了也养不好,不如都给淑妃的好’,可怜宋美人为了这事,气得回去哭了好一宿呢。”
明妃摇摇头,笑道:“这宋美人还年轻,有些小孩子气性,论受宠,咱们淑妃妹妹可是独一份的,为这个事生气,她以后可有得哭了。”
那边就有人幽幽叹息:“哎,谁说不是呢,上回东莱郡送来的樱桃,跟红玛瑙一样,水汪汪亮晶晶的,咱们都只得了三斤,淑妃宫里直接就送了三十斤。”
赵昔微听着这些闲谈,只觉得如坐针毡。
她没见识过宫里妃嫔争宠的样子,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经常坐在一起聊这些话题。
她现在很想跪在殿外去,跪在那里虽然又冷又痛,可总是跪不死人的。
现在这些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都是围绕着自己的姑姑赵淑妃,万一当中有一个心情不好了,说不定一句话就是杀头的罪过。
这么想着,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嫔妃们越是议论淑妃,她就越要表现得坦然。
淑妃处境再艰难,也有皇帝的宠爱,这些人再看不惯,也得忍着。
她只是赵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若是在这种话题上有任何反应,都是有失体统的。
是以,她打定了注意,任由这些人怎么讲,就是低头捧着茶一言不发,好像根本不知道淑妃是谁,也听不懂这些拈酸吃醋的话语。
她就不信,这些人能说上一整天。
果不其然,见赵昔微没有反应,那贤妃就又将话题转回了贵妃:“哎,这牡丹花真是好看,就是下面这花盆太旧了,有点配不上。”
赵昔微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尖。
这个贤妃,可真是一点都不贤。
人家好端端的一盆花,一会儿要拿来煮茶,煮茶不成,又要说这花不配盆——
弦外之音就是,贵妃不配牡丹。
裴贵妃一忍再忍,听到“不配”二字,终是戳中了心病,就听见“砰”地一下,茶盏放在桌上:“旧了又怎样?本宫说配它就配!”
赵昔微暗道一声不好。
这个裴贵妃,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要中贤妃的圈套了。
“噗呲——”贤妃掩袖而笑:“贵妃莫要生气,妹妹只是随便问问,正好妹妹宫里有一个白玉花盆,放着也怪可惜了,一会儿就让人给姐姐宫里送去。”
挑衅的话说到了这种份上,难得的是还像是嘘寒问暖一样的口吻,与裴贵妃一触就爆的强势对比,仿佛她才是那个被欺压的人似的。
赵昔微在心里轻叹,这贤妃,看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裴贵妃手掌实权,也不是个吃素的,当即就反唇相讥:“本宫缺什么自有陛下赏赐,就不劳贤妃妹妹操心了,贤妃有这个精力,不如好好调理一下身子,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你——”贤妃陡然就住了嘴。
打蛇打七寸,贵妃这句话,打中了贤妃的痛点:无子。
久未出声的太后悠悠开了腔:“是啊,这宫里许久没添新人,你们都要争气点,哀家还盼着再抱一个皇孙呢。”
说到子嗣问题,其余妃嫔面子上就也有些挂不住,微咳了一声,低下头假装喝茶。
自从顾皇后薨逝后,皇帝就对后宫妃嫔都兴致缺缺,她们倒是想开枝散叶,也得陛下临幸啊。
四下里一下就安静了。
裴贵妃出了一口恶气,心中舒畅了不少,又重新端起了杯子,笑着附和太后:“就是啊,成天比这朵花儿美那朵花儿娇的,本宫有心想提醒姐妹们一两句,为什么不好好学学淑妃妹妹,琢磨琢磨如何留住陛下的心呢?你看看,你们都怀不上龙种,可淑妃妹妹一人就生了两个——虽然都是公主,可却比没有孩子的强不是?”
赵昔微心情有些复杂。
看来后宫这些妃嫔争宠,都经常拿淑妃作筏子。
她这位姑姑,不知道要承受多少夹板气……
宫门似海,纵然是相府出身,也免不了要忍辱负重。
第90章 贵妃息怒!
贤妃安静不过片刻,又笑了起来,很云淡风轻的就接住了话:“谁说不是呢,淑妃妹妹不仅能怀,还会生——生的公主才是好呢,毕竟,陛下眼里儿子只有太子一个。”
赵昔微的后背就是一凉,比原先听她们议论淑妃还要紧张。
皇帝对太子的宠爱,她也曾有耳闻。
太子年幼丧母,皇帝心疼不已,便将其留在身边亲自抚育。
这一份厚重的父爱,别说是皇家,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没有男人能做到。
是以,太子也特别孝顺皇帝,加上皇帝身子不好,太子现在虽然已经移居东宫,可为了方便侍疾,还是住在宫里的日子多。
可以说,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在史书上是绝无仅有的深厚。
贤妃这话轻轻一弹,就将贵妃踢过来的皮球给弹了过去——生儿子又怎样,不受陛下的宠,可有可无,还不如不生呢!
再往深了想,就是暗指贵妃的儿子比不过太子。
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
而且还是在太后的宫里,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
可贤妃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说了,依旧是像说今天天气很好这样的语气。
说的人不怕,可听的人怕。
比如赵昔微,就悄悄地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裴贵妃那边良久的没有声音。
贤妃就又笑了一笑:“若是贵妃姐姐生的是位公主,也就不用自己准备牡丹花了,说不定陛下早就把那九十九盆睡莲赏给了姐姐呢。”
话音刚落,裴贵妃陡然起了身,“啪”地一声巨响,吓得赵昔微险些将手中茶水洒了出去。
那株牡丹被扫落到了地上。
满地的瓷片,那象征着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变成了一地红泥。
宫女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呼啦啦跪了一地:“贵妃娘娘息怒!”
接着众妃嫔们也跪了下去:“姐姐息怒!”
贤妃见目的达到了,也跪下求饶:“是妹妹说错话了,还请姐姐原谅!”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宫女们伏在地上,肩胛骨都有些发颤。
贤妃气得贵妃砸了花盆,最后受苦的还是她们这些当下人的。
闹到陛下耳朵里,或者让太后一个不耐烦,直接给她们一个伺候不周的罪名,直接拖出去打死都是轻的。
赵昔微也跟着跪下了。
不过她跪的时候特意后退了几步,既然躲不过这场风波,那能远离一点,就是一点。
别的人都在不住的求饶请罪,她只静静地跪在那里,头依然还是半垂着,却恰到好处的让人能看清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惶恐,有些害怕,而更多的,却是茫然,仿佛根本看不懂,为什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裴贵妃砸了花,却还不解气,拂袖就要离开:“摆驾回宫!”
太后不悦的声音响起:“贵妃,今天是哀家的赏花宴,你当着哀家的面砸了花,哀家还未问罪与你,你竟要这么就走了?”
闻言,裴贵妃收住了脚步,对着太后敷衍一礼:“臣妾身子突然不舒服,需要回宫吃药,不能再陪母后赏花了。”
她说完,也不等太后出声,一提裙摆就出了殿门。
贴身的宫女们又惊又怕,忙磕了一个头:“奴婢告退。”也飞快的退下了。
太后盯着裴贵妃的背影,良久才转过头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人,语气缓缓的道:“都起来吧,她就是这个性子,连皇帝都习惯了,哀家再不能忍也忍了。”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衣袖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无人敢起身。
赵昔微也就没有起身。
像太后这样站在权力顶峰的女人,她的语气越是看起来风平浪静,背后就越是有着惊涛骇浪在等着你。
“起来吧,哀家又没有怪罪于你们,这样跪在地上做什么,今日是叫你们来赏花的,不是立规矩的。”太后已端了茶盏,声音十分慵懒惬意。
众妃嫔就都松了一口气,贤妃机变最快,已经款款坐回了原位:“母后您真是雍容大度,怪不得能协理陛下,治下这么一片大好河山。”
“有什么办法。”太后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的道:“哀家早些年和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早把那股子要强的心性都给磨没了。”
明妃见太后放下了茶杯,忙起身恭敬地替她续了茶,满脸和顺的笑:“母后大度,是臣妾之福,也是陛下之福,更是社稷之福。”
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连那眼角中锋芒都柔和了不少。
众妃嫔也就都笑了起来,宫女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人悄悄的跪在地上清理了花盆的碎片,又有人轻轻地端了铜盆进来,用白色的帕子擦拭了一遍地毯上的尘土。
很快就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那牡丹花的香气也神奇地消失了,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一场闹剧似乎就要这样收了场。
贤妃坐得离赵昔微最近,她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关切之意:“今天倒是吓着了赵姑娘,你们看,瞧这小脸都白了,本来就是瓷娃娃一样的人儿,这样看就更加让人心疼了。”
赵昔微听到她将话题扯向了自己,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猛然又是一绷。
贤妃绝对算不上贤惠。
可她却无子被封妃,还能这样和贵妃斗,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证明,贤妃实力不容小觑。
赵昔微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福了一个:“多谢贤妃娘娘关怀,只是因为今日天冷,臣女体寒不禁冻,才会显得苍白了些。”
宫里规矩森严,没有人会乱说话。那些看起来轻飘飘的话,背后都是另有深意。
贤妃说她吓得脸色发白,她若是不知轻重应下这话,那就是对太后不敬,对贵妃有怨。
贵人是不会有错的,错的永远是地位低的那个。
赵昔微在这长信宫呆了不过一个时辰,却已经领悟到了这条真理。
贤妃端茶的动作就轻轻的一顿。
没想到,赵家这个丫头如此机敏。
打量的目光就深了几分,看向了赵昔微。
只见她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没有半分拘谨,却也没有一丝的懈怠。
像是一条游在浅水中的鱼儿,屡次都能轻轻避开他人放的钩子。
可那又怎么样?
贵妃就柔柔的笑了,自己连贵妃都能制服,就不信一个小小的野丫头能翻出这座五指山。
第91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贤妃笑了,自己连贵妃都能制服,就不信一个小小的野丫头能翻出这座五指山。
于是就“哎呀”一声,握住了赵昔微的手,作吃惊状道:“还真是冰凉冰凉的,让娇滴滴的小姑娘挨了寒,这可是我招待不周了!”
说着就向太后道:“母后,您宫里不是有两壶葡萄甜酒吗?臣妾向您讨个人情,好不好?”
赵昔微的手被贤妃这么握着,可她心里却没感觉到半点暖意,有的只有阴森森的寒意。
贤妃到底想做什么?
贵妃的牡丹花她不喜欢,就屡次挑衅,最后气得贵妃砸了花盆。
虽然有实权的贵妃看上去赢了,可到底还是输了:不仅仅自己喜欢的花被毁了,还会落下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声,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就又是更加不得宠爱了。
而贤妃只是有些不太会说话而已,更让赵昔微觉得蹊跷的是,太后却从没有出言呵斥过这个不会说话的贤妃。
这是真正让赵昔微觉得恐惧的一点。
太后点点头:“贤妃说得是,这孩子先前在殿外跪了那么久,还真是冻着了。”
一挥衣袖吩咐了下去:“去温一壶酒来,再添些软糯的糕点,给赵家的小美人儿暖暖肚子。”
在场的妃嫔们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而赵昔微这回却是真正的脸色惨白了。
太后和贤妃这一唱一和,她绝不认为这是出于好心,尤其是在她得罪了王家之后。
再说了,既然要赐酒,为什么就只单独赐给她,为什么别的人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昔微不认为那是一杯普通的酒。
至于里面到底有什么,她倒不是怕下毒——毕竟她的父亲是丞相,太后就算是再忍不了她,也不会做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举动。
怕的是,放了什么伤害身体的药物,一时又看不出来,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承受痛苦。
虽然她的身份是丞相长女,可到底是个庶女,不值得赵府付出一切代价来保护。
若她今天喝了这杯酒,即使身体有了严重的不适,赵府只会默认视她为弃子,任由她成为两党相争的牺牲品。
就在赵昔微思索之际,已有宫女端着红漆托盘款款而至。
四个青玉小碟子,分别装了四色软糯香甜的糕点:红色的是红豆米糕,紫色的紫米花生糕,黑色的芝麻糕,还有白色的桂花糕。
这些糕点都做成了花朵形状,十分的精致可爱。
酒也端了上来。
说是酒,不如说是葡萄果浆,呈紫红色,用晶莹剔透的碧玉高脚杯装着,有阳光透过槅扇投射进来,照在那薄如蝉翼的碧玉杯上,顿时一片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宫女捧着托盘半跪在了桌前。
赵昔微只觉得双手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贤妃亲自将糕点一一端到了赵昔微的桌上,然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这酒,是凉州送来的葡萄酒,这米糕,是辽东进贡的银丝香米做的,这两样都是一等一的珍贵,除了几个小公主,就只有你有这等恩宠了,可别浪费了太后这番心意。”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的悠闲,却在“太后”这两个字上重重的停顿了一下。
赵昔微望着那四色糕点,只觉得冷汗密密麻麻的沁了出来,让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明妃赞叹道:“太后就是慈爱,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留着给小的们尝尝,就是我们这不老不小的,没这个口福了。”
其余的妃嫔就笑了起来:“明妃姐姐,这是给小姑娘吃的,你也眼馋不成。”
贤妃就打趣道:“你们要是想吃,求了太后再赏一份,晚些时候送到你们宫里去。”
说笑归说笑,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这样特殊的“恩宠”,没有人想要主动认领。
葡萄酒的香气飘散在整个宫殿,就在众人以为赵昔微一定会一饮而尽的时候,就听见她恭敬的声音:“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能得太后赏赐是臣女的福气,可是臣女不善饮酒,怕是会酒后露丑,让各位娘娘笑话,是以臣女斗胆请求太后,让臣女带回府慢慢享用。”
这一下,不光是贤妃,就是明妃,还有其余众嫔妃,也都看了过来,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
这可是太后的赏赐,她竟然就这么拒绝了,她好大的胆子!
“嗯?带回去喝?”太后眯起了眼睛,声音隐隐有了几分薄怒:“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昔微?”
赵昔微抬起了头。
这是她进宫这几个时辰来,第一次抬头看人。
在一看到贤妃的时候,她就陡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能够立为四妃之一了。
满座不过十余人,个个都是盛装打扮,如春天的百花一样鲜艳绚烂。
可只要贤妃那么抿嘴一笑,就顿时让众人都失去了颜色。
她穿着一条雪青色的曳地裙,袖口和裙摆缀着流光溢彩的珍珠。
皮肤白里透红,像是一颗鲜嫩饱满的水蜜桃,眉毛又细又弯,像是烟波湖岸的新柳,那一双眼睛更是又大又亮,清澈得像是山涧的一缕清泉。
宫里不缺美人,可美到贤妃这种让人惊艳地步的,怕是上天入地也只有这么一个。
更何况,她的相貌,看起来是那么的人畜无害纯真善良。
赵昔微心里就感慨了一下,原来并不觉得美是什么优势,可现在不得不承认,长相往往最有欺骗性。
它最能欺骗人的双眼,蒙蔽人的内心,即使知道对方做了坏事,可一瞧见她的长相,就立即心软了几分。
赵昔微的目光就又轻轻地看向了太后。
当然,太后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存在,她是不会直接打量的,而是像燕子掠过水面一样,不留痕迹地就扫了一眼。
这宫里没有长相普通的女子。
太后也生得美,只是她的美是不是皮相,而是一种骨子里的威严。
她坐在最高的位置上,那种手掌生死的气度,让她如帝王一样沉着,自信,且锋利。
赵昔微正思忖着,太后却轻笑了一声:“赵姑娘不愿喝哀家赏赐的酒,难道是怕哀家在酒中下毒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