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跪下
“……是。”众妃嫔不怎么怕皇帝,但是对于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却是打心眼里畏惧,忙不迭垂首应了,脚下却不肯挪动,磨磨蹭蹭的杵在原地。
李玄夜就沉下了脸:“来人!”
众妃嫔身子一抖,忙抬起头来,瞥见他身边的女人,顿时脸色就变了:“太子,你,你……”你你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把她带进来了?”
“娘娘慎言。”曹德重重一咳,“是陛下特命郡主入宫的。”
“……”众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一个已经废了的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郡主,还大摇大摆和太子一道入宫觐见?
而她们,正儿八经的后宫妃嫔,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这哪儿说理去!!
正愤愤不平时,突然殿门推开,一名年轻内侍匆匆迎出:“陛下有令,传太子入内召见!另,命郡主在外恭候!”
李玄夜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内侍目不斜视,只对他躬身一礼:“陛下龙颜震怒,还请殿下多多安抚……”
李玄夜看了看赵昔微,略有迟疑。
赵昔微实在是没摸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召她入宫?既然召她来了,又不让她进去,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一想到灵犀,也很担心,便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快进去:“殿下进去吧,别耽误了公主的病情。”
李玄夜“嗯”了一声,叮嘱道:“那你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走。”
“好。”
赵昔微应了,眼见他匆匆入了内殿,而身边的妃嫔也失望地散去,偌大个殿前,宽阔的龙尾道,只留下她一人伫立。
夏夜微凉,宫城森森。
当值的宫人早就回避了,只有禁卫军一排排站得笔直,似十八罗汉一般不动如山,给这本就阴沉的气氛更加增添了几分压抑感。
赵昔微站在殿前,百无聊赖地想:既然顾寒苏都来了,那灵犀的病情应该很快就有个眉目了吧?
然而事与愿违。
直到她站得双腿都麻了,身子都有些僵了,还没等到皇帝的通传。
环顾左右,当值的禁卫又换了一班。
而她至始至终被撂在门外,别说有宫女端茶递水招待了,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反正也没人在意,她索性撩起裙摆,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双手撑着下巴,无所事事地看着紫宸殿上方的夜空。
银月隐入云层,几点星子黯淡,让她莫名想起了那封血书,手指下意识抚上衣领,摸到贴身藏着的锦囊。
她该想办法尽快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正想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一回头,见是那名年轻内侍,低声道:“郡主,陛下宣你进去。”
赵昔微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不知怎么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感觉,更古怪的是,引她入殿时,脚步也放得格外轻,生怕惊动了殿内的人似的。
赵昔微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暗暗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灵犀生病的缘故,怕动静太大吵醒她吧。
紫宸殿的内殿十分宽阔,赵昔微跟着内侍,从殿门口进去,一直往内走去,又踏上一方平缓的台阶,那内侍脚步不停,领着她又往右侧小门而入。
赵昔微缓步踏入门内,这才发现,原来皇帝的寝宫里面还有一小方天地。
这个房间很小,但是极其雅致,四面以镂空的槅扇为墙,流苏珍珠为帘,金玉宝石为床,另有莲花形状的宫灯、荷叶形状的果盘、以及白玉雕刻的小兔子、小猫儿、小狗儿,无一不是栩栩如生,如梦似幻。
她曾听说,皇帝对皇后十分深情,皇后故去后,皇帝便亲自将年幼的公主放在身边亲自抚养。
想必这就是灵犀公主儿时居住的地方了。
她只这么打量了一眼,就可以确定,皇帝对这个女儿,是真的捧在手心视如珍宝。
打量第二眼时,就不由得愣住了。
室内只有皇帝。
不是说灵犀病了?她人呢?还有大夫呢?李玄夜呢?那么多人都去哪里了?
皇帝在一个雕着猫狗的木椅子上坐着,半合着眼,看起来十分疲惫,他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紧紧抓着扶手上的猫耳朵,因为太过于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浑身上下,只有这一点泄露出了他此时的情绪。
赵昔微不知所以,见皇帝没有睁开眼,也不敢贸然打扰,便轻轻提了裙摆,规规矩矩地屈膝见礼。
身子还没矮下去,皇帝陡然睁开眼,语气里有无法压抑的怒火:“跪下!”
赵昔微一愣,但还是顺从地跪了下去,身子伏地,行了个大礼:“臣女拜见陛下。”
拜完了,皇帝也没说要她起身,她也就只好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半晌,她听见皇帝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像是气到极点,怒火攻心一样。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才接触到皇帝的目光,便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她不是个胆小的人,她也曾好几次游走在生死边缘,便是歹毒如太后这样的人,她也以命相搏过。
然而此时她对上皇帝的眼神,还是没来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种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眼神,眸光幽暗,像是深渊里的黑水,翻腾不止。
赵昔微内心疑惑重重,但见皇帝不说话,她也就没有开口。
正琢磨皇帝到底要这么样时,忽然槅扇之外传来声响。
又有人来了。
从脚步声分辨,来的不只有一人。
正当她以为也是皇帝召见的人时,脚步却在不远处停下了。
衣饰碎响,环佩叮当,还有若有似无的香气。
赵昔微立时分辨出,来者至少有三人,其中还有女人。
茶盏叩响,似有宫人前来伺候。
能在宫里得到如此接待的,看来身份也不低。
那来的到底是谁呢?
正在暗暗纳闷时,隔着镂空的槅扇,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
虽然隔着墙纸,她看不清衣服形制,但凭借着曾经日夜相处的记忆,她几乎一眼就可以断定,那是李玄夜。
她的心头忽然咚咚狂跳起来。
到了这种份上,她已经明白,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觐见!
这是要审讯她!
皇帝故意支开儿子,却又让他在一墙之外旁听,为的就是以防他心慈手软!
第820章 搜身
都说皇帝宽厚仁慈,可真正行事的手段,一点也不给人退路。
父子一脉,李玄夜真下起手来,只会比皇帝更冷酷、更无情。
她正胡乱想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陛下。”
皇帝语气沉沉地命令:“刘爱卿,给她诊脉。”
“是。”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接着一截绯红色官服出现在眼前,语气陡然倨傲:“郡主,请吧!”
赵昔微恍然一抬头,便愣了一愣。
这人她认识,是太医院的刘爱宁,曾经数次去过东宫给她看病。
对着刘爱宁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只愣了一下,就很快明白过来——皇帝不只是要审她,还试图让太医从她身上找到什么证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处于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境地,没有一点点应付的准备。
赵昔微跪在地上,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网兜头兜脑的扑下来,将她整个人牢牢困住,连一丝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瞬息之间,她已平复了情绪,望向皇帝:“还请陛下明示。”
迎着她狐疑的目光,皇帝并不理会,只冷冷一笑:“刘爱卿,还犹豫什么?”
“是。”刘爱宁一步踏近,面无表情道:“此事关系到公主的病情,还请郡主不要拖延时间,否则,”才说了这么一句,皇帝霍地站起身:“灵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这个所有人,自然包括了赵昔微在内。
刘爱宁吓得身子一哆嗦,忙催促她道:“陛下和太子待你向来不薄,你怎么忍心让灵犀公主忍受病痛折磨?还请郡主配合下官,仔细把脉问诊——”
说着话,已亲自搬了小几过来,哭丧着脸道:“请郡主高抬贵手。”
赵昔微皱眉看着他,又看看皇帝,灵犀病了,为什么要扯上她?莫非……
心里突地一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难道是灵犀的病症,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唇瓣微动,正要再问,皇帝已按耐不住暴怒:“刘爱宁!”
刘爱宁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陛下!”
“给朕好好诊!”皇帝怒极,一脚踹了过来,“诊不出个所以然,朕要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臣遵旨!!”刘爱宁脖子一缩,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一把撸起袖子:“郡主,得罪了!”
话音一落,手臂一抬,正要强行诊脉时,赵昔微伸出了手腕。
“多谢郡主配合。”刘爱宁顿时感激得快要哭了。
他诊得极其小心翼翼,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诊完了一只手,又示意赵昔微抬起另一只手。
左右两只轮流诊了至少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脸色已经不只是难看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颗颗沁了出来,按在脉上的手指也在不住地颤抖。
赵昔微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恐惧,淡淡笑了笑,道:“事关灵犀公主,刘太医可要仔细看好了。”
“是……”
皇帝就站在面前,寸目不离地盯着自己,刘爱宁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随时都要保不住了,手臂越发抖得厉害了,强自撑着又诊了半刻钟,才哆嗦着看移开手指。
“如何?”皇帝急急问道。
刘爱宁看看皇帝,又看看赵昔微,见一个神色焦虑,一个神色从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爱宁!”皇帝今日格外暴躁,“朕命令你,说出结果!”
“这个……”刘爱宁又是一抖,苦着脸跪了下来,瑟瑟道:“陛下,经下官反复诊断,确定公主所患病症,乃与郡主同一病源!”
赵昔微眉梢一动。
对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早在刘爱宁进来时,她就隐隐猜测到了这个结果——去年灵犀突然急病,大夫就有提过和她的病情类似。
令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是皇帝的情绪,虽然没有使出强硬的手段,但她已经捕捉到了他身上强烈的杀气。
灵犀的病和她相似,就要杀了她?
与她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帝的盛怒。
听到这个结果时,他一步踏了过来,久病的身子压根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动,顿时身子晃了晃,吓得刘爱宁忙扑身托住了他的腰:“陛下小心——”
“滚!”他暴喝一声,抬腿就是一脚。
以皇帝现在的情形,一脚踹过来几乎是没有力量的,但刘爱宁极有眼色,忙一缩脖子,就顺势“滚”到了槅扇门边。
“回来!给朕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刘爱宁埋头,“郡主与公主之病症,皆为母胎自带的寒症,虽不致命,却极难医治……臣……”他抿抿唇,只觉口干舌燥,“臣,无能……”
“放屁!”皇帝双目通红,“什么叫母胎自带?!什么叫极难医治!!!”
赵昔微彻底愣住了。
她是有寒症不假,腹痛难忍也是真,但她怎么不知道,她这个病是母胎自带的?
顾寒苏、柳寄山,都是一等一的神医,怎么就没发现?
才起了个疑心,刘爱宁何等圆滑之人,立时跪地一拜,战战兢兢道:“陛下若不信,可命顾神医复诊……”
“那朕养你何用?!”皇帝气急,随手捞起桌上的摆设,还没有砸下来,刘爱宁忙抱住了他的手:“陛下!这可是公主最爱的兔耳盏!”
皇帝另一只手又抓起一只东西。
“陛下!”刘爱宁忙又去抱他另一只手,“这可是公主最爱的琉璃杯!”
皇帝神色一怔。
刘爱宁忙从他手里接过杯盏,还不忘提醒他:“陛下,这满屋子可都是公主的宝贝,您要是砸碎了一只,公主醒来可要哭闹的——”
要是放在平时,这么一句话早让皇帝平息了一切怒火。
但此时皇帝处于极端盛怒之下,失去了所有的君主风度,像是一个暴躁的小老头。
气喘吁吁地收了手,揣在腰上,又放下。
身子背过去,又转过来,这回他终于找回了一点思绪,眼神也找到了焦点,狠狠盯着赵昔微,声音近乎嘶吼——
“朕问你,沈玉清到底搞的什么鬼!”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
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
才疑惑了一下,后背陡然一凉。
难不成……
念头才冒出来,皇帝突然敛了怒意,冷冷地看着她:“难怪!果然!”
他不住地点着头,眸底越来越黑,“怪朕一时大意!!早就该严查你们几个的!”
“陛下!”赵昔微一听语气不对,忙要辩解几句,可皇帝哪里给她这个机会?一挥袖子,暴喝道:“来人,给朕搜她的身!”
第821章 满盘皆输
“搜身。”
暴怒的一句话丢下来,跪在地上的赵昔微身子一晃,差点磕在桌子上:“陛下!”
她抬头惊呼了一声,一瞥皇帝的脸色,忙又垂下眸子去。
她心只自己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但不论如何,哪怕是被扣上欺君之罪,她也不能同意搜身!
语气一沉,她望着地面,一字一句道:“公主无端受痛,陛下爱女心切,生气是人之常情。可,若只因此事便迁怒臣女,恕臣女不能领受!”
一面说,一面伏下身子,从皇帝这边看上去,便如同是在恭敬跪拜,自然也看不到她的手指飞快地划过衣领。
皇帝只当她是临死狡辩,厉色道:“迁怒?朕要迁怒你,你以为还能留着你,留着赵家?还封你为郡主、让你父兄加官进爵?”
“那陛下何以搜臣女的身?”赵昔微身子依旧伏在地上,她的指尖已探入衣服里,指腹已触及那只小小的锦囊,语气犹然沉肃,逐字逐句道:“臣女与公主同患顽疾,本是痛公主之痛,伤公主之伤,陛下却不容置辩突降雷霆,请容臣女问一句,我究竟所犯何罪?”
“你还问朕?”皇帝被她抓住了情绪,毫无知觉地跟着她的思路走,怒气冲冲道:“赵昔微,有些事朕没有追究,是因为证据不足,而不是就此作罢!”
他的鞋子出现在赵昔微面前,衣摆上的龙纹张牙舞爪,在她眼帘下轻轻晃动:“沈玉清当年瞒着朕,私自给皇后服下绝嗣药,致使皇后落下隐疾而诱发早产。此事若不是去年挖出那坛子陈酒,朕这么多年还一直蒙在鼓里!”
赵昔微心中一惊。
原以为此事是误会一场,皇帝已经轻轻放下,没想到……
“……是,朕是轻轻放下了!可那不是朕的本意!是太子为你求情,说朝中动乱、边境不安,让朕不要大动干戈。朕为了大局着想,才将此事强忍下……然而!”
“然而,朕饶了你们一次,却没想到,”
皇帝短促地喘了一口气,按住了心口,狠狠道:“沈玉清沉迷谶讳神学,竟诓骗皇后写下血书。朕以为不过是闺中玩闹,便也不欲追究。可今日灵犀发病,朕才得知,这血书可不是简单的血书,它是皇后染疾的源头!而这一切的幕后凶手,都是她,沈玉清!”
“是,沈玉清人死不在了,朕是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朕如何能容她的后人,依旧欺朕瞒朕害朕!?”
赵昔微猛地抬头:“陛下,我——”
“赵昔微!”皇帝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眼里凶光闪烁,“陈酒之案你不知情,尚可饶恕。可血书之事你一清二楚,为何却私藏在身?!光是凭这一条,朕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恨!”
赵昔微放在衣领的手指一颤,差点滑落出来。
皇帝都知道了!
知道所谓的“预知天命”,知道所谓的“血书凤印”,更知道这些证据都在她身上!
但上次陈酒一案,他兴师动众而来,谁料赵子仪一口咬定不知情,太子又苦苦求情,让他不得不选择按下不谈。
于是这次他得了教训,选择了先礼后兵。
所以急召她入宫,让太医现场诊脉——如果事先就说破血书之事,她肯定有所防备甚至毁灭证据。
所以支开李玄夜,让他在隔壁旁听——李玄夜就算对她还有余情,亲耳听了这么多真相,也不可能再有偏袒之意。
所以下令当场搜身,让她无处遁形——只要拿到藏在她身上的血书,那么沈玉清“残害皇后”的罪名,便是人证物证俱在的铁上钉钉。
赵昔微瞬间感觉到了一种满盘皆输的绝望。
她以为,只要瞒过李玄夜,便能悄悄把真相查出来。在她的印象里,皇帝不理朝政多年,大小事务都由太子负责,近来又病痛缠身,怎么还能盯着她这边的动静?
可她终究是太嫩了。
皇帝的心思之深沉、手段之毒辣,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也太高估自己了。
此时皇帝撂了狠话,直接把沈玉清的种种秘密揪出来,摆明了不给她“追查”下去的机会。
她终于知道,之所以她能在李玄夜的眼皮子底下收好血书,不是他好糊弄,是他拗不过她。
可他对今日之事,到底是有所预料呢,还是也被皇帝算计了呢?
赵昔微越想越觉得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她千防万防,却在最不设防的时候,被人狠狠算计了一遭。
现在身陷皇宫,她连半个自己人也没有,压根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
“赵昔微。”皇帝怒火稍稍平复,淡声唤她:“当日宫中内乱,是你突围入宫。朕念你有救驾之勇,也不想对你赶尽杀绝。”他语气一顿,声音加重,“今日之事,只要你交出血书,朕便能饶你性命,仍还你自由身。至于你此前种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有几分恻隐之心:“朕都不予追究,只要你交出血书。”
只要你交出血书。
赵昔微暗暗冷笑。
皇帝果然是一代仁君,贵为帝王,在牵涉到妻女的案子上,还能拿出这样有商有量的态度。
什么叫软刀子杀人?
这就是!
杀完了还要对方感恩戴德,让天下人五体投地。
精明如老皇帝,知道赵子仪那边无法找到突破口——沈玉清虽然与他有过口头婚约,但早就遭到赵家毁约拒不承认,虽然两人有诞下她这个女儿,却从头到尾都不是真正的夫妻。
所以,只要赵子仪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对沈玉清的种种,完全是被蒙在鼓里,那么哪怕皇帝要杀得人头滚滚,也动不了他一根汗毛。
但,如果血书是从她身上所获呢?
她可是认祖归宗,成了赵家名正言顺的女儿。
那拿这个来治赵子仪的罪,可就有理有据多了——子不教父之过,女儿犯了欺君之罪,父亲必须要连带受罚。
皇帝嘴上说得好听,说不会要她的性命。
但贵为天子,想要一个人的命,有的是一万种办法让对方死。
赵昔微再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上他的当。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一切还不是由皇帝说了算?
第822章 风水轮流转
她哪怕再不想交出血书,又能如何抵抗呢?
——她孤身困于斗室,殿前便有无数的禁卫军,只要屋内稍微传出点动静,就会有一群人蜂拥而上把她擒住。
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插翅难逃。
就算李玄夜在隔壁,又能怎么样?他对她那点藕断丝连的感情,怕是在听到这一场话后,早就化为恨意了……
总而言之,她今天除了交出血书,没有第二个选择。
如果交出去,还能得到皇帝一时的开恩,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可她才得到的线索,如果就这么付之东流,甘心吗?
甘心吗?!
不!
当初她入京认亲,为的是能够生活安宁,不再忍受流离之苦。
后来她嫁入东宫,为的是能够保全自我,不再承受灭顶之灾。
几经周折,在她眼看要掌握命运的时候,皇帝的一次雷霆之怒,就直接剥夺了她对未来的期许……
就这么认输?她不甘心!
咬了咬唇,再次深深伏首而拜,赵昔微平静道:“陛下,事已至此,臣女无可辩解,可娘亲生前之事,臣女一无所知,对于陛下所说的血书,臣女更是蒙在鼓里……”
她语气放得很慢,一边说一边思考,“此事关系重大,陛下既然要搜身,臣女虽觉委屈,却不敢抗旨不遵……但请陛下念及臣女身份,搜身之人必须同为女子……”
皇帝已经知道血书的存在,她没有更好的办法拒绝皇帝,但她还是要搏一搏……
为了那一丝尚未查明的希望,也为了心底那不灭的信念!
她不相信,沈玉清会是陷害皇后的凶手!
如果是这样一个毒辣的女人,当年为何要带着身孕远走高飞,却没有选择死缠烂打,闹得赵家不得安宁?
如果是这样一个心狠的女人,当年为何要耗尽心血将她拉扯大,也不曾动过一点儿抛弃她的念头?
现在沈玉清死无对证,如果她就这么轻易把血书交出去,那么,这个陷害皇后的罪名,就生生世世再也洗不清了!
就当她自私也好、欺君也好,她冒死也要为娘亲争这一回!
皇帝一言不发凝视她半晌,再开口,迸出丝丝杀气:“你既然要搜身,那朕便就成全你。”唇角扯了扯,“要女子搜身么……这也不难。”
语气微顿,似在思索该叫谁来。
赵昔微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偌大个皇宫,想要找个搜身的女人,真不难。但是要找一个手下留情的人,这很难。
她其实也没有胜券在握,不过是瞎猫撞到死耗子,想赌一把运气。
然而……
“陛下!此事就交给臣妾吧!”
突然有响亮的声音传来,一声“陛下”还在门外,一句话说完时,人已经风风火火进来了。
脚步穿过隔间,槅扇门外静听的几人皆是气息一屏。
显然这人来得十分意外。
赵昔微听到这声音的时候,脸色就沉了下来。
来人一袭海棠红的宫装,自帘幕后大步转出,满头珠翠金钗,步步生辉。
她踏进内室,没有先见礼,而是挑起眉梢,嘲讽地看了赵昔微一眼。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赵昔微。”
还是那样的盛气凌人。
正是裴才人。
她嘲讽完赵昔微,才冲皇帝屈膝见礼:“陛下,臣妾早说了吧,这个女人包藏祸心,不可信任!”说完,唇角一翘,笑道:“她不是说,要女人来搜身吗?这事就交给臣妾吧!”
皇帝见了她,表情微微变了变。
裴才人作为宫里的老人,却至始至终都没得过他的宠,就是因为他着实不喜欢她这个性子。
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他心里不满,表面却不显,只淡淡道:“三更半夜,你怎么不好好在寝殿歇着?”
“回陛下,臣妾挂念公主,却没敢过来打扰,方才路过此处,听说郡主身上藏了谋害皇后的证据?哦,还是让公主生病的源头!”
她性子强势急躁,说话声音也大,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皇帝的眸光又沉了几许。
但裴才人毫无所觉,只有复仇的兴奋:“依我看,叫几个老嬷嬷扒了她的衣服就是,什么证据找不到?至于口供,把她丢进地牢里关上三天三夜,我看她还敢不敢嘴硬!”
又道:“陛下,您可千万别再心软!想想灵犀的病!都是她害的!灵犀还那么小,就要遭受这样的痛楚!陛下就是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怒火!”
赵昔微注意到皇帝表情的变化,心里不由得浮现一丝冷笑。
人果然在得意的时候最容易露蠢。
皇帝为什么特意把她叫进小屋子里审问?除了不想给她逃脱的机会之外,更多的是不想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他很想替皇后复仇,但灵犀毕竟是尚未出阁的公主,以皇帝对这个女儿的钟爱,是一丝一毫的委屈也舍不得让女儿受的。
母胎自带的寒症,隔三差五的要发作一次,虽然不是什么羞耻的病,但对于这样一个爱女儿爱到骨子里的父亲来说,他定是不想声张的。
所以皇帝说出“饶她性命”之言,也不全是假话,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她,就等于昭告天下人,他最心爱的女儿,从娘胎一生下来就患上了一种治不好的寒症。
裴才人这一进来就一口一个“灵犀的病”,自以为是在报复别人,其实不过是在自寻死路。
赵昔微突然觉得,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b裴才人来搜这个身,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但表面上却恭敬如常,一副静候皇帝发落的样子。
裴才人火上浇油够了,这才又转向赵昔微,嫌恶地瞪着她道:“也就是陛下仁慈,非要全了你这个面子!哼!本宫虽然嫌脏了手,可为了灵犀公主,也不惜要搜一搜你的身了!”
赵昔微正等着她出手呢,可表面上却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挪了挪膝盖:“陛下,臣女和才人娘娘结怨已久,由她来搜身,谁知道她会不会诬陷臣女?”
第823章 朕饶你不死
“赵昔微!”皇帝尚未开口,裴才人已被激怒了,她横眉斥道:“死到临头了,还不忘陷害本宫!果然是个毒妇!陛下,灵犀一定是她害的!她明知道灵犀的病情是怎么来的,偏偏藏着血书不交出来!”
赵昔微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与裴才人的愤愤不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帝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冷静,眸光淡淡地,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越过她们,望向隔间。
今夜的这场戏,他有一箭双雕的目的。
为皇后报仇是其一,为太子斩断情丝是其二。
不知道太子听了这么久,还想不想藕断丝连?还会不会心软求情?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有治国之才,他毫不怀疑,江山马上要迎来一代雄主。
没能成为一代雄主,是他这辈子心底最深处的遗憾。
他幼年登基,陷于太后掣肘无力反抗。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为太子铺路,铲除一切有可能阻碍太子成长的因素!
女人,便是最首当其冲的——如果只是对女人多情,他也不是不能忍,可问题是,明知道这个女人图谋不轨,还选择纵容,那就是万万不能的!
看今夜太子的表现,似乎并不想再插手了。
很好!
皇帝面容稍微和缓了些,他收回了目光,再次盯着赵昔微,淡淡开了口。
“既然你自己不肯交出来,那朕就只能让人搜查了。”眸光一冷,他吩咐道,“阿容,她就交给你了,搜仔细点!”
裴才人大喜:“臣妾遵命!”
赵昔微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
她知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自己不过是菜板上的鱼、脚底下的蚁、笼子里的鸟。
她要借力打力,为自己争取反败为胜的机会!
灵犀的小房间里面有更衣室,以一组紫檀木的雕花墙为隔断,再糊了金线密织的锦帛,虽然透光但却不透人。
裴才人再没有心机,也知道要防着赵昔微逃跑,便一扫屏风,悠悠道:“陛下,我看就在更衣室搜查吧。”
“准。”
见赵昔微没有起身,又一挑眉,喝道:“还磨蹭什么?耽误了公主的病,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赵昔微笑了笑,跪得太久,她的膝盖有些痛了,便一边揉了揉,一边缓缓地站起身:“娘娘如此笃定,倒像是早就知道什么似的。”
“少跟本宫装模作样!”裴才人双眉一拧,揪着她的胳膊就是一推:“血书不在你身上,那就必定藏在你家里!反正你就是藏起来了!”
赵昔微脚下不动,只重复着问了一遍:“娘娘的意思是,我身上一定有血书了?”
问完,留意了一下皇帝的神色。
皇帝和太子要不怎么说是父子呢,就连情绪泄露的表情都一样——眉头微动,眸子微眯,这就是有所怀疑的意思了。
看来,皇帝对血书的去向,也不是很确定,至少,给他透露信息的人,他不是十足十的信任。
只要有这么一点疑心,那就足以她成事了。
“那是自然!”裴才人嗤笑,“不是你,公主怎么病成这样?公主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病痛,怎么你一出现就有了突发急病?说不好啊,根本不是沈玉清做的,就是你借着血书的幌子,加害了公主!”
皇帝的目光陡然阴沉。
赵昔微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屈膝一礼,与裴才人一起去了更衣室。
搜身很顺利。
顺利得超出裴才人的想象。
不一会儿,她就抓着赵昔微的胳膊,斗志昂扬地出来了:“陛下!果然搜到了!”
她声音极其兴奋,皇帝震得从椅子里霍地起身:“搜到了?”
“是!就藏在衣领里呢!!”裴才人扬起手,对皇帝摇了摇手里的东西,“陛下您瞧,就是这个锦囊装着!”
“娘娘,您在说什么?”赵昔微怔愣在地,好似被吓到了,瞪大眼睛道:“您怨恨我我知道,但您也不能这么无中生有吧?”
“闭嘴!”裴才人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这下彻底拿出了贵妃的威严来,抬起一脚就踢向赵昔微:“该死的贱人,还不跪下!”
赵昔微本来是可以躲的,但她这回却一动不动,任由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小腿上。
裴才人是将门之女,脾气和力气都异于常人,一脚踢来,赵昔微顿时感觉一阵剧痛,眼泪都疼得迸了出来。
她踉跄了一下,顺势跪倒在了地上,含泪叫道:“陛下,臣女冤枉!”
皇帝这时压根就没心情搭理她喊冤,只冲裴才人一伸手。
裴才人得意洋洋,摊开手心,将锦囊恭敬奉上。
大红色的锦囊,穿着墨绿色的绳结,皇帝只扫一眼,顿时气血上涌,恨不得一巴掌挥过去。
他一把抓过锦囊,握住,没有先打开,而是狠盯向赵昔微,眼里翻出黑腾腾的一片乌云:“赵昔微,朕说过,你有过救驾之功,只要你现在从实招来,朕,还是能饶你不死。”
这裴才人哪里肯干?
忙抢先道:“陛下!您怎么能免她死罪,要不是她,公主怎么会这样?”
皇帝忽然暴喝:“给朕闭嘴!灵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好过!”
“我……”裴才人愣住了,张了张嘴,正要辩解,皇帝又怒冲冲瞪她:“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四周都静了静。
一直缩在一旁的太医刘爱宁挪了挪脚步,把身子尽量靠着了门口——龙颜震怒起来,肯定要摔东西了。
裴才人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好心好意帮皇帝搜出证据,却成了第一个被迁怒的对象。
但……
这些无端的指责和冷落,她又不是第一次承受。自从打入冷宫之后起,她所遭遇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比这痛苦一万倍?
只是迁怒而已,只要皇帝打开锦囊,看到里面的血书,就会知道真正该死的是谁了!
她扯起唇角,无谓地笑了笑,提醒皇帝:“陛下,还是先打开看看吧。”
屋内几人的视线都锁定了这个锦囊。
只见皇帝迅速抽开绳结,从里面一摸,就抽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张。
第824章 东西就在她身上
裴才人就在皇帝边上,唇角再度浮现出一个胜利的笑容。那张纸的内容,她已经检查过,白纸红字,千真万确。
皇帝阴沉着脸,迫不及待地打开手中的纸,上下扫了两眼,目光陡然冷厉:“裴才人,这是你从她身上搜出来的?”
“正是。”裴才人连忙应了,补充道:“臣妾已经看过,千真万确,就是陷害公主的证据!”
两个字才落下,皇帝手掌一抬,纸张连带着锦囊一起甩在了她脸上:“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陛下?”裴才人懵了。
白纸红字落在脸上,打了个转儿,又跌落在脚下。
她满腹狐疑地捡起来,目光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忽然身子一沉,跌倒在地:“这,这,这不可能!”
皇帝面色阴沉,没有说话。
裴才人如同从高山坠入深渊,“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皇帝面前:“陛下!一定是这贱人做了手脚!”她尖声叫了起来,“一定是她陷害臣妾!”
“够了!”皇帝一声怒喝,“你不是说你已经看过了吗?你不是一口咬定公主是被陷害的吗?”他一把夺过那张纸,三两下就撕得粉碎,狠狠扔在裴才人脸上,“那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
一块碎片落在地上,被皇帝的袖风一扫,又飘到了门边,坠落在刘爱宁的脚下。
对上皇帝那暴怒的面容,看清他眼底的厌烦,裴才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皇帝既然能怀疑赵昔微,为什么就不能怀疑她?
赵昔微一个被废掉的太子妃,再也没机会插手宫里事务。
而她不一样,她是从贵妃贬为才人的,整个后宫都知道她不甘心,还想着重新爬上去。
而她,也是最有机会接触公主的!
“陛下……”裴才人身子一软,就瘫在了皇帝脚下,抽噎着哭道:“陛下,给臣妾一百个胆子,臣妾也不敢打公主的主意啊!陛下,臣妾是无辜的,臣妾只是路过……”
裴才人哭得肝肠寸断,皇帝的脸色却越来越紧绷,态度没有半点儿缓和。
刘爱宁到底忍不住好奇,觑眼往脚边悄悄一瞄。
只这一瞄,就差点没跳起来。
这纸片上的字,他再熟悉不过。
“阿胶”
只凭这两个字,他就立即明白了皇帝为何震怒了。
他才给公主开了方子,上面就有这一味药……
他目光又偷偷上移,盯住了第二片碎纸。
“当归”
阿胶,当归……
刘爱宁默念了一下,作为一个太医,差点一个趔趄没摔出门去。
也就是说,裴才人从郡主身上搜出来的、所谓的血书,竟然只是一张药方……????
难怪皇帝这么迁怒裴才人了。
如果是郡主自己拿这个给皇帝,皇帝最多是觉得自己冤枉了人。
但裴才人明明说自己已经看过了、还兴高采烈地捧呈给皇帝,信誓旦旦地指认赵昔微就是凶手。
皇帝等于是当众被耍了一道。
他正在暗自嘀咕,那边皇帝就沉声唤了一句:“刘爱卿!”
“臣在。”他忙应了,躬着身子远远地一拜。
“过来!”皇帝语气冷冷,问道:“把这碎纸都捡起来,给朕好好看看!”
刘爱宁脖子一缩,满脸的欲哭无泪,心想你们神仙打架,为什么非要扯上我一个无辜的大夫……
他也不敢不遵,蹲在地上慢腾腾地一片片把纸张捡起,又小心翼翼地拼好,逐行逐字的一个不漏看完了,又确认了一遍,才抬起头,战战兢兢道:“回禀陛下,经臣过目,这确实是一张药方……”
皇帝半合着眼,靠在椅子上,似是疲倦极了在养神。
裴才人抱着皇帝的腿,也不哭了。
屋子里静了静,片刻后,皇帝才淡淡“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看向了赵昔微。
见她依旧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至始至终都没有哭闹一声,除了被裴才人踹那一脚时,喊了一句冤枉。
难道,他真的冤枉了她?
裴才人一直看着皇帝,见他半晌也没发话,忙又道:“陛下,就算没从她身上搜出来血书,也不代表她就是干净的!”
一声轻笑,赵昔微抬起头来,眉梢微挑,盯着裴才人:“娘娘搜了我的身还不满意,难道还要去我房子里搜才作数?”
这一句话倒是给了裴才人灵感。
她冷笑了一声,当即冲皇帝道:“陛下,赵昔微说的对!她肯定藏着沈玉清的血书!既然不在她身上,那就肯定在她家里!”
皇帝眯着眼,既没同意她的说法,也没有反对她的说法。
裴才人忙又添油加醋:“陛下,您别忘了,灵犀的病情,可是和她的一模一样!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赵昔微忍不住笑出声:“娘娘,您诬陷别人的时候,能不能打打草稿?我身上没有证据,家里就一定有?那我还曾经在东宫住过呢,娘娘是不是还要去搜一搜东宫?”
挑拨离间,谁不会?
只简简单单一句“东宫”,就让皇帝坐直了身子。
裴才人纵然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去东宫搜查的话来,顿时被堵得回不上话来,“你你你”了半天,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了。
眼看一场风波就要收场,刘爱宁在一旁松了一口气,还没有提出告退,隔间外忽然传来一道冷沉的声音:“陛下,东西就在她身上。”
刘爱宁吓得一抖,忙抬头看去,门帘撩起,一个聘聘婷婷地身影缓步踏入。
与此同时,赵昔微也抬起了头。
红衣如火,明媚倾城。
正是顾玉辞。
裴才人如获大赦:“顾大小姐!你来得及时!本宫险些被这贱人反咬一口!”
顾玉辞压根就没搭理她的套近乎,只径直走向前来,先向皇帝屈膝一礼:“臣女见过陛下。”
待皇帝示意她平身后,才转过身,桃花美眸轻轻一挑:“不必去家里搜了,东西就在她身上。”
明明只是个准太子妃,但这么看着赵昔微时,却像是早就成为东宫之主一样。
尊贵无上,风华无双。
第825章 困兽之斗
屋内几人都是一怔。
皇帝也皱起了眉头:“阿辞,无凭无据的话,你可不能乱讲。”
他已经被人耍了一次了,若再又被耍一次,明天御史台的折子就能堆满案头了。
顾玉辞笑了:“陛下,辞儿没有乱讲!微妹妹这么聪明的人,血书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放在家里?”
眸光一转,倏地伸手,一把抓住赵昔微的手腕:“我猜,鞋子里,刚刚没有搜过吧?”
鞋子里??
裴才人眼睛一亮:“对!一定是藏在鞋子里!倒是本宫疏忽了!方才没搜她的鞋子!”她一扯皇帝的袖子,“陛下!臣妾没有冤枉她!这个贱人狡猾得很,一定是把证据藏在了鞋底!臣妾恳请陛下,重新搜她的身!”
“重新搜……”皇帝淡淡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目光落在了赵昔微身上,停留一瞬,问道:“赵昔微,你觉得呢?”
赵昔微站在原地,手腕被顾玉辞牢牢抓着,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如果说之前她的紧张中带着镇定,那么这会儿她除了紧张就只有压抑。
顾玉辞是唯一一个知道所有真相的,所以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赵昔微身上藏着血书,当然不会随便让人搜到,聪明如顾玉辞,怎么会猜不到这一点?所以在裴才人冒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裴才人要倒霉了。
事实果然如此,裴才人搜完了赵昔微全身,兴冲冲的拿着一个锦囊出来邀功,却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
顾玉辞略一琢磨,就找到了赵昔微的破绽点——她在隔间外时,一直安静辨听里间的动静,她知道赵昔微当时一直跪伏不起,那么搞一些小动作也就很方便了。借着大袖衫的遮掩,把锦囊摸出来塞进鞋子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盯着赵昔微的眼睛,笑得明艳又张扬:“微妹妹,陛下问你话呢!”她本来还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担心自己就这么跳出来会不会栽跟头。
但现在看赵昔微的反应,她不禁要为自己的果断而欢呼了——血书一定在赵昔微身上,不管是搜还是不搜,她都已经胜利了。
四目相对,她的瞳孔仿佛烈烈的日光,灼得赵昔微视线闪了闪。
“微妹妹!”顾玉辞忽然勾唇一笑,顺势就在赵昔微身边蹲下来,“既然如此,那辞儿就不客气了!”
她行事向来大胆而果断,现在当着皇帝的面也不例外,出手迅速,一把就握住了赵昔微的脚跟,这一举动,把在场的几人都惊得眼皮直跳——竟然当场就要脱赵昔微的鞋子!
“辞儿——”皇帝忙唤了一声,刚想制止她,裴才人忽然惊叫:“咿,那是什么!”
这一声引得皇帝看了过去,就见鞋后跟处,隐有一条墨绿的丝线。
顾玉辞手指一伸,轻易就勾住了丝线。
只要她微微一用力,丝线那一端系着的东西,就要落入众目睽睽之下。
“赵昔微。”顾玉辞微仰起脸,看着赵昔微,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是同情,也似是无奈,她这样唤了一声,突然道:“对不起。”
赵昔微猝不及防她会这么来一句,乍然垂眸,便撞见一双满是歉疚的眼睛,顿时一愣。
顾玉辞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
但突然来一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她们两个之间,从相见第一天起,就注定没有情分,更不能成为盟友。
要做敌人就彻底做敌人好了,赵昔微也也不在意。
只是……
顾玉辞倒像是格外在意。
她手指动了动,似有片刻的犹豫,低声道:“你救过我的命,我很感激。但是……”
说到最后,她一笑,仰望着赵昔微,语气坚定而冷酷:“但是,我有必须要做成的事,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
赵昔微被她的强词夺理给震惊了。
嘴里说着感谢她,手上却要致她于死地。
顾玉辞的动作非常迅速,指尖已果断挤进了她的鞋,瞬间就摸到了锦帛的面料,眼看就要往外掏的时候,忽然又一顿,抬起头道:“赵昔微,你自己把东西送给陛下吧,放心,我会保你不死。”
赵昔微扯了扯嘴角,盯着已露出半个头的锦囊不言不语。
现在说这种话还真是讽刺,把她推上悬崖,然后大发慈悲地承诺一句“我不会见死不救”,有什么用?
血书一旦落在皇帝手里,她就算侥幸活命,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从此“谋害皇后公主”这一项罪名,便永远牢牢地扣在了她和沈玉清的头上。
她这一生所求,不过是掌握自己的命运。多少次苦海挣扎,多少次困境求生,所争取得来的一丝丝希望,都将因为这一纸神秘莫测的血书,沦为南柯一梦。
这一瞬间,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憋屈和恼怒。
她从来不是个极端的性子,并不想来个鱼死网破,可偏偏现在宛如困兽!
沉默半晌,她缓缓道:“可以,我来。”
裴才人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她有多嘴硬呢!这还不是不打自招了?”
皇帝目光沉沉,眼见赵昔微蹲下身,手放在了鞋面,表情顿时绷紧。
顾玉辞察言观色,立即笑着道:“我来替妹妹提裙,可千万别绊住脚了!”
说着就轻轻揪住了赵昔微的裙摆。
赵昔微冷冷一笑。
顾玉辞的算盘打得很好,但很可惜,她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
等她先应付了皇帝,再趁机把证据毁了——既然不论怎样都逃不过一死,那她死也要保全沈玉清的名声!
正捏住丝线,还没抽出来,殿外一阵响动,有人疾步冲了进来。
动作一顿,她下意识地就抬头看向隔间。
这次来的人显然比顾玉辞和裴才人都还特殊得多,侍卫哗啦啦让出通道,内侍噤了声。
一丝理不断剪不乱的感觉顿时缠绕上心头。
她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又有些手足无措——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该如何面对他呢?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冲进来呢?
她垂下眼睫,望着自己的脚尖,只觉得内心苦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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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6章 一波三折
来者步伐匆匆,转瞬间已到了槅扇门边,脚下倏地放轻,似乎是为了保持礼仪。
赵昔微瞬间皱了眉。
李玄夜虽然很注重仪容仪表,但他面对皇帝时,从没有这样的谨小慎微。
不是他?
心中有一丝的失落,但也有一丝坦然……不是他也好,免得她有心理负担。
“谁叫你过来的?”
皇帝的声音响起,顾玉辞也站了起来:“你来干什么?”
裴才人更是气急败坏地踏出一步:“你好大的胆子!”
赵昔微循声看去,也猛地呆住了。
来人一身深青色的宫装,神态端庄恭敬,是曾经在东宫服侍过她的,也是总管她寝殿丫鬟的掌事姑姑,素玉。
赵昔微对她的印象不错,当初在东宫,多亏有她细心指点照顾,才得以避免了很多琐碎的麻烦。
但此时此地,她突然出现,倒是让赵昔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难道是李玄夜心又不忍,想要救自己一把,却又碍于身份不便出面,只好派她出场?
赵昔微能想到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到了。
裴才人率先下了命令:“陛下审问罪证,怎容你一个老奴随便闯入?来人!给我把她轰出去!”
皇帝怒气冲冲,又问了一遍:“谁叫你过来的?!”
裴才人想也不想就道:“陛下忘了?这个老刁奴,以前可是在东宫伺候赵昔微的,我看八成是她们主仆二人勾结,得了消息替这贱人开脱来了!”
“是吗?”皇帝抓着扶手,怒气一触即发:“素玉,朕问你话!谁让你过来的!”
顾玉辞心思玲珑,立时一眼就看出皇帝的怒意所在——如果是太子叫素玉过来解围的,那则说明太子为了一己私情弃父母不顾、有不忠不孝的罪名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她费尽心机又有什么用?赢了太子妃的名分,永远输掉了他的心。
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么一个心里只有儿女情长、丝毫不顾及大局的男人,还值得她喜欢吗?
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她心中冷笑,顺着皇帝的话就问道:“素玉姑姑,可是太子派你过来的?”
一语既出,四周皆静。
裴才人刚刚还一脸斗志,瞬间就变成了错愕。
皇帝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面色一片紫红,像一颗随时都要爆炸的炸弹。
赵昔微也屏住了呼吸。
她就算再有期待,也知道这个时候太子不该帮她——没有哪个皇帝忍得了太子过于看重女人,而被太子看重的后果,往往会导致皇帝痛下下手。
“回陛下的话。”素玉看也没看别人一眼,只提起裙摆,在皇帝面前郑重下拜:“没有人叫奴婢过来!是奴婢自己来的!”
“哦?”皇帝已在发作边缘,听闻此言,又皱了眉头:“你自己过来的?”
“是。”素玉立即应了,这才抬眸,看向赵昔微,语气冷厉而愤怒:“奴婢过来,是要亲眼看看仇人是如何落网的!”
“什么?”
这一下,别说是裴才人和顾玉辞,就是皇帝也不解了:“你和她有仇?”
“是!她就是奴婢的仇人!”
赵昔微心下生疑,却又隐隐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便道:“素玉姑姑,我自问待下宽厚,从不轻易发落谁的不是,怎么就成了你的仇人?”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素玉一声冷笑,一改往日的恭敬顺从,怒目而视道:“当初太子殿下觉得你身边缺人,便指派了我去照顾你,是也不是?”
“是啊。”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赵昔微立即就承认了。
“那么请问,我初到你身边那日,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在皇后寝殿当过差?”
“是啊。”赵昔微应了一声,忽然心里咯噔一跳。
素玉哈哈笑了一声:“是啊,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
话音才落,眼角便有泪水掉了下来,她也不去擦,只转向皇帝,满脸戚容:“当年奴婢家里穷,一大家子人饿得快死了,为了活命把奴婢卖进宫,在浣衣局做苦力,幸得皇后娘娘青眼,被选入长乐宫做针线……皇后娘娘待人极好,从不打骂下人,知道奴婢家里苦,时常照拂着奴婢……本以为可以一辈子呆在她身边,哪成想……”
说到此处,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皇帝尘封已久的记忆被猛然打开,不知不觉也红了双眼。
“……打死奴婢也不信!皇后娘娘那么好的身体,怎么就突然一日比一日差了!皇后娘娘可是骑马射箭都不输武将的啊!”
一室无声,唯有老奴的悲哭。
素玉哭了良久,忽然又拜倒在皇帝脚边:“陛下!奴婢之所以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替皇后娘娘报仇!现在既然已经找到罪证,那么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被她这一哭,勾起了不少往昔旧事,满脑子都是皇后当年的身影,半晌才哑着嗓子缓缓道:“你说。”
素玉霍然起身,指向赵昔微:“听闻她将血书藏于脚下,所以奴婢立即赶来,只为亲手揪出罪证!”
“你?”顾玉辞本能地狐疑了一下,“亲手揪出罪证?”血书就在鞋子里,这是铁上钉钉的事了,却半路横杀出个素玉,说要亲手揪出罪证?
“是的,顾小姐。”素玉眉目冷凝,语气坚定,站在面前宛如一尊石像,顾玉辞竟被她的气势唬住了,继续盘问的念头就被打了下去。
“行吧。”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一心想要替皇后报仇,皇帝此时也正沉浸在悲痛之中,一时也没了心情去计较什么,只挥了挥手,道:“你去吧,朕准了。”
“陛下!”裴才人和顾玉辞双双开口。
素玉固然一片忠心,可到底是服侍过赵昔微的,谁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
但,仿佛心有灵犀,不等她们往下说,素玉就又躬身请求:“陛下!赵昔微此人素来狡猾,奴婢是再明白不过的!若背着大家偷偷搜查,说不定她趁机销毁证据,再倒打一耙指责老奴诬陷好人!”
第827章 春日迟迟,草木萋萋
“就是!”裴才人感同身受,忙道:“你说得没错!这贱人惯会使阴招!可千万别被她算计了!”
“娘娘说得是。”素玉郑重点头,“故而奴婢提议,不如便当场见证的好。只是需要辛苦才人娘娘和顾小姐,委屈二位主子充当一下屏风。”
虽然只是搜一下鞋子,但到底不能当着皇帝的面,有损天子威严。
这个提议堪称完美,既能看着仇人落网,又不用自己动手,裴才人当即应下:“没问题!”
顾玉辞虽觉得有异,却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也只好点了点头。
皇帝心思烦乱,随手挥了挥:“就这样吧。”
裴才人和顾玉辞便一左一右站在了赵昔微身前,两个人,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接下来的场面——
只见素玉蹲下身,在赵昔微脚边跪坐下来。
赵昔微眸光闪了闪,看上去有些不太情愿。
但素玉并无半点心软,只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强行按住了赵昔微的脚踝。
“还请郡主配合。”素玉声音冰冷,一板一眼地道:“我想郡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老奴的意思吧?”
赵昔微轻轻垂下了眼睫,似乎放弃了挣扎的样子:“连姑姑都认定我身上有罪证,那我只能让你亲自搜查一番了。”
“呵。”一声冷笑,素玉根本不买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没头没脑地丢出这么一句话,手已经摸上她的脚尖,前后左右沿着鞋面按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鞋后跟,抓住了那露出来的一点绿丝线。
裴才人立即道:“就是这个!”
顾玉辞屏住了呼吸,眼看着素玉手掌一收,站起身来。
“陛下。”她越过两人身前,几步踏到皇帝跟前,“奴婢查到了。”
皇帝睁开眼:“可是血书?”
素玉并不急着交上去,而是恭敬道:“此物藏于鞋中,不便呈与陛下,因此奴婢斗胆,替陛下过目。”
“嗯。”东西是由顾玉辞和裴才人两个盯着搜出来的,就算赵昔微再有手段,也瞒不过这么多眼睛,至于素玉,皇帝自问还是信得过的,便道:“你打开,替朕看看。”
“是。”素玉一边应了,一边当着众人的面,慢慢解开绳结,打开锦囊。
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一点也没有遮挡,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张白纸出现在面前,隐隐透着红色的字。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揭秘皇后病逝的真相。
只有赵昔微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就连纸张打开的细碎声响,都仿佛萦绕耳畔。
顿了顿,便听素玉道:“奴婢认不全这些字,还是顾大小姐来吧。”
“好。”顾玉辞应了,却半晌没有开腔。
素玉便又催促道:“顾小姐,上面写了什么?快念给陛下听听罢!”
顾玉辞还是没有吱声。
沉默令人煎熬,皇帝耐不住了,喝令道:“念!”
“……是。”顾玉辞又应了一句,声音十分古怪,透着几分尴尬、几分怨恨、还有几分酸楚。
赵昔微暗暗发笑,这顾玉辞,还真是心思深沉,都到这份上了,还在怀疑什么呢?
直到顾玉辞的声音再度响起,赵昔微心底“砰”地一下,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顾玉辞念得极慢,一字一落,仿佛咬牙切齿——
“春日迟迟,草木萋萋……瞻彼日月,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裴才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血书上写的这个?”
裴才人听不懂,那素玉作为宫女,就更是一头雾水了:“什么春日什么草木?她怎么把这样的东西藏在鞋底?”
“念完了?”皇帝脸色黑得像锅底,问顾玉辞:“就只有这个?”
她们听不懂,顾玉辞可是看懂了,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的,狠狠地盯了赵昔微一眼,道:“确实只有这个。”
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才人急了:“陛下,或许她把真正的血书藏在家里,要不要派人……”
“不必了……”皇帝却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众人一眼,缓步向门边而去。
“陛下!”裴才人懵了,忙愣愣叫了一声。
“行了,你也闹够了。”皇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回去后,好好闭门思过,想想自己错在哪儿吧!”
“陛下?!”裴才人瞪大了眼睛,怎么又成了她的错??她急急嚷道:“那灵犀的病……”
皇帝一摆手,他的背影十分落寞,也十分疲倦:“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又道,“郡主也累了,曹德,一会好生把人送回去。”
这话就是轻拿轻放的意思了。
风云变幻,不过弹指之间。
赵昔微由一个“罪人”瞬间又回到了“郡主”,仿佛从生死场一步跳到人间天堂。
“是……”曹德一躬身,正要送客,突然——
“且慢!”
声音冷峻淡漠,带着无边的威严,“吱呀”一下,槅扇门应声而启。
众人齐齐望去,便见宫灯如火,照亮整个内殿。
禁卫军银枪铠甲,整齐分列左右。
队伍的正中间,太子殿下玄衣金纹,与灯光耀耀相映,便让那金色凝上了一点红,缀于玄色衣衫之间,璀璨流光,让人想起无边暗夜时的一轮血月。
光彩夺目,却杀气凛冽。
他这么随意地站在那里,脸上表情从容平静,却让斗室内心怀鬼胎的几人,都莫名定住了身。
顾玉辞一看到他的脸,心中顿时一凉,他果然还是插手了!
裴才人和顾玉辞反应却不一样,她的目光不在太子身上,而是太子身侧。
他身侧,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
男的,紫衣金冠,面容清俊,在前朝翻云覆雨,这是赵子仪。
女的,绿衣银钗,风姿淡雅,于后宫宠冠群芳,这是赵子仪的妹妹,淑妃。
不知怎地,裴才人就下意识身子一挪,往皇帝身边躲了一下。
来者不善,太子要为这贱人撑腰了!
“太子。”皇帝语气淡淡,今夜太子的表现,他总体还算是满意的——最起码,没有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更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符合一个合格储君的基本要求。
第828章 秋后算账
因此,对于李玄夜这样近乎霸道的作风,他也选择了宽容,只道:“今日你也乏了,明日还有早朝,早点回去歇息吧。”
“父皇。”李玄夜却没动,目光落在皇帝身后,语气平静:“儿臣还有点事。”
他这么一眼看过来,裴才人和顾玉辞都脸色变了变。
她们今夜行事,是得了皇帝首肯的,要算总账,也轮不到她们吧?互相对望一眼,一个眼里满是忐忑,一个眼里满是不平。
感到不平的那个,自然是顾玉辞了。
她折腾了这么一遭,本来是稳操胜券的,谁知道搜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个东西!
一想到那段情意绵绵的话,她的心就跟针扎一样,这针还不是普通的针,是在老酸水里泡过的针,每一针刺进去,都带起一阵无边的醋意。
她就算不想承认,也必须要承认,她输了,输得很狼狈。
作为准太子妃,她今夜的举动有立威的目的,也有一较高下的目的——赵昔微作为前太子妃,藏有陷害太子生母的证据,不论是情感还是道义上,都将永远翻不了身。
可谁知道,搜出来的竟然是一首情诗!
这种从胜利的边缘摔下来的感觉,让她心情坏到了极点。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赵昔微身上就是藏着血书,但是她知道,现在她说什么都没人信了。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心软,充当什么好人,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赵昔微,本以为能拿捏赵昔微,从此风平浪静自己安心当太子妃。
可她却低估了李玄夜的感情。
宁愿对皇帝阴奉阳违,也要徇私包庇赵昔微!
为什么?
为什么别人轻易可以得到的东西,她却怎么也得不到?
她差在哪里了?!
皇帝也品出来太子的来意了,眉心一皱,正要说点什么。
李玄夜已先开了口:“裴才人怎么在这里?”
他这话完全是明知故问,裴才人记得,她闯进来的时候,太子就在外间看着,不仅没有阻拦,也没有过问。
这会子突然发难,除了秋后算账还有什么?
他竟然为了赵昔微,要找她一个宫妃的茬!虽然她现在位份不高,但她还是皇帝的女人!再怎么样,也只有皇帝罚得骂得,作为太子却是不能定夺的!
可她也清楚,太子素有冷酷之名,狠起来连亲舅舅都敢下手,她一个小小才人又算得了什么。
裴才人又气又怕,忙抓了皇帝的袖子,支支吾吾道:“陛下,臣妾……”
皇帝无声看了她一眼,说实话,他并不想袒护这女人零星半点。
裴才人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凉薄,心头一惊,顿时彻底清醒过来。
是她复仇太过于心切,以至于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自己的处境。
眼下裴家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侥幸才得以从宫乱中留下活口,她怎么这样蠢,居然还这么迫不及待地冒头。
皇帝是什么性子,她跟了皇帝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吗?今夜的事成了,那她就是借刀杀人的刀。今夜的事败了,那她就是炮灰中的灰。
懊悔,仇恨,还有恐惧悉数淹上头来,裴才人身子一软,忙抱住皇帝的手臂:“陛下,臣妾也是关心则乱……臣妾跟了您这么多年,臣妾的心,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皇帝叹了口气,终是拍了拍的肩,淡淡道:“朕自然知道。”说着,看向太子,“她听说灵犀生病,又听说朕急怒攻心,一时担忧,所以匆匆赶来。”
作为父亲,能向儿子耐心解释这么多,已足见他的脾气之好。
但脾气再好,到底是个皇帝,眸光一沉,又瞥了裴才人一眼,道:“闹腾了这半夜,朕被你搅得甚是头疼,回去好好面壁思过吧。”
这话听着是怪罪她,但实际上是在保护她。可裴才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每次摊上赵昔微,她就要被皇帝降罪,她已经从贵妃降为最卑微的才人了,冷宫也坐过了,体面也没有了,一想到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她怎么能不恨啊!
她抬眼,泪意点点,看着皇帝,没有告退。
李玄夜笑了笑。
这笑十分轻柔,不见丝毫的戾气,但顾玉辞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太子这样的笑代表着什么了。在她的记忆深处,永远记得当初他一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那个带笑的表情。
“方才孤在外面,似乎听见裴才人骂人?说的是什么来着——”他似笑非笑,语气一顿。
一旁的赵子仪立即开口:“禀殿下,微臣听得明白,才人娘娘说,要找出陷害公主的凶手。”
这个老不死的!
裴才人气得七窍生烟。
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今夜是什么情况了!
原以为,皇帝布下天罗地网,在这里守株待兔,能一次性处死赵昔微。
却没想到,太子那边早就严阵以待。
天罗地网,守株待兔,网的是她,待的也是她!她才是那个倒霉蛋!
但她执掌六宫多年,也不是只会吃干饭的。
眼窝一热,泪水大颗大颗就滚落下来,她抱着皇帝的手臂就哭:“陛下,您要给臣妾做主啊!臣妾只想着找出罪证,不想得罪了丞相……太子殿下念着旧情,要为赵昔微出头,臣妾可以理解,可丞相怎么也上来问罪臣妾呢……”
她这话妙就妙在,挑起了皇帝最忌讳的两件事:太子为了替旧情人出头,竟然要踩在皇帝的女人头上,而赵子仪作为臣子,竟然也如此嚣张,这是哪个帝王也不能忍的。
皇帝自然也想到了,眸光一冷,唤道:“赵子仪,朕昨日想要一卷前朝史稿,却一时找不出来,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文史馆替朕找找吧——”
皇帝开了口,赵子仪迟疑了一下,没等到李玄夜的示下,便拱手道:“……臣,遵旨。”说罢看也没看赵昔微一眼,似乎他压根就不是来替女儿撑腰的,就转身向殿门而去。
等赵子仪彻底退下,李玄夜又笑了一笑。
裴才人心里一颤,正惶恐不安时,忽听他冷声唤道:“裴才人。”
第829章 孤看你是窃取皇权
“你是后妃,又是父皇身边的老人。”
左右禁军森森,太子负手立于内殿中央,淡淡开口,便如号令群雄。
这种压迫感莫说裴才人一个后宫妃嫔,便是前朝老臣,也要震慑得遍体生寒。
“身为后妃,便该修身养德,事事以陛下为重。而你,却心怀怨恨,搬弄是非,以致后宫不宁,陛下不安,如此种种,”语气一顿,冷笑道:“实在是罪不可赦!”
这话虽然听着还好,但是不可谓不重,这一通下来,几乎就是说她不配侍奉皇帝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让裴才人又是一跳,什么是罪不可赦?
太子再只手遮天,也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把她废为庶人吧!
不可能!
有皇帝废自己女人的,但还从来没有太子废皇帝女人的!
这个道理连她都懂,太子岂会不懂?
“殿下这话可是冤枉本宫了。本宫不过是路过此处,听说赵昔微身上有陷害皇后公主的罪证,便一心想要替陛下查证,这也算是搬弄是非吗?”
裴才人拿帕子擦擦泪,一副替天行道反被误会的样子。
李玄夜瞥了赵昔微一眼,面无表情:“只是路过听说,你怎么就确定她身上有罪证?”
“她和灵犀公主病情一样!”
“灵犀公主什么病情?她什么病情?”
“皆为母胎自带寒症。”
“是吗?”李玄夜一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我——”裴才人没想到,不过是随随便便的一问一答,怎么就抓住了她的破绽,顿时张口结舌,“我,我……”把眼神求助似的望向了皇帝,“陛下,臣妾……”
轻笑一声,李玄夜打断她的辩解,道:“灵犀这病来得急,各宫妃嫔无人知晓病因,才人娘娘是如何得知具体的?再者,刘爱宁问诊时你并不在场,又如何得知她们两人病情一样?还有,昭阳殿离此处甚远,陛下才说要搜身,你便突然出现,所以——”
表情一顿,眸光如箭:“裴才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身边安插眼线!”
“什么?”裴才人愣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是路过顺便报个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下子成了监视皇帝的罪人!?
“陛下!”她又气又急,忙向皇帝哭诉,“太子冤枉臣妾!臣妾不过是一时性急,想要替陛下分忧罢了!哪里敢在陛下身边安插眼线?陛下,臣妾跟了您这么多年,臣妾什么心您还不明白吗?”
可是感情牌对皇帝来说是没有用的。后宫佳丽三千人,除了顾皇后,再也无人真正入过他的心。
皇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既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你跟太子说说,是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的?”
裴才人一口气差点没噎死——她怎么那么快得到消息的,那当然是买通了人给自己报信啊!她掌管六宫这么多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当年是怎么和太后过招的?
这难道不是皇帝一直知情并默许的事吗?
哪怕是方才,她贸然闯进来的时候,皇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怎么现在太子一提,就变成她的罪过了呢?
“裴才人,你作为后宫妃嫔,在陛下身边安插眼线,意欲何为?”李玄夜脸上一点笑意也无,只有无边的威压和冷酷,一字一句道:“那么,孤是不是也可以认为,灵犀的病情,是你一手策划?”
“不!”裴才人被逼得退无可退,捂脸大喊道,“我没有!我怎么会陷害公主!”
“你怎么不会?”李玄夜冷冷一笑,“你久居后宫,又对陛下有怨,难道不是更有作案的动机和嫌疑?而赵昔微,”
他目光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语气平淡,“她早就不是太子妃了,若非传召也无法入宫,便是要害灵犀,也没有这个机会。可你却一口咬定她是凶手——”轻哼一声,又笑了笑,“说你挑拨离间都是轻的,孤看你是窃取皇权,以谋己私!”
“什么窃取皇权?”裴才人瞪大了眼睛,“太子,你不要乱扣帽子!本宫今日所为,说破天也不过是一场误会!是,我是得罪了你的心头好,但你身为一国太子,难道就可以混淆是非,扩大罪名吗?”
李玄夜说得云淡风轻:“在陛下身边安插眼线,不是为了监视陛下还是什么?监视陛下的一言一行,难道不等同于窃取皇权?”
“你!”裴才人这回可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被冤枉的滋味。
她确实是想要赵昔微死,但她就算再恨得咬牙切齿,也犯不着要监视皇帝呀!
她气得肝都要炸了,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怒道:“我得到消息就是监视陛下,那素玉呢?她不是在东宫当差?怎么也出现得那么及时?”一声嗤笑,她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难不成,这是太子安插的眼线?”
她这话一出,皇帝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沉沉地往素玉身上一扫,又往赵昔微身上一扫,然后定格在了太子身上。
他没有说话,作为一个极其宠爱太子的皇帝,他即便是起了疑心,也不会当场发难。
赵昔微站在后头,隔着一重重人影,远远地望着李玄夜,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虽然……裴才人这个说法很扯,但是……也不是毫无根据……
事情本来已经要成定局,可就在素玉冲进来后,就突然峰回路转,彻底扭转了乾坤。
表面上看,素玉是为了替旧主揪出真相,可实际上她很明白,正是此举阴差阳错的帮了自己一把……
真的是他安排的吗?
为了救她?
可他既然会出手,那么就说明,他已经确定她身上有血书了。
在已经知道这些后,他居然还要救她?
赵昔微望着他,突然发现,她对他的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竟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这么袒护她,这等同于把他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境地,现在皇帝明显不高兴了,他该怎么办呢?
赵昔微很快就发现,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太子从小就接触朝政,对付这种小手段简直是易如反掌,他不置可否地一笑:“素玉虽然是东宫的人,但仍保留长乐宫之差事,每月下旬须定期入宫值守。至于今夜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那还得多亏娘娘你呢——”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裴才人脸色刷的就白了:“袁策杨仪!把人带上来!”
“是!”
第830章 深宫泪
“砰!”一个人被扔在了地上,伴随着女子的哭声:“殿、殿下,饶,饶命啊!”
那人红衣翠裳,梳着丫鬟头,皇帝定睛看去,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正要问名,那女子跪趴在地上,抬起头来,满脸恐惧地望着面前的几个人,偏偏却只冲裴才人哭喊了一句:“娘娘,救我!”
“你说什么?”裴才人仅剩的一点希望被这几个字彻底摧毁,她指了指自己,满是愤怒和不解:“你叫我救你?”
“是啊,娘娘救我!”那女子身子抖个不停,“奴婢是为了娘娘、为了娘娘才走漏消息的……”
皇帝一直皱着眉,一直不声不响的淑妃这时候就说话了,声音柔柔的,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娴静来:“陛下,这丫头乃是给您煎药的。”
皇帝总算认出来这人是谁了:“哦,是朕身边伺候的。”
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却向着裴才人求救,这是怎么个事还用问?
当即脸色一沉:“此等不守规矩的奴才,朕是不敢再用了。”
皇帝到底是仁厚之君,没有开口说出打杀的话来,只是说不敢再用了,又没说到底要怎么处置,这听在那宫女耳中,便是比杀头还恐惧的一万倍的事——宫里处置不听话的人有无数种手段,轻的罚去做最下等的苦力,重的连累家人一起死,谁知道自己接下来面临的是什么呢?
“不要……”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一把抱住裴才人的脚,大哭起来:“娘娘,您一定要替奴婢解释啊!”
“哪里来的贱人!”裴才人火冒三丈,才被太子指责“窃取皇权”,马上就有个丫头抱着自己哭,她气得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本宫何时叫你做过什么!”
“娘娘!”宫女捂着半边脸,不住地哭喊:“是您亲自问的奴婢啊,方才您路过偏殿的时候,正好奴婢去太医院取药,您拉住奴婢问紫宸殿发生了什么,问陛下怎么回事,灵犀公主怎么回事,奴婢不肯说,您还,还赏了奴婢一耳光……”
皇帝这才注意到,那宫女果然半边脸上依稀有红红的巴掌印。
“你放什么屁!”裴才人气得险些咬碎了牙,“本宫压根就没遇到你,怎么就问你话了,又怎么打你耳光了!真打了你,你进来的时候脸怎么没肿?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导自演!”
可话一说完,就想起自己刚刚扇了这一巴掌,那宫女半边脸已经红紫了起来。
“才人姐姐何必如此生气?你担心陛下,向宫女打听一下情况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淑妃迎向前来,在皇帝身侧站定,扶住了他的手臂,十足的善解人意,蹙眉看着裴才人,“只是你不该听了风就是雨,听见郡主两个字就急匆匆往里面闯。”
“赵子柔!”裴才人气红了双眼,嘶声喊道:“我说过,我没有打听!你少血口喷人!”
她心中一烧,猛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一把抓住淑妃,面目狰狞地道:“我就知道,都是你这个贱人!以前栽赃陷害我,现在又故技重施!本宫自认向来对得起你,你为何一次又一次陷害我!”
她气急攻心,一时发起疯来,紧紧抓着淑妃不停摇晃:“你为何啊为何啊,为何就是要跟我过不去啊!都是这宫里的可怜人,我从来没和你争过什么,你为什么就是非要置我于死地啊!”
淑妃不言不语,也不反抗,只任由她摇娃娃似的摇着自己,看起来当真是柔软到了极致。
皇帝到底看不下去了,一声怒喝道:“阿容!你疯了!”见裴才人仍没撒手,便朝身边使了个眼色。
曹德忙躬身抓住了裴才人的袖子,赔笑着提醒道:“娘娘,圣驾面前,有话好好说,还请不要冲动。”
裴才人力气非常大,曹德自问也拉不动她,便朝左右示意,希望禁卫军来搭把手。
裴才人却自己放了手。
她有些失神落魄,两行泪水从脸上滑落,啪嗒摔碎在了脚下。
“陛下,你还是不信我,是不是?臣妾记得,去年小公主中毒,你也不信我……明明就不是我干的,可你不听我解释,任凭我在殿前跪了一夜,就是不肯见我一面……”
她抬起手背,胡乱擦了一把泪水,冲皇帝笑得凄楚而苦涩:“我不会说话,不会做人,脾气也不好,但是我真的没有害过公主!宫里任何一个孩子,我都没有害过!这一点,没有人比陛下你更清楚。要不然你也不会让我做贵妃,给我六宫大权!”
皇帝看着她,似有几分心软。
裴才人继续流着泪:“乘风那孩子长到这么大,在我身边呆了几天?还那么小,才那么高点儿,你就把他送到了千里之外,我这个做娘的多心痛?我那时候想,我做这个贵妃做什么,我还不如一个老妈子,可以天天守着自己的孩子!”
她抽泣起来,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可是就算这样,我都忍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抱怨什么,我只是告诉陛下,我裴阿容不是不能忍!是有时候陛下你对我太不公平!是这个宫里有些人欺我太甚!是,我今天是诬陷了赵昔微,我恨不得她死,可我有什么错?那日庆功宴上,她可是拔剑要杀我!我可是陛下的女人啊,也曾是后宫的贵妃啊!她一个不高兴就要杀我!陛下你惩治她了吗?太子你说什么了吗?没有!你们没人考虑过我的感受!”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讽刺:“然而现在,我不过是搜了搜她的身,太子就是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陛下,你摸着自己的心,问一问,阿容对你到底怎么样?要是觉得有半点对不起你的,你大可以现在就降罪,我绝不怨你!”
赵昔微听着她的控诉,字字句句都透着一个深宫女人的心酸。但她并没有觉得同情——她永远记得,裴才人害死了她的孩子。
那个夜晚,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恨意浸染了她的心。她的善良、同情,已经彻底死在了那个晚上。
从此以后,她知道了一个血的教训,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第831章 殿前谋
皇帝沉默了半晌,方叹道:“阿容,你何必如此,朕又没有怪你……你伴朕这么多年,朕又岂是那种无情之人?今夜的事,虽说你冲动了些,可到底也是为朕着想……”
目光一瞥,落在那宫女身上,淡淡如雪:“至于你,从此就不必跟着朕了。”
“陛下……”宫女吓得牙关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又去看裴才人:“娘,娘娘,奴,奴婢……”
裴才人看得心头火起,一抬脚就把人踹在了地上:“闭嘴!”
皇帝对此像是没看见似的,只拍了拍裴才人的肩,温声道:“你方才提到晋王,朕也许久不见他了,明儿叫他入宫陪陪你,上次给了他几本字帖,也好让朕看看他练得如何了。”
“陛下?”裴才人喃喃唤了一句,满是不可置信。
这一夜惊喜又惊吓,又变成了惊喜,皇帝要让晋王入宫陪自己了?
见她呆滞的样子,皇帝又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朕还是要罚你的,晋王陪你这些日子,就好好在昭阳殿闭门思过吧,正好,你们一起练练字,等练完了,朕要亲自过目。”
这番话四两拨千斤,不仅安抚了裴才人的情绪,又补偿了她的不满,最后一句轻飘飘的“罚”,也不过就是让裴才人闭门思过。
赵昔微暗暗笑了笑,对这个处置不是很意外——她早就知道,想除掉裴才人是难上加难,除了皇帝念着旧日情分外,更重要的是,皇帝不想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毕竟当年皇帝势单力薄,没有裴家这样的悍将忠心拥护,能不能坐稳这个皇位都不好说。
可是这样下去,她何时才能复仇?
她知道自己该隐忍,不可急于一时。但此时此刻,机会就在眼前,她真的不想眼睁睁地看它溜走。
唇瓣微张,还没说什么,李玄夜忽然开口:“父皇!”
赵昔微瞬间看了过去。
宫灯耀耀,在他肩头洒上一层淡淡的光,冷峻和温润这两种气质糅合在一起,便生出了一种天下入我怀的自信。
但这种自信看在裴才人眼里,就没那么好受了。
她忽然想起,太子十二岁的那年,才初初学习打理朝政。
——那时她掌管六宫,她喜奢华,娘家又给力,在吃穿用度上,从来都比其他后妃铺张几倍。
她的父亲在战场伤了一只眼,哥哥又险些叫西凉人射伤了腿,好歹把边境打服了换来短暂的几年太平,朝中上下都趋之若鹜,各位夫人入宫时,都眼巴巴的给她送礼。她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来不拒绝:孩子不在身边,丈夫又不爱自己,宫里其他女人也没什么好拿捏的,她这个贵妃当得寂寞如此,享受享受怎么了?
可太子理政的第一件事,就是肃清风纪,不仅前朝,连同后宫也要一起整顿。她是收受礼物最多的,什么西域各国的奇珍异宝、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全部都搜罗出来,充了国库。
还把她宫里超额的侍女也减半了,这还不算,宠物也不让养了。
那时,她气得找到皇帝理论,才踏进殿门,就看见小太子坐在书案上,笑意淡淡,透着一种执掌天下的自信。
皇帝不仅仅宠他,还极度信任他,不仅如此,年岁渐长后,还越来越依赖他。
裴才人自问自己没能力和这样一个太子斗。
她心里颤了颤,下意识想再求一下皇帝。
李玄夜却轻轻举起了一只手,语气平静——
“带走!”
禁军早就全是他的人,对这种逾矩之举毫不迟疑,齐齐应了一声“是”,立即蜂拥而上。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经过太子亲自挑选的,甚至还亲自校验过的,行动十分勇猛却极有章法,一步踏到皇帝身前,拿住裴才人后,又一步迅速退下,整个过程如闪电掠过,等皇帝变了脸时,裴才人已经被拉到了殿中。
“李玄夜!”裴才人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竟然真的敢动她,顿时大叫起来:“你疯了!我可是陛下的妃嫔!”
当着皇帝的面就敢抓她,那皇帝要死了,她岂不是更加没有活路了?!
她心中一慌,忙挣扎着又冲皇帝喊道:“陛下,太子身为储君,却如此大逆行事!他今天敢动臣妾,明天就敢动您!”
“太子!你给我站住!”皇帝低喝一声,隐隐暴怒,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宠溺,把太子给惯坏了!
李玄夜确实站住了,他压根就没想走,只冷笑着看向裴才人:“孤并不知道何为大逆,孤只知道,身为储君,有肃清后宫、保护陛下之责!”
他负着手,缓缓行了两步,在那宫女面前站定,忽然喝道:“扒了她的衣裳!”
“殿下!”
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就是顾玉辞也被这一变故吓到了:好端端的,要扒一个宫女的衣裳做什么?
但禁卫军却不从不考虑这些,他们只听从太子的命令,一声令下,立即动手。
“不!”那宫女失声尖叫,双手护着胸口,死死地缩成一团,怎么也不让侍卫碰自己的身体,“不,不要,不要!”
赵昔微心中不忍,但她没有求情,只垂下了眼睫,不去看这一幕——虽然她不知道李玄夜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知道,李玄夜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扒一个宫女的衣裳。
相处这么久,李玄夜是什么品性,她还是很清楚的,他绝对不是为了彰显权力而肆意践踏别人尊严的人。
果然,那宫女挣扎了好几下,见没人为自己求情后,突然大声喊道:“我招!我招!东西在我身上!”
“什么东西?”皇帝也被今晚这戏剧性的一幕幕给弄糊涂了。
眼见那宫女跪在地上,颤抖着手从衣领里摸出一个锦囊,他的眸光猛地一变——这锦囊,和赵昔微身上的一模一样!
“打开!”冷冷的两个字落下,不是皇帝,而是李玄夜。
“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禁卫军把锦囊拆开,然后冲皇帝肃然道:“陛下,是血书!”
“什么?”皇帝两步就踏了过来,才近看了一眼,见那白纸红字,如血泪点点,瞬间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他就算再老眼昏花,过了一百年,一万年,那上面的内容,他也能一眼认出!
那是皇后的生辰!!
第832章 生死局
那是皇后的生辰!!
赵昔微的呼吸瞬间凝住了。
血书,不是好端端地在她鞋子里吗?怎么落在了这宫女身上?
顾玉辞也瞪大了眼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冲击了她的大脑,所以一时根本无从去分析背后的真相。
淑妃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血书,又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皇帝,忙扶了他的胳膊,轻声安慰道:“陛下别急,或许只是意外也说不定……血书既然是重要的证物,怎么会在一个小宫女身上呢?”
“是啊,血书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小宫女身上呢?”皇帝重复了一遍,转身时,意味深长地瞥了裴才人一眼,大步踏向殿门。
裴才人被这一眼看得灵魂出窍,一下子就惊醒过来,猝然追上去,喊道:“陛下!”
然而身子才到门边,便被侍卫猛地拿住。
“陛下!”她双手扶着门,身子滑跌下来,跪坐在了地上。
皇帝的步子极快,像是裹挟了风和火,曹德几乎要小跑才追得上,猛听得身后传来声嘶力竭地哭喊:“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一句一句,似千斤的铁锤砸在皇帝心头,让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暴跳。
他脚步微顿,闭上眼,眼前全是当年的景象。
那年,君是少年君,臣是少年臣。
那年,情是生死情,爱是生死爱。
前朝后宫,虽不太平,但他知道,有皇后倾心相助,有裴家鼎力相持,他此生无憾。
所以后来,裴家受太后蛊惑,加入宫变试图谋逆时,他选择了原谅。
但到底是他太过仁慈了……
裴才人眼睁睁看着皇帝弃自己而去,眼里最后一丝的光亮也彻底黯淡下去,她双手按在地上,双肩无力的耷拉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李玄夜……”她一边笑,一边念着这个名字,重新抬起头来,道:“为了一个赵昔微,冒着天下人的骂名置我于死地,值得吗?”
李玄夜笑了笑,语气是少见的寒凉:“安插眼线、陷害公主、栽赃嫁祸……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裴才人笑了,扬起头,望着宫门外的天。
夜色深沉,星月相照。
她跪坐在殿门口,身畔骤然涌起寒风,吹散了她一头乌发,与红色衣裙纠缠在一起,像极了盛开在黑夜的红花。
四周静悄悄的,有泪水“啪嗒”坠在地上。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没有谁想要说一句好话,因为他们都彻底见识到了太子的手段。
从裴才人拙劣的表现来看,所谓的血书多半不是她藏的。但她错就错在复仇心切,在皇帝没想要闹大的时候,闯进来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
她以为今天会是赵昔微的死期,却没想到害人终害己,李玄夜正等着她往陷阱里跳。
赵昔微身上搜了两遍,都没搜出真正的罪证,那除了说明她在诬陷还有什么?
又有她勾结的宫女作证,她该如何辩解?
她确实是打听了皇帝这边的动静,说她监视皇帝或许有所夸大,但她这种行为若要认真追究,算一个欺君之罪也不为过——只是以前皇帝不在意的,她也就没觉得有什么,哪知道太子一提,皇帝就在意起来了呢?
到底人家是亲父子,她算什么。
一代贵妃就此沦落,谁也想不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恨只恨她太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没想到却被人一击绝杀。
皇帝走了,等于彻底把这里的一切都交给太子了。
四下里悄悄有暗卫涌上来,禁卫军识趣地后撤了几步,让出一个偌大的空间。
这是东宫的侍卫。
比禁卫军更效忠于太子,更适合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裴才人无声流了半晌的泪,再度开口时,嗓音莫名沙哑:“说吧,你要这么处置我?”
更鼓声声,月亮渐隐,皇城即将迎来晨曦。
杨仪负责将赵昔微送出了宫,本来皇帝派了曹德送,但被李玄夜拒绝了,说皇帝今夜心情不好,身边不能没有伺候的人。
又亲自挑了几名禁卫军,充当护卫驾马之责。
赵昔微抱着膝,脑袋靠在车壁上,禁卫军的驾车技术极好,马车驶过内城门,出长街,一路又平又稳,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但她也没有心大到真的能睡着——一夜惊魂,虽然有李玄夜出手而化险为夷,但她不敢保证她是特殊的那个。
裴才人被送进了冷宫,暂时等候发落。这个结果虽然并不满意,但她什么都没干,能得到这个结果,也算是一种胜利。
现在她心里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处置完所有事情的时候,李玄夜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以为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怎么也会跟她说点什么的,但直到她出了宫,两人分道扬镳,他也没多说一句话。
他如果追着她问,那封血书是怎么回事,灵犀的病症又是怎么回事,那她也许还安心点。
可他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她整个人就像沉入了暗黑的深潭,冷浸浸的,摸不到边。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说到底,血书扯上了皇后,即便是他恨她也不奇怪,没有谁能对这种事轻轻放下。
所以她从一个险境脱离,又进入了新一层的险境:她很担心李玄夜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如果说皇帝的手段她还能急中生智应付一下,那太子的手段她就是连过招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他起了杀心却面上不显,趁她不防备的时候,突然一个手段,把她连带着赵家一起灭了,也是不好说的……
一路惶惶不安地琢磨着,转入小巷时,倦意袭来,再也低挡不住,她身子靠着车厢,合上了眼。
迷迷糊糊间,“砰”地一声闷响,身上一沉,赵昔微猛地睁眼。
便撞进一双深沉如黑夜的眸子里。
冷冷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怒,还有一丝忽明忽暗的恨,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让赵昔微本就不太平静的心顿时一颤。
他到底还是跟过来了……
马车狭小,她身子往后仰着,以一个欲躺不躺的姿势,半靠在车厢壁上。而他悬于她身前,一手按在车窗,一手按在她的肩上。
第833章 早就知道了
这样的近距离的对视,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只是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次,没有暧昧,没有情迷,有的只是冰冷。
四周静得可怕,马车轮子辘辘发出回音,使长街显得格外空荡,偶尔行过酒肆,撩起招客的灯笼摇摇晃晃,便于车内晃出一线暗红的光。
落在他的眉心时,无端就成了一抹嗜血的红。
仿佛被那血色刺痛,赵昔微别开眼,可在这安静昏暗的车厢内,他身上的气息那么明显,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不言不语,沉沉地逼近她。
赵昔微一动也不敢动,像是被巨石压住了一样,不,准确的说,是被冰山冻住了。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全都凝结成霜,一瞬不瞬地对着他。
李玄夜冷冷地看着她,突然伸手,向下探入裙裾。
赵昔微眉间一蹙,她脸上有明显的抗拒,但却没有叫喊也没有推开,只僵着身子,任由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腿。
肌肤上传来他指腹的温度,微凉,如枝头的新雪,他动作极慢,一寸一寸,每向下滑落一点,她的身子也就冷了一点。
赵昔微偏过头,望着车窗外,黑夜将尽,群山如墨,在她面前一层层淡淡挥开,呈现一片似真似幻的朦胧。
直到——
脚上一痛。
僵硬地转过头,便见脚踝被他圈紧,牢牢捏在手中,他俯身看着她,冷冽的目光中染上了一丝杀机。
一声轻笑,他手上一动,去脱她的鞋。
赵昔微抿紧了唇。
他动作一顿,挑眉看着她。
赵昔微眸光一黯,难为他动手之前还给她求饶的机会,但她怎么求饶呢?
她把这么重要的证据藏在身上,怎么也不肯告诉他,出事了还是他摆平的,她还怎么求饶呢?
他并没有给她太多拒绝的时间。
不过一垂眼的功夫,手指捏着她的鞋底,轻轻一取。
“啪嗒”
鞋子落地,上面缀着的珍珠摔在车厢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与之应声而落的,还有那只锦囊——那只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躲过了三次搜查的锦囊,就这么掉了下来。
她穿的是十二幅的绿罗裙,裙摆散开如盛开的荷叶,那只大红色的锦囊,正静静地躺在裙摆上。
绿衬红,好不刺眼。
而比这更刺眼的,是他眯起的眸子,那眸光宛如尖锐的箭,准确无误地刺穿她的伪装。
他唇角微微一勾,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待她主动交代所有。
空气中流动着无声的杀气。
赵昔微望着他,没有惊呼,也没有挣扎,以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迎接即将到来的生死较量。
与他脱鞋子的动作相比,他接下来的动作极为缓慢。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捡起那只锦囊,然后慢条斯理地抽开绳结,再保持这样的速度,将里面装着的东西缓缓取出,然后——
丢了过来。
赵昔微望着他,既没有避开,也没有去接,任由那张血书落在了胸前。
她是那么的平静,可心底却涌出一抹淡淡的悲怆。
为自己,也为他。
他们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们之间,有过欢笑、甜蜜、吵闹、分离,决裂,但她一直在尽力保持不要变成仇恨。
可现在这一刻,还是来了。
对视半晌,他忽然朝她伸出手:“起来吧。”
赵昔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才意识到自己已半躺在了地上。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了他掌心——车厢内的横木硌得后腰难受,要杀要剐要问罪,也得先坐起来再说。
手指才挨着他的手掌,他就倏地收紧,然后顺势一拉,两人身子立即错位。
赵昔微猝不及防,就跌落进他怀里。
“你……”她惊愕地看向他,才半直起腰准备拉开距离,却被他一下子按住了唇。
李玄夜坐在车内,紧紧握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目光冷淡却清明。
赵昔微的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都这种时候了,他这么看着她做什么?难道灭口之前还要温柔安抚一番?他可不是这样心慈手软的主。
然而又一想,要不是他心软,她今夜早就死在宫里了。
良久,他终于率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却很冷静——
“以后别再瞒我,你该知道,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我。”
赵昔微猛地一惊,可下一瞬,又变得了然:他当然是全都知道了,包括血书的内容,不然怎么能让素玉以假乱真,骗过了皇帝?
她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微干:“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就知道了。”
赵昔微又是一怔:“很早?是多早?”
李玄夜没说话。
赵昔微咬咬唇,忽然心底蔓延起一种无边的情绪,她说不清这是难过还是什么,她只知道,她费尽心思偷偷瞒着他,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从而导致两个人变成你死我活,不,准确的来说,是她一个人死。
可笑她为此日夜不安,为此食不知味,而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看她如笼中困兽一样四处奔忙?
眼眶一潮,才有泪意上涌,他忽然眉头一皱:“不是你想的那样。”
怀中人表情一凝:“那是怎么回事?”
嗓音已有几分哭腔,听在李玄夜心头,便是猛地一揪。
她在别人面前不是个爱哭的人,就算是与太后兵戎相见,被皇帝设计追查,她也是一个人都扛下来了。
但是面对他的时候,她还是会有脆弱的一面。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还记得,你在东宫突发寒症的事吗?”
“记得。”赵昔微一点头,忽然又是一愣:“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当然不是。”李玄夜道,“那时顾寒苏查不出你的病症,我便起了疑心,让人去查沈玉清……”
赵昔微听他缓缓道来,这才惊讶的发现,他对这件事的反应,和她预想的完全相反。
他语气淡淡,表情平静:“……查出来不少书信,是她与赵子仪的。”
“我娘与我爹?他们一直有通信?”
赵昔微被这个消息震惊了,那岂不是赵子仪一直知道她这个女儿的存在?那她娘还为什么要煞费苦心,让她上演一场拦轿认亲?他们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