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无冶子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搜魂之术得来的片段消息,也是中洲底层修士间的杀人夺宝、尔虞我诈,有些难以理解,曾经都‘死道友莫死贫道’的道友们,为什么会在出了事儿后,一起往一个地方赶。
正常情况,不该是有人率先过去,其他人暗中观望,看是否暗藏杀机,是否有利可图,才决定出手吗?
无冶子知晓梅近水的厉害,在他那个年代就是南方的仙家巨擘,如今还活着,哪怕卡死在长生桥头,阅历和修行领悟也不是后辈能睥睨的,这些个小年轻就这么杀过去,就不怕被梅近水换掉几个?
时代终究变了,几千年相对安稳的环境,带来了无尽的好处;底层还在刀口舔血,但山巅修士早就明白了什么叫‘一损俱损’,不管私下关系如何,玉瑶洲大乱谁都讨不着好,所以早就达成了共识,九宗出事儿剑皇城会过去帮忙,剑皇城出事儿同样如此。
这种‘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关系,没经历过灭世之战的无冶子自然不理解,更不理解往日德高望重的梅近水,为何比他还人人喊打。
不过此时,无冶子理不理解都无所谓了,活在史料中的人物,就该埋进历史的尘埃里。
冲出山岭后,无冶子一直往西方的海边逃窜,奢望能遁入大海,靠着亲水的天赋,逃出生天。
只是无冶子以鹿角强行开辟经脉气府,本就是饮鸩止渴般的行为,炼魂大阵失败,神魂之力难以恢复,夺舍自然成了奢望,紧靠一具随时可能爆体而亡的身躯,怎么从四个追兵手下逃出去?
现如今唯一的活路,是找个地方藏起来,把命魂藏进仙剑,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但后面的几个小辈,盯着到手的仙剑,哪里会给他藏身的机会,根本不用出手,光追赶都能把他耗死。
不过眨眼之间,几人已经追出数里。
上官灵烨处于全盛时期,痛打落水狗都能吃力的话,她也不配被称为九宗第一青魁了,全速近身,身上又罩上了黑甲,抬手便是一道紫色雷霆,轰向了无冶子的后背。
无冶子半空回身,以宝剑玄冥挡住雷霆,被震向地面。
左凌泉乘虚而入,身形快若奔雷,一剑直取无冶子心口。
谢秋桃倒持铁琵琶,如神人天降一锤砸向无冶子头颅:
“哈——”
轰隆——
地面一声爆响,出现了一个陨石坑。
常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冶子再不济,也是曾经的剑道枭雄,手持仙剑,应对并不吃力。
仅仅是一剑,就削断了左凌泉手里的寻常法剑,化解了攻势;但反手劈向谢秋桃的琵琶时,却吃了瘪。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
犹如黑铁铸造的铁琵琶,被仙剑玄冥劈中,竟然连划痕都没有,当然,仙剑也完好无损。
无冶子瞧见此景明显愣了下,尚来不及怀疑谢秋桃手里这铁锤的品阶,左凌泉再度一剑袭来,而这一剑,可不像刚才那么好化解。
老陆跟着追杀,但身如风中残烛,没什么战力,基本上等于跟着看戏。
瞧见左凌泉手中剑触之即断,根本发挥不出战力,老陆手腕轻翻,一把其貌不扬的古铜色的长剑出现在手中,直接丢给了左凌泉:
“试试这个。”
左凌泉目光锁定在无冶子身上,未曾回头,直接抬手抓住了丢来的长剑。
但剑一入手,左凌泉就是一惊,差点被手中的宝剑压了个趔趄。
老陆的黄泉剑,是一把在地底埋藏无数年岁月,自生灵智的古剑,五行亲土,分量不是一般地沉,哪怕剑气散尽,也极为压手,练气修士估计连拿起来都困难。
因为剑的性质,使得老陆的剑也走厚重一道,大开大合重如山岳,速度谈不上多快。
左凌泉走刚猛迅捷的路数,拿这把仙剑,肯定发挥不出全力;不过无冶子手中这把‘玄冥’,五行主水,天生被黄泉剑五行克制,总得说起来还是无冶子吃亏。
左凌泉手持黄泉剑,发挥不出麒麟洞天中惊天动地的效果,但一剑出手,也带起了无坚不摧的锋芒。
无冶子这次不敢再硬碰硬,毕竟剑扛得住他扛不住。自知一人难敌八手,无冶子飞身后退,开口道:
“小子,剑给你,放老夫一条生路如何?”
无冶子此话并非虚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命保住,仙兵法宝可以慢慢找,命没了可是万事皆休。
但左凌泉等人可不会这么想。
左凌泉还没开口,提着大琵琶乱锤的谢秋桃,就回应道:
“你有毛病?宰了你剑不还是我们的?”
左凌泉正欲出口的话语,则变成了:
“对啊。”
“呸——”
无冶子怒火中烧,此时也别无他法,骂道:
“还自誉为正道中人,你们还要不要点脸?”
附近有无数仙尊在,上官灵烨也觉得这么说不合适,面色严肃道:
“无冶子,你恶事做尽,以为一把剑就能换得苟延残喘?你即便毁了这把剑,今天也休想逃出生天。”
无冶子落到这般境地,何尝不想毁掉跟随多年的佩剑,但仙剑这东西是杀伐利器,能靠徒手毁掉就不配称之为仙兵了。他只能道:
“你们杀了我,如何让这把剑认仇人为主?”
可惜,这话也只能骗骗小孩子。
上官灵烨作为九宗第一青魁,对仙剑的了解可不缺。
仙剑都有剑灵,分先天孕育和后天铸造,两者很好区分。
由天地孕育的仙剑,和天地融为一体,看起来就是一把剑,很纯粹,没有生灵的情绪。
而后天铸造的仙兵,就如同上官老祖的‘打神锏’,以仙兽魂魄为剑灵,会有‘喜怒哀乐’等情绪,甚至会说话发牢骚,看起来更像个人。
先天的仙兵,基本上和天地同寿,认主就不离不弃,剑主死则等待有缘人,就像真正天地一样,人来人往皆过客,唯青山绿水永存。
而后天铸造的仙兵则不然,和剑主的关系类似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剑主死了大概率会找有缘人帮旧主报仇。
无冶子手上这把仙剑,明显是更为稀有的先天仙兵,虽然源自北地玄龟,比上官老祖身边那把差一点,但性质没变。
左凌泉哪怕把无冶子宰了,只要剑认可左凌泉,那说明命里该是左凌泉的,关无冶子什么事?
因此,上官灵烨根本没回应无冶子的话,抬手就是两记雷霆,劈向节节败退的无冶子。
无冶子自知插翅难逃,再打下去身体必然先行爆体而亡,当下也露出的凶性,怒骂道:
“老子杀人夺宝一生,老来岂会被尔等劫了毕生积蓄,有种你们就来拿!”
话音落,无冶子把手中宝剑丢去了远方,然后身形往反方向逃遁。
左凌泉以为对方要逃,这时候自然先杀人,不然拿了剑他也用不了。
但左凌泉和谢秋桃刚追出几步,就瞧见无冶子掏出了一枚造型古朴的牌子,捏在双手之中,七窍喷出墨黑雾气,整个身体瞬间鼓胀。
“快闪开!”
老陆吓了一跳,连忙呵斥。
好在左凌泉见过修士自爆的场面,立即拉住满眼不舍的谢秋桃,往回飞推。
轰隆——
山野间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无冶子的玲珑阁内,也不知装了多少东西,连同身体一起爆开之后,竟然飞散出五彩琉璃般的光芒,残骸往四方激射,又引发了连环殉爆。
轰轰轰——
上官灵烨看着肉疼,但这时候总不能上前捡装备,撑起护盾挡在几人之前,等着冲击结束。
不过无冶子自爆,并没有毁掉所有东西,玲珑阁炸开后,里面还飞出了几样品阶极高的物件,其中就有一对尺寸巨大的鹿角,一个稍有残损,另一个完好。
上官眼前一亮,怕被附近的仙尊发觉,迅速凌空收入了玲珑阁。
轰轰轰——
等爆炸的冲击结束,原本所处的地面,已经变成了数十丈深的大坑。
左凌泉抬头打量,大坑内连衣角都看不到了,只剩下一柄古朴的长剑,插在视野尽头的山丘上,变得如寻常铁剑一样普普通通,就如同一起死了一般。
一把无主仙剑扔在地上,附近的几个剑皇总不能不感兴趣,万一那个巅峰剑仙拿起来看一眼,不小心认了主,左凌泉都没处说理,因此几人都连忙过去捡战利品。
但就在此时,躲在上官灵烨怀里的团子,忽然探出头来,指向西边:
“叽叽!”
左凌泉一愣,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
“不好,他跑了,快追。”
上官灵烨没想到无冶子这般狡诈,能拼上全部家当,来掩护一缕残魂逃遁,若不是团子机灵,还真被跑出去了。
残魂暴露在光天化日和罡风之下,很快就会灰飞烟灭,无冶子若是找不到容身之处,支撑不了几个时辰。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上官灵烨还是如影随形,用雷法轰击大地,直到团子满意点头,才心满意足转身回去取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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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凌泉去追击穷途末路的无冶子,加起来也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与那边的满载而归相比,山岭之上的气氛,则要肃穆许多。
单独尊主出场,气势确实能压住脚下苍生万灵,但山巅的高人同处一堂,那股位列山巅鸟瞰苍生的感觉反而淡了,或者说彼此都在天上,没有对比,那股气势体现不出来。
山风已经静止无声,地下矿洞内也无声无息,天地间好似只剩下悬浮于空的九道身影。
剑皇城这次来了四个,目前在中洲的都来了。
为首的青袍男子,并未佩剑,负手悬停于空,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任谁瞧见第一眼,都不会认为这个男人,是自窃丹之战后,以一人之力,建立起中洲秩序的‘剑老大’江成剑,又或者说是‘玉瑶洲第一剑修’。
稍微往后的两人,是云红叶和黄鹤,位列第二和第七,私交不错;面如冠玉着文袍的是黄鹤,云红叶则是标准的剑修打扮。
姜太清外号‘雷公’,在剑皇城位列第四,一袭云纹锦袍,面向年长如书院夫子,实则在四人中最年轻,因为要教个没正形徒弟,太嫩不够威严,才弄出这副老成模样。
四人有带剑的不带剑的,但此时都没有去摸剑,而是面色严肃地望着前方的女子。
九宗这边也来了四个,除开桃花尊主,剩下的就是九宗三元老,这种陈年旧事儿,其他尊主其实也插不上话。
身着雪色长裙的女子,被八个玉瑶洲最巅峰的修士包围,并未露出惊慌之色,眼中反而带着几分‘望子成龙’的意味,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诸位,好久不见。”
桃花尊主依旧用雷霆囚牢,困住曾经的师长,双目通红,咬着牙没说一句话。
其他七位,神色各异。
伏龙尊主陈朝礼,道士打扮,手持一杆浮尘,在三元老中,位列第三,性格风轻云淡,往年一般不干涉俗世乃至仙家的事物。
听闻女子开口,伏龙尊主犹豫了下,还是拱手行了一礼:
“晚辈见过梅先生。”
先生是对德高望重之人的尊称,陈朝礼如此称谓,是因为他在四方云游之时,去过梅山,还留下过碑文;而那次,他见到了已经是南方巨擘的梅近水,夸赞过他几句。
之后开宗立派,乃至窃丹之战率众降魔,梅近水都对他有所照拂,香火情没有师徒那么深,但肯定是长辈,因此无论对方身在何处,彼此孰高孰低,该以长辈之礼相待,还是得以长辈之礼待之。
上官玉堂从蛮荒之地东渡至此,打下目前的家业,靠的是自身本事;但没有梅近水的认可,不会那么顺利,见到曾经的故人,也少有地放下了居高临下的态度,拱手一礼。
帝诏尊主商诏,是在窃丹之战时,从华钧洲而来的外援,后来落地扎根,打造了目前的天帝城和帝诏王朝,和梅近水交情不算深,但窃丹之战共患难,并非没有交情,此时坐在五色麒麟背上,轻轻叹了口气。
剑皇城四人,就江成剑和梅近水打过交道,可能是觉得气氛太严肃,开口道:
“梅仙子既然走了,为何还回来?这让我等很为难呀。”
其他人也是如此想法。
向阳城梅近水,当年资历和威望摆在那里,窃丹之战的战功也不比三元老少,足以担任九宗首脑,上官玉堂都不好位列其上。
曾经并肩而战,共同在铁簇洞天内赴死,血性和真情都有目共睹,三元老对梅近水也绝对信任,就像如今,三元老唯一不会怀疑的人,只有其他两位元老一样,这是用命来见证的交情。
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在大战刚刚结束不久,梅近水就走了,没有和人解释缘由,解释了也不会被理解,因为她去了幽萤异族,在那边重新建立了势力,一直延续至今。
对于三元老来说,这是难以理解的背叛,走了这一步,他们就必须对曾经的至交乃至师长下杀手;但窃丹之战的惨烈都熬过来了,对曾经的战友下杀手,谈何容易?
梅近水跑得太远,没法去清理门户,三元老能做的,只有清理梅近水存在的痕迹,以免其影响力带偏了后人,让时间冲淡此事的印象。
但三元老没想到,梅近水竟然还敢回来。
回来就意味着兵戎相见,他们要是放过了梅近水,正道秩序就崩了,九宗乃至九州仙家画下的那条不容践踏的界限,就成了一句空谈。
江成剑说很为难,确实是不想遇上这种事儿,但在玉瑶洲坐镇这么多年,为了一州之地的太平,再难也得出手,不然其他尊主剑皇效仿怎么办?
面对江成剑的询问,白衣如雪的女子,只是微笑道:
“离家久了,想回来看看。”
围成一圈儿的八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最后还是奉行降妖除魔之道最彻底的陈朝礼,开口道:
“敢问,先生看够没有?”
这一句,已经相当于请梅近水交代遗言了。
伏龙山是道门,弟子不沾人间事,一身都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在正道眼中,投靠幽萤异族,就是入了魔,那无论对方是谁,陈朝礼都不会手软。
一直困住梅近水的桃花尊主,眼见重人起了杀心,终于憋不住,对着众人怒声道:
“我师父对玉瑶洲的贡献,不比你们少半分。今天是我大义灭亲,把她留下;她只要肯回头诚心悔过,你们不能动她分毫,否则我崔莹莹,宁可被关入雷池禁地,也要送她安然离开!”
桃花尊主近乎声嘶力竭,说出这句话,等同于压上了自己的大道和整个桃花潭。
能说出这句话,就代表桃花尊主存了私心,在必要之时,甚至能背叛九宗乃至天下生灵,根本不配再担任目前的位置。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尊主剑皇也不是圣人,只是比凡夫俗子心智更坚韧罢了,所以能理解桃花尊主目前的冲动,对她的话,也有所考量。
梅近水无疑很强大,几千年道行摆在那里,石头都该修成仙了,更不用说往年已经站在山巅的梅近水,真能回头,虽和规矩冲突,但接纳好像也并非不可,毕竟这种级别的高人都不让回头是岸的话,那不是逼着幽萤异族殊死一搏。
不过这种事从无先例,知人知面不知心,开了头是什么后果,无人可知。
在场八人,彼此交换眼神,显然在商议此事。
桃花尊主被海近水养大,所有的一切都来自这位师长,心里对师长能回头的期望有多大可想而知。
此时桃花尊主看着熟悉的道友,眼神决然中又带着几分期盼,希望大家能重归于好,回到战后肝胆相照的曾经。
但可惜的是,一洲之事不能被个人私情左右,桃花尊主自己都知道,以她的一切为筹码,逼整个玉瑶洲破例,希望不大。
但她没想到第一个否决的,竟然是她认为能向着她师尊说话的那个人!
上官玉堂悬浮在三元老之前,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波澜,甚至没去考虑桃花尊主的说法,见众人有分歧,直接开口道:
“我敬佩梅前辈的为人,所以明白,她这种人,和我们大部分人一样,选择了走一条道,就不会再回头。彼此道不同罢了,梅前辈自认无错,又岂会为此悔过……”
“上官玉堂!”
桃花尊主听见这言语,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怒火:
“你是狼心狗肺的石头不成?你忘了当年,你刚到玉瑶洲,是谁帮你站稳脚跟?窃丹之战,你冒冒失失上前,师尊救了你多少次命?没有师尊你早死在了铁簇洞天里面,现在让你放师尊一条生路,你……”
“恩情我自会记得,但你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知晓,她若是能为曾经而后悔,当年她就不会走。”
“你怎么知道?!你就是故意为之,我师尊能回来,为什么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桃花尊主怒意越来越重,最后甚至背靠梅近水,面向上官玉堂,有与众人搏命的趋势。
刚刚灭掉无冶子的左凌泉等人,瞧见动静实在没忍住,又悄悄跑了回来,发现这内讧的场景,一时间也茫然在了当场……
第三十五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九道身影悬浮于烈日之下,女子的厉声斥问,响彻在天地之间:
“……你难道就没有半点良心?我师父当年可曾亏待过你半点?剑皇城的人都没开口,你先跳出来唱反调,你怕我师父回来,抢了你的位置不成?……”
声音怒不可遏,但其中也不乏激将和祈求。
桃花尊主很明白,目前的局面下,上官玉堂松口,师傅不一定会安然无恙;但上官玉堂不松口,那天王老子来了,也没人能把她师父救下来。
可惜这些话语,已经没了什么意义。
在场其余尊主剑皇,在上官玉堂开口后,对于该不该给梅近水浪子回头的机会,心里都有了答案。
上官玉堂说得没错,能走到山巅的修士,道心之坚定远非常人可比。
邪道可能有朝一日想通了弃暗投明,正道也可能想通了走上歪路,但绝不可能在正邪之间反复横跳,特别是梅近水这样的巅峰修士。
梅近水能去幽萤异族,必然是有自己坚守的心中之道,哪怕几千年下来发现自己真错了,以山巅修士的心性,要么无颜苟活于世,要么隐忍潜伏在幽萤异族,来日将功补过,哪有灰溜溜跑回老家悔过的道理?
由此,在场众人,面色都转为了严阵以待。
上官玉堂面对桃花尊主的怒骂,并未动怒,最后警告道:
“此事与你无关,你现在离开,念在你们师徒之情的份儿上,今日冲动之举既往不咎。身为一方尊主,你要分清公私的界限,若一意孤行与我等动手,你明白下场。”
桃花尊主自然知道她的做法不对,但授业恩师安危在前,忠与孝她选哪个都是错;所有人都大公无私,她也大义灭亲的话,师尊往日的付出难不成都喂了狗?
桃花尊主显然不会听从劝告,她还想软硬兼施,让周边众人改变主意,但尚未说话,身后的女子就先开了口。
身着雪色白裙的女子,面对显露敌意的众人,依旧态度随和:
“玉堂的性格一点都没变,大是大非之上从不犹豫;倒是莹莹,你的性子该改改了。”
“师父……”
“不必为我担忧,我今天过来,不是求死,又岂会站在这里,等你们商量怎么对付我。”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出现了细微变化。
他们把梅近水围在这里,迟迟不动手,除开对昔日故人的尊重外,也是因为摸不清梅近水的意图。
在场三元老四剑皇,代表了玉瑶洲顶层过半的战力,遇上谁都能杀,梅近水再强,也不可能一个打他们七个。
可以海近水的道行,更不会活够了跑回来送死,如果此次现身是事先谋划的话,问题可就大了。
高人去哪里都是高人,梅近水在幽萤异族中地位不低,必要之时能把幽萤异族的顶层大佬全叫来。
如果梅近水此行是想率异族部众突袭玉瑶洲,她在这里调虎离山,那很可能此时此刻玉瑶洲已经沦陷大半了。
念及此处,三元老四剑皇暗暗以神念感知各自老家,好在玉瑶洲各地一切如常,没有异样。
梅近水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继续道:
“这次过来,一是彻底灭了无冶子,完成故人的遗愿;二是和你们叙叙旧,彼此道不同,但交情尚在,太久不见,确实想念了;第三嘛……”
梅近水说到这里,忽然低头看向了所有人都没注意的脚下。
在场尊主剑皇,神念集中到了梅近水所看的位置,却见远方的山坡上,站着四个不算面生的人,梅近水望的是其中一个面相极为年轻的俊朗剑侠。
“这位小友的诗不错,‘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此诗是我听过最好的一首梅花诗,比朝礼那打油诗强多了。以前都得现身当面一叙,这次既然顺道,就没有破例。”
“……”
全场鸦雀无声。
这个鸦雀无声并非震惊,可能有一点,但不是主因。
主因是仙道枭雄剑拔弩张的场合,梅近水忽然念一首好诗,各大尊主剑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这种场合下,他们总不能来句“妙哉妙哉”吧。
左凌泉本来在远处面色严肃地旁观,忽然被天上众神注视,微微愣了下;听见那个女子当众念诗后,尬得头皮发麻!
什么鬼?提我作甚?
左凌泉想开口解释一句,但当前这场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好在天上的白衣女子,目光并未在左凌泉身上停留多久,夸赞一句后,就转向了左凌泉身后,那个暮气沉沉的老剑客身上:
“你有话要问我?”
众人闻言,把目光转了过去,却见往日名震中洲的‘陆十三’,此时愣愣地站在原地,犹如失了魂儿的垂暮老叟。
老陆虽然不是中洲剑皇,但位列十三,其实也就差了一步而已,能露出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说明心湖翻江倒海,已经到了没法压制的地步。
在火镰谷殊死一搏之前,老陆曾听林紫锋说起过,幽萤异族有一位高人,可能帮到他。
老陆对此半信半疑,或者说心存侥幸,看到今天这场面,如果他猜得没错,林紫锋说的高人,就是面前这位能让尊主剑皇都为难的女子。
老陆曾经跑遍千山万水,发了疯似的求助高人名士,想寻找挽回曾经的方法,但得到的答案,皆让人失望而归,这可能是他距离答案最近的一次。
但修行一道,一问一答,就是一种恩情。
而且他如果从邪门歪道那里,得到了在正道没有的答案,那代价是什么?
老陆孑然一身,看似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但沉默良久后,还是收敛了神色,提着剑沙哑一笑:
“我陆剑尘习剑一生,错过千次万次,心中也不乏恶念,但庆幸的是,一辈子都走在正道上,没有落得林紫锋那样众叛亲离的下场。所以,我没什么要问的。”
这句话,表明了正邪不两立的界限。
‘取之有道’便是正道,他陆剑沉就算错过千次万次,错到觉得自己不配为人,不配活在世上,但只要手里还握着剑,就宁可余生自食苦果,也不会向邪门歪道摇尾乞怜,去求那后悔药!
天上几位曾经被陆剑尘求过的仙家巨擘,大略明白陆剑尘方向想问什么,闻言不乏意外。
梅近水见老陆如此作答,并未多说,收回目光看向虎视眈眈的众人,开口道别:
“再会了。至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时,望各位能一切安好。不过彼此道不同,迟早会再遇上,你们也不要心存侥幸;正如玉堂所说,我想做的事儿,没人能左右,到时候你们挡不住,我也不会对你们留手半分,就如同玉堂要杀我一般;大道之下,不存私情。”
说完最后一句,梅近水的身体逐渐虚幻。
几位尊主剑皇,见梅近水要逃,自然会阻难,但顺着神魂波动追踪,却发现梅近水的本体,竟然是桃花潭的那棵祖树。
一直心急如焚的桃花尊主,发觉此景,眼神化为了茫然不解。
“那棵桃树为我所种,用来看护莹莹长大,与我本命相连,否则孟章神君赐下机缘,岂会放在那棵桃树上。你们也不要把树砍了,长这么大不容易,我已经抹除了联系,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海近水消失之前,想了想,又看了左凌泉一眼,叹道:
“顺应天命者悲,抗逆天命者死。其实走哪条道都不容易,但无前人栽树,哪来的后人乘凉……”
话语未尽,身形已经彻底消失。
同一时刻,远在桃花潭的那棵祖树,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少了几分往日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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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其来的巅峰对峙,在梅花香气消散于天地间时悄然结束。
八位尊主剑皇,并未放松警惕,顺藤摸瓜把所有可能的地方搜索了一遍,但源头都指向了桃花潭内,那棵扎根千年的祖树。
祖树在窃丹之战前就已经种下,是桃花尊主的立足之本,梅近水离开后,三元老也舍不得毁掉这棵能联系上孟章神君的神树,只抹去了石碑上的字迹,却没想到祖树和梅近水还有联系。
回头一想,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梅近水只有桃花尊主一个徒弟,在乱世之中,把徒弟放在眼皮底下看护是人之常情。
海近水道行很高,对五行术法的研究,不比当世任何人弱,暗中在祖树上留下印记,外人很难发觉。
虽然梅近水说抹去了联系,上官玉堂和其他两位元老一起查验,也没发现蛛丝马迹,但为了安全起见,三人还是联手,在桃花潭内开辟了个小天地,把祖树隔绝在了其中。
这样海近水即便还留有联系,想过来也得先破开小天地,基本杜绝了桃花潭被监听的可能——当然,桃花尊主也没什么好监听的,整天喝大酒根本不管事儿。
虽然梅近水来去匆匆,已经走了,但带来的余波,并未结束。
沙海这边,四位剑皇没有进入九宗地界,事毕后三人折返,剑骑黄鹤留了下来,探望有些交情的老陆。
中洲剑修大半是散修,出门在外架子没八尊主那么大,黄鹤更是如此,在中洲人缘极好,和老陆是一起喝酒结识。
黄鹤从打扮到言谈举止都像个书生,对琴棋书画也有些研究,听见梅近水念的那首梅花诗,当时不好评价,但记忆犹新,结束后本想去见识下那位耳闻已久的九宗剑道奇才。
可惜,左凌泉被怒火中烧的桃花尊主堵住了!
女人发起火来,那叫一个不讲道理,剑仙黄鹤是明白人,可不敢跑去当老好人拉架,转身找到了老陆,却见老陆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山顶的老树下发呆。
“小陆,怎么失魂落魄的?要不要黄叔给你开导开导?”
黄鹤成名比老陆早,按照彼此年龄算,自称爷爷都是老陆占便宜。
但黄鹤面容看起来不到三十,在头发花白的老陆面前说这话,怎么看都有些欠打。
好在老陆此时此刻,没心情回应这玩笑话。
山风猎猎吹着麻袍,老陆把长剑横在膝上,目光望着遥远的天际,眼中尽显落寞。
但不知为何,老陆往日身上那股半只脚入土的暮气,消散了很多,以至于老陆容貌没变,看起来却好像年轻了些。
黄鹤位列剑皇城第七,道行与眼力自不用说,瞧见这气象,眼神意外:
“你找到了破境的契机?”
老陆没有回头,也没有运功去抓住那一丝难得的契机,沙哑道:
“想活的时候没法活,想死的时候没法死。本以为再熬个十几二十年,这辈子就解脱了,不曾想这时候,老天爷又把千年寿数摆在了眼前;说好的剑心崩碎、心劫难解、此生再难存进,这老天爷的心思,是真琢磨不透。”
黄鹤不清楚老陆曾经的具体细节,只知道老陆是为情所困。他在旁边坐下:
“所谓心结,就是心里有东西放不下。你方才不管想问什么,对你来说肯定都很重要;最后没向幽萤异族开口,说明守住了心中之道,道心稳住,破境的契机自然就来了。”
老陆摇了摇头:“那我更不是个东西。”
“嗯?”
黄鹤不解。
老陆并未解释,因为黄鹤不明白,他守住道心,放弃的是什么东西。
红颜在海边苦等数十年,父母在家中苦等一辈子。
刚才有个挽回的机会摆在面前,虽然很渺茫,但确实有,就只需要他问一句话。
但他却因为所谓的‘正道’,放弃了这个机会。
老陆知道这样没错,身为剑客,他应该这样做,但这样一来,就更加愧对父母发妻。
正道和曾经的至亲至爱都不能辜负,却又不能两全,他顺着心意选择了前者。
这样确实得来了破境的契机,但有什么脸去接受,用挽回曾经的机会换来的这一点契机?
老陆不会背离正道,但也不想再辜负曾经,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用余生来赎罪。
老陆用手指摩挲了下膝上的佩剑,站起身来,拖着暮气沉沉的身体,往飞沙城走去。
踏踏——
黄鹤坐在树下,看着形单影只的苍老背影逐渐远去,叹道:
“放弃了,就是心结还没解开。这事儿我也帮不上忙,只能看你自己了。”
“后会有期。要是老夫没撑到再会的时候,也别忘了每年清明过来烧个纸,头就不用磕了,带一坛酒即可。”
“……?”
黄鹤张了张嘴,本想回骂一句,看在老陆半只脚入土的份儿上,最后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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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的有点少。
第三十六章 该配合的演出你视而不见
高人先后离去,山岭之间恢复日常。
地下矿洞,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小散修,逐渐苏醒,茫然四顾,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有些许胆大的修士,小心翼翼从矿洞口探头。
左凌泉站在远处的山顶上,还在回想刚才信息量巨大的对峙,尚未理清楚头绪,就瞧见老陆默默转身,走向了山野深处。
谢秋桃察觉到老陆情绪不对,悄悄靠到上官灵烨跟前,小声询问:
“陆老头怎么了?失了魂儿一样……”
上官灵烨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对老陆方才‘正邪不两立’的言语很赞赏。她和老陆不熟,不好出面劝导,想让左凌泉过去说两句。
但就在此时,一股骇人的威压,从天而至。
嗡——
泰山压顶般的压迫力,让上官灵烨气息一凝,迅速抬起双眸,却见一袭绿色春裙的桃花尊主,杀气腾腾地冲了下来,目标直指身侧的左凌泉。
梅近水离开后,尊主剑皇前去搜寻踪迹,已经四散而去,上官灵烨本以为桃花尊主也走了,却没想到桃花尊主杀了个回马枪。
此时上官老祖恐怕已经到了桃花潭,这地方没人能按住火气冲天的桃花尊主,上官灵烨脸色微变,迅速挡在左凌泉面前。
左凌泉目光放在老陆离去的方向,发现桃花尊主冲过来也是一愣,他知道发飙的女人有多恐怖,迅速抬手:
“前辈,你……诶诶!”
话刚出口,左凌泉就感觉天旋地转,等视野恢复,已经出现在了桃花尊主的身边,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桃花尊主在尊主剑皇之中,不以战力见长,但好歹也是货真价实的一方尊主,她想要做什么,常人怎么可能拦得住。
上官灵烨尚未来得及制止,左凌泉已经落入桃花尊主之手,那可是她男人,自然心急如焚:
“桃花前辈,你岂能对晚辈动手?”
桃花尊主面如霜雪,沉声道:
“上官玉堂能忘恩负义不记长辈恩情,我为何不能对晚辈下手?”
?
左凌泉听得莫名其妙,暗道:你老想对晚辈下手去找司徒震撼啊!抓我作甚?我又不是铁镞府的人。
上官灵烨同样难以理解桃花尊主的脑回路,她回应道:
“我是师尊的徒弟,前辈即便有气,也该收拾我,您抓左凌泉做什么?他又不是师尊徒弟。”
“对啊……”
谢秋桃抱着团子在下面小声接了一句。
“不是她徒弟就对了,她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也配收这种徒弟?左凌泉被我师尊看重,从今以后是桃花潭的人,和你铁簇府再无半点关系。”
桃花尊主放了句狠话后,没有在和晚辈争口舌之利,转身飞向南方,不过一个眨眼就没了踪影。
谢秋桃瞧见左凌泉被那气头上的女人绑走,眼神微急,小声道:
“上官姐姐,左公子被绑了,你不追吗?”
上官灵烨倒是想追,但她根本追不上眨眼千里的一方尊主,追上了也无计可施,此时只能暗中联系师尊回来解围。
只可惜上官老祖忙着善后,没时间回应,直到小洞天开辟完成,把祖树移进去后,才姗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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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斜,矿山附近已经了无人迹。
山顶的老树下,上官灵烨双手在腰间交叠,眺望星海圆月,已经许久未曾出声。
附近不远生起了一堆篝火,谢秋桃坐在跟前,地抱着铁琵琶对鸟弹琴。
团子倒是仗义,觉得左凌泉被人绑了,不该打滚儿撒欢儿,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把小龙龟悄悄往火堆里推。
等待不知多久后,一道清灵嗓音,终于从身旁响起:
“灵烨。”
两人迅速转头,身着金色龙鳞长裙的高挑女子从天而降,好似从月宫而来的九天仙子。
上官灵烨瞧见师尊,憋了大半天的火气,终于能畅所欲言了,她连忙来到跟前,拱手一礼:
“师尊,桃花尊主那老妖婆胡搅蛮缠,把左凌泉带走了,还说什么从今以后和铁镞府没了关系……”
上官老祖的脸色从来风轻云淡,不见任何波澜,听到这个消息也没露出异色:
“随她折腾吧,搭理她作甚。”
“嗯?”
上官灵烨见师尊半点不在意,心中自是着急,她认真道:
“桃花尊主本就和师尊关系不好,这次师尊把她得罪死了,肯定会加以报复。她把左凌泉带走,明显是想从师尊手底下抢徒弟,即便不对左凌泉滥用私刑,威逼利诱让左凌泉拜师,左凌泉也不一定能抗住……”
“左凌泉想拜师桃花潭,谁都没资格拦;他如果不想拜师桃花潭,你觉得威逼利诱他就会屈从?”
“……”
上官灵烨对左凌泉的性子早已了解,没那个心思,怎么可能因为威逼利诱就让步。
但左凌泉也不是圣人,总有弱点。
“师尊,桃花尊主正在气头上,估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若是为了抢人,整出些美人计的把戏,左凌泉……”
“……?”
上官老祖眨了眨眼睛。
桃花尊主如果放下身段儿,软磨硬泡勾搭左凌泉的话,左凌泉大概率斗不过这磨死人的老妖精。
但桃花尊主千年阅历摆在那里,即便有些真性情,也不可能如此儿戏。
上官老祖对桃花尊主很了解,摇头道:
“师徒名分绝非磕头拜师那般简单,老妖婆也没你想得那般不堪。她把左凌泉带走,不过闹点小脾气,想等我上门要人,借机刁难我罢了,只要不搭理她,她什么浪花都翻不起来。”
上官灵烨旁观全程,可不觉得桃花尊主只是在闹小脾气:
“今天桃花尊主力保她师父,师尊却坚持不留活路,这已经算生死大仇,她怎么可能只是耍小性子?”
“能成为一方尊主的人,早已经扛过了修行道上的万千磨砺,明白大是大非,老妖婆同样如此,只是有些时候迫不得已罢了。”
上官老祖偏头看向身侧的上官灵烨:
“凡事要设身处地、将心比心的看待。如果有朝一日,你投靠了幽影异族,你觉得我会不会对你下杀手?”
这个问题,上官灵烨不假思索就有了答案——会,师尊可以永远把她当徒弟乃至女儿看待,但这种事儿上,从不会皱一下眉头。
“如果哪天我走上邪路,师父本就该清理门户,这是师父的职责,我没资格怪师父。”
“你都能明白的道理,她岂会不明白;我职责所在,真杀了梅近水,和她只会断了昔日情分老死不相往来,如今梅近水跑了,又岂会结死仇。”
“桃花尊主明白事理,今天为何还要与师尊反目?”
“如果有朝一日,我投靠了幽萤异族,被尊主剑皇围住,你也在其中,你会不会按照我的教导,恪守正道,不徇私情?”
这个问题,同样不需要思索。
上官老祖在上官灵烨心中的分量极重,被放逐到俗世八十年,没有半句解释,灼烟城重逢之时,上官灵烨都能毫不犹豫舍命相护,以后又岂会改变。
“我相信师尊不会背离正道。不过,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恐怕会让师尊失望。哪怕师尊有再多错,也是把我带大的师尊,我哪里狠得下这种心肠。”
“对嘛,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她今天想给师长求一条活路没错,没人会责备她,这是她应该做的。”
上官老祖说到这里,眼底少有地显出了疲惫: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一样。你以为我真的铁石心肠,想做这杀伐果断之人?只是坐在这个位置,身不由己罢了。
所有人都能为需要袒护的人求情,但领头的不行。仙魔争锋相对,领头的退了一步,对面就进一步,一退一进之间,祸害的是苍生万灵,所以必须寸步不让。
九宗有三元老,而非我一人独大,就是因为人皆有七情六欲,没法避免,包括我在内。
如果有朝一日,你真走上了魔道,我大概率会为你求情。
而其他两位元老乃至剑皇尊主的责任,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捍卫正道的规矩,场面或许和今天一模一样。”
上官灵烨微微愣了下,心里有点不相信,铁面无私的师父,会为了她和整个正道为敌。
她不可能让师父失望,这种事不会发生,但听到这种袒护的话语,心里还是很开心。
“嗯……弟子明白了。”
上官灵烨稍作沉默,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脸颊红了下,又小声道:
“对了师尊,我……我和左凌泉……在一起了。”
“?”
正在讲述人生哲理的上官老祖,表情微微一凝。
明白此言的意味后,上官老祖眼神稍显怪异,不过马上又把眼底的异色收敛了起来。
上官灵烨自然看不到师尊眼底的五味杂陈,也不知道师尊咬过左凌泉的舌头,被摸过白玉老虎。
她表情如同俗世青涩的少女,低着头道:
“嗯……就是在一起了。没事先告知师尊,实乃不敬,不过当时我和他被关在麒麟洞天之中,没机会告知师尊,我……我当时受伤无力抵抗,他……嗯……”
话语吞吞吐吐。
上官老祖早料到灵烨和左凌泉有了男女之情,但真听到灵烨坦白,心湖间还是起了点莫名的波澜。
远在天边的汤静煣,可能感知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竟然在脑海里打岔道:
“死婆娘,你发个什么愣?徒弟和小左办事儿的细节你也想听?还不赶快叮嘱她,进门后要明白先来后到……”
忽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上官老祖的思绪。
上官老祖没有去搭理痴心妄想的静煣,迅速稳住了心神,转眼做出长辈该有的姿态,柔声道:
“路要自己走,自己的私事,何须向我禀报,我又不会拦着你。”
“哦……”
没得到师父的认可前,上官灵烨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此时总算定了下来,微微点头。
上官老祖经过这么一打岔,没心情再聊大道理,她转眼看向竖起耳朵想偷听的谢秋桃:
“乌龟是重瞳赑屃,俗称四眼龙龟,运气好能养成仙兽;不过这只赑屃,在遗落秘境中待得太久,天赋神通都退化了,需要先开灵智,才能收为灵宠。”
装死半天的谢秋桃,闻声立刻回头,恭恭敬敬道:
“多谢前辈指点。”
“开灵智的法子,北边的彩衣国有记载,你自己去找吧。”
“哦……”
上官玉堂带新人,从来都是能让对方自己动手,就绝不插手,稍微指点两句后,身形就无声消失在了原地。
上官灵烨见师尊离开,暗暗松了口气,既然师尊说不用搭理桃花尊主,她自然不去管了,转身道:
“走吧,去找清婉,她估计等急了。”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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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的惊险遭遇已经结束,上官灵烨和谢秋桃满载而归,路上就开始清点战利品,盘算挣了多少小钱。
而同生共死另一个队友,本来还想着事情结束,就能回到画舫上,和清婉、灵烨一起‘谈心’,不曾想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却因为完事后吃瓜看热闹,遭了无妄之灾。
左凌泉身在空中,被无形之力束缚得动弹不得,地上山河在眼前倒退,速度快到连颜色都没法分辨,感觉就如同穿越空间一般。
桃花尊主不会撕裂空间的大神通,但赶路的速度,在凡人眼里和瞬移区别不大。
左凌泉只觉得过去了不到半刻钟,身形已经置身在了与沙海景色截然不同的山峰之上。
山峰不高,郁郁葱葱的树木与四野连成一片,隐隐可见山坳间的婉转石道,和星星点点的石碑,山外还有一座大城。
左凌泉曾来过一次,一眼就认出,这是距离沙海近两万里之遥的梅山,心中不免惊叹桃花尊主的速度。
桃花尊主落在山间的观景亭里,可能是独自吹风冷静了下,怒意已经收敛,转为了左凌泉第一次见面时的高人做派,不苟言笑,沿着石道往山野深处走去。
左凌泉身体恢复了自由后,看了眼山外,估计自己逃跑,跑不出桃花尊主的手掌心,想想还是正衣冠,作出平静如常之色,跟到了背后。
南方的太阳,比沙海要温和许多,青山绿水伴随着微风蝉鸣,甚至让梅山的林间小道带上了几分温凉清幽。
桃花尊主身着墨绿春衫,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前行,身段儿不算高,身材却极好,腰如杨柳,臀宽过肩,如墨的发梢扫过腰臀的曲线,无论横看竖看,能看见的都只有摇曳生姿。
不过左凌泉胆子再大,也不可能从背后打量一位尊主的姿容,他目不斜视,开口道:
“桃花前辈,今天的事儿,我觉得你没错,袒护至亲之人,本就是人之常情,换做我,反应也会和前辈一样。
“不过上官老祖也不算无情无义,她坐在那个位置,就必须站在大局之上看待问题,有些事不想做也得做……”
这话纯粹和稀泥,两边不得罪。
桃花尊主有些真性情不假,千年阅历也是真,这些浅显的道理,哪需要左凌泉来开导。
但明白归明白,上官老祖今天不留情面,桃花尊主总不能完事儿就笑脸相迎。
桃花尊主走在前面,没有回应左凌泉的话,而是道:
“左凌泉,这次去中洲,仙剑可拿到手了?”
左凌泉拿到了仙剑玄冥,但还没来得及鉴赏。他此时没吝啬,直接拿了出来:
“此事还得多谢前辈,若不是前辈指引,我现在还在桃花潭打坐,哪儿来的机会去沙海抢仙剑。”
桃花尊主没去看宝剑,继续道:
“明事理就好。这次安排你出去,本尊一直在后面为你护道,若不是本尊,你那不着调的堂哥已经替你死了、陆剑尘非死即残;而后碰上无冶子夺舍,你恐怕也重新投了胎。”
“前辈说的是,这份恩情……”
“我说这些,不是邀功,也不问你要什么酬劳,只是想问问,你现在怎么问我要那颗仙桃?”
“……”
左凌泉得了这么多好处,只能嘴上说句谢谢,如果还开口要那颗孟章神君赐的仙桃,感觉就有点贪得无厌了。
桃花尊主与他非亲非故,凭什么这么无条件地帮他?
左凌泉沉默少许,摇头一笑:
“此行确实亏欠前辈太多,再索取,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本尊没有独吞那颗仙桃的意思,但你总得给本尊个台阶吧?你不是我徒子徒孙、不是我至交好友,甚至心都不放在我这边,而是向着上官玉堂,本尊怎么把仙桃给你?”
左凌泉明白事理,所以犯了难,他斟酌良久,叹道:
“师徒名分不是一句空谈,分量极重,晚辈即便愿意为了机缘拜师,前辈恐怕也不会如此将就;至于朋友,晚辈没有那个分量,此时除了承诺,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桃花尊主知道情分不可强求,她轻声道:
“本尊不为难你,桃子还是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前辈请说,只要力所能及,晚辈义不容辞。”
“不是什么难事儿。你不是说本尊没错嘛,为至亲着想本就是人之常情。待会上官玉堂来要人的时候,本尊和她吵……对峙,你要站在本尊这边,向着本尊说话。”
?
拉偏架?
左凌泉张了张嘴,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却不好答应。
桃花尊主走进一片郁郁葱葱的梅树林,摇头道:
“不是让你昧着良心拉偏架。上官玉堂大义上是没错,但不近人情也是真,我师尊当年确实帮过她,她今天既然秉公无私,那私德上就是有所亏欠;大庭广众之下,我不和她计较,但私下里,她必须给本尊赔礼道歉。”
??
这还不是拉偏架?
上官老祖为了捍卫正道,不顾旧日情分,亏欠的人是梅近水,要道歉也是事后在梅近水坟前道个歉,现在梅近水都跑了,上官老祖道什么歉?更何况是给你崔莹莹道歉,凭啥?
左凌泉欲言又止。
桃花尊主缓步行走,见左凌泉不说话,淡淡哼了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颗通体碧绿的桃子,用水袖擦了擦,就往红唇间送。
桃子很大,需要要两只手捧着,带着股异香,看起来有点眼熟。
左凌泉起初还觉得桃花尊主很平易近人,竟然走着走着就吃起了桃桃,但仔细一看……
这不是他的桃桃吗?!
“诶?前辈……”
桃花尊主檀口微张,作势欲咬,闻声又顿住,偏过头来:
“怎么啦?”
“呃……”
左凌泉明白桃花尊主的意思,但他不可能拉偏架,先不说本心的问题,光是灵烨都能把他弄死。他不摇头一叹道:
“今天的事儿,前辈和上官老祖都没错,只能说造化弄人。要不待会上官老祖来了,我见机行事,尽量说和,锅都让我接着……对了,这事儿还真赖我。我要是不在梅山写诗、不瞎跑碰上无冶子,梅前辈就不会过来,不过来就没后面的事儿,怪我,这事儿全怪我……”
桃花尊主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但她要左凌泉道歉作甚?她要得上官玉堂向她服软,不然她凭什么热脸贴冷屁股,把桃子给上官玉堂的人?
“你不用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既然和我无关……”
“不对,和你有关,桃子是给你的,你别想不劳而获。”
“?”
左凌泉无话可说,想了想,只能道:
“既如此,那待会我随机应变,看情况?”
桃花尊主看出左凌泉不会因为一份机缘昧着良心辜负前人,没有再多说,来到梅花林深处,水袖轻挥,撤掉了梅林之间的遮掩阵法,露出了一个山水庭院。
庭院面向项阳城,露台上可鸟瞰梅山全貌,摆着一个蒲团,一张琴案,从布置陈设来看,应该是桃花尊主的私宅,昔日偶尔会来这里回忆往昔。
左凌泉飞身来到山崖之上的露台,没有他坐的位置,就在露台边缘负手而立,鸟瞰梅山景色,等着上官老祖过来赎人。
桃花尊主在琴台后就坐,并没有给左凌泉弹琴助兴的意思,想着上官老祖待会儿就会过来,把姿态都摆好了,面色不喜不怒,气势很强。
可能是觉得阳光明媚的景色不搭调,桃花尊主还弹指改变天象,让梅山之上黑云压城,时而响起一声闷雷。
布置好场景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轰隆——
在环境的渲染下,左凌泉渐渐也眉头紧蹙,或负手而立,或双臂环胸,暗暗琢磨待会该怎么当和事老。
结果……
该配合的演出你视而不见……
独留一个无关的人在这里即兴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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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往事如烟雨
沙沙沙—
时至傍晚,梅山的游人早已散尽,细密雨滴洒在青石地砖上,偶尔响起的一声闷雷,让山坳间更显空旷寂寥。
一袭金色龙鳞长裙的高挑女子,孤身一人走过石道,来到林间一座早已看不清字迹的石碑前,无声静立,眼中露出了只有一人独处时,才会偶尔显露的恍如隔世。
云石材质的石碑十分古老,花纹和棱角被风雨侵蚀,半截埋在土里,早已看不出原貌。
而碑前的女子,脸上没有留下半点岁月的痕迹,和石碑比起来,就好似两个时代的人与物;恐怕没人能想象到,这块历经风雨的石碑,其实是女子曾经立下的。
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上官玉堂已经记不太清了,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很早之前,世上还没有九宗、剑皇城的时候。
上官玉堂独自走出大山,举目无亲之下,带着一条小蛇一个木棍,在莽荒乱世摸爬滚打,几乎跑遍了九州大地。
至于目的,前面说过了,无非想把村里人都找回来。
让已经遁入轮回的人死而复生,违背天道也不符合人道,上官玉堂看得多了之后,慢慢放弃了这个幼稚的想法,目标转为了要自己当凡人的老天爷,让最底层的凡人,在绝望之时有人可求,而不是像她曾经一样叫天天不应。
有了目标,自然就需要去完成。
上官玉堂一番寻觅后,来到了当时人口密度最大的玉瑶洲南部。
作为一个外来修士,道行也不是非常高,想过来当玉瑶洲南方的老大,显然不容易。
上官玉堂独自在莽荒中长大,心中有道,但处事之法却是标准的丛林法则——我拳头硬我就是老大,不服打到你服为止。
玉瑶洲当时不乏高人,这种行事风格自然惹来了本地修士不满,特别是修行世家南宫山,祖、老、中、青四代人,被打得跪地求饶来了出‘四世同堂’后,南方仙家直接炸锅,不少仙家都放话,要压一压这外来莽夫的嚣张气焰。
上官玉堂一生都‘有进无退’,自然不会服软,依旧谁不服打谁,直到遇见了梅近水。
梅近水在那时候,地位已经不亚于如今的八大尊主,遇见她后,并未收拾她,而是和她说了一番至今都谨记在心的话:
“人都会犯错,所以善恶是非不能握于一人之手;你要学会接纳他人,而不是光靠一双拳头,把天地打成你想要的样子……”
上官玉堂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自幼养成了只信自己的习惯,当时的想法,确实是想着,把所有人打服,都听她的,然后这个世道就变好了。
听了梅近水的话,上官玉堂忽然明白自己错了,她也只是个人,有可能因为七情六欲而犯错,不应该由她的喜好来判定一切善恶是非。
想要让世道真正地变好、底层凡人不再命如草芥,正确的方式,应该是建立一条凌驾所有人之上的规矩,连她都管束在内,这样才能彻底保证底层凡人能活得像个人。
这条规矩,就是后来的‘九宗盟约’。
当然,那时候的上官玉堂,只是有了大概设想,本身还只是个霸占山头、收了几个小弟的散修,想要践行自己的想法并不容易。
梅近水很赏识她,离开后对外面放了话,意思约莫是‘这人由我梅近水罩着,想动她的先掂量一下自己的道行’。
这句话出去后,上官玉堂才被南方修士彻底接纳,可以正儿八经地开宗立派、参与各大仙家的活动,不再被视为外来人。
虽然上官玉堂凭借自己的实力,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梅近水的赏识,确实免去了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为了答谢梅近水,上官玉堂在站稳脚跟后,来到了向阳城外的梅山拜会。
也是在那时,上官玉堂遇到了她这辈子觉得‘最欠收拾’的一个人。
在外人眼里,上官玉堂冷酷无情,没朋友也没有任何情感,恪守正道杀谁都是一视同仁;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上官玉堂遇人谁都直呼其名,独独只给两个人取了外号。
一个是汤静煣,上官玉堂被磨得没办法,日久生情之下,慢慢回骂对方‘死婆娘’。
而在汤静煣之前,上官玉堂只会在说一个人时,用‘老妖婆’这种接地气的称呼。
‘老妖婆’不是什么好听的外号,但称呼的不同,代表着对方在心中的位置,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个称呼,起源于上官玉堂第一次到梅山拜会。
梅近水名声很大,从不轻易露面,想求高人点化或者想出名的修士,会在梅山外写诗咏梅,写得好,梅近水说不定就出来了。
上官玉堂往日光在修炼习武,连识字都是自学的,哪里会吟诗作对,来到梅山后,便想让山外的弟子通报一声。
结果梅近水没出来,出来的是一个小仙子,拎着根桃花枝,自称是梅老祖的嫡传大弟子崔莹莹,尊号‘桃花老仙’,年芳六百,想见梅老祖,得先过她的眼。
上官玉堂不清楚具体情况,过来拜会高人,自然入乡随俗,叫了声‘崔前辈’,跟着崔莹莹往里走。
崔莹莹带着她在梅山转了好大一圈儿,说话神神叨叨老气横秋,还真有点高人的做派,最后把她带到这块石碑前,让她写点东西,说是规矩不能破。
上官玉堂知道梅山是有这规矩,就琢磨片刻,随便写了几个字。
哪想到石碑附近提前布置了不知名的阵法,她写完回头,崔莹莹已经不见了踪影,山野之间景色变幻,把她困在了山里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上官小友,外面都说你厉害,我看你戒心一般嘛;出不来就招呼一声,姐姐放你出来……”
上官玉堂对梅近水印象极好,进山门后才没有提防,被阴了自然不满,破开阵法后,抓住崔莹莹就是一顿拾掇。
事后上官玉堂得知,崔莹莹把她困住,是因为梅近水很赏识她,经常在崔莹莹面前说她多厉害,心中不服气,想和她切磋。
但梅近水不想年纪尚小的崔莹莹接触仙门纷争,只教了她医术阵法,根本打得过,就想用阵法为难她,没想到阵法也难不住,还被打了一顿。
崔莹莹从小被梅近水捧在手心长大,这辈子头一次挨打,感受可想而知。
从那之后,崔莹莹算是和她杠上了,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找她麻烦,打不过就从别的地方入手,比如说她‘穿的衣服土’‘像个男人’‘呆头呆脑’等等。
上官玉堂自幼在外漂泊不定,长得漂亮对她来说并非好事,一直都是男子打扮,性格坚韧杀伐果断,根本没‘自己是姑娘’的概念,也不善交际。
待在梅山的时间里,天天被崔莹莹嘲讽,又不能再打崔莹莹,上官玉堂不胜其烦,渐渐也会回骂几句‘疯疯癫癫’‘绣花枕头’之类的话,最后还真打扮了下,示意‘我比你高、腿比你长、胸脯比你大,你嘚瑟个什么?’。
时间久了,两个人自然就熟了。
虽然彼此看不顺眼,但不得不说,这段时光,是上官玉堂少有关于‘和朋友打闹’的记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上官玉堂不是无情,只是自幼环境使然,让她没那个机会接触罢了。
如果可以,谁不想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关乎自己的师长、打打闹闹的兄弟姐妹、柔情蜜意的另一半。
正是因为没有,上官玉堂对每一份感情都极为珍重。
但上官玉堂自幼的志向摆在那里,她成功坐在了‘老天爷’的位置,就必须把这些情感藏起来,藏在没有人知晓的位置。
上官玉堂怎么可能对梅近水没有半点感情,那是她遇上的第一个长辈,第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对她视如己出的长辈。
今天梅近水走了,上官玉堂没能手刃这位故人,心里何尝不是暗暗松了口气。
但这份庆幸,不能被外人知晓,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注定了她再遇上梅近水一万次,就会杀一万次,不会皱一次眉头。
心里有愧疚又能如何?这种事她不去做,还有谁能去做?
暮雨之下,上官玉堂看着远处半山腰的露台,知道崔莹莹还在生气,等在那里想和她算账。
但上官玉堂始终没过去道歉,或者说哄一哄崔莹莹,给对方一个台阶。
因为终有一天,上官玉堂会手刃梅近水,或者死在梅近水手底下。
彼此道不同,这种事绕不过去,一旦做了,和崔莹莹就再无情分可言。
既然终将形同陌路,此时感情越深,以后便越痛心;就这样彼此看不顺眼,关系不远不近,不是要更好些?
等真到了形同陌路的那天,崔莹莹心里恐怕也会少些纠结吧……
上官玉堂立在雨中,抬手摸了下老旧石碑,沉默片刻后,对梅近水曾经居住的位置,拱手行了一礼
礼毕,上官玉堂转身走入夜幕,就和往日千年一样,风里来雨里去,永远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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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
细密雨珠洒在露台外的飞檐上,形成雨帘,遮挡了外面的千山万水,仅能看到山外的项阳城,亮着一点微光。
左凌泉站在露台边缘,站姿已经换了不知多少个,此时轻轻摩挲着手指,用余光看向后面的桃花尊主。
暗红色的琴台摆在露台中间,下方铺着茶色地毯,琴台上的琴已经收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样酒具。
身着春衫的桃花尊主,不再保持兴师问罪的架势,左手斜撑侧脸,靠在琴台上,指尖旋转着琉璃酒杯,看似悠闲,但眼中的怒容并未消减,甚至比初来之时更甚。
半天时间,对于上官老祖来说,去华钧洲跑个来回都绰绰有余。
既然到现在都没过来,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老祖根本就没管他俩!
左凌泉知道修行一道,要万事靠自己,并不想事事都劳烦上官老祖出马。
但这事儿就是老祖的事儿,和他又没关系,他在这里能怎么办?
眼见天色黑透,满世界都安静下来,背后还时不时传来一股寒意,左凌泉心中越来越尴尬,沉默良久后,回过头来,尽量心平气和地道:
“呵呵……嗯……我和上官老祖交情不深,只是认识,还没重要到让上官老祖亲自过来要人的地步……”
“她是觉得本尊不敢对你下狠手!”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诶?!”
左凌泉暗道不妙,正想缓和气氛,身体就往前一扑,来到了琴台前,手按在了台子上。
桃花尊主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隐怒,她按住左凌泉的手腕,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做工精美的茶刀,反手就剁向左凌泉的手指。
这一下又快又狠,看起来是含怒而发。
左凌泉脸色骤变,心直接提到嗓子眼:
“桃……”
嚓——
手起刀落,刺穿琴台的声音传来。
左凌泉惊出了一身冷汗,却没有痛感,低头看去,却见锋锐无比的茶刀落下时偏转了方向,险之又险地擦着指缝而过。
吓死我了……
左凌泉暗暗松了口气,尚未说话,就发现桃花尊主怒意更甚,又抬起茶刀:
“这臭婆娘,真以为我不敢是吧?”
说着又是一刀下去,这次看起来是来真的。
!!
左凌泉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嚓——
手起刀落,和上次一样,还是刺偏了。
“好啊,把本尊吃透了是吧?这是你逼我的!”
桃花尊主怒不可遏,再次手起刀落。
??
左凌泉心脏再大,又哪里禁得住这种恐吓!
他等茶刀再次落空,连忙开口道:
“停停停!桃花前辈,您要找老祖算账,你和她说呀,一直吓唬我作甚?”
桃花尊主就是做给上官老祖看的,她就不信上官玉堂会不在意左凌泉,怒声道:
“她吃准了本尊不会动你是吧?你也别怪本尊,要怪就怪她!”
说着再次手起刀落。
左凌泉倒吸了口凉气,但一刀过后,手还是没事儿。
常言泥菩萨也有三分火,左凌泉被翻来覆去吓唬,也是被惹恼了,不再抽手:
“砍吧砍吧,你还不如直接把我手指剁了,再这么下去,手没事儿人得出事儿了。”
桃花尊主不可能对左凌泉真动刀子,来回几次过后,见没把上官玉堂诈出来,反倒把左凌泉脸吓白了,她也是没了法子,转而把茶刀往琴台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看到没有?她连你死活都不在乎,你还把她当长辈?本尊要不是看在和你有些交情的份儿上,已经把你剁了,她根本就不管你……”
左凌泉知道她桃花尊主了半天独角戏,心中气得不轻,可他有什么办法?
左凌泉左手还被按在桌子上,明白不能和气头上的女人讲道理,只能微微摊开右手:
“前辈说得对,上官老祖根本就不管我,你把我扣在这儿,没啥意义……”
“她不可能不管你,她就是吃准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
左凌泉能说什么?总不能来句你把我真剁了试试。
桃花尊主心中火气难消,但上官老祖不搭理她,她还真就没啥办法,总不能一直拿左凌泉撒气。
两人对坐在琴台两侧,沉默片刻,桃花尊主慢慢压下了火气,把左凌泉的手腕松开:
“这是本尊和她的事情,不和你计较,但你也别想让本尊吃亏。就今天这情况,本尊要是再把桃子给你,本尊成什么人了?”
左凌泉忙把手收回来:
“晚辈明白,前辈若是觉得不好给,那就先放在前辈这里,等以后觉得机会合适再给我便是,我不急。”
桃花尊主越想越气——这就不是急不急的问题,是上官玉堂欺人太甚的问题,上官玉堂不服软,她怎么把东西给左凌泉?
稍微斟酌片刻,桃花尊主摇了摇头,把碧绿的大桃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上官玉堂既然今天不来,以后肯定也不会向本尊低头,她不低头,本尊总不能一直卡着你的机缘,那样反而是本尊理亏;桃子现在可以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本尊一个条件。”
左凌泉都被搞得只想早点回家了,但青龙赐予的大机缘,总不能不要,他正襟危坐,认真道:
“前辈请说,就算是拉偏架……”
“她来都不来,你拉什么偏架?想得倒是挺美。”
“……”
左凌泉心思被看穿,无话可说。
桃花尊主看着琴台上的仙桃,严肃道:
“你记住,这颗仙桃,虽是孟章神君赐予,但长在本尊的树上,就是本尊让给你的,和上官玉堂没有任何关系,是本尊自愿,明白吗?”
“那是自然,前辈肯割爱,这份情自然记在前辈身上。”
“光记没用,我不可能把东西给上官玉堂的人。你必须答应,以后对本尊和上官玉堂一视同仁,无论道行多高,都不能忘恩负义,厚此薄彼只偏向她。”
左凌泉听桃花尊主提过这个,他为难道:
“晚辈并非不想答应,但人与人的关系……”
“本尊不管,这你自己想办法。”
“我并非推脱,就是因为以诚相待,才不好答应。就比如我和灵烨是情侣,那老祖就算是半个丈母娘,我再怎么一视同仁,也肯定会往老祖那边靠一些……”
桃花尊主眨了眨眸子,斟酌了下,摇头道:
“不管旁人,就只论我和她。举个例子,我和她一起掉水里,你要么两个一起救,要么两个都不救,可以救我不救她,但不能把我当外人,救她不救我,明白吗?”
?
左凌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这般愚钝?就是让你保持中立,把我和她都当作长辈。我帮你找到仙剑,给你仙桃,没问你索取半点,这事情不是假的吧?”
“不是,前辈确实对我很好。”
“对嘛。你不是她上官玉堂的人,你就是左凌泉,和本尊有香火情,和她也有香火情;往后面对抉择之时,谁都不能亏待,不能觉得你是她的人,就心安理得偏向她。”
“这是自然……”
“不能光嘴上答应,你要真心实意如此认为,不然我总觉得你是她的人,跑来问我要桃子,越想越亏。”
左凌泉并没有白嫖桃花尊主的意思,来桃花潭一趟,获益这么多,记桃花尊主的人情本就是应该的,他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左凌泉以剑心立誓,桃花前辈赠予仙桃、指引寻得仙剑之恩,晚辈铭记在心,日后若忘恩负义,必然心结难解大道断绝,终身再难寸近。”
修行中人,誓言关乎道心,没人敢随便乱发誓,但左凌泉本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此话自然说得坦坦荡荡。
桃花尊主大略了解左凌泉的性格,听见他立下这么重的誓言,觉得自己有点太为难人了,脸色缓和了些:
“也不用发誓,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不过既然说了,就加一句‘要对我和上官玉堂一视同仁,不厚此薄彼;和她是什么关系,就得和我是什么关系’。”
左凌泉目光稍显古怪:
“前辈确定?这事儿可不是儿戏,万一我和上官老祖结拜为异性兄弟,前辈不乐意,那我岂不是违背了誓言……”
“我不乐意,自然就和你没关系,你违背什么誓言?再者,她上官玉堂能和你结拜,本尊为什么不可以?不说结拜,她就算认你当义父,本尊也敢跟着叫,她上官玉堂敢做的事情,本尊凭什么不能做?”
“……”
左凌泉感觉还是不大对,但桃花尊主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再多说,继续道:
“以后我和上官老祖什么关系,就和前辈是什么关系,绝不厚此薄彼。”
桃花尊主微微颔首,再折腾下去没了意思,她把桌上的仙桃推到左凌泉面前:
“行了,拿去吧。上官玉堂不来算了,本尊的手腕不比她差,刚好就这个机会,助你把本命物炼化了。”
炼化本命需要渡雷劫,帮忙护道可是个大人情,左凌泉笑道:
“前辈如此厚待,我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惭愧就好,不让你还人情,记着别忘了就行。以后游历遇上事儿,也记得联系本尊,别有事没事就叫上官玉堂,你看今天,她根本不管你死活……”
……
第三十八章 一寸相思万千绪
夏去秋来,转眼已经到了八月。
左凌泉在山水庭院的露台盘坐,闭目时是盛夏夜雨,再睁眼已经多了几分秋凉。
那天雨夜和桃花尊主达成约定后,左凌泉在桃花尊主的指导下,炼化五行之木,炼化的过程,比上次炼化水精要慢许多,足足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速度这么慢,并非桃花尊主技艺不精,而是两种五行之源,本质上就有差别。
世间所有的五行之水,都称之为‘水精’,模样大同小异,再怎么稀有,看起来也是无色透明液体,可以轻松一分为二。
五行之木则不然,世间草木有多少种生息的方式,就有多少种样式,比如柳枝、种子、花苞、树苗等等。
仙桃的核心自然是桃核,蕴含着代表‘生生不息’的青龙之力。
四方天神赐予生灵机缘,都不会称斤算两,只给恰到好处的一人份儿,就比如上次东海龙王送团子东西,随手凝聚的水晶,三个人用都绰绰有余。
毕竟天神就是天地的化身,人以为从天神手上得了东西,实则只要不跳出五行三界,永远都只是在人家身上蹦跶,逃不开‘尘归尘、土归土’的结局,天地岂会和生灵万物计较得失。
孟章神君青龙赐予的仙桃,蕴含的神力同样分量十足,卡着分量用不浪费,恐怕三五个人炼化都够了,剩下的还能留着以后用来炼制仙兵。
但桃子和水精不一样,水精可以随手分成几份,桃子这么搞,作为种子的桃核自然就毁了。
为了避免来之不易的天地奇珍用在了刀鞘上,桃花尊主费了很大精力,抽丝剥茧般,把仙桃蕴含的本命精华剥离出来一部分,让左凌泉炼化,剩下的依旧保留在桃核之内。
至于仙桃的果肉,虽然不能当本命物或炼制法宝仙兵,但同样是天神造物,具备神效,可以入药。
左凌泉不善医药一道,拿了这多好处也没答谢,就痛快地把果肉给了桃花尊主。
经过近两个月的闭关,气海逐渐稳定,成功在幽篁二重站稳了脚跟。
左凌泉睁开眼帘,先内视经脉窍穴,可见气府内有一黑一青两道虚影宁静悬浮;身体发生了很大变化,感觉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充当基石,让他自信能把清婉和灵烨一起榨干,顺带还能把姜怡收拾得服服帖帖……
“……”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炼化五行之木,还有这种奇效。
不过仔细一想,木主‘生长’,水主‘滋润’,两个都偏向养生,在这样的加持下,若是精力不旺盛,那才是真有问题。
左凌泉观察片刻身体的变化后,尝试抬起掐诀,施展清婉学过的‘驭雷术’。
以前左凌泉不可能用出雷法,但今时不同往日,只见他抬起手指,“震!”字出口,一道拇指粗的电蛇,便从指尖凭空出现。
霹——
雷法为世间杀力之最,但也最难掌控,新手很容易误伤旁人;因为雷法在没有熟练驾驭的时候,很容易被附近的灵气波动吸引,自行偏转过去,指前面打后面都是常事儿。
左凌泉从未用过雷法,自然谈不上熟练,和施展水法一样,指的是露台外的一块石头,但电蛇出现的瞬间,就在面前划出了一道电弧,飞到了背后,发出“啪——”的一声刺耳爆响。
“诶?”
左凌泉和清婉第一次施展雷法一样,微微愣了下,低头看向手指,正琢磨问题出在哪儿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寒意。
左凌泉表情一僵,慢慢转头,却见本来趴在琴台上酣睡的春衫美人,醉醺醺抬起眼帘,正怒目盯着他。
我去!
左凌泉迅速做出无事发生过的模样:
“桃花前辈,你还在呀?”
以桃花尊主的修为,躺在那里让左凌泉施展手段,左凌泉都破不了身,一道小雷自然打不到桃花尊主。
但桃花尊主刚才正借着酒劲儿酣睡,一道雷劈过来,自然被打搅得清梦。她眼神很不满:
“事儿办完了,就想着本尊赶紧走?”
左凌泉不是提起裤子,就让姑娘自己擦擦我还有事儿先走了的人,他连忙道:
“怎么可能,我是没想到前辈能在这里护道这么久,算时间快两个月了吧……”
“这是本尊的地盘,本尊能去哪儿?”
“额……好像也是,那是晚辈叨扰太久,实在惭愧……”
桃花尊主醒过来,说上两句话,少许的起床气也消了,她坐直身体,摆手道:
“炼化完就走吧,自己说过的话可要记住了。以后想找本尊帮忙的话,不用腼腆客气,上官玉堂能帮你的,本尊都能帮你,上官玉堂帮不了你的,本尊……本尊也帮不了你。”
“……”
说话倒是实诚……
左凌泉轻笑了下,微微颔首,站起身来想和桃花尊主道别。
但左凌泉扫了眼露台外的梅山,表情微微一凝。
梅山距离沙海两万多里!
桃花尊主把他绑过来不到半刻钟,他自己走回去……
虽然路途有点遥远,但麻烦人家这么久,还让桃花尊主帮忙接送,左凌泉实在开不了口,最终还是抬手一礼:
“那晚辈先告辞了,等从中州回来,再到桃花潭拜访前辈。”
“去吧。若是在中洲遇见好酒,记得给本尊带上两坛;仙人酿是世间珍品不假,但山珍海味吃久了,尝尝五谷杂粮也别有一番滋味。”
“没问题。”
左凌泉答应之后,转身跃出了露台,抬手轻勾,一把飞剑便出现在了脚下:
“晚辈告辞!”
“嗯。”
左凌泉衣袖轻挥,身形破空而去,眨眼已至天际。
桃花尊主坐在琴台后目送,待人影彻底消失之后,拿起酒壶喝了两口,又趴在了琴台上,闭眼前还“哼!”了一声。
当然,这一声“哼!”,并非针对左凌泉,而是接下来无人打搅清梦,可以认认真真地在梦里收拾那不讲情面的臭婆娘了……
————
左凌泉在秋日下御剑而行,穿过脚下的云海,离开项阳城上空后,回头看了眼。
秋风和煦的山水已经模糊,位于半山腰上的庭院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那个没有半点尊主架子的女子,还在不在那里。
左凌泉不清楚桃花尊主和上官老祖往年有什么过节,但相处一段时日,能看出桃花尊主并非真的把上官老祖当仇敌,感觉两个山巅老祖,更像是一对儿冤家,心里面还是有些情分。
左凌泉知道上官老祖不是冷酷无情之人,不搭理桃花尊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他作为一个晚辈,实在没办法劝解,此时也只能暗暗叹上一声。
不过上官老祖,显然一直在注意着梅山这里的动静。
因为他刚离开梅山,还没飞出百十里,腰间的天遁牌就亮了。
左凌泉略显意外,这才想起身在九宗,可以用天遁牌沟通。他拿起来查看,见是姜怡,连忙端正了神色,亲热道:
“公主殿下,我可想死你了……”
“你想我死还差不多!左凌泉,你听好了,本宫已经给大丹宗室送了书信,在宗人府内划掉了你的名字,从今往后你不是大丹的驸马了……”
天遁牌来传来姜怡怒火中烧的声音,还能听到冷竹在旁边规劝:
“公主公主,你别这么说,你把左公子休了我以后……不是,您以后怎么办呀……”
左凌泉表情一僵,心里自然急了。
这是媳妇要和他闹离婚呀!
左凌泉连忙御剑掉头,往南方折返,把天遁牌贴在耳朵边上,轻声细语哄道:
“宝宝,怎么生气了?我正在往回来呢,再过……再过十几天就到了,你别着急……”
“你别回来,我不想见你,去找你那上官狐媚子吧!”
“我……”
“你别解释,小姨前些日子联系过我,什么都和我说了;她不是要当老大吗?我们斗不过她不受这窝囊气还不行吗?我已经让小姨回来了,等她一到我们就回大丹,仙也不修了,没意思……”
“什么老大,哪儿来的老大的说法……”
“那你说她算老几?”
“她算……家里我是老幺,你们都是老大……”
“呸——你是男人,一家之主,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吧?哪有次次后来居上的?我和你最先认识……”
冷竹插话道:“左公子最先认识静煣姐……”
“我最先和你私定终身……”
冷竹插话道:“小姨先和左公子……”
“你一边去!”
“哦……”
“左凌泉,你自己说,按什么规矩算?!”
左凌泉叹了口气,和颜悦色道:
“咱们最先定下终身,爹娘都知道你是我左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
“我连左家都没去过,她去过,婆婆还把镯子给她了……”
“娘心善,见不得人受委屈,在家里一直袒护弱势的一方。公主身份尊贵,娘本就敬重,给灵烨镯子,估摸也是怕公主欺压后来的姑娘……”
“我是那种人吗?”
“肯定不是,但娘没见过公主,这么想不奇怪。以后咱们回去一趟,娘瞧见公主这么贤淑,不仅不和灵烨争大小,还整天帮灵烨处理公事儿,自然会更偏袒你,你说是不是?”
“……”
姜怡憋了半天,还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最后气冲冲道:
“你怎么出去一趟,变得油嘴滑舌?”
左凌泉能有什么办法?不油嘴滑舌后院就炸了,人都是逼出来了。
“什么油嘴滑舌,说的都是大实话,等从中洲回来,咱们一起回家一趟吧,说不得还能赶上过年吃团圆饭……”
天遁牌那头,姜怡沉默了下,语气缓和了些:
“过年怕是赶不上了,我在神火洞天里面修行,有老祖指点,速度快得和飞一样,都快赶上小姨了,就这么走,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遇上这机会……老祖看起来不着急,我准备闭关一段时间,直接把境界提上去,免得跟着你的时候,什么忙都帮不上……”
左凌泉和姜怡是正儿八经的初恋,一直聚少离多,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但修行就是如此,没有前期游历的漂泊不定,哪有以后安安稳稳地厮守千年。
左凌泉沉默了下,还是含笑道:
“闭关时间过得快,一闭一睁时间就过去了。我已经找到了本命水、本命木,本命土好像也拿到了,等找的其他两样,你什么都不用干,就能顺风顺水追上灵烨,到时候腰杆不就挺直了,办事儿的时候你压在她上面都可以……”
“啐——你想得美,我才不和她……呸呸呸……对了,你接下来要炼化本命火,汤静煣说能帮你,想过去找你,老祖不让她去,她非要去,老祖不送她,她就自己坐渡船过去了……”
“啊?静煣一个人坐渡船?”
“你担心个什么?她现在都快追上上官狐媚子了,惊露台几个长老见了都客客气气,你还怕她被人拐去卖了不成?”
汤静煣和老祖心念相通,左凌泉自然不担心静煣出事,只是对静煣一个人跑这么远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道:
“那这么一来,岂不是只有你和冷竹留在荒山?”
“留着就留着呗,能有什么办法……就这样吧,账见面了再和你算。你以后不准帮她处理公事儿,更不能让小姨搭手,她让汤静煣当苦力倒是可以,只要她使唤得动……”
“明白,公主说了算。”
……
———
直入云霄的荒山主峰,山顶盖着积雪,下方则是满山秋色。
千丈廊桥之上,一袭火红长裙的姑娘,靠在白山精雕像的后面,轻声细语良久,才念念不舍地收起天遁牌,抬头深深看了北方一眼。
彼此约定此生携手,修行道上却要长久离别,对于刚刚情窦初开的姜怡来说,忍受这份独自修行的枯寂谈何容易。
但修行就是如此,想要不成为拖累,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做支撑,不然害人害己。
姜怡知晓这个道理,所以心中再想跟着去云游四海,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思念,选在继续在这里埋头苦修。
其实老祖很善解人意,知道她思念情郎,说可以和汤静煣一起过去见个面,过两个月再回来即可。
但姜怡比较好强,修行不像汤境煣一样随缘,既然有机会就得抓住每一刻的时间,现在的短暂重逢,哪里比得上以后的长相厮守,只有尽快把境界追上去,以后才能相伴同行。
说起汤静煣的事儿,姜怡还觉得有点奇怪。
得知左凌泉正在炼化本命木后,她提了句汤静煣能不能给凤凰火,老祖说可以,汤静煣就要去找左凌泉。
老祖本来不想让汤静煣过去,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你就在本尊身边待着,别去打扰左凌泉’。
但左凌泉现在的目标就是找本命火,不然就卡在幽篁二重了,汤静煣去给左凌泉送本命火,怎么能叫打扰?
汤静煣不解其意,就不停追问缘由。
上官老祖却表现得很古怪,反正就是不太想让汤静煣回到左凌泉跟前。
最后拗不过汤静煣,还是让她过去了,但不直接把汤静煣送到左凌泉身边,而是让汤静煣自己坐渡船慢慢过去。
其中缘由,姜怡自然想不明白,只能当做老祖此举另有深意。
眼见汤静煣乘坐的仙家渡船已经从山外起航,姜怡再心平气和,眼底也难免露出了些许酸味。
但现在酸也没用,过去了也是受气,等以后境界追上来,能把左凌泉甚至上官灵烨按着打屁股的时候,过去才是真正的扬眉吐气……
姜怡如此想着,从衣领间取出了那块竹子雕刻的吊坠,摩挲着上面她被按着打屁股的画面。
虽然想新仇旧怨一起算有点难,但人总得有点志向吗……
雕像另一侧,冷竹等待许久不见动静,小心探头打量,发现姜怡握着吊坠傻笑,小声道:
“公主?”
“咳——怎么啦?对了,谁让你刚才在旁边一直插话的?什么叫汤静煣先认识、小姨先私定终身?”
“呃……嘿嘿……”
……
————
状态不好,写的有多少or2!
第三十九章 你们在说什么?
曾经在左家后宅日夜埋头苦练的时候,左凌泉经常幻想有朝一日,能如同飞鸟般御风跨越千山万水,享受世间最自在的逍遥。
但真能御剑远游之后,左凌泉才发现,无论走还是飞,都只是赶路的一种方式罢了,若是无人相伴同行,路上风景再美,看多了也会让人倍感枯燥。
从梅山出发前往中洲沙海,距离两万余里,路上能遇见的景点或者仙家势力很多,但左凌泉归家心切,没心思去关注,路上基本没停步。
以前都是乘坐画舫渡船,这还是左凌泉会御风后第一次独自远行,路上也不是没出意外。
左凌泉知道在外御风,最好别往城池、仙家集市上面飞,不然很可能被下面的仙家老祖一把拽下来,仙家宗门也是同理。
但大点的仙家势力,多半都带有护宗大阵,能把整个宗门隐匿在山野湖泊之间,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异样。
经常在外面游历的修士,去了陌生地方,肯定得打听附近有哪个仙家、位置在哪里。
而左凌泉直接从大燕王朝过来,横穿帝诏王朝没停步,对帝诏王朝的宗门都不了解,又岂会了解更北方的中小宗门,于是半路经过一个湖泊的时候,直接一头撞在了一个宗门的护宗大阵上。
护宗大阵带有被动防护的功效,冲击越大则阻力越大,反之亦是如此,所以飞鸟蚊虫可过,剑气术法却打不进来。
左凌泉御剑而行速度自然不慢,猝不及防差点给撞懵过去,惊怒之下,反手对着前面就是一剑,也在那同一时刻,他听到了里面的怒喝:
“何方宵……枭雄莅临寒舍?小道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能出现这反应,自然是因为左凌泉惊怒而发,阵仗有点大,把护宗大阵戳了个大窟窿。
左凌泉踩得的寻常飞剑,手上拿的却是从无冶子手中得来的仙剑‘玄冥’。
玄冥剑很高冷,到手之后就没什么反应,左凌泉也不知是否认主,没敢轻易动用,只是御剑的时候拿在手上琢磨。
忽然递出去一剑,左凌泉感觉用起来得心应手,阵仗比麒麟洞天里面只大不小;消耗也是如此,以前用墨渊剑的时候,他是把真气往剑里面压,仙剑则是直接从他身体里抽,哪怕已经幽篁二重,还是有点小马拉大车的感觉。
发现仙剑可以掌控,左凌泉自然欣喜,走路撞墙的恼火也烟消云散;至于被撞的宗门,既然对方如此客气,他自然不会计较对方挡道的过错,随口攀谈几句后,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路程,左凌泉稍微注意了下地面的情况,没有再发生御剑撞墙的意外;翻过伏龙山进入大漠后,一路疾驰,终于在八月末,抵达了沙海。
麒麟洞天崩碎,和中洲沙海融为一体,使得原本的沙漠地貌变得难以名状。
但‘均衡’是天道,一旦有不自然的地方出现,天地就会不遗余力地把其恢复到自然状态,不可能一直让茂密森林长在沙漠上。
两个多月过去,沙海的面貌又变了一次,原本随处可见的苍天古木大半枯萎,但沙地也被洞天内的水灌溉,长出了些杂草,变成了丘陵地形;恐怕用不了几年,就能变成了一块方圆数千里的绿地。
以前沙海有‘死海’之称,里面凡人没法生存,除了修士避祸会躲进去,再无其他利用价值,属于无主之地。
现如今大变样,地盘都足够建国了,里面不光天材地宝遍地,还有很多适宜修行的仙山洞府,本就不咋富裕的中洲修士,自然是抢疯了。
左凌泉从沙海上空经过,到处都能看到占山为王的小团伙儿,也有在山野间打群架抢地盘的;而他曾落脚过的那座高山,则被剑皇城点了名,不许外人擅入。
左凌泉在沙海中已经收益颇丰,再次经过没兴趣停步,指直接来到了飞沙城。
飞沙城是齐家的城池,规模不算小,但往日地处沙海外围,人流量稀疏,算不得繁盛;如今背后的沙海变成了宝地,正处大门口的齐家自然今非昔比,直接变成了风口上的门房秦大爷。
这些日子里,齐家和其他几个世家也不打架了,先本地人抱团在沙海里占了不少矿脉,又集资在沙海外围搞了个仙家集市,玉瑶洲的仙家商贾抢着在里面盘铺面,只要家业守住不被抢,以后财路必然不小,未此齐甲老陆都去仙家集市站岗了,当然,也缺不了荒山之耻左云亭。
左凌泉在飞沙城打听了点消息后根据提前联系,灵烨她们并未惊动外人,只是在飞沙城内找了个地方落脚。
左凌泉不想劳烦姑娘们兴师动众出来迎接,进城后并未提前通知,自己找了片刻,在城东找到了落脚的宅子。
中洲气候干旱,水脉稀少,建筑风格较为粗犷,土黄色的院墙配上大黑瓦,让习惯了水乡建筑的左凌泉,不免觉得姑娘们住得有点寒酸。
他悄悄咪咪翻过院墙,抬眼就看到上官灵烨的画舫,停在前宅的院子里,隐隐能听到旁边的厢房里的琵琶声和言语:
“你吃这么急,不会撑着吗?让你主子瞧见,还以为我们把你饿着了呢……”
“叽叽~……”
虽然听不懂团子的话,但左凌泉知道团子肯定在说:
“等亲娘一来,鸟鸟又得开始减肥,能吃一顿饭是一顿……”
左凌泉知道团子能发现他,没飞出来撒娇讨好,还有点小失望;他走到厢房附近看了眼——房间之中,身着鹅黄褶裙的娇小姑娘,斜着躺在床上,两只小腿晃晃荡荡提着裙摆,怀里抱着铁琵琶,也不知道是在弹什么曲子,反正调子跑得离谱。
好像又长大了些的团子,趴在妆台上,面前放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干果,狼吞虎咽的同时不忘跟着哼两声;暗金色的小乌龟,则依旧缩在龟壳里,没有半点动静。
除此之外,床榻旁边还放着斗笠和小包裹,从谢秋桃的打扮上来看,并不像是居家,而是随时准备出门的样子。
左凌泉刚刚回来,总不能先跑去探望谢姑娘,把苦等许久的媳妇扔在一边,因此只是远远看了眼,就来到了宅子后方。
两进的宅子不算大,但客厅、书房等不会缺,此时书房里亮着灯火,从窗口可以瞧见书桌上整齐摆放着处理好的卷宗,灵烨的白猫蜷成一团儿趴在桌子上睡觉。
棋榻上点着檀香,灵烨半靠在棋案上,右手撑着侧脸,左手拿着一本书卷,看起来是在挑灯夜读;半躺的姿势较为慵懒,能隐约瞧见裙摆下包裹着黑丝的裸足。
棋案的对面,身着云白长裙的熟美佳人,手里捧着一本功法,双腿弯曲叠放,饱满的臀儿枕在上面,勾勒出一道极具张力却又不失婉约的线条;只能用波澜壮阔来形容的衣襟,从侧面看去更是显出沉甸甸的分量。
大……
左凌泉哪怕看了很多次,再见也免不了产生这样的第一印象,不过最吸引他注意的,并非灵烨的黑丝和清婉的胸怀,而是两人的神情。
清婉性格娴静温婉,给人一种柔弱之感,以前在和灵烨相处时,总是保持着晚辈的姿态,但此时看去,却拿出的往日在栖凰谷当长老的气势,翻阅书籍时不怒自威,明显是想在气势上把灵烨压住。
但灵烨从修为到阅历都比清婉高,哪怕手里拿的是那本足以称之为的黑暗兵法的《春宫玉树图》,依旧拿出了批折子的沉稳架势,不见丝毫退让。
两个女人虽然沉默无声,但隐约能感觉到藏着一股火药味。
左凌泉知道这股火药味来自哪里,清婉已经大略知道了灵烨的事儿,彼此身份转变,自然不能再以晚辈或者妹妹自居,毕竟她要是退让,那比她小的姜怡不就成老幺了?
上官灵烨自不用说,在他面前都得争谁在上面,肯定得守住自己的统治地位。
狭路相逢,肯定得有一个人让步。
以目前所见来看,无论两人分不分得出上下,都能决左凌泉的生死。
左凌泉急匆匆回来,本还想着大被同眠什么的,瞧见这场景,就有点不敢进去了;毕竟要是一句话说错,他今晚上准得在院子里晒一晚上月亮。
沙沙——
翻阅书籍的声音,在房间里时而响起。
吴清婉没有发觉左凌泉的无声潜入,上官灵烨却在他进入宅院那刻起就知道了。
发现左凌泉站在窗外,不但不进来,还眉头紧锁深思,上官灵烨把手中书卷合上,抬起眼帘道:
“被桃花尊主打傻了不成?站在外面做什么?”
“嗯?”
吴清婉迅速合上功法,转过头,才发现日思夜想几个月的男人就站在窗外;她眼神一喜,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闲静的神色,柔声道:
“凌泉,你回来啦!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
左凌泉思绪都已经飘到明天早上该怎么哄灵烨了,被声音拉回思绪,连忙收起了杂念,做出平静如常之色,走进了屋里:
“几步路,有什么好接的。瞧见你们在看书,不太好打扰,就没直接进来。”
“路上没出岔子吧?”
“没有,就是不小心撞上了人家的护宗大阵……”
左凌泉说话间,来到棋榻旁边,左右扫了眼。
吴清婉这些日子,都在思考怎么稳住姜怡的地位,但以她的微末道行,根本没法让上官灵烨明白‘妹妹的自觉’,瞧见左凌泉在犹豫坐哪儿,她抬手示意对面的位置:
“坐下说吧。”
让左凌泉坐在灵烨跟前,可不是清婉服软让步,而是彰显姐姐的大度,不和你这小丫头争。
只是上官灵烨根本没想那么多,她不好意思和左凌泉坐一块儿,怕左凌泉真往跟前贴,不动声色把腿放在了身侧的空位置上。
左凌泉知道坐哪儿都不对,就在两人之间贴着棋台边坐了下来,把佩剑取下来放在棋盘上,继续说起破人护宗大阵的趣事儿。
吴清婉很关心左凌泉的经历,听得极为认真,并未插话。
上官灵烨经历更多,对左凌泉这种算不得事儿的经历自然兴趣不大,出于好奇,把剑拿起来仔细看了眼——玄冥剑年岁久远,款式很老,剑鞘为黑褐色,有细密龟甲纹路;剑柄不知是什么材质,看起来只像是黑色木料,剑镗和剑首似是老旧黄铜,整体其貌不扬,但剑出半寸,只显露半抹寒芒,便足以让人气息凝滞。
上官灵烨虽然不是剑修,但也察觉到此剑的分量,又把剑放下了。
左凌泉兴致勃勃说了半天,发现就把自己逗笑了,也不再显摆自己那有些捉襟见肘的幽默感,转而问道:
“我赶路的时候联系不上外面,静煣还有多久到这里?”
“坐渡船从荒山出发,得把九宗全跑一遍,才能过伏龙山到中洲,按时间算还得半个月。”
上官灵烨听左凌泉讲完了废话后,身体坐直了几分,说起了正事儿:
“这次去沙海,虽然波折颇多,但收益也不小。我事后算了下,得了一把仙兵、一对儿麒麟角、几样稀罕材料,按照规矩,这次本宫出力最多,该拿大头;谢姑娘领路,功劳也不小,本宫也分了她一份儿;你没出什么力,却拿了几样物件儿之中分量最重的仙剑,受之有愧,所以算起来还欠本宫不少,你没意见吧?”
左凌泉能说什么?人都是他的了,他还能和媳妇明算账不成?
“没意见,就这么分吧。”
上官灵烨微微颔首,掏出了小账本,把左凌泉欠的东西又加上了一笔。
吴清婉坐在旁边,一直想把话题切到灵烨和左凌泉的关系上,但又不知该从哪里入手,瞧见此景,就笑着跟了一句:
“都是一家人了,还记这么清楚。”
上官灵烨笔锋一顿,并未回应一家人的问题,而是道;
“历练的本质就是自食其力,要是光依仗宗门师长的积累,再好的苗子也会养出富贵病,吃不了苦经不了风浪;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当年照样欠了铁簇府一大堆东西。”
左凌泉好奇问道:“还了没有?”
??
上官灵烨眉头一皱,觉得左凌泉有点不上道。
她是铁簇府继承人之一,修为练到丹器长老怕得罪以后掌门不敢要就行了,还个什么还?
“你想赖账不成?”
“怎么会呢。”
左凌泉连忙摆手。
吴清婉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又被带偏了,不禁暗暗摇头,她想了想又道:
“谢姑娘好像得了只仙兽崽崽,要去北边的彩衣国找开灵智的法子,整天急着要过去,但你被桃花尊主带走了,不好不告而别。现在天色也晚了,你去人姑娘房里恐怕不合适,我去和她说一声吧;灵烨,你和凌泉也算新婚燕尔,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先歇息吧。”
上官灵烨一愣,她刚和左凌泉圆房不久,把晚上的事儿说这么明白,她哪好意思答应,更何况还是被清婉以姐姐的口气安排。
“嗯……我去和谢姑娘说吧,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
“我都和凌泉一起几年了,不急这一两天,你才刚来,我挣钱的话,还不得被姜怡她们笑话死?”
上官灵烨眨了眨美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绝温柔体贴的清婉了;好在身旁的左凌泉,不是呆头鹅,马上出面帮她解了围。
左凌泉抬手把准备穿鞋的清婉按住,笑道:“怎么没聊几句就走。明天我去说吧,这才刚回来,一起多聊聊……”
“不行!你想都别想。”
吴清婉明白左凌泉的德行,一起再聊下去,聊得就是“嗯嗯啊啊别这样”了,她和姜怡一起也就罢了,终究占点辈分上的便宜,和灵烨一起,她根本斗不过,还不是趴着被人笑话,所以严词拒绝。
左凌泉握住清婉的手儿,有些无奈:
“就一起聊聊天罢了,不做别的……”
“你说话哪次算话过?”
“这次一定……”
旁边……
???
上官灵烨在棋榻侧坐,满脑袋问号地看着两人拉拉扯扯,蹙眉道:
“你们在说什么?”
第四十章 演练功法
庭院寂寂,书房里的暖黄灯光,在窗纸上映出三个人的倒影。
上官灵烨靠在棋榻上,看着对面表情古怪的男女拉拉扯扯,心中茫然,询问道:
“你们在说什么?”
左凌泉也没说什么,只是久别重逢,不想清婉一个人离开独守空闺而已,他握着清婉的手腕,笑道:
“没什么,就是离开几个月,好不容易回来,聊了没两句清婉就要走,心里不舍得。”
吴清婉在棋榻边缘侧坐,扭转手腕,却挣不开那只大手,只能道:
“有什么舍不得,明天又不是不能聊。天色晚了,你们俩早点休息吧,谢姑娘恐怕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去和她说一声。”
上官灵烨总不能当着清婉的面答应和左凌泉一起休息,摇了摇头道:
“修行中人分什么昼夜?他想多聊一会儿就让他聊吧,不急这一时片刻。”
“……”
吴清婉张了张嘴,见灵烨不知泉心险恶,自己往火坑里跳,她也没话说了。
左凌泉面带笑意,转身把棋案拿起来,放在了侧面的茶桌上,空出了棋榻;然后又从屋里取了三个丝质隐囊——也就靠枕——放在了棋榻靠窗一侧。
吴清婉眼神古怪,往远处坐了点,从茶案上端起一杯茶,小口细抿,默不作声。
上官灵烨本来靠在棋案上,棋案抽开,自然就坐了起来,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来回忙活的左凌泉:
“你作甚?”
“棋盘占地方,我都没地方靠,坐着不舒服。”
左凌泉把三个软枕沿着窗台摆好,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中间,然后示意左右:
“躺着聊吧。”
“你倒是挺会享受。”
上官灵烨平时挺喜欢靠着,此时也没露出扭捏之色,大大方方靠在窗边,和左凌泉肩并肩坐在一起。因为没有话题,她想了想询问道:
“对了,你被桃花尊主绑走后,她怎么为难你的?”
桃花尊主为人不错,只是有些小脾气,想和上官老祖较劲儿,对左凌泉从无亏待之处。
左凌泉在背后,自然不会说桃花尊主的不是,只是把桃花尊主兴师问罪,老祖没赴约的事情简略说了下,然后就聊起在梅山渡劫的经过。
吴清婉在茶榻边缘坐着喝茶,知道靠过去,今天晚上就别想站起来了,所以一直在找机会脱身;但听到仙桃还剩下不少,左凌泉拿出桃核给上官灵烨打量,她还是没忍住,放下茶杯凑到了跟前。
仙桃的桃核,形状和寻常桃核区别不大,但颜色为深绿,带着幽暗光泽,约莫婴儿拳头大小。
上官灵烨拿在手里把玩,隐隐能感知到其中滋润万物的柔和力量,微微颔首:
“这么纯粹的五行之源,世上很难找到第二个,清婉哪怕还不能炼化为本命,带在身上打坐修炼,益处也不小。”
吴清婉主木,对五行之木带有天生的亲近感——就和寻常人喜欢某种天气、某种颜色一样,遇上了会本能地注意——此时凑过来,也正是因为被桃核所吸引。
吴清婉在左凌泉身边侧坐,把桃核接过来,握在双手间摸索了两下:
“确实如此,我光是握在手里,就感觉如沐春风,若是拿着修炼,恐怕能事半功倍。”
既然聊到了修炼,左凌泉自然接话道:
“要不试一下?”
吴清婉欣赏桃核的眼神一僵,只当做没听见这浑话,拿起桃核在脸颊上蹭了蹭。
上官灵烨则开口道:“修行不是吃饭喝水,两下就完事儿了,想要从中获益,至少得闭关静心修炼些时日才能看出效果,在这里能试出什么?”
左凌泉摇了摇头:“我以前不是给你看过那本《青炼正经》嘛,那个不需要闭关,简单高效,几个时辰就能见分晓。”
“……?”
上官灵烨没想到左凌泉能把话题拐到这上面,轻哼道:
“怎么?你还想在这里和清婉演练《青莲正经》的法门?”
左凌泉没有点头,而是打趣道:
“我倒是想演练,就怕你害羞不敢看。”
这个激将法,确实正中上官灵烨的软肋。
上官灵烨确实不敢看,但她哪儿能在左凌泉面前认怂,而且她料定吴清婉不敢乱来,所以做出了太妃娘娘的雍容姿态,不屑道:
“你俩加起来都没我大,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有什么不敢的?”
“这可是你说的。”
“我……我说的又怎么了?”
吴清婉越听越不对劲儿,她瞪了左凌泉一眼:
“你别胡说……诶?”
警告的话还没说完,左凌泉就抬手拉了她一下,使得她一个趔趄,靠在了左凌泉胸口。
左凌泉做出心无邪念之色,认真道:
“既然灵烨不介意,那修炼试试吧,看下这桃核效果如何。”
说着解开了吴清婉衣襟侧面的一颗布扣。
清婉衣襟规模宏伟,云纹长裙又很修身,鼓囊囊绷得很紧,布扣开了一颗,霎时间就在衣襟层面撑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里面云白的花间里和胖头鱼。
“呀!”
吴清婉心智再稳,脸色也瞬间涨红,抬手掩住衣襟,怒目道:
“臭小子,你……”
上官灵烨表情则呆了下,完全没料定左凌泉真敢当着她的面前动手动脚,她眼神不悦,隐隐还有点酸味儿,沉声道:
“左凌泉,你飘了是吧?”
左凌泉面无愧色,手划到了清婉的后腰,把她往身边搂:
“我没其他意思,就是试一下桃核对修炼有没有益处。灵烨你道行最高,刚好也能指点一二,看看有什么不足。”
??
上官灵烨见左凌泉一本正经地瞎扯,心中难免羞怒,她才和左凌泉同房不过两次,哪有本事指点这种事情,当下就想起身:
“那你们练吧,我没学过《青莲正经》,指点不了,先出去了。”
吴清婉晓得左凌泉的性子,知道跑不掉,闻言立马把灵烨卖了:
“灵烨道行更高,阅历也比我们多,你和她试,感受恐怕要更真切。刚好灵烨还没学过,你正好教教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也能说上几句经验之谈,你说是吧?”
左凌泉觉得婉婉的话很在理,于是就握住了灵烨的手腕。
上官灵烨哪里敢做这种事儿,她触电似的抽手,戒备道:
“你魔障了不成?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左凌泉语重心长的道:“灵烨,你道行最高,只是想请你指点一下功法罢了,这么严肃的事情,不要心生邪念。”
“我心生邪念?这算哪门子指点……诶?”
上官灵烨认真驳斥,话没说完,就见左凌泉握住了她的脚踝,把她往下一拉,直接躺在了茶榻上,还把裙子撩了起来。
上官灵烨表情很恼火,但哪能真对自己男人下狠手,眼见左凌泉又开始死缠烂打往上凑,心里自然慌了,沉声道:
“你别放肆,清婉还在这里。”
吴清婉早就想跑了,顺势起身道:
“也是,我看着不合适,先出去了,你们试好了再叫我。”
只可惜,她还没站起来,就被左凌泉拉了回去:
“说好的演练功法,怎么又跑?灵烨,你别老往歪处想,那,这是青莲正经的法门,你按照上面运功试试……”
“我才不试!你真想死是吧?我……唉~你别闹了,过火了……”
撕拉——
“呀——你……”
“凌泉,你怎么又撕袜子,都说了造价高,修行中人不能铺张浪费……灵烨腿真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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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清脆的琵琶小调,在前园厢房里回响,声音断断续续,未见其人,就能感知到弹曲之人的心不在焉。
谢秋桃不是傻姑娘,虽然没能瞧见左凌泉,但后面的门窗关上,悄无声息没动静,再询问团子缘由,她就明白出左凌泉已经回来,现在正在做些小姑娘不该知道的事情。
左凌泉没过来打招呼,谢秋桃并不意外,常言‘久别胜新婚’,男人大半夜回家,先去找媳妇是人之常情,哪有不管媳妇先跑来打扰客人休息的道理。
但比较尴尬的是,谢秋桃不用休息,而且猜到了后院正在做什么。
作为甜美可爱的黄花小闺女,谢秋桃心里难免怪怪的,哪怕什么都听不到,还是觉得自己在听墙根。
因此在床上躺了片刻后,谢秋桃轻手轻脚地起身,把团子捧了起来。
团子毕竟是凤凰,不是貔貅,胡吃海喝一大堆东西,硬是把自己给吃撑了,正趴在妆台上睡觉消食,被捧起来放在肩膀上,它疑惑抬头:
“叽?”
“有点无聊,出去转转,给你买点好吃的。”
“叽~……”
团子吃得再饱,也不会拒绝下一顿饭,当下来了精神,翻起来蹲在了谢秋桃肩膀上,还疑惑回头望了眼后院。
虽然团子不能透视,但能感觉到后院里的三个人,倒在一起扭打,奶娘还被压在下面,好像都快被打哭了,它心里不免有点担忧。
“看后面作甚?上官姐姐睡着了,不用打招呼。”
“叽叽……”
“放心,我机灵着,一个人出门没事儿。”
“叽?”
团子莫名其妙,暗道:鸟鸟是担心奶娘有事儿,你跑得比鸟都快,能出个什么事儿……
一人一鸟跨频道聊天,不出片刻走出宅院,来到了飞沙城的街道上。
时辰过了三更,城内寻常百姓已经睡下,但依旧灯火通明,几条主街上全是中洲修士,佩剑的占八成,装束也是中洲常见的斗笠斗篷,打眼看去都像是俗世的武林大会。
谢秋桃这些日子都在飞沙城待着,早已摸清城内环境,熟门熟路来到了主街的一间大酒楼内。
灵谷修士就能不沾五谷,正常情况下不会浪费时间吃东西,但酒是个例外,特别是在剑修如云的中洲,‘美人美酒宝剑’为剑客毕生所求,半数剑修嗜酒如命,另一半起初喝得少,但为了合群慢慢也养出了酒虫,基本找不到不喝酒的。
不过酒水毕竟收拾消遣之物,受限于物资匮乏,中洲难以培养出善于酿酒的宗门世家,玉瑶洲最好的酒还是在九宗桃花潭,中洲修士喝的酒,基本上都是俗世酒水,含着点灵气的仙家陈酿极为稀少,只有在大地方才能找到。
谢秋桃进的酒楼,是齐家的产业,里面卖的有自家酿的‘曲剑士’,名字起得挺别致,但实际上就是用寻常灵谷酿的酒,没特别之处,只因周边别无二家才有些名气。
谢秋桃来这里,自然不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酒楼排遣寂寞。
自从上次上官老祖指引她给龙龟开灵智的线索,谢秋桃就关注着此事,一直在打听消息;方圆几百里就这家酒楼的酒不错,最近进出沙海的人又极多,到了飞沙城大半都会来这儿,想打听消息,这里自然是最好去处。
因为客人太多,谢秋桃没有进去,只是做出看热闹的模样,站在窗户外面,听游走四方的说书郎讲中洲各地的趣事儿,同时也注意着酒客的交谈。
剑皇城解构太散,大事儿上能听江成剑的号令,其余全是各管各的,根本做不到九宗那样天遁塔、渡船航道全覆盖;交通不便利,使得信息传递也大幅受限,北方基本没消息。
好在最近沙海热闹,每天都有各地的修士赶过来,耐心等还是能听到一些,不过大部分没啥营养,这些天下来,谢秋桃只打听到彩衣国地处玉瑶洲北方,已经出了大漠,国境不算小,但身在北方苦寒之地,国力很弱,仙家势力不明,说白了等于什么都没打听到。
酒楼里人来人往,谢秋桃独自在酒楼外站了个把时辰,把团子都给等饿了,才瞧见三个风尘仆仆的修士过来,进入了酒楼。
修士来这里,一半是为了喝酒,另一半则是找人打听沙海里的情况。
与人搭讪攀谈多半会自报家门,谢秋桃瞧见这队散修坐下后,为首之人就叫来了酒楼小厮,自称彩衣国而来,想问问沙海里的情况。
谢秋桃见此移动到了窗口附近,偷偷聆听。
三个散修道行不高,最多灵谷上下,打听完情况后,彼此商量了下明天的安排,就开始杂七杂八的闲聊,多半与秘境探宝的传闻有关,只在中途说了一件彩衣国当地的事儿:
“……世上诡异的事儿多了,还是要小心为妙。我过来之前,就听说阳山那边出了岔子,接连有人发狂袭击旁人,似是有妖魔作祟,好几个大户都在请高人除魔,要不是你们叫我过来,我肯定得过去捞一笔……”
“你这点微末道行,真有妖魔作祟,过去不是送死……”
“唉~真有妖魔作祟,剑皇早过去了,哪里会这般小打小闹。我虽然没有降妖除魔的本事……”
“但借降妖除魔捞钱的本事有的是……”
“嘿——你这话说得……”
……
乱七八糟地言语入耳,谢秋桃皱了皱眉。
谢氏一族的传承就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虽然不清楚此事真假,但她要去彩衣国,若是顺路,去一趟也不耽误事,因此记在了心里。
等几人聊完后,谢秋桃又仔细听了片刻,直至三人喝完酒起身,她才带着又饿了的团子,在街上买了点零食,回到了落脚的宅院……
第四十一章 游历途中的安逸时光
晨光亮起,微凉秋风卷起院内的落叶,发出沙沙细响。
左凌泉背靠廊柱,在屋檐下看着天边的流云,眼底倒影出金色晨曦的色泽,那股无坚不摧的锋锐,似乎都在温柔乡的侵蚀下柔和了几分。
常言‘自己选的路,跪着也有走完’。
左凌泉炼化本命木后,自觉精力无穷无人可挡,不听劝阻冒然出兵,向两个水媚万千的强敌宣了战。
结果不言而喻,大车不是那么好开的,贸然用兵的代价,往往都是把自己都搭进去。
清婉已经独守空闺几个月,明面上表现得再克制保守,也掩不住内心对温存的思念;经过最开始的腼腆不适应后,就进入了状态,把心底潜藏的热情,全发泄到了久别重逢的情郎身上。
细节不好明说,左凌泉只记得腰都快被晃断了,到现在似乎还能感觉到汁水充盈的触感,口鼻被火热香腻堵住,差点被闷死,丝丝甜腻依旧回荡在鼻尖。
如果只是清婉,再热情左凌泉也招架得住,但在场的不止一人,旁边还有个灵烨。
灵烨刚进门不久,以前很弱势,随便用点兵法,就招架不住举白旗投降,这使得他对灵烨的实力,产生了误判。
最开始的时候,左凌泉先对灵烨发兵,灵烨的反应和前两次差不多,有清婉在场,甚至更不经打,发现躲不过去后,交手三两下就投了降。
左凌泉见此就暂且饶了灵烨,调转兵锋对付清婉,准备连克两城;哪想到灵烨在旁边窘迫旁观,看着看着,就发现清婉很投入,甚至玩得挺嗨,没有和她一样窘迫尴尬。
灵烨性格要强,自认三人中的老大,清婉都不尴尬,她羞答答地躲在旁边,像个什么样子?
于是灵烨又强自镇定,摆出平静如常的模样打量,还调侃了两句“清婉,你别抱着胸口,都已经这样了,还怕我看?难不成是怕我被晃得眼晕?”,甚至还用手去揉了下。
虽然灵烨初衷是稳住气势,但打打闹闹久了,心中那点尴尬消散,慢慢地就适应了当前的状态。
不过灵烨适应,可不是和姜怡一样,羞答答地加入其中,主动配合。
灵烨自认左凌泉该听她的,今天被以下犯上,强行按着乱来,她心里岂能没点意见;放开了之后,自然是恶向胆边生。
你不是想一起修炼吗?
好啊,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就让你修个够……
抱着这样的心态,灵烨重新加入了战团,誓要找回场子,让左凌泉明白水深水浅。
然后战局就天翻地覆,开始一边倒。
左凌泉以一敌二,本来没落下风,但两个女子不知为何卯上了。
清婉见灵烨不服软,又开始尝试反客为主,自然不能示弱,换着花样来,想把灵烨逼回刚才羞答答怯场的境地。
而灵烨见清婉都招架得住,她堂堂半步玉阶岂能不战而降,于是摆出一副稳若磐石的模样,半点不怯场。
两个仙子斗法,战场可是在左凌泉身上!
左凌泉发现两人忽然变得这般热情配合,起初还飘飘然,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清婉毕竟还心疼他,知道照顾男人的面子,不会攻势太狠;而灵烨完全就是想弄死他!
灵烨半步玉阶的修为,体魄远强于左凌泉,一旦不再扭捏放开了折腾,左凌泉招架必然吃力。
这也就罢了,灵烨占了点上风后,性子不改,又摆出了女王气场,居高临下嘲讽道:
“你不是厉害吗?接着凶我呀?怎么不说话了?……”
左凌泉都不知道形容那感觉,嗯……痛苦并快乐着吧。
他想收拾灵烨,但确实奈何不了对方,不想认输,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和灵烨硬碰硬。
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左凌泉底蕴较浅,必然败倒在灵烨肚皮上。
但好在左凌泉耐力不错,尚未败阵,天就先亮了。
因为谢秋桃还在前院,已经起来晨练,他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较劲儿,所以三人就默契地鸣金收了兵。
此时站在屋檐下,左凌泉回忆昨夜的艰难战局,心里面也多了几分修行感悟——骄兵必败,古人诚不我欺,看来以后行事不能太莽,还是得先摸清对手底蕴,再稳扎稳打、谋而后动……
“凌泉?”
左凌泉正神游万里之际,一道声音,忽然从屋檐的拐角响起。
左凌泉迅速站直身体,轻咳一声,做出容光焕发之色,回头道:
“婉婉,这么快就洗漱完了?”
屋檐拐角,吴清婉盈盈而立,穿着一袭水绿长裙,头戴碧玉花簪,刚刚洗漱,金色晨曦洒在脸颊上,透出几分晶莹之感。
清婉的神色依旧不食人间烟火,就好似昨晚那个在情郎身上热情如火的女人,不是她自己。
不过昨晚毕竟做了些荒唐事,才结束不到两刻钟,吴清婉眼底不免残存着些许异样。她缓步走到近前,蹙眉道:
“让你嘚瑟,昨晚累了吧?你以为所以女人都是我,会让着你,以后再敢肆意妄为,小心灵烨把你折腾死。”
“我不累,昨晚只是照顾灵烨面子,故意示弱让她开心些罢了。”
“切~”
吴清婉不想光天化日讨论这种私密事,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走向前院。
左凌泉回头看了眼,疑惑道:
“灵烨怎么不见了?还在洗?”
“早就洗完了,灵烨的职务没卸下,飞沙城通讯不便利,每天早晨都得乘画舫,去连江附近接受昨天上报的卷宗,再把处理好的发回大燕,刚才已经出去了,估计个把时辰才会回来。”
“哦。”
左凌泉轻轻点头,和清婉一道穿过二门,抬来到前院。
前院之中,谢秋桃和团子正在院子里晨练。
谢秋桃看起来甜美可爱,本质上却是正儿八经的武修,而且比较传统,注重养生练气。
此时晨练,并非拿着琵琶在院子里一通乱砸,而是慢条斯理地打拳,进退之间不显锋芒,但自有韵律章法,看起来很舒服。
与之相比,一大早被谢秋桃摇起来晨练的团子,则显得有些不学无术。
团子还没睡醒,学着谢秋桃的模样用翅膀打拳推掌,摇摇晃晃和打醉拳一般,黑亮的小眼睛都是闭着的,打着打着就趴在了地上,来回滚两下,示意自己没睡着,在打‘躺地拳’。
左凌泉看着好笑,并未出声打扰,只是站在远处,等着谢秋桃一套拳打完。
谢秋桃穿着鹅黄褶裙,发髻衣着都收拾得很干净利落,就好似灵气十足的邻家小妹,不过脸上的乔装并未撤下,依旧有些小雀斑,但这样也更凸显出了几分可爱。
左凌泉看得久了,心里也好奇谢秋桃真容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对方不主动开口,他自然不好如此要求。
稍微等待了片刻,谢秋桃慢条斯理地转了个身位,发现了他们两人。
“诶?”
谢秋桃眼前微亮,先有板有眼地收功静气,然后笑颜如花,小跑着来到走廊外,脆声道:
“左公子,你回来啦,被桃花尊主带走,没出事儿吧?”
“没有,就是回了九宗一趟……”
左凌泉说话间,翻过走廊围栏来到院里,低头看向睡眼惺忪的团子,从玲珑阁里取出了一小块桃子,在空中晃了晃。
桃核被剥离出来后,原本的桃肉全给了桃花尊主,桃花尊主欣然收下,还切下了一块,让左凌泉尝一下仙桃的味道。
但左凌泉本身没病没灾,已经炼化了桃核,再吃仙桃纯属浪费,就把这块桃子带了回来,给团子饱口福,免得出去一趟什么都不带,团子不亲他了。
仙桃本身就是罕见的奇珍,炼制仙丹都得小心算分量,拿来尝味道的桃子虽然只有冬枣那么大一块儿,但实际上分量十足,都能炼一枚上品仙丹了。
没睡醒的团子,瞧见鲜翠欲滴的桃肉后,顿时精神起来了,“叽~”的一声飞到左凌泉手腕上,开始表演三口一个桃桃。
谢秋桃觉得这桃肉不一般,但五行主水,对五行之木亲和力不高,并未看出特殊之处,因此没有多言,只是询问道:
“听说静煣姐要过来了,我还没见过呢。静煣姐是不是很凶啊?团子这几天不带停嘴地吃东西,就像是以后吃不着了一样……”
话还没说完,三人就瞧见,囫囵吞桃的团子停了嘴,僵立在手腕上,然后“叽!”了一声,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
“诶?!”
左凌泉一惊,连忙把团子接住,发现团子浑身滚烫,就和熟了一样。
吴清婉眼神微变,连忙来到跟前,用手轻拍团子的后背:
“快吐出来,别吃坏了……”
团子反应比上次吃了地心火还大,小爪爪和翅膀不时抽搐一下,看起来很可怜。
但发现吴清婉想让它把桃子吐出来,又紧紧闭着鸟喙,不肯松口。
左凌泉知道仙桃的作用,本身具有‘生长复苏’的神效,人吃下去最多没法消化、药效散尽,怎么也不可能吃出事儿,更何况木生火,仙桃本就是团子最好的补品。
左凌泉谨慎观察片刻,发现团子的反应和上次吃的心火一模一样后,稍稍放心了些:
“估计是劲儿太大,睡一觉就没事儿了。”
吴清婉不大放心,把团子抱在了怀里,哄小孩似的,让它可以躺得舒服些。
左凌泉确定团子只是吃撑了之后,目光又回到了谢秋桃身上:
“静煣不凶,就是心痛团子,怕它乱吃东西吃出事儿。这次还好静煣不在,不然非得说我一顿。”
谢秋桃缓缓点头,又继续问道:
“静煣姐什么时候过来呀?团子和我挺亲,又能发现地下埋的宝贝,我马上要去彩衣国一趟,想等静煣姐过来后,和她说一声,把团子带着一起去,看能不能在那边找到好东西。”
这话说是问静煣,但意思是探左凌泉的口风。
左凌泉知道这事儿,他想了想道:
“来到中洲一趟,还没见识这边的风土人情,反正游历就是到处跑,等静煣过来,我们陪谢姑娘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孤身游历不安全。”
谢秋桃在这里等两个月,心底其实也有这个意思,闻言连忙点头:
“好啊。不过这算是结伴哈,左公子和上官姐姐这么厉害,请你们护道的价码,我可出不起,嘻~”
“那是自然……”
……
几句闲聊过后,三人在家中无事,一起走出宅子,到飞沙城内闲逛。
清婉和谢秋桃在这里待了两个月,对周边很熟悉,担任向导,给左凌泉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
飞沙城是齐家的私人城池,说起来也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真有好东西也在齐家庄园之内,外人看不着。
左凌泉和齐甲半生不熟,但两人之间有个左云亭和老陆,所以算得上朋友。
左凌泉想去齐家拜会一番,走个人情往来,但齐甲当家的都去了新建的仙家集市,于是就改道去了百里外的集市。
沙海大变样后,一条古河道有了活水,从沙海流出来,汇入涟江;仙家集市就修建在河边上,月余时间大兴土木,基本结构已经完成,伏龙山聘请而来的仙师正在布置各种阵法,些许铺子已经开了门。
三人来到集市外,遥遥可见周边几大世家的家主,站在一个山丘上鸟瞰集市,彼此谈着事情;齐甲在其中,但老陆和左云亭却不见了踪影。
左凌泉还担心着老陆的伤势,上前询问了一番,并未兴师动众,只是私下把齐甲叫来打了个照面。
虽然并称‘中洲三杰’,但齐甲无论比上还是比下,都和其他两人差之万里。
齐甲根本有和左凌泉平起平坐的意思,态度更像是面对仙家高人,很客气,弄得左凌泉倒是有点不适应。
据齐甲所言,老陆从沙海回来后,心情不怎么好,也不知私下里和左云亭说了什么心里话,反正第二天,左云亭就拉着老陆出门,还说着什么:
“你这么大把年纪,咋脑子转不过弯儿?真有消息,我就不信只有那个‘脑子没进水’的一个人知道,偷偷抓个手下回来拷问一番不就行了,你非得问她作甚……”
然后老陆豁然开朗,就和左云亭一起走了,去向不明。
左凌泉听见这消息,无言以对,若是老陆真打定主意去抓梅近水的手下,那跑得估计不是一般的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
不过堂兄自有堂兄福,踏上了修行道,各有各的机缘,左凌泉对此也没法干涉,和齐甲留了个联系方式后,左凌泉就告辞离去,继续带着两个姑娘游玩赏景。
中午的时候,灵烨开着画舫回到了飞沙城。
缉妖司公事积压得太多,灵烨白天没法逍遥闲游,一直在画舫上处理公务,把清婉也拉了上去,左凌泉见此自然也跟着帮忙。
谢秋桃光是看模样,就知道不擅长处理这些俗世事物,团子在屋里闭关,她无事可做,就继续跑去了飞沙城闲逛,打听彩衣国的消息。
灵烨忙活公事儿的时候很认真,对昨晚的荒唐似乎已经忘之脑后,言行举止自然而然,没有什么异样。
清婉的眼神倒是有点怪异,审查卷宗的时候,经常偷瞄灵烨,估计是在回忆昨晚灵烨趴在棋榻上,轻咬下唇小声哼哼的模样;灵烨定力实在好,对此只当做没看见,一点异样都没流露出来。
至于去彩衣国的事情,左凌泉询问了两句,上官灵烨没什么意见,她以前没去过北方,刚好能过去开个眼界,还可以以通讯不便为由,让缉妖司的主官代为处理事务。
其实上官灵烨有意辞了缉妖司老大的差事,安心当全职大妇。
但缉妖司衙门夹在仙家和俗世之间,主官得左右逢源,能接任这个差事的人实在难找,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司徒震撼。
司徒震撼那模样,看起来就不是当老大的料,上官灵烨实在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那憨货,所以目前只能继续把持着缉妖司。
等到公事处理,时间也到了黄昏。
左凌泉在雕花软榻上坐着喝茶,看着两人收拾着今天的卷宗。
上官灵烨把处理好的公文放在一起,起身绕出书桌,微微伸了个懒腰。
左凌泉瞧见此景,目光自然放在灵烨妖娆的腰臀之上,但接下来的场景,就让他一呆
上官灵烨伸了个懒腰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然后缓步走到软榻另一头,轻捋臀儿后的裙摆坐下,左腿架在右腿之上,把裙摆微微拉起了一些,露出裹着黑丝的小腿。
上官灵烨脚尖儿在空中微微晃荡,歪头望着左凌泉,没有说话,只是:
“嗯哼~”
?!
左凌泉喝茶的动作一僵,感觉这眼神要吃人!
吴清婉刚把卷宗放好,回头瞧见这一幕,微微愣了下,有些不可思议:
“灵烨,今晚……继续吗?”
上官灵烨眼神居高临下,如同女帝般审视着左凌泉,不苟言笑,不过手却又把裙摆往上拉了些,过了膝盖,隐隐可见腿侧的黑色吊带: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能有一日松懈。左凌泉,你说是不是?”
声音冷中带媚。
左凌泉听的有点腿软,他确实忌惮两个熟美风韵的佳人,一起轮他,但男人这种时候,再忌惮也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不是。他放下茶杯,笑道:
“那是自然。”
上官灵烨已经上了船,该窘迫的都已经经历,现在也算豁出去了,非得治一治左凌泉的嚣张气焰;即便左凌泉不服软低头,也得把他榨干,让他长长记性。
所以上官灵烨此时是来真的,她颇为妖媚地靠在榻上,冲着左凌泉勾了勾手指。
左凌泉勾起嘴角,自然不甘示弱。
但两个人都不示弱,誓要分出高下,那最先倒下的肯定是实力最弱的清婉。
清婉昨天已经快翻白眼了,继续下去的话,没等两人较量出个结果,她肯定就站不起来了,静煣来了非得把她笑话死。
眼见大战将起,吴清婉心中微动,说了句“稍等,我去取个东西。”,然后回到了自己屋里,拿来了一个小木箱,从里面取出早已给灵烨准备好的刑具。
此举自然是想让左凌泉,用这些她都害怕的东西,把灵烨降住。
左凌泉瞧见趁手兵器,气势自然水涨船高,跃跃欲试。
只是上官灵烨看着打磨光滑的玉珠串儿和狐狸尾巴插件儿,即便不晓得具体用处,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戒备,知道此物有可能降服她,果断摇头道:
“阴阳双修不是儿戏,岂能借用外物,不能用这些东西。”
左凌泉对此,自然回应:“这些东西都是法器,有益于对修行,你试试就知道了。”
“是啊,都是凌泉研究的,确实有些用处……”
清婉想让灵烨服软自行败退,还在旁边附和。
哪想到灵烨聪明得很,根本不上当,直接将计就计,做出不相信的模样,让清婉先试试。
结果……
结果婉婉就自作自受了!
具体场面,很难细说。
反正清婉羞恼的不行,说左凌泉没良心,还咬了他一口。
上官灵烨则看得心惊肉跳、面红耳赤,非但食言不肯亲自尝试,还把清婉做了好久的东西没收了,怎么要都不交出来。
不过如此一来,清婉反倒是松了口气,一起没得玩,总比她一个人遭罪的好。
之后的日子里,三个人都保持着这样的生活节奏,白天处理公务,闲时和谢秋桃一起出去逛街走走看看;晚上则埋头苦修,变着法子互相折腾,共度游历途中难得的安逸时光。
直到十天后,从九宗而来的渡船快要抵达,四人才乘坐画舫出发,前往涟江中游的渡口,迎接远道而来的另一位佳人……
第四十二章 双鬼拍门!
中洲的太阳,哪怕到了九月深秋,依旧带着几分火辣。
五层渡船的顶楼,汤静煣独自站在露台的围栏旁,用手遮挡烈日,鸟瞰下方的大江,在人影来往密集的渡口上,寻找着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渡船从攀云港出发,跨越千山和万水,而后又进入苍凉的大漠。
路上景色虽然壮丽,但初次独自远行的汤静煣,显然没心思欣赏这些路边的风景。
汤静煣自幼在大丹京城的临河坊长大,前二十多年连远门都没出过,忽然远行十万里,心里难免不安,上渡船后,连房间的门都不敢出,也不敢睡觉,一直小心翼翼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一旦有风吹草动,汤静煣就会紧张,迅速拿出法宝火羽扇蓄势待发,暗暗询问:
“好姐姐,外面怎么了?是不是出事儿了?”
死婆娘的回应,永远都是:
“修行道上安危难测,害怕就回来。”
汤静煣心里确实害怕,但与能见到小左相比,又不是那么怕了。
而且走都走了,再害怕灰溜溜跑回去,还不得被家里人笑话死。
知道死婆娘在故意吓她,她威胁道:
“出事儿你最好告诉我,不然我紧张之下收不住力,把船打烂了,我可没钱赔。”
汤静煣是神选之人,修行速度本就不能以常理论之,随着老祖在云水剑潭、荒山等地取五行之火后,顺风顺水入幽篁巅峰,哪怕不学无术没研究五行术法,光用扇子扇,世上也没几样东西能抗住神火之威,渡船自不用说。
但上官老祖并不担心汤静煣把渡船烧了,随意回应道:
“不用你赔,都记在左凌泉账上。”
汤静煣知道是婆娘做得出这种事儿,她哪好意思让小左花冤枉钱,只能暗暗告诫自己要克制,别一惊一乍,到了小左跟前就没事儿了。
好在一路远行过来,安安稳稳什么意外都没出,到了涟江附近,和小左联系上后,她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中洲人口分散稀疏,仙家也没有九门那么大体量,很难建立起四通八达的运输航道,因此渡口屈指可数,沙海附近万里之地,渡船会停靠的地方,只有涟江中游的响水湾。
响水湾是剑皇城牵头建立的公共渡口,有榜上有名的剑仙常年坐镇,环境比中洲其他地方安稳许多,从天上看去,除开佩剑的修士多了些,其他和九宗渡口区别不大。
渡船尚未落地,汤静煣知道左凌泉过来接她了,一直站在露台上寻找,但渡口上修士太多,又禁止御风靠近渡船,都站在地上,很难找到几人的踪迹。
汤静煣心中的思念难以压制,正全神贯注寻找之际,忽然听见渡船侧面传来鸡扑腾翅膀的声音,还有“叽叽叽叽!”的声音传来。
汤静煣自由唯一的亲人只有团子,当做心头肉看待,岂能听不出这声音;她双眸微亮,迅速回头,哪想到抬眼就看到,一个西瓜大的毛球撞了过来。
肉弹冲击!
嘭——
一声闷响。
汤静煣措不及防,胸脯都给撞扁了,倒在了露台上,眼神错愕又难以置信:
“你谁啊你?这哪家的鸡没看好,到处乱飞……”
“叽叽叽……”
团子哪里按捺得住回到亲娘身边的激动,如同小时候那般,蹲在静煣胸脯上,又翻了个身,爪爪朝天,用毛茸茸的脑袋蹭静煣的脖子,“叽叽~”个不停,不用想都知道在说:
“鸟鸟可想死你了……”
但现在的团子不是曾经的小团子,一口桃桃下去,胖了七八圈儿,比清婉胸脯都大了。
汤静煣眼底满是嫌弃,抬手在团子身上揉了两下,然后提着爪爪,把团子倒着拎起来,恼火道:
“你怎么回事?这是吃了多少东西?”
团子倒吊在空中摇摇晃晃,面对静煣的质问,用翅膀按了按肚子上的白色绒毛,示意自己是虚胖,没吃多少,不信你看。
汤静煣心里的感觉,就好似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小闺女,被送去外婆家里养了几个月,还回来一个敦实的胖丫头一样。
嫌弃归嫌弃,但终究是自家孩子,她训了几句后,还是把团子放了下来,来回打量,看团子身上有没有伤痕或者掉毛的地方。
奶娘可以有很多,但亲娘只有一个,这个团子还是分得很清,很是粘人地往身上凑。
如今衣领肯定钻不进去了,团子就想跳到肩膀上。
但汤静煣身段儿珠圆玉润,肩膀比较窄,团子蹲上来感觉很挤,汤静煣转手把团子抱在了怀里,问东问西道:
“小左他们就在下面吧?”
“叽。”
“听说皇太妃娘娘和小左那什么了,是不是真的?”
“叽。”
“清婉和皇太妃娘娘两个关系咋样?谁叫谁姐姐啊?”
“叽叽叽叽……”
团子摊开翅膀,示意打得老凶了,三个人打群架,一会婉婉被两人按着锤,一会儿奶娘被两人按着锤,或者两人一起按着泉泉锤……
只可惜,汤静煣也没听明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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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水湾的江畔,其貌不扬的小画舫安静停靠,并未引起来往修士的注意。
上官灵烨和吴清婉坐在画舫里,处理着今天的公务,表情都很认真,但时而眼神交汇,还是能看出彼此眼底的火药味。
十几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化很大,从以前的长辈晚辈、上级下级,变成了现在的‘一起扛过枪、一起……’,反正不管心里怎么想,关系都已经很近了。
吴清婉对上官灵烨的敬畏烟消云散,气势自然就上来了,特别是上官灵烨煽风点火,让她把制作的刑具自作自受,又临阵脱逃,把刑具没收不肯亲自尝试之后,都快恼羞成怒了。
吃了这么大个亏,吴清婉能忍气吞声就怪了,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方设法,让上官灵烨尝一下那不可告人的滋味。
刑具被没收,她重新赶制的同时,还怂恿左凌泉剑走偏锋来真的,收拾上官灵烨。
上官灵烨不肯答应,左凌泉自然是求入无门,见清婉被惹急了想造反,上官灵烨这些天也换着法子拾掇清婉,反正两个人越打越上头,以清婉吃亏居多。
如今静煣马上到了,吴清婉又找回了些许自信——她可知道静煣的性子,除了碍于身份对姜怡很客气,其他人在静煣眼里都是妹妹。
吴清婉和静煣好歹是平手,而上官灵烨显然争不过静煣,连老祖都被静煣叫死婆娘、好姐姐,你一个徒弟,还敢乱了长幼尊卑不成?
因此,吴清婉这几天一直盼着静煣赶快过来,好好收拾这刚进门就想上位的小狐狸。
上官灵烨对此则不屑一顾——连闷骚的清婉和强势的姜怡都拿她没办法,老实巴交的静煣能如何?
她就不信闺房之中,静煣还敢把师尊叫过来压她!
静煣就算敢叫,师尊难不成还能真过来?
……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思,等着静煣加入战场,看看谁才是家里面拿事儿的女人。
而家里面别想插嘴的左凌泉,此时则站在江边,眺望南方的天空,等待渡船落下。
无论在哪个地方,渡口的人都很多,江畔行人来往密集,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沿街还有不少修士摆着地摊,兜售刚从沙海里挖来的稀奇物件。
谢秋桃一大爱好就是扫街,画舫到渡口后,就在散修摊位上转悠,搜寻入眼的物件。
见渡船快要到了,谢秋桃小跑回来,正想叫左凌泉一起去码头接人,走到江畔,却见左凌泉负手而立仰望天空,冷峻眉宇间有些出神,似乎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谢秋桃一愣,下意识放慢脚步:
“左公子?”
“嗯?”
左凌泉收回神游万里的思绪,转身走向码头:
“渡船到了,走吧。”
谢秋桃心中有点奇怪,她背着铁琵琶跟着行走,想了想问道:
“左公子,你刚才想什么呢?难不成静煣姐过来了你还不高兴?”
“怎么会呢……”
左凌泉方才只是在想,这十几天下来,灵烨和清婉越打越上火,已经快把他炼成药渣了,静煣过来后,三个千娇百媚的姐姐一起轮他,他会不会英年早逝。
这种男人的辛酸,只能独自委屈承受,他自然不会向谢秋桃吐苦水,摇了摇头道:
“只是在想去彩衣国的事情罢了,那边消息闭塞,距离九宗又太远,真出事儿老祖们没法驰援,此行当小心谨慎才是。”
谢秋桃又不傻,觉得左凌泉肯定不是在想这种事儿,但她还是接话道:
“放心,我江湖经验老道,不会出岔子,即便出了岔子,我来垫后就是了,左公子先跑,再厉害的人我都能拖一时片刻。”
“我是剑客,怎么可能抛下队友逃跑……”
“不是,我是怕左公子跑得慢,我先逃的话,你追不上。要知道逃命这种事儿,不需要跑得比对手快,只要跑得比对队友快就行了,我不是那种人……”
“……?”
左凌泉本想回句“你小瞧我?”,但争论谁逃跑得快,好像不符合剑客的做派,于是一笑了之。
两个人一起前行,很快来到了响水湾的码头,里面只有寥寥几艘渡船停靠,等船的修士却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不上船的修士只能站在外围。
随着船楼高五层的九宗巨型渡船慢慢落下,渡口上忙活起来,管事在码头上清出了一条通道。
渡船之上放下长梯,甲板上的三修鱼贯而出,而坐在渡船顶层的修士,多半都有些道行或者辈分,并没有和下面的散修挤在一起,自行御风落在了沿江两岸。
左凌泉站在人群后方眺望,很快瞧见一个身着栗色褶裙的女子,以薄纱遮面,怀里抱着只白羽鸡,从顶层露台上飞了出来。
谢秋桃瞧见此景,微微愣了下。
发愣并非因为汤静煣出彩的身段儿,而是汤静煣衣裙飘飘飞出,脚下并未踩什么东西。
御器和御风看起来差不多,实则天壤之别。
御器凌空的门槛在灵谷八重,修士尚未天人合一,必须借助法器,才能飞起来。
而不借助外力自行御风的神通,起步就得幽篁巅峰。
幽篁巅峰碍于本命物的品阶,上限和下限极大,强者如陆剑尘、上官灵烨,玩命的情况下能和玉阶修士较量;弱者则五行本命全凑数,连双天神本命的左凌泉都不一定能干过。
但哪怕是五行本命全凑数的幽篁巅峰,在寻常修士眼里,也属于山上老祖了。
要知道五行之源再差,也是炼制法宝的必需品,没点惊人财力和机缘,去哪儿找五样价值连城的五行之源?
响水湾本就不是大地方,修士以灵谷居多,能入幽篁炼化本命剑的真剑修,都已经凤毛麟角,忽然冒出个幽篁巅峰的大佬从上面下来,自然把渡口的万千修士吓了一跳,齐齐侧目,整个码头都安静了几分。
正常情况下,修士在渡口集市这种卧虎藏龙的地方,会低调行事,不显山露水,能御风也会踩把飞剑做作样子,或者直接走路。
但汤静煣刚学会御风,又思念情郎心切,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东西;飞到半空,瞧见渡口上的人神色不对,才察觉自己有点冒失。
汤静煣往年开铺子迎来送往,本就不会在人多的地方怯场,发现不对劲后,并没有惊慌失措,失了仙家老祖的身份,而是迅速收起了激动心思,学着上官老祖的高冷模样,慢悠悠从渡口上方飞了过去,打眼看去还真有几分山巅老祖的气势。
就是蹲在怀里的团子不老实,发现亲娘支棱起来了,很显摆晃了晃翅膀,和下面的谢秋桃打招呼:
“叽叽~”
意思估计是“我娘厉害吧~”
左凌泉站在地上,瞧见此景不免心中暗笑,他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去重逢,和谢秋桃一起跟着走,来到了一片无人打扰的树林。
避开人群视线后,汤静煣恢复如常,把团子一丢,从天上跳了下来,提着裙摆跑到左凌泉跟前,直接扑倒了怀来:
“小左!”
左凌泉心里何尝不思念,张开胳膊直接把静煣抱起来,原地转起了圈圈,笑道:
“辛苦了,嗯?怎么感觉瘦了几两……”
汤静煣心里藏着千言万语想和情郎吐露,但正在见面,却不知该先说什么言语。
她被抱着原地转圈,正想说一路来得紧张经历,却发现两人的身侧,有个模样甜美的小姑娘,左右四顾做出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以前打四象神侯的时候,汤静煣和谢秋桃远远打过照面,但并未面对面交流过。
汤静煣再宠左凌泉,也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这般亲热,她连忙从左凌泉胳膊之间滑下来,稍微整理衣裙,尴尬道:
“谢姑娘,你也过来了呀。”
谢秋桃感觉自己跟过来,有点打搅人好事的意思,但这时候再避开已经晚了,她当做没看见方才的亲热,笑眯眯道:
“是啊,静煣姐路上还好吧?”
“路上挺好,一转眼就过来了。听清婉说,你对团子特别好,一天喂八顿,实在破费了……”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喂了点瓜果,团子吃这么胖,是左公子喂的。”
“……?”
汤静煣笑盈盈的表情一凝,转眼望向左凌泉。
左凌泉自然没有推卸责任,扶着静煣的后背往江边行走,笑道:
“吃胖点才好看,你看看现在多有安全感。”
“叽~”
跟在三人后面当走地鸡的团子,很赞同地点头。
汤静煣知道团子长大了就能喷火助阵,但可能是潜意识里,怕团子长大就飞回山里了吧,就是不想看到团子长大的模样。
这些心思不好明说,她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道:
“长胖就长胖吧,刚好马上入冬了,等过年的时候,能炖一锅大的。”
“叽?”
“静煣姐和你开玩笑呢,怎么可能真炖你,最多以后不让你吃东西了。”
“叽?!”
团子摊开翅膀,看意思约莫是——那还不如把鸟鸟炖了呢!
三个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回到了江畔的小画舫。
汤静煣对画舫的形势早有心理预期,但真到了后,还是愣了下。
只见吴清婉和上官灵烨,肩并肩站在甲板上,彼此寸步不让,都摆出了当家大妇的端庄柔雅姿态,看着她这小妹妹回家。
?!
汤静煣瞧见此景,笑容不变,但眼底深处的神色,明显变了些,带上了几分杀气!
这俩小婆姨,想造反不成?
上来就是一招双鬼拍门,这是把我当老幺,觉得我好欺负?!
……
“唉……”
左凌泉走着走着,就是一声苦叹。
谢秋桃抱着团子不明所以,询问道:
“左公子,你脸怎么白了?”
“入秋了,天气转凉,冻得。”
“叽?”
“哦……是有点冷哈,记得多加件儿衣裳……”
……
大修昨天的,今天写的有点水……
第四十三章 又来了
没有召开盛会的时候,铁簇府的铁河谷人烟寥寥,中心地带存放九宗卷籍的圆楼,更是人迹罕至,独留八尊巍峨雕像,肃立在圆楼八方。
天上明月幽幽。
银白月光照在雕像和老旧青石地砖上,偌大圆楼内无灯无火,自然也没有一个人。
但随着一阵香风从北方吹来,落在一尊女子神像之上,空旷寂寥的圆楼内,却响起了声音:
“都说了我不掺和你们的事儿,还把我叫来作甚?我说话你们又不当回事儿……”
话语不耐烦,还带着醉后的懒散,以至于神像的脸庞,都好像在月光下显出了几分红晕。
圆楼中心的广场上,只有八尊雕像投下的倒影,雕像一动不动,地上的影子却好似活了过来,甚至隐约能瞧见衣袍和长发飘动的痕迹。
桃花尊主旁边的一尊雕像,是伏龙尊主陈朝礼,听见桃花尊主的言语后,出声道:
“盟约既已缔结,就要按约定行事,事关九宗全局,八位尊主必须在场;你可以不听不说话,但是不能不来。”
九宗彼此结盟,正常情况十年才碰一次头,但这并非硬性规定,若是有了什么突发状况,各宗当家也会私下聚首商讨对策,就比如现在。
桃花尊主知道九宗的规矩,只是因为前些日子三元老不顾念旧情,她心里有气,随口发发牢骚罢了。
桃花尊主隐世不出,已经几百年没在这种场合露面,晓得今天聊的事儿比较重要,没有再插科打诨,询问道:
“今天把大家都叫来,是有什么大事儿?华钧洲失陷了?”
圆楼在铁簇府,上官老祖的雕像,自然位列主位,她没有搭理桃花尊主,声音空灵地开口道: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
陈朝礼待所有人安静下来后,说道:
“最近几年,玉瑶洲异事频发,接连有高境修士叛逃,光是今年都不下十余位;幽萤异族入九宗招揽部众,如入无人之境,人去楼空之后我等才能发觉……
“……去年奇袭荒山抢走魔神窃丹;今年幽萤四圣之一的梅近水,甚至亲自跑来玉瑶洲与我等‘叙旧’,照这种情况下去,明年发现我们之间的某人,是异族首脑也不无可能……
“华钧洲和南屿洲的仙家,已经对我等产生怀疑,面向玉瑶洲的港口,皆暗中安排了人手巡查来往修士,仇封情的闺女回宗门,都受到了映阳仙宫的查问……”
叽里呱啦……
上官老祖听了半天,觉得这些话太啰嗦,直接开口道:
“玉瑶洲已经被异族渗透成了筛子,尊主之下所有人的行踪,都难以逃过有心之人的眼线;能做到这一步,内应必然身居高位,很可能就在我们八人之间。”
其实自从窃丹被从荒山劫走后,八位尊主都有这个猜测,也以铁腕手段自清自查过,但只揪出来几个小角色,其他一无所获。
眼见三元老怀疑到在场几人身上,后来的五位尊主自然心中一紧。
紧张并非做贼心虚,而是上官老祖的行事作风大家都知道,如果找不到叛徒,上官老祖心一横宁杀错不放过,他们很可能就得以死明志了。
桃花尊主和梅近水关系匪浅,前几天还公然唱反调袒护梅近水,嫌疑自然最大。她知道事情轻重,开口解释道:
“你们不会怀疑我吧?你们知道我的,我从来不掺和九宗正事儿,宗门事务都交给了弟子,天天在家里喝大酒,哪有内应这么不务正业的。”
掩月尊主狄阳,紧接着道:
“我负责玉瑶洲陆上航道,对所有修士来往确实了如指掌,但九宗有分量的修士出门办事儿,谁做公家渡船?私人渡船阵法由伏龙山代工,真能追踪,问题也不该出在我身上。”
望海尊主温夜庭道:
“我也是跑船的,内陆没我地盘。”
云水剑潭李涧杨道:
“我连船都没得跑,就卖几把低品飞剑,受众不在高层,即便和幽萤异族勾搭上,也掀不起风浪。”
荒山尊主仇泊月:“……”
其实在场八人之中,荒山尊主嫌疑很难洗清,因为窃丹是从他眼皮子底下被劫走的,纰漏太大。
不过荒山尊主往年没有过错,身为剑客品行也人尽皆知,窃丹逃遁后他没逃,待在原地冒着被杀鸡儆猴的风险接受审查,定性为内奸的话不合适。
上官老祖确实杀伐果断,但九宗的强者就这么几个,不分青红皂白宁杀错不放过,砍的可都是自己胳膊;若这是幽萤一族的离间计,那她就正中下怀了,因此话语再狠,没有真凭实据前,还是不能妄下决断。
一群人自我澄清完,事情等于回到原点,什么都没聊出来。
帝诏尊主商诏,眼见众人沉默下来,开口道:
“无论我们八人之间有没有内应,日后都得加倍提防。幽萤异族近年动静颇大,不仅四处劫掠天神地祇之力,还有进军南屿洲的苗头……
“……若南屿洲再落入异族之手,天下九州就沦陷过半了,华钧洲那边不想坐视其壮大,近日集结人手准备再攻婆娑洲;九宗尚有余力,不能袖手旁观,所以需要诸位皆派弟子千名,去婆娑洲助阵,诸位可有异议?”
跨洲驰援清剿异族,至少得会御剑,不然过去是送死;派千名弟子,就是抽调千名灵谷八重往上的年轻骨干。
九大宗门底蕴深厚,人肯定能凑出来,但送过去后,人能活着回来多少就说不准了,宗门再大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其他五位尊主,自然有异议。
清渎尊主李涧杨是铸剑师出身,云水剑潭的弟子也都是铸剑师,半步幽篁左右的弟子,正是批量铸造飞剑的骨干劳力,抽一千个走,就相当于每年少铸造几万把飞剑,换算成神仙钱,连尊主都得肉疼,他率先开口,希望名额能少些。
桃花尊主同样如此,她有些不满道:
“我桃花潭弟子,都是种地的庄稼汉,岂能和你们武修、道士宗门一视同仁?我就算派一千弟子出去,跑那边能做甚?战场种地?”
“这死婆娘……”
桃花尊主正言辞凿凿辩论之际,八人之间忽然响起一声低语。
语气听起来是恼火地责骂,而骂人的竟然是向来不苟言笑的上官老祖。
?!
诸位尊主都安静下来。
桃花尊主愣了下,继而勃然大怒:
“上官玉堂,你骂谁?我正式场合正儿八经商量事儿,也得罪你了?我桃花潭弟子本就是种地的,你要拉去打仗,弟子在外用完了法器丹药,你准备去问幽萤异族借材料不成?”
上官老祖少有的没回对桃花尊主,默然无声片刻后,开口道:
“我是觉得你说话太啰嗦,各宗职责不同,安排自然不会一样;药王塔、桃花潭、天帝城可以用宗门产出抵名额,但人手不能少于三百,以免战时缺少医师药师。”
“不是,我说话怎么就啰嗦了?要求是商诏提的,我说下难处有问题?老陈那么多废话,怎么没见你骂他‘臭牛鼻子’?”
“崔莹莹,请你注意场合。”
“我注意什么场合?我不来你们非把拉来,来了我一说话,你就骂我,你这不是倚老卖老是什么?”
“……”
……
------
荒山,神火洞天。
无边烈焰如同赤色海洋,有阵法庇护的黑色巨盾,就好似海洋中的一叶扁舟。
姜怡和冷竹,保持同样的姿势,在玉蒲团上盘坐,闭目炼化着洞天内澎湃的天地灵气。
而在两人前方,同样摆着一个蒲团,身着金色龙鳞长裙的高挑女子坐在上面,双手平放在膝上,正在神游万里。
本来洞天内极为安静,三人都处于入定状态,没有任何动作。
但修为最浅薄的冷竹,练着练着就发现,前面的气息好像不大对——准确来说是她感觉到了上官老祖的气息。
冷竹刚摸到灵谷的屁股,和上官老祖之间恐怕差了几百个左凌泉,以前就算上官老祖站在她面前,她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息波动。
但此时此刻,冷竹却发现,上官老祖呼吸有点重,甚至能听到轻微喘息声。
“呼~~呼~~~”
冷竹以为自己听错了,悄悄睁开眼睛,壮着胆子探头看了下。
结果这一看,不得了!
上官老祖洁白如玉的脸颊,好像都被火烤红了。
以上官老祖的修为,吹口气都能把她们俩弄死,冷竹自然心惊胆战,连忙摇了摇姜怡的肩膀:
“公主,公主……”
姜怡慢悠悠回神,睁开眼帘瞧见此景,也愣了下。
她不敢贸然惊动上官老祖,只能小声询问道:
“老祖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会不会……会不会是运功出岔子了?”
“看起来不像,神色有点像……像……”
姜怡不敢说!
好在两人紧张没多久,面前的上官老祖,就收回了心神。
上官老祖睫毛微动的瞬间,脸色就已经恢复如初,她睁开眼帘,露出那双含着星河日月的双眸,回头看向两人:
“不好好打坐,瞎聊什么?”
!!
上官老祖严肃起来,即便不喜不怒,那睥睨苍生的眼神,还是能吓死人的。
姜怡和冷竹脸都白了下,连忙颔首认错,然后重新盘坐闭目,只当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但两人尚未重新入定,就听见神火洞天外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呵斥:
“上官玉堂,你有本事骂人,没本事和我当面理论?你今天不把当众骂我的事儿说清楚,我把你祖师堂拆了你信不信?……”
言语之间,一道身着碧绿春裙的虚影,从火海外围飘了过来,视烈焰如无物,直接来到了黑色巨盾上。
姜怡虽然不认识来人,但从来人的口气,就猜到此人是九宗唯二的女尊主之一。
她和冷竹连忙站起来,心惊胆战地看着两人,生怕两位尊主在这里打起来。
但让姜怡意外的是,向来‘有进无退’的上官老祖,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此时竟然怂了,发现桃花尊主追过来,身形就凭空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桃花尊主当众被骂一顿,气得胸脯都快炸了,新仇旧怨一起来,她哪里能放过上官玉堂,又追了上去。
眨眼之间,两个位列山巅的女子,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姜怡和冷竹茫然地站在一起,愣了半晌,才小声开口道:
“公主,这是怎么了?”
“听起来像是老祖责备了这位女仙长,被人家找上门了。”
“老祖骂人肯定有原因,还有人敢还嘴?”
“嗯……仙尊之间的事儿,肯定内涵玄机,凡夫俗子看不明白……和我们无关,继续修炼吧。”
“哦……”
……
另一侧。
左凌泉中把静煣接回画舫后,灵烨的本意是直接出发,前往玉瑶洲北方的彩衣国。
但静煣出身市井,往日很少出远门,几个月独自舟车劳顿实在辛苦。
左凌泉想着至少得接风洗尘,让静煣好好休息一晚,所以在渡口停了下来,租了个供修士落脚的别院暂住。
虽然几人不用吃东西,但左凌泉还是在渡口上弄了一桌下酒菜,取出仙人酿,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喝了一顿。
因为谢秋桃在场,酒桌并未演变成修罗场,说说笑笑很温馨,但暗地里的较劲儿也免不了。
就比如座位的问题,两个人的话,可以坐在中间,但三个人的话,坐哪儿都会冷落一个。
左凌泉一上桌,瞧见三道笑而不语的眼神,就感觉后背一凉,很果断地把团子放在静煣跟前,坐在了团子隔壁。
酒桌上聊的话题,无非静煣跟着老祖游历发生的大小事儿;因为仙人酿酒劲儿太大,酒局并未持续太久,几杯酒下肚,酒意上来后,几人就相继离了席。
谢秋桃没啥睡意,借着酒劲儿抱着团子,在水榭观景台上弹棉花醒酒。
吴清婉和上官灵烨争归争,但也知道分寸,并未把左凌泉拉回屋里接着轮,而是悄然离去,把美好夜晚留个了久别重逢的静煣。
深秋月夜,明月如同弯钩,挂在遥远的天际。
涟江之上波光鳞鳞,临江的渡口则灯火绚烂,渡口外一处临水阁楼上,清脆的琵琶曲调在夜风中回荡,更让江畔的夜景,多了几分寂寥。
铛铛铛~~
水榭二楼的房间里,一盏烛火放在床头。
脸蛋儿上带着酒意的汤静煣,从老祖给的玲珑阁里,取出了袍子和靴子,都是过来的路上,无事可做自己缝的,手工精巧极为得体。
左凌泉并未动手动脚,坐在旁边,拿起静煣放在枕头旁边的胭脂盒,翻来覆去看了两眼,摇头道:
“这都几年了,还带在身上呀?”
汤静煣把胭脂盒抢了回去,轻哼道:
“姐姐在临河坊待了二十多年,你是第一个送我胭脂的男人,这么重要的信物,自然得留着。”
话语带着三分醺意,看起来是喝的酒上头了。
左凌泉见此,俯身捞起汤静煣很有肉感的腿儿,放在双膝之上,帮忙取下绣鞋,动作很温柔。
汤静煣以前和左凌泉亲热过,虽然只是亲亲摸摸,但终究有些经验,不似最开始那般腼腆。她抿了抿嘴,笑问道:
“你不怕死婆娘过来找你麻烦?”
左凌泉心里自然挺忌惮,但几个月没见,好不容易久别重逢,总不能一句“晚安”就走了。他笑了下,搂着静煣的肩膀,一起倒在枕头上,把她抱在了怀里。
“呼……”
静煣轻轻吐了口气,手指转着一缕秀发,想了想道:
“说起来,这事儿是挺麻烦的。死婆娘防得再严实,只要心里高兴啊、恼火啊,我还是能感觉到,道行越高,感觉就越明显;死婆娘估计也是这样,她一个黄花老闺女,也没个男人疼惜,成天被这么刺激,能不恼火吗……”
“……”
左凌泉刚刚滑到锁骨下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但我也不能老吃亏,她要吃那什么九凤残魂,我又没强迫她,现如今两个人绑一块儿,怎么解开都不知道,我总不能为了她着想,一辈子守活寡;我退了一步,不和你天天亲热,她也该退一步,让我们偶尔亲热一回,你说是不是?”
“倒也是……”
左凌泉觉得在理,所以又把手放在了鼓囊囊的衣襟上,想了想问道:
“我这样,老祖也能感觉到?”
汤静煣又不是老祖,岂会知道这么清楚。她迟疑了下,摇头:
“肢体接触的话,应该感觉不到,能感觉到的是情绪,喜怒哀乐,她只要生气、委屈、得意什么的,我感觉就很明显。”
“老祖还委屈过?”
“是啊,就是上次她跑去打梅近水那次。她嘴上说得凶,其实心底可委屈了,嗯……无依无靠、无可奈何的感觉;那个疯婆子越骂她,她就越委屈,但还是硬着心肠说狠话,我当时都感觉受不了想哭了,她硬是没红鼻子。”
左凌泉缓缓点头,眼中不乏意外,又问道:
“那得意呢?”
“得意是那个梅近水,当着那群奇装异服的人的面,念你的诗的时候。她表面板着个脸,心里面其实可嘚瑟了,感觉就像是想当场来一句‘看看,这是老娘教出来的人,你们这群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是不是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左凌泉听到这事儿,不免老脸一红,他摇头笑了下,把静煣搂紧了几分,手儿顺着腰线,滑到了很好生养的臀儿上,笑问道:
“那老祖生气,是不是因为梅近水忽然跑到九宗大门口了?”
汤静煣脸色泛红,摇了摇头,正想言语,但又皱了皱眉,仔细感觉了下:
“她现在就挺生气。”
“嗯?”
左凌泉刚陷入肥软的手一僵,不动声色地松开了。
汤静煣见男人这么怂,自是不满,她握着左凌泉的大手,放回原本的位置:
“继续摸你的~和我们又没关系,她应该在和道友谈事儿,聊的不投机吧。”
左凌泉说实话进退两难,但静煣万里迢迢跑来找他,他又岂能就此离去,让静煣独守空房,犹豫再三,还是吻住了静煣的双唇……
第四十四章 灵烨翅膀硬了
长夜漫漫。
一间临水的阁楼窗口,碧眼白猫蹲在窗台上,摇着尾巴,打量江水中的鱼儿。
白猫的背后,放着那张从来随身携带的雕花软榻。
上官灵烨面色酡红,侧靠在软榻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秋月,研读手上的书卷。
春宫秋月,无论哪一个,都容易让人辗转难眠,特别是刚体验人间美好的上官灵烨,忽然又回到独守空房只有狸奴相伴的日子,心湖之间难免生出几分烦躁不安。
“唉……”
一声轻叹。
上官灵烨把‘用兵图鉴’合上,起身左右四顾,实在无事可做,便把白猫抱了起来,走出阁楼,沿着廊道,欣赏链江的夜色。
水榭是独栋别院,竹林环绕没有外人打扰,安静清幽,可以瞧见廊道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里,也亮着烛光。
上官灵烨步履盈盈走到窗口,往里面瞄了眼。
环境清雅的房间里物件不多,床榻上没有人,身着青色裙装的吴清婉,独自坐在书桌旁,借着烛台光亮,仔细打磨着手中的……白玉塞子?
??
上官灵烨这几天世界观都快被两人毁了,看了太多不敢看的东西,自然了解这是什么。
她目光下意识移到了清婉饱满的裙摆后方,微微歪头,看起来是在回想清婉带着尾巴摇摇晃晃的模样。
上官灵烨并未遮掩身形,忽然暗淡的月光,让吴清婉察觉到窗外有人,她迅速把手中的东西藏在桌下,偏过头查看。
四目相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清婉又把玉器拿了出来,继续用器具认真打磨,当上官灵烨不存在。
上官灵烨摸了摸白猫的脑袋,也没打扰清婉给清婉自己挖坑,缓步来到了观景台。
观景台呈四方形,下方悬空,上方有遮阳顶,里面铺着地毯,摆着棋案琴台。
观景台内已经没了琵琶曲调,上官灵烨走到跟前,才发现酒量不行的谢秋桃,躺在地毯上,以铁琵琶为枕头睡着了,又大又白的团子,被谢秋桃当成了抱枕抱在怀里,也歪着脑袋在酣睡。
不过团子没喝酒,警觉性也不差,有人过来就睁开了眼睛,本来想“叽~”一声,但发现桃桃睡得很香,团子还是很懂事的只张开鸟喙讨要小鱼干,没有打招呼。
上官灵烨微微点头,露出一个夸奖的笑容,将小鱼干丢到团子嘴里,然后又取出一张毯子,轻飘飘盖在了谢秋桃身上;虽然修士不惧寒暑,此举有点多余,但看起来总是比一个小姑娘在外面露天睡觉的好。
别院里就这么几个人,上官灵烨逛了一圈儿,自然就来到了汤静煣落脚的二层厢房附近。
房间里的灯火未熄,隐约能看到人影在其中走动,但听不到声音。
上官灵烨以为静煣是被左凌泉抱在怀里,以那种羞人的姿势那什么,眼神不易察觉地变了下。
闺房礼节在前,上官灵烨自然不会去打搅妹妹的好事,但食髓知味,也没压住心中的好奇,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把猫往后一丢,摸向了房间窗口。
“喵喵?”
猫咪的叫声,是夜色中最好的遮掩。
上官灵烨来到窗口,本想借机破开遮掩声息的阵法,瞧瞧里面的满庭春色,不曾想还没动手,房门就打开了,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吱呀——
!!
上官灵烨想闪身离开,免得听墙根没听着,还被抓个现行,但余光一扫,却见出来的是汤静煣。
汤静煣身上的衣衫整齐,表情不苟言笑,正用一双睥睨众生的眸子审视着她……
师尊?!
上官灵烨身体微僵,继而满眼不可思议,看了看房间,又看了看面前的师尊:
“师尊,你……你怎么在房间里?”
你以为我想?
上官老祖面无表情,偏头示意廊道尽头:
“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哦……”
上官灵烨表情很古怪,慢吞吞跟着师尊行走,路过房门时,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头看了眼——房间里,左凌泉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眉宇之间尽是忧国忧民的愁绪,似乎在思考关乎九州民生的大事儿。
上官灵烨暗暗松了口气……
----
稍早之前。
上官老祖离开神火洞天,压着神魂深处的欲仙欲死,前往荒山之外的海面,桃花尊主则在后面穷追不舍。
以上官老祖的道行,想甩掉追兵不难,但她了解桃花尊主的性子,如果真把桃花尊主甩开了,桃花尊主怒火中烧之下,肯定跑到铁簇府叫阵,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当着徒子徒孙的面,她就更不好解释了。
但停下来和桃花尊主好好聊聊,也不行。
上官老祖明显能感觉到汤静煣正在作妖,似乎有一只大手在乱动,嗯……估计还有舌头……
这些感觉源自神魂深处,上官老祖又不是死人,身体没啥毛病,体魄受到刺激的信息,自然会做出应有的反馈,不把源头斩断,根本避免不了。
上官老祖被桃花尊主追着,神魂出窍去棒打鸳鸯,肯定被桃花尊主找到真身发觉蹊跷;不去棒打鸳鸯,那两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停,目前可以说是进退两难。
好在熬了小半个时辰后,那边稍微收敛了些。
上官老祖趁此机会,在无边碧海之上停下身形,回头望向玉瑶洲。
银月之下,一团半透明的花瓣随风而动,不过刹那之间,就来到了海面之上,化为了一个风姿卓绝的花信美人。
美人本来怒不可遏,但瞧见上官老祖停步后,心里还是有点怂,激愤语气有所收敛,转为了端庄的站姿,面沉如水道:
“上官玉堂,本尊的真身又不在这里,你把我引到海外,是想避开诸多尊主的眼,对我动私刑?”
修士出窍的魂魄,只是本体神魂的一部分,被打没了虽然不致命,但同样算是创伤,桃花尊主说这话,显然是怕上官老祖说不过就动手。
但让桃花尊主意外的是,往日鼻孔朝天的上官玉堂,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横眉竖眼,而是缓缓飘到了跟前,如同大姐姐般,平静望着她:
“莹莹,还生我气啊?”
?!
我的天啦!桃花尊主人都蒙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金裙女子,上上下下打量,然后往后退出些许,怒声道:
“你是何方妖孽!?你把上官玉堂怎么了?”
上官老祖罕见地带着一抹微笑,摇了摇头:
“今天故意骂你,引你来这儿,其实是想和你道个歉……”
???
就这奇葩理由,除了上官老祖没人想得出来。
桃花尊主眼中的戒备,瞬间化为怒意,骂道:
“你脑子有毛病?”
“唉……”
上官老祖脑子里确实有毛病,但这个毛病实在难以启齿。她轻叹道:
“我往日对你确实太不近人情,但你应该明白我的难处,坐在这个位置,有时候真的没办法……”
语气平和,虽然不像是上官老祖的作风,但听起来舒服多了。
桃花尊主自然明白上官老祖的难处,她并不恨上官玉堂,只是有些女人间的小火气罢了。
见上官玉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的开口道歉,桃花尊主愣了半天,才皱眉道:
“嗯……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终将遁入轮回,不可能永远坐在这个位置……”
“你大限要到了?哎呦喂……不是,你可别吓我……”
“没有,只是最近几年,九洲各地风起云涌,有山雨欲来的迹象;如果九洲真陷入战乱,我必然身先士卒,很可能活不到最后……到时候,希望你能帮忙扶一把灵烨和左凌泉;九宗之中各有嫡系,我虽然对你很不客气,但能放心托孤的人,其实只有你一个……”
上官老祖这番话,虽然是在不正常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却字字发自真心,没有任何虚情假意。
桃花尊主迟疑了许久,确定上官老祖不是在开玩笑后,情绪收敛了起来,轻哼道:
“扶持晚辈是应该的,何须你开口;再者,我帮左凌泉关你什么事儿?他也是我的晚辈,和我的关系,与你没有差别……”
和我没差别?
上官老祖实在不想说什么,她摆摆手道:
“好了,话说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桃花尊主被莫名其妙骂一顿,然后追过来被安排事儿,安排完了就让滚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但方才说的话,确实勾起了桃花尊主对未来的忧思,她没有再骂上官玉堂,而是斟酌了下,开口道:
“你从小就命硬,把云水剑潭下面那只老乌龟熬死都不成问题,没事儿想什么身后事。即便真打起来,你冲锋陷阵,我又不会袖手旁观,会和师尊当年一样救你的……
“……如果你和师尊撞上了,也不用担心我落井下石,你打不过师尊,我自然也会给你求一条生路……虽然求来的机会不大。你们呀,心都是石头长的,在我看来真的很可怜……”
桃花尊主感叹完后,觉得今天的架吵不起来了,转身往玉瑶洲折返,不过走出不远,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放心,你即便真死了,逢年过节我也会去你坟头上烧纸,嗯……再给你烧两个纸男人过去解闷,几千年都没男人要的老黄花闺女,唉……”
“滚。”
桃花尊主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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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
涟江沿岸的房间里,左凌泉借着烛光认真玩火,白玉老虎都给盘出了水光。
汤静煣衣衫半解,躺在枕头上,手儿勾着左凌泉的脖子,一直未曾松开,还不时小声道:
“放心好啦,死婆娘在忙自己的,没空管我们。都半个时辰了,该过来早过来了。”
“呵呵……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点紧张……”
左凌泉搂着静煣,眉宇间稍显不安——这么长时间老祖都没反应,他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到最后手法都开始小心翼翼,和淌雷差不多。
汤静煣晓得老祖很恼火,但她就想和情郎亲热一下,她有什么错?
因此依旧抱着左凌泉不放手,发现左凌泉逐渐规矩起来,她不上不下的有点不满,还反客为主,自己往左凌泉脸上凑。
面对这种局面,左凌泉又能如何?只能咬牙继续玩火。
但玩火终将烧身,该来的总会来的。
左凌泉正拥吻静煣,轻轻抚慰,忽然发现静煣身体一僵,继而双瞳之间冒出缕缕金光,表情也从眉目含情,变为了冷血无情。
嘶……!
左凌泉饶是早已心理准备,也被吓得不轻,没敢再动弹。
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倒影。
上官老祖过来的速度很快,眨眼已经变为了面如霜雪的神色,如第一次那样,偏头移开双唇,还往床榻外“呸——”了一口,可见心中有多恼火。
左凌泉哪里敢回味,反应过来,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只能尴尬地望着身下的老祖,意思约莫是:
“好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上官老祖心中恼火不言而喻,但把桃花尊主打发走了,心底也暗暗松了口气。她靠在枕头上,冷冷望着左凌泉,正想说话,又发现当前的处境不对——左凌泉保持拥吻的姿势,手虽然没敢去挑衅白玉老虎,但却放在雪白的团子头上。
“……”
上官老祖心智确实过硬,没露出任何异样,把左凌泉推开,慢条斯理坐起身,拉好花间鲤,然后扣上布扣,开口道:
“你可知道,本尊今天为何过来?”
左凌泉躺在枕头上没法动,只能用余光,瞧见一个完美的女子背影,坐在跟前穿衣裳,那气场,感觉就和马上要掏几百两银子扔在枕头边上起身似的。
这些想法,左凌泉自然不好表露出来,他可以开口后,认真道:
“嗯……不太清楚,是不是我和静煣那什么,上官前辈能有所感知?”
事实确实如此,但上官老祖不能这么说,若让左凌泉知道她能感同身受,那这么多次下来,很多事情就说不清了。
“本尊和汤静煣神魂有联系,能感知到她的喜怒哀乐,她情绪太重,本尊就会受到影响,难以静心凝神;如果在生死搏杀之时,她这么来一下,本尊很有可能就身死道消了,你可明白?”
上官老祖说话间,把衣襟扣好,本想把扔在一边的黑丝裤袜也穿起来,但刚抬腿,发现姿势不雅,又扔在了一边,直接真空起身,穿上了绣鞋。
左凌泉得知两人能彼此感知情绪,就想过这一点,他开口道:
“若真是如此,此事确实得慎重对待……但静煣没有前辈的阅历,让她一直心如止水,不太好办到……”
上官老祖浑身不对劲儿,在屋里慢慢走动,掩饰身体的不适:
“这是你和她的事儿,如果她不能心如止水,本尊可以帮你心如止水,她自然就安分下来了。”
话语威胁意味十足。
左凌泉感觉某处一凉,还没回应,就瞧见在屋里走动的老祖,身体晃了两下,左右好像不受控制,语气也发生了变化:
“凭什么呀?你自己要吃大凤凰,弄成现在这模样,我还没找你麻烦,你还敢来威胁小左?是我们把你害成这样的?”
“本尊降服九凤残魂,让你免于被窃丹夺舍,为此神魂留下隐患,你觉得事不关己?”
“你降服就降服,吃了作甚?”
“本尊不炼化,难不成养着玩?还是还给窃丹?”
“你……那你也不能这样啊,我和小左有错吗?我为什么要陪着你一起守活寡?”
“事情已经出了,暂无解决之法,你若是觉得事不关己,那本尊也别无他法……”
千娇百媚的女子,在屋里自言自语,动作有点失衡。
好在两个人语气天差地别,左凌泉听得出是谁在说话,他插话道:
“如果干涉到了老祖心境,那我们确实不能坐视不理,但静煣说得也有道理……要不,以后静煣要做什么事儿,先和上官前辈打个招呼,看看方不方便?当然,意外导致的惊吓,避免不了……”
这个提议,算是个不错的解决法子。
汤静煣也不是蛮不讲理的女人,只是想保证自己和情郎的权利罢了,听见左凌泉这么说,她附和道:
“这还差不多。以后我要做什么,先和你打个招呼,你那边方便,我再忙自己的,行了吧?”
上官老祖不怎么想答应,但她总不能往后百年千年,都让汤静煣守身如玉,因此还是回应道:
“可。”
本来话聊到这里,事情就算完了。
但汤静煣帐算得很好,又道:
“婆娘,我这可是为你着想,让步了,你总得表示一下吧?”
“你还想如何?”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和你徒弟说一声,既然进了左家的门,成了一家人,就得按照家里的规矩来,先来后到,你明白意思吧?”
“这话应该左凌泉去说。”
“唉,男人说这话,不是得罪媳妇嘛。你是师长,教徒弟做人的道理,本就是应该的;让你提醒一句而已,又不是逼着你让她做小……不对,她本来就最后进门,即便在仙家,也没有最后进门当大师兄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不行。”
“你不管我的事儿,那我也不管你的事儿了,以后天天和小左赖在一起。你以为把我和小左分开就没事了?我自己又不是不能那什么,不想折腾你罢了……”
??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想插话又无言以对。
上官老祖和汤静煣讨价还价,说了半天琐碎之语,尚未讨论出结果,外面就传来了动静。
“有人来了?”
“是灵烨。”
上官老祖本想离开,但汤静煣实在太能磨人,她一番斟酌,还是转身打开了房门。
吱呀——
“师尊?!你……”
左凌泉还衣衫不整躺着,闻声连忙坐起来,以奔雷之势穿好衣裳,坐在椅子上摆出正儿八经之色……
房间外。
上官灵烨往屋里看了一眼后,跟着上官老祖来到了廊道尽头。
廊道靠着涟江,两人站在围栏旁,迎着夜晚的江风,衣裙发出轻微细响。
上官灵烨满心茫然,正想询问师尊什么事儿,却发现面前女子的裙摆被风吹起,露出了洁白的小腿,腿上好像什么都没有穿……
?
上官灵烨微微歪头,硬是把撩起裙子查看的念头打住了。
上官老祖并未在意这点细节,平静开口道:
“今天过来,是和左凌泉讲讲修行上的事儿。人皆有七情六欲,不可避免,但也不能放纵;太过克制会入魔,太放纵同样会入魔,物极必反便是此理,你明白吗?”
上官灵烨这些天就很放纵,对此自然点头:
“谨遵师尊教诲,我以后一定注意。”
上官老祖微微颔首,沉默了下,又道:
“你以前自认生而为仙,为了修行,把我的话当做金科玉律,从不违逆;现在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人了。”
“哦……是嘛……”
“既然已经心有所属嫁了人,以后就得把自己当妻子看,按照常人的方式为人处世。就比如家里的顺序,俗世都讲究先来后到,你虽然年长,但这些规矩,该讲究还是得讲究……”
?
上官灵烨罕见地在师尊面前皱了眉。
如果换做年幼之时,师尊说什么话,上官灵烨都会认真记下,哪怕觉得不对,也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但今时不同往日,上官灵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盲从的傻丫头了。
而且老祖这话,前后明显有点矛盾。
上官灵烨沉默少许后,开口道:
“师尊,这些家务事,您也管吗?”
上官老祖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慰和得意——这才像她徒弟吗,话她说了,徒弟不听话,可不管她的事儿。
“呵呵,有自己想法就好,回去吧,我先走了。”
“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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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道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灯下是两个容貌各有千秋,却同样娇艳动人的女子。
背对围栏的汤静煣,双眸间浮现金色幽光,不过刹那间,严肃的面容就恢复了往日的亲和。
面对面的上官灵烨,敬畏神色也随收敛,抬头挺胸,双手交叠在腰间,仗着身高的优势,摆出了居高临下的大夫人姿态:
“方才察觉这边不对劲儿,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师尊在这里。师尊有正事儿和左凌泉相谈,打扰了静煣妹子,还请见谅。”
她有个锤子正事儿……汤静煣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后,发觉裙摆下面凉飕飕,不动声色压住了裙摆,缓步走到了背风处:
“嗯……我刚才正和小左聊天呢,死……上官前辈过来,也没打扰什么。”
上官灵烨半点不信,但事关师尊清白,她也不敢往深处想,转身往廊道走去:
“你们继续聊吧,我过来看看罢了,不打扰了,这就回去。”
汤静煣自然不想被打扰,但她刚交代死婆娘的事儿,死婆娘办得不厚道,心里面有点不乐意。见灵烨要走,她并肩跟着,劝道:
“其实方才你们说话,我都听得到。上官前辈道行高深,看得比我们远,说的话肯定都有大道理……嗯,不是有句老话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上官灵烨正为师尊让她当老幺的事儿感到疑惑,眼见汤静煣扯师尊的大旗来压她,她脚步慢了下来:
“方才的话,莫非是静煣妹子请师尊代为转达的?”
汤静煣自然不能承认私下和老祖做了交易,笑道:
“上官前辈性格你还不知道?哪里会让人使唤,嗯……我只是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应该听一听,你要是不听话,老祖恐怕会很恼火……”
上官灵烨自然没听出汤静煣‘挟师尊以令诸侯’的意思,摇头道:
“我有自己的主见,师尊只会高兴,岂会恼火,静煣妹子的担心怕是多余了。”
汤静煣见此,也不好说太多,站在门口目送上官灵烨离去。
在屋里忧国忧民许久的左凌泉,此时也走了出来,挽留灵烨,但灵烨不想打扰刚过来的静煣,并未留下。
待上官灵烨消失在廊道尽头后,汤静煣开口道:
“死婆娘,让她带句话,她一点诚意都没有,那也别怪我不替她着想了……”
左凌泉还在回想方才的插曲,闻言摇头道:“老祖心绪会受到干扰的话,确实不能乱来,嗯……”
“我知道分寸,不就是提前和她打个招呼吗……”
汤静煣挽着左凌泉的胳膊进屋,有绣鞋带上门,然后对着空气道:
“死婆娘,你刚走,应该不忙吧?我要和小左睡觉了,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别说我没通知你。”
屋子里没有声音,但汤静煣的脑海里响起了回应:
“该说的话,本尊都说了,你再胡搅蛮缠,现在就把你接回来。”
“我怎么胡搅蛮缠了?我这不是提前和你打招呼了吗,你到底忙不忙?不说话我就默认你不忙了。”
“……”
汤静煣等待片刻后,轻轻哼了声,拉着左凌泉往内屋走:
“她不忙,走睡觉,别心疼我,使劲儿折腾,不把我弄哭以后别进我屋。”
?
左凌泉表情怪异:“这不太好吧?”
“你还怕她不成?我们按约定办事儿,又没乱来。”
“不是,我说你,往哭地折腾,这……”
“嗯……我不怕,来吧来吧,反正死也有个垫背的,谁让她不诚心实意办事儿……”
“……”
……
第一章 北疆风雪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才到冬月初三,地处北疆的长宁城,已经盖上了膝盖深的积雪,街上人影稀疏,一个刚从小街出来的老酒鬼,口中吞吐白雾,哼唱着不知从哪儿流传来的曲调。
街口,三匹骏马缓慢踏过雪面,马上三人都裹着厚实的毛裘,两女一男,男的佩剑,女的一个带着琵琶,一个抱着只像是雪鸮的白鸟,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出来游玩的年轻子弟。
和老酒鬼擦肩而过,抱着酣睡白鸟的风韵美人,抽了抽鼻子,柔声道:
“里面的酒挺香,快赶上我的手艺了,要不要去尝尝?”
另一个看起来二八芳龄的姑娘家,往小街扫了眼:
“寻常酒水罢了,没啥喝头,喝了几次左公子给的酒,把我嘴都给养刁了……”
两人之间的年轻男子,看起来是拿事儿的,在街口稍作驻足,开口道:
“闻起来是挺香,先忙正事儿,时间稍晚些再过来……”
言语之间,三人骑着马,继续往长宁城内部行去;正在说话的男子,自然就是远道而来的左凌泉。
在响水湾接到静煣之后,左凌泉只停留了一晚,就继续出发,前往远在北疆的彩衣国。
至于那晚静煣说往哭的折腾她,也只是说说罢了,静煣吃不消,左凌泉也下不了手,两人就抱着说了一晚上情话;老祖那边有没有皱着眉担惊受怕等一晚上,自然无从得知,反正到出发时也未曾表过态。
彩衣国之行,是帮谢秋桃寻找给龙龟开灵智的法子,顺便乘此机会看看玉瑶洲的山山水水,事情并不紧迫,所以几人选择了徒步游历的方式。
清婉修为最低,如果再不恶补一段时间,以后很可能要被姜怡冷竹赶超,并未贴身跟随,出发之后,就拿着桃核,在画舫就寝的舱室闭关。
修士闭关冲境,需要海量的灵气支撑,一般只能在灵气充裕的洞府内进行;为了营造出人造洞府,灵烨在房间内布下了锁灵阵,以白玉珠来补充灵气,在旁边时刻照看,只有遇到风景不错的名山大川之时,才会从画舫下来转转。
修行中人在外游历,只要不出事儿,基本上和旅游区别不大,和静煣、谢秋桃一路往北,走了约莫一个月,期间所看的风景,说起来只有沙子,没什么好聊的,直到走出漫漫沙海,抵达十月飞雪的北疆后,景色才开始发生变化。
彩衣国之所以称之为‘彩衣’,是因为自古以来这里特产绢布,本身国号应该是‘韩’,但外面人基本不这么叫。
彩衣国土地算不得贫瘠,缺点就是太冷,才十月份,某些地方积雪都能齐腰深,路上遇见城池州县,很少能瞧见俗世百姓在外面转悠。
彩衣国比大丹朝疆域大,国情倒是和以前的大丹类似——十分闭塞,有修行中人,但能上灵谷境地已经算凤毛麟角,明面上根本看不到修士,至于山野间有没有藏着什么深水老王八,无从得知。
与大丹朝不同的地方,是这里人爱喝酒,州县之间随处可见酒肆酒摊酒鬼,毕竟天气太冷,大冬天除了坐在炉子跟前来两盅,也没啥其他事情。
左凌泉这次过来,自然不是来找酒喝,他和谢秋桃一起四处打听询问,注意力集中在各种传说、典故,后来从一个练气境的野道士口中,得知了些价值两枚白玉珠的秘闻:
事情还是得从窃丹之战说起。
当年窃丹祸乱玉瑶洲,把整个修行道打断代,无论山上宗门还是俗世城池,基本上都在灭世烈焰之下化为了废墟。
但这次灾祸并未波及玉瑶洲全境,窃丹主南,动静再大,也是从南往北依次递减,这使得北疆的些许人口得以保全,各种传说、卷籍自然也逃过了一劫。
修行道传承千年万年,记载神鬼奇谈的典籍和传说难以计数,虽然大半都是道听途说或编造的故事,但其中也不乏背后藏着大机缘的真典故。
彩衣国史上有一位君主,喜好这些上古奇谈,专门派人在北地数国搜罗这些东西,整理成册,取名《山河神迹谱》,用以闲时翻阅研读。
最后也不知怎么的,这个消息传到了修行道;那些个苦苦寻觅机缘的修士,正在修行道上茫然四顾,发现还有这种东西,自然眼前一亮,跑过来碰碰运气。
起初过来的修士还算礼貌,借阅书籍,会请人通报,再给个‘阳起丹’‘金枪丸’什么的做报酬,彩衣国君主自然不吝啬。
后来查资料的修士多了,又大半是兜里比脸干净的中洲修士,素质自然越来越差,不提丹药,连‘好人一生平安’都不说了,来无影去无踪人影子都看不到,偶尔还会丢一两本书。
彩衣国君主堂堂一国之君,被人如此白嫖自己的珍藏,心里自然不满;山上仙家不会管这种小事儿,请人防着吧,又防不住真高人,最后干脆重抄了一份儿,在皇城外面修了个‘君子堂’,让修行中人借阅——名字起得好听,但意思却是‘梁上君子共聚一堂’的意思,算是暗骂这群山上人没点素质。
修行中人没德行的终究不是主流,自从书楼建立之后,偶尔还是能看到门口放着些丹药、奇珍,后来继任的君主,见此便把君子堂传承了下来,继续派人去民间搜罗各种传说、古籍,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左凌泉听到这个消息,就来了帝都长宁城,想看看君子堂内,有没有和龙龟有关的传说。
彩衣国地理位置偏僻,修行中人又动辄以甲子算时间,史上来长宁城翻书的修士可能不少,但平均下来的话,十天半个月过来一个都算密集,一两年没人来也是常事儿,街面上根本看不到修士。
为了不扰民,左凌泉按照正常人的打扮,穿上了厚实的冬衣,骑着马来到皇城外的一处偏僻坊市,遥遥就能看到建筑群之间有一堵高墙。
高墙比周边的建筑高出一大截,四面有角楼,没有官兵值守,而是放着四尊瑞兽,看造型很有仙家气派,但细节经不起考究,除了东南西北位置对了,其他方面估计都是俗世风水先生瞎琢磨的。
大雪纷纷之下,左凌泉骑着马来到了高墙的外围,可见墙下大门处有几个守卫。
这地方十天半个月没人来,来了寻常人也看不到,守卫和吉祥物没区别,此时都坐在墙下的火炉旁温酒取暖。
左凌泉并未惊动守卫,在巷子内翻身下马,开口道:
“应该就是这里,我进去看看。”
汤静煣道行最高,但翻墙去查卷宗的事儿干不来,怕进去了不小心弄出动静,干扰了两人的正事儿,就牵着缰绳道:
“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放风。”
左凌泉微微颔首,把警觉性过人的团子抱过来,和谢秋桃一起,飞身而起翻过了高大围墙。
围墙内部是一栋三层书楼,可以看出上了年岁,有很多刷漆修补的痕迹,没有人值守。
左凌泉幽篁境的道行,摸进俗世建筑,自然不会惊动外面的守卫;他和谢秋桃一起来到书楼外,检查了下大门,确定没什么阵法机关后,推门进入其中。
书楼内入眼是满排的书架,每个书架甚至还贴心地按照地域、年代、神鬼精怪分了类,几代君主累积整理,所藏恐怕不下万本,打眼看去甚至有几分压迫力感。
“这么多……”
谢秋桃瞧见满屋子的书,只觉脑壳都大了,在书架之前转了两圈儿后,找到了关于神兽的书架,取出一本,来到书楼靠窗的书桌旁,仔细翻阅。
左凌泉把门关上后,环视一周,也取出一本书籍,在书桌上寻找线索。
虽然书楼有点名头,但来的人极少也是有道理的——书上的记载已经不能用琐碎来形容了,完全是满篇废话,什么‘某年某月,某人在某地疑似看到一只老鹿、某某神兽能口吐人言、食之能增寿五百’云云,都是些没头没尾的无稽之谈。
唯一让左凌泉眼前一亮的地方,是某些书册上,能看到前任书友留下的批注。
比如一条关于【东皇山风云变色,周边千里可见异象,似有仙人现世】的传说,旁边有人批注【不用去了,是南边的伏龙尊主渡劫,我亲眼所见】,后面还有一人来了句【嘶,敢问仙长道号?】,可惜没人回复。
修行中人大多低调,在书籍上乱留字迹也很不礼貌,这类批注终究是少数,剩下的记载都十分枯燥无味。
左凌泉和谢秋桃翻了半天,找到唯一关于乌龟的记载,就是玉瑶洲北方之主,被北方人称之为‘奎亀’,上古年间曾赐下福源庇佑百姓,所以北方王朝都把龟当做瑞兽,各种建筑上都能找到蛛丝马迹,连书楼梁柱上都能看到此类浮雕。
但龙龟按传承来说是龙子,先是龙再是龟,和玄武血脉渊源不大,所以这个消息目前来讲没用。
埋头看书却一无所获,随着时间流逝,两人都觉得有点脑壳痛;在旁边警戒的团子,无事可做之下,更是直接开始犯困,趴在桌子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两人,想睡不敢睡。
就这么找了不知多久,尚未发现可用的线索,左凌泉腰间的天遁牌倒是亮了,传来了静煣的声音:
“小左,有个官差进来了。”
“嗯?”
……
横风夹着雪沫,如剔骨弯刀般,刮得人脸上皮肉生疼。
身着捕快袍子,里面裹着冬衣的燕歌,站在火炉旁,从衣襟里摸索律例馆刚批下来的条子,但手指冻得发木,不大灵活,掏出来后,半天没能展开。
看门的几个守卫,都是衙门里退下来的伤残老人,为首的见此摇头道:
“行啦,这地方十年半载都看不到个鬼影,哪需要条子。先在这歇会儿,喝两盅暖身子,等热乎了再进去找,不然纸都翻不开,还翻什么书。”
燕歌面相不到二十岁,很谦逊,行了个礼后,才在火炉旁边蹲下,手凑到温酒的铁盆旁边烤火:
“办事儿得按条令来,这地方传言常有神仙登门,没朝廷批的条子,贸然进去惹出事儿,岂不连累了几位老哥。”
领头的守卫摇了摇头,把条子接过来打量:
“外面传的神罢了,我在这儿看了十来年门,也没瞧见过一回真神仙,都是些装模作样的江湖骗子;上次我还瞧见一个老头子过来,有门不走非得学高人翻墙,结果翻到一半卡主了,我们几个帮忙推了一把才过去,差点把人笑死……”
“是吗?”
“那可不……呦,阳山来的,和我一个伙计倒是老乡,听说阳山那边出事儿了,闹得挺凶,咋回事儿?”
“唉,就是查不明白,才到京城来。最近这些年,经常有人无故发疯,还都是武疯子,六亲不认见人就打……”
“是不是酒喝多了?酒这玩意伤神又伤身,以前喝出毛病的数都数过来……”
“喝酒出毛病每年最多一两个,阳山那边不一样,光是今年,几个县城加起来,就有不下百余号人得了疯病;这一旦发疯,哪怕是女人小孩,都变得力大无穷,麻绳都绑不住,感觉和中邪了一样……”
守卫皱了皱眉:“没请神仙作法试试?”
“请了,这次到京城来,就是给朝廷通报一声,看能不能请个资历老的神仙过去看看。我听人说这里记得有除鬼驱邪的法子,就顺便过来看看……”
“这地方记得都是土方子,有用的都知道,不知道的那就没啥用……”
“看看再说吧……”
几句简短交谈后,燕歌暖热乎了手,起身进了大门。
高墙遮挡寒风,书楼内外鸦雀无声,好似几十年没人来过。
燕歌来到书楼前,因为是朝廷的地方,先用雪把手擦干净,才推开门进入内部,开始在书山之中寻找中邪、发疯之类的记载。
书架都有分类,并不难找,燕歌小心翼翼捧着一本书籍,来到靠窗的书桌旁坐下,翻书认真查找,但翻了没两下,忽然皱起眉,举目四顾。
书楼二层,在窗前负手而立的左凌泉,发觉此景微微一愣,看向身侧的谢秋桃。
谢秋桃眼神茫然,不明白怎么被发现的,她低头打量,没少拿东西,又抱起团子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味道,团子也学着闻了下翅膀。
左凌泉做事从不毛糙,方才连桌子的温度都恢复如常,不可能留下蛛丝马迹被寻常人察觉。他本以为是误判,但马上就听到楼下传来男子的声音:
“相逢即是有缘,在下阳山燕歌,拜见仙师。”
“……?”
谢秋桃微微摊开手。
左凌泉沉默少许,觉得下面这小子是在装腔作势诈他,于是当做没听见,没有回应。
楼下,恭敬行礼的燕歌,认真等待片刻后,不见任何动静,又道:
“刚才过来问路的时候,听街上人说,有三个骑马的外乡人到这边来了,在下过来后没瞧见,就猜想是不是外面的神仙来了这里,于是出此下策试了试,还望仙师勿怪。”
谢秋桃恍然大悟。
“在下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是因为家中遭了祸事,被逼得没办法;如果仙师在的话,还望能现身一见,只要仙师肯出手相助,我燕家哪怕倾家荡产,也会凑足请仙师出手的香火钱……”
左凌泉方才已经听见了燕歌说的情况,谢秋桃对降妖除魔的事儿很热衷,本意是几个人偷偷过去查看,并不图凡世百姓的几两银钱。
不过听见燕歌说家中遭了祸事,和方才讲的事情不一样,左凌泉稍显疑惑,想了想,提着剑走下楼梯:
“兄台,别喊了。我不是什么仙师,南边闯荡的游侠儿罢了,年纪说不定还没你大……”
咚咚——
燕歌听见回应,眼中满是惊喜,抬眼看去,却见靠墙的木质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身披毛裘的年轻人,身材偏高,提着一把古朴长剑,举止轻佻带着几分游侠气,没有半点仙风道骨。
“……”
燕歌瞧见此景,自然有点失望,不过在他看来,能神不知鬼不觉摸进书楼,还没在外面的雪地上留下脚印,就已经是踏雪无痕的高手了。他连忙道:
“少侠谦虚了,少侠即便不是仙师,也是云游四方的高人,肯定比我这寻常捕快高出几层楼。少侠游历四方,必然见多识广,只要能为在下解惑,这酬劳……”
左凌泉如俗世游侠般,来到书架旁靠着,摇头道:
“江湖人在外讲究个行侠仗义,事办完了,你愿意给辛苦费,我拿了心安理得,不拿我同样心安理得;事没开始办就先提钱,我不就成卖功夫的打手了?先说事儿吧,能不能帮上忙还是两说。”
“哦,是在下得罪。”
燕歌连忙拱手赔礼,然后说起了阳山那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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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末尾加了一千字,不重要的水文,不算点币,可以翻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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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人卑鄙恶毒、贪婪自私、道德稀缺,属于天生的恶棍。
但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是能掌控一切的神明。
“爱意东升西落,浪漫至死不渝。”
据说是上岸作者……
第二章 阳山燕家
燕家在阳城一带算是大户,安家落户的年月,能追溯到韩氏开国的时候。
当年燕家的祖先江湖出生,功夫不咋地,但人高马大长得结实,在开国君主跟前当个扛旗的亲兵;战时舍身挡箭,护主有功,开国后虽然没封侯拜相,但在阳山这边分了不少田地。
家业代代传承,哪能不出几个败家子,后人不知祖宗卖命的苦,把祖产弄丢了不少,到了五十多年前,甚至沦落到卖祖屋还赌债的地步。
当时的燕家长子燕三戒,处境最为凄苦——‘三戒’这名字,是他爹取的,意思是‘戒赌戒嫖戒酒’,但以燕三戒差点饿死在寒冬腊月里的遭遇来看,他爹显然没戒掉这三样东西。
好在燕家香火鼎盛,阳山这边大半都沾亲带故,一路吃着百家饭,终归是熬过来了。
燕三戒用俗话来讲,就是很出息,自幼肯下苦功夫,练了一身好把式,靠四处走镖起家,赎回了祖宅,人到中年就闯出了‘燕三爷’的名号,在江湖上算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但世上有句老话,叫‘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人有顺风顺水的时候,就有倒血霉的时候。
燕三戒也不知生平行事,惹恼了哪路神仙,先是器重的长子,十年前无故得了疯病,在闹市砍伤路人,差点被处以极刑,想方设法捞回来,也成了只能用铁链锁起来的疯子。
而后这类事情越来越多,家里的兄弟、子侄倒下一半,妻妾也没能幸免;特别是近两年,附近州县犯病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往日对他礼敬有加的乡亲,都开始暗地里议论,疯病是从燕家传出来的。
燕三戒多少也算个从底层爬起来的枭雄,天寒地冻、食不果腹都不曾皱下眉,但曾经喂他吃百家饭的乡亲,暗地里埋怨责骂他,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冬月初三,大雪纷纷。
燕家祖宅的朱漆大门外,身着华服的燕三戒,背负双手,眺望郊野上的飞雪,高大体格依旧如年轻时那般挺直,却难掩眉宇间那份儿疲惫不堪的老态。
管家宋福,双手笼袖站在背后,脸上也带着愁绪。
贴满黄符的大门内部,倒是能听到热热闹闹的吆喝声:
“来干……”
“王道长,你这酒量不像是出家人啊……”
“酒肉穿肠过,道祖心中留……”
“那是野和尚的说法……”
乱七八糟的言语入耳,如果不了解燕家实情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在办大喜事。
宋福是燕家的老人,当年和燕三戒一起闯荡,江湖阅历不低,听了片刻喧闹之语后,摇头叹道:
“三爷,这些个‘仙师’,估计只有在客房里休息那几位能指望,外面喝酒吃肉的这些,指望他们降妖除魔,还不如找几条黑狗宰了放血泼门上实在……”
“神仙鬼怪的事儿,就得交给风水先生出办,他们再不济,也比我们这些江湖草莽懂得多。”
“唉……耳闻目染几年下来,我都会看风水了,三爷恐怕也是,道行不一定比他们低。想治这疯病,还是得指望朝廷,燕歌去京城走动……”
“干啥啥不行的货色,指望他作甚?”
宋福见此,打住了话语,摇头一叹,心里明白三爷听到燕歌就来气的缘由。
燕歌得过疯病,熬了几个月慢慢好了,按照往年例子来看,能熬过来的都不会再得疯病。
燕家这么大的家业,要交给后人,肯定得选个稳妥的,免得上位没两年家主疯了,群龙无首拖垮整个燕家;这个人选,目前来说只有一个燕歌。
但燕歌是庶子出身,小时候根本没往这方面培养,学了点武艺就自己去城里谋了个捕头的差事。
被重视起来后,燕歌本来还听话,但生母病倒后,就谁说都不管用了,不帮着打理摇摇欲坠的家业,整天在外面瞎转,寻找治病的法子。
燕三戒怕把这唯一保险点的儿子逼出事儿,连重话都不敢说,心里面能没点意见?
门外风雪很大,饶是有点功夫底子,站久了也受不住。
宋福知道燕三戒已经给京城的王国公送了书信,拖人家请正儿八经的仙师过来,说是今天到,但看情况今天是来不了,就开口道:
“三爷,进去说吧,你身体再垮了,家里可就真没拿注意的了。”
“再等等……你那边是不是个人?”
“嗯?……好像还真是个人……”
宋福随着燕三戒所指的方向眺望,却见远山之上,有一个黑点过了山脊,从蜿蜒山道上走了下来,隔着风雪看不清晰,但大略能看出穿的是长袍。
两人见此,快步下了台阶,举目眺望,安静等待。
来人显然有点真本事,距离尚有两里,但只觉一转眼的功夫,人影就来到了燕家庄内。
燕三戒抬眼细看,却见来人身着一袭青色道袍,拂尘靠在手腕上,头竖子午冠,头发花白,但皮肤红润无半点褶皱,眼睛炯炯有神,似是含着两道精光。
两人瞧见此景,就知道来的是真高人;先不说仙风道骨的气势,光是冰天雪地穿一身单衣,就能看出这道行非同一般。
燕三戒面色郑重,上前拱手行了个江湖礼:
“仙长可是玉峰崖的云道长?”
身着道袍的男子走到朱漆大门前,态度随和:
“小道不姓云,只是常年在玉峰山潜修,那边云豹比较多,道友给了个‘云豹道人’的诨号,燕三爷在彩衣国名望不小,直接叫我云豹道人即可。”
“唉,当不起‘三爷’之称。王国公信上说,云道长道法高深,擅除鬼驱邪之术,和我朝天子都同台论过道,在下能把道长请来,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王国公谬赞罢了,小道不过是在南边的伏龙山学了几年道法,大神通没学到,只会些小把式,哪有王国公说的这般厉害……”
宋福站在两人身后,听见这番交谈,心里就踏实了不少。他虽然没闯过修行道,但江湖路可走了不少,看人的眼力不差。
那些逢人就以仙师自居,说得自己道法通神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肯定都是江湖骗子,就比如正在家里混吃混喝的那些。
真有本事的人,站得越高越能感觉自身的渺小,所以往往越谦虚低调;面前这位云豹道长,虽然不知道到行有多高,但光看着气度,就知道本小不到哪儿去。
言语之间,燕三戒把云豹道人迎进家门,也来不及办接风宴,直接就把人领到了东宅的一处院落里。
院落有护卫看守,院子里倒还干净,但门上都挂着锁链,只在窗户上开了个小口,用来放吃食。
三人刚走进院子,就能听到四五间房子里,传出了乱七八糟的响动和哭嚎声,有的凶狠异常,有的撕心裂肺。
“别过来……”
“刀!刀,给我刀……”
……
燕三戒走进院子后,本来挺直的腰杆不由自主弯了些,眼睛里能看到酸意,想说话,却只发出了一声轻叹。
云豹道人皱着眉,环视一周后:
“这几个病人是?”
“都是我儿子,老大、老三、老四、老七……老大疯了十年了,老三、老四一起疯的……”
燕三戒依次指过去,嘴唇都在发抖,说到最后实在压不住心底的情绪,直接拱手往地下跪去:
“道长,我燕三戒是真没办法了,只要您能救下来一两个,我燕家哪怕倾家荡产……”
“诶!”
云豹道人抬手虚浮,就隔空把燕三戒给扶了起来,此等玄妙手段,把情绪有些激动的燕三戒硬给惊得打住了话语。
“先看病人情况,世上鬼魅之事太多,小道也不敢保证能治好。至于香火钱,说实话,你燕家倾家荡产又能凑出几枚神仙钱?这次过来,纯粹是还王国公的招待之恩,你记王国公人情就好。”
云豹道人走到一间房屋的窗前,低头往里面瞄了眼,然后从道袍大袖中取出一具三清铃,拿在手中摇晃。
叮铃——
余音寥寥的铜铃声在院落中回荡,房间里的嚎叫声同时平缓。
燕三戒和宋福眼神大喜,却不好出声。
云豹道长晃着铃铛,在窗口询问道:
“燕大公子,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很快,已经多年没见儿子说过话的燕三戒,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含含糊糊的话语:
“葫芦……葫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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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时分,长宁城。
楼宇街巷银装素裹,四匹马在街道上缓行,两前两后,轻声交谈,从为首两人之间传出:
“……我大哥深得我爹器重,出事儿后家里直接没了接班的,我爹有意让我接班,但我哪有这本事……这疯病害死人,我娘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燕兄以前得过疯病,现在可记得发病时的感受?”
“记不住,我就感觉脑袋一晕,再醒来就是几个月后了,我娘在旁边哭……”
燕家的辛酸事太多,燕歌一提起,就停不下来,基本上把家里每个人的遭遇都讲了一遍。
左凌泉起初在书楼倾听,但瞧见天快黑了,燕歌作为寻常人已经饥肠辘辘,就出了书楼,在街上边听边寻找落脚的地方。
经过燕歌的讲述,左凌泉大略了解的阳山那边的情况,但以他的阅历,很难判断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谢秋桃同样如此,她一直在后面聆听,对比了邪魅附体、神魂残缺乃至疾瘟肆虐等情况,感觉都不太像,暗中询问上官灵烨,上官灵烨也摸不清头绪。
修行中人从来不信歪门邪说,哪怕是鬼神之事,也得找出个符合因果关系的说法,遇上这种不明就里的事情,自然得探查出个结果。
左凌泉虽然还没答应燕歌,但暗地里已经和几个姑娘商量好,去阳山那边看上一看了。
暮雪纷飞之下,左凌泉牵着马,和燕歌并肩而行,谈论着阳山那边的情况,不知不觉走到了来时的小街外,一股浓郁酒香从小街深处飘了过来。
燕歌跑了一整天滴水未进,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闻见酒肉味便有些走不动了,抬手示意小街:
“左少侠和两位姑娘应该都没吃饭吧?这里面有家老酒馆,菜一般但酒是真好喝,我每次来京城都得来坐坐;你们远道而来,想来没喝过这里的酒,要不我做东,请左公子和两位姑娘尝尝?”
左凌泉过来时便闻到了酒香,此时自然没拒绝,和燕歌一起走进的小街。
雪太大,小街面上的积雪有膝盖厚,进出的酒客,在雪面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凹槽,直至小街中间的一栋小酒馆。
酒馆里里外外收拾得很干净,看起来并不陈旧,但门头上挂着一块老匾额有点年头了,风吹雨打下整体泛黑,只能隐约瞧见‘冯四娘’三个字。
汤静煣很喜欢自己的小酒肆,本以为在这异国他乡遇到了同行,还想提醒左凌泉注意些,别酒没喝几口,就去勾搭人家风骚小酒娘。
但几人走到酒馆台阶外,才发现酒馆里面没什么女人,只有三两酒客,和一个穿着旧衣裳的华发老翁。
老翁看起来不怎么注重打扮,头发随意挽起来用木棍别在头上,还耷拉下来几根,身上穿着灰色厚袄,里面是件洗得发白的袍子,站在柜台旁边,一手拿着烟杆,一手用勺子往盘子里倒油炸花生,客人进来了眉毛都不抬一下。
“叽?”
躲在汤静煣怀里取暖的团子,见状很是不满,看向汤静煣,意思大概是“就这模样,敢出来做生意?”,只可惜马上被汤静煣按了回去。
谢秋桃瞧见这么个糟老头子,也暗暗皱眉。
而燕歌对此好像习以为常,进门后就招呼道;
“郑掌柜,好久不见。”
叼着烟杆的郑掌柜没回头,话语倒是热络:
“燕捕头啊,找个地随便坐,话说你年初吃酒,吃一半忙公事儿去了,忘了结一盘花生米的钱……”
“郑掌柜记性还是这么好,我这不是过来结账了吗,还带了几个朋友;最好的酒你可别藏着,我这几位朋友要是败兴而归,可得找你麻烦……”
郑掌柜回头看了眼,似是看惯了人来人往,目光没有多做停留,就转身去炉子旁边,拿着烟杆单手温酒。
虽然态度不咋地,但汤静煣能看出来这老头开旧铺子的时间不短,往酒壶装酒手法老练的不行,四个酒壶里面分量一模一样,估计不会多一滴少一滴。
左凌泉在靠着火炉旁的酒桌坐下,对这地方还挺好奇,询问道:
“掌柜的,这店名为什么叫‘冯四娘’。”
郑掌柜应该是听多了这问题,随意道:
“不起这名字,你们这些个小年轻,咋会好奇跑进来看个究竟。”
“……?”
左凌泉一时哑然。
在炉子旁烤火的燕歌,笑道:
“别听郑掌柜瞎扯,我刚过来的时候也问过,他可不是这么说的。郑掌柜,我和几个朋友讲讲,你没意见吧?”
郑掌柜吐了个烟圈儿,不再搭理燕歌。
燕歌还挺有兴致,在旁边认真道:
“你们可别小看郑掌柜,人家当年可是跑江湖的,只可惜没跑出名堂,差点饿死在大冬天。好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家里开酒馆的小姐,郑掌柜一看,哎呦喂!人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这要是巴结上了,还跑什么江湖……”
咚——
郑掌柜把花生端上来,重重放在桌面上,打断了燕歌的话语: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你这么讲的?”
“差不多就这意思吗……”
……
汤静煣和谢秋桃,对这个故事明显很感兴趣,见话语被打断,谢秋桃插话道:
“结果呢?郑掌柜巴结上哪位小姐没有?”
郑掌柜在火炉旁的凳子上坐下,眼神示意这间酒馆:
“不巴结上,我怎么坐在这里当掌柜?不过不是这小子说的那般不堪。我那时候,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少侠,和这位小兄弟一样,爱耍剑。”
“哦?”
左凌泉略显意外,看了下郑掌柜的手,却没看到常年握剑留下的老茧。
“小兄弟看起来不是个绣花枕头,我都几十年没碰剑了,看不出什么东西。其实当年也没练出什么,仗着有点武艺,到处给人平事儿……
“但这世道,比你们想象得大,其他人的本事,也比你们想象得高。抱着侠义心肠,四处行侠仗义,自认老天爷站在自己这边,不会出事儿,但老天爷心里哪有侠义,对谁都一视同仁,这种愣头青,最容易死在半道上。
“我当年便是如此,不觉得街巷之间,还能藏着条大龙,提着剑就过去了;结果遇上了个练家子,只用三拳两脚,打断我一条腿一条胳膊,丢在了巷子里等死。
“那时候的天,就和现在的外面差不多,快冻死的时候,被我后来的老伴儿捡回去了,伤治好,欠了一屁股债,就当小工还钱,还着还着就成了掌柜……”
……
左凌泉安静聆听,本想问老板娘去哪儿了,但一看郑掌柜的年纪,恐怕已经寿终正寝,就没开口问。
郑掌柜说了片刻,见几人没把这些过来人的劝告听进去,就停下了话语。
等酒温好,郑掌柜把酒放在了桌上,开口道:
“燕捕头,你年初跑的事儿,如何了?”
“唉,还是没头绪……”
“这撞邪的事情,我不是没听过,得去请真神仙才有用,你整天在街巷里瞎跑,能跑出什么?”
“找不到神仙,能找到早去了。”
“前几天来了桌酒客,说西边有个什么山庄,挖出来个老物件,有好多外来人上门买;我估摸着是挖出了什么好东西,让那些个神仙注意到了,你去那边找,说不定能找到神仙……”
左凌泉正在倒酒,听见这话,眼中稍显意外。
谢秋桃明显很感兴趣,询问道:
“挖的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好像是个小塔,据说还会发光,五颜六色,也不知真假……”
能发出五色光辉的法器,说明五行俱全,不是仙兵也是上品法宝。
谢秋桃心中有点惊喜,眨了眨眼睛,望向左凌泉,意思明显是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左凌泉自然也有兴趣,但燕歌家里都快灭门了,他露面问了半天情况,又掉头跑去找不相干的机缘法宝,感觉不合适。
事情的一件儿一件儿来,左凌泉也不是被机缘牵着走的性子,因此暗暗摇头,示意还是先就近去燕家看看再说……
第三章 夜独醉
盛名之下无虚士,酒亦是如此。
郑掌柜待客不周、扮相随意,如果酒里再没点东西,早就开不下去了,至今还被酒客光顾,只能说明酒确实不错。
左凌泉和谢秋桃心思在当前局势上,并未注意酒水,但一口温好的烈酒的下肚,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到胃里,再从胃里到脑门,感觉整个人的思绪都被拉回来,集中在了手里的酒碗上。
碗里的酒水稍显浑浊,看起来像是寻常黄酒,但烈度远超寻常黄酒,喝起来就像是往喉咙里灌铁水,和仙人酿回味无穷的韵味没法比,但寒冬腊月来上这一口,却让人感觉神仙也不过如此。
“额……好酒!”
左凌泉眼中压下喉头的酒劲儿,仔细观察碗中酒液,本想看看是不是什么仙家陈酿,但看了半天,就是普通酒水,也不知怎么酿出来的。
谢秋桃圆圆的脸蛋儿红了几分,她自幼出生在遥远的北域,早已习惯天寒地冻和北域的粗犷,与讲究韵味扭扭捏捏的南方酒水相比,她更中意这种对她‘用强’的感觉,一口下肚后觉得不过瘾,又捧着酒碗来了一口。
汤静煣自己就会酿酒,酿了不少年,自认是品酒大家,可真抿了口后,才发现功力和这老头差得远,她好奇道:
“掌柜的,这酒怎么酿的呀?”
郑掌柜端着烟杆,折腾着花生米:
“秘方告诉你了,我还做啥生意?”
“哦……”
汤静煣抿了抿嘴,知道自己问多了。
左凌泉摇头笑了下,没计较掌柜的态度,放下酒碗,从隔壁饭馆里叫了几个下酒菜,陪着燕歌吃了一顿饭,又买了几坛子酒带着路上喝。
饭后燕歌起身结账,左凌泉也没谢绝,此举便相当于答应了陪燕歌一起回家看看。
阳山在彩衣国东部,距离长宁城六百多里,大雪天骑马赶路的话,少说四五天。
左凌泉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解决事情,自然不会先摆出道上仙师的做派,还是选择和燕歌一起骑马过去。
因为天黑了,雪夜赶路,人和马都受不了,几人在燕歌的介绍下,找了一家环境不错的客栈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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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潇潇,吹得窗外的灯笼哗哗作响,屋子里倒还安静,但没有火炉,温度仅仅只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高上一点。
为了避免客人冻死在屋里,客栈贴心准备的两床厚被子,不过这对于左凌泉等人来说,自然是用不上了。
房间之中,汤静煣解开了身上的厚重毛裘,倒头靠在厚被褥上,并未驱散酒意,用一个似醉非醉的眼神,逗弄着讨要小鱼干的团子。
左凌泉要警戒周边,自然不能沉迷于微醺的感觉,把谢秋桃送回房屋后,来到静煣的屋子里,关上了房门。
瞧见静煣横着躺在床榻上,曲线毕露就差来一声“死鬼,还不快过来”,左凌泉露出几分笑意,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半蹲下来,握住了静煣的绣鞋。
在旁边来回打滚儿卖萌的团子,见状一头翻起来,歪头看着帮忙脱鞋的左凌泉,有些疑惑左凌泉为什么这般‘孝顺’,但刚看两眼,就眼前一黑,被厚重被褥埋在了下面。
“叽?”
静煣把团子盖得严严实实,裙摆被慢慢撩起来,她眼神儿稍显异样,却没有缩脚,而是小声询问道:
“婆娘,你忙不忙?”
左凌泉刚拉下裤袜边缘,瞧见肥软白玉老虎的轮廓,闻声自是顿住了动作。
汤静煣沉默了片刻,正想让左凌泉继续,就听到脑海里传来了回应:
“你们在彩衣国?”
“嗯啦,你忙不忙?不忙我开始了……”
“正在忙。”
汤静煣有点不信,拉着左凌泉的手指,放在了自个的衣襟上,颇为挑逗地道:
“忙什么呢?你不说清楚,姐姐很难办的呀。”
左凌泉自是不好下手,起身倒在了静煣旁边,等着她和老祖交涉。
左凌泉只能听到静煣的话语,听不到老祖的回应,稍微等待了片刻,却见静煣身体僵硬了下,然后娴熟地抬起双手,以真气为引,在两人面前凌空画下一个红色法阵,继而法阵之间逐渐朦胧,开始出现画面。
左凌泉一愣,没想到静煣还能施展这种神通,他把静煣裙子拉好,坐着仔细打量。
悬浮在面前的法阵,应该是老祖传过来的视角,里面是星河明月,云层分割着仙与凡两个世界。
一个穿着草鞋的敦实胖丫头,正捧着脸颊,趴在云朵之上,看着遥远的天边。
而天际的银月之下,有一条金色河流,在寂静夜空中朝着北方缓慢移动,仔细看去,才能发现那是一条由灯火组成的长龙。
汤静煣不明所以,目光放在了视角不远处的敦实丫头身上,询问道:
“这是你闺女?”
画面中有声音传来:
“本尊小时候。”
“嗯?”
汤静煣一愣,凑近仔细打量,还想用手去摸,只可惜摸不到。
左凌泉的目光,则放在远方的灯火长龙上。
仔细查看,可见长龙中有数百艘渡船,上面放着巨型傀儡、大型灵兽、堆积如山的丹药材料法器,船队外围还有各种会飞行的灵兽,御器而行的修士,更是密集如蝗虫,一眼扫去,恐怕不下万人。
左凌泉跻身修行道很久,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但这么庞大的队伍一起御空出行,确实是头一次见,配上眼前的苍茫天地,场面甚至让他有些震撼。
“这些是?”
“九宗派出的援军,协助华钧洲攻打婆娑洲。”
左凌泉尚未出玉瑶洲,不清楚外面的情况,瞧见这么多人奔赴仙魔战场,自然郑重起来,开口道:
“这些人都是九宗的弟子?”
“九宗弟子八千,闻讯跟随的散修近两万。你认识的程九江、王锐都在其中。”
“嗯?”
左凌泉在栖凰谷的时候被野修追杀,师弟王锐曾舍命相救,他知道王锐的性格,热血上头跑去打仗并不稀奇,但他记得王锐当年才练气而已。
程九江就不用说了,标准老油子,指望他去打仗?
“上官前辈,这些人莫不是九宗强拉的壮丁?”
“正邪相争的场合,强拉壮丁,是给对方送兵马,这些修士都是自发的。王锐拜师陆剑尘后,一直在惊露台闭关,这次跟着过去历练;至于程九江,和灵烨招来的撼神拳宋驰拜了把子,宋驰江湖人出身,有一身侠气,自己和铁簇府请命,程九江就跟着去了。”
左凌泉和这些人交情都不浅,自然担心其安危,本想询问,但问战场危不危险,好像有点白痴,所以没有开口。
上官老祖能猜到左凌泉的想法,回应道:
“仙魔战场比你想象的残酷,这些人过去,能回来一成都是万幸。本尊在这里既是给他们送行,也是送他们上路,有很多人,都只能下辈子再见了。”
左凌泉听见十不存一,心里自是咯噔了下,坐直了身体。
汤静煣也皱了皱眉:“明知大部分人都是去送死,你怎么还让他们过去?”
“修行的目的便是如此,都不去的话,谁给你们机会,在屋子里安安静静郎情妾意?”
上官老祖说完后,面前的阵法便自行消散,画面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汤静煣抿了抿嘴,觉得好婆娘真在忙,所以整理好了衣襟,小声道:
“今天算了哈?”
左凌泉本来的那点念想,已经烟消云散,他沉默了下,在床榻上盘坐,微笑道:
“嗯,修炼吧,忙完这事儿,说不定还能跟着过去看看。程九江都跑去降妖除魔了,咱们在后面四处闲逛,像个什么话。”
“外面好危险,在这里斩妖除魔,不也是斩妖除魔嘛。
“也是……”
……
另一侧,一墙之隔的房间内。
在酒肆中喝了不少的谢秋桃,同样没有驱散酒意,脸蛋儿红红的,靠在枕头上,怀里抱着铁琵琶,本想随手弹上两下,但身在俗世比较扰民,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脑子里晕乎乎的,似醉非醉的感觉让人有点飘。
谢秋桃躺了片刻,翻身把被褥夹在双腿之间,如同抱着大抱枕似的躺着,又把缩在壳里的小龙龟摆在面前,眯着眼琢磨开灵智的法子。
但人在醉酒之时,能想什么正事儿?刚琢磨不过片刻,谢秋桃的思绪就慢慢飘到了别的地方,比如‘静煣姐和左公子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有嗯嗯啊啊的声音’‘咦~好姑娘怎么能想这么羞人的事情’……
就这么瞎琢磨不知多久,谢秋桃眼皮逐渐变重,慢慢合上了眼帘,看起来是进入了梦乡。
但片刻之后,睡眠中的谢秋桃,眉心却渐渐皱了起来,眼珠快速转动,好似做起了噩梦。
趴在枕头上,从来不敢露头的小龙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从龟壳里探出一个长有两个小角的金色龙头,还挂着两根小胡须,绿豆似的眼睛,茫然望着旁边酣睡的小姑娘。
谢秋桃做的似乎不是一般的噩梦,眼珠动得越来越快,手也抓紧了被褥,几乎把被子撕烂,表情甚至显出了三分狰狞。
小龙龟有点害怕,见势不妙,慢吞吞地往床下爬去,但小龙龟被放在里侧,爬过铁琵琶的时候,不小心踩动了琵琶弦,房间之中,顿时响起一声:
“咚——”
低沉的琵琶声,声音不大,却如同铁锤直接砸在人的胸口。
面色狰狞的谢秋桃,瞬间被惊醒,一头翻了起来。
“呼……呼……怎么睡着了……”
谢秋桃深呼吸几次,摸了摸额头,才惊觉自己满身冷汗,她眼神茫然,先低头看向放在怀里的琵琶,又看向身侧。
正抬爪逃跑的小龙龟,对视一眼后,“嗖”的一下缩回了龟壳。
“诶?!”
谢秋桃眼前一亮,眼底的茫然一扫而空,迅速把爬出去的龙龟捡回来,拿在手里打量:
“出来出来,我收你当灵宠,以后跟着我,保证吃香的喝辣的……”
琵琶震动的声音,也惊动了隔壁打坐的男女,左凌泉的声音传了过来:
“谢姑娘,怎么了?”
“哦,没什么,喝多睡着了,不小心碰了下琵琶弦。”
“是嘛,早点睡。”
“好……”
谢秋桃被吓醒,已经酒意全无,哪有心思睡觉,捧着小龙龟,喋喋不休地絮叨起来……
第四章 游侠儿
四天后,阳山。
一到冬月,北地的风雪就好似无休无止,只有大有小之分,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阳城郊野的官道上,四匹马沿着已经结冰的浊河行进,前往阳山脚下的燕家庄。
左凌泉越往阳山走,越能发现州县百姓的紧张,虽然疯病不传人,但家家户户还是大门紧闭,不见外人,门上还贴着不知名的黄纸符箓,更有甚者直接泼着狗血,四野不见犬吠,也不知多少好狗,糟了这场祸事的殃及。
等来到山庄附近,已经看不到附近的乡亲,都当做躲瘟神似的躲着燕家,不过燕家庄上下有不少外人。
左凌泉走过山庄外的的大道,瞧见了不少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士、剑仙,蹲在路边上研究土木砂石,大雪天冻得瑟瑟发抖,不时还跑回庄子里暖暖身子。
修行中人只要不显山露水,外人很难看出确切底细,但从气息脚步上还是能瞧出点大概。
就这些‘仙师’的模样,各个都和左云亭似的,左凌泉在庄子外一眼扫去,能到练气六重的估计都没几个,直到进了庄子后,才看到点像样的道友。
左凌泉跟着燕歌进入山庄内,穿廊过栋来到中间的客厅,瞧见燕家待客的大厅里,坐着七人。
坐在主位的自然是燕歌他爹燕三戒,身着华袍面色沉稳,从气息来看,绝对是江湖上的宗师,如果左凌泉没看差的话,在锤炼个几年体魄,都能和宋驰一样打通任督二脉以武入道了,放在俗世绝对是个人物。
而坐在客人位置上的六人,则各有不同。
右边首位的是个青袍道人,手持拂尘,看不出气息,道行绝对不低,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像真高人的。
左边对位的则是个中年剑客,身材魁梧外形彪悍,说话声音和炸雷似的,语气也比较冲,听得燕三戒背后的管家直皱眉。
其余四人看起来都有点道行,但比较谦逊内敛,只是喝茶聆听没说话。
左凌泉本以为几人在商量疯病的事情,但走近才发现,那魁梧剑客在说着:
“……我樊锦是中洲剑客,办事儿向来公道,这山上人花的神仙钱,按市价算,一枚价值纹银百两;我从剑皇城万里迢迢过来,光路费少说三千两银子,出手一次,无论成与不成,没三千两银子都是亏本;看在是同乡的份儿上,我不问燕庄主多要,事前给三千两,事后如果疯病没除,剩下三千两我也没脸要,你们说这价码合不合理?”
灵谷一重修士全力出手,如果打空全身真气,再加上出手的风险、符箓丹药耗费,这个价码可以说亏本做善事。
但修士气海枯竭就是等死,修士脑子正常都不会做这种事,消耗个两三成见苗头不对,基本上就跑了;而且从魁梧剑客的模样来看,到没到灵谷还是两说,这种要价方式,无异于趁火打劫。
庄主燕三戒,不好立即回复。在座的几个仙师,则是暗暗摇头,唯独那青袍道人,含笑开口道:
“先办事儿,事成之后,不说六千两,就算是六万两,燕庄主恐怕也会咬牙凑出来,还得对樊剑仙感恩戴德。如果事不成,看实际耗费给予补偿是应该的,何必事前说这个。”
管家宋福若不是看在樊锦有点本事,已经让人把他打出去了,闻言连忙道:
“云豹道长说得没错,只要风病能除,我家三爷就算割肉,也会奉上诸位的香火钱……”
樊锦抬手打断话语:“云道长称我一声剑仙,就应该晓得剑客的作风,说多少就是多少,从不糊弄人;拿了三千两定钱,事后即便亏了,也算我樊锦自己倒霉,不问你们多取一文,但不见定钱,这活我接不了……”
这种死认钱的态度,不光大厅众人直皱眉,连跟在左凌泉后面的谢秋桃,都暗暗呸了口,若不是场合不合适,都拎着琵琶上去见识见识这位樊大剑仙的脑壳有多硬了。
燕三戒已经无计可施,全家老小安危在前,哪怕不相信樊锦,也不想因为几千两银子,错过了解决疯病的机会,正想答应下来,门口一暗,燕歌和左凌泉出现在了门口。
有人过来,大厅众人自然停下了话语,偏头打量。
燕歌拱手行了一礼,开口道:
“爹,我回来了,这位是左凌泉左少侠,我在京城认识的朋友……”
燕三戒眼力不差,看得出左凌泉底子扎实是个好手,但面相比他儿子还年轻,这时候带回来有个什么用?
客人在场,燕三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道;
“幸会,宋福,安排左少侠……还有两位姑娘,去客房休息,好好招待,莫要怠慢了几位客人。”
“是。”
宋福微微颔首,出门安排,大厅众人也收起了目光,重新商量起事情。
左凌泉本意是进去旁听,瞧见这阵仗,自然有点无奈。不过他面相本就年轻,看起来确实不像高人,被当成狐朋狗友也在情理之中,并未在意。
燕歌大老远把左凌泉叫来,连客厅都没进,心里自然尴尬惭愧。他和左凌泉一起行走,摇头道:
“爹都为疯病的事儿愁白了头,实在没心力,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左兄见谅。”
“燕兄客气了,你我是同辈,我只是过来看看情况,帮不帮的上忙还是两说,哪有让燕庄主招待的道理……”
宋福走在前面带路,也在听见着两人言谈。
燕三爷在彩衣国江湖名望很大,年轻人过来,要么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要么唯唯诺诺神色紧张。
宋福见左凌泉空手过来,还敢带俩姑娘,本以为是少爷在外面认识的放荡游侠儿。
但左凌泉言语儒雅随和,不见半点年少轻狂的样子,似乎真是跑来帮忙的。
燕家沦落至此,有个真心帮忙的朋友,无论帮不帮得上,都是难得的心意。
宋福见此,放缓了脚步,回头笑道;
“让少侠忧心了,庄主近两年确实被疯病的事儿愁得夜不能寐,不过近几天好了些。庄子里请来了一位仙师,有真本事,几位少爷的病都好转了些……”
“是吗?”
燕歌闻言大喜,连忙追问道:“是不是那个穿青色道袍的仙师?我一看就知道是真神仙……”
“没错……”
宋福把云豹道人哪天来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道:
“……云豹道长说可能是妖邪之物作祟,只要把根源除掉,疯病就彻底好了;这几天,庄主派人在阳山一带,到处在找和葫芦有关的物件儿,衙门那边也在帮忙,如果顺利,过不来了多久,三爷的心病就能彻底解决了……”
左凌泉闻言自然是以高兴居多,毕竟此行就算白跑一趟,也比事情解决不了强。
而身后的谢秋桃,对付鬼魅邪灵是老本行,听见这说法,自是想看个究竟,上前一步道:
“老伯,能不能带我们去看下几位少爷?我会点方术,说不定能帮上忙。”
管家宋福回头一看——一个面向十五六的小姑娘,和旁边女子的闺女差不多,说话语气很甜,看起来什么都好,但就是不像个大人。
怕把小姑娘吓到,宋福本想婉拒,但燕歌在书楼里碰见左凌泉,总觉得三人非同一般,直接带路道:
“走吧,我当你们过去看看娘亲,能看出缘由最好,看不出来也有个云豹道长,这事儿只要能尽快解决,比什么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