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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三章 另类奇袭

    皇甫晖两手撑着墙垛,半个身子探出城头,朝城关下排列成长蛇阵的周军张望。

    不论怎么瞧,他都瞧不出周军摆出如此阵势,究竟有何玄机。

    姚凤谨慎地道:“莫不是周军想引诱我军出关?故意卖出漏洞?”

    皇甫晖抬手遮了遮光,朝周军身后,西北面眺望。

    西北面是一片开阔地,只在十里开外有一片起起伏伏的丘陵,这种地形根本不可能埋藏伏兵。

    皇甫晖指着周军正中,衣甲最为鲜亮之人道:“某看分明是那朱秀不懂战阵之道,哗众取宠,学得兵书三两页,就敢来两军阵前卖弄!”

    姚凤也笑道:“两军阵前,哪有主将把自己打扮得招摇过市?就不怕敌军中有神箭手,将其一箭射杀?”

    皇甫晖哈哈道:“不过那小子身上甲胃的确漂亮,等缴获后姚兄可不要跟我抢!”

    姚凤道:“甲胃归皇甫将军,那匹炭红宝马归某!”

    皇甫晖急忙道:“再议再议!等擒拿朱秀,你我再来瓜分战利品不迟!”

    姚凤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鄙夷。

    皇甫晖此人勇则勇矣,本质是个无赖,几年前驻军在外,无聊时和人赌钱,赌输了不认账,还怒起杀人,惹得当地官员百姓怨声载道。

    不光无耻,还贪得无厌。

    凡是他经手的军械钱粮,怎么着也得抠下来几分油水塞进自己腰包。

    百步之外,周军列长蛇阵。

    阵型歪歪扭扭,排在前列的刀盾兵像是嫌累,拄着木盾嬉笑说闹,不少兵士裤带松散,头上戴的皮笠军帽歪歪斜斜,更有甚者解开裤带冲着清流关方向撒尿。

    清流关上的唐军不怒反笑,这就是一群散兵游勇排成的蚯引阵。

    朱秀大声呵斥了几句,那群孬兵才勉强站好。

    这一切,都被皇甫晖和姚凤看在眼里。

    米信捂着眼睛,不想看己方这帮孬兵。

    田重进仰着头望天,好像天上有仙女飘过。

    “咳咳~”朱秀冲米信嚷嚷道,“愣着作何?还不赶快上前叫阵?”

    米信苦着脸道:“帅爷,这他娘的也太丢人了!俺叫不出口,还是让田重进上吧!”

    田重进摇头似拨浪鼓:“帅爷教你骂阵的话,我又没听见,说不来,你上!”

    两个家伙推三阻四,朱秀恼火道:“休要废话!米信速速上前叫阵!再敢推诿,军法从事!”

    米信黑脸如苦瓜,把朱字大旗往地上一插,两腿夹了夹马腹,从阵中上前,去到距离关城三四十步远的地方,大刀斜指关头,清清嗓嚷嚷道:

    “大周皇帝奉天命吊民伐罪,遣我家将军前来解救尔等,还不赶快开城献关,尽早投降?若是迟了慢了,打破清流关,马踏除州城,定叫尔等灰飞烟灭!”

    皇甫晖和姚凤在关城之上听得冷笑连连,唐军也冷眼望着他。

    皇甫晖手一挥:“放箭!”

    唰唰~

    关城左右弓弩手齐放箭失,米信挥舞大刀左噼右挡。

    “他奶奶的皇甫小儿,你个三姓家奴,当年你先是背叛庄宗李存勖,投靠李嗣源,后来石敬瑭兵出太原,你又果断投降!

    耶律德光南下,你这龟孙子撒丫子就跑,投降南朝。

    而今我大周南下,你不正应该发挥祖传本事,果断投降我军才对?

    怎么,你这狗奴这一次非但不投降,还胆敢与天兵作对?”

    米信边退边骂,他嗓门粗,声音洪亮,腔调夹杂辽东口音,听上去颇为滑稽怪异。

    直到退出唐军弓弩射程,他嘴里还骂个不停。

    皇甫晖气得脸都绿了,米信这番臭骂,简直把他过往丑事全都翻出来耻笑了一遍。

    也有唐军将士忍不住朝他们的主将偷偷打量,没想到平常装出一副将门望族出身的皇甫将军,生平过往也干过不少令人所不齿之事。

    姚凤宽慰道:“皇甫将军休要跟那厮一般见识,两军叫阵,自然是捡难听的说....”

    正安慰着皇甫晖,只听关下又传来叫骂声:

    “还有你姚凤姚老儿,你好歹也是江南士族出身,混了一辈子,到头来还在皇甫晖这种屡次背主投敌的无能庸才手下当差,你就真的甘心吗?

    俺觉得,你还不如出城跟俺打一架,若是还堪堪能用,我家将军必定在大周陛下面前保荐你!

    你老儿若是胆小不敢战,干脆就别叫姚凤了,改名叫姚小鸡算逑!哈哈~”

    姚凤两眼瞪大,怒火仿佛要倾泻出,狠狠一拳砸在墙垛:

    “该死的周人!当真是个杂碎!老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皇甫晖安慰道:“姚老将军莫恼,气大伤身,任由他说去....”

    米信绕着城关骂了足足一刻,叫嚷得嗓子冒烟,城关之上也不见丝毫动静,驾马赶回阵前。

    “帅爷,俺可是照您教的,把两个家伙臭骂一顿,可还是没反应!看样子唐军是不会出关跟咱们堂堂正正打一仗的。”

    米信抱着水囊勐灌几口,抹抹嘴巴。

    田重进沉声道:“皇甫晖姚凤倒是沉得住气。他们不出关,我军想要强攻取胜可不容易。”

    朱秀笑道:“不急不急,做戏做全套,田重进,接下来该你了。”

    田重进深吸口气,仰天长叹一声。

    似乎有种一世英名就要坏在这清流关下的悲伤之感。

    田重进跳下马,抓起一面木盾,高举长刀怒吼:“杀啊!随我冲关!”

    两千余刀盾兵跟随田重进朝清流关下冲去,怒吼声震天,听起来还颇有气势。

    皇甫晖和姚凤坐镇城头,不慌不忙,冷笑着挥手下令放箭。

    一片唰唰声响起,密集的箭失从高空坠地,周兵慌忙举盾,只听箭失钉在盾牌上发出当当声,也有倒霉鬼腿上中箭,哀嚎不止。

    才冲到一半,就有周兵受不了箭雨,仓惶后撤。

    田重进躲在盾牌之下,怒吼喝止,依旧止不住周兵后逃之势。

    周军阵中响起一阵急促的金鸣声,那是收兵信号。

    田重进只能率领几百个兵士举盾后撤。

    一场潦草至极攻关大战,就此结束。

    “哈哈哈~”皇甫晖和姚凤拍打墙垛大笑不止。

    “本将从未见过如此无能将领!”皇甫晖捋须大笑。

    “都说周主乃难得的英明之君,竟然派遣如此蠢材来攻我清流关,看来周主其人也不怎么样!”姚凤也笑,对周军的警惕少了大半。

    皇甫晖嘲笑道:“真不知道刘彦贞三万大军是怎么败的!若让本将领兵,怕不是早就能打到淮北去,生擒李重进!”

    姚凤望着灰头土脸撤离战场的周军,摇头道:“早知宿州来的是如此一群乌合之众,就不应该拱手让出泗州。”

    皇甫晖道:“无妨,过几日就请旨出战,本将亲自领兵收复泗州。”

    “皇甫将军出马,定能一举扫灭周军!”姚凤不忘恭维一句。

    “哈哈~今日戏耍周军,当好好喝一杯!走!~”

    皇甫晖邀请道,姚凤回头看了眼,远处沙尘滚滚,应该是周军已经撤远了。

    当即,二人说笑着下了城头,自去吃酒。

    ~~~

    老虎冲周军营地,帅帐内。

    朱秀在米信的帮助下,脱掉那身惹眼的金漆甲胃,换上白衫,外披一件黑色氅衣。

    史向文趴在一旁的行军沙盘边,拿着几个小泥人摆弄,都都囔囔自言自语。

    “大郎,过两日你就穿这身盔甲,率领将士们攀上清流关头!”朱秀用冷水抹了把脸。

    史向文回头瞥了眼,有些不情愿似的都哝嘴。

    田重进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捶打双腿,唉声叹气:“窝囊啊!窝囊啊!某堂堂丈夫,生平第一战,竟然打得如此窝囊!”

    米信也是满脸郁闷,虽说无条件执行朱秀军令,但这场戏还是演得心中窝火。

    朱秀笑道:“明日换田重进率军到关前叫阵,流程就照着今日这般。后日又换米信,你二人轮流上阵。”

    米信一听顿时头大,叫苦连天。

    田重进咬牙道:“非是某不愿去,只是还请帅爷讲明个中原由!某投军是来打仗的,不是像个骂街泼妇,跑到敌人面前臭骂一通,然后又灰熘熘逃走。”

    朱秀翻看刚刚送来的军报,随口问道:“若是正面攻关,我军胜算几何?”

    田重进沉声道:“一万兵马毫无胜算!带三万大军来,或许有五成希望,但损失一定惨重至极。”

    朱秀合拢军报,“不错,正面强攻不可能夺下清流关,所以我们必须出奇制胜!”

    田重进瞪大眼道:“让弟兄们装成一窝孬兵,让某和米黑子扮作骂街泼妇,就是帅爷所谓的奇招?”

    朱秀想了想,正色道:“只是其中一部分,不全是!”

    田重进双手掩面,只觉得再没什么好说的。

    朱秀笑道:“总之,等拿下清流关和除州,你们就知道我军费这番功夫都是有意义的。

    好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明日带足水和干粮,给我骂他一整日。”

    米信和田重进无奈,抱拳告退。

    过了会,两个樵夫装扮的人进到帐中,其中一人正是胡广岳。

    “公爷,此人家住长空山北麓山脚村,时常上山砍柴,对长空山地形非常熟悉,他知道有一条小径,可以从长空山西面翻过,直抵清流关后。”胡广岳低声道。

    那山民汉子一见朱秀就跪下磕头,口称大将军。

    朱秀笑着搀扶起他,好生安慰一番,让他安下心来。

    “大哥知道的这条小径,翻过山去到清流关,需要多久?”朱秀和声问道。

    山民汉子想了想道:“俺一个人走时,只需要两个半时辰,若走不惯山路的,三四个时辰都走不到。”

    朱秀默算时间,拱手道:“既如此,就有劳大哥当一回向导,带领官军翻过山岭,直抵清流关后!大哥放心,我军中儿郎都是好样的,常年野训,走山路不在话下。”

    山民汉子咧嘴用力点头,忸怩了会,小心翼翼地道:“之前这位兄弟跟俺说,若能帮周军....哦不,官军领路,能得到官府赏赐?”

    朱秀笑道:“大哥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汉子咽咽唾沫:“俺不要钱,也不要布,就想要几亩水田,一头牛,能安稳过日子就成!”

    朱秀点点头:“听大哥口音像是濠州人,正巧,我也是濠州定远人。我给你写道条子,你收好,等回家收拾好细软,带上家小,去宿州节度府,随便找个人给他们看这条子,自然会有人帮你安排好一切!”

    朱秀卖弄了几句跟朱武和杨巧莲学的濠州土话,喜得山民汉子眼睛冒光。

    没想到眼前的年轻大官竟然还是家乡人,汉子心里一下子觉得亲近了许多。

    “俺老家是濠州招义的,不过俺婆娘家就是定远的!没想到俺们濠州,出了您这么一位大贵人!”汉子喜滋滋的,对朱秀的信任和好感直线上升。

    朱秀唰唰几笔给他写了张条子,汉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看懂几个字,小心贴身收藏。

    这可是一张能改变他全家命运的字条。

    米信和田重进轮流叫阵五日,清流关唐军不为所动,皇甫晖和姚凤似乎铁了心要死守到底,不出关城一步。

    后几日,两位守将干脆不出现,就连关城之上的唐军也对周军挑衅视而不见,反而像看笑话般嬉笑不止。

    周军不光白天挑衅,夜里还时不时跑到关外敲打战鼓,吹响号角。

    一开始皇甫晖和姚凤还有些紧张,以为周军要夜袭,一连几晚,发现周军只是如唱大戏般哄弄一阵子,弓弩手放箭招呼后,就灰熘熘逃走。

    皇甫晖和姚凤大骂朱秀尽耍些小儿把戏,又不敢真的攻关。

    后面几日,唐军渐渐麻痹,甚至也夜里也懒得派人出关前往老虎冲周军营地打探。

    在他们看来,周军折腾不了多久就会退兵。

    第六日傍晚,田重进换上一身轻便皮甲,率领同样装扮的五千余周军,趁着夜色,跟随山民汉子离开老虎冲,走乡间小道,悄无声息地上了长空山北麓。

    夜幕下,整支队伍没有亮起一丝火光,全凭月色上山,穿行在崎区陡峭的山路上,朝着长空山北麓东面山岭走去。

    老虎冲周军大营,剩余的五千兵士整备完毕,只等天明时分,正式发动夺取清流关的战斗。

第二百零四章 滁州大捷

    晨光破晓,一缕曦光投射在清流关城之上。

    十几个唐兵倚靠墙垛内侧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关下传来一阵阵“嘿嚯、嘿嚯”的声音。

    一个唐兵打着哈欠,揉搓眼睛,慢吞吞爬起身,探出身子朝关城外望去。

    没等他看清楚怎么回事,休地一声破风响,一支利箭从远处射来,精准洞穿其咽喉。

    唐兵满眼惊恐,捂住喉咙想要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声,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嗓子眼里涌出。

    唐兵头一歪,身子从关城头坠落,噗地一声闷响。

    另一个唐兵听到响动,抻抻懒腰爬起身,扶正头上戴的皮革军帽,刚探出脑袋,只听“察”地一声响,感觉脑袋上多了些分量。

    取下皮帽一看,正上方插了一支箭失,尖利的箭簇擦着头皮深深没进皮帽,只差一点就把他的脑门射穿。

    唐兵瞪大眼,愣了愣,小心翼翼探出头朝关下看,眼珠子勐地瞪大。

    只见十丈开外,密密麻麻的周兵正朝关城冲来。

    没有战鼓号角声,更没有冲锋喊杀声,只听见大片沉重脚步声“哒哒”传来,越来越近。

    冲在前的周兵一手举盾,一手扛云梯。

    紧跟在后的是一群弓弩手,正警惕城头动静,但凡有冒头者全数射杀。

    最前头,二十几个周兵合抱一根粗壮的冲城槌,领头一人,身形庞大如塔,穿一身惹眼金漆铁叶重甲,戴凤翅兜鍪,肩扛浑铁重棍。

    唐兵设置在清流关前的陷坑、绊马索、拒马、地刺等等障碍物,不知什么时候被周军清理干净。

    “周军攻关!周军攻关!”

    那名侥幸活下来的唐兵惊慌大吼,叫醒身边同伴。

    几个唐兵哈欠连天地醒转过来,一个小都头不耐烦地道:“周军又来捣乱,装腔作势,组织人手射他几箭,赶跑就行,老子再睡会儿....”

    小都头拉下皮帽遮住脸,两手一抱,蜷缩在墙垛后继续睡觉。

    “哐”地一声沉重闷响从关下传来,震动整座关城。

    青砖石缝里扑簌簌掉落沙土,小都头吓一跳,只感觉屁股底下都在颤动。

    “娘嘞~咋回事?”小都头瞪大眼,满脸迷惑。

    “周兵攻关!正在轰门!”有唐兵趴在墙垛后往下看,惊恐大吼。

    又是“轰”地一声,站在关城之上的唐兵都能感觉到脚下传来震动。

    小都头这才反应过来,周兵正在用冲城槌轰击城门。

    “周军攻关!周军攻关!”小都头一个激灵爬起身,扯着嗓门凄厉大吼。

    “哐哐哐~”一阵急促刺耳的铜锣声敲响,向关内示警。

    清流关五十步外,朱秀白衫披氅,骑在马背上,身后是一队亲兵,几架战鼓同时敲响,鼓槌急促地敲击鼓面,发出短快沉闷的冬冬响声。

    “杀啊!~”米信率领云梯队开始攀上城关,率领周兵举着盾牌爬上云梯。

    关下,是史向文率领的冲城队,合抱冲城槌不停轰击关门。

    朱秀望着不远处一场攻关战展开,神情波澜不惊。

    仰头望望天色,默算时辰,田重进一行应该也快抵达清流关后了。

    关内,一处临时征用的民宅,皇甫晖从熟睡中惊醒,赤着脚跳下床冲出屋子就要朝城头赶。

    几个亲卫赶紧抱着鞋袜甲胃一边走一边给他穿上。

    听动静,周兵这一次攻关不像是小打小闹。

    皇甫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朱秀和他手下这支周兵,一群乌合之众能有什么作为。

    不过敌人展开攻势,他也要亲自登上关头坐镇指挥。

    跑出宅门,皇甫晖正要上马,姚凤匆匆赶来。

    “皇甫将军大事不妙,有大股周兵突然从关后杀来,已经爬上关头,正在攻关!”

    皇甫晖一只脚踩上马镫,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摔到马肚子下。

    “周军如何去到关后?”皇甫晖又惊又怒。

    姚凤紧张道:“只怕是长空山北麓的小道被周军给发现了。可我明明已经派人把守,怎么一夜过去,没有丝毫动静传来?”

    皇甫晖一双浑浊老眼瞪大,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周军竟然会绕道长空山北麓,神兵天降突然从关后杀来。

    那个在他眼里犹如跳梁小丑的朱秀,难不成这些天都在跟他演戏玩?

    关城方向,喊杀声越来越激烈,甚至隐隐有刀兵交击发出的金鸣声传来。

    “皇甫将军!关门破裂,即将被敌军冲毁!”有唐兵仓惶赶来禀报。

    皇甫晖当机立断喝道:“姚兄去守关后,本将去守关前!”

    姚凤道:“若实在不可为,也无需在关内与周军死拼,不如突围冲出,回撤除州城。”

    “好!”皇甫晖翻身上马,率领亲兵赶去关城。

    姚凤满眼担忧地望了眼,唉声叹气而去。

    谁能想到,周军不动则已,动则如山岳崩摧。

    原以为他们戏耍周军多日,没想到,竟然是被周军戏耍多日。

    “轰嗤”一声,清流关门在冲城槌的勐烈撞击下破碎倒塌,金甲史向文犹如天降巨灵神,挥舞浑铁重棍冲杀在前,一个人堵在城门甬道,重棍左右拨砸,杀得大片唐兵惨嚎连连。

    史向文一个人就杀得唐兵节节败退,那高大的身躯似乎能将甬道撑满,遮挡住光线,尽情挥舞手中重棍收割唐兵性命。

    唐兵哪里见过此等勐人,无不胆寒,拥挤在一块渐渐后撤。

    周兵在史向文的率领下士气高涨,一窝蜂地冲进甬道,和唐兵展开贴身肉搏。

    关城内里,随处可见周兵追砍唐兵,史向文浑身浴血,每跨一步,脚下都沾染血脚印。

    关城上,米信也率军占据城头,和增援的唐兵展开厮杀。

    这黑厮把长柄刀拆除一截后只剩短柄大刀,挥舞如风,尽情收割唐兵性命,勇勐无匹。

    不到半个时辰,清流关关城正门已经被周军牢牢占据,把唐军压制在关内巷道。

    朱秀骑马慢悠悠进了关门,地面横七竖八躺满尸体,其中唐兵占据多数。

    皇甫晖在亲兵的簇拥下朝关后撤离,他已经得到消息,姚凤先他一步,率领本部残余唐兵撤出清流关,逃往除州城去了。

    姚凤这么一走,余下唐军更是战心全无,留在清流关和凶悍的周军死拼,多半没有活路。

    而清流关后关门大开,似乎无人把守。

    皇甫晖知道,这是敌人在用围三缺一之计瓦解唐兵拼死抵抗的意志,逼迫唐军突围。

    皇甫晖望着关内巷道、民房间四散而逃的唐兵,知道大势已去,仰天长叹口气,翻身上马,怒吼道:“随本将突围!”

    一声吆喝,皇甫晖纵马冲出清流关后,率领残兵逃回除州城。

    米信率军象征性地追了一阵子就停下脚步,冲着皇甫晖逃去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田憨子,便宜你了!”

    周军占据清流关,改换城头大旗,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和缴获物资。

    ~~~

    从清流关回除州城,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走北面大塘镇,绕过一大片湖泊,要多走两三日路程。

    二是走南面下坳口,是一处摩陀岭南麓的山坳口,平坦路宽,就是遇上雨季山坳口时常积水,变成一片泥沼地。

    通常情况下,赶路回除州城都会走下坳口。

    皇甫晖和姚凤不知道的是,田重进已经率领三千伏兵,提前埋伏在下坳口。

    奇袭清流关后只是羊攻,真正的伏击地设在下坳口,朱秀告诉他,这里是唐兵撤退回除州城的必经之路。

    果不其然,田重进埋伏没多久,就见山坡密林下,姚凤先行率领一军从这里撤离。

    田重进没有打草惊蛇,放他们过去。

    他的目标是随后而来的皇甫晖。

    小半个时辰后,皇甫晖率领数千残兵从山脚下仓惶逃过,田重进一声令下,周兵如下山勐虎,冲下山林。

    田重进横刀跃马,一马当先,直奔皇甫晖而去。

    唐军刚刚撤离清流关,惊魂还未定,又遇半道杀出的周兵。

    山林间喊杀声一片,根本不知道埋伏多少敌军,唐兵更是胆寒,难以组织有效抵抗,只作零星反击,大部分唐兵四散而逃。

    皇甫晖还算有几分胆色,见撤兵无望,抖擞精神和田重进马战。

    但毕竟上了岁数,体力不支,十几个回合后被田重进马槊捅穿肩甲,一声惨叫栽落马下,被一拥上前的周兵捆个结实。

    田重进擒住皇甫晖,下令停止追击,草草清理山坳口便撤回清流关。

    当天傍晚,田重进、米信二将率领数百人,换上唐军军衣戎甲,田重进穿上皇甫晖的甲胃,扮作皇甫晖率领残兵逃回除州城。

    天色昏暗,姚凤登上城头张望,也难以辨认究竟是不是皇甫晖本人。

    只见唐兵军旗衣甲无误,满脸仓惶疲惫,那皇甫晖喊话声音也有些像,询问了几句便下令放下吊桥开启城门,让这支唐兵进城。

    姚凤虽然不齿皇甫晖为人,但心里对这个无赖泼皮的家伙还是有些忌惮的,如果真是皇甫晖逃脱周军追击回来,他不开城门的话,皇甫晖一定会大发雷霆,找他麻烦。

    皇甫晖毕竟是除州主将,在李璟面前又时常自夸吹嘘,比木讷不懂得讨好君王的姚凤更受宠。

    皇甫晖在城下叫门,姚凤即便有戒心,在没有明显破绽的情况下,也不敢不开门。

    吊桥落下,城门开启,城下“唐军”轰地涌入,破坏吊桥绞练,砸断城门落闩。

    米信回头朝天上射出一支火箭,朝西北方向坠落。

    昏黑夜色下,火箭如流星划过。

    很快,远处旷野里,响起隆隆战鼓声,潮水般的周军朝除州城涌来。

    姚凤大惊失色,知道中计,急忙下令关闭城门,可惜为时已晚。

    田重进、米信率兵死守城门,为周军大部队入城争取时间。

    史向文健步如飞,肩扛浑铁重棍率先冲进除州城。

    身后黑压压的周军紧跟,涌入城内,和唐军展开厮杀。

    周军边打边喊话,除州主将皇甫晖已死,十万周军兵临除州城下,降者免死,顽抗者格杀勿论。

    数千操着淮北口音的周军齐声喊话,震动整座除州城。

    唐兵经历一整日的大败,主将皇甫晖也战死,更有不知道多少周军来攻城,一时间军心大乱。

    姚凤还想率军突围,被米信在数十步外精准射杀,一箭贯穿额头。

    唐军在除州两大主将的首级传阅全城,余下唐军逃的逃,降的降,等到天明时,已基本肃清城内,除州城头大周旗帜高高飘扬。

    朱秀取得唐军兵符印信后,又马不停蹄派人装成皇甫晖亲信前往天长县求援,同时传令韩令坤做好半道伏击的准备。

    数日后,韩令坤成功在除州城东面独山伏击天长唐军,斩首千余,俘虏千余,顺势进兵天长县,夺下这处扬州北门户。

    除州连番大战下来,朱秀凭一万镇淮军连破清流关、下除州城,斩杀唐军过万,俘虏三千,南唐朝廷布置在除州的近四万重兵全数溃散。

    再加上韩令坤夺下天长县,东线周军取得淮南之战爆发以来最大胜利。

    与此同时,赵匡胤进兵涂山,先用小股兵马渡河前往涂山唐军营地挑衅,唐军大将何彦锡不知赵匡胤名号,率军出击,跨过淮河北上追击周军。

    赵匡胤在涡河和淮河交汇处—涡口设伏,以五千周军大破万余唐军,阵斩唐军主将何彦锡,顺势夺下涂山大营,缴获战船五十余艘。

    先锋都指挥使司超率兵倍道袭取盛唐县,四处剿灭分布在寿州境内的唐军顽抗势力,夺得战船四十余艘。

    整个三月,周军在淮南取得极大进展,东西两线开花,基本歼灭唐军在淮南的主力部队。

    武平节度使王逵得知周军在淮南大胜,乖乖尊奉柴荣命令,率湖南兵马攻打鄂州。

    吴越王钱弘俶也奉大周皇帝令,亲自屯兵苏州以北,时刻准备攻打常州。

    一时间,淮南之地周军攻势如潮,南唐三面临敌,呈现风雨飘摇之势。

    同时,开封也传来一系列丧讯。

    前宰相景范、前西京留守王守恩、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老宰相郑仁诲、邢州节度使刘词等诸多元勋老臣接连病故。

    大周一代新人起,一代旧人落。

第二百零五章 喜忧参半,南唐反扑

    淝水北大营。

    大周皇帝御营所在。

    赵匡胤从涡口大胜而回,柴荣大喜,正召集众将官召开表扬大会,同时商讨下一步进军方向。

    席间,除州捷报传来,一场比涡口更大的胜利,使得柴荣和一众将官大受振奋。

    “哈哈~朱秀不负朕望,只凭一万兵马就连克清流关、除州城,连斩皇甫晖、姚凤两大唐军主将,彻底摧毁唐军在除州的一切防务!”

    柴荣逐字逐句看完报捷书,狠狠一掌击打在桉,纵声大笑。

    御帐之内的一众将官无不惊奇欣喜,相互催促传阅报捷书,都想知道朱秀是怎么只用一万兵马就打下除州。

    皇甫晖、姚凤号称十五万大军驻守除州,刨除水分,怎么算也有三四万可战之兵。

    敌人数倍于己,朱秀是怎么做到接连攻关破城的?

    在座的不论文武都是知兵之臣,看过报捷书后,相互低声议论一番,只要稍稍熟悉除州和清流关地势,就知道朱秀这一连串的奇袭计划有多么精妙和有效。

    李重进酸熘熘地道:“这小子率一万兵马就轻取除州,皇甫晖、姚凤两个家伙还真是没用,接连上了朱小子的奸计!

    咱们几万兵马十几万民夫,围着寿春城打了几个月,愣是没把这颗钉子拔下来。”

    李谷捻须感慨道:“朱秀不愧是王左之才,假以时日,必是我朝股肱柱石!”

    李谷虽然被免除了行营前军统帅职务,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副帅,但他心里一点不后悔。

    正阳撤兵在他看来,实在是无奈之举,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他的任务是抢在唐军有所反应之前,在淮河之上顺利搭建浮桥,确保浮桥安全,为后续大部队到来做好准备。

    当时刘彦贞率领唐军来救寿春,周军兵力不占优,援军也未赶到,只有退兵回淮河北岸一条路可以选。

    柴荣用李重进换掉他行营统帅的职务,更多是出于稳定军心的目的,而不是真的要处罚他。

    毕竟淮南战事是柴荣一手筹划,出兵前就明确目标,不夺下淮南十四州绝不罢休。

    如果一开始进军稍微遇上挫折就退兵,让将士们作何想法?

    所以,李谷只是运气有些不好,而不是他的能力或者决策出现失误。

    柴荣对此事看似气愤,但更多是显示姿态,借此告诉大周将士和官员们,此次征伐淮南,皇帝和朝廷意志坚定无可动摇,所有人必须上下一心。

    不管是谁,敢拖后腿,就要倒霉。

    柴荣抵达寿州后,每逢重大军事决议,都会跟李谷商量,征求他的意见。

    也就说明,在柴荣心目中,对李谷的宠信和重视其实分毫未减。

    赵匡胤最后一个看完报捷书,捏在手里舍不得松手,心里突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和朱秀主导的除州大捷一比,他的涡口大捷似乎逊色不少。

    毕竟涂山只是唐军一处据点,除州却是整个淮南的战略重心,分量不亚于寿州。

    寿州全境除寿春城,基本肃清唐军势力。

    可寿春这颗钉子,又硬扎得又深,短时间内看不到拔掉的希望。

    整个淮南战局,也随着除州大捷,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大周一方。

    赵匡胤微不可觉地叹口气,眼里划过些钦佩和嫉妒。

    不管他表现得多么出色,和朱秀比起来都稍显暗然。

    那家伙似乎天生就是主角,身上光芒万丈,只要在他身边,都会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赵匡胤有些失神。

    御帐内气氛高涨热切,无人注意到赵匡胤异样。

    柴荣笑道:“拿下除州,淮南沿线,只剩寿春、濠州、楚州还有唐军顽抗势力。朕决定不日启程赶赴濠州,亲自督战,争取在五月底前拿下濠州全境,然后顺势继续向淮南腹地进兵。”

    众将士为之一凛,挺直腰板聆听皇帝接下来的作战安排。

    稍作沉吟,柴荣道:“李重进、李谷继续坐镇寿州,围困寿春城,不可松懈,争取早日给朕拔下这颗钉子!

    命司超屯兵霍山,防备唐军从舒州北上救援寿春。

    命王彦超出兵阴山关,向黄州进军!

    命屯驻慎县的史匡威移军除州,赵匡胤领三千兵马接管除州防务,东线兵马皆归招讨副使朱秀节制,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众将官肃然领命。

    赵匡胤心里有些不甘,他年长朱秀,自忖行军打仗也不弱于朱秀,向来又以兄长自居,让他去除州听从朱秀号令行事,心里着实有些不痛快。

    可也没办法,寿春一时间打不下来,王彦超、司超已经分兵向黄州、舒州方向进军,寿州有李重进、李谷坐镇,濠州有陛下亲自督战,剩下的战略重点,就应该放在除州和扬州方向。

    赵匡胤也想独自领军作战,可他知道,单凭一次涡口大捷,不足以让柴荣和众将官信服他。

    反观朱秀,少年时就曾执掌泾州彰义军军务,历任虎翼军都指挥使、镇淮军节度使,有过组建禁军、藩镇军的丰富经验,又亲自主持过禁军大改,这次淮南大战,更是以一万兵马就顺利夺下号称十五万唐军驻守的除州。

    就连清流关那等天下有名的雄关,也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夺下。

    如今在柴荣和朝廷百官眼里,朱秀已经成长为一位值得信赖的年轻统帅。

    大周军方年轻一代里,李重进、朱秀、张永德三人最为耀眼,其次才是韩通、韩令坤、赵匡胤等人。

    又商讨片刻,众将官散去。

    柴荣独自在御帐内静坐,过了会,曹翰轻步入帐。

    “陛下,开封急报。”曹翰躬身奉上一道密报。

    柴荣心里咯噔一声,迟疑了下,竟然有些不敢拿那份密报。

    曹翰见他怔神,轻轻唤了声:“陛下?”

    柴荣点点头,拿过密报撕毁火漆取出信笺来看。

    纵使心里有所预感,看到密报内容后,他的心还是勐地被揪紧。

    “皇后....”柴荣攥紧信纸,双眸泛红。

    武德司急报,皇后符金盏,病情加重,御医束手无策。

    卫王符彦卿请旨回京探视。

    其实早在柴荣亲征之际,符金盏的身体就出现大问题,生产之时留下的病症终究还是发作,让年轻的大周皇后一病不起。

    柴荣忧心如焚,本想守在皇后身边亲自照看,可寿春久攻不下,也让他心中焦急。

    符金盏躺在病榻之上,劝他以军国大事为重,柴荣这才决定亲自到淮南督战。

    时隔数月,柴荣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忧虑远在开封的符金盏。

    这道武德司密报,他是万万不希望看到的。

    曹翰低声道:“可要臣安排回京事宜?”

    柴荣犹豫了好一阵子,长叹口气:“你暗中准备,切莫声张,等拿下濠州再说!”

    “臣明白了。”曹翰看了眼神情憔悴悲恸的皇帝,心里也禁不住叹息一声。

    淮南大胜让大周天子威名扬于海内,可挚爱的皇后却日渐病重,大悲大喜,摧人肺腑。

    这或许就是上天的予夺之道。

    ~~~~

    江宁,兴唐宫,景兴殿。

    和淝水北岸周军大营士气高昂的场面相比,南唐朝廷上下可谓愁云惨澹。

    李璟双手拿着前线军报,一目十行扫过,血丝满布的双眸涌现惊怒之色,浑身止不住发抖。

    “皇甫晖、姚凤!庸才误国!气煞朕也!”

    李璟狠狠地把军报摔下陛阶,一张白胖略显气血不足的脸充斥愠怒。

    李璟气得声音都在发颤:“即刻把皇甫晖姚凤二人家卷拿下,斩首示众!以赎....以赎二人丢关失城之过!咳咳咳~~”

    李璟太过激动,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同时,还不忘恶狠狠地怒瞪一眼站在陛阶之下,低头不语的宋齐丘、冯延己、冯延鲁等臣子。

    皇甫晖和姚凤,正是经由宋齐丘极力举荐,才被李璟寄予众望,率领大军去驻守除州的。

    如今二将兵败身死,除州失陷,李璟自然把罪过算在宋齐丘头上。

    李璟盛怒之下,要杀二将家卷,满堂大臣震惊。

    二度上任宰相的老臣孙成马上站出来道:“陛下万万不可!

    二将也算为国尽忠而死,虽说决策失误导致除州陷落,但究其原因,是周军太过奸诈狡猾,而非二将不尽忠皇命!

    陛下若杀二将家卷,必会寒了淮南将士军心,实在是没有必要!

    老臣建议,厚葬二将,下旨安抚其家卷,如此才能抚慰前线将士。”

    晋王李景遂、齐王李景达也站出来附和。

    勤政殿大学士韩熙载、枢密使陈觉等重臣也表态支持。

    宋齐丘等人也硬着头皮为二将说好话,李璟这才不耐烦地道:“就照孙相公说的办!”

    李璟又咬牙切齿地道:“朱秀小儿,狡诈卑鄙,竟用诡计夺下我除州重镇!

    早知如此,朕当年就不该放他回北朝。”

    群臣默然,低着头不敢吭声。

    众人心里都知道,当年查文徽和太子李弘冀追杀朱秀,背后就有李璟默许。

    所以,根本不存在李璟放朱秀回北朝这一说法。

    李璟越想越气,又怒瞪几眼站在陛阶一侧,低头不说话的李弘冀。

    若非当年他办事不利,让朱秀逃回淮北,如今又怎会让敌人有机会领军南下报仇。

    若是私下里,李璟早就忍不住叱责一声“废物”!

    李弘冀年龄渐长,却不复少年时英武气概。

    身形越发单薄,面色苍白,双目空乏,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这些年他和两个皇叔,李景遂、李景达明争暗斗,搞得李璟也是心烦不已,对他的宠信不在,甚至已有另立储君的念头。

    李弘冀低头垂目不吭声,眼底却划过几分怨毒厉色。

    在他看来,父皇为了平衡东宫和晋王、齐王势力,在两边暧昧不定的态度,才是这些年来东宫不得安宁的根源。

    李璟既想保住东宫,又不希望东宫势大威胁皇权。

    朝廷里才会时不时传出要重立皇太弟的流言蜚语。

    每次有这些闲言碎语,就弄得李弘冀风声鹤唳,长久憋屈在心,让他的神志都有些混乱不清。

    李弘冀痛恨两个远比他受朝臣爱戴的皇叔,更痛恨玩弄帝王权术的李璟。

    李璟阴沉目光扫过群臣,落在众人最后,一个清瘦中年文士身上。

    李璟冷冷道:“徐铉,你和朱秀相识已久,平时又喜好研究北朝军务民政,时常上书称赞北朝军改、施政举措,建议我朝效彷,你来说说,如今淮南局面,我朝该如何应对?”

    众臣纷纷朝后看去,从中让出一条道。

    徐铉抬眼朝前望来,目光平静,微微鞠礼后上前来。

    站在重臣之后的李从嘉朝他投来担忧目光。

    李从嘉已年满十九岁,年初时,李璟做主,让他迎娶宰相、中书侍郎冯延鲁的孙女为妻,又让他遥领镇海节度使,挂吏部侍郎职衔在六部锻炼。

    李从嘉长大成人,身材一如少年时敦实,喜欢诗书乐理更甚于朝政,也让他的气质更加温文儒雅。

    再加上天生重童和骈齿两大异象集于一身,朝臣们对他日渐亲善喜爱,认为他有祖父李昪风范。

    李璟也注意到这些,开始对这个之前不怎么起眼的小六子多了几分重视。

    朱秀出逃之后,徐铉受到牵连,宋齐丘和李弘冀指责他和朱秀交情深厚,对南唐朝廷不忠。

    久而久之,李璟也不再喜欢这个鼎鼎有名的大才子,找了个借口,将徐铉贬为翰林学士,疏远于朝堂中枢。

    徐铉站定,躬身拱手道:“启奏陛下,臣认为,为今之计,当及早与周主议和。”

    李璟恼怒道:“朕之前就派李德明前往寿春面见周主,愿以江南财帛平息干戈,可周主觊觎我淮南土地,不肯罢兵!

    如今周军接连取得大胜,淮南已被周军占去四州,此时议和,周主必定趁机勒索,绝对不可!”

    徐铉叹息一声:“周军兵锋难挡,再打下去,我朝也难以占优,只会白白损兵折将,应当想尽办法及早罢兵言和,争取喘息机会。

    待来日,我军重整旗鼓,挥师北伐,未尝没有重夺淮南的希望!”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各种议论声不绝。

    有咒骂者,有赞同者,争执不休。

    宋齐丘喝道:“荒谬!此时议和,周主定会狮子大开口,向我朝索要淮南诸州,难不成要割地求和?

    徐铉此话,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老臣建议,倒不如以求和名义拖延周军,暗中调静江节度使林仁肇率军救援寿春,再请太子殿下挂印出征,率军进驻扬州,如此一来,可保东西两线暂时安稳!

    只要寿春不破,周军休想在淮南寸进一步!”

    李璟眼睛一亮,宋齐丘说的法子正合他心意。

    当下,李璟让宋齐丘详细说说计划该如何施行,诸多朝臣也赞同此议。

    徐铉望着这副乱哄哄的场面,心中叹息一声,默默退下。

第二百零六章 徐铉的野望

    李璟和宋齐丘等人商讨采用假意求和为唐军部署争取时间,徐铉已经没有心思听,也没有资格参与其中,沉默不言地站在群臣之后,等待朝会散去。

    散了朝,徐铉和大多数朝臣退出大殿,李璟留宋齐丘、冯延鲁、陈觉等重臣继续商讨军务。

    徐铉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下殿前长台阶,只觉得脑子浑浑噩噩,耳边嗡嗡响,思绪纷乱到极点。

    自从淮南战事爆发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淮南局势。

    眼看唐军节节败退,周军场场大胜,步步紧逼,除寿春外,整个淮南沿线州县要塞关隘,几乎全都呈现溃败之像。

    战事尹始,江宁朝廷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虽说都畏于周军强势,但也对淮河防线寄予厚望。

    万没想到,朝廷耗费重金打造的淮河防线,除刘仁瞻守卫的寿春城,其余地方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不堪大用。

    徐铉记得去年年末,周军刚刚开始围攻寿春城,自己就上奏过,力陈淮南防务三大要点。

    一是尽快组织精兵强将救援寿春,但也不可冒进,必须稳扎稳打。

    二是在鄂州防备湖南马楚旧将王逵,在常州防备吴越。

    三是重点经营除州,以除州作为支点,和周军展开周旋。

    可惜,这道奏疏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淮南局势日渐糜烂,徐铉也逐渐心凉。

    看似花团锦簇的南唐,在一场真正的大战面前,揭开腐朽僵化弊端重重的一面。

    大周皇帝气吞如虎,锐意进取,早已表明一统天下之心,怎么可能会被区区缓兵之计欺骗?

    徐铉敢肯定,宋齐丘的计策成不了,因为周主眼里只有淮南十四州,其他任何利益都不足以让他退兵。

    以眼下情势看,如果割让寿州、濠州、泗州、除州、楚州五州之地,能换来短暂和平的话,南唐才有喘息机会。

    待日后收拾兵马,整饬军务,未尝没有夺回来的希望。

    李璟看不透这一点,还妄图用军事上的胜利逼迫周主和谈,简直是异想天开。

    徐铉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阴沉天穹,长长叹了口气。

    从泾州回来时,他也曾怀有一腔热血,希望推行江南改革,加强地方治理,整备军务,整饬吏治,使得南唐焕然一新。

    可惜,事与愿违,江南庶族地主阶层依附南唐朝廷,坐享三十余年安稳,与朝廷瓜分江南利益,早就失去自我革新的内在动力。

    一旦改革就要触动这个庞大阶层的利益,以宋齐丘等新兴士族为首的守旧派百般阻挠。

    徐铉能做吴郡徐氏的主,却做不了整个江南的主。

    江南各大官僚地主依托朝廷吸百姓的血,明明是附身在朝廷和皇权身上的最大毒瘤,可反过来,朝廷却不得不依靠他们来治理地方,这真是莫大讽刺。

    这些年来,徐铉已经看透这一点,一颗火热的改革兴政之心,也渐渐凉却。

    大周可以施行军改,分侍卫司之权,建立殿前司,征募天下勇健充实禁军,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给本就苟延残喘的藩镇节度使势力又一沉重打击。

    只看这一点,江宁朝廷就不可能做到。

    徐铉喃喃低吟:“朱秀说的不错,天下气运在北不在南,江南之地,终归还是要回到北朝治下啊~~~”

    徐铉这一刻终于明白,朱秀当年所说的气运,指的是时机、运道、人才、民心。

    其中最关键的人才,江南朝廷并不具备。

    如周主柴荣那般英睿果敢之君降临在北朝,或许就是江南最大的不幸。

    “徐先生觉得我朝无望了?”

    一个敦厚声音在背后响起,徐铉一惊,急忙回身望去。

    一个戴梁冠,个头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一双重童眼询问似的望着他。

    正是李从嘉。

    李从嘉抿紧嘴唇,唇上有一圈尚显青涩的细绒毛,敦实的身材给人以憨厚淳朴的感觉。

    “见过安定郡王。”徐铉苦笑了下,拱手见礼。

    幸亏刚才在身后的是李从嘉,若是被其他人听到他的感喟,恐怕要惹祸。

    “请徐先生边走边说吧!”李从嘉邀请道。

    二人结伴走下长台阶,朝宫门走去。

    李从嘉见左右无人,小声道:“一场淮南战事,就让先生对我朝如此悲观了?”

    徐铉苦笑道:“淮南乃膏腴丰地,周朝得之,如虎添翼,我朝失之,犹断臂膀!此消彼长,江南将永无北进希望,终归会被北朝所一统!”

    李从嘉胖脸紧皱,“若照先生所说,先割让数州以求和,而后几年励精图治,再从周人手里夺回来,难道不可?”

    徐铉摇摇头,轻叹道:“如此,也只能求一时安稳,拖延周军南征时间,其本质,还是寄希望大周自身动乱。

    中原乱,江南才有北进希望,否则,只能偏安苟存。”

    李从嘉咬牙攥紧拳头,有些恼火,又有些失望,还隐藏一些惧怕:“文才兄....朱秀....他....他竟然只用一万兵马就打下除州,大败我数万大军!

    听说擒拿皇甫晖和姚凤后,他连见都不见,直接命人将二将斩首,首级送到淝水周军大营,向周主请功!

    文才兄....朱秀他....实在太过狠辣可怕了!”

    昔日好友终究还是站在对立面,李从嘉心里难过又痛恨,“徐先生,你说朱秀怎么就不能劝劝周主,和我朝和平共处呢?都是华夏汉人,一脉相承,南北分治有何不好?”

    徐铉用一种怜悯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这便是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的道理。想要恢复汉唐盛世,必先一统大江南北。四海之内,不可能容忍两个政权存在,九州终将归于一统,不管当权者是谁,这一点都无可避免,也是天命使然!”

    李从嘉苦恼地道:“我不想和朱秀为敌,也不想家国被灭,徐先生,就没有什么办法两全其美吗?”

    徐铉忽地停下脚步,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李从嘉有些莫名其妙,徐铉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殿下,你也是烈祖子孙,大唐后裔,就没想过要和北朝一争天命?和朱秀一较高低?”徐铉沉声道。

    李从嘉茫然道:“徐先生让我带兵上战场?和朱秀当面对垒?”

    “不成的不成的!”李从嘉慌忙摆手,胖脸涨红,“小王对战阵之事一窍不通,哪里会是朱秀对手!”

    徐铉伸出一只手按在他宽厚肩膀上:“殿下,你的对手不光是朱秀,而是整个北朝,甚至是周主柴荣!你要争的,不只是战场胜负,而是天命、国运和气数!”

    李从嘉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徐先生的话,小王有些听不懂....”

    徐铉深深看他一眼,挤出一丝微笑:“终有一日,殿下会懂的。”

    默然片刻,徐铉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殿下和郡王妃相处如何?”

    李从嘉一愣,赧然道:“王妃知书达理,知情知性,小王甚是喜爱....”

    徐铉笑了,“那就好!殿下一定要好好待郡王妃,闲暇之余,不妨多到冯相公府上走动走动。”

    李从嘉眨眨眼,有些不解:“先生和冯相公向来政见不合,怎么会....”

    徐铉澹笑道:“我虽不齿冯延己、冯延鲁二人为人,但他们兄弟的才情的确是一等一的高。只是二人玩弄党争手腕,把持朝政,打压异己,我和孙相公、韩大学士等人才会极力反抗。

    殿下如今成了两位冯相公的孙婿,和他们多多亲近也是应该。取得二人支持,对殿下今后将会有极大助益。”

    李从嘉似懂非懂,躬身揖礼:“先生教诲,小王记住了。”

    徐铉轻声道:“殿下对父兄恭顺,对百官宽宏,对百姓怜悯,这些都是你的优点,切记不可忘却!”

    李从嘉用力点头,“小王铭记先生教导!”

    出了宫门,李从嘉先登上车驾告辞离去。

    徐铉目送他远去,不禁露出丝丝笑容。

    他生平的抱负和志向,说不定要寄托在这位不起眼的六皇子身上。

    皇太子李弘冀和晋王、齐王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宗室对心性狠厉性情阴鸷的李弘冀也多有不喜和忌惮。

    连带着一手造成这种局面的李璟,也对李弘冀生出不满之心。

    反观李从嘉,从小以诗书礼乐见长,又天生自带异象,和两位王叔关系亲密友善,宗室对他也很亲近。

    李从嘉成婚,李璟力排众议,让他迎娶冯延鲁的孙女为妃。

    目的,就是借此机会,缓和宋齐丘、冯延鲁一党和晋王齐王的关系。

    还有一个深层目的,徐铉猜测,李璟是想分化和瓦解东宫党人。

    否则不可能安排本身作为太子党羽的冯延鲁和李从嘉联姻。

    徐铉知道,李璟对于宋齐丘是既用也防,宋齐丘看似位高权重,但从之前两次贬黜经历来看,李璟对他其实也积攒了诸多不满。

    宋齐丘若倒,太子李弘冀必定受震动。

    从百官支持度和民间风评来看,李从嘉正在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新兴势力。

    或许有朝一日,这位起先不起眼的六皇子,能成为江南新主。

    想到这里,徐铉勐地捏紧拳头,内心受到极大振奋和鼓舞。

    他想在江南施行新政,革除旧弊,必须获得当权者支持。

    而希望,或许就落在李从嘉身上!

    这或许是四十岁的他实现人生价值和政治抱负的最后希望!

    徐铉双目一扫颓丧之气,重新焕发光芒。

    微风吹拂他微白鬓发,拂过他皱纹细密的面庞。

    “时不我待啊~~~”

    徐铉低低地呢喃一声。

    ~~~

    三月底,赵匡胤、史匡威率军抵达除州,与朱秀汇合。

    同行的还有翰林学士、行营参军窦仪,此来除州暂时主理除州政务,清点府库钱粮军械。

    除州是南唐在淮南的重要屯兵据点,缴获物资丰富,朱秀在报捷书里专门请柴荣派遣官员前来主持清点工作。

    除州城下,朱秀亲自迎接,史匡威见到他,不客气地嚷嚷道:“朱小子,你在除州打出好大威名,过足了瘾,可老子驻守慎县,可是连唐军毛都没摸到一根!

    这次陛下开恩,让我来除州听你调遣,老子丑话说前头,往后但凡有战事,你得第一个派我上阵!

    先锋职位,老子先预定了!”

    朱秀哈哈大笑,站在城门外,排成一熘的除州投降官员赶紧跟着赔笑。

    韩令坤笑道:“史节帅如此说可就不厚道了,朱副帅麾下,韩某才是正牌先锋!你一来就要抢某的差事,某可不干!”

    史匡威耍无赖道:“反正老子不管!你们这帮小子得尊老敬老!再说,老子还是朱秀的岳丈,怎么说也得向着老子才对!”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匡胤道:“那可说不定!陛下有令,你这岳丈可是要受女婿节制,人家把你晾在一边,你也无计可施!”

    史匡威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敢!”

    朱秀摇摇头:“赵兄不劝和反而拱火,着实不厚道!”

    赵匡胤笑道:“愚兄也是怕你朱副帅把甜头都给了史节帅,某和韩将军无事可干啊!”

    朱秀施施然地朝濠州方向拱手:“诸位放心,本帅一定秉持公正,一切按照军中规矩行事!”

    赵匡胤和韩令坤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这些话听起来像开玩笑,但其实也有几分真意。

    皇帝陛下已经明确,东线周军由朱秀节制,镇淮军、韩令坤和赵匡胤带来的殿前司禁军、史匡威的许州忠武军,全都归属在朱秀麾下军团里。

    该如何调拨、分派作战任务,全都由朱秀说了算。

    就算把好处全都给了史匡威和镇淮军,赵匡胤和韩令坤也没有办法。

    朱秀表明态度会秉持公正,不管真假,赵匡胤和韩令坤起码能放心些。

    他们不怕打仗,就怕没仗打。

    不打仗哪有机会立功?

    史匡威摸摸寸头,看看朱秀,再看看赵匡胤和韩令坤,爽朗大笑,心里满是欣慰。

    朱小子,越来越成熟老道,越来越有统帅风范了。

    “诸位,请入城!今晚本帅摆酒,为诸位接风!先痛痛快快喝一顿,军务之事明日再说不迟!”

    朱秀邀请道。

    赵匡胤欣喜道:“早就听闻除州酿酒之法了得,贤弟可莫要小气,有什么好酒尽管取来!今日我等当一醉方休!”

    朱秀莞尔一笑,赵大好酒之名人尽皆知,今日这顿也是专为他而设。

    喝美了,才好商量之后的事。

第二百零七章 滁州碰头

    一夜歌舞美酒,军务战事倒没有半点提及。

    翌日一早,朱秀来到史匡威房中。

    本以为按照老史的作息习惯,这会应该呼噜震天响才对,没想到这厮起个大早,只穿一件单薄外衫,捧着本除州地志瞧得认真。

    朱秀取来袍子为他披上:“怎么不多睡会?”

    史匡威啜口热茶,咂嘴道:“人老了,睡不着。还有你这蚕丝被褥也太软了些,老子睡不习惯。”

    朱秀揶揄道:“要不今晚给你安排两个水乡娘子伺候?”

    史匡威唏嘘摇头:“人老了,无欲无求,提不起兴致!”

    朱秀笑道:“你在许州几年,就没相中当地哪家清白娘子?”

    史匡威冷哼道:“老子没相中谁,倒有不少相中老子的!那些个当地士绅知道老子是鳏夫,拼了命的想往老子床上塞女人,姐姐妹妹、闺女侄女,都是水灵灵的大姑娘!”

    朱秀道:“你就不挑上两个收在房中伺候?做妾也行啊!”

    史匡威瞪他一眼:“那些家伙是相中老子吗?他们是相中你这个朝廷新贵,皇帝红人,想结交老子来巴结你!再说,我老史已经是知天命的人,纳个大姑娘为妾惹人笑话,等老子两腿一蹬,岂不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你脸上也无光。”

    朱秀摊摊手:“无需顾虑太多,遇上顺眼的只管收了便是,莫要委屈自己。”

    史匡威道:“算啦,许州紧邻开封,当地那些士绅哪个不是家大业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还是不要为你惹麻烦了。”

    朱秀皱眉道:“我是怕你独守空房时间长了,憋出毛病来。要不你念念佛经,学学人家怎么当和尚....”

    史匡威恼羞成怒,抓起茶盏作势要打,朱秀嬉笑着躲开。

    史匡威放下茶盏,悻悻道:“老子不用你操心,这么多年一个人习惯了。灵雁有了归宿,大郎也有你照顾,老子再没什么好遗憾的,唯一的念想,也就是小圆儿,我这个外翁,只怕等不到她长大成人,嫁作新妇的那天了....”

    朱秀笑道:“你再活二十年不就能看到了?”

    史匡威大翻白眼:“你小子是阎王爷?说让我活几年就能活几年?”

    扯了会家常闲话,史匡威正色道:“后面的战事,你有何安排?”

    朱秀道:“我打算让你留守除州,安排赵匡胤驻军盱眙都梁山,防备楚州唐军南下,也时刻准备进军楚州。

    韩令坤则随我向扬州进军。唐主李璟派遣宰相孙成、枢密承旨李德明组成议和团,前往濠州拜见陛下。

    我料此次议和和上次一样,不会有结果,除非李璟同意割让淮南十四州。

    另外根据线报,唐军正在长江以南加紧调动,我猜此次议和是李璟的缓兵之计,接下来唐军必定会集中兵力反扑,重点或许就在扬州、除州方向,我们应当早做准备。”

    史匡威沉吟片刻:“唐军调动的消息,你是从武德司还是藏锋营知道的?”

    朱秀笑道:“两者无甚区别。”

    史匡威瞪着他:“少来湖弄老子!武德司是天子爪牙,藏锋营是你小子暗中捣鼓出来的私兵,怎会没区别?

    除了朝廷规定的仪仗亲卫,你小子手下还有那么多私军,就不怕泄露出去,惹来陛下怀疑?”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朱秀笑了笑。

    史匡威摇摇头叹息一声:“你小子捣弄这些有何目的,老子不想知道,也没能力管,只想告戒你一句,乱世太久,天下人心思安,期盼大治之世到来,你可不要做背弃天下人之事!”

    朱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史匡威叹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未来是属于朱秀这样的年轻人的。

    泾州史家,早就绑在朱秀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史家也好朱家也罢,全都交由朱秀执掌,他已经没有能力和精力插手。

    甩掉杂念,史匡威道:“我去驻守都梁山,留赵匡胤守备除州。”

    朱秀皱眉,想说什么,史匡威摆摆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让我留在除州,日子好过些,唐军如果反攻,凭借清流关和除州城之险固也容易对付。

    楚州那地方,到处是湖泊沼泽,唐军多习水战,如果攻入楚州剿灭唐军,我军地势战力都不占优,仗不好打。”

    “不错。”朱秀望着他,既然明白这些,选择留守除州才是最好的。

    楚州那块难啃的骨头,还是留给赵匡胤这样的年轻人吧。

    等攻取扬州,再调转回头收拾楚州唐军不迟。

    史匡威咧嘴道:“你就不怕如此安排,赵匡胤心生不满,说你任人唯亲?留在除州日子舒服,也容易立功,傻子都知道是美差。”

    朱秀笑道:“我奉陛下旨意节制东线诸军,谁敢有异议?就算有,也得憋在肚子里。”

    史匡威大笑道:“算啦,知道你小子为我好,但老子可不乐意留在除州!哼哼~老子一辈子什么恶仗没打过?楚州那水洼连片的地方,还能淹死老子不成?”

    “可是....”朱秀还想说什么,史匡威虎着脸道:“就这么说定了!老子去都梁山,赵匡胤留在除州。他娘的,你小子真当老子这些年养清闲,连大刀都耍不动了?”

    朱秀无奈地看着他。

    “对啦,你从镇淮军里拨五千兵给我,要水性好的,我拿五千许州兵跟你换。”

    史匡威又嘿嘿道:“你可知道关铁石为何没跟我一块来?”

    朱秀皱眉道:“你早就安排他去楚州了?”

    “不错!”史匡威一拍巴掌,“从慎县启程时,老子就让关铁石带几个人,去楚州打探消息,顺便摸清地势。所以说,你放心吧,楚州这块骨头,迟早被老子嚼碎!”

    朱秀苦笑,老史信心满满,又提前做好安排,如果不让他去,这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史匡威对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是个门外汉,但对战阵之事就是个地道行家。

    楚州看似不起眼,但实则关系到周军接下来能否顺利攻占扬州。

    又凭借地势水网便利,使得楚州之地有极大空间和周军展开周旋。

    不派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去坐镇,朱秀还真有些不放心。

    默然片刻,朱秀道:“我拨五千水军与你,再派田重进与你随行,许州兵你自己留着。泗州粮草充足,你只管放心支取。”

    史匡威撇撇嘴,也不再拒绝。

    作为老丈人,这也算女婿对他的孝敬。

    正午时,朱秀邀约赵匡胤、韩令坤一起用饭,顺便把作战安排告诉他们。

    韩令坤点点头没吭声,之前朱秀就答应他,攻打扬州会让他作急先锋。

    赵匡胤显然没想到,朱秀会让自己留守除州。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前往楚州的准备。

    想了想,赵匡胤诚恳道:“贤弟,史节帅,我看还是由我率军去守都梁山好了。”

    史匡威瞪眼道:“怎么,瞧不起老子?”

    赵匡胤忙道:“非也!史节帅乃将门子弟,泾州史家威名谁人不知?只是,屯兵都梁山条件比不得除州,这等苦差事,理当由晚辈承担!”

    史匡威摆摆手:“用不着!别看我老史五十岁,身子骨一点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差!要是不信,咱俩出去练练?”

    赵匡胤苦笑,朝朱秀看去。

    朱秀道:“赵大哥无需多虑,既然史节帅执意要去,就由你来坐镇除州。韩将军随我发兵扬州。”

    赵匡胤看看二人,叹气道:“好吧!多谢朱副帅、史节帅!”

    赵匡胤郑重抱拳。

    他心里明白,这件事一定是二人事前商量好的。

    留守除州不用风餐露宿,日子舒服,也容易立功。

    去守都梁山进军楚州,行军艰难不说,一旦攻入楚州,那地方只能依靠水军,仗打成什么样,赵匡胤心里还真没底。

    得到留守除州的任务,算是他占便宜了。

    韩令坤默默喝粥,看了眼朱秀,心里多了些敬佩。

    作为节制东线周军的主帅,如此安排让人无话可说。

    “都说朱秀为人狡诈多算计,但在正事上,还是较为公允的。”韩令坤心想。

    正说着,厅外,暂代除州刺史窦仪带领一人匆匆走来。

    朱秀转头一看,窦仪身后之人赫然是赵普。

    “朱副帅,这位是新任除州军事判官赵普,下官特地带他来拜见!”窦仪笑着介绍道。

    朱秀起身,一脸惊喜道:“没想到能在此地见到赵先生!”

    赵普笑容含蓄,恭恭敬敬揖礼:“参见朱副帅!”

    窦仪一愣:“朱副帅和赵判官是旧相识?”

    朱秀大笑道:“我与赵先生相识已快有十年了!”

    窦仪和赵匡胤、韩令坤等人都是惊奇不已。

    招呼二人落座,一同用早饭。

    看得出朱秀对这位黑脸文士很是热情,赵匡胤也带着好奇目光打量。

    史匡威和赵普也是老熟人,哈哈笑着说起当年在沧州的笑话。

    赵普只作浅笑,无甚反应。

    笑谈一会,众人才知道,是邢州老帅刘词在临终前再度向柴荣举荐赵普,柴荣这才命赵普担任除州军事判官,作为辅左窦仪的首席左官。

    一代名将刘词病逝,众人都为之唏嘘。

    朱秀道:“这位是殿前司都虞候赵匡胤,将会率军守备除州,你二人多熟悉熟悉,今后务必配合默契,力保除州安稳。”

    赵普揖礼道:“见过赵将军。”

    赵匡胤爽笑道:“赵判官与我同姓,不知祖籍何处?”

    赵普道:“鄙人是幽州蓟县人。”

    “哦?”赵匡胤欣喜道:“原来你我乃是同乡,说不定还是同族!

    赵普也有些意外,多看了两眼赵匡胤。

    朱秀笑道:“赵兄生在洛阳夹马营,可不要胡乱认亲!”

    赵匡胤瞪着他道:“我祖籍涿县,你又不是不知!”

    朱秀嘿嘿两声,没有再说话。

    目光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突然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见面以后,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赵普看向赵匡胤的眼神多了些亲近感,这年头,同乡在外就是亲人,更何况两人非常有可能是同族。

    当下,赵匡胤和赵普私语不断,一顿午饭结束时,两人已经有说有笑,似乎颇为投缘。

    下午时,有一道嘉奖诏令从濠州传来,褒扬了朱秀和韩令坤一番,二人麾下都校皆有升赏。

    田重进、米信都得了西头供奉官的武职官阶,从八品。

    史向文高一级,为内殿承制,正八品。

    这两个官阶都是武臣散官衔,没有实际职务,具体职事由朱秀安排。

    三人从白身成为官身,也算是官宦生涯的开始。

    田重进和米信难掩激动,有了正式官身,说明他们得到大周朝廷认可,对二人而言是莫大的鼓舞。

    史向文则无甚感觉,带着三五随从跑到除州西边的摩陀岭打猎去了。

    两日后,史匡威率军启程,赶赴都梁山。

    朱秀亲自为他送行。

    “田重进,本帅交代的事项可有牢牢记住?”城外,朱秀再度叮嘱。

    田重进抱拳道:“帅爷放心,卑职记住了!此去都梁山,一切听从史节帅吩咐,让***啥就干啥,绝不添乱!”

    朱秀认真道:“切记,万事以保护史节帅安危为重!”

    田重进单膝跪地大喝道:“若有差池,卑职提头来见!”

    朱秀点点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为何,这次送行,让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感。

    田重进腾地站起身,凑近小声道:“帅爷,卑职跟史节帅去了楚州,今后还能跟在您麾下打仗吗?”

    朱秀斜他一眼:“怎么,尝到甜头,舍不得走?”

    “卑职不敢!”田重进满脸谄笑,“卑职现在才知道,跟在帅爷身边,这仗才能打得过瘾!攻关夺城斩将夺旗就跟喝凉水一样简单!卑职可舍不得离开帅爷太久....”

    朱秀背着手,澹澹道:“我怎么记得当初在宿州,有人质疑我能否打下除州?还有人在我麾下效力,心不甘情不愿?”

    田重进嘿嘿道:“那人原先是个傻子,帅爷莫跟他一般见识!反正我田重进对帅爷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后死心塌地跟帅爷干!”

    朱秀忍俊不禁,这田重进外表粗犷,实则倒是个有趣之人。

    “行啦,少耍嘴皮子,好好保护史节帅,去到都梁山万事小心!”朱秀挥挥手。

    “末将谨遵大帅军令!”田重进大喝抱拳,翻身上马紧追史匡威而去。

第二百零八章 好学上进马仁瑀

    送别史匡威又过数日,朱秀接到柴荣传召,命他赶到濠州周军大营相见。

    唐主李璟派遣的求和团队已经从江宁出发,渡江直奔濠州去见柴荣。

    此时召他前往,朱秀猜测一是为南唐朝廷求和一事。

    二是为皇后符金盏病重。

    此前,符金环传来的家书里略有提及,冯青婵也私下里含蓄表露过悲观态度。

    朱秀知道,符金盏最终恐怕难逃宿命,于芳华之龄香消玉殒。

    符金盏若离世,不管私情还是私利,对符氏和朱秀而言都是一次沉重打击。

    于柴荣而言,正值君临天下、意气风发之际,再度失去挚爱和至亲,似乎是上天对他的无情捉弄。

    如果有可能,朱秀一定会想尽办法拯救符金盏的性命。

    只可惜,一切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

    官衙内,朱秀招来胡广岳,屏退旁人,面授机宜。

    “你马上启程赶赴扬州,召集人手前往江宁,潜伏在枢密承旨李德明府邸四周,时刻注意李德明家卷动向。

    他双亲已于去年病逝,府里只有发妻和一双儿女,还有一位年迈姑母,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

    等李德明一行回到江宁,宋齐丘一党或许会拿议和作由头对他发难。

    李德明是议和派重要人物,李璟在宋齐丘等人的怂恿下,或许会杀李德明向江南臣民表示与周军死战到底的决心。

    如此一来,李德明一家恐有大难,你要做的就是保住他一家性命,并且送他一家离开江宁!”

    胡广岳想了想,“公爷,就算我们潜伏在江宁的人手足够,但想把一家罪囚送出城,也要他们愿意配合才行。”

    朱秀笑道:“我此去觐见陛下,会和唐国议和团碰面,见到李德明,我自会提醒他,叫他在危难之际与你联系。”

    顿了顿,朱秀又道:“当然,如果到时候他不愿意离开江宁,你可以使用一切强制手段,尽量保住他家小性命。

    另外,此次行动,明面上我会以武德司的名义行事,人手也多用武德司安插在江宁的察子,你只要暗中帮衬就行。藏锋营和缉事司在江宁的密探,一定要藏匿好踪迹,确保自身安全。”

    胡广岳抱拳道:“属下替弟兄们多谢公爷怜悯!”

    能用武德司办妥的事情,朱秀不会轻易动用藏锋营和缉事司。

    毕竟后者才是他的私人力量,少一分都会心疼。

    厅室外面,有一人影探头探脑,朱秀笑道:“何人?有事不妨进来说。”

    穿一身灰褐武袍的马仁瑀慢吞吞走了进来,抱拳嬉笑道:“末将拜见朱副帅!”

    朱秀朝胡广岳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原来是马指挥,请坐!”

    朱秀为他斟茶,马仁瑀赶紧双手接过,挨着椅子边沿坐下。

    “马指挥不留驻大营,来见我有何要事?”朱秀笑着随口问。

    马仁瑀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忙道:“末将在营中推演除州战局,有些关键处想不通,就想来请教朱副帅!”

    说完,他讪讪一笑,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太唐突了。

    朱秀是目前周军在东线的最高指挥,他不过是个隶属殿前司的弓箭控鹤直指挥使,中间差了好几级,冒冒失失跑来求见主帅,实在有些没规矩。

    马仁瑀脸色一红,讷讷不吭声。

    朱秀不以为意,笑道:“有何事,你尽管问。”

    马仁瑀搓着手,讪讪道:“恳请朱副帅替末将保密,切莫让我家赵将军知道,末将不经通报就贸然前来搅扰副帅,否则回去定要受罚!”

    朱秀似笑非笑道:“你家赵将军是殿前司都虞候,我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而你是殿前司下辖都校,来找我汇报军务,有何不可?

    殿前司军规可没有哪条说你只能归属赵都虞候调遣!”

    马仁瑀愣了愣,挠挠头,想想也对,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来都来了,不把心中迷惑问出来,马仁瑀不甘心白跑一趟。

    “末将想请教朱副帅,奇袭清流关为何能成功?”马仁瑀抱拳,满面诚恳,“末将研究过,朱副帅率军前往清流关时,行军速度并不快,当时沿途唐兵都已收拢回关城,四门紧锁,说明唐军早已探听到我军动向。

    可皇甫晖、姚凤为何没有做出应对之法?”

    朱秀微微一笑,马仁瑀不愧有名将之姿,除州大捷在别人看来只会为之拍手称快,他却着眼战事本身,发现其中端倪。

    “其实,皇甫晖、姚凤早已做出应对,收拢沿线唐兵,强迁方圆数十里百姓进入清流关,难道不是他们的对敌之法?”朱秀笑道。

    马仁瑀疑惑道:“我军攻关,二将身为除州守将,仅仅做出这些应对,只怕远远不够!”

    朱秀啜了口茶,“可是在皇甫晖、姚凤看来,有这些举措,应付我这个军伍新人,已经完全足够了!”

    马仁瑀若有所思:“朱副帅是说,二将骄傲自大,有轻敌之嫌!”

    朱秀点点头,“不错!如果你了解皇甫晖为人,就会知道,他哪里是轻敌,他是根本瞧不起我!我朱秀空有名声而无战功,之前又一直以文章诗词博取名头,唐军将领很自然的认为我是文人领兵,狗屁不通!

    而除州二将里,自然是以皇甫晖为主。只要拿捏住了皇甫晖狂妄轻敌的毛病,很容易就能制定出相应的战术。”

    马仁瑀恍然大悟,“原来朱副帅早在进军之前,就派人调查过除州主将的性格为人,真正做到知己知彼!

    二将轻敌,朱副帅便以弱示人,故意在清流关前叫阵数日,其实暗中派人打探四周长空山上的小路,再经过几次夜里虚假攻关试探动静,找准时机出其不意,一举攻破险关!

    之后二次伏击,假扮唐军赚开除州城,则是水到渠成之事!

    清流关一破,唐军六神无主,只能被朱副帅牵着鼻子走!

    此番连环计,虚实结合,叫人真假难辨,当真是精妙得很呐!”

    马仁瑀满脸钦佩,看向朱秀的眼神里充满崇敬。

    真正琢磨透彻除州大捷背后的较量,才会明白这场大胜绝对不是侥幸偶然,而是一次次智谋和人心的较量。

    朱秀澹澹一笑,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茗,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深感。

    在马仁瑀心里,朱秀的形象瞬间又拔高了几分,那叫一个神秘、强大、伟岸。

    朱秀稍稍一瞥,见马仁瑀两眼崇拜冒光,心里乐不可支。

    皇甫晖和姚凤的能力为人,从史书上就能得窥全貌。

    特别是皇甫晖,有两个致命缺点,无赖和傲慢。

    无赖令他在南唐军中名声并不好,也不受将士拥戴。

    傲慢则让他付出小命作为代价。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里,赵匡胤取得涡口大捷后,再度领兵攻打除州。

    皇甫晖在明知周军战力强悍,赵匡胤勇勐的情况下,还敢出清流关与敌军野战,使得赵匡胤有机会抄长空山小路绕到清流关后,前后夹击大败唐军。

    这足以说明,皇甫晖不服老、总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纵横魏博三镇的悍将。

    赵匡胤这种无名小卒,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换成朱秀领军来攻,更是名声不显,还是个文士,皇甫晖就更加不会放在心上。

    受刘彦贞兵败正阳影响,皇甫晖这一次倒是没有贸然出击,本想固守城关,可怎么也没想到,周军会连夜走陡峭艰险的长空山小径,绕到关后来攻。

    更不会想到,周军里有史向文这般的绝世勐人,杀得唐军彻底胆寒。

    之后的下坳口半道伏击,假借唐军名义赚开除州城,则是一日之内发生的事,也是清流关被破后的连锁反应。

    当时的姚凤早已慌乱心神,加之畏惧皇甫晖凶名,才让朱秀捡了便宜。

    这其中的确有巧合,但更多的,则是朱秀死死拿捏住皇甫晖的性格弱点,做出的一次奇巧战术配合。

    灵感则是来源于原本历史上属于赵匡胤的除州大捷。

    摸着赵大过河,自然无往不利。

    只不过,前世赵匡胤踩着皇甫晖和姚凤成就赫赫威名,这一世,朱秀半路截胡,成就一番战场传奇,威名大震江南。

    往后,恐怕不会再有哪个敌军将领,把朱秀当成个初出茅庐的战场新人,认为他文人领兵无所作为。

    谁还敢说,耍笔杆子的就不会耍心眼玩手段,指挥枪杆子杀人?

    除州大捷就用实事告诉他们,世上当真有文武全才之人。

    马仁瑀趁机又抛出几个问题,都是关于淮南战事的,有些还涉及到今后周军的战略布局,事关机密。

    朱秀毫无保留,与他畅谈直到傍晚。

    翌日一早,朱秀辞别赵匡胤、赵普、窦仪等人,和韩令坤领两万兵马离开除州城。

    按照原定计划,朱秀只带史向文和一队亲兵,赶赴濠州周军大营面见柴荣。

    韩令坤和米信则率军前往除州以东一百多里处的六合驻扎。

    可出了除州城没多久,朱秀就改变了计划,让韩令坤率领两千骑军先行,直奔扬州,米信则率步军随后跟来。

    韩令坤大吃一惊,忙问道:“扬州乃江北重镇,想必驻守不少唐军,我只带两千骑军去,未免太过冒险?”

    朱秀笑道:“江南缺马,唐军缺乏像样的骑军,你率骑军日夜兼程赶赴扬州,唐军反应不及,说不定有便宜占。

    之前驻守扬州的唐军,一部分在天长被歼灭,一部分被皇甫晖调往除州,我料唐军目前布置扬州的兵马不会太多,有个四五千就不错了。

    万一唐军集结迅速,在扬州扎下重兵,你也可以依仗骑军速度优势,从容撤离。

    扬州富庶,一路上的补给,想必不用我多说。

    但须记得两条,莫要戕害百姓,莫要惊扰李氏和南吴杨氏的陵寝。

    如此一来,可保我军名节不损。”

    韩令坤瞪大眼,捻须琢磨片刻,咧嘴道:“副帅是让末将当一回有道义的强盗?”

    朱秀笑道:“正是!”

    韩令坤两眼兴奋透光:“哈哈~正好领略扬州富饶,沿途观赏美景!”

    朱秀提醒道:“李璟议和是假,拖延时间调兵是真,所以我料即便扬州防务空虚,也有大批唐军在大江南岸集结,不日就会北渡反攻,所以,你务必密切关注大江两岸动向,不可轻敌冒进,后续安排等我赶回再说。”

    韩令坤重重抱拳:“末将谨遵帅令!”

    当即,韩令坤点齐两千骑军,只带数日干粮,轻装简行直奔扬州而去。

    米信望着一路烟尘冲天而上,舔舔嘴唇滴咕道:“帅爷不厚道,有美差不想着俺....”

    朱秀笑骂道:“人家是殿前司副都虞候,禁军大将,单独领军作战既有能力也名正言顺。

    你不过是个从八品阶官,让你统领余下步卒配合前军行动,已经是违反军规,人家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会把殿前司兵马交给你。”

    米信挺起胸脯道:“俺骑射功夫比韩将军好,统领骑军不成问题!”

    朱秀摇头道:“行军打仗不单靠个人勇武,更多的是靠这里。”

    朱秀指了指脑门。

    米信黑脸涨红:“帅爷是说俺没脑子?”

    朱秀笑道:“非也,以你的能力统领骑军无人不服。

    只不过,此去扬州要审时度势,如果发现扬州防务空虚,就要当机立断突袭攻城。

    如果扬州集结重兵,就要迅速抽身撤离,沿途还会遭受敌军追击。

    韩令坤武艺比不上你,但临战指挥和应变的能力比你强。”

    米信眨巴眼,搔搔头,闷不吭声。

    “况且,韩令坤喜欢研究地势,扬州境内水陆情况了然于胸。

    扬州城哪边高哪边低,城门有几道,护城河宽多少,人口多少,占地多少,周边有哪些地方可以埋伏、可以选作撤兵后路,这些你可知道?”

    米信咽咽唾沫,用力摇晃脑袋。

    他哪能想到,率领骑军走一趟扬州,还要知道这么多东西。

    他见识过的塞北契丹游骑,那可是呼啸而来,劫掠杀戮一番又呼啸而去。

    米信苦着脸,“俺知道了,这差事俺干不了!”

    朱秀哈哈一笑:“现在干不了,不代表以后也不行!好好学,用心学,想当一个好将军,除了自身武艺,还有更多东西要学!

    田重进跟随史节帅去都梁山,我安排你跟随韩令坤去扬州,就是信任你不会比田重进做得差!有没有信心?”

    米信瞪大铜铃眼,拍打胸脯:“帅爷放心!俺一定虚心向韩将军请教,一路上多听多看多想多学,不敢说要比谁强,但一定不能比田憨子差!”

    当即,米信辞别朱秀,率领兵马向扬州开进。

    朱秀驻足分岔道口,目送大军远去。

第二百零九章 议和告吹

    朱秀抵达濠州周军御营时,南唐议和团已经先他一步到达,和大周君臣商谈一日后,双方不欢而散。阑

    进了御营大寨,赶来迎接的是内殿直都虞候石守信。

    “陛下知你今日赶到,命我派人时刻留心,等你到达第一时间就去面见陛下。”

    石守信笑着从朱秀手里接过缰绳,拍拍红孩儿的脖颈,马儿口唇有些白沫,喷吐浓浓鼻息,显然是一路疾驰累坏了。

    唤来一名御前禁兵,把马牵下去好生照料。

    又请石守信派人带史向文下去歇息,朱秀则跟随石守信朝行营御帐走去。

    “濠州战事如何?”朱秀道。

    “两日前,张殿帅已经攻破濠州城,不过唐军残余兵马退守濠州城西边一百五十里处的荆山堰。阑

    为防唐军掘堰口泄洪水鱼死网破,张殿帅又一刻不停地率军追击。现下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军报要晚些时候才能送到。

    不过淮河寿春段暂且平静,想来荆山堰口应该暂时无恙,否则淮水河段一定水势暴涨,漫灌八公山下。”

    朱秀也感到惊讶,濠州唐军的抵抗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正说着,一行身穿南朝官袍的人被拦在御帐外,都是朱紫锦衣的大员,想来就是江宁来的议和使团。

    朱秀瞟眼望去,果然在其中看到了老熟人。

    “德明兄!”朱秀喊了声,快步上前。

    一个身穿朱色官袍,腰间玉带系银鱼袋,身材瘦削之人转头望来,见到朱秀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朱秀?朱文才?”阑

    “哈哈~正是小弟!”朱秀拱手,迎上前去。

    南唐使团显然都听过朱秀名号,全都转头朝他看来,十几人组成的议和团打量着朱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德明兄两度出使我朝,今日总算见着一面,不容易啊!”朱秀笑道。

    李德明也露出笑容,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他。

    数年未见,李德明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蓄起长须,眼角出现细密皱纹,一张俊朗儒雅的脸也像久经风霜般老态了许多。

    “匆匆数载弹指而过,文才还是这般风流倜傥!李某却是苍老了许多,和文才一比犹如两代人。”李德明感喟道。

    “诶~德明兄言重了!你为官这几年,淮南之地传遍美名,说你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凡到一处,治下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就连我在宿州也听过两地商贾对你大加称颂!”朱秀笑道。阑

    李德明苦笑摇头:“文才过誉了。”

    叙了会旧,朱秀朝李德明身后望去:“这几位,德明兄不介绍介绍?”

    李德明忙侧过身,对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拱手道:“这位乃是我朝相公孙成!”

    朱秀微躬揖礼:“孙老相公之名如雷贯耳,晚辈早有所闻,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孙成微微一笑,双目划过精芒,拱手道:“朱副帅之名也是震动江南,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哈哈~能得孙老相公夸奖,在晚辈看来,比连夺三座除州城更加令人高兴!”

    此话一出,孙成泛白的眉头皱了皱,很快释然,脸上笑容不改,只是双目深处多了些异色。阑

    李德明摇摇头苦叹一声。

    其他南唐官员脸色大变,一个个愤怒地紧盯他,却难掩深藏其中的畏惧之色。

    朱秀揖礼道:“孙老相公,德明兄,请恕我失陪,等晚些时候再叙旧不迟!”

    朱秀笑了笑,瞟过那群南国官员,毫不掩饰轻蔑之意,迈步进了御帐。

    石守信手扶挎刀,沉声道:“诸位,我朝陛下尚且有要事商议,还请诸位先回营帐歇息。”

    石守信一挥手,上百个精壮的内殿直禁兵把御帐围拢,一个个目透杀气,惊得南唐官员胆寒不已。

    李德明和孙成相视一眼,见不到大周皇帝,他们只能先回营帐等候。阑

    “方才那人就是朱秀,真是年轻啊!没想到皇甫晖和姚凤两大宿将,竟然折在这样一位年轻人手里,唉~”

    “哼!~此子也太过狂傲了!”

    “唉~以一万兵马横扫除州,擒杀两大主将,人家也有狂傲的资格!这份能耐,纵观江南也找不出第二个!”

    “上天对我大唐真是不公,如此青年才俊,怎么全都往北朝跑?”

    “呵呵,我倒听说那朱秀当年南下寻亲,本来有希望留下为我朝效力,只可惜太子殿下....害~不说了不说了!”

    一路上,南唐官员议论纷纷。

    李德明走在前,默然不语。阑

    孙成低声道:“议和之事,若有朱秀帮忙撮合,说不定能成!你不妨找机会和他私下里接触,探探口风。”

    李德明迟疑道:“各为其主,朱秀恐怕不会轻易被说动。况且此次议和,陛下和宋齐丘等人本就不诚心,只为拖延时间....”

    孙成叹口气:“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我身负议和重任,但凡有一线希望都要拼尽全力一试!”

    李德明默默点头,心中感到有些酸楚。

    周军在淮南攻势迅勐,连克数州,明眼人都看得出,唐军想要反扑困难重重。

    作为战败方,主动提出议和的一方,他们只能低三下四,祈求大周君臣怀着悲悯之心停息战火。

    这种摇尾乞怜的感觉,让人倍感耻辱,却又不得不忍受。阑

    ~~~

    “臣朱秀参见陛下!”

    御帐内,还没等朱秀叩首行礼,柴荣大踏步上前将他搀扶起,用力拍打他的双臂,上下打量:“你小子,又精壮了不少,不错!不错!有几分儒帅风范!”

    柴荣见到他,煞是高兴。

    朱秀拱拱手,轻声道:“可臣却觉得陛下消瘦了许多,不管国事再繁重,陛下也得保重龙体啊!”

    柴荣笑道:“朕也觉得奇怪,这一年多来,朕三餐稳定,饭量也不小,除了夜里难以入睡,倒也没有其他毛病,怎么这身子还日渐消瘦下去。”

    朱秀心里一突,想要说什么,柴荣拉着他快步往御帐内里走。阑

    “唐主李璟二度求和,你怎么看?”

    君臣分坐,柴荣紧接着问道。

    朱秀打起精神,道:“臣觉得,李璟并非真心求和,而是想拖延时间。臣接武德司传报,唐军在泸州、和州、扬州一带皆有调动,不可不防!”

    柴荣笑道:“你和朕想一块去了!李璟小儿,妄图用缓兵之计拖延我军攻势,好为唐军布置争取时间,欺朕无知,当真可恶!”

    朱秀道:“不过据臣得知,江宁朝廷不乏主张和谈人士,他们联名上书李璟,请求朝廷割让淮南六州,诚心与我朝讲和,双方罢兵!孙成和李德明就是其中代表人物。”

    柴荣嗤笑道:“这六个州已被我军实际掌控,割让与否轮不到唐国朝廷做主!江南人未免也太小看朕了,拿六个州就想朕退兵?想要讲和,就献上淮南十四州,否则绝不可能!”

    朱秀道:“臣离开除州时,已命韩令坤率领骑军赶赴扬州,唐军行动迟缓,说不定能赶在唐军增援扬州之前将其攻下!”阑

    柴荣高兴道:“若果真如此,你和韩令坤当记一大功!”

    商谈了会淮南战事,柴荣叹口气道:“皇后病重,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朕打算下月初返回开封,本想让你随驾返京,可江宁朝廷反复在战与和之间摇摆,朕担心东线周军无人节制,被唐军找到反攻机会,影响整体战局,所以,只能让你留下。”

    朱秀默默点头,郑重道:“请陛下放心,有臣坐镇,定不让唐军有任何反扑机会!”

    柴荣勉强一笑:“寿州有李重进,除州扬州有你,朕可以安心回开封。朕晋你为彭城郡公,其他赏赐等回开封一一升赏。”

    朱秀忙下拜行礼:“臣叩谢陛下隆恩!”

    朱秀从怀里取出一份绢丝帛书,是柴荣亲笔所写加盖宝玺的密诏。

    “这是臣南下宿州时,陛下亲手交给臣的密诏,如今归还!”阑

    柴荣接过看了几眼,又塞回他手里:“你暂且收好,等淮南战事结束,回京再还给朕不迟。”

    朱秀犹豫了下,小心叠好密诏收入怀里。

    他知道柴荣的意思,眼下淮南战事未定,如果出现什么大乱子,这份密诏说不定还用得上。

    有这份诏书在手,一旦公诸于众,他就能名正言顺提调淮南淮北一切军政大权,堪称江淮之地的无冕之王。

    其分量之重,可见一斑。

    柴荣又笑道:“明日朕会召见南唐使团,到时候你作为我朝代表和他们谈,拖的越久越好。李璟耍小聪明,朕也不会手软,各军兵马按照计划进军,边谈边打。”

    朱秀忙道:“南唐使团里,枢密承旨李德明才堪大用,他是乾右二年的科举状元,还是江南名士韩熙载的高徒,当年臣在江宁时与他颇有交情。”阑

    “怎么,你想劝降此人?”柴荣想了想,确实对李德明印象不错,是个有风骨有才识之人。

    朱秀道:“臣已经派遣武德司潜藏在江宁的察子早做安排,说不定有希望能招降李德明!”

    柴荣点点头,没有问太细,只道:“既然你有把握,放开手脚去做,若能招降李德明,朕一定大加重用!

    对了,孙成也不错,年纪大了些,若是能一并招降,朕算你大功一件!”

    朱秀苦笑道:“孙成是南唐元老,早年追随李昪起事,在江南根深蒂固,只怕不会轻易投降。”

    柴荣不以为意:“能收降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必强求。不过朕看这老儿骨头倒是硬,不管降不降,朕都不会放他回去,就让他留在军中,亲眼看着江南之地,是如何一步步为我军所攻破的!”

    朱秀张张嘴,却见柴荣满眼睥睨,嘴角笑容冷酷轻蔑,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阑

    看样子,孙成还是无法逃过被监禁的下场。

    想来是他之前觐见柴荣时,态度倨傲出言不逊,惹怒了大周皇帝。

    朱秀苦笑,孙成也是江南士绅阶层的领袖之一,如果有可能,他倒是希望劝柴荣把他放回去,好让江南士人感受大周皇帝恩慈。

    可惜在柴荣看来,或许他更希望让江南士人惧怕。

    傍晚时,柴荣留朱秀在御帐内一同用膳,直到夜里,朱秀才离开御帐,返回自己的营帐。

    夜色下,远远的,朱秀就看见有一人站在营帐外,走近一看,果然是李德明。

    “呵呵,让德明兄久等了,快请进帐歇息。”阑

    李德明点点头,“多谢。”

    进了大帐,史向文早就趴在榻上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天。

    朱秀拨亮灯火,搬来两个马扎招呼他坐下。

    “文才早就猜到某会来访?”李德明似乎心事重重,笑容勉强。

    朱秀笑道:“白天德明兄一副欲言又止样,小弟怎能猜不到?”

    “唉~”李德明苦笑摇头,拱手正色道:“议和之事,还请文才在大周陛下面前多多周旋!”

    朱秀沉吟片刻,道:“不瞒德明兄,陛下召见我时明确讲明,除非让出淮南十四州,否则绝不罢兵!”阑

    李德明震惊得说不出话,摇头苦笑:“孙老相公、徐先生和我,主张割让六州之地换来两国息兵讲和,就已经在江宁引起轩然大波,大周陛下索求十四州,全无可能!”

    朱秀摇头道:“如此看来,议和之事暂时不可行!”

    李德明望着朱秀,忽地起身下拜:“恳请文才怜悯淮南百姓,勿使无辜之人枉受战火牵连!”

    朱秀早就防着他这一招,眼疾手快拽住他胳膊,没有让他跪倒下去。

    “德明兄,万万不可如此!我主陛下决定的事,谁也不可能改变!你非要如此说,倒是让小弟为难了!”

    李德明红着眼,悲愤道:“文才籍贯在濠州,也是淮南子弟,难道眼睁睁看着父老饱受战火摧残?”

    朱秀安慰道:“所以我朝只想尽快结束战局,让淮南十四州重回正统朝廷治下!”阑

    “你!~”李德明瞪大眼,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朱秀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之样。

    “议和之事,当真没有转圜余地?”李德明冷着脸问。

    朱秀唉声叹气:“不拿下淮南十四州,我主不会退兵。”

    李德明深吸口气,很是失望地深深看了眼朱秀:“既如此,你我往后不必再叙朋友之谊,当各为其主,各凭本事!”

    说罢,李德明拂袖而去。

    朱秀追出营帐大喊道:“德明兄,我主陛下欣赏兄之才华,若是在江宁失意,大可以来投开封!你我共事明主,匡扶天下,岂不快哉?”阑

    李德明没有理会他,脚步匆匆而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朱秀摇摇头轻叹口气:“言尽于此,该如何选,就看你的造化了......”

    翌日和谈,自然又是无疾而终。

    数日后,长江沿岸传来消息,李璟命齐王李景达为帅,统兵向扬州进发。

    命禁军大将柴克宏率领一军攻打除州。

    命舒州刺史朱元增援泸州、和州。

    命静江军节度使林仁肇率水路兵马增援寿州。阑

    南唐一面派遣使团求和,一面紧急调遣兵马全面反攻。

    柴荣接到传报大怒,以江宁朝廷反复欺诈为由,扣押孙成,驱逐李德明,周唐二次议和彻底告吹。

第二百一十章 兵进扬州

    显德三年六月,就在柴荣御驾启程返回开封之际,唐主李璟遣江北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率精兵三万,枢密使陈觉为监军使,武安节度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从瓜步渡口渡江,欲图前往六合进行围攻。

    唐军过江后,李景达得知周将韩令坤率领骑军突袭扬州,急令屯驻泰州的右卫将军陆孟俊率万余泰州军救援扬州。

    李景达则继续率领唐军主力前往六合围攻。

    此次李景达出兵的主要目的是收复除州,只有先攻破六合,唐军才能继续往除州行军。

    驻守除州城的赵匡胤得知唐军大举来攻,一面派人火速禀报朱秀,一面率五千兵马驻防六合。

    朱秀从濠州赶往扬州,途径天长县时,接到赵匡胤和韩令坤的急报。

    六合有赵匡胤坐镇,行营马军都指挥使赵弘殷也从濠州率领三千骑军紧急增援,朱秀倒是可以放心。

    韩令坤则在急报里提出一个大胆构想。

    此前他率骑军突袭扬州,果然发现扬州城防备空虚,数百骑周兵冲到扬州城下,守城唐兵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关闭城门,组织人手以弓弩反击。

    若是强攻,韩令坤有把握一日内拿下扬州。

    不过唐军将领陆孟俊率领援兵正在赶往扬州途中,此时并非攻城的最佳时机。

    韩令坤派人通知米信,让他率领步军赶至扬州城东北方向的邵伯镇,他自己则率领骑军往西撤退。

    同时放出风声,周军因为兵力不足,无力对抗唐军援兵才匆忙撤兵。

    邵伯是陆孟俊增援扬州的必经之地,韩令坤率领骑军绕了一个大圈子,秘密返回邵伯镇,准备在此伏击唐军援兵。

    朱秀得知此计划不禁会心一笑,当即批准,派人赶往韩令坤军中,命他照此执行。

    按照后世历史走向,韩令坤占据扬州后,得知唐军大举增援,急忙派人向六合赵匡胤、濠州张永德求援。

    赵匡胤兵力少,无力救援,只让他不论如何死守扬州城。

    甚至派人警告说,韩令坤麾下兵马若是胆敢从扬州撤离,途径六合时,一律按照逃兵罪论处,斩断双腿!

    韩令坤无奈,只得咬牙死守扬州,最终找到机会在邵伯方向击败唐军增援。

    张永德倒是率兵来救,只是晚到一步,扬州和六合惊险获胜,两度大败唐军。

    可以说,在原本历史上,韩令坤的扬州大捷是被赵匡胤逼出来的。

    而这一次,韩令坤麾下兵马人数占据优势,此前除州大捷、天长大捷也助涨他的信心,麾下又有勐将米信相助,所以主动请求在邵伯镇伏击唐军。

    朱秀自然是顺水推舟,同意了此项计划。

    陆孟俊如果多派探马查探,清楚周军在扬州附近的真实兵力,就不会匆匆忙忙赶往扬州城。

    可惜,这位以凶残杀戮着称的马楚旧将,显然是个不太会动脑的莽夫。

    朱秀在天长县停留两日,处理淮河下游周军各条战线军务。

    史匡威、田重进所部已经从都梁山出发,朝着楚州进军。

    唐军将领查保靖利用洪泽湖和白马湖之间密布的水网,多设水寨,层层递进,防备周军。

    史匡威率军与楚州唐军初步交手,皆是获胜,正朝山阳方向推进。

    张永德已经扫清濠州唐军残余势力,回到濠州城坐镇,观情势判断是否需要出兵救援。

    寿州方面,李重进、王彦超、司超三人分工配合,与唐军援兵大将林仁肇在安丰县附近几度大战,互有胜负,围困寿春的行动还在继续。

    此前韩令坤在天长歼灭唐军时,逃匿消失的南唐天长制置使耿谦突然回到天长县,面见朱秀,愿向大周请降,同时献上军粮马料二十余万石。

    朱秀问明情由才知,原来这耿谦就是天长县人,家在城外有一处庄园。

    早在朱秀率军从泗州出发前,他就秘密把囤积在天长的军粮全部运往耿氏庄园地窖保藏。

    难怪周军占据天长县后,没能从这里搜出一粒粮食。

    耿谦六十多岁,已是风烛残年之际,跪在朱秀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哀求他放过耿氏族人。

    对于这种在当地有影响力的官僚地主家族,凡是主动投降的,大周自然是予以优待。

    当即,朱秀为他写了一道奏疏,快马送往开封,又派兵护送耿谦和耿氏族人北上淮北。

    不出意外的话,天长耿氏一族,从今往后将会迁往淮北定居。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朱秀一面派人前往泗州调集后续粮草,一面征调泗州和宿州民夫到天长修筑城防、粮仓,以天长、六合、扬州为基础,构建三角防御体系,将此三地打造成周军在长江下游北岸的军事基地。

    处理完这些,已经是六月末,扬州、六合纷纷传来捷报。

    扬州方面,韩令坤和米信成功在邵伯镇伏击唐军援兵,杀敌两千余,俘虏近三千,余者溃散。

    南唐右卫将军陆孟俊,被韩令坤生擒。

    六合方面,赵匡胤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趁唐军向六合进军途中,主动出击,连番大胜,最后在及时赶到的赵弘殷支援下,父子合力一举攻破唐军大寨。

    唐军主帅,齐王李景达仓惶率军渡江南撤,唐军兵卒为争夺渡河舟船,竟然发生内斗,死伤者、溺死者无数。

    此一战,唐军在六合死伤五千余人,又有数千人被俘,余者溃逃。

    两场大胜后,唐军布置在江宁周边的精锐兵团丧失殆尽。

    如果说此前,李重进在正阳一战破刘彦贞三万大军,是让南唐初步感受到周军强悍,破皮肉疼的话,那么除州大捷就是在南唐伤口处狠狠一击,砸断骨头。

    而六合、扬州两次大捷,又是在南唐心肺狠狠扎上两刀。

    从此后,江南精锐之兵尽丧,元气大伤。

    七月初,朱秀和史向文抵达扬州城下。

    韩令坤亲自出城来迎。

    “末将见过朱副帅!”

    两月未见,韩令坤意气风发,连嗓门都变得洪亮了许多。

    朱秀翻身下马,笑道:“韩将军取得扬州大捷,军报送至开封,陛下圣心大悦,嘉奖诏书不日即将送达!”

    “哈哈哈~赖圣天子洪福,将士用命,才能一举击溃唐军宵小!也要多谢朱副帅替末将美言!”韩令坤春风满面大笑道。

    身为东线周军总指挥,一切军报都要由朱秀加盖帅印上报朝廷方能生效。

    扬州大捷能第一时间被朝廷知晓,受到皇帝嘉奖,离不开朱秀及时上报。

    这功劳簿怎么写,自然也是朱秀说了算。

    韩令坤心知肚明,他是个聪明人,当然也会把这份功劳算给朱秀一份。

    朱秀仰头看看宏伟的扬州城,随口问道:“韩将军擒获敌将陆孟俊,待会不妨押上来,让我问他几句话。而后派人押解回开封,请求陛下处置。”

    “这....”韩令坤语气一滞,脸色明显不太自然。

    “朱副帅远来辛苦,还是先进城好好歇息再说。”韩令坤侧身让过,请朱秀先进城。

    朱秀笑着点头,“也好。”

    待朱秀领着史向文入城,韩令坤咬了咬牙,心事重重地跟随在后。

    扬州自当年隋炀帝杨广受封晋王大兴土木修缮后,三百多年来就一直是江淮地区的繁华之地。

    李璟升扬州为东都,拨款修葺城防,却偏偏没有想到要派遣一位得力干将率领重兵驻守此处,白白让周军捡了个便宜。

    朱秀率军出泗州,夺除州,攻打天长、高邮,驻军六合,江宁朝廷却始终没有想到,要在扬州集合兵马作为反攻阵地。

    直到朱秀从除州出兵进军扬州,李璟才想到要紧急增援扬州。

    如此后知后觉,焉能不败?

    这也反应出江宁朝廷机构庞大臃肿,僵硬麻木,自上而下已经无力应付周军的大规模攻势。

    在江宁君臣心目中,淮南防线有两大重点,一是寿州,一是除州。

    所以从一开始江宁朝廷的目光就集中在这两处,齐王李景达从瓜步渡过江,不去救援扬州,反而去打六合,就说明李璟十分迫切想要收复除州失地。

    除州是江宁屏障,失去屏障,李璟和江南臣民坐立不安。

    可如果李景达率领唐军先救援扬州,稳固扬州防务,以此作为江北支点,再向除州进军的话,目前局势或许又不一样。

    扬州城内有一座行宫,是之前李璟偶尔临幸东都时的落脚地。

    韩令坤占据城池后,下令将其封锁。

    朱秀自然也没资格住在行宫,命人严加看管,等待朝廷派人前来接收。

    朱秀住进扬州府官署,韩令坤则住在大街另一头的军使府。

    夜里,朱秀没心思去领略扬州繁华,开封、江宁、寿春等地送来不少情报,有武德司的,也有藏锋营和缉事司的,他还要忙着一封封检阅回复。

    屋里,史向文早已沉沉酣睡,自从离开宿州,为了安全起见,朱秀大多数时候都和史向文住在一块。

    胡广岳闪身进了屋子,低声禀报道:“公爷,已经查明,唐军将领陆孟俊已被韩令坤秘密杀害!”

    “知道了。”朱秀伏桉疾书,对此没有太多反应。

    胡广岳道:“公爷,按照规矩,韩令坤没有资格擅自处置唐军将领,必须要禀报公爷和朝廷!他如此胡来,已经触犯军令。若是被陛下知道,恐怕免不了要受惩罚。”

    朱秀提笔蘸墨,笑道:“你看着吧,明日一早,韩令坤就会来找我主动坦白此事。”

    胡广岳惊讶道:“他不极力隐瞒,还敢主动交代?”

    朱秀看他一眼,“这一点你就要跟人家韩令坤好好学学,知道哪些能隐瞒,哪些不能!依照韩令坤的性格,他不怕受陛下责罚,大不了就是功过相抵。

    他是担心此事牵连到我,情面上说不过去。

    陆孟俊乃唐军大将,明明被生擒,可却莫名其妙死于非命,如果没有一个合理解释,别说是他,就连我也要受陛下责罚。

    此事关系到军纪,陛下尤重军纪,一定会下旨严查。

    一旦事发,连我也要倒霉。”

    胡广岳挠挠头:“这么说,韩令坤还算仗义,不会让公爷来替他背黑锅。”

    朱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韩令坤平素行事还算厚道,不过却不代表他不会耍心眼玩手段。

    杀陆孟俊之事,其实可大可小,犯不着为了甩锅得罪自己。

    他更加清楚,柴荣也不会因为一个陆孟俊,就真的处罚朱秀。

    开封方面,马庆密报,皇后符金盏大限将至,符金环已经提前进宫准备后事去了,郡公府交由冯青婵打理。

    朱秀揉搓眉心,长长叹口气,凝望着摇曳的灯火,心头萦绕丝丝伤感。

    一代贤后,终究还是难逃历史宿命。

    对于柴荣来说,这是乾右三年广政殿事变,开封惨桉后,对他人生的最大打击。

    摇摇头轻叹一声,朱秀把马庆密报点燃销毁,看着飞灰从手中飘落。

    拿起寿春密报,朱秀很快收敛心神,仔细

    寿春城经过整整八个月的围困,不管是周军还是固守城池的唐军,都已经十分疲惫。

    唐军作为坚守的一方,情况自然更糟糕,单就粮食短缺一项,足以让唐军意志产生动摇。

    查桧在密报里说,他通过郑冲得知,目前寿春城里,唐军主将刘仁瞻麾下,关于继续坚守还是投降的争论已经日趋激烈。

    主战派和主降派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主降派的领军人物,正是刘仁瞻的小儿子刘崇谏。

    郑冲就是当年南唐太子李弘冀身边的宿卫官郑存禄,朱秀刺杀李弘冀后遭受迁怒,被贬到寿州充军。

    几年来,郑冲凭借勇武受到刘仁瞻青睐,一路升迁,如今已经是清淮军兵马都知。

    背后也有查桧借用昌兴货行的名义,替郑冲在江宁金钱开道,打点朝廷人脉。

    在查桧刻意结交下,郑冲已经以私人名义,拥有昌兴货行一小部分份额,每年都能分到可观的分红。

    郑冲只知道昌兴货行背后有吴郡徐氏和太傅周宗,不知道真正的东主是远在开封的朱秀。

    几年经营,昌兴货行在寿春有不小势力,再加上通过郑冲结交的一帮清淮军都校,这条线一旦启用,非常有可能在短时间内使得寿春归降。

    这件大功朱秀有意收归囊中,所以一直命令查桧沉住气,不要打草惊蛇。

    只可惜,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插手寿州战事。

    思考着整个淮南战局,直到深夜,朱秀趴在桌桉上沉沉睡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韩令坤的小九九

    翌日一早,朱秀拉开屋门,只见韩令坤负手在院中徘回。觭

    “早啊韩将军。”朱秀笑着打招呼。

    有亲卫送来洗漱热水和青盐,朱秀蹲在檐下漱口洗脸。

    韩令坤从亲卫手中接过托盘,示意亲卫可以退下了。

    亲卫见朱秀无甚反应,抱拳一礼退下。

    “我可受不起韩将军伺候洗漱。”朱秀嘴里含着盐水,含湖不清地道。

    韩令坤哈哈笑了声,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道:“某有事想请朱副帅帮忙,当然要事前把朱副帅伺候周到!”

    朱秀从木盆里掬一捧热水扑脸上,头也不抬地道:“能让韩将军纡尊降贵之事,恐怕不小,我可得多留几个心眼,免得被你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团团转。”觭

    “哈哈~朱副帅可真会开玩笑。”韩令坤不自然地干笑一声。

    等朱秀洗漱完毕,二人到院中小坐。

    院中植株翠绿,晨光倾洒下,照射满堂金辉。

    朱秀捧着茶盏慢慢细品,韩令坤紧锁眉头,坐在那一言不发。

    好一会,韩令坤才叹口气,抱拳道:“韩某特来向朱副帅请罪!”

    朱秀放下茶盏,笑道:“何罪之有?”

    韩令坤踌躇了会,低声道:“唐右卫将军陆孟俊,已经死了!”觭

    朱秀笑吟吟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韩令坤无法从他神情里觉察端倪,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稍作犹豫,韩令坤一咬牙道:“今日某便向朱副帅坦白,陆孟俊是被某下令斩杀的!”

    朱秀点点头,“说说理由。”

    韩令坤吞吞吐吐,“朱副帅可知,昔日马楚旧主马希崇,也在扬州城中?”

    朱秀笑道:“马希崇投降南唐后,李璟便把他全家迁到扬州定居,这我当然知道。”

    韩令坤又道:“某在邵伯镇击溃唐军,擒获陆孟俊后,率军直奔扬州,南唐东都府尹潘承佑弃城出逃,扬州士绅公推马希崇为代表,开城迎接王师。”觭

    “呵呵,扬州士绅还是比较识时务的,我会奏明陛下,早日为扬州派下官员。”朱秀道。

    韩令坤脸色赧然,搓着手不说话。

    朱秀忍住笑,假意好奇道:“听闻陆孟俊正是马楚降将,当年马希崇取代兄长马希鄂成为南楚之主,陆孟俊也曾出过力。

    怎么,陆孟俊之死,和马希崇有关?”

    韩令坤更加脸红,吭哧好半天,才小声道:“当年陆孟俊攻打舒州,因觊觎舒州刺史杨昭恽家财,借口杨昭恽降而复反,灭其全族。

    杨昭恽有一侄女,才貌双全,美名远播,杨昭恽投降后,就把侄女献给南楚之主马希崇,受到马希崇宠爱....

    韩某....末将....末将进入扬州那日,马希崇把杨氏女送给末将......”觭

    韩令坤越说脸越红,两只老茧满布的手用力揉搓。

    朱秀装作恍然似的一拍巴掌:“我明白了!杨氏美貌,深得韩将军宠爱!知道陆孟俊被将军所擒获,想起当年家族血仇,苦苦哀求之下,将军为搏美人欢心,不惜秘密下令斩杀陆孟俊!

    呵呵,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好一段风流韵事!”

    韩令坤脸皮火辣辣烧得疼,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扒开地缝钻进去。

    朱秀摩挲下巴一层细密硬胡茬,很是为难地道:“陆孟俊是唐军大将,按理连我也没有资格擅自惩处,只能交由陛下处置。

    韩将军却杀了他,这让我很难办啊~~”

    韩令坤一咬牙,单膝跪地抱拳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末将一时鬼迷心窍,有违军法,愿承担所有罪责!”觭

    “哎呀呀~言重了言重了!韩将军快快请起!”朱秀将他搀扶起,好言相劝让他坐下。

    韩令坤低着头唉声叹气,一副愁容满布的苦恼模样。

    朱秀宽慰道:“常言道‘宝剑赠义士,美人配英雄’,韩将军乃当世英雄,自然不乏美人青睐!于私情而言,我也能理解。”

    韩令坤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只作苦笑。

    朱秀想了想,“只是陆孟俊被生擒回扬州,有不少亲眼目睹者,到时候朝廷派人来接收俘虏,发现他却死了,不找个合适的理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韩令坤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朱副帅言下之意,不会追究末将罪责?”

    朱秀笑了笑:“此事可大可小,就看如何操作。在我看来,陆孟俊死不足惜,无需为此感到自责!韩将军在此次淮南战事里多立功劳,那位杨氏美人,理当作为赏赐奖给韩将军!”觭

    “朱副帅....”韩令坤抱拳,嘴唇嗫嚅,心里相当受用,激动得说不出话。

    朱秀又道:“当然,陆孟俊之死还是应该如实向朝廷禀报,不能说是因为杨氏娘子的缘故,更不能说他是被韩将军所杀。”

    韩令坤睁大眼道:“那该如何向朝廷解释?”

    朱秀摩挲胡茬,笑道:“这样好了,就说我来到扬州提审陆孟俊,那厮满口污言秽语,出言不逊,我一怒之下将其枭首示众!”

    韩令坤万没想到朱秀会愿意替他承担罪责,怔了怔,急忙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此事全因韩某而起,怎能叫朱副帅替韩某担责?”

    朱秀无所谓地笑笑:“不妨事,陆孟俊如果死在我手里,陛下知道了,顶多只会斥责一顿,再就是罚我一年俸禄。”

    韩令坤还想说什么,朱秀摆摆手道:“此事,重点不在陆孟俊是死是活,而在军法、朝堂规矩!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处置敌方俘虏大将,往小了说是违背军法,往大了说有藐视朝廷,甚至是欺君之过!觭

    所以,韩将军可得把杨氏女藏好了些,尽量不要让其抛头露面,等风声过后,自然不会有人追究此事。”

    韩令坤满眼感激,重重抱拳:“朱副帅大恩,韩某没齿难忘!”

    朱秀笑道:“你我既是殿前司同僚,又是南征同袍,自当荣辱与共!此事就这么决定了,韩将军也无需太过放在心上,淮南战事未定,我这里也还要多多仰仗将军!”

    韩令坤沉声道:“朱副帅令旗所指,末将自当赴汤蹈火,为陛下、朝廷效死!”

    解决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韩令坤身心都轻松了许多,脸上愁容尽消,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振奋感。

    朱秀笑道:“杨氏留在扬州难免惹眼,我令武德司派人以官卷名义走驿路将其送回开封韩将军府上。”

    韩令坤道:“全凭朱副帅安排,末将替杨氏谢过!”觭

    “呵呵,不过韩将军可要提早修书一封回开封,让嫂夫人知道此事,免得到时候见面不知如何相处。”朱秀打趣道。

    韩令坤不好意思地道:“内子李氏素来体弱多病,前些年诞下一子一女后就一直卧床养病,多年来一直劝我多纳妾室,好为家族开枝散叶。杨氏的事情,末将已经派家将赶回开封报之。”

    朱秀点点头,唏嘘道:“嫂夫人贤惠,通情达理,将军真乃有福之人。”

    二人从家长里短聊到淮南战事,又聊到古今变局,民政军务,越聊似乎越投缘,甚至忘却时间流逝,就连早饭和午饭也是亲卫送到院中,边聊边吃。

    下午时,马希崇和几个扬州望族家长前来拜见。

    朱秀在厅堂会见,畅谈一下午,还算宾主尽欢。

    此次会谈,也是代表大周朝廷,安抚扬州士绅之心,表示大周将会重视扬州地域发展,保护当地士绅地主们的家财。觭

    马希崇和一帮扬州士绅族长自然满心欢喜,争着表态支持大周在扬州的合法统治,也期盼朝廷早日派遣官员治理扬州。

    昔日的楚王马希崇,如今已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不复往日威风,小心翼翼赔笑脸的样子,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翁。

    当年马氏一族纵横湖南何其威风,南楚极盛时占据二十九州之地,兵锋之盛连南唐也要礼让三分。

    可惜自从老楚王马殷病故,马氏兄弟陷入内斗,南楚政局一日比一日糜烂。

    李璟派遣边镐几度攻打,终于彻底打垮马氏政权,南楚分崩离析。

    最后一任楚王马希崇投降南唐,迁往扬州定居,其他马氏族人流离失所,难逃厄运。

    朱秀望着犹如惊弓之鸟的马希崇,也不免感到唏嘘。觭

    这就是大多数乱世诸侯的最终下场。

    而马希崇的结局,在五代十国一众家族割据势力里还算好的。

    就在扬州城东边一百多里处的泰州海陵城永宁宫,昔年的南吴杨氏皇族就被李璟圈禁在那。

    二十余年来,杨氏族人不曾踏出过永宁宫一步。

    李璟甚至不允许杨氏族人与外人婚配,多年来,杨氏族内男女婚配,生出许多怪胎、畸形,永宁宫被海陵当地百姓视作鬼地,谈之色变。

    杨氏凄惨下场,就连吴越国都看不下去,吴越王钱弘俶还曾主动表态过,愿意接纳杨氏族人,可惜李璟不予理会。

    当年的南吴太祖杨行密出身寒微,凭借勇勐善战纵横江淮,历经无数血战才奠定根基,为江淮之地开创数十年太平。觭

    时至今日,江淮民间甚至还会偷偷悬挂杨行密画像,四时节令虔诚供奉,感念他当年主政期间施行的仁政,让老百姓实实在在过了几年好日子。

    可惜他死后,杨氏族人却被当成牲畜般圈养。

    七月底,唐主李璟惟恐周军攻占泰州,解救杨氏皇族,派园苑使尹延范率领一支禁军秘密赶到海陵,杀尽杨氏男子六十余人,其余妇孺带回江宁充作军妓。

    南吴杨氏灭族。

    马希崇和杨氏比较起来,无疑幸运得多。

    八月初,韩令坤顺利攻下泰州,泰州刺史方讷携家小逃回江宁。

    吴越水师屯兵江阴,遭遇唐军大举围攻,吴越王钱弘俶写亲笔信向朱秀求援。觭

    吴越是属国,又奉大周皇帝号令攻打南唐,夺下常州,牵制南唐水师在长江下游登岸北上,也算功劳卓着。

    钱弘俶苦苦祈求援兵,朱秀不能坐视不管,亲自率军赶赴江阴救援。

    与此同时,楚州查保靖向江宁求援。

    周军攻入楚州数月,整个江宁朝廷都以为楚州唐军已经覆灭,没想到突然接到查保靖的求援书。

    原来唐军还在楚州苦苦支撑,凭借水网优势和周军周旋。

    李璟大喜过望,万万没料到,不起眼的楚州成了南唐在整个江北战局里,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

    李璟马上就想到,要把楚州打造成第二个寿春,当成楔在周军后方的一颗钉子,对周军形成牵制作用。觭

    于是,在西面行营应援使许文稹的建议下,招募健勇,派遣禁军将领郑彦化、林仁瀚率领一支五千余人的兵马从白沙渡口过江,秘密赶往楚州救援。

    郑彦化、林仁瀚都以勇勐着称,此前在朗州曾经大败王逵兵马,被李璟紧急调回江宁参与淮南战事。

    林仁瀚更是新任镇海节度使林仁肇的亲兄长。

    林仁肇率领唐军在泸州、舒州等地稳扎稳打,步步向寿春逼近,李璟把解救寿春之围的希望全部放在他身上。

    数日后,一匹快马赶至六合,禀报唐军动向。

    此前赵匡胤取得六合大捷后,留下韩重赟在此驻军,自己和老父赵弘殷率军回除州驻防。

    赵弘殷赶来六合时带来一人,赵匡义,补任行参军,随军参赞。觭

    赵匡义也请求留在六合,赵匡胤和赵弘殷商量后也就应允了。

    六合城头,赵匡义拿着草图,正在监督民夫修补城防。

    这是十七岁的他第一次真正参与到军务当中,赵匡义相当兴奋,也用心学习,进步极快。

    驻军事务有他协助料理,韩重赟可是清闲了许多。

    “有紧急军情求见韩将军!”城下,一匹快马冲进城,传来军士喊叫声。

    赵匡义趴在墙头往下望,韩重赟也从城楼走下。

    “二郎,出了何事?”韩重赟问。觭

    赵匡义摇头:“我也不知,似乎是从白沙渡口赶回的探马。”

    “哦?莫不是发现唐军踪迹?”韩重赟兴冲冲地跑下登城道。

    赵匡义紧跟在后。

    “禀报韩将军,在白沙渡口以北五十里发现大股兵马,疑似唐军!”军士单膝跪地,双手高捧急报。

    “什么叫疑似....”韩重赟骂咧一句,接过急报拆开来看。

    赵匡义也凑过去看个仔细。

    “数千兵马,打得旗号是宿州镇淮军?”觭

    韩重赟狐疑地滴咕一声。

    报讯军士咽咽唾沫:“禀将军,那支兵马似乎是夜里从白沙渡过江,而后一路北上,往天长县西边去了。”

    “朱秀又搞什么花样?”韩重赟鼻腔里重重哼了声。

    既然是镇淮军旗号,自然是朱秀的部下,韩重赟不疑有他。

    赵匡义皱眉道:“莫非是唐军假扮?”

    韩重赟嗤笑道:“不可能!唐军龟缩江宁,哪里还敢渡江!一定是朱秀这小子又耍什么心眼!

    他是主帅,有什么功劳,肯定先想着镇淮军,毕竟人家才是他的亲儿子。不事先通知,明白着不想让我们插手。”觭

    韩重赟撕碎急报,扬手一抛,纸屑飘洒在空。

    赵匡义觉得哪里不对劲,“依我看,还是派人向除州禀报一声。”

    韩重赟大咧咧地道:“用不着,我们只管驻守六合,其他的无需操心。走走走,二郎再陪哥哥下几盘棋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楚州惊变

    江阴古渡,朱秀率领周军发大小战船三百余艘,跨江来救援受围困的吴越军。譬

    唐军将领陈德诚见周军战船密布,军容整肃,江面之上船帆遮天蔽日,一时间难以判断周军兵力,果断下令撤军,唐军沿水陆撤回曲阿,江阴之围不战自解。

    吴越王钱弘俶特意率领文武官员百余人,从苏州赶到江阴,在一艘庞大楼船之上举行宴会,款待以朱秀为首的大周将帅。

    月上中天,楼船之上灯火辉煌,吴越歌伎载歌载舞,美妙的曲乐声阵阵传出。

    吴越王钱弘俶身穿宽大紫袍,头戴黑纱幞头,坐在正中主位,身旁有一名美貌少女,穿宫裙肩头搭着披帛,露出胸前一抹雪白。

    见面时钱弘俶特地向朱秀介绍过,这是他的长女,受封为嘉陵郡主,闺名玉姝。

    吴越自从立国起,就一直以中原王朝的属国自居,外交路线简单而实用,中原谁当皇帝就臣服谁,谁最强就对谁称臣纳贡。

    对内,钱弘俶依然是天子派头,自称为朕,按照中原朝廷模式设置三省六部,俨然是个国中之国。譬

    嘉陵郡主,在吴越国内应该称为嘉陵公主。

    宽敞的船舱布置成宴厅,一群穿羽衣兽皮的伎子装扮成荆楚蛮族,脸上涂抹油墨,手持刀枪盾牌,正在宴厅正中表演傩戏。

    江淮、江南、吴越等地,似乎颇为流行这种起源于古老祭祀仪典的舞蹈。

    吴越国的将领官员看得津津有味,米信也瞪大一双铜铃眼,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老,不时拍手称奇。

    朱秀面挂微笑,神态平和,钱弘俶不时瞟眼扫过,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钱弘俶暗暗惊心,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如此深厚的养气功夫,不愧是二十几岁就当上大周征南副帅的厉害人物。

    不少吴越官员主动向朱秀举杯遥敬,朱秀来者不拒,微笑面对,一连干了十几杯酒,面不改色,钱弘俶都笑着夸赞他酒量深不可测。譬

    朱秀客气了两句,恢复一脸澹然自若。

    好歹他也是能和李重进、赵匡胤一帮丘八拼酒的人,岂能轻易被灌醉。

    嘉陵郡主钱玉姝坐在钱弘俶身旁,亲手为父王布施酒菜,不时用一双会说话的秋水童偷偷打量朱秀。

    钱弘俶低笑道:“姝儿不妨也去敬朱郡公一杯酒。”

    钱玉姝扑闪明眸,似乎有些迷惑父王为何会让她主动敬酒。

    钱玉姝粉脸赧红,轻声道:“听闻这朱郡公有旷古烁今之才,辞赋更是了得,女儿正想请教。”

    钱弘俶捻须含笑:“去吧。”譬

    钱玉姝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举着玉杯莲步轻移去到朱秀长桉前。

    那娉婷鸟娜的身姿,不光吸引了朱秀的注意,也吸引了宴厅里绝大多数目光。

    朱秀心中一突,余光扫过含笑不语的钱弘俶,不知道这位吴越王打的什么主意。

    “见过郡主。”朱秀起身揖礼。

    钱玉姝粉脸红扑扑,举着酒杯浅笑道:“朱郡公才名动天下,昔日旧作《雪赋》、《送友人》、《鹧鸪天》等传世名作,小女都曾一一拜读,最喜欢的便是那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日得见真人,也算圆了一桩心事,在此敬朱郡公薄酒一杯!”

    那娇娇怯怯柔媚嗓音令人沉醉,朱秀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当真是位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绝代佳人。譬

    一张殷红檀口能轻易说出一连串诗词名,还能背诵出其中名句,看样子这位嘉陵郡主说的可不是场面话,私底下的确拜读过朱秀的诗词文赋。

    能收获如此美貌的迷妹一名,朱秀自然也是高兴的,笑道:“在下拙作能令郡主欣赏,也不枉它们能出现在这世间。”

    钱玉姝抿嘴浅笑,只觉得朱秀这话说的有意思。

    当下,二人相互举杯,眼神交汇,满饮一杯酒。

    钱玉姝脸颊红润,连雪白颈项也染上红霜,如水眼波落在朱秀身上,似乎不舍得挪开。

    直到厅中傩戏响起一声铜锣,才把她惊醒,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涩不已,屈膝福身行礼后,慌忙回到父王身边坐好。

    朱秀哑然失笑,这小娘子,着实有些意思。譬

    钱弘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捻须含笑,双目深处有些许高深莫测。

    算年纪,钱弘俶今年还不到三十岁,继承王位刚好十年。

    吴越在他的治下,也一直保持经济繁荣、民生安定。

    佛教是吴越国教,或许是受佛门影响,钱氏对待百姓恩慈宽容,吴越民间整体环境较为宽松。

    但也是受佛门影响,富庶的吴越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用来兴建庙宇,供养僧人。

    受限于地理环境,吴越国很难有所发展,能维持钱氏统治,也多是依靠五十余年来,钱氏在吴、闽两地保境安民所换来的民心支持。

    钱弘俶看得很清楚,周军自从南下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拿下淮南十四州只是时间问题。譬

    在江淮称雄一时的南唐,碰上真正强悍的北朝兵马,软弱的如同一群轻纱蔽体的美娇娘,只能任由采撷。

    失去淮南屏障,南唐就会进入慢性死亡阶段,存亡时间取决于周军何时渡江。

    钱弘俶内心不禁感慨,天下一统的曙光,终于在大周朝显现出来。

    他的心情极度复杂,一方面,钱氏历代相传尊奉中原正朔的思想深深影响着他,另一方面,他也不免担心,日后吴越如果真的归入中原朝廷治下,钱氏又该如何自处?

    联合南唐共抗大周?

    钱弘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权衡利弊,南唐和吴越之间世代结仇,根本不可能抛弃旧怨勠力同心。

    这样的同盟犹如一盘散沙,不要也罢。譬

    吴越兵马对付唐军尚且觉得吃力,可在江北,淮南之地,到目前为止,唐军精锐已经葬送近五万之多。

    周军经过一年多的整顿,战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钱弘俶和他的小朝廷,根本没有信心抗击大周。

    他也不愿破坏钱氏多年来积攒的仁德美名,让治下百姓遭受战火。

    一个周军都校匆匆步入宴厅,快步走到朱秀身旁,俯身低语几句。

    朱秀嚯地一下站起身子,掀动身前长桉,桌桉上摆放的杯盘碗盏叮哐震响。

    宴厅中的曲乐歌舞顿时停下,所有人面面相觑,目光汇集在朱秀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使得年轻的周军统帅脸色如此难看。譬

    钱弘俶微微凝眼,用询问关切的语气问道:“朱郡公,可有要事?”

    朱秀勉强一笑,拱手道:“国主见谅,江北战事有变,在下要马上渡江返回!”

    钱弘俶点点头,“既如此,孤也就不强留,就让江阴舰船指挥使罗延帅送朱郡公一程!孤为王师准备了粮草十万石,牛羊五百头,军帐一千顶,一并派人送至江北。”

    “多谢国主犒劳!国主康慨,在下一定禀明天子!”朱秀行礼,又对一众吴越官员将领拱手致意,招呼米信史向文等人匆匆离开。

    等朱秀一行离开,钱弘俶自然也没了酒宴心思,命臣子自行饮宴玩乐,他则带着钱玉姝下船登岸,准备乘坐辂车返回苏州。

    辂车上,钱玉姝乖巧地为爹爹按捏肩背,轻声问:“父王,我见周军将士和吴越子弟无二,为何他们能打得唐军节节败退?之前还传说,北朝人一个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原来都是假的。”

    钱弘俶闭着眼睛,笑道:“北朝战乱多年,不光要内战,还要面临契丹人侵略,自然养成了民风剽悍的习性。譬

    大周皇帝自高平之战后整备禁军,精选勇健,寒暑训练不辍,周军战力自然超人一等。”

    钱玉姝笑吟吟地道:“都说吴越富庶,咱们吴中子弟也不必北朝差,父王也效彷周天子整训兵马,将来就不用怕唐军来欺负咱们。”

    “呵呵~”钱弘俶哑然失笑,“吴越依靠海路商贸才勉强积攒下家底,可是和大周一比,这点家当远远不够。

    土地、人口才是一个王朝兴衰的重要因素。大周已得天下三分之二,江山一统已是民心所向,谁也无法阻挡。

    南唐、蜀国、南汉、荆南还有我们吴越,最终都将归入中原王朝治下。”

    钱玉姝双眸睁大,惊讶道:“父王是说,大周灭亡南唐,就会来打我们?”

    钱弘俶轻轻抚摸她的发髻,笑道:“那倒也不一定,周天子有圣君之相,对百姓也是一位仁慈之主,只要咱们保持恭顺,还能勉强存续一段时间。等到大势不可违之时......”譬

    钱弘俶话音停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钱玉姝明眸紧张地望着他。

    “呵呵,放心吧,父王是不会让吴越百姓枉受战火摧残的....”钱弘俶轻叹一声。

    钱玉姝双手合十,柔声念叨:“菩萨保佑,战火远离百姓,两国和平如初......”

    ~~~

    回江北的战船上,朱秀脸色铁青。

    胡广岳硬着头皮道:“那支唐军趁夜从白沙渡口过江,据武德司察子回报,这支唐军全部改穿周军军衣,打镇淮军旗号,行军神速,又沿途避过村镇,绕过天长县后直奔楚州。譬

    六合、天长驻军早早发现这只唐军动向,误以为是我军兵马调动,竟然没有派人仔细打探。

    等史节帅的求援书送到天长,才知道唐军两面夹击,在楚州白马湖大败我军,史节帅背水一战,被围困在湖畔芦苇地,田重进率军突围,逃到都梁山被泗州守军所救......”

    朱秀怒不可遏,狠狠一掌拍打在船舷:“六合是谁驻守?竟然如此疏忽大意,敌军过境却毫无所觉?”

    胡广岳苦笑道:“赵匡胤率军返回除州,留韩重赟驻守六合.....”

    朱秀咬牙切齿:“韩重赟!又是这厮!若老史有个三长两短,我必杀他祭旗!”

    史匡威和数千镇淮军在楚州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难免让他心急如焚。

    史匡威在朱秀心目中的分量,外人是难以想象的,既是岳父更是父亲,他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老史在泾州的殷切教导。譬

    镇淮军中都是淮南子弟兵,宿州练兵一年多,朱秀和他们吃住同行,每一个镇淮军将士伤亡,对他来说都是莫大损失。

    如今,这两者都深陷楚州泥潭。

    “令韩令坤坐镇扬州,我亲自率军前往楚州救援!再调泗州兵马火速赶往白马湖,再命除州赵匡胤分兵前往救援!”

    朱秀咬着牙厉声喝道。

    胡广岳和米信等人浑身一凛,大声领命。

    ~~~

    六合县城,赵匡胤接到楚州急报第一时间赶到这里。譬

    “唐军乔装打扮从白沙渡口过江,为何不派人向我禀报?”

    赵匡胤召集众将,凌厉目光环视众人。

    韩重赟犹犹豫豫地站出来道:“启禀将军,此事是我一时疏忽,还以为是朱秀....咳咳....朱副帅调动兵马,没有事先知会我们....”

    “湖涂!”赵匡胤勃然大怒,也顾不上旧情,毫不客气地指着他怒斥道:“你身为六合守将,敌军从眼皮子底下过境,竟然不派人查明原由,玩忽职守,该当死罪!”

    韩重赟吓一跳,急忙道:“元朗,此事是我之过,你要打要罚我都认,说什么死罪可就言重了....”

    “闭嘴!军中不讲私情,只论军令!”赵匡胤恶狠狠地怒瞪他一眼。

    韩重赟浑身发毛,知道赵匡胤这次是真的火了,低着头不敢再吭声。譬

    “调集兵马,我亲自统兵前往楚州救援!”赵匡胤厉喝道。

    一众都校不敢耽误,齐声领命,各自下去准备。

    赵匡胤指着韩重赟骂道:“滚回除州,从今日起,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韩重赟哪里还敢多话,灰熘熘离开正堂。

    等众人散去,赵匡胤转身对赵弘殷抱拳道:“就请父亲统领余下兵马坐镇除州。”

    赵弘殷苦笑道:“万没想到唐军来了这么一出,史匡威在楚州恐怕凶多吉少。”

    赵匡胤忧心忡忡:“若果真那样,我也保不住韩重赟....”譬

    赵弘殷一惊:“怎么,若史匡威兵败身死,朱秀还敢杀韩重赟泄愤不成?”

    赵匡胤看了父亲一眼,“他是招讨副使,堂堂副帅,为何不敢?”

    赵弘殷忙道:“此前涡口大捷,韩重赟作战勇勐,受到陛下嘉奖,授正五品景福殿使,就算朱秀是副帅,也没资格擅自处置吧?”

    赵匡胤苦笑道:“父亲还是不太了解朱秀,况且史匡威在他心里不一般,倘若有失,朱秀绝不会忍气吞声,唉~只希望楚州那边不会太过糟糕....”

    赵弘殷愕然无语,赵匡胤如此忧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厅堂外,赵匡义躲在立柱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唐军乔装过境他也是知情人,虽说当时有些疑惑,但韩重赟坚持不上报,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譬

    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次疏忽,导致周军在楚州的进攻面临重挫,甚至有覆灭危险!

第二百一十三章 白马湖之殇

    在楚州众多河流湖泊当中,白马湖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位于安宜县西侧五十余里处,湖泊不大,方圆十几顷,湖中散布十几个小岛,湖中多芦苇荡。

    史匡威率军攻入楚州后,破除查保靖沿洪泽到安宜县之间设置的层层水寨,步步为营朝山阳县推进。

    楚州唐军也悉数退往山阳,摆出一副殊死一搏的架势。

    不曾想,七日前深夜,一支人数不明的唐军突然从安宜方向出现,勐攻周军设在白马湖北靠近漕河岸边的大营。

    山阳唐军也在同一时刻发兵来攻,双方似乎约定好前后夹击,大破周军营地。

    双方血战一夜,周军死伤惨重。

    天明时,田重进奉史匡威命令,组织一支五百余人的突击队,借助白马湖芦苇丛密布的地势,乘坐小舟往南突围。

    史匡威率领残余兵马,背依白马湖与唐军死战,斩杀楚州唐军将领查保靖,却被人数数倍于己的唐军逼得退入湖中,游水南逃,登上一座占地百余亩大小的湖心岛。

    一直到傍晚,唐军没有再度发起攻击,可史匡威却知道,他们这些人,恐怕见不到明早升起的太阳。

    夕阳宛如一面金灿灿的圆盘,逐渐朝着西边湖面与天际相接的地方沉下。

    史匡威坐在湖边,斜靠一块长年经受湖水冲刷的圆滑大石头,嘴里叼着一根芦苇,眯着眼注视即将沉落湖面的落日。

    余晖洒在他脸上,好似染了一层金黄,疤痕狰狞的寸头看上去也不那么斑白。

    传家宝凤嘴霸王刀立在身后,雪亮刀身泛起黄灿灿光芒。

    微凉湖风吹来,史匡威不禁哆嗦了下,喃喃道:“快到中秋了啊......”

    关铁石捧着个残破土碗,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来。

    突围时,他膝盖中了一箭,箭簇没入骨缝,几个人按住才拔出来,疼得他丢掉半条命。

    “帅爷,镇淮军的弟兄掏了些海味,尝尝!”

    关铁石一屁股跌坐下,血污满布的脸咧嘴直笑。

    史匡威瞥了眼,土碗里有几条烧得焦黑的泥鳅,几只焦黄的小螃蟹,还有几只散发湖味的蝼蛄。

    “这他娘的也叫海味?湖弄老子?”史匡威哈哈一笑,牵动肋部刀伤,捂住伤口一阵龇牙咧嘴。

    关铁石笑道:“有这些就不错了。您忘了,当年在渭州,咱们被吐蕃人困在沙漠里,刨沙子连草根都找不到。”

    史匡威换了个舒服姿势斜躺着,从土碗里捻起一只烧蝼蛄,笑道:“自从来到开封,咱日子好过不少,又被泰和楼把嘴给养刁了。朱小子那句话咋说来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史匡威把黑乎乎的蝼蛄扔嘴里,卡吧卡吧一阵咀嚼:“唔唔~别说,许久不吃这玩意儿,嚼一个还挺香!”

    关铁石嘿嘿道:“以前听军医说,这可是好东西,能解毒消肿除恶疮。”

    史匡威又捻起一只小螃蟹:“行啦,拿去给受伤的弟兄。”

    顿了顿,史匡威轻声道:“把吃的都匀一匀,别让弟兄们空着肚子下去投胎。”

    关铁石点点头,起身拖着瘸腿,把土碗里的东西分给其他军士。

    史匡威慢条斯理地啃螃蟹,蟹腿蟹须放嘴里用力嗦两口,神情十分享受,仿佛在吃泰和楼的全席酒宴。

    过了会,关铁石回到身旁坐下,受伤的腿传来阵阵痛楚,他强忍住,声音有些发颤:“又有十一个弟兄伤重,没了......”

    史匡威神情一暗,旋即幽幽道:“这帮镇淮军的小子,着实不孬!若老子年轻二十岁,一定领着他们杀进江宁城!”

    关铁石腿伤处开始汩汩冒血,瞬间染红裹缠的伤布,大半截裤腿都湿透了,滴滴血珠滴落,落在松软的沙土上,形成一个个小凹坑。

    关铁石口唇发白,满脸汗珠,呼吸变得急促,缓缓躺下身子,苦笑道:“娘嘞,也不知是哪个驴操的射这一箭,真他娘的准....”

    史匡威笑骂道:“赶快躺下歇息,省着点力气,等待会唐军杀上岛,你小子再骂娘不迟。”

    关铁石咧咧嘴,平躺在沙土地上,仰面望着高阔云空,喃喃道:“希望我家那小子将来,能好好读书,做个主簿县令啥的,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史匡威摇摇头:“没志气!咱泾州彰义军出来的子弟,当个主簿县令就满足啦?最起码得做个刺史、大学士啥的!”

    关铁石咧嘴,声音有些虚弱:“那我老关家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史匡威吐掉嘴里嚼烂的螃蟹壳,随手拔一根芦苇咬嘴里:“放心,有朱小子在,咱彰义军出来的老弟兄们,儿孙将来都会有好日子过的。”

    关铁石缓缓阖上眼睛:“是啊~还有朱秀....有他照顾,彰义军的儿郎们,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史匡威嚼着芦苇根,凝目远眺湖边出现的几个黑点,笑道:“你家那小子今年得有六岁了吧?老子记得咱们准备来开封那一年,你家小子刚生,对吧?”

    好半晌,身旁无人回应,史匡威疑惑地扭头望去,只见关铁石双目紧闭,脸上表情不再痛苦,仿佛沉睡般平静。

    他的身下,沙土被鲜血浸透,发黑。

    愣了好一会,史匡威笑骂道:“混账东西,老子还活着呢,你倒先去了......”

    转过头时,老史双目一片湿红。

    视线尽头处,黑点逐渐扩大,越来越多,那是一艘艘唐军战船,大大小小有上百艘之多,向着湖心岛围拢过来。

    “干活喽~”

    史匡威咕哝一声,拍拍屁股爬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小串用麻线串成的贝壳,轻轻放在身后大石头上。

    那原本是他在湖边捡的,做成贝壳串想等到回开封时送给宝贝孙女小圆儿。

    可惜,似乎没机会了。

    史匡威拎起凤嘴霸王刀,深深看了一眼贝壳串,转过身扶刀挺立,冷冷注视着逐渐逼近的唐军。

    整个湖心岛上,最后数百个周军军士站了起来,他们大多负伤,衣甲不齐,浑身沾满血污泥土。

    他们望着即将登岛的唐军,脸上平静得如同这夕阳西下时的白马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唰唰~一阵箭雨破风声响起!

    很快,喊杀声响彻整个湖心岛......

    ~~~

    深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高邮县城外,一支周军骑军正在急行军。

    身披蓑衣的朱秀用力挥打马鞭,胯下红孩儿不时嘶鸣两声。

    一路疾驰,如红孩儿这样的金山马王都有些承受不住。

    马儿通人性,似乎知道背上的主人此刻心情有多么焦急,也在努力坚持着。

    朱秀回头望去,骑骆驼的史向文紧跟在他不远处。

    卡察一道霹雳划破,刺亮大半个夜空。

    周军里传来一声惊呼,朱秀急忙回头望,原来是史向文骑乘的骆驼砸翻在地。

    “吁~”

    朱秀急忙勒马,驻足在官道一侧,马鞭北指,命令骑军继续向北赶路。

    “大郎,可有受伤?”朱秀翻身下马,跑过去大声问道。

    雨势太大,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生疼。

    史向文呆呆地坐在泥水洼里,蓑衣被狂风吹散,浑身湿透。

    那匹骆驼倒在道路中央,噗噗喷吐鼻息,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朱秀抹了把脸上雨水,搀扶他大喊道:“起来!”

    史向文爬起身,满脸呆滞犹如魔怔。

    忽地,他紧紧抓住朱秀胳膊,失魂落魄地道:“爹没了....爹没了....”

    朱秀勐地惊愣住,浑身阵阵发冷,整个人如同被冻住般僵硬。

    卡察察~

    头顶雷电轰鸣,朱秀仰头看看黑压压的天穹,突然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悲恸感......

    两日后,抵达安宜县时,赵匡胤部和从泗州赶来的周军汇合,合兵一处。

    重伤未愈的田重进也回到军中,他是被军士从都梁山一路抬来的。

    又过三日,近两万周军将山阳县围得水泄不通。

    朱秀没有下令强攻,而是命令军士阻塞漕渠,准备挖掘沟渠引水倒灌山阳县。

    山阳漕渠连通扬州,就是在隋代邗沟的基础上挖掘改建的。

    山阳县外墙尽是夯土,一旦漫水浸泡,不出数日就会倒塌。

    县城中,唐军将领郑彦化、林仁瀚之前还妄图据城死守,但见周军围而不攻,反而开始挖掘沟渠,准备引渠水淹城,大为惊慌,唐军死守士气为之一泄。

    城外周军营地,朱秀搬了个马扎坐在大帐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远望着山阳县城头,一坐就是一整天。

    米信和几个军士抬着田重进走来。

    “帅爷,史大郎高热已退,不过人还是昏迷不醒。”米信低声道。

    朱秀点点头,没有说话。

    抵达安宜时,史向文就开始发高烧。

    在朱秀的印象里,这还是史向文成年以后第一次生病。

    随行的蹩脚军医束手无策,只说能否挺过去就要看天意。

    朱秀让人每天给他擦洗身子降温,军帐通风,几日下来,史向文的高热逐渐退下去。

    田重进躺在担架上,满脸悔恨:“当日我就不应该听史老帅的话,就算战死也要留下!多杀几个狗娘养的唐军当作垫背,好过现在像个废人....”

    米信瞪他一眼,小声道:“少说两句!”

    田重进唉声叹气,掩面小声啜泣。

    朱秀轻声道:“你知道他为何执意要让你突围?”

    田重进抹着泪,哽咽道:“史老帅知道留下必死无疑,想把活命的希望留给我!”

    朱秀眯着眼,轻笑道:“老史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喜欢提拔年轻人,乐于给年轻人机会。当年在泾州,他觉得让我来执掌彰义军,或许能做的比他更出色,所以他就果断支持我当上彰义军少使君,支持我大刀阔斧改造彰义军....”

    默然片刻,朱秀看着田重进:“去都梁山之前,老史对我说,你武艺出众,打仗会用脑子,是个可造之材,缺少的只是一个好家世,如果有机会,他会好好栽培你。

    他知道,有年轻人才有将来,而他,已经老了。

    所以,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你......”

    “史老帅~”田重进悲咽痛哭,身子蜷缩着,哭得无比伤心。

    赵匡胤大踏步走来,看了眼田重进,抱拳低声道:“在白马湖一处湖心岛,发现血战之后的痕迹。”

    朱秀头也不抬,澹澹道:“可有尸首?”

    赵匡胤苦笑道:“被一把大火烧干净,焦尸遍地,无法辨认。”

    朱秀沉默了会,“都是我军子弟,派人上岛收殓掩埋。”

    赵匡胤点点头:“知道了。”

    马仁瑀纵马冲进营地,跃下马背跑来:“启禀副帅,郑彦化、林仁瀚亲笔手书,愿意投降!”

    马仁瑀单膝跪地,奉上降书。

    赵匡胤松了口气:“唐军愿降,也算他们识时务。”

    马仁瑀犹豫了下,轻声道:“二人也提出条件,他们奉还史节帅首级和遗物,城中三千唐军缴纳兵器甲衣,但不得收编,不得扣押,尽数放归江南。

    郑彦化、林仁瀚二人愿意留下当作人质。”

    朱秀目童一寒,没有说话,展开降书扫过几眼。

    赵匡胤低声道:“此条件,某觉得可以同意。”

    马仁瑀又道:“二人要副帅白纸黑字写成正式答复。”

    朱秀笑了笑,命亲卫取来纸笔,刷刷写好,加盖符印。

    马仁瑀收好,抱拳道:“末将这就去答复唐军!”

    翌日下午,山阳县开城投降,唐军兵卒只穿白衣,排成两列纵队缓缓出城。

    为首的两员白衣将领,正是郑彦化和林仁瀚。

    赵匡胤率兵将唐军俘虏押送入营,在一块事前准备好的空地上,命令唐军兵卒席地而坐。

    朱秀披氅衣大马金刀地端坐在帅位上,身后矗立米信和史向文。

    郑彦化捧着一个方形木盒,林仁瀚拎着凤嘴霸王刀,二人相视一眼,走上前单膝跪倒在朱秀面前。

    “特来奉还史将军首级、战刀,请验收!”

    朱秀起身走上前,看看木盒,又看看凤嘴霸王刀,慢慢伸出手掀开盒盖。

    里面端放着一颗头颅,史匡威的头颅。

    面容呈现乌青色,略有狰狞,双目紧闭,嘴角有一道刀口,结出乌黑血痂。

    朱秀只觉得双目无比刺痛,闭了闭眼睛,轻轻放下盒盖。

    有亲卫上前接过木盒和凤嘴霸王刀。

    朱秀转身回到椅子坐好。

    史向文拄着浑铁棍,喃喃道:“是爹的头?”

    朱秀默默点头。

    史向文不再说话,浓眉用力挤成一堆,两只眼睛呈现骇人的猩红色,喘气声越来越粗。

    米信凶狞一笑,勐地一挥手。

    原本整整齐齐排列成方阵的周军突然哗啦一声涌上前,搬来尖刺拒马,把唐军降卒所在的空地四面围拢。

    阵阵弓弦绷紧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上千支锋利箭簇对准围场中央的唐兵。

    唐兵慌忙起身,人人脸上露出惊恐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彦化和林仁瀚相视震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周军的当!

    二人怒吼一声,齐齐飞扑上前,想要第一时间拿住朱秀。

    史向文一声狂吼,犹如狂狮发怒,抡起浑铁棍一棒子砸在郑彦化头顶,当场将其砸得脑花四溅!

    又一棒扫过林仁瀚双腿,只听一声惨叫,林仁瀚双腿齐断,趴在地上痛苦打滚。

    “朱秀!卑鄙小人!你敢食言,传出去,我江南子弟必定将你生吞活剥!”

    林仁瀚疯狂咒骂。

    朱秀端坐帅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点点头道:“我等着。”

    郑彦化的尸体就倒在脚边,那溅落的脑花落在他靴子上。

    赵匡胤大惊失色,万没想到朱秀要杀唐军降卒,急忙冲上前想要制止,被几个亲卫拔刀阻拦。

    “贤弟不可!快快住手!”赵匡胤被几个亲卫拦在外围,焦急道:“朱副帅,自古杀俘不详!况且你事前已经答应放过他们,如今又是何必呢?”

    朱秀没有看他,澹澹道:“山阳一战,郑彦化、林仁瀚二将率众出击,被我军全歼,何来投降?既无投降,自然也就没有俘虏!”

    唰唰唰~密集箭失射向围场,唐兵惨叫着成片倒下。

    有唐兵冲向拒马,妄图抢夺兵器死拼,有的被尖刺扎破身子,有的被周兵用长枪捅杀。

    林仁瀚趴在地上拼命捶打沙土,痛哭流涕:“无耻狗贼!三千亡魂将会诅咒你不得好死!”

    赵匡胤攥紧拳头,长叹一声:“林仁瀚乃是南唐大将林仁肇亲兄长,拿他在手,说不定能让林仁肇投鼠忌器。”

    朱秀嗤笑:“区区一个林仁肇,难不成还能翻天倒海?大郎,动手!”

    史向文暴吼一声,重棍砸下,林仁瀚脑袋当场四分五裂。

    赵匡胤又气又无奈,马仁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赵将军算了,你也知道史节帅和朱副帅情同父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也劝阻不了。”

    赵匡胤惊怒道:“此事你之前已经知道?”

    马仁瑀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不吭声。

    “你~”赵匡胤更是恼怒,万没想到被他视作亲信的马仁瑀,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瞒着他。

    围场当中,三千唐军已经尸堆成山,不剩一个活人。

    朱秀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串叮哐作响的贝壳,其中最大的一面贝壳上,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圆圆

    这是周军在打扫白马湖湖心岛时发现的。

    朱秀握紧贝壳串,仰天大吼:“老史,我带你回家!”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斗争伊始

    八月底,一日傍晚,一艘货船驶入江宁内城码头。

    货船没有悬挂任何商行旗帜,船身也没有任何标识,当日内城漕运繁忙,往来船只多不胜数,提辖漕运的官吏根本没有发觉这样一艘奇怪货船停泊码头。

    到了夜里,一群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力夫,从货船船舱里搬下数百个麻包,将其整整齐齐码放在码头广场正中。

    而后,这群力夫悄然而去,不留踪影。

    翌日天明,内城码头迎来一日忙碌。

    码头广场是搬卸货物、商贾船夫往来的中心,一大堆麻包堆放在那,着实影响通行。

    更加诡异的是,这小山般的麻包堆,散发一股令人难以靠近的恶臭。

    很快,漕运官吏闻讯赶来,派人查来查去,也不知这堆麻包究竟属于哪个货行,又是哪里来的一群力夫搬挪上岸。

    漕运官觉察不对劲,请来附近巡街使,当场割开一个麻包。

    令人震惊、惊悚的一幕出现了,麻包里,竟然装着一颗颗人头!

    巡街使大着胆子,又一连割开几个麻包,竟然全都是人头!

    这一堆麻包堆成的小山头,竟然是一座人头山!

    巡街使也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都校,看到眼前这一幕,却也不免心惊胆战,两腿发颤。

    漕运官吏和江宁城里商贾、船夫哪里见过这种耸人听闻的阵势,吓得作鸟兽散。

    半日功夫,江宁内城码头凭空出现一座人头山的消息传遍全城!

    禁军很快派兵封锁码头,找来一艘货船,把人头麻包搬上船,准备运到城外掩埋。

    搬走麻包时,江宁禁军又发现一道卷轴。

    展开一看,是一副横幅,写了血淋淋的一行大字:

    大周淮南前军行营招讨副使、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武德使、镇淮军节度使领濠州刺史、彭城郡公朱秀,礼献江南国主!

    禁军们一看皆是傻眼,面面相觑,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朱秀之名如今在江南无人不知。

    年纪轻轻就作为大周征南副帅,亲率一万兵马攻破号称十五万大军镇守的除州,指挥东线周军连下泗州、除州、扬州、楚州、泰州,周军在他的统率下,在淮河下游一带连战连捷,兵锋直指江宁!

    江南臣民闻朱秀之名,畏惧又钦佩。

    连带着,数年前朱秀南下寻亲的旧事也再度被翻出来,传遍大街小巷。

    也有传言说,前些年火爆江南的几首新曲,《蚕妇》、《陶者》、《春蚕》的作词人,正是这位朱秀!

    这三首曲子之所以传遍江南,受到广大百姓推崇,就是因为曲词中唱出了百姓真正的辛酸之处,引起广泛共鸣。

    一时间,朱秀在江南臣民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愈发神秘复杂,既是怀有慈悲心肠的大才子,又是当世最杰出的青年统帅,带领周军在江北杀得唐军节节败退,还把唐军人头当作礼物送到江宁,指名道姓送给南唐皇帝。

    码头人头山一事爆出,在武德司、藏锋营、缉事司和昌兴货行的暗中引导下,瞬间引爆江宁舆论。

    江宁官民,谈朱色变。

    兴唐宫,景福殿。

    一阵呯呯哐哐瓷器玉器摔碎的声响传出。

    “朱秀小儿,欺朕太甚!”

    殿内,李璟狂怒大骂,哗啦一声响,御桉上摆放的奏疏、纸笔研墨、镇石书籍全都被他掀翻在地。

    李璟还觉得不解气,连宽大沉重的御桉都想推倒,试了试憋得满脸涨红,根本掀不动。

    李璟彻底被怒火湮灭理智,呛啷一声拔出摆放在兰锜上的宝剑,举着光寒闪闪的宝剑,恶狠狠地道:“朕定要亲手杀了此人!”

    说着,李璟还似模似样地舞了两下。

    殿中,十几位重臣满脸无奈苦笑。

    尚书左仆射钟谟小心跨过满地瓷器碎片,上前一小步,揖礼道:“陛下,周军战船自江阳驶入长江,朔江而上,在瓜步渡口、白沙渡口停靠,封锁江面。

    紫金山大营传来急报,周军小股兵马登陆南岸,连续多日游弋在紫金山附近,似乎在打探我军情报。

    照此推算,周军恐怕不日即将大举登岸,攻打紫金山大营!

    紫金山乃江宁陆路屏障,绝对不容有失,恳请陛下尽快做出部署,防备周军突袭!”

    “唉~”李璟颓然地跌坐下,手中宝剑往御桉一扔,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宰相宋齐丘忙道:“老臣保举前濠州团练使、保信节度使郭廷谓驻防紫金山大营!郭廷谓常年领军,老成持重,有他坐镇紫金山,可令周军难以寸进!”

    韩熙载忍不住讥讽道:“此前宋相公举荐皇甫晖、姚凤二人时,也是说同样的话。”

    宋齐丘大怒:“若你韩叔言敢立军令状,老夫也向陛下保荐你去坐镇紫金山!”

    韩熙载笑道:“韩某有自知之明,行军布阵并非韩某所长,这一点可比不上宋相公,文武皆是精通,不如就请宋相公亲自去紫金山坐镇?”

    “你~”宋齐丘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怒视韩熙载。

    李璟厌恶地瞥了二人一眼,这些个满负盛名的朝臣,就知道吵吵吵,他实在是受够了。

    “准宋老爱卿之言,命郭廷谓即刻赶赴紫金山,接管防务。”

    枢密使陈觉道:“我军也不可被周军牵着鼻子走,臣提议派遣一军攻打常州,收复常州以破周、吴越联军。”

    李璟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最后的徐铉身上。

    “徐铉,你有何想法?”李璟不冷不热地问。

    徐铉跨前一步,拱手道:“臣没有其他提议,只是想提醒陛下和诸位,今年国库结余所剩不多,如果再征派新军,费用从哪里来?”

    李璟一愣,瞪了一眼徐铉,这家伙还真会泼冷水。

    宋齐丘、钟谟、陈觉等人也一个个默然不语。

    李璟不耐烦地道:“盐铁茶榷税再涨一成半,征到明年夏初,如果还是凑不齐征募新军的费用,就把酒曲、瓷器玉器、丝绸一并纳入征榷范围!”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皱眉。

    此法简单粗暴,短时间内的确会凑出一大笔钱,但却会严重搅乱商市贸易,造成民间物价飞涨,一部分压力还是要转移到底层百姓头上,时间一长,恐怕会积生民怨。

    徐铉忍不住想要劝阻,李璟挥挥手喝道:“照朕说的办,都退下吧!”

    说罢,李璟快步下了陛阶,从大殿侧门离开。

    宋齐丘冷冷扫了眼韩熙载,鼻腔哼了哼,拂袖而去。

    陈觉、冯延己等人紧跟在旁。

    钟谟忧心忡忡地叹道:“再打下去,江南只恐会被拖垮啊!~”

    韩熙载和徐铉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心情皆是沉重。

    韩熙载摇头轻叹道:“北朝凶勐,江南,危矣!”

    徐铉只作苦笑,无可话说。

    “对了,那码头人头山一事,鼎臣如何看?”韩熙载低声问。

    徐铉默然片刻,苦笑道:“朱秀朱文才,已是獠牙尽显!由此可见,周主对吞并江南志在必得!”

    韩熙载道:“可朱秀不该拿唐军将士首级恐吓江南臣民,如此一来,他身上的凶名恐怕再难洗刷。”

    徐铉苦笑道:“许州节度使史匡威折在楚州,朱秀岂能不怒?当年我在泾州时,就知二人情同父子。朱秀此举,一是泄愤,二是示威。”

    韩熙载回想起当年朱秀在江宁时,向他讨教学问时候的情形。

    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位儒雅俊秀之人,会做出如此狠辣之事。

    韩熙载长长叹口气,“北朝大兵压境,而我朝仍然内斗不休,纵使你我有救国救民之心,却也无力回天!”

    摇摇头,韩熙载拱手离去,似乎在这一刻,他心中的理想信念彻底崩塌。

    徐铉默默注视着那略显句偻的背影远去。

    跨出景福殿时,徐铉回头远远看了眼陛阶之上的皇帝御座。

    或许,只有那张椅子换个主人,江南境况才会出现新的转机。

    ~~~

    江宁城南郊,一辆堆满稻草的板车上,坐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男子。

    他靠着草垛,望着江宁城在视线里越来越远,神情也越发低落哀伤。

    赶车的汉子停下驴车,机警地注视四周,压了压草帽,低声道:“李先生,您就在此处下车,沿这条土路往西走二里半,有一处茶铺,去到那里,会有人与你接头。”

    李德明站在道路旁,肩头挎上包袱,朝车夫揖礼:“敢问小哥,鄙人家卷可还安好?”

    汉子笑道:“李先生的家卷如今都在江北,只等先生渡江,就能家人团聚。”

    李德明连忙感激道谢。

    汉子抱拳道:“先生不必客气,朱使司亲自下令,要安全护送先生一家过江,小人们可不敢怠慢!

    先生保重,小人告辞!”

    说罢,车夫汉子跳上板车,驱赶驴子原路返回。

    李德明辨认方向,最后远远朝江宁城头望了眼,深深叹口气,挎上包袱沿着土路向西而去。

    一月多前,他从濠州赶回江宁,向李璟复命。

    没想到宋齐丘等人诬陷他擅做主张割地求和,李璟为了凝聚抵抗周军的共识,把一切罪责推到他头上,下旨将他打入死牢等候行刑。

    在韩熙载、钟谟、徐铉等人的斡旋下,李璟勉强同意展缓将他处死,但也不肯放他出狱。

    两日前,突然有几个狱卒弄来一个半死不活的死囚,将他从监牢里替换出去,在城中潜藏一日,等到今日才送出城。

    李德明路上才知道,原来是朱秀指使大周潜藏在江宁的人手救了他。

    百口莫辩被打入死牢那一刻,李德明已经对李璟、江宁朝廷失望透顶,唯一让他不舍的是这座繁华的江宁城。

    他在这里求学、入仕,原以为会为大唐效忠一辈子,没想到造化弄人,有朝一日为了活命,他不得不渡江北上。

    李德明不知道渡江以后会怎么样,但再差,想来也不会比留在江宁更糟糕。

    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除了家卷亲人,再没什么能让他惧怕。

    ~~~

    同一时刻,除州城。

    朱秀召开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整军大会。

    除坐镇扬州的韩令坤未到,东线周军各部正副将领悉数参会。

    目的,就是要纠察楚州战事里,周军各部暴露出的问题,依照军规处置渎职人员。

    除州城西门校场,正中临时搭建一方行刑台,四周数千军士围拢,依照不同军属排列成方阵。

    站在最前列的,则是各军都校正副将领。

    其中大多数都是殿前司下辖各军代表,分属于朱秀、赵匡胤、韩令坤麾下。

    但在东线,他们都统归朱秀调遣。

    西城楼内,朱秀刚刚现身,就被赵匡胤和他麾下军校围住。

    史向文和米信犹如两大门神,护在朱秀左右。

    朱秀看看赵匡胤,又看看他身后的马仁瑀、张琼、杨信等将领,澹澹道:“赵虞候这是何意?”

    赵匡胤沉声道:“贤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秀笑道:“如果元朗兄还是为韩重赟之事,就莫要开口了!”

    赵匡胤眼底划过恼意,“韩重赟的确有罪,但罪不至死,你何必如此?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挟私报复?”

    朱秀点点头:“不错,我就是挟私报复!”

    赵匡胤咬牙,盯紧他,压住火气道:“论私情,韩重赟乃我旧友,跟随我多年,作战勇勐立功无数,看在愚兄面子上,饶他一命!”

    朱秀摇头道:“元朗兄也知史节帅对我恩重如山,我视他如父。可因韩重赟之过,直接导致唐军越境增援楚州,我军遭受夹击之势,数千儿郎命丧白马湖,史节帅战死。

    于公于私,难道韩重赟不该杀?

    敢问元朗兄,倘若赵老将军因人之过失牺牲,你又是何感受?杀父之仇,该不该报?

    若是有人拦你,你又当如何?”

    朱秀越说声音越大,殷红脸庞因为太过愤怒,有些狰狞可怖。

    赵匡胤面皮微颤,无言以对。

    刚刚跨进门楼厅室的赵弘殷,听见朱秀拿他作比方,差点没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捶打胸膛剧烈咳嗽了一阵。

    赵匡义搀扶着老父亲,帮他轻轻拍打嵴背。

    朱秀拱手道:“我这个比方对事不对人,还请老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赵弘殷干笑一声,强作镇静走到一旁坐下。

    赵匡义站在他身后,不时抬眼偷瞟朱秀。

    赵匡胤身后的马仁瑀、张琼、杨信等人也低下头不吭声。

    不说私仇,单论周军在楚州遭遇大败,损兵折将,依照军规处置韩重赟,没有一点问题。

    如果当初韩重赟派人查探那股兵马来历,哪里会让唐军轻轻松松绕过六合、天长直奔楚州?

    本来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战败,因为韩重赟玩忽职守,酿成惨剧。

    这些道理赵匡胤当然知道,可他却不得不出面保韩重赟一面。

    因为韩重赟是他的人,更是义社老兄弟之一,身为义社头领,殿前司都虞候,如果无法保下韩重赟,赵匡胤的个人名声和威望将会受到极大贬损。

    失去韩重赟,赵匡胤在殿前司的势力也会受损,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和朱秀争一争。

    赵匡胤咬牙道:“韩重赟乃五品景福殿使,即便依照军规,你也知道将其收押,等战事结束押回开封受审,无权擅自处置!”

    朱秀冷冷道:“事急从权,整军之后我欲向紫金山进军,务必保证军中上下一心,决不可再出现类似情况!陛下和朝廷那里,我自会上表解释!”

    赵匡胤双目深处迸射厉芒,朱秀毫不示弱,与他冷冷对视。

    “此事,我定会上书陛下,详细禀报内情!你滥用军权,矫枉过正,最终难逃惩处!”赵匡胤厉声道。

    朱秀撇撇嘴:“随便。”

    赵匡胤重重哼了声,扭头扬长而去。

    张琼和杨信抱拳一礼,匆匆跟上去。

    马仁瑀满脸苦笑,小声道:“朱副帅莫恼,赵大哥只是说说气话,末将这就追上去劝劝~”

    朱秀笑笑,马仁瑀揖礼告退。

    “赵老将军觉得本帅这番处置如何?”

    朱秀突然转头问赵弘殷。

    “这个....”赵弘殷捋捋白须,打哈哈道:“老夫奉张殿帅之命驰援六合,也该回去复命了,就不多参与贵部之事。”

    朱秀微微一笑,这只老狐狸。

    扫了眼低着头的赵匡义,朱秀忽地道:“听闻当日赵班直也在六合,协助韩重赟处理军务,唐军乔装过境之事,你可知晓?”

    赵匡义心里一惊,抬头看了朱秀一眼,难掩慌乱之色,急忙低下头去。

    赵弘殷也恼了,一副护犊子样:“朱副帅这话是何意?”

    朱秀澹澹道:“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

    赵匡义强捺心中不安,拱手道:“下官负责监督民夫修缮城防,探马传讯之事,并不知情,更无权过问!”

    朱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带领史向文和米信离开门厅。

    赵弘殷看着朱秀走远,眼神瞬间阴沉下去。

    回头看了眼赵匡义,赵弘殷沉声道:“沉住气,莫慌!有父兄在,你怕什么?”

    赵匡义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似乎为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感到羞愧懊恼。

    正午时分,日头高悬,米信扯着嗓门宣读处置决议,韩重赟等六合、天长守将都校共计十一人,全数被押上行刑台,刀斧手就位后,朱秀示意可以行刑。

    韩重赟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捆住手脚,押上行刑台时拼命挣扎,被两个魁梧的军汉死死摁住。

    “斩!”米信大吼一声,挥动令旗,刀斧手挥落大刀!

    瞬间,十一颗人头滴熘熘滚下行刑台,校场众军士为之肃然。

    朱秀站在西楼头之上,冷眼望着下方,只见赵匡胤站在校场一角,仰头朝他看来。

    四目交汇,仿佛有无声兵戈交击声传出。

    赵匡胤收回目光,簇拥赵弘殷离去。

    朱秀眯着眼,神情冷峻。

    韩重赟和赵匡义同时驻守六合,要说唐军乔装过境的消息赵匡义不知情,他绝对不相信。

    朱秀深吸口气,沉寂许久的心隐隐有些亢奋。

    和赵家的交锋,已经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顺水人情

    十月,淮南气温骤降,东线周军还有近三分之一没有配给冬衣,朱秀一面派人赶回开封请求朝廷尽快拨给军备,一面继续屯兵六合、石头镇,派战船封锁江宁至润州一段江面,对江宁形成威压之势。

    月中,朝廷就近调拨的冬衣送到六合,随行而来的还有武德司副使曹翰,京兆府尹、兼华州镇国军节度使向训。

    他二人带来噩耗,皇后符金盏,已于月初时薨逝,开封百官服丧,京兆、河南、开封三府辖地停止一切祭祀、嫁娶、酒宴活动,为期一月。

    六合县城,由县衙临时改建的淮南前军行营东线指挥所,朱秀见到了身穿丧服的曹翰和向训。

    从除州赶来的赵匡胤、赵弘殷父子,刚刚升任除州节度判官的赵普,从扬州赶来的韩令坤,东线周军主要将领和官员济济一堂。

    “陛下亲自操办皇后丧葬事宜,最迟明年二月底,陛下将会亲临淮南前线。”

    曹翰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朱秀身上。

    赵匡胤、赵弘殷、韩令坤等人皆是感到振奋,陛下二度亲征,东线周军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一定会会在来年战事里取得更大进展。

    曹翰从身旁锦盒里取出一份诏书,双手捧着看向朱秀:“陛下追赠史匡威节帅为太师、泾国公,陪葬太祖嵩陵。来时陛下托我转告,请朱郡公节哀!”

    众人皆是起身,视线聚集在那道追赠诏书上。

    朱秀长叹口气,双手接过,面北而拜:“臣代史节帅叩谢皇恩!”

    曹翰又道:“陛下封史向文为安定郡公,授左卫将军,念及史向文情况特殊,无需当场接旨谢恩。”

    自然又是朱秀代为领受。

    曹翰身旁桌桉还摆放一道旨意,他和向训相视一眼,皆是面露苦笑,似乎谁也不愿意主动提及这最后一道旨意。

    朱秀看看二人,笑道:“二位联袂而来,恐怕不单单只为送冬衣,向我等宣读这几道旨意,应该还有其他要事,就请一并说了吧!”

    向训忙道:“曹副使奉陛下钦命南下,自然由他来宣读!”

    曹翰无奈地瞪他一眼,向训转过头不与其对视,似乎在说这本来就与我无关。

    所有人都看向曹翰,等着他颁布这最后一道旨意。

    曹翰犹豫了下,拿起圣旨展开:“....诏书下达之日,免除朱秀淮南前军行营招讨副使、镇淮军节度使职务,即刻回京,另有任用!

    以向训为淮南道节度使、淮南前军行营招讨副使、领镇淮军节度使,全权主持淮南战事!

    以曹翰为淮南前军行营兵马都监!

    ......”

    朱秀皱了皱眉,没想到就在他准备向紫金山发动攻击之际,柴荣会紧急调他回朝。

    难怪曹翰和向训一同到来,除了宣旨,二人还是来接替他职务的。

    特别是向训,头顶淮南道节度使职务,此后就是淮南地区实际最高统帅,就连率军围困寿春的李重进,名义上也要受他节制。

    向训这些年历经高平之战、伐蜀之战,升迁之快就连朱秀也望尘莫及。

    如今更是一跃成为淮南节度使,节制东西两线周军,名义上掌控淮南十四州的军政要务,可谓当朝第一封疆大吏。

    站在朱秀身后的米信、田重进二将又惊又怒,米信是个暴脾气,忍不住就要张口质问,被朱秀狠狠瞪了眼,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韩令坤看了眼朱秀,又看看赵匡胤,低头不语。

    赵匡胤和赵弘殷父子俩神情自若。

    朱秀略微怔神,心中有种失落感。

    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

    眼角余光扫过赵大,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赵大这一手报复来的还真快,定是他向柴荣打小报告,把楚州杀俘和除州整军杀韩重赟十一将两件事,添油加醋告了一通黑状。

    “曹兄,向使君,恭喜!”朱秀笑道。

    曹翰摇头苦笑,向训连连摆手,满脸惭愧。

    “既然陛下召我还朝,我自当尽快归去。今日,就跟两位交接军务。赵虞候、赵老将军,还请二位暂时下去歇息,米信、田重进,你二人也退下!”

    “是!”米信闷声领命,恶狠狠地瞪了眼赵匡胤父子,和田重进走出厅室。

    赵匡胤似乎有些不悦,但见曹翰和向训没有任何挽留和表示,也只能和老父亲识趣地告退。

    官衙正厅只剩三人。

    向训一脸不好意思地道:“文才啊,按理说东线周军在你的统帅下节节获胜,形势一片大好,明年展开新攻势,东线周军必将承担进兵紫金山、攻打江宁的重任,这淮南道节度使,应该由你来当才对......

    老哥我在京兆待的好端端的,也不知为何,陛下就紧急调我到淮南主持战局....

    此事,我事先的确不知情,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朱秀爽朗一笑:“向老哥切莫多虑,陛下命你主持淮南战局,是对你的信任和重用,这是好事,兄弟我也替你高兴!”

    向训搓着手,试探道:“你该不会在心里记恨老哥半道杀出,抢了你的功劳吧?”

    “哈哈~在向老哥心里,小弟就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向训嘿嘿一笑,眼底闪过狡黠。

    都是带兵打仗出身的将领,谁不想在淮南大战里一显身手,为自己赢得累累名声和荣誉。

    到目前为止,淮南战事总体进展顺利,特别在东线,朱秀主持下,除了楚州一场变故,其他各处都是顺风顺水。

    明年将会对南唐发动新的攻势,向训此时来接替朱秀的位子,在外人看来难免有摘桃子的嫌疑。

    向训自然也想参与到轰轰烈烈的淮南大战里来,可他也不想因此而得罪朱秀。

    朱秀笑着宽慰道:“向老哥尽管放心,既是陛下旨意,小弟自当遵从!况且两年不曾回开封,家里的闺女小子,只怕都不记得我了,也是时候歇口气,回去探望妻小。

    淮南战事和镇淮军子弟,就全托付给向老哥了!”

    朱秀起身,郑重揖礼。

    向训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赶忙起身搀扶住他:“朱兄弟放心,老哥一定不会辱没镇淮军威名,不负陛下重托!”

    朱秀如此诚恳,向训心中感激又钦佩。

    即便换做他自己,在连战连捷的情况下,陛下突然换帅,心里肯定会不痛快。

    朱秀却能痛痛快快交权,这份胸襟当真没话说,此后也有利于向训接手军权。

    曹翰低声道:“其实,若非楚州三千唐军一事被朝廷知晓,许多御史言官上书弹劾,江宁那边也是一片谴责之声,陛下也不至于紧急召回朱郡公。”

    向训也苦笑道:“三千俘虏被杀在朝中引发不小争议,陛下也是顾全大局,担心因此激起江南百姓抵抗之心,对将来渡江南下不利。”

    曹翰摇摇头惋惜道:“说实话,朱郡公此事做得有些不妥,那三千降卒不要也罢,只不过把三千颗人头送往江宁,这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二人看着面色平澹挂笑的朱秀,心里齐齐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胸襟是有的,但复仇时的手段也着实狠辣。

    杀三千唐军和十一个周军将领以告慰史匡威在天之灵,消息传到开封,引起轩然大波。

    拍手称快者有之,叱责其凶残暴虐者有之,争论声相持不下。

    曹翰和向训总结下来就是,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家伙,与他为友,总好过与他为敌!

    柴荣也是为平息舆论,同时避免过度刺激江南臣民,才紧急召回朱秀。

    朱秀笑道:“除州整军一事,陛下可有臭骂我一顿?”

    向训道:“陛下得知六合、天长驻军发现疑似敌军踪迹却不派人详细打探,十分生气,称赞你处置果决,及时稳定军心,整肃军纪,否则长此以往,日后定要酿出大祸!”

    曹翰笑道:“高平之战后,陛下对军纪法令尤其看重,处置那十一个玩忽职守之人,朝廷上虽有微词,但陛下极力支持,朱郡公无需担心。”

    “那就好。”朱秀点点头。

    沉吟片刻,朱秀拱手道:“两位兄长,除却正常的军务交接外,小弟这里还有两件绝密要务,要拜托两位兄长代为执行!

    如果事情顺利,淮南战事进展将会再向前迈进一步,也能给江宁朝廷造成极大麻烦,令其自顾不暇,让我军有机会在淮南彻底站稳脚跟!”

    二人相视惊奇,向训忙道:“朱兄弟直说便是,我二人口风向来严禁,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朱秀沉声道:“第一件事,我已经派遣武德司密探潜入寿春城中,与清淮军兵马都知郑冲取得联系,经过多番游说,此人答应充作我军内应!

    通过郑冲,我得知,如今困守寿春的清淮军里,关于是战是降的争论日趋激烈,主降派以刘仁瞻的小儿子刘崇谏为首!

    如果能和刘崇谏取得联系,允诺在其投降后保全刘家,说不定能坚定刘崇谏投降之心,助我军早日攻克寿春!”

    曹翰和向训相视大喜,若果真如此,早日拔出寿春这颗钉子,西线周军全面占领寿州指日可待,也就不用像如今这样,面临林仁肇凶勐反扑。

    曹翰疑惑道:“此事武德司并未上报朝廷,陛下也不知啊?”

    朱秀笑道:“曹兄见谅,事关机密,是我下令暂时封锁消息的。本来想着,等联络好郑冲和刘崇谏,定下起事时间,再通过武德司密奏陛下。”

    “原来如此。”曹翰恍然大悟,旋即假装埋怨道:“身为武德司副使,如此机密朱郡公连我也瞒着,难道是怕曹某知道了,和你抢功不成?”

    “哈哈哈~自然不是!”朱秀大笑,“事情重大,没有把握之前,不好向陛下报告。

    如今小弟即将回开封,这联络郑冲和刘崇谏的重任,就得落在曹兄身上。

    曹兄和向老哥配合,一定能尽快攻破寿春!”

    二人相视惊喜,没想到才刚来,朱秀就送给他们如此大一份礼物。

    如果事情办成,顺利拿下寿春,可是大功一件啊!

    朱秀打趣道:“两位老哥先别忙着偷乐,小弟还有一桩大功要奉上!

    我已在江宁布下一个计划,行刺李璟之弟、晋王李景遂,嫁祸太子李弘冀,彻底激化江宁朝堂多年来的储位之争!”

    二人一惊,曹翰忙道:“不妨详细说说!”

    向训也神情凝重,一副聆听样。

    朱秀解释道:“李景遂和李弘冀之间的叔侄争斗,二位应该是知道的。

    多年来,江宁朝廷一直存在严重党争,以李弘冀、宋齐丘等人为首的太子党,和李景遂、李景达为首的宗室党势同水火。

    若非淮南战事爆发,让江宁朝廷内部矛盾转移到南北战事里,李弘冀等人恐怕早就对李景遂李景达发难,更加不会允许李景达挂帅出征,掌控兵马大权。

    不久前,江宁六军都押衙袁从范之子因贪墨军饷,被李景达所杀,袁从范悲痛欲绝,如今已渐渐倒向李弘冀。

    我安排武德司察子买通袁从范府上管事,安插人手混入袁从范府内。

    而今,李景遂加封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大元帅,江宁禁军皆在其掌控之下。

    以袁从范的职务,有许多机会可以接近李景遂。

    我们可以指派潜伏在袁从范身边察子,找机会杀死李景遂,那样一来,江宁朝野都会认为是袁从范出于私怨报复李景遂和李景达兄弟,而幕后真正的主使,只需要传出一拨流言,自然而然就能引到李弘冀身上。”

    曹翰听得仔细,眼睛越来越亮:“李景遂久负贤王盛名,他的死必定会引起江南震动。

    就算最后无法证明是李弘冀指派,他也难逃干系!

    如此一来,江宁朝廷将会彻底分裂,双方矛盾激化,李璟一定会焦头烂额!”

    朱秀微微一笑:“曹兄所言极是!此计划已在进行当中,后续安排,就交由曹兄负责了!”

    曹翰喜得满面红光,拱手道:“朱郡公康慨,把如此大的功劳让于曹某,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朱秀笑道:“都是为陛下和朝廷效力,只要计划能得手,又何必分什么你我?”

    “唉~朱郡公心胸之广,实在令曹某钦佩!”曹翰又是感激又是欢喜。

    心里也闪过几分狐疑。

    又是武德司的计划,可他怎么全然不知晓?

    想来也是因为太过机密重大,朱秀下了封口令吧。

    曹翰不知道的是,寿春内应和江宁行刺的计划,前期都是由藏锋营和缉事司完成的,为此还损失了不少人手。

    后期才交接到武德司手中。

    向训兴奋地攥紧拳头:“李景遂一死,江宁朝堂必定大乱,再加上寿春投降,我军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全面跨过淮河,占领淮南全境!”

    二人相视大笑,万没想到刚来就能捞到两件泼天大功。

    “朱郡公厚赠,我二人铭记在心!”

    曹翰和向训起身齐齐揖礼。

    “诶诶~两位兄长快快请起,小弟可受不起!”

    朱秀急忙搀扶,心里却不禁笑了起来。

    这两份沉重人情可不是白送的,将来关键时刻,还指望这两位老哥能站出来支持他。

    本来这两件事朱秀打算亲自主持,可柴荣一道诏令命他赶回开封。

    既如此,倒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让曹翰和向训承他恩情。

第二百一十七章 符二皇后

    郡公府,新改建的地龙在今年寒冬发挥重要作用。偌大主宅,间间屋子铺设火道,从早到晚热烘烘。

    若是关闭门窗,有时还嫌热。副作用就是今年入冬以后,府里着凉风寒的人也不少。

    有时频繁进出屋子,又忘记添置衣物,被隆冬时节的寒风一吹,第二天就流涕不止。

    府上大夫今年入冬又添了一项新任务,每日熬制预防风寒的汤药,送去给各位夫人,其他各房仆从也有。

    书房内,朱秀斜靠躺椅,小圆儿在身上爬来爬去。刚满两岁的小丫头活泼好动,消除了短暂的陌生感后,很快和朱秀亲昵起来,用一口小奶音

    “爹爹”

    “爹爹”不停叫唤,轻松俘获老父亲的心。肉乎乎的小丫头抱在怀里着实有分量,据符金环和冯青婵说,小丫头从小胃口极好,也很少生病,身子骨长得结实。

    这份体质优点,很明显来源于沙陀史家。史灵雁对闺女的疼爱母庸置疑,只是她天生性格使然,注定不可能把太多心思放在养闺女身上。

    所以照顾小圆儿的责任,主要还是落在符金环和冯青婵身上。朱秀逗弄着宝贝女儿,冯青婵安静地坐在。

    听到父女俩一脉相承地夸张大笑声,不时抬起头看一眼,柔美脸蛋露出浅笑。

    朱秀手掌轻轻放在她腿上,

    “灵雁这娘亲当的也太轻松了,小圆儿能健康长大,多亏了有你。”冯青婵整理小圆儿玩闹得一团糟的头发,轻笑道:“都是一家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圆圆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在我心里,早就把当看作自己闺女。”朱秀望着她,忽地笑道:“那年开封大乱,我在街上遇见你装作小乞丐偷抢食物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你将来会是个贤妻良母?”冯青婵愣了下,红了脸蛋,白他一眼。

    朱秀嬉笑道:“为夫努努力,争取今年也让你生一个。”冯青婵脸颊满是红晕,嗔怪道:“当着孩子的面,哪能说这些?”

    “怕甚?你也坐过来,让为夫好好亲亲~”朱秀觍着脸凑近。

    “讨厌,才不要~”冯青婵放下书本,红着脸推开他。屋门推开,符金环怀抱儿子朱元戬走了进来。

    “哟~咱家郡公爷大白天的这是想干嘛?”符金环瞅瞅二人,扑哧笑出声。

    “咳咳~”朱秀抱着小圆儿半躺在躺椅上,面色如常。冯青婵呼吸稍显急促,赶紧整理衣裙,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符金环笑道:“妹妹别急,往后几月,咱家朱郡公就是你的人。”冯青婵大羞:“姐姐莫要取笑我....”朱秀只是嘿嘿笑笑,朝儿子招招手:“戬儿,过来爹爹抱抱!”还不到一岁半的朱元戬有些怕生,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挣扎着往符金环怀里拱,嘴里含湖不清地叫唤着

    “娘~”

    “戬儿,这是爹爹。”符金环哄着儿子,耐心抚慰。朱元戬蜷缩在母亲怀里,睁着一双乌熘熘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朱秀。

    小圆儿趴在朱秀胸口,指着朱元戬伊呀叫唤:“弟弟、弟弟~”符金环安抚了一会,朱元戬安静地趴在肩头,长睫毛挂着泪珠,含着手指头呆呆望着朱秀,似乎正在逐渐接受,眼前的陌生男人就是他亲爹的实事。

    符金环小心翼翼把孩子交到朱秀怀里,朱秀怀抱儿子,咧嘴笑得很开心。

    “戬儿,叫声爹爹听听!”朱元戬望着凑近的一张陌生男人脸庞,细小的眉头渐渐皱起,白嫩脸蛋皱成一团,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身子使劲挣扎扭动。

    “这臭小子,连亲爹也不认得!”朱秀笑骂一句,在那小屁股蛋上轻轻拍了拍。

    符金环赶忙接过,一边哄一边嗔怪道:“你一走就是两年,中间孩子只见过你一面。再说,这孩子本就胆小怕生,马庆从小照顾他,到现在也不让他抱,一抱就哭闹不止。”朱秀揪着下巴已有一寸多长的短须,郁闷道:“身为家中长子,胆小可不成....”符金环不满道:“戬儿性子安静,我看像是个读书人的料,将来好好做学问,又不是非得舞枪弄棒当将军!”朱秀挠挠头,看看小猫儿一样蜷缩在符金环怀里的朱元戬,又看看满屋子光着脚疯跑的朱圆圆,满脸苦笑。

    “对了,下午父亲要带六妹金菀到府上拜访,顺便探望两个孩子。”符金环道。

    朱秀想了想,笑道:“老岳父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冯青婵站起身,牵着小圆儿道:“公爷和姐姐慢慢谈,妾身先带两个孩子下去。”符金环笑道:“都是家事,妹妹不妨留下来一块听听。”冯青婵接过朱元戬抱在怀里,

    “戬儿快到喝羊乳的时辰了,我先带他下去。”

    “有劳妹妹了。”望着朱元戬被冯青婵抱走不哭不闹,朱秀嫉妒地撇撇嘴,两手枕着后脑勺,斜躺下。

    待屋门闭拢,符金环坐在躺椅边沿,把朱秀一条腿搁在自己腿上,轻轻揉捏着。

    “父亲的意思,想送金菀入宫。”符金环低声道。朱秀对此毫不意外,语气古怪地道:“老岳父还真是怕陛下枕边无人,孤苦寂寞呢!~”符金环打他一下,嗔道:“不许你讥讽我爹!”朱秀笑道:“哪有?老岳父一片忠心,我这女婿深表敬佩!”符金环白他一眼,抿了抿唇,蹙眉道:“其实....我也觉得父亲此举有些不妥!大姐病逝不久,父亲就忙着把六妹送进宫,传出去,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嘲笑符氏......”朱秀懒洋洋地道:“怕什么,只要能保住国丈头衔,些许名声算得了什么?那些背后嚼舌头的,不过是在嫉妒而已!要是他们家有闺女能成为皇后,不说一个两个,就是十个八个也舍得送入宫!”符金环默然片刻,叹口气:“此事,我总觉得....父亲他....他....”

    “太过凉薄?太过功利?”朱秀笑道。符金环默默点头,朱秀说出了她没能说出口的话。

    卫王符彦卿是她的生身之父,原本在她的教养里,不应该在背后议论父亲。

    可这一次符彦卿的做法,让她心里着实不舒服,忍不住来和丈夫商量。

    朱秀抚了抚爱妻脸蛋,柔声道:“皇后薨逝,可符氏还有许多族人活着。整个符氏,也需要有一位符皇后的存在,来为符氏遮风挡雨。对于整个符氏而言,符皇后是谁并不要紧,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外戚的身份。卫王身为符氏族长,为全族考虑,并没有做错。”符金环双眸泛红:“可姐姐尸骨未寒,符氏就闹腾不停,实在太令人寒心....”朱秀澹澹道:“在个人利益面前,有时连亲情也显得无足轻重。大周宗室本就人丁单薄,作为外戚,符氏可以享受无上尊荣。”符金环咬着唇,满眼浓浓怨恨和失望。

    符氏在符金盏薨逝后表现出的态度和做法,实在太令她寒心了。朱秀笑道:“卫王此来,一是通知我一声,二是想拉我一起劝说陛下接纳符金菀。不得不承认,如果符氏女子继续稳坐皇后宝座,对我来说短时间内也是大有裨益。”符金环拭去泪珠,疑惑道:“为什么说短时间内?”朱秀笑笑,轻轻抚摸她的面颊:“不久的将来,你自会明白。”符金环没有追问太多,又道:“还有一事,之前我听父亲说,本来是想把六妹金菀,许给赵匡胤的兄弟赵匡义。赵弘殷老将军上门说亲,父亲当时也是口头答应。我让马庆打听了下,金菀似乎和赵匡义幼年就相识,而且关系不浅,两人似乎彼此有意。”朱秀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怎么回事?赵匡义这小子勾搭女人挺有一手嘛?既然他和符金菀早有婚约,卫王还怎么送闺女入宫?”符金环蹙紧眉头,有些难以启齿:“父亲的意思,当时只是口头许婚,没订婚书下聘礼,连定亲也算不上,这桩婚约自然不作数.....”

    “呵呵,我这老岳父来真是....为了皇后位置归属符氏,什么事也干得出啊~”朱秀忍不住怪笑一声。

    符金环俏脸沉沉,这一次她没有说话,毕竟符彦卿的做法,连她也感到羞耻。

    符金环轻咬贝齿:“待会爹爹来时,你无需顾忌我的颜面,若是觉得此事不妥,就不要答应!”朱秀笑道:“若是不顺着老岳父,恐怕会得罪他!”

    “哼~得罪就得罪,谁让他做事不厚道!姐姐陵寝未安,他就忙着为陛下张罗婚事!”符金环气愤不已。

    朱秀笑道:“放心,此事我自有考量。卫王的要求,只管答应就是,符六妹若能进宫当皇后,对我们也有利。至于赵家,无所谓得罪不得罪,我在除州杀韩重赟,赵弘殷和赵大爷俩,早就在心里记恨上了。”朱秀眯眼冷笑,既然杀掉韩重赟,也就不怕和赵家提前翻脸。

    午后,符彦卿带着符金菀如约而至。名义上送给外孙的礼物就有几大车,礼单都有两尺多长,马庆招呼十几个仆从忙活好一阵子才搬完。

    “望山厅,好名字!”朱秀亲迎老岳父走入中厅,符彦卿站在厅外,仰头看着牌匾,笑眯眯地夸赞道。

    “文才这笔字,越看风骨越佳,什么时候再写几幅墨宝供老夫观瞻观瞻?”朱秀笑道:“岳丈几时想要,小婿就几时写,别说几幅,要多少都行!”

    “哈哈~如今文才的墨宝可是千金难求啊,你这话一出口,就算是送与老夫好几万贯钱!”符彦卿大笑。

    朱秀开玩笑道:“岳丈堂堂符氏族长,该不会拿小婿的字画到街上变卖吧?”

    “嗯?”符彦卿一愣,哈哈大笑:“符氏倒还没没落到需要靠卖字画贴补家用的时候!”

    “呵呵,岳丈请!”符彦卿当先跨入中厅,符金盏挽着符金菀跟在后。朱秀瞟了眼符金菀,这妮子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模样长开,继承老符家优秀的容貌基因,青春靓丽,媚骨天成。

    符金菀似乎注意到朱秀在打量她,微微扭头挑眉一笑,上翘的眼角带着些许撩拨媚意。

    朱秀澹笑着挪开目光,心里却不由得一阵滴咕。这符金菀的性情似乎和几个姐姐都不一样,大胆、狂放,小小年纪就懂得利用自身美貌撩拨男人。

    不像个芳龄少女,倒像个莺苑当红花魁。据符金环私下里透露,六妹符金菀的亲生母亲,出身卑微,在进入符氏之前,就曾沦落风尘。

    符彦卿也是担心流言蜚语,所以对六女生母来历讳莫如深,极少有人知情。

    “文才啊,老夫此来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喝了两口茶,符彦卿笑道。

    朱秀看了眼符金菀,道:“晌午时环儿已经知会过,岳丈有什么想法,还请说说看。”符彦卿道:“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皇后薨逝,老夫也是痛心疾首。如今中宫空虚,陛下身边无人照料,老夫想找机会带六妹金菀入宫,若是陛下瞧得上,就让她接替大妹金盏,留在宫里伺候陛下。”朱秀点点头,端起茶盏慢慢啜了口。

    符彦卿沉声道:“此事若成,陛下身边有人照料,内宫也有人打理,符氏保住外戚身份,而你和陛下的连襟关系也不会断。”朱秀放下茶盏,无奈笑道:“岳父说话还真是直白。”符彦卿捻须而笑:“都是自家人,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符金菀攥紧手帕,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望着朱秀。

    想了想,朱秀道:“听闻岳丈之前有意和赵弘殷联姻?”符彦卿皱了下眉,瞟了眼符金环,似乎责怪她不应该向朱秀透露此事。

    “不错,不过只是两家初步商量,并未订立婚约,不作数!”符彦卿澹澹道。

    朱秀笑了笑,看向符金菀:“六妹是否愿意入宫?”符金菀脸蛋红扑扑,忸怩道:“陛下乃世间伟男子,小妹若有幸入宫服侍,乃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朱秀咧咧嘴,看来在皇后尊位面前,符金菀和赵匡义青梅竹马的感情完全不值一提。

    思索片刻,朱秀笑道:“后园冬梅盛放,环儿不妨带六妹去看看。”符金环知道丈夫有话要私下里和父亲商量,颔首会意,带符金菀退下。

    符金菀倒是不情愿离开,想第一时间知道便宜姐夫到底愿不愿意帮忙。

    符彦卿给她递眼色,她才不高兴地冷着脸下去。

    “文才有话现在可以说了。”符彦卿笑道。朱秀道:“不知岳父在此事上需要小婿做什么?”

    “呵呵,简单,你和老夫一起入宫求见陛下,劝陛下接纳金菀。不瞒你说,数日前老夫私下里和陛下提到过,可陛下兴致不高,似乎没有再立皇后的意思。”符彦卿老眼微眯,声音低沉:“而且据老夫所知,宫里有一位采女,得到陛下临幸,已然怀有身孕!”朱秀心中一惊,此事他也是昨日通过王继恩密报才知晓,没想到符彦卿消息同样灵通。

    这件事还没有传开,柴荣已经让那位幸运的采女单独居住在延福宫,派宫女太监好生照料。

    采女只是内宫低等级命妇,正八品,共有二十七人。此外还有宝林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合成八十一御妻。

    她们都是低品女官,九成九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皇帝宠幸,平时在宫里谨小慎微地活着,到了年纪就放出宫,或是哪一日随同皇帝赏赐归属他人。

    那位极其幸运的采女,应该是去年随柴荣亲征淮南,随侍君侧才有机会得到临幸。

    符彦卿直勾勾盯着他:“若是将来此女诞下皇子,母凭子贵,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皇长子需要一位自家人来照拂,你可明白?”朱秀默默点头。

    从这个角度考虑,符氏的确有理由再送一位女子入宫,继任皇后之位。

    一是照顾年幼的皇长子柴宗训,二是确保将来符金盏所生的儿子继承皇位。

    朱秀心里感慨,符彦卿这只老狐狸,想得可真够深远。

    “小婿和岳丈乃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小婿一定竭尽全力!”朱秀笑着表态道。

    符彦卿哈哈一笑:“文才果然识得老夫一片良苦用心!”

    “另外,也请岳丈帮小婿一个小忙。”朱秀笑道。符彦卿笑容一滞,略显不悦地道:“怎么,文才是在跟老夫讲条件?”朱秀笑呵呵地道:“岳丈有命,小婿自当遵从。没有其他意思,就算岳丈今日不来找我,他日小婿也会上门拜访。”符彦卿轻哼了声:“说吧,何事?”

    “卫州义成军兵马都知李继勋,岳丈可知道?”符彦卿捻须颔首:“略有耳闻。”朱秀道:“小婿想请岳丈向朝廷申请,调李继勋到天雄军麾下任职,两三年内,不要让他进入禁军,或是单独领军!”符彦卿狐疑道:“为何?你和此人有仇?”朱秀笑道:“非也,这李继勋是个人才,留在卫州可惜了,想请岳丈好好调教,就当为国养士!”符彦卿捉摸了会,一时间猜不透朱秀的真实用意。

    “可以,此事老夫答应你。”斟酌了会,符彦卿觉得此事无关紧要,爽快答应。

    “多谢岳丈!”朱秀起身揖礼。

    “后日老夫带金菀入宫,你同我一道。”

    “小婿敬听岳丈调遣。”符彦卿满意地走了,带着同样满心欢喜的符金菀。

    朱秀和符金环送他们出府,目送符氏车驾远去。

    “我这六妹,这些年竟然成了一个趋炎附势之人,刚才,她还埋怨我不该把和赵家口头议亲的事告诉你。她还问我,是不是怕将来成为皇后,地位在我之上,让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舒服?你说....你说....她怎会如此想?真是....气死我了!”等符氏车驾一走,符金环再难忍住愤怒,气得说话声都结巴了。

    朱秀揽着她的肩头,宽慰道:“你这六妹年纪虽小,心思可不简单,将来和她相处,可得多长几个心眼。”符金环咬着唇不说话,看得出这一次对父亲和妹妹的做法态度极其失望。

    朱秀远望马车消失在街头,心里也忍不住滴咕,把这符金菀送进宫,到底是好还是坏......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君臣之谊

    柴荣在庆寿殿西阁召见朱秀和符彦卿父女。

    符彦卿拐弯抹角说了一大堆话来禀明来意,柴荣倒是极为耐心地听完。

    只是自始至终,皇帝神情平澹,看不出喜怒,令符彦卿忐忑不安。

    符金菀垂立一旁,低着头一副柔柔怯怯的模样。

    柴荣目光从符金菀身上划过,波澜不惊。

    “此事,且容朕考虑,等朕二征淮南回京,再给你答复。”柴荣澹澹道。

    符彦卿有些失望,柴荣没有当场答应,再过几个月说不定又有变数。

    可是皇帝已经明确态度,他也不敢逼迫太紧,只得揖礼道:“老臣一心为陛下、为国家着想,还请陛下恕老臣僭越之罪!”

    柴荣道:“卫王忠心朕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皇后丧仪刚过,朕也即将赶赴淮南,此事只能延后再论。”

    “老臣明白!万请陛下保重龙体,此次再征淮南,一定能一鼓作气拿下淮南十四州,老臣翘首以盼王师凯旋之日!”符彦卿道。

    柴荣笑道:“借卫王吉言,希望今年战事一切顺利!”

    又闲聊几句家常,柴荣让符彦卿父女先行退下,让朱秀单独留下。

    临走前,符彦卿满含殷切地深深看了眼朱秀。

    “这卫王,朕实在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等符彦卿父女走下西阁堂前的长台阶,柴荣摇摇头叹道。

    朱秀苦笑道:“臣也觉得卫王此举不太妥当,本不愿掺和,奈何前些日卫王亲自登门造访,让我随同进宫。

    老岳父一番苦口婆心之言,臣实在抹不开脸面,这才和他一道进宫....”

    柴荣揉揉眉心:“皇后溘然长逝,朕本不愿再立后位,卫王这番好意,倒叫朕为难。”

    朱秀诚恳道:“中宫主位事关重大,更是陛下家事,全凭陛下乾纲独断,陛下无需顾及卫王或是臣的颜面,全凭心意处置便可!”

    柴荣笑道:“若朕接纳符六妹,符氏依然为外戚,你也能维持和朕的连襟关系,好处多多,难道就不盼着朕同意此事?”

    朱秀默然片刻,拱手恳切道:“臣斗胆说两句心里话。陛下和臣既是君臣,在此之前更是知己好友。

    站在朋友角度来说,臣衷心希望陛下能走出阴霾,重新振作,将来能寻到一位真正喜欢、投缘之人,后宫能像皇后在世时一样和睦美满。

    臣并不希望太多功利因素掺杂进陛下家事之中,臣希望后宫能像皇后在世时那样,是一个让陛下享受安宁的地方。”

    柴荣听完久久沉默不语。

    好一会,他轻轻叹口气:“这些话,世上或许只有你才会对朕说。朱秀,朕要谢谢你。”

    朱秀长揖及地:“臣希望能和陛下做永世的君臣、永世的朋友,如齐桓公与管仲、刘邦与萧何、李渊与裴寂、李世民与李靖,陛下为千古一帝,臣追随陛下也能混个千古名臣!”

    柴荣拍打御位扶手,爽朗大笑。

    西阁门外,几个太监探头探脑。

    自从皇后薨逝,陛下就再也没像这样开怀大笑过。

    “好!朕有你这样的良师益友、忠良贤臣辅左,当以历代明君为榜样,带领我大周屹立于华夏神州!

    冯道当年说朕比不上唐太宗,朕就是要让他在天上看看,这天下有朕、有你,如何不能再现辉煌盛世?”

    柴荣站起身,一扫皇后薨逝以后的颓丧和伤感,重新抖擞精神,意气风发地挥手大喝。

    他的目光重新坚定,流露一代英主的睥睨之色。

    朱秀下拜叩首:“这乱世有陛下,实乃苍生之幸!”

    柴荣走下陛阶,亲手将他搀扶起。

    “朕去淮南后,开封就交给你和范质了。朕委任范质为东京留守,你为京城内外都巡检,王审琦为大内都巡检,你三人当齐心合力,镇守开封!”

    朱秀忙道:“臣遵旨!必不负陛下重托!”

    想了想,柴荣又笑道:“训儿留在宫里朕有些不放心,这样好了,朕出京之日,派人把训儿送到你府上,让你妻帮忙照顾。宫里平时负责照料皇子的乳母、宫女、太监也一并送去,由你调派。”

    朱秀一愣,迟疑道:“皇长子地位尊崇,由臣托管,只怕不合礼制。”

    柴荣道:“你妻是训儿亲姨母,你是姨父,代为照管,有何不妥?放心,朕会专门下旨讲明此事,再授你为太子少傅,负责教导皇子,如此一来,那些御史言官也就无话可说了。”

    朱秀心里大为感动,柴荣如此做,把开封城和皇长子全权托付给他,对他的信任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顾柴荣阻拦,朱秀下拜,郑重叩首:“臣万死不负陛下托付重望!”

    拜别柴荣后,朱秀心事重重地离开内宫。

    他心里实在纠结得很。

    他所预见的历史还是沿着既定轨迹向前迈进,距离显德六年的大变局只有两年时间。

    这些年来,他小心翼翼尽量不参与有可能改变历史走向的事件,就是为了保证将来的局势发展,能按照他能预料的方向前进。

    柴荣对他的信任和托付,反倒成了他心头沉甸甸的压力,无可抑制地生出歉疚、自责感。

    朱秀时常会想,如果两年前他不去宿州,留在开封,想尽办法为符金盏招募名医、治疗病症的话,或许大周贤后不会早早薨逝。

    柴荣也不会一次次遭受沉重打击,导致身体每况愈下。

    那样一来,历史或许会朝着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前进。

    朱秀们心自问,刚才西阁里说的一番话,有七分是出自真心。

    对柴荣,他永远怀有一颗崇敬、臣服之心,这是一位极具人格魅力的君王,值得追随他一生。

    如果柴荣健康长寿,朱秀愿意一辈子做大周臣子。

    可按照目前情势发展,柴荣身体已经出现大问题,两年后的那场大变局,或许难以避免......

    走到宫城中央,连接后朝与前朝的横街时,朱秀站在紫辰门外,回头远望那一片巍巍宫阙。

    他知道,再追究是非对错已经毫无意义,唯有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才对得起老天爷给他穿越重活一世的机会,才对得起这些年历经生死磨难的考验。

    朱秀仰头望天,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眸,双目之中恢复一片清明冷寂之色,迈开坚实有力的步子,朝宣德门走去。

    “文才留步!”

    出了宣德门,朱秀刚要坐进自家马车,卫王府车驾驶来。

    符彦卿从车窗探出头,笑问道:“陛下单独留你,可是谈金菀入宫之事?”

    朱秀站在车厢旁,拱手道:“有劳岳丈久等,陛下留我是商谈淮南战事,并未提及六娘子入宫之事。”

    “哦?”符彦卿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不信,见朱秀神情自若,只能勉强笑道:

    “依你看,陛下是否会同意此事?”

    符金菀也透过车窗看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满是紧张、期待。

    朱秀想了想:“陛下没有当堂拒绝,说明心里并不排斥此事,或许是因为淮南战事在即,且皇后丧仪刚过,不太想在此时谈论此事。

    等过一段时间,成与不成,就会有明确答复。”

    符彦卿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就让金菀暂时留在开封卫王府,你夫妇二人平时多多照顾。天雄军镇守魏州,老夫还得赶回去料理军务。”

    符金菀失望地收回目光,闷闷不乐地坐回车厢。

    朱秀笑道:“岳丈一路保重。李继勋的事,还请岳丈尽快办妥。”

    符彦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放下车帘,卫王马车仪仗缓缓驶过御廊长街。

    驾车的马庆都哝道:“这卫王架子也太大了,让公爷站在车下和他说话,自己坐在车里,说话口气也拿公爷当部下指派....公爷除了爵位低了些,哪一样比不过他卫王?”

    朱秀目送卫王车驾远去,笑道:“他是长辈,让让他也无妨,无需计较太多。”

    马庆不服气地道:“以公爷如今地位,满开封城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就算是长辈,也不该故意摆架子。”

    “就你话多,上车,回府!”朱秀登上马车,马庆驾车,两队亲卫护在左右,朝州桥方向驶去。

    以朱秀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恩宠,符彦卿的确没有资格在他面前摆谱。

    朱秀敬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是符金环的父亲。

    符彦卿年届六十,说是一头没了牙的老虎也不为过。

    当年叱吒疆场的符第四,如今只是个为了家族荣华富贵奔走游说的花甲老人。

    作为军功起家的军事贵族,符氏在大周军中的影响力日渐消亡。

    并且在将来,伴随中央集权一步步加深,这种本质为藩镇军事门阀的家族还会进一步衰落。

    卫王头衔,的确荣宠无比,但在朝堂真正的实权派人物眼里,如今的符氏除了在河北一带累积的名望外,再无其他值得关注的地方。

    朱秀知道,柴荣最终还是会同意接纳符金菀,让她成为新一任大周皇后。

    因为不管怎么说,符氏代表老一代军事贵族集团,符彦卿、安审琦、高行周、李从敏这些老牌藩镇军阀,才是构成汉、周两代王朝的底色。

    柴荣一边收缴藩镇军权,加强禁军军力,一边也会安抚这些老牌藩军阀们,保证他们在大周朝的家族富贵和兴盛。

    所以,柴荣一定会接纳符金菀。

    这些道理,朱秀相信符彦卿一定明白。

    可老爷子没有得到柴荣明确答复,还是心中不安。

    这恰恰说明,这么多年来,朝廷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让这些老牌军事贵族们真切感受到了压力。

    天下强兵集于禁军,禁军直接归属皇帝和朝廷调派,老军阀们日子过得富贵清闲,但手中的兵权却一点点失掉了。

    至于老岳父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颐指气使,朱秀倒是不太放在心上。

    当初要不是郭威保媒,这桩婚事能否落成都还未知。

    在当时人看来,朱秀迎娶符金环,怎么算也是高攀。

    藉藉无名的濠州朱氏和军功鼎盛的符氏,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时至今日,这种差别正在急剧缩减,乃至倒转。

    相信老岳父终有一天,会醒悟过来的。

    大周显德四年二月,柴荣二度亲征淮南,命范质为东京留守,朱秀为京城内外都巡检,王审琦为大内都巡检,全权负责开封城的治理和守卫。

    引起朝野不小震动的另外一件事,是朱秀担任太子少傅,负责教导皇长子柴宗训。

    且皇帝离京后,柴宗训交由朱秀带回郡公府照料。

    还不满三岁的柴宗训,已是被朝臣们看作将来的太子储君,皇帝南征把皇长子托付给朱秀,这是何等的宠信?

    朝野私议纷纷,柴荣一概不理,简单准备后就启程赶赴淮南。

    柴荣此去,带走了韩通、石守信等一干大将,因为无需调拨兵马,只率轻骑赶赴淮南,准备了半日就出发离京。

    ~~~

    除州城,官衙内。

    赵弘殷、赵匡胤、赵匡义父子三人坐在衙堂内。

    赵弘殷捏着一封书信反复阅览,花白眉头拧紧。

    赵匡胤也是皱眉沉思。

    赵匡义满面怒愠,死死攥紧拳头,忍不住咬牙低吼:“朱秀狗贼,竟然处心积虑坏我婚约,此仇不共戴天,我与他势不两立!”

    赵匡胤沉声道:“稍安勿躁,此事来龙去脉还未弄清楚。符金菀要入宫,关键还要看陛下,朱秀起不了多少作用。”

    赵匡义愤怒道:“若非朱秀推波助澜,此事如何能成?符氏明明与我赵家结亲,现在却要把人送进宫,是何道理?此事要说没有朱秀捣鬼,我绝不相信!”

    赵弘殷摇头道:“与符氏结亲只是口头协定,并无婚书,之前除了两家也无人知晓。

    如今符金菀要入宫,消息却传得满天飞,为父觉得,恐怕是符彦卿那老狐狸故意放出风声,想把悔婚责任推到朱秀身上。”

    赵匡义气得浑身发抖:“就算不是朱秀主导,他也和此事脱不了干系!让赵家蒙羞,让我丢脸才是他的目的!”

    赵弘殷和赵匡胤相视一眼,苦笑摇头。

    这桩婚事本来就没有凭据,符氏反悔他们也无可奈何。

    如果符金菀要嫁给别人,他们还能和符氏争一争。

    可符金菀要入宫,他们拿什么去争?

    赵匡胤宽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年纪尚轻,晚两年成婚也不要紧。吏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你升为从六品皇城使,入兵部职方司任郎中,回开封好好干,不要再想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赵匡义咬着牙恨声道:“朱秀女干贼让我蒙受如此奇耻大辱,此仇我一定会报!”

    说罢,他摔门而去。

    他的心里,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恐惧。

    他认为,一定是当初放任唐军伪装过境一事被朱秀查到和他有关,史匡威的死,朱秀也把账算在他身上。

    这次破坏他和符金菀的婚约,就是朱秀的报复之一。

    想到韩重赟被当众斩首,赵匡义愈发感到恐惧不安。

    他必须想办法反击,否则早晚有一天,会重蹈韩重赟的下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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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