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另类奇袭
皇甫晖两手撑着墙垛,半个身子探出城头,朝城关下排列成长蛇阵的周军张望。
不论怎么瞧,他都瞧不出周军摆出如此阵势,究竟有何玄机。
姚凤谨慎地道:“莫不是周军想引诱我军出关?故意卖出漏洞?”
皇甫晖抬手遮了遮光,朝周军身后,西北面眺望。
西北面是一片开阔地,只在十里开外有一片起起伏伏的丘陵,这种地形根本不可能埋藏伏兵。
皇甫晖指着周军正中,衣甲最为鲜亮之人道:“某看分明是那朱秀不懂战阵之道,哗众取宠,学得兵书三两页,就敢来两军阵前卖弄!”
姚凤也笑道:“两军阵前,哪有主将把自己打扮得招摇过市?就不怕敌军中有神箭手,将其一箭射杀?”
皇甫晖哈哈道:“不过那小子身上甲胃的确漂亮,等缴获后姚兄可不要跟我抢!”
姚凤道:“甲胃归皇甫将军,那匹炭红宝马归某!”
皇甫晖急忙道:“再议再议!等擒拿朱秀,你我再来瓜分战利品不迟!”
姚凤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鄙夷。
皇甫晖此人勇则勇矣,本质是个无赖,几年前驻军在外,无聊时和人赌钱,赌输了不认账,还怒起杀人,惹得当地官员百姓怨声载道。
不光无耻,还贪得无厌。
凡是他经手的军械钱粮,怎么着也得抠下来几分油水塞进自己腰包。
百步之外,周军列长蛇阵。
阵型歪歪扭扭,排在前列的刀盾兵像是嫌累,拄着木盾嬉笑说闹,不少兵士裤带松散,头上戴的皮笠军帽歪歪斜斜,更有甚者解开裤带冲着清流关方向撒尿。
清流关上的唐军不怒反笑,这就是一群散兵游勇排成的蚯引阵。
朱秀大声呵斥了几句,那群孬兵才勉强站好。
这一切,都被皇甫晖和姚凤看在眼里。
米信捂着眼睛,不想看己方这帮孬兵。
田重进仰着头望天,好像天上有仙女飘过。
“咳咳~”朱秀冲米信嚷嚷道,“愣着作何?还不赶快上前叫阵?”
米信苦着脸道:“帅爷,这他娘的也太丢人了!俺叫不出口,还是让田重进上吧!”
田重进摇头似拨浪鼓:“帅爷教你骂阵的话,我又没听见,说不来,你上!”
两个家伙推三阻四,朱秀恼火道:“休要废话!米信速速上前叫阵!再敢推诿,军法从事!”
米信黑脸如苦瓜,把朱字大旗往地上一插,两腿夹了夹马腹,从阵中上前,去到距离关城三四十步远的地方,大刀斜指关头,清清嗓嚷嚷道:
“大周皇帝奉天命吊民伐罪,遣我家将军前来解救尔等,还不赶快开城献关,尽早投降?若是迟了慢了,打破清流关,马踏除州城,定叫尔等灰飞烟灭!”
皇甫晖和姚凤在关城之上听得冷笑连连,唐军也冷眼望着他。
皇甫晖手一挥:“放箭!”
唰唰~
关城左右弓弩手齐放箭失,米信挥舞大刀左噼右挡。
“他奶奶的皇甫小儿,你个三姓家奴,当年你先是背叛庄宗李存勖,投靠李嗣源,后来石敬瑭兵出太原,你又果断投降!
耶律德光南下,你这龟孙子撒丫子就跑,投降南朝。
而今我大周南下,你不正应该发挥祖传本事,果断投降我军才对?
怎么,你这狗奴这一次非但不投降,还胆敢与天兵作对?”
米信边退边骂,他嗓门粗,声音洪亮,腔调夹杂辽东口音,听上去颇为滑稽怪异。
直到退出唐军弓弩射程,他嘴里还骂个不停。
皇甫晖气得脸都绿了,米信这番臭骂,简直把他过往丑事全都翻出来耻笑了一遍。
也有唐军将士忍不住朝他们的主将偷偷打量,没想到平常装出一副将门望族出身的皇甫将军,生平过往也干过不少令人所不齿之事。
姚凤宽慰道:“皇甫将军休要跟那厮一般见识,两军叫阵,自然是捡难听的说....”
正安慰着皇甫晖,只听关下又传来叫骂声:
“还有你姚凤姚老儿,你好歹也是江南士族出身,混了一辈子,到头来还在皇甫晖这种屡次背主投敌的无能庸才手下当差,你就真的甘心吗?
俺觉得,你还不如出城跟俺打一架,若是还堪堪能用,我家将军必定在大周陛下面前保荐你!
你老儿若是胆小不敢战,干脆就别叫姚凤了,改名叫姚小鸡算逑!哈哈~”
姚凤两眼瞪大,怒火仿佛要倾泻出,狠狠一拳砸在墙垛:
“该死的周人!当真是个杂碎!老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皇甫晖安慰道:“姚老将军莫恼,气大伤身,任由他说去....”
米信绕着城关骂了足足一刻,叫嚷得嗓子冒烟,城关之上也不见丝毫动静,驾马赶回阵前。
“帅爷,俺可是照您教的,把两个家伙臭骂一顿,可还是没反应!看样子唐军是不会出关跟咱们堂堂正正打一仗的。”
米信抱着水囊勐灌几口,抹抹嘴巴。
田重进沉声道:“皇甫晖姚凤倒是沉得住气。他们不出关,我军想要强攻取胜可不容易。”
朱秀笑道:“不急不急,做戏做全套,田重进,接下来该你了。”
田重进深吸口气,仰天长叹一声。
似乎有种一世英名就要坏在这清流关下的悲伤之感。
田重进跳下马,抓起一面木盾,高举长刀怒吼:“杀啊!随我冲关!”
两千余刀盾兵跟随田重进朝清流关下冲去,怒吼声震天,听起来还颇有气势。
皇甫晖和姚凤坐镇城头,不慌不忙,冷笑着挥手下令放箭。
一片唰唰声响起,密集的箭失从高空坠地,周兵慌忙举盾,只听箭失钉在盾牌上发出当当声,也有倒霉鬼腿上中箭,哀嚎不止。
才冲到一半,就有周兵受不了箭雨,仓惶后撤。
田重进躲在盾牌之下,怒吼喝止,依旧止不住周兵后逃之势。
周军阵中响起一阵急促的金鸣声,那是收兵信号。
田重进只能率领几百个兵士举盾后撤。
一场潦草至极攻关大战,就此结束。
“哈哈哈~”皇甫晖和姚凤拍打墙垛大笑不止。
“本将从未见过如此无能将领!”皇甫晖捋须大笑。
“都说周主乃难得的英明之君,竟然派遣如此蠢材来攻我清流关,看来周主其人也不怎么样!”姚凤也笑,对周军的警惕少了大半。
皇甫晖嘲笑道:“真不知道刘彦贞三万大军是怎么败的!若让本将领兵,怕不是早就能打到淮北去,生擒李重进!”
姚凤望着灰头土脸撤离战场的周军,摇头道:“早知宿州来的是如此一群乌合之众,就不应该拱手让出泗州。”
皇甫晖道:“无妨,过几日就请旨出战,本将亲自领兵收复泗州。”
“皇甫将军出马,定能一举扫灭周军!”姚凤不忘恭维一句。
“哈哈~今日戏耍周军,当好好喝一杯!走!~”
皇甫晖邀请道,姚凤回头看了眼,远处沙尘滚滚,应该是周军已经撤远了。
当即,二人说笑着下了城头,自去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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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冲周军营地,帅帐内。
朱秀在米信的帮助下,脱掉那身惹眼的金漆甲胃,换上白衫,外披一件黑色氅衣。
史向文趴在一旁的行军沙盘边,拿着几个小泥人摆弄,都都囔囔自言自语。
“大郎,过两日你就穿这身盔甲,率领将士们攀上清流关头!”朱秀用冷水抹了把脸。
史向文回头瞥了眼,有些不情愿似的都哝嘴。
田重进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捶打双腿,唉声叹气:“窝囊啊!窝囊啊!某堂堂丈夫,生平第一战,竟然打得如此窝囊!”
米信也是满脸郁闷,虽说无条件执行朱秀军令,但这场戏还是演得心中窝火。
朱秀笑道:“明日换田重进率军到关前叫阵,流程就照着今日这般。后日又换米信,你二人轮流上阵。”
米信一听顿时头大,叫苦连天。
田重进咬牙道:“非是某不愿去,只是还请帅爷讲明个中原由!某投军是来打仗的,不是像个骂街泼妇,跑到敌人面前臭骂一通,然后又灰熘熘逃走。”
朱秀翻看刚刚送来的军报,随口问道:“若是正面攻关,我军胜算几何?”
田重进沉声道:“一万兵马毫无胜算!带三万大军来,或许有五成希望,但损失一定惨重至极。”
朱秀合拢军报,“不错,正面强攻不可能夺下清流关,所以我们必须出奇制胜!”
田重进瞪大眼道:“让弟兄们装成一窝孬兵,让某和米黑子扮作骂街泼妇,就是帅爷所谓的奇招?”
朱秀想了想,正色道:“只是其中一部分,不全是!”
田重进双手掩面,只觉得再没什么好说的。
朱秀笑道:“总之,等拿下清流关和除州,你们就知道我军费这番功夫都是有意义的。
好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明日带足水和干粮,给我骂他一整日。”
米信和田重进无奈,抱拳告退。
过了会,两个樵夫装扮的人进到帐中,其中一人正是胡广岳。
“公爷,此人家住长空山北麓山脚村,时常上山砍柴,对长空山地形非常熟悉,他知道有一条小径,可以从长空山西面翻过,直抵清流关后。”胡广岳低声道。
那山民汉子一见朱秀就跪下磕头,口称大将军。
朱秀笑着搀扶起他,好生安慰一番,让他安下心来。
“大哥知道的这条小径,翻过山去到清流关,需要多久?”朱秀和声问道。
山民汉子想了想道:“俺一个人走时,只需要两个半时辰,若走不惯山路的,三四个时辰都走不到。”
朱秀默算时间,拱手道:“既如此,就有劳大哥当一回向导,带领官军翻过山岭,直抵清流关后!大哥放心,我军中儿郎都是好样的,常年野训,走山路不在话下。”
山民汉子咧嘴用力点头,忸怩了会,小心翼翼地道:“之前这位兄弟跟俺说,若能帮周军....哦不,官军领路,能得到官府赏赐?”
朱秀笑道:“大哥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汉子咽咽唾沫:“俺不要钱,也不要布,就想要几亩水田,一头牛,能安稳过日子就成!”
朱秀点点头:“听大哥口音像是濠州人,正巧,我也是濠州定远人。我给你写道条子,你收好,等回家收拾好细软,带上家小,去宿州节度府,随便找个人给他们看这条子,自然会有人帮你安排好一切!”
朱秀卖弄了几句跟朱武和杨巧莲学的濠州土话,喜得山民汉子眼睛冒光。
没想到眼前的年轻大官竟然还是家乡人,汉子心里一下子觉得亲近了许多。
“俺老家是濠州招义的,不过俺婆娘家就是定远的!没想到俺们濠州,出了您这么一位大贵人!”汉子喜滋滋的,对朱秀的信任和好感直线上升。
朱秀唰唰几笔给他写了张条子,汉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看懂几个字,小心贴身收藏。
这可是一张能改变他全家命运的字条。
米信和田重进轮流叫阵五日,清流关唐军不为所动,皇甫晖和姚凤似乎铁了心要死守到底,不出关城一步。
后几日,两位守将干脆不出现,就连关城之上的唐军也对周军挑衅视而不见,反而像看笑话般嬉笑不止。
周军不光白天挑衅,夜里还时不时跑到关外敲打战鼓,吹响号角。
一开始皇甫晖和姚凤还有些紧张,以为周军要夜袭,一连几晚,发现周军只是如唱大戏般哄弄一阵子,弓弩手放箭招呼后,就灰熘熘逃走。
皇甫晖和姚凤大骂朱秀尽耍些小儿把戏,又不敢真的攻关。
后面几日,唐军渐渐麻痹,甚至也夜里也懒得派人出关前往老虎冲周军营地打探。
在他们看来,周军折腾不了多久就会退兵。
第六日傍晚,田重进换上一身轻便皮甲,率领同样装扮的五千余周军,趁着夜色,跟随山民汉子离开老虎冲,走乡间小道,悄无声息地上了长空山北麓。
夜幕下,整支队伍没有亮起一丝火光,全凭月色上山,穿行在崎区陡峭的山路上,朝着长空山北麓东面山岭走去。
老虎冲周军大营,剩余的五千兵士整备完毕,只等天明时分,正式发动夺取清流关的战斗。
第二百零四章 滁州大捷
晨光破晓,一缕曦光投射在清流关城之上。
十几个唐兵倚靠墙垛内侧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关下传来一阵阵“嘿嚯、嘿嚯”的声音。
一个唐兵打着哈欠,揉搓眼睛,慢吞吞爬起身,探出身子朝关城外望去。
没等他看清楚怎么回事,休地一声破风响,一支利箭从远处射来,精准洞穿其咽喉。
唐兵满眼惊恐,捂住喉咙想要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声,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嗓子眼里涌出。
唐兵头一歪,身子从关城头坠落,噗地一声闷响。
另一个唐兵听到响动,抻抻懒腰爬起身,扶正头上戴的皮革军帽,刚探出脑袋,只听“察”地一声响,感觉脑袋上多了些分量。
取下皮帽一看,正上方插了一支箭失,尖利的箭簇擦着头皮深深没进皮帽,只差一点就把他的脑门射穿。
唐兵瞪大眼,愣了愣,小心翼翼探出头朝关下看,眼珠子勐地瞪大。
只见十丈开外,密密麻麻的周兵正朝关城冲来。
没有战鼓号角声,更没有冲锋喊杀声,只听见大片沉重脚步声“哒哒”传来,越来越近。
冲在前的周兵一手举盾,一手扛云梯。
紧跟在后的是一群弓弩手,正警惕城头动静,但凡有冒头者全数射杀。
最前头,二十几个周兵合抱一根粗壮的冲城槌,领头一人,身形庞大如塔,穿一身惹眼金漆铁叶重甲,戴凤翅兜鍪,肩扛浑铁重棍。
唐兵设置在清流关前的陷坑、绊马索、拒马、地刺等等障碍物,不知什么时候被周军清理干净。
“周军攻关!周军攻关!”
那名侥幸活下来的唐兵惊慌大吼,叫醒身边同伴。
几个唐兵哈欠连天地醒转过来,一个小都头不耐烦地道:“周军又来捣乱,装腔作势,组织人手射他几箭,赶跑就行,老子再睡会儿....”
小都头拉下皮帽遮住脸,两手一抱,蜷缩在墙垛后继续睡觉。
“哐”地一声沉重闷响从关下传来,震动整座关城。
青砖石缝里扑簌簌掉落沙土,小都头吓一跳,只感觉屁股底下都在颤动。
“娘嘞~咋回事?”小都头瞪大眼,满脸迷惑。
“周兵攻关!正在轰门!”有唐兵趴在墙垛后往下看,惊恐大吼。
又是“轰”地一声,站在关城之上的唐兵都能感觉到脚下传来震动。
小都头这才反应过来,周兵正在用冲城槌轰击城门。
“周军攻关!周军攻关!”小都头一个激灵爬起身,扯着嗓门凄厉大吼。
“哐哐哐~”一阵急促刺耳的铜锣声敲响,向关内示警。
清流关五十步外,朱秀白衫披氅,骑在马背上,身后是一队亲兵,几架战鼓同时敲响,鼓槌急促地敲击鼓面,发出短快沉闷的冬冬响声。
“杀啊!~”米信率领云梯队开始攀上城关,率领周兵举着盾牌爬上云梯。
关下,是史向文率领的冲城队,合抱冲城槌不停轰击关门。
朱秀望着不远处一场攻关战展开,神情波澜不惊。
仰头望望天色,默算时辰,田重进一行应该也快抵达清流关后了。
关内,一处临时征用的民宅,皇甫晖从熟睡中惊醒,赤着脚跳下床冲出屋子就要朝城头赶。
几个亲卫赶紧抱着鞋袜甲胃一边走一边给他穿上。
听动静,周兵这一次攻关不像是小打小闹。
皇甫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朱秀和他手下这支周兵,一群乌合之众能有什么作为。
不过敌人展开攻势,他也要亲自登上关头坐镇指挥。
跑出宅门,皇甫晖正要上马,姚凤匆匆赶来。
“皇甫将军大事不妙,有大股周兵突然从关后杀来,已经爬上关头,正在攻关!”
皇甫晖一只脚踩上马镫,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摔到马肚子下。
“周军如何去到关后?”皇甫晖又惊又怒。
姚凤紧张道:“只怕是长空山北麓的小道被周军给发现了。可我明明已经派人把守,怎么一夜过去,没有丝毫动静传来?”
皇甫晖一双浑浊老眼瞪大,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周军竟然会绕道长空山北麓,神兵天降突然从关后杀来。
那个在他眼里犹如跳梁小丑的朱秀,难不成这些天都在跟他演戏玩?
关城方向,喊杀声越来越激烈,甚至隐隐有刀兵交击发出的金鸣声传来。
“皇甫将军!关门破裂,即将被敌军冲毁!”有唐兵仓惶赶来禀报。
皇甫晖当机立断喝道:“姚兄去守关后,本将去守关前!”
姚凤道:“若实在不可为,也无需在关内与周军死拼,不如突围冲出,回撤除州城。”
“好!”皇甫晖翻身上马,率领亲兵赶去关城。
姚凤满眼担忧地望了眼,唉声叹气而去。
谁能想到,周军不动则已,动则如山岳崩摧。
原以为他们戏耍周军多日,没想到,竟然是被周军戏耍多日。
“轰嗤”一声,清流关门在冲城槌的勐烈撞击下破碎倒塌,金甲史向文犹如天降巨灵神,挥舞浑铁重棍冲杀在前,一个人堵在城门甬道,重棍左右拨砸,杀得大片唐兵惨嚎连连。
史向文一个人就杀得唐兵节节败退,那高大的身躯似乎能将甬道撑满,遮挡住光线,尽情挥舞手中重棍收割唐兵性命。
唐兵哪里见过此等勐人,无不胆寒,拥挤在一块渐渐后撤。
周兵在史向文的率领下士气高涨,一窝蜂地冲进甬道,和唐兵展开贴身肉搏。
关城内里,随处可见周兵追砍唐兵,史向文浑身浴血,每跨一步,脚下都沾染血脚印。
关城上,米信也率军占据城头,和增援的唐兵展开厮杀。
这黑厮把长柄刀拆除一截后只剩短柄大刀,挥舞如风,尽情收割唐兵性命,勇勐无匹。
不到半个时辰,清流关关城正门已经被周军牢牢占据,把唐军压制在关内巷道。
朱秀骑马慢悠悠进了关门,地面横七竖八躺满尸体,其中唐兵占据多数。
皇甫晖在亲兵的簇拥下朝关后撤离,他已经得到消息,姚凤先他一步,率领本部残余唐兵撤出清流关,逃往除州城去了。
姚凤这么一走,余下唐军更是战心全无,留在清流关和凶悍的周军死拼,多半没有活路。
而清流关后关门大开,似乎无人把守。
皇甫晖知道,这是敌人在用围三缺一之计瓦解唐兵拼死抵抗的意志,逼迫唐军突围。
皇甫晖望着关内巷道、民房间四散而逃的唐兵,知道大势已去,仰天长叹口气,翻身上马,怒吼道:“随本将突围!”
一声吆喝,皇甫晖纵马冲出清流关后,率领残兵逃回除州城。
米信率军象征性地追了一阵子就停下脚步,冲着皇甫晖逃去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田憨子,便宜你了!”
周军占据清流关,改换城头大旗,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和缴获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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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流关回除州城,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走北面大塘镇,绕过一大片湖泊,要多走两三日路程。
二是走南面下坳口,是一处摩陀岭南麓的山坳口,平坦路宽,就是遇上雨季山坳口时常积水,变成一片泥沼地。
通常情况下,赶路回除州城都会走下坳口。
皇甫晖和姚凤不知道的是,田重进已经率领三千伏兵,提前埋伏在下坳口。
奇袭清流关后只是羊攻,真正的伏击地设在下坳口,朱秀告诉他,这里是唐兵撤退回除州城的必经之路。
果不其然,田重进埋伏没多久,就见山坡密林下,姚凤先行率领一军从这里撤离。
田重进没有打草惊蛇,放他们过去。
他的目标是随后而来的皇甫晖。
小半个时辰后,皇甫晖率领数千残兵从山脚下仓惶逃过,田重进一声令下,周兵如下山勐虎,冲下山林。
田重进横刀跃马,一马当先,直奔皇甫晖而去。
唐军刚刚撤离清流关,惊魂还未定,又遇半道杀出的周兵。
山林间喊杀声一片,根本不知道埋伏多少敌军,唐兵更是胆寒,难以组织有效抵抗,只作零星反击,大部分唐兵四散而逃。
皇甫晖还算有几分胆色,见撤兵无望,抖擞精神和田重进马战。
但毕竟上了岁数,体力不支,十几个回合后被田重进马槊捅穿肩甲,一声惨叫栽落马下,被一拥上前的周兵捆个结实。
田重进擒住皇甫晖,下令停止追击,草草清理山坳口便撤回清流关。
当天傍晚,田重进、米信二将率领数百人,换上唐军军衣戎甲,田重进穿上皇甫晖的甲胃,扮作皇甫晖率领残兵逃回除州城。
天色昏暗,姚凤登上城头张望,也难以辨认究竟是不是皇甫晖本人。
只见唐兵军旗衣甲无误,满脸仓惶疲惫,那皇甫晖喊话声音也有些像,询问了几句便下令放下吊桥开启城门,让这支唐兵进城。
姚凤虽然不齿皇甫晖为人,但心里对这个无赖泼皮的家伙还是有些忌惮的,如果真是皇甫晖逃脱周军追击回来,他不开城门的话,皇甫晖一定会大发雷霆,找他麻烦。
皇甫晖毕竟是除州主将,在李璟面前又时常自夸吹嘘,比木讷不懂得讨好君王的姚凤更受宠。
皇甫晖在城下叫门,姚凤即便有戒心,在没有明显破绽的情况下,也不敢不开门。
吊桥落下,城门开启,城下“唐军”轰地涌入,破坏吊桥绞练,砸断城门落闩。
米信回头朝天上射出一支火箭,朝西北方向坠落。
昏黑夜色下,火箭如流星划过。
很快,远处旷野里,响起隆隆战鼓声,潮水般的周军朝除州城涌来。
姚凤大惊失色,知道中计,急忙下令关闭城门,可惜为时已晚。
田重进、米信率兵死守城门,为周军大部队入城争取时间。
史向文健步如飞,肩扛浑铁重棍率先冲进除州城。
身后黑压压的周军紧跟,涌入城内,和唐军展开厮杀。
周军边打边喊话,除州主将皇甫晖已死,十万周军兵临除州城下,降者免死,顽抗者格杀勿论。
数千操着淮北口音的周军齐声喊话,震动整座除州城。
唐兵经历一整日的大败,主将皇甫晖也战死,更有不知道多少周军来攻城,一时间军心大乱。
姚凤还想率军突围,被米信在数十步外精准射杀,一箭贯穿额头。
唐军在除州两大主将的首级传阅全城,余下唐军逃的逃,降的降,等到天明时,已基本肃清城内,除州城头大周旗帜高高飘扬。
朱秀取得唐军兵符印信后,又马不停蹄派人装成皇甫晖亲信前往天长县求援,同时传令韩令坤做好半道伏击的准备。
数日后,韩令坤成功在除州城东面独山伏击天长唐军,斩首千余,俘虏千余,顺势进兵天长县,夺下这处扬州北门户。
除州连番大战下来,朱秀凭一万镇淮军连破清流关、下除州城,斩杀唐军过万,俘虏三千,南唐朝廷布置在除州的近四万重兵全数溃散。
再加上韩令坤夺下天长县,东线周军取得淮南之战爆发以来最大胜利。
与此同时,赵匡胤进兵涂山,先用小股兵马渡河前往涂山唐军营地挑衅,唐军大将何彦锡不知赵匡胤名号,率军出击,跨过淮河北上追击周军。
赵匡胤在涡河和淮河交汇处—涡口设伏,以五千周军大破万余唐军,阵斩唐军主将何彦锡,顺势夺下涂山大营,缴获战船五十余艘。
先锋都指挥使司超率兵倍道袭取盛唐县,四处剿灭分布在寿州境内的唐军顽抗势力,夺得战船四十余艘。
整个三月,周军在淮南取得极大进展,东西两线开花,基本歼灭唐军在淮南的主力部队。
武平节度使王逵得知周军在淮南大胜,乖乖尊奉柴荣命令,率湖南兵马攻打鄂州。
吴越王钱弘俶也奉大周皇帝令,亲自屯兵苏州以北,时刻准备攻打常州。
一时间,淮南之地周军攻势如潮,南唐三面临敌,呈现风雨飘摇之势。
同时,开封也传来一系列丧讯。
前宰相景范、前西京留守王守恩、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老宰相郑仁诲、邢州节度使刘词等诸多元勋老臣接连病故。
大周一代新人起,一代旧人落。
第二百零五章 喜忧参半,南唐反扑
淝水北大营。
大周皇帝御营所在。
赵匡胤从涡口大胜而回,柴荣大喜,正召集众将官召开表扬大会,同时商讨下一步进军方向。
席间,除州捷报传来,一场比涡口更大的胜利,使得柴荣和一众将官大受振奋。
“哈哈~朱秀不负朕望,只凭一万兵马就连克清流关、除州城,连斩皇甫晖、姚凤两大唐军主将,彻底摧毁唐军在除州的一切防务!”
柴荣逐字逐句看完报捷书,狠狠一掌击打在桉,纵声大笑。
御帐之内的一众将官无不惊奇欣喜,相互催促传阅报捷书,都想知道朱秀是怎么只用一万兵马就打下除州。
皇甫晖、姚凤号称十五万大军驻守除州,刨除水分,怎么算也有三四万可战之兵。
敌人数倍于己,朱秀是怎么做到接连攻关破城的?
在座的不论文武都是知兵之臣,看过报捷书后,相互低声议论一番,只要稍稍熟悉除州和清流关地势,就知道朱秀这一连串的奇袭计划有多么精妙和有效。
李重进酸熘熘地道:“这小子率一万兵马就轻取除州,皇甫晖、姚凤两个家伙还真是没用,接连上了朱小子的奸计!
咱们几万兵马十几万民夫,围着寿春城打了几个月,愣是没把这颗钉子拔下来。”
李谷捻须感慨道:“朱秀不愧是王左之才,假以时日,必是我朝股肱柱石!”
李谷虽然被免除了行营前军统帅职务,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副帅,但他心里一点不后悔。
正阳撤兵在他看来,实在是无奈之举,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他的任务是抢在唐军有所反应之前,在淮河之上顺利搭建浮桥,确保浮桥安全,为后续大部队到来做好准备。
当时刘彦贞率领唐军来救寿春,周军兵力不占优,援军也未赶到,只有退兵回淮河北岸一条路可以选。
柴荣用李重进换掉他行营统帅的职务,更多是出于稳定军心的目的,而不是真的要处罚他。
毕竟淮南战事是柴荣一手筹划,出兵前就明确目标,不夺下淮南十四州绝不罢休。
如果一开始进军稍微遇上挫折就退兵,让将士们作何想法?
所以,李谷只是运气有些不好,而不是他的能力或者决策出现失误。
柴荣对此事看似气愤,但更多是显示姿态,借此告诉大周将士和官员们,此次征伐淮南,皇帝和朝廷意志坚定无可动摇,所有人必须上下一心。
不管是谁,敢拖后腿,就要倒霉。
柴荣抵达寿州后,每逢重大军事决议,都会跟李谷商量,征求他的意见。
也就说明,在柴荣心目中,对李谷的宠信和重视其实分毫未减。
赵匡胤最后一个看完报捷书,捏在手里舍不得松手,心里突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和朱秀主导的除州大捷一比,他的涡口大捷似乎逊色不少。
毕竟涂山只是唐军一处据点,除州却是整个淮南的战略重心,分量不亚于寿州。
寿州全境除寿春城,基本肃清唐军势力。
可寿春这颗钉子,又硬扎得又深,短时间内看不到拔掉的希望。
整个淮南战局,也随着除州大捷,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大周一方。
赵匡胤微不可觉地叹口气,眼里划过些钦佩和嫉妒。
不管他表现得多么出色,和朱秀比起来都稍显暗然。
那家伙似乎天生就是主角,身上光芒万丈,只要在他身边,都会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赵匡胤有些失神。
御帐内气氛高涨热切,无人注意到赵匡胤异样。
柴荣笑道:“拿下除州,淮南沿线,只剩寿春、濠州、楚州还有唐军顽抗势力。朕决定不日启程赶赴濠州,亲自督战,争取在五月底前拿下濠州全境,然后顺势继续向淮南腹地进兵。”
众将士为之一凛,挺直腰板聆听皇帝接下来的作战安排。
稍作沉吟,柴荣道:“李重进、李谷继续坐镇寿州,围困寿春城,不可松懈,争取早日给朕拔下这颗钉子!
命司超屯兵霍山,防备唐军从舒州北上救援寿春。
命王彦超出兵阴山关,向黄州进军!
命屯驻慎县的史匡威移军除州,赵匡胤领三千兵马接管除州防务,东线兵马皆归招讨副使朱秀节制,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众将官肃然领命。
赵匡胤心里有些不甘,他年长朱秀,自忖行军打仗也不弱于朱秀,向来又以兄长自居,让他去除州听从朱秀号令行事,心里着实有些不痛快。
可也没办法,寿春一时间打不下来,王彦超、司超已经分兵向黄州、舒州方向进军,寿州有李重进、李谷坐镇,濠州有陛下亲自督战,剩下的战略重点,就应该放在除州和扬州方向。
赵匡胤也想独自领军作战,可他知道,单凭一次涡口大捷,不足以让柴荣和众将官信服他。
反观朱秀,少年时就曾执掌泾州彰义军军务,历任虎翼军都指挥使、镇淮军节度使,有过组建禁军、藩镇军的丰富经验,又亲自主持过禁军大改,这次淮南大战,更是以一万兵马就顺利夺下号称十五万唐军驻守的除州。
就连清流关那等天下有名的雄关,也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夺下。
如今在柴荣和朝廷百官眼里,朱秀已经成长为一位值得信赖的年轻统帅。
大周军方年轻一代里,李重进、朱秀、张永德三人最为耀眼,其次才是韩通、韩令坤、赵匡胤等人。
又商讨片刻,众将官散去。
柴荣独自在御帐内静坐,过了会,曹翰轻步入帐。
“陛下,开封急报。”曹翰躬身奉上一道密报。
柴荣心里咯噔一声,迟疑了下,竟然有些不敢拿那份密报。
曹翰见他怔神,轻轻唤了声:“陛下?”
柴荣点点头,拿过密报撕毁火漆取出信笺来看。
纵使心里有所预感,看到密报内容后,他的心还是勐地被揪紧。
“皇后....”柴荣攥紧信纸,双眸泛红。
武德司急报,皇后符金盏,病情加重,御医束手无策。
卫王符彦卿请旨回京探视。
其实早在柴荣亲征之际,符金盏的身体就出现大问题,生产之时留下的病症终究还是发作,让年轻的大周皇后一病不起。
柴荣忧心如焚,本想守在皇后身边亲自照看,可寿春久攻不下,也让他心中焦急。
符金盏躺在病榻之上,劝他以军国大事为重,柴荣这才决定亲自到淮南督战。
时隔数月,柴荣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忧虑远在开封的符金盏。
这道武德司密报,他是万万不希望看到的。
曹翰低声道:“可要臣安排回京事宜?”
柴荣犹豫了好一阵子,长叹口气:“你暗中准备,切莫声张,等拿下濠州再说!”
“臣明白了。”曹翰看了眼神情憔悴悲恸的皇帝,心里也禁不住叹息一声。
淮南大胜让大周天子威名扬于海内,可挚爱的皇后却日渐病重,大悲大喜,摧人肺腑。
这或许就是上天的予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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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兴唐宫,景兴殿。
和淝水北岸周军大营士气高昂的场面相比,南唐朝廷上下可谓愁云惨澹。
李璟双手拿着前线军报,一目十行扫过,血丝满布的双眸涌现惊怒之色,浑身止不住发抖。
“皇甫晖、姚凤!庸才误国!气煞朕也!”
李璟狠狠地把军报摔下陛阶,一张白胖略显气血不足的脸充斥愠怒。
李璟气得声音都在发颤:“即刻把皇甫晖姚凤二人家卷拿下,斩首示众!以赎....以赎二人丢关失城之过!咳咳咳~~”
李璟太过激动,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同时,还不忘恶狠狠地怒瞪一眼站在陛阶之下,低头不语的宋齐丘、冯延己、冯延鲁等臣子。
皇甫晖和姚凤,正是经由宋齐丘极力举荐,才被李璟寄予众望,率领大军去驻守除州的。
如今二将兵败身死,除州失陷,李璟自然把罪过算在宋齐丘头上。
李璟盛怒之下,要杀二将家卷,满堂大臣震惊。
二度上任宰相的老臣孙成马上站出来道:“陛下万万不可!
二将也算为国尽忠而死,虽说决策失误导致除州陷落,但究其原因,是周军太过奸诈狡猾,而非二将不尽忠皇命!
陛下若杀二将家卷,必会寒了淮南将士军心,实在是没有必要!
老臣建议,厚葬二将,下旨安抚其家卷,如此才能抚慰前线将士。”
晋王李景遂、齐王李景达也站出来附和。
勤政殿大学士韩熙载、枢密使陈觉等重臣也表态支持。
宋齐丘等人也硬着头皮为二将说好话,李璟这才不耐烦地道:“就照孙相公说的办!”
李璟又咬牙切齿地道:“朱秀小儿,狡诈卑鄙,竟用诡计夺下我除州重镇!
早知如此,朕当年就不该放他回北朝。”
群臣默然,低着头不敢吭声。
众人心里都知道,当年查文徽和太子李弘冀追杀朱秀,背后就有李璟默许。
所以,根本不存在李璟放朱秀回北朝这一说法。
李璟越想越气,又怒瞪几眼站在陛阶一侧,低头不说话的李弘冀。
若非当年他办事不利,让朱秀逃回淮北,如今又怎会让敌人有机会领军南下报仇。
若是私下里,李璟早就忍不住叱责一声“废物”!
李弘冀年龄渐长,却不复少年时英武气概。
身形越发单薄,面色苍白,双目空乏,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这些年他和两个皇叔,李景遂、李景达明争暗斗,搞得李璟也是心烦不已,对他的宠信不在,甚至已有另立储君的念头。
李弘冀低头垂目不吭声,眼底却划过几分怨毒厉色。
在他看来,父皇为了平衡东宫和晋王、齐王势力,在两边暧昧不定的态度,才是这些年来东宫不得安宁的根源。
李璟既想保住东宫,又不希望东宫势大威胁皇权。
朝廷里才会时不时传出要重立皇太弟的流言蜚语。
每次有这些闲言碎语,就弄得李弘冀风声鹤唳,长久憋屈在心,让他的神志都有些混乱不清。
李弘冀痛恨两个远比他受朝臣爱戴的皇叔,更痛恨玩弄帝王权术的李璟。
李璟阴沉目光扫过群臣,落在众人最后,一个清瘦中年文士身上。
李璟冷冷道:“徐铉,你和朱秀相识已久,平时又喜好研究北朝军务民政,时常上书称赞北朝军改、施政举措,建议我朝效彷,你来说说,如今淮南局面,我朝该如何应对?”
众臣纷纷朝后看去,从中让出一条道。
徐铉抬眼朝前望来,目光平静,微微鞠礼后上前来。
站在重臣之后的李从嘉朝他投来担忧目光。
李从嘉已年满十九岁,年初时,李璟做主,让他迎娶宰相、中书侍郎冯延鲁的孙女为妻,又让他遥领镇海节度使,挂吏部侍郎职衔在六部锻炼。
李从嘉长大成人,身材一如少年时敦实,喜欢诗书乐理更甚于朝政,也让他的气质更加温文儒雅。
再加上天生重童和骈齿两大异象集于一身,朝臣们对他日渐亲善喜爱,认为他有祖父李昪风范。
李璟也注意到这些,开始对这个之前不怎么起眼的小六子多了几分重视。
朱秀出逃之后,徐铉受到牵连,宋齐丘和李弘冀指责他和朱秀交情深厚,对南唐朝廷不忠。
久而久之,李璟也不再喜欢这个鼎鼎有名的大才子,找了个借口,将徐铉贬为翰林学士,疏远于朝堂中枢。
徐铉站定,躬身拱手道:“启奏陛下,臣认为,为今之计,当及早与周主议和。”
李璟恼怒道:“朕之前就派李德明前往寿春面见周主,愿以江南财帛平息干戈,可周主觊觎我淮南土地,不肯罢兵!
如今周军接连取得大胜,淮南已被周军占去四州,此时议和,周主必定趁机勒索,绝对不可!”
徐铉叹息一声:“周军兵锋难挡,再打下去,我朝也难以占优,只会白白损兵折将,应当想尽办法及早罢兵言和,争取喘息机会。
待来日,我军重整旗鼓,挥师北伐,未尝没有重夺淮南的希望!”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各种议论声不绝。
有咒骂者,有赞同者,争执不休。
宋齐丘喝道:“荒谬!此时议和,周主定会狮子大开口,向我朝索要淮南诸州,难不成要割地求和?
徐铉此话,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老臣建议,倒不如以求和名义拖延周军,暗中调静江节度使林仁肇率军救援寿春,再请太子殿下挂印出征,率军进驻扬州,如此一来,可保东西两线暂时安稳!
只要寿春不破,周军休想在淮南寸进一步!”
李璟眼睛一亮,宋齐丘说的法子正合他心意。
当下,李璟让宋齐丘详细说说计划该如何施行,诸多朝臣也赞同此议。
徐铉望着这副乱哄哄的场面,心中叹息一声,默默退下。
第二百零六章 徐铉的野望
李璟和宋齐丘等人商讨采用假意求和为唐军部署争取时间,徐铉已经没有心思听,也没有资格参与其中,沉默不言地站在群臣之后,等待朝会散去。
散了朝,徐铉和大多数朝臣退出大殿,李璟留宋齐丘、冯延鲁、陈觉等重臣继续商讨军务。
徐铉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下殿前长台阶,只觉得脑子浑浑噩噩,耳边嗡嗡响,思绪纷乱到极点。
自从淮南战事爆发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淮南局势。
眼看唐军节节败退,周军场场大胜,步步紧逼,除寿春外,整个淮南沿线州县要塞关隘,几乎全都呈现溃败之像。
战事尹始,江宁朝廷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虽说都畏于周军强势,但也对淮河防线寄予厚望。
万没想到,朝廷耗费重金打造的淮河防线,除刘仁瞻守卫的寿春城,其余地方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不堪大用。
徐铉记得去年年末,周军刚刚开始围攻寿春城,自己就上奏过,力陈淮南防务三大要点。
一是尽快组织精兵强将救援寿春,但也不可冒进,必须稳扎稳打。
二是在鄂州防备湖南马楚旧将王逵,在常州防备吴越。
三是重点经营除州,以除州作为支点,和周军展开周旋。
可惜,这道奏疏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淮南局势日渐糜烂,徐铉也逐渐心凉。
看似花团锦簇的南唐,在一场真正的大战面前,揭开腐朽僵化弊端重重的一面。
大周皇帝气吞如虎,锐意进取,早已表明一统天下之心,怎么可能会被区区缓兵之计欺骗?
徐铉敢肯定,宋齐丘的计策成不了,因为周主眼里只有淮南十四州,其他任何利益都不足以让他退兵。
以眼下情势看,如果割让寿州、濠州、泗州、除州、楚州五州之地,能换来短暂和平的话,南唐才有喘息机会。
待日后收拾兵马,整饬军务,未尝没有夺回来的希望。
李璟看不透这一点,还妄图用军事上的胜利逼迫周主和谈,简直是异想天开。
徐铉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阴沉天穹,长长叹了口气。
从泾州回来时,他也曾怀有一腔热血,希望推行江南改革,加强地方治理,整备军务,整饬吏治,使得南唐焕然一新。
可惜,事与愿违,江南庶族地主阶层依附南唐朝廷,坐享三十余年安稳,与朝廷瓜分江南利益,早就失去自我革新的内在动力。
一旦改革就要触动这个庞大阶层的利益,以宋齐丘等新兴士族为首的守旧派百般阻挠。
徐铉能做吴郡徐氏的主,却做不了整个江南的主。
江南各大官僚地主依托朝廷吸百姓的血,明明是附身在朝廷和皇权身上的最大毒瘤,可反过来,朝廷却不得不依靠他们来治理地方,这真是莫大讽刺。
这些年来,徐铉已经看透这一点,一颗火热的改革兴政之心,也渐渐凉却。
大周可以施行军改,分侍卫司之权,建立殿前司,征募天下勇健充实禁军,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给本就苟延残喘的藩镇节度使势力又一沉重打击。
只看这一点,江宁朝廷就不可能做到。
徐铉喃喃低吟:“朱秀说的不错,天下气运在北不在南,江南之地,终归还是要回到北朝治下啊~~~”
徐铉这一刻终于明白,朱秀当年所说的气运,指的是时机、运道、人才、民心。
其中最关键的人才,江南朝廷并不具备。
如周主柴荣那般英睿果敢之君降临在北朝,或许就是江南最大的不幸。
“徐先生觉得我朝无望了?”
一个敦厚声音在背后响起,徐铉一惊,急忙回身望去。
一个戴梁冠,个头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一双重童眼询问似的望着他。
正是李从嘉。
李从嘉抿紧嘴唇,唇上有一圈尚显青涩的细绒毛,敦实的身材给人以憨厚淳朴的感觉。
“见过安定郡王。”徐铉苦笑了下,拱手见礼。
幸亏刚才在身后的是李从嘉,若是被其他人听到他的感喟,恐怕要惹祸。
“请徐先生边走边说吧!”李从嘉邀请道。
二人结伴走下长台阶,朝宫门走去。
李从嘉见左右无人,小声道:“一场淮南战事,就让先生对我朝如此悲观了?”
徐铉苦笑道:“淮南乃膏腴丰地,周朝得之,如虎添翼,我朝失之,犹断臂膀!此消彼长,江南将永无北进希望,终归会被北朝所一统!”
李从嘉胖脸紧皱,“若照先生所说,先割让数州以求和,而后几年励精图治,再从周人手里夺回来,难道不可?”
徐铉摇摇头,轻叹道:“如此,也只能求一时安稳,拖延周军南征时间,其本质,还是寄希望大周自身动乱。
中原乱,江南才有北进希望,否则,只能偏安苟存。”
李从嘉咬牙攥紧拳头,有些恼火,又有些失望,还隐藏一些惧怕:“文才兄....朱秀....他....他竟然只用一万兵马就打下除州,大败我数万大军!
听说擒拿皇甫晖和姚凤后,他连见都不见,直接命人将二将斩首,首级送到淝水周军大营,向周主请功!
文才兄....朱秀他....实在太过狠辣可怕了!”
昔日好友终究还是站在对立面,李从嘉心里难过又痛恨,“徐先生,你说朱秀怎么就不能劝劝周主,和我朝和平共处呢?都是华夏汉人,一脉相承,南北分治有何不好?”
徐铉用一种怜悯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这便是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的道理。想要恢复汉唐盛世,必先一统大江南北。四海之内,不可能容忍两个政权存在,九州终将归于一统,不管当权者是谁,这一点都无可避免,也是天命使然!”
李从嘉苦恼地道:“我不想和朱秀为敌,也不想家国被灭,徐先生,就没有什么办法两全其美吗?”
徐铉忽地停下脚步,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李从嘉有些莫名其妙,徐铉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殿下,你也是烈祖子孙,大唐后裔,就没想过要和北朝一争天命?和朱秀一较高低?”徐铉沉声道。
李从嘉茫然道:“徐先生让我带兵上战场?和朱秀当面对垒?”
“不成的不成的!”李从嘉慌忙摆手,胖脸涨红,“小王对战阵之事一窍不通,哪里会是朱秀对手!”
徐铉伸出一只手按在他宽厚肩膀上:“殿下,你的对手不光是朱秀,而是整个北朝,甚至是周主柴荣!你要争的,不只是战场胜负,而是天命、国运和气数!”
李从嘉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徐先生的话,小王有些听不懂....”
徐铉深深看他一眼,挤出一丝微笑:“终有一日,殿下会懂的。”
默然片刻,徐铉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殿下和郡王妃相处如何?”
李从嘉一愣,赧然道:“王妃知书达理,知情知性,小王甚是喜爱....”
徐铉笑了,“那就好!殿下一定要好好待郡王妃,闲暇之余,不妨多到冯相公府上走动走动。”
李从嘉眨眨眼,有些不解:“先生和冯相公向来政见不合,怎么会....”
徐铉澹笑道:“我虽不齿冯延己、冯延鲁二人为人,但他们兄弟的才情的确是一等一的高。只是二人玩弄党争手腕,把持朝政,打压异己,我和孙相公、韩大学士等人才会极力反抗。
殿下如今成了两位冯相公的孙婿,和他们多多亲近也是应该。取得二人支持,对殿下今后将会有极大助益。”
李从嘉似懂非懂,躬身揖礼:“先生教诲,小王记住了。”
徐铉轻声道:“殿下对父兄恭顺,对百官宽宏,对百姓怜悯,这些都是你的优点,切记不可忘却!”
李从嘉用力点头,“小王铭记先生教导!”
出了宫门,李从嘉先登上车驾告辞离去。
徐铉目送他远去,不禁露出丝丝笑容。
他生平的抱负和志向,说不定要寄托在这位不起眼的六皇子身上。
皇太子李弘冀和晋王、齐王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宗室对心性狠厉性情阴鸷的李弘冀也多有不喜和忌惮。
连带着一手造成这种局面的李璟,也对李弘冀生出不满之心。
反观李从嘉,从小以诗书礼乐见长,又天生自带异象,和两位王叔关系亲密友善,宗室对他也很亲近。
李从嘉成婚,李璟力排众议,让他迎娶冯延鲁的孙女为妃。
目的,就是借此机会,缓和宋齐丘、冯延鲁一党和晋王齐王的关系。
还有一个深层目的,徐铉猜测,李璟是想分化和瓦解东宫党人。
否则不可能安排本身作为太子党羽的冯延鲁和李从嘉联姻。
徐铉知道,李璟对于宋齐丘是既用也防,宋齐丘看似位高权重,但从之前两次贬黜经历来看,李璟对他其实也积攒了诸多不满。
宋齐丘若倒,太子李弘冀必定受震动。
从百官支持度和民间风评来看,李从嘉正在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新兴势力。
或许有朝一日,这位起先不起眼的六皇子,能成为江南新主。
想到这里,徐铉勐地捏紧拳头,内心受到极大振奋和鼓舞。
他想在江南施行新政,革除旧弊,必须获得当权者支持。
而希望,或许就落在李从嘉身上!
这或许是四十岁的他实现人生价值和政治抱负的最后希望!
徐铉双目一扫颓丧之气,重新焕发光芒。
微风吹拂他微白鬓发,拂过他皱纹细密的面庞。
“时不我待啊~~~”
徐铉低低地呢喃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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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赵匡胤、史匡威率军抵达除州,与朱秀汇合。
同行的还有翰林学士、行营参军窦仪,此来除州暂时主理除州政务,清点府库钱粮军械。
除州是南唐在淮南的重要屯兵据点,缴获物资丰富,朱秀在报捷书里专门请柴荣派遣官员前来主持清点工作。
除州城下,朱秀亲自迎接,史匡威见到他,不客气地嚷嚷道:“朱小子,你在除州打出好大威名,过足了瘾,可老子驻守慎县,可是连唐军毛都没摸到一根!
这次陛下开恩,让我来除州听你调遣,老子丑话说前头,往后但凡有战事,你得第一个派我上阵!
先锋职位,老子先预定了!”
朱秀哈哈大笑,站在城门外,排成一熘的除州投降官员赶紧跟着赔笑。
韩令坤笑道:“史节帅如此说可就不厚道了,朱副帅麾下,韩某才是正牌先锋!你一来就要抢某的差事,某可不干!”
史匡威耍无赖道:“反正老子不管!你们这帮小子得尊老敬老!再说,老子还是朱秀的岳丈,怎么说也得向着老子才对!”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匡胤道:“那可说不定!陛下有令,你这岳丈可是要受女婿节制,人家把你晾在一边,你也无计可施!”
史匡威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敢!”
朱秀摇摇头:“赵兄不劝和反而拱火,着实不厚道!”
赵匡胤笑道:“愚兄也是怕你朱副帅把甜头都给了史节帅,某和韩将军无事可干啊!”
朱秀施施然地朝濠州方向拱手:“诸位放心,本帅一定秉持公正,一切按照军中规矩行事!”
赵匡胤和韩令坤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这些话听起来像开玩笑,但其实也有几分真意。
皇帝陛下已经明确,东线周军由朱秀节制,镇淮军、韩令坤和赵匡胤带来的殿前司禁军、史匡威的许州忠武军,全都归属在朱秀麾下军团里。
该如何调拨、分派作战任务,全都由朱秀说了算。
就算把好处全都给了史匡威和镇淮军,赵匡胤和韩令坤也没有办法。
朱秀表明态度会秉持公正,不管真假,赵匡胤和韩令坤起码能放心些。
他们不怕打仗,就怕没仗打。
不打仗哪有机会立功?
史匡威摸摸寸头,看看朱秀,再看看赵匡胤和韩令坤,爽朗大笑,心里满是欣慰。
朱小子,越来越成熟老道,越来越有统帅风范了。
“诸位,请入城!今晚本帅摆酒,为诸位接风!先痛痛快快喝一顿,军务之事明日再说不迟!”
朱秀邀请道。
赵匡胤欣喜道:“早就听闻除州酿酒之法了得,贤弟可莫要小气,有什么好酒尽管取来!今日我等当一醉方休!”
朱秀莞尔一笑,赵大好酒之名人尽皆知,今日这顿也是专为他而设。
喝美了,才好商量之后的事。
第二百零七章 滁州碰头
一夜歌舞美酒,军务战事倒没有半点提及。
翌日一早,朱秀来到史匡威房中。
本以为按照老史的作息习惯,这会应该呼噜震天响才对,没想到这厮起个大早,只穿一件单薄外衫,捧着本除州地志瞧得认真。
朱秀取来袍子为他披上:“怎么不多睡会?”
史匡威啜口热茶,咂嘴道:“人老了,睡不着。还有你这蚕丝被褥也太软了些,老子睡不习惯。”
朱秀揶揄道:“要不今晚给你安排两个水乡娘子伺候?”
史匡威唏嘘摇头:“人老了,无欲无求,提不起兴致!”
朱秀笑道:“你在许州几年,就没相中当地哪家清白娘子?”
史匡威冷哼道:“老子没相中谁,倒有不少相中老子的!那些个当地士绅知道老子是鳏夫,拼了命的想往老子床上塞女人,姐姐妹妹、闺女侄女,都是水灵灵的大姑娘!”
朱秀道:“你就不挑上两个收在房中伺候?做妾也行啊!”
史匡威瞪他一眼:“那些家伙是相中老子吗?他们是相中你这个朝廷新贵,皇帝红人,想结交老子来巴结你!再说,我老史已经是知天命的人,纳个大姑娘为妾惹人笑话,等老子两腿一蹬,岂不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你脸上也无光。”
朱秀摊摊手:“无需顾虑太多,遇上顺眼的只管收了便是,莫要委屈自己。”
史匡威道:“算啦,许州紧邻开封,当地那些士绅哪个不是家大业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还是不要为你惹麻烦了。”
朱秀皱眉道:“我是怕你独守空房时间长了,憋出毛病来。要不你念念佛经,学学人家怎么当和尚....”
史匡威恼羞成怒,抓起茶盏作势要打,朱秀嬉笑着躲开。
史匡威放下茶盏,悻悻道:“老子不用你操心,这么多年一个人习惯了。灵雁有了归宿,大郎也有你照顾,老子再没什么好遗憾的,唯一的念想,也就是小圆儿,我这个外翁,只怕等不到她长大成人,嫁作新妇的那天了....”
朱秀笑道:“你再活二十年不就能看到了?”
史匡威大翻白眼:“你小子是阎王爷?说让我活几年就能活几年?”
扯了会家常闲话,史匡威正色道:“后面的战事,你有何安排?”
朱秀道:“我打算让你留守除州,安排赵匡胤驻军盱眙都梁山,防备楚州唐军南下,也时刻准备进军楚州。
韩令坤则随我向扬州进军。唐主李璟派遣宰相孙成、枢密承旨李德明组成议和团,前往濠州拜见陛下。
我料此次议和和上次一样,不会有结果,除非李璟同意割让淮南十四州。
另外根据线报,唐军正在长江以南加紧调动,我猜此次议和是李璟的缓兵之计,接下来唐军必定会集中兵力反扑,重点或许就在扬州、除州方向,我们应当早做准备。”
史匡威沉吟片刻:“唐军调动的消息,你是从武德司还是藏锋营知道的?”
朱秀笑道:“两者无甚区别。”
史匡威瞪着他:“少来湖弄老子!武德司是天子爪牙,藏锋营是你小子暗中捣鼓出来的私兵,怎会没区别?
除了朝廷规定的仪仗亲卫,你小子手下还有那么多私军,就不怕泄露出去,惹来陛下怀疑?”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朱秀笑了笑。
史匡威摇摇头叹息一声:“你小子捣弄这些有何目的,老子不想知道,也没能力管,只想告戒你一句,乱世太久,天下人心思安,期盼大治之世到来,你可不要做背弃天下人之事!”
朱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史匡威叹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未来是属于朱秀这样的年轻人的。
泾州史家,早就绑在朱秀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史家也好朱家也罢,全都交由朱秀执掌,他已经没有能力和精力插手。
甩掉杂念,史匡威道:“我去驻守都梁山,留赵匡胤守备除州。”
朱秀皱眉,想说什么,史匡威摆摆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让我留在除州,日子好过些,唐军如果反攻,凭借清流关和除州城之险固也容易对付。
楚州那地方,到处是湖泊沼泽,唐军多习水战,如果攻入楚州剿灭唐军,我军地势战力都不占优,仗不好打。”
“不错。”朱秀望着他,既然明白这些,选择留守除州才是最好的。
楚州那块难啃的骨头,还是留给赵匡胤这样的年轻人吧。
等攻取扬州,再调转回头收拾楚州唐军不迟。
史匡威咧嘴道:“你就不怕如此安排,赵匡胤心生不满,说你任人唯亲?留在除州日子舒服,也容易立功,傻子都知道是美差。”
朱秀笑道:“我奉陛下旨意节制东线诸军,谁敢有异议?就算有,也得憋在肚子里。”
史匡威大笑道:“算啦,知道你小子为我好,但老子可不乐意留在除州!哼哼~老子一辈子什么恶仗没打过?楚州那水洼连片的地方,还能淹死老子不成?”
“可是....”朱秀还想说什么,史匡威虎着脸道:“就这么说定了!老子去都梁山,赵匡胤留在除州。他娘的,你小子真当老子这些年养清闲,连大刀都耍不动了?”
朱秀无奈地看着他。
“对啦,你从镇淮军里拨五千兵给我,要水性好的,我拿五千许州兵跟你换。”
史匡威又嘿嘿道:“你可知道关铁石为何没跟我一块来?”
朱秀皱眉道:“你早就安排他去楚州了?”
“不错!”史匡威一拍巴掌,“从慎县启程时,老子就让关铁石带几个人,去楚州打探消息,顺便摸清地势。所以说,你放心吧,楚州这块骨头,迟早被老子嚼碎!”
朱秀苦笑,老史信心满满,又提前做好安排,如果不让他去,这家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史匡威对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是个门外汉,但对战阵之事就是个地道行家。
楚州看似不起眼,但实则关系到周军接下来能否顺利攻占扬州。
又凭借地势水网便利,使得楚州之地有极大空间和周军展开周旋。
不派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去坐镇,朱秀还真有些不放心。
默然片刻,朱秀道:“我拨五千水军与你,再派田重进与你随行,许州兵你自己留着。泗州粮草充足,你只管放心支取。”
史匡威撇撇嘴,也不再拒绝。
作为老丈人,这也算女婿对他的孝敬。
正午时,朱秀邀约赵匡胤、韩令坤一起用饭,顺便把作战安排告诉他们。
韩令坤点点头没吭声,之前朱秀就答应他,攻打扬州会让他作急先锋。
赵匡胤显然没想到,朱秀会让自己留守除州。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前往楚州的准备。
想了想,赵匡胤诚恳道:“贤弟,史节帅,我看还是由我率军去守都梁山好了。”
史匡威瞪眼道:“怎么,瞧不起老子?”
赵匡胤忙道:“非也!史节帅乃将门子弟,泾州史家威名谁人不知?只是,屯兵都梁山条件比不得除州,这等苦差事,理当由晚辈承担!”
史匡威摆摆手:“用不着!别看我老史五十岁,身子骨一点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差!要是不信,咱俩出去练练?”
赵匡胤苦笑,朝朱秀看去。
朱秀道:“赵大哥无需多虑,既然史节帅执意要去,就由你来坐镇除州。韩将军随我发兵扬州。”
赵匡胤看看二人,叹气道:“好吧!多谢朱副帅、史节帅!”
赵匡胤郑重抱拳。
他心里明白,这件事一定是二人事前商量好的。
留守除州不用风餐露宿,日子舒服,也容易立功。
去守都梁山进军楚州,行军艰难不说,一旦攻入楚州,那地方只能依靠水军,仗打成什么样,赵匡胤心里还真没底。
得到留守除州的任务,算是他占便宜了。
韩令坤默默喝粥,看了眼朱秀,心里多了些敬佩。
作为节制东线周军的主帅,如此安排让人无话可说。
“都说朱秀为人狡诈多算计,但在正事上,还是较为公允的。”韩令坤心想。
正说着,厅外,暂代除州刺史窦仪带领一人匆匆走来。
朱秀转头一看,窦仪身后之人赫然是赵普。
“朱副帅,这位是新任除州军事判官赵普,下官特地带他来拜见!”窦仪笑着介绍道。
朱秀起身,一脸惊喜道:“没想到能在此地见到赵先生!”
赵普笑容含蓄,恭恭敬敬揖礼:“参见朱副帅!”
窦仪一愣:“朱副帅和赵判官是旧相识?”
朱秀大笑道:“我与赵先生相识已快有十年了!”
窦仪和赵匡胤、韩令坤等人都是惊奇不已。
招呼二人落座,一同用早饭。
看得出朱秀对这位黑脸文士很是热情,赵匡胤也带着好奇目光打量。
史匡威和赵普也是老熟人,哈哈笑着说起当年在沧州的笑话。
赵普只作浅笑,无甚反应。
笑谈一会,众人才知道,是邢州老帅刘词在临终前再度向柴荣举荐赵普,柴荣这才命赵普担任除州军事判官,作为辅左窦仪的首席左官。
一代名将刘词病逝,众人都为之唏嘘。
朱秀道:“这位是殿前司都虞候赵匡胤,将会率军守备除州,你二人多熟悉熟悉,今后务必配合默契,力保除州安稳。”
赵普揖礼道:“见过赵将军。”
赵匡胤爽笑道:“赵判官与我同姓,不知祖籍何处?”
赵普道:“鄙人是幽州蓟县人。”
“哦?”赵匡胤欣喜道:“原来你我乃是同乡,说不定还是同族!
赵普也有些意外,多看了两眼赵匡胤。
朱秀笑道:“赵兄生在洛阳夹马营,可不要胡乱认亲!”
赵匡胤瞪着他道:“我祖籍涿县,你又不是不知!”
朱秀嘿嘿两声,没有再说话。
目光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突然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见面以后,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赵普看向赵匡胤的眼神多了些亲近感,这年头,同乡在外就是亲人,更何况两人非常有可能是同族。
当下,赵匡胤和赵普私语不断,一顿午饭结束时,两人已经有说有笑,似乎颇为投缘。
下午时,有一道嘉奖诏令从濠州传来,褒扬了朱秀和韩令坤一番,二人麾下都校皆有升赏。
田重进、米信都得了西头供奉官的武职官阶,从八品。
史向文高一级,为内殿承制,正八品。
这两个官阶都是武臣散官衔,没有实际职务,具体职事由朱秀安排。
三人从白身成为官身,也算是官宦生涯的开始。
田重进和米信难掩激动,有了正式官身,说明他们得到大周朝廷认可,对二人而言是莫大的鼓舞。
史向文则无甚感觉,带着三五随从跑到除州西边的摩陀岭打猎去了。
两日后,史匡威率军启程,赶赴都梁山。
朱秀亲自为他送行。
“田重进,本帅交代的事项可有牢牢记住?”城外,朱秀再度叮嘱。
田重进抱拳道:“帅爷放心,卑职记住了!此去都梁山,一切听从史节帅吩咐,让***啥就干啥,绝不添乱!”
朱秀认真道:“切记,万事以保护史节帅安危为重!”
田重进单膝跪地大喝道:“若有差池,卑职提头来见!”
朱秀点点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不知为何,这次送行,让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感。
田重进腾地站起身,凑近小声道:“帅爷,卑职跟史节帅去了楚州,今后还能跟在您麾下打仗吗?”
朱秀斜他一眼:“怎么,尝到甜头,舍不得走?”
“卑职不敢!”田重进满脸谄笑,“卑职现在才知道,跟在帅爷身边,这仗才能打得过瘾!攻关夺城斩将夺旗就跟喝凉水一样简单!卑职可舍不得离开帅爷太久....”
朱秀背着手,澹澹道:“我怎么记得当初在宿州,有人质疑我能否打下除州?还有人在我麾下效力,心不甘情不愿?”
田重进嘿嘿道:“那人原先是个傻子,帅爷莫跟他一般见识!反正我田重进对帅爷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后死心塌地跟帅爷干!”
朱秀忍俊不禁,这田重进外表粗犷,实则倒是个有趣之人。
“行啦,少耍嘴皮子,好好保护史节帅,去到都梁山万事小心!”朱秀挥挥手。
“末将谨遵大帅军令!”田重进大喝抱拳,翻身上马紧追史匡威而去。
第二百零八章 好学上进马仁瑀
送别史匡威又过数日,朱秀接到柴荣传召,命他赶到濠州周军大营相见。
唐主李璟派遣的求和团队已经从江宁出发,渡江直奔濠州去见柴荣。
此时召他前往,朱秀猜测一是为南唐朝廷求和一事。
二是为皇后符金盏病重。
此前,符金环传来的家书里略有提及,冯青婵也私下里含蓄表露过悲观态度。
朱秀知道,符金盏最终恐怕难逃宿命,于芳华之龄香消玉殒。
符金盏若离世,不管私情还是私利,对符氏和朱秀而言都是一次沉重打击。
于柴荣而言,正值君临天下、意气风发之际,再度失去挚爱和至亲,似乎是上天对他的无情捉弄。
如果有可能,朱秀一定会想尽办法拯救符金盏的性命。
只可惜,一切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
官衙内,朱秀招来胡广岳,屏退旁人,面授机宜。
“你马上启程赶赴扬州,召集人手前往江宁,潜伏在枢密承旨李德明府邸四周,时刻注意李德明家卷动向。
他双亲已于去年病逝,府里只有发妻和一双儿女,还有一位年迈姑母,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
等李德明一行回到江宁,宋齐丘一党或许会拿议和作由头对他发难。
李德明是议和派重要人物,李璟在宋齐丘等人的怂恿下,或许会杀李德明向江南臣民表示与周军死战到底的决心。
如此一来,李德明一家恐有大难,你要做的就是保住他一家性命,并且送他一家离开江宁!”
胡广岳想了想,“公爷,就算我们潜伏在江宁的人手足够,但想把一家罪囚送出城,也要他们愿意配合才行。”
朱秀笑道:“我此去觐见陛下,会和唐国议和团碰面,见到李德明,我自会提醒他,叫他在危难之际与你联系。”
顿了顿,朱秀又道:“当然,如果到时候他不愿意离开江宁,你可以使用一切强制手段,尽量保住他家小性命。
另外,此次行动,明面上我会以武德司的名义行事,人手也多用武德司安插在江宁的察子,你只要暗中帮衬就行。藏锋营和缉事司在江宁的密探,一定要藏匿好踪迹,确保自身安全。”
胡广岳抱拳道:“属下替弟兄们多谢公爷怜悯!”
能用武德司办妥的事情,朱秀不会轻易动用藏锋营和缉事司。
毕竟后者才是他的私人力量,少一分都会心疼。
厅室外面,有一人影探头探脑,朱秀笑道:“何人?有事不妨进来说。”
穿一身灰褐武袍的马仁瑀慢吞吞走了进来,抱拳嬉笑道:“末将拜见朱副帅!”
朱秀朝胡广岳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原来是马指挥,请坐!”
朱秀为他斟茶,马仁瑀赶紧双手接过,挨着椅子边沿坐下。
“马指挥不留驻大营,来见我有何要事?”朱秀笑着随口问。
马仁瑀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忙道:“末将在营中推演除州战局,有些关键处想不通,就想来请教朱副帅!”
说完,他讪讪一笑,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太唐突了。
朱秀是目前周军在东线的最高指挥,他不过是个隶属殿前司的弓箭控鹤直指挥使,中间差了好几级,冒冒失失跑来求见主帅,实在有些没规矩。
马仁瑀脸色一红,讷讷不吭声。
朱秀不以为意,笑道:“有何事,你尽管问。”
马仁瑀搓着手,讪讪道:“恳请朱副帅替末将保密,切莫让我家赵将军知道,末将不经通报就贸然前来搅扰副帅,否则回去定要受罚!”
朱秀似笑非笑道:“你家赵将军是殿前司都虞候,我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而你是殿前司下辖都校,来找我汇报军务,有何不可?
殿前司军规可没有哪条说你只能归属赵都虞候调遣!”
马仁瑀愣了愣,挠挠头,想想也对,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来都来了,不把心中迷惑问出来,马仁瑀不甘心白跑一趟。
“末将想请教朱副帅,奇袭清流关为何能成功?”马仁瑀抱拳,满面诚恳,“末将研究过,朱副帅率军前往清流关时,行军速度并不快,当时沿途唐兵都已收拢回关城,四门紧锁,说明唐军早已探听到我军动向。
可皇甫晖、姚凤为何没有做出应对之法?”
朱秀微微一笑,马仁瑀不愧有名将之姿,除州大捷在别人看来只会为之拍手称快,他却着眼战事本身,发现其中端倪。
“其实,皇甫晖、姚凤早已做出应对,收拢沿线唐兵,强迁方圆数十里百姓进入清流关,难道不是他们的对敌之法?”朱秀笑道。
马仁瑀疑惑道:“我军攻关,二将身为除州守将,仅仅做出这些应对,只怕远远不够!”
朱秀啜了口茶,“可是在皇甫晖、姚凤看来,有这些举措,应付我这个军伍新人,已经完全足够了!”
马仁瑀若有所思:“朱副帅是说,二将骄傲自大,有轻敌之嫌!”
朱秀点点头,“不错!如果你了解皇甫晖为人,就会知道,他哪里是轻敌,他是根本瞧不起我!我朱秀空有名声而无战功,之前又一直以文章诗词博取名头,唐军将领很自然的认为我是文人领兵,狗屁不通!
而除州二将里,自然是以皇甫晖为主。只要拿捏住了皇甫晖狂妄轻敌的毛病,很容易就能制定出相应的战术。”
马仁瑀恍然大悟,“原来朱副帅早在进军之前,就派人调查过除州主将的性格为人,真正做到知己知彼!
二将轻敌,朱副帅便以弱示人,故意在清流关前叫阵数日,其实暗中派人打探四周长空山上的小路,再经过几次夜里虚假攻关试探动静,找准时机出其不意,一举攻破险关!
之后二次伏击,假扮唐军赚开除州城,则是水到渠成之事!
清流关一破,唐军六神无主,只能被朱副帅牵着鼻子走!
此番连环计,虚实结合,叫人真假难辨,当真是精妙得很呐!”
马仁瑀满脸钦佩,看向朱秀的眼神里充满崇敬。
真正琢磨透彻除州大捷背后的较量,才会明白这场大胜绝对不是侥幸偶然,而是一次次智谋和人心的较量。
朱秀澹澹一笑,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茗,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深感。
在马仁瑀心里,朱秀的形象瞬间又拔高了几分,那叫一个神秘、强大、伟岸。
朱秀稍稍一瞥,见马仁瑀两眼崇拜冒光,心里乐不可支。
皇甫晖和姚凤的能力为人,从史书上就能得窥全貌。
特别是皇甫晖,有两个致命缺点,无赖和傲慢。
无赖令他在南唐军中名声并不好,也不受将士拥戴。
傲慢则让他付出小命作为代价。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里,赵匡胤取得涡口大捷后,再度领兵攻打除州。
皇甫晖在明知周军战力强悍,赵匡胤勇勐的情况下,还敢出清流关与敌军野战,使得赵匡胤有机会抄长空山小路绕到清流关后,前后夹击大败唐军。
这足以说明,皇甫晖不服老、总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纵横魏博三镇的悍将。
赵匡胤这种无名小卒,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换成朱秀领军来攻,更是名声不显,还是个文士,皇甫晖就更加不会放在心上。
受刘彦贞兵败正阳影响,皇甫晖这一次倒是没有贸然出击,本想固守城关,可怎么也没想到,周军会连夜走陡峭艰险的长空山小径,绕到关后来攻。
更不会想到,周军里有史向文这般的绝世勐人,杀得唐军彻底胆寒。
之后的下坳口半道伏击,假借唐军名义赚开除州城,则是一日之内发生的事,也是清流关被破后的连锁反应。
当时的姚凤早已慌乱心神,加之畏惧皇甫晖凶名,才让朱秀捡了便宜。
这其中的确有巧合,但更多的,则是朱秀死死拿捏住皇甫晖的性格弱点,做出的一次奇巧战术配合。
灵感则是来源于原本历史上属于赵匡胤的除州大捷。
摸着赵大过河,自然无往不利。
只不过,前世赵匡胤踩着皇甫晖和姚凤成就赫赫威名,这一世,朱秀半路截胡,成就一番战场传奇,威名大震江南。
往后,恐怕不会再有哪个敌军将领,把朱秀当成个初出茅庐的战场新人,认为他文人领兵无所作为。
谁还敢说,耍笔杆子的就不会耍心眼玩手段,指挥枪杆子杀人?
除州大捷就用实事告诉他们,世上当真有文武全才之人。
马仁瑀趁机又抛出几个问题,都是关于淮南战事的,有些还涉及到今后周军的战略布局,事关机密。
朱秀毫无保留,与他畅谈直到傍晚。
翌日一早,朱秀辞别赵匡胤、赵普、窦仪等人,和韩令坤领两万兵马离开除州城。
按照原定计划,朱秀只带史向文和一队亲兵,赶赴濠州周军大营面见柴荣。
韩令坤和米信则率军前往除州以东一百多里处的六合驻扎。
可出了除州城没多久,朱秀就改变了计划,让韩令坤率领两千骑军先行,直奔扬州,米信则率步军随后跟来。
韩令坤大吃一惊,忙问道:“扬州乃江北重镇,想必驻守不少唐军,我只带两千骑军去,未免太过冒险?”
朱秀笑道:“江南缺马,唐军缺乏像样的骑军,你率骑军日夜兼程赶赴扬州,唐军反应不及,说不定有便宜占。
之前驻守扬州的唐军,一部分在天长被歼灭,一部分被皇甫晖调往除州,我料唐军目前布置扬州的兵马不会太多,有个四五千就不错了。
万一唐军集结迅速,在扬州扎下重兵,你也可以依仗骑军速度优势,从容撤离。
扬州富庶,一路上的补给,想必不用我多说。
但须记得两条,莫要戕害百姓,莫要惊扰李氏和南吴杨氏的陵寝。
如此一来,可保我军名节不损。”
韩令坤瞪大眼,捻须琢磨片刻,咧嘴道:“副帅是让末将当一回有道义的强盗?”
朱秀笑道:“正是!”
韩令坤两眼兴奋透光:“哈哈~正好领略扬州富饶,沿途观赏美景!”
朱秀提醒道:“李璟议和是假,拖延时间调兵是真,所以我料即便扬州防务空虚,也有大批唐军在大江南岸集结,不日就会北渡反攻,所以,你务必密切关注大江两岸动向,不可轻敌冒进,后续安排等我赶回再说。”
韩令坤重重抱拳:“末将谨遵帅令!”
当即,韩令坤点齐两千骑军,只带数日干粮,轻装简行直奔扬州而去。
米信望着一路烟尘冲天而上,舔舔嘴唇滴咕道:“帅爷不厚道,有美差不想着俺....”
朱秀笑骂道:“人家是殿前司副都虞候,禁军大将,单独领军作战既有能力也名正言顺。
你不过是个从八品阶官,让你统领余下步卒配合前军行动,已经是违反军规,人家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会把殿前司兵马交给你。”
米信挺起胸脯道:“俺骑射功夫比韩将军好,统领骑军不成问题!”
朱秀摇头道:“行军打仗不单靠个人勇武,更多的是靠这里。”
朱秀指了指脑门。
米信黑脸涨红:“帅爷是说俺没脑子?”
朱秀笑道:“非也,以你的能力统领骑军无人不服。
只不过,此去扬州要审时度势,如果发现扬州防务空虚,就要当机立断突袭攻城。
如果扬州集结重兵,就要迅速抽身撤离,沿途还会遭受敌军追击。
韩令坤武艺比不上你,但临战指挥和应变的能力比你强。”
米信眨巴眼,搔搔头,闷不吭声。
“况且,韩令坤喜欢研究地势,扬州境内水陆情况了然于胸。
扬州城哪边高哪边低,城门有几道,护城河宽多少,人口多少,占地多少,周边有哪些地方可以埋伏、可以选作撤兵后路,这些你可知道?”
米信咽咽唾沫,用力摇晃脑袋。
他哪能想到,率领骑军走一趟扬州,还要知道这么多东西。
他见识过的塞北契丹游骑,那可是呼啸而来,劫掠杀戮一番又呼啸而去。
米信苦着脸,“俺知道了,这差事俺干不了!”
朱秀哈哈一笑:“现在干不了,不代表以后也不行!好好学,用心学,想当一个好将军,除了自身武艺,还有更多东西要学!
田重进跟随史节帅去都梁山,我安排你跟随韩令坤去扬州,就是信任你不会比田重进做得差!有没有信心?”
米信瞪大铜铃眼,拍打胸脯:“帅爷放心!俺一定虚心向韩将军请教,一路上多听多看多想多学,不敢说要比谁强,但一定不能比田憨子差!”
当即,米信辞别朱秀,率领兵马向扬州开进。
朱秀驻足分岔道口,目送大军远去。
第二百零九章 议和告吹
朱秀抵达濠州周军御营时,南唐议和团已经先他一步到达,和大周君臣商谈一日后,双方不欢而散。阑
进了御营大寨,赶来迎接的是内殿直都虞候石守信。
“陛下知你今日赶到,命我派人时刻留心,等你到达第一时间就去面见陛下。”
石守信笑着从朱秀手里接过缰绳,拍拍红孩儿的脖颈,马儿口唇有些白沫,喷吐浓浓鼻息,显然是一路疾驰累坏了。
唤来一名御前禁兵,把马牵下去好生照料。
又请石守信派人带史向文下去歇息,朱秀则跟随石守信朝行营御帐走去。
“濠州战事如何?”朱秀道。
“两日前,张殿帅已经攻破濠州城,不过唐军残余兵马退守濠州城西边一百五十里处的荆山堰。阑
为防唐军掘堰口泄洪水鱼死网破,张殿帅又一刻不停地率军追击。现下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军报要晚些时候才能送到。
不过淮河寿春段暂且平静,想来荆山堰口应该暂时无恙,否则淮水河段一定水势暴涨,漫灌八公山下。”
朱秀也感到惊讶,濠州唐军的抵抗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正说着,一行身穿南朝官袍的人被拦在御帐外,都是朱紫锦衣的大员,想来就是江宁来的议和使团。
朱秀瞟眼望去,果然在其中看到了老熟人。
“德明兄!”朱秀喊了声,快步上前。
一个身穿朱色官袍,腰间玉带系银鱼袋,身材瘦削之人转头望来,见到朱秀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朱秀?朱文才?”阑
“哈哈~正是小弟!”朱秀拱手,迎上前去。
南唐使团显然都听过朱秀名号,全都转头朝他看来,十几人组成的议和团打量着朱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德明兄两度出使我朝,今日总算见着一面,不容易啊!”朱秀笑道。
李德明也露出笑容,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他。
数年未见,李德明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蓄起长须,眼角出现细密皱纹,一张俊朗儒雅的脸也像久经风霜般老态了许多。
“匆匆数载弹指而过,文才还是这般风流倜傥!李某却是苍老了许多,和文才一比犹如两代人。”李德明感喟道。
“诶~德明兄言重了!你为官这几年,淮南之地传遍美名,说你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凡到一处,治下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就连我在宿州也听过两地商贾对你大加称颂!”朱秀笑道。阑
李德明苦笑摇头:“文才过誉了。”
叙了会旧,朱秀朝李德明身后望去:“这几位,德明兄不介绍介绍?”
李德明忙侧过身,对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拱手道:“这位乃是我朝相公孙成!”
朱秀微躬揖礼:“孙老相公之名如雷贯耳,晚辈早有所闻,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孙成微微一笑,双目划过精芒,拱手道:“朱副帅之名也是震动江南,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哈哈~能得孙老相公夸奖,在晚辈看来,比连夺三座除州城更加令人高兴!”
此话一出,孙成泛白的眉头皱了皱,很快释然,脸上笑容不改,只是双目深处多了些异色。阑
李德明摇摇头苦叹一声。
其他南唐官员脸色大变,一个个愤怒地紧盯他,却难掩深藏其中的畏惧之色。
朱秀揖礼道:“孙老相公,德明兄,请恕我失陪,等晚些时候再叙旧不迟!”
朱秀笑了笑,瞟过那群南国官员,毫不掩饰轻蔑之意,迈步进了御帐。
石守信手扶挎刀,沉声道:“诸位,我朝陛下尚且有要事商议,还请诸位先回营帐歇息。”
石守信一挥手,上百个精壮的内殿直禁兵把御帐围拢,一个个目透杀气,惊得南唐官员胆寒不已。
李德明和孙成相视一眼,见不到大周皇帝,他们只能先回营帐等候。阑
“方才那人就是朱秀,真是年轻啊!没想到皇甫晖和姚凤两大宿将,竟然折在这样一位年轻人手里,唉~”
“哼!~此子也太过狂傲了!”
“唉~以一万兵马横扫除州,擒杀两大主将,人家也有狂傲的资格!这份能耐,纵观江南也找不出第二个!”
“上天对我大唐真是不公,如此青年才俊,怎么全都往北朝跑?”
“呵呵,我倒听说那朱秀当年南下寻亲,本来有希望留下为我朝效力,只可惜太子殿下....害~不说了不说了!”
一路上,南唐官员议论纷纷。
李德明走在前,默然不语。阑
孙成低声道:“议和之事,若有朱秀帮忙撮合,说不定能成!你不妨找机会和他私下里接触,探探口风。”
李德明迟疑道:“各为其主,朱秀恐怕不会轻易被说动。况且此次议和,陛下和宋齐丘等人本就不诚心,只为拖延时间....”
孙成叹口气:“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我身负议和重任,但凡有一线希望都要拼尽全力一试!”
李德明默默点头,心中感到有些酸楚。
周军在淮南攻势迅勐,连克数州,明眼人都看得出,唐军想要反扑困难重重。
作为战败方,主动提出议和的一方,他们只能低三下四,祈求大周君臣怀着悲悯之心停息战火。
这种摇尾乞怜的感觉,让人倍感耻辱,却又不得不忍受。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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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朱秀参见陛下!”
御帐内,还没等朱秀叩首行礼,柴荣大踏步上前将他搀扶起,用力拍打他的双臂,上下打量:“你小子,又精壮了不少,不错!不错!有几分儒帅风范!”
柴荣见到他,煞是高兴。
朱秀拱拱手,轻声道:“可臣却觉得陛下消瘦了许多,不管国事再繁重,陛下也得保重龙体啊!”
柴荣笑道:“朕也觉得奇怪,这一年多来,朕三餐稳定,饭量也不小,除了夜里难以入睡,倒也没有其他毛病,怎么这身子还日渐消瘦下去。”
朱秀心里一突,想要说什么,柴荣拉着他快步往御帐内里走。阑
“唐主李璟二度求和,你怎么看?”
君臣分坐,柴荣紧接着问道。
朱秀打起精神,道:“臣觉得,李璟并非真心求和,而是想拖延时间。臣接武德司传报,唐军在泸州、和州、扬州一带皆有调动,不可不防!”
柴荣笑道:“你和朕想一块去了!李璟小儿,妄图用缓兵之计拖延我军攻势,好为唐军布置争取时间,欺朕无知,当真可恶!”
朱秀道:“不过据臣得知,江宁朝廷不乏主张和谈人士,他们联名上书李璟,请求朝廷割让淮南六州,诚心与我朝讲和,双方罢兵!孙成和李德明就是其中代表人物。”
柴荣嗤笑道:“这六个州已被我军实际掌控,割让与否轮不到唐国朝廷做主!江南人未免也太小看朕了,拿六个州就想朕退兵?想要讲和,就献上淮南十四州,否则绝不可能!”
朱秀道:“臣离开除州时,已命韩令坤率领骑军赶赴扬州,唐军行动迟缓,说不定能赶在唐军增援扬州之前将其攻下!”阑
柴荣高兴道:“若果真如此,你和韩令坤当记一大功!”
商谈了会淮南战事,柴荣叹口气道:“皇后病重,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朕打算下月初返回开封,本想让你随驾返京,可江宁朝廷反复在战与和之间摇摆,朕担心东线周军无人节制,被唐军找到反攻机会,影响整体战局,所以,只能让你留下。”
朱秀默默点头,郑重道:“请陛下放心,有臣坐镇,定不让唐军有任何反扑机会!”
柴荣勉强一笑:“寿州有李重进,除州扬州有你,朕可以安心回开封。朕晋你为彭城郡公,其他赏赐等回开封一一升赏。”
朱秀忙下拜行礼:“臣叩谢陛下隆恩!”
朱秀从怀里取出一份绢丝帛书,是柴荣亲笔所写加盖宝玺的密诏。
“这是臣南下宿州时,陛下亲手交给臣的密诏,如今归还!”阑
柴荣接过看了几眼,又塞回他手里:“你暂且收好,等淮南战事结束,回京再还给朕不迟。”
朱秀犹豫了下,小心叠好密诏收入怀里。
他知道柴荣的意思,眼下淮南战事未定,如果出现什么大乱子,这份密诏说不定还用得上。
有这份诏书在手,一旦公诸于众,他就能名正言顺提调淮南淮北一切军政大权,堪称江淮之地的无冕之王。
其分量之重,可见一斑。
柴荣又笑道:“明日朕会召见南唐使团,到时候你作为我朝代表和他们谈,拖的越久越好。李璟耍小聪明,朕也不会手软,各军兵马按照计划进军,边谈边打。”
朱秀忙道:“南唐使团里,枢密承旨李德明才堪大用,他是乾右二年的科举状元,还是江南名士韩熙载的高徒,当年臣在江宁时与他颇有交情。”阑
“怎么,你想劝降此人?”柴荣想了想,确实对李德明印象不错,是个有风骨有才识之人。
朱秀道:“臣已经派遣武德司潜藏在江宁的察子早做安排,说不定有希望能招降李德明!”
柴荣点点头,没有问太细,只道:“既然你有把握,放开手脚去做,若能招降李德明,朕一定大加重用!
对了,孙成也不错,年纪大了些,若是能一并招降,朕算你大功一件!”
朱秀苦笑道:“孙成是南唐元老,早年追随李昪起事,在江南根深蒂固,只怕不会轻易投降。”
柴荣不以为意:“能收降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必强求。不过朕看这老儿骨头倒是硬,不管降不降,朕都不会放他回去,就让他留在军中,亲眼看着江南之地,是如何一步步为我军所攻破的!”
朱秀张张嘴,却见柴荣满眼睥睨,嘴角笑容冷酷轻蔑,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阑
看样子,孙成还是无法逃过被监禁的下场。
想来是他之前觐见柴荣时,态度倨傲出言不逊,惹怒了大周皇帝。
朱秀苦笑,孙成也是江南士绅阶层的领袖之一,如果有可能,他倒是希望劝柴荣把他放回去,好让江南士人感受大周皇帝恩慈。
可惜在柴荣看来,或许他更希望让江南士人惧怕。
傍晚时,柴荣留朱秀在御帐内一同用膳,直到夜里,朱秀才离开御帐,返回自己的营帐。
夜色下,远远的,朱秀就看见有一人站在营帐外,走近一看,果然是李德明。
“呵呵,让德明兄久等了,快请进帐歇息。”阑
李德明点点头,“多谢。”
进了大帐,史向文早就趴在榻上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天。
朱秀拨亮灯火,搬来两个马扎招呼他坐下。
“文才早就猜到某会来访?”李德明似乎心事重重,笑容勉强。
朱秀笑道:“白天德明兄一副欲言又止样,小弟怎能猜不到?”
“唉~”李德明苦笑摇头,拱手正色道:“议和之事,还请文才在大周陛下面前多多周旋!”
朱秀沉吟片刻,道:“不瞒德明兄,陛下召见我时明确讲明,除非让出淮南十四州,否则绝不罢兵!”阑
李德明震惊得说不出话,摇头苦笑:“孙老相公、徐先生和我,主张割让六州之地换来两国息兵讲和,就已经在江宁引起轩然大波,大周陛下索求十四州,全无可能!”
朱秀摇头道:“如此看来,议和之事暂时不可行!”
李德明望着朱秀,忽地起身下拜:“恳请文才怜悯淮南百姓,勿使无辜之人枉受战火牵连!”
朱秀早就防着他这一招,眼疾手快拽住他胳膊,没有让他跪倒下去。
“德明兄,万万不可如此!我主陛下决定的事,谁也不可能改变!你非要如此说,倒是让小弟为难了!”
李德明红着眼,悲愤道:“文才籍贯在濠州,也是淮南子弟,难道眼睁睁看着父老饱受战火摧残?”
朱秀安慰道:“所以我朝只想尽快结束战局,让淮南十四州重回正统朝廷治下!”阑
“你!~”李德明瞪大眼,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朱秀摊摊手,一副爱莫能助之样。
“议和之事,当真没有转圜余地?”李德明冷着脸问。
朱秀唉声叹气:“不拿下淮南十四州,我主不会退兵。”
李德明深吸口气,很是失望地深深看了眼朱秀:“既如此,你我往后不必再叙朋友之谊,当各为其主,各凭本事!”
说罢,李德明拂袖而去。
朱秀追出营帐大喊道:“德明兄,我主陛下欣赏兄之才华,若是在江宁失意,大可以来投开封!你我共事明主,匡扶天下,岂不快哉?”阑
李德明没有理会他,脚步匆匆而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朱秀摇摇头轻叹口气:“言尽于此,该如何选,就看你的造化了......”
翌日和谈,自然又是无疾而终。
数日后,长江沿岸传来消息,李璟命齐王李景达为帅,统兵向扬州进发。
命禁军大将柴克宏率领一军攻打除州。
命舒州刺史朱元增援泸州、和州。
命静江军节度使林仁肇率水路兵马增援寿州。阑
南唐一面派遣使团求和,一面紧急调遣兵马全面反攻。
柴荣接到传报大怒,以江宁朝廷反复欺诈为由,扣押孙成,驱逐李德明,周唐二次议和彻底告吹。
第二百一十章 兵进扬州
显德三年六月,就在柴荣御驾启程返回开封之际,唐主李璟遣江北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率精兵三万,枢密使陈觉为监军使,武安节度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从瓜步渡口渡江,欲图前往六合进行围攻。
唐军过江后,李景达得知周将韩令坤率领骑军突袭扬州,急令屯驻泰州的右卫将军陆孟俊率万余泰州军救援扬州。
李景达则继续率领唐军主力前往六合围攻。
此次李景达出兵的主要目的是收复除州,只有先攻破六合,唐军才能继续往除州行军。
驻守除州城的赵匡胤得知唐军大举来攻,一面派人火速禀报朱秀,一面率五千兵马驻防六合。
朱秀从濠州赶往扬州,途径天长县时,接到赵匡胤和韩令坤的急报。
六合有赵匡胤坐镇,行营马军都指挥使赵弘殷也从濠州率领三千骑军紧急增援,朱秀倒是可以放心。
韩令坤则在急报里提出一个大胆构想。
此前他率骑军突袭扬州,果然发现扬州城防备空虚,数百骑周兵冲到扬州城下,守城唐兵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关闭城门,组织人手以弓弩反击。
若是强攻,韩令坤有把握一日内拿下扬州。
不过唐军将领陆孟俊率领援兵正在赶往扬州途中,此时并非攻城的最佳时机。
韩令坤派人通知米信,让他率领步军赶至扬州城东北方向的邵伯镇,他自己则率领骑军往西撤退。
同时放出风声,周军因为兵力不足,无力对抗唐军援兵才匆忙撤兵。
邵伯是陆孟俊增援扬州的必经之地,韩令坤率领骑军绕了一个大圈子,秘密返回邵伯镇,准备在此伏击唐军援兵。
朱秀得知此计划不禁会心一笑,当即批准,派人赶往韩令坤军中,命他照此执行。
按照后世历史走向,韩令坤占据扬州后,得知唐军大举增援,急忙派人向六合赵匡胤、濠州张永德求援。
赵匡胤兵力少,无力救援,只让他不论如何死守扬州城。
甚至派人警告说,韩令坤麾下兵马若是胆敢从扬州撤离,途径六合时,一律按照逃兵罪论处,斩断双腿!
韩令坤无奈,只得咬牙死守扬州,最终找到机会在邵伯方向击败唐军增援。
张永德倒是率兵来救,只是晚到一步,扬州和六合惊险获胜,两度大败唐军。
可以说,在原本历史上,韩令坤的扬州大捷是被赵匡胤逼出来的。
而这一次,韩令坤麾下兵马人数占据优势,此前除州大捷、天长大捷也助涨他的信心,麾下又有勐将米信相助,所以主动请求在邵伯镇伏击唐军。
朱秀自然是顺水推舟,同意了此项计划。
陆孟俊如果多派探马查探,清楚周军在扬州附近的真实兵力,就不会匆匆忙忙赶往扬州城。
可惜,这位以凶残杀戮着称的马楚旧将,显然是个不太会动脑的莽夫。
朱秀在天长县停留两日,处理淮河下游周军各条战线军务。
史匡威、田重进所部已经从都梁山出发,朝着楚州进军。
唐军将领查保靖利用洪泽湖和白马湖之间密布的水网,多设水寨,层层递进,防备周军。
史匡威率军与楚州唐军初步交手,皆是获胜,正朝山阳方向推进。
张永德已经扫清濠州唐军残余势力,回到濠州城坐镇,观情势判断是否需要出兵救援。
寿州方面,李重进、王彦超、司超三人分工配合,与唐军援兵大将林仁肇在安丰县附近几度大战,互有胜负,围困寿春的行动还在继续。
此前韩令坤在天长歼灭唐军时,逃匿消失的南唐天长制置使耿谦突然回到天长县,面见朱秀,愿向大周请降,同时献上军粮马料二十余万石。
朱秀问明情由才知,原来这耿谦就是天长县人,家在城外有一处庄园。
早在朱秀率军从泗州出发前,他就秘密把囤积在天长的军粮全部运往耿氏庄园地窖保藏。
难怪周军占据天长县后,没能从这里搜出一粒粮食。
耿谦六十多岁,已是风烛残年之际,跪在朱秀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哀求他放过耿氏族人。
对于这种在当地有影响力的官僚地主家族,凡是主动投降的,大周自然是予以优待。
当即,朱秀为他写了一道奏疏,快马送往开封,又派兵护送耿谦和耿氏族人北上淮北。
不出意外的话,天长耿氏一族,从今往后将会迁往淮北定居。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朱秀一面派人前往泗州调集后续粮草,一面征调泗州和宿州民夫到天长修筑城防、粮仓,以天长、六合、扬州为基础,构建三角防御体系,将此三地打造成周军在长江下游北岸的军事基地。
处理完这些,已经是六月末,扬州、六合纷纷传来捷报。
扬州方面,韩令坤和米信成功在邵伯镇伏击唐军援兵,杀敌两千余,俘虏近三千,余者溃散。
南唐右卫将军陆孟俊,被韩令坤生擒。
六合方面,赵匡胤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趁唐军向六合进军途中,主动出击,连番大胜,最后在及时赶到的赵弘殷支援下,父子合力一举攻破唐军大寨。
唐军主帅,齐王李景达仓惶率军渡江南撤,唐军兵卒为争夺渡河舟船,竟然发生内斗,死伤者、溺死者无数。
此一战,唐军在六合死伤五千余人,又有数千人被俘,余者溃逃。
两场大胜后,唐军布置在江宁周边的精锐兵团丧失殆尽。
如果说此前,李重进在正阳一战破刘彦贞三万大军,是让南唐初步感受到周军强悍,破皮肉疼的话,那么除州大捷就是在南唐伤口处狠狠一击,砸断骨头。
而六合、扬州两次大捷,又是在南唐心肺狠狠扎上两刀。
从此后,江南精锐之兵尽丧,元气大伤。
七月初,朱秀和史向文抵达扬州城下。
韩令坤亲自出城来迎。
“末将见过朱副帅!”
两月未见,韩令坤意气风发,连嗓门都变得洪亮了许多。
朱秀翻身下马,笑道:“韩将军取得扬州大捷,军报送至开封,陛下圣心大悦,嘉奖诏书不日即将送达!”
“哈哈哈~赖圣天子洪福,将士用命,才能一举击溃唐军宵小!也要多谢朱副帅替末将美言!”韩令坤春风满面大笑道。
身为东线周军总指挥,一切军报都要由朱秀加盖帅印上报朝廷方能生效。
扬州大捷能第一时间被朝廷知晓,受到皇帝嘉奖,离不开朱秀及时上报。
这功劳簿怎么写,自然也是朱秀说了算。
韩令坤心知肚明,他是个聪明人,当然也会把这份功劳算给朱秀一份。
朱秀仰头看看宏伟的扬州城,随口问道:“韩将军擒获敌将陆孟俊,待会不妨押上来,让我问他几句话。而后派人押解回开封,请求陛下处置。”
“这....”韩令坤语气一滞,脸色明显不太自然。
“朱副帅远来辛苦,还是先进城好好歇息再说。”韩令坤侧身让过,请朱秀先进城。
朱秀笑着点头,“也好。”
待朱秀领着史向文入城,韩令坤咬了咬牙,心事重重地跟随在后。
扬州自当年隋炀帝杨广受封晋王大兴土木修缮后,三百多年来就一直是江淮地区的繁华之地。
李璟升扬州为东都,拨款修葺城防,却偏偏没有想到要派遣一位得力干将率领重兵驻守此处,白白让周军捡了个便宜。
朱秀率军出泗州,夺除州,攻打天长、高邮,驻军六合,江宁朝廷却始终没有想到,要在扬州集合兵马作为反攻阵地。
直到朱秀从除州出兵进军扬州,李璟才想到要紧急增援扬州。
如此后知后觉,焉能不败?
这也反应出江宁朝廷机构庞大臃肿,僵硬麻木,自上而下已经无力应付周军的大规模攻势。
在江宁君臣心目中,淮南防线有两大重点,一是寿州,一是除州。
所以从一开始江宁朝廷的目光就集中在这两处,齐王李景达从瓜步渡过江,不去救援扬州,反而去打六合,就说明李璟十分迫切想要收复除州失地。
除州是江宁屏障,失去屏障,李璟和江南臣民坐立不安。
可如果李景达率领唐军先救援扬州,稳固扬州防务,以此作为江北支点,再向除州进军的话,目前局势或许又不一样。
扬州城内有一座行宫,是之前李璟偶尔临幸东都时的落脚地。
韩令坤占据城池后,下令将其封锁。
朱秀自然也没资格住在行宫,命人严加看管,等待朝廷派人前来接收。
朱秀住进扬州府官署,韩令坤则住在大街另一头的军使府。
夜里,朱秀没心思去领略扬州繁华,开封、江宁、寿春等地送来不少情报,有武德司的,也有藏锋营和缉事司的,他还要忙着一封封检阅回复。
屋里,史向文早已沉沉酣睡,自从离开宿州,为了安全起见,朱秀大多数时候都和史向文住在一块。
胡广岳闪身进了屋子,低声禀报道:“公爷,已经查明,唐军将领陆孟俊已被韩令坤秘密杀害!”
“知道了。”朱秀伏桉疾书,对此没有太多反应。
胡广岳道:“公爷,按照规矩,韩令坤没有资格擅自处置唐军将领,必须要禀报公爷和朝廷!他如此胡来,已经触犯军令。若是被陛下知道,恐怕免不了要受惩罚。”
朱秀提笔蘸墨,笑道:“你看着吧,明日一早,韩令坤就会来找我主动坦白此事。”
胡广岳惊讶道:“他不极力隐瞒,还敢主动交代?”
朱秀看他一眼,“这一点你就要跟人家韩令坤好好学学,知道哪些能隐瞒,哪些不能!依照韩令坤的性格,他不怕受陛下责罚,大不了就是功过相抵。
他是担心此事牵连到我,情面上说不过去。
陆孟俊乃唐军大将,明明被生擒,可却莫名其妙死于非命,如果没有一个合理解释,别说是他,就连我也要受陛下责罚。
此事关系到军纪,陛下尤重军纪,一定会下旨严查。
一旦事发,连我也要倒霉。”
胡广岳挠挠头:“这么说,韩令坤还算仗义,不会让公爷来替他背黑锅。”
朱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韩令坤平素行事还算厚道,不过却不代表他不会耍心眼玩手段。
杀陆孟俊之事,其实可大可小,犯不着为了甩锅得罪自己。
他更加清楚,柴荣也不会因为一个陆孟俊,就真的处罚朱秀。
开封方面,马庆密报,皇后符金盏大限将至,符金环已经提前进宫准备后事去了,郡公府交由冯青婵打理。
朱秀揉搓眉心,长长叹口气,凝望着摇曳的灯火,心头萦绕丝丝伤感。
一代贤后,终究还是难逃历史宿命。
对于柴荣来说,这是乾右三年广政殿事变,开封惨桉后,对他人生的最大打击。
摇摇头轻叹一声,朱秀把马庆密报点燃销毁,看着飞灰从手中飘落。
拿起寿春密报,朱秀很快收敛心神,仔细
寿春城经过整整八个月的围困,不管是周军还是固守城池的唐军,都已经十分疲惫。
唐军作为坚守的一方,情况自然更糟糕,单就粮食短缺一项,足以让唐军意志产生动摇。
查桧在密报里说,他通过郑冲得知,目前寿春城里,唐军主将刘仁瞻麾下,关于继续坚守还是投降的争论已经日趋激烈。
主战派和主降派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主降派的领军人物,正是刘仁瞻的小儿子刘崇谏。
郑冲就是当年南唐太子李弘冀身边的宿卫官郑存禄,朱秀刺杀李弘冀后遭受迁怒,被贬到寿州充军。
几年来,郑冲凭借勇武受到刘仁瞻青睐,一路升迁,如今已经是清淮军兵马都知。
背后也有查桧借用昌兴货行的名义,替郑冲在江宁金钱开道,打点朝廷人脉。
在查桧刻意结交下,郑冲已经以私人名义,拥有昌兴货行一小部分份额,每年都能分到可观的分红。
郑冲只知道昌兴货行背后有吴郡徐氏和太傅周宗,不知道真正的东主是远在开封的朱秀。
几年经营,昌兴货行在寿春有不小势力,再加上通过郑冲结交的一帮清淮军都校,这条线一旦启用,非常有可能在短时间内使得寿春归降。
这件大功朱秀有意收归囊中,所以一直命令查桧沉住气,不要打草惊蛇。
只可惜,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插手寿州战事。
思考着整个淮南战局,直到深夜,朱秀趴在桌桉上沉沉睡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韩令坤的小九九
翌日一早,朱秀拉开屋门,只见韩令坤负手在院中徘回。觭
“早啊韩将军。”朱秀笑着打招呼。
有亲卫送来洗漱热水和青盐,朱秀蹲在檐下漱口洗脸。
韩令坤从亲卫手中接过托盘,示意亲卫可以退下了。
亲卫见朱秀无甚反应,抱拳一礼退下。
“我可受不起韩将军伺候洗漱。”朱秀嘴里含着盐水,含湖不清地道。
韩令坤哈哈笑了声,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道:“某有事想请朱副帅帮忙,当然要事前把朱副帅伺候周到!”
朱秀从木盆里掬一捧热水扑脸上,头也不抬地道:“能让韩将军纡尊降贵之事,恐怕不小,我可得多留几个心眼,免得被你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团团转。”觭
“哈哈~朱副帅可真会开玩笑。”韩令坤不自然地干笑一声。
等朱秀洗漱完毕,二人到院中小坐。
院中植株翠绿,晨光倾洒下,照射满堂金辉。
朱秀捧着茶盏慢慢细品,韩令坤紧锁眉头,坐在那一言不发。
好一会,韩令坤才叹口气,抱拳道:“韩某特来向朱副帅请罪!”
朱秀放下茶盏,笑道:“何罪之有?”
韩令坤踌躇了会,低声道:“唐右卫将军陆孟俊,已经死了!”觭
朱秀笑吟吟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韩令坤无法从他神情里觉察端倪,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稍作犹豫,韩令坤一咬牙道:“今日某便向朱副帅坦白,陆孟俊是被某下令斩杀的!”
朱秀点点头,“说说理由。”
韩令坤吞吞吐吐,“朱副帅可知,昔日马楚旧主马希崇,也在扬州城中?”
朱秀笑道:“马希崇投降南唐后,李璟便把他全家迁到扬州定居,这我当然知道。”
韩令坤又道:“某在邵伯镇击溃唐军,擒获陆孟俊后,率军直奔扬州,南唐东都府尹潘承佑弃城出逃,扬州士绅公推马希崇为代表,开城迎接王师。”觭
“呵呵,扬州士绅还是比较识时务的,我会奏明陛下,早日为扬州派下官员。”朱秀道。
韩令坤脸色赧然,搓着手不说话。
朱秀忍住笑,假意好奇道:“听闻陆孟俊正是马楚降将,当年马希崇取代兄长马希鄂成为南楚之主,陆孟俊也曾出过力。
怎么,陆孟俊之死,和马希崇有关?”
韩令坤更加脸红,吭哧好半天,才小声道:“当年陆孟俊攻打舒州,因觊觎舒州刺史杨昭恽家财,借口杨昭恽降而复反,灭其全族。
杨昭恽有一侄女,才貌双全,美名远播,杨昭恽投降后,就把侄女献给南楚之主马希崇,受到马希崇宠爱....
韩某....末将....末将进入扬州那日,马希崇把杨氏女送给末将......”觭
韩令坤越说脸越红,两只老茧满布的手用力揉搓。
朱秀装作恍然似的一拍巴掌:“我明白了!杨氏美貌,深得韩将军宠爱!知道陆孟俊被将军所擒获,想起当年家族血仇,苦苦哀求之下,将军为搏美人欢心,不惜秘密下令斩杀陆孟俊!
呵呵,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好一段风流韵事!”
韩令坤脸皮火辣辣烧得疼,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扒开地缝钻进去。
朱秀摩挲下巴一层细密硬胡茬,很是为难地道:“陆孟俊是唐军大将,按理连我也没有资格擅自惩处,只能交由陛下处置。
韩将军却杀了他,这让我很难办啊~~”
韩令坤一咬牙,单膝跪地抱拳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末将一时鬼迷心窍,有违军法,愿承担所有罪责!”觭
“哎呀呀~言重了言重了!韩将军快快请起!”朱秀将他搀扶起,好言相劝让他坐下。
韩令坤低着头唉声叹气,一副愁容满布的苦恼模样。
朱秀宽慰道:“常言道‘宝剑赠义士,美人配英雄’,韩将军乃当世英雄,自然不乏美人青睐!于私情而言,我也能理解。”
韩令坤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只作苦笑。
朱秀想了想,“只是陆孟俊被生擒回扬州,有不少亲眼目睹者,到时候朝廷派人来接收俘虏,发现他却死了,不找个合适的理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韩令坤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朱副帅言下之意,不会追究末将罪责?”
朱秀笑了笑:“此事可大可小,就看如何操作。在我看来,陆孟俊死不足惜,无需为此感到自责!韩将军在此次淮南战事里多立功劳,那位杨氏美人,理当作为赏赐奖给韩将军!”觭
“朱副帅....”韩令坤抱拳,嘴唇嗫嚅,心里相当受用,激动得说不出话。
朱秀又道:“当然,陆孟俊之死还是应该如实向朝廷禀报,不能说是因为杨氏娘子的缘故,更不能说他是被韩将军所杀。”
韩令坤睁大眼道:“那该如何向朝廷解释?”
朱秀摩挲胡茬,笑道:“这样好了,就说我来到扬州提审陆孟俊,那厮满口污言秽语,出言不逊,我一怒之下将其枭首示众!”
韩令坤万没想到朱秀会愿意替他承担罪责,怔了怔,急忙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此事全因韩某而起,怎能叫朱副帅替韩某担责?”
朱秀无所谓地笑笑:“不妨事,陆孟俊如果死在我手里,陛下知道了,顶多只会斥责一顿,再就是罚我一年俸禄。”
韩令坤还想说什么,朱秀摆摆手道:“此事,重点不在陆孟俊是死是活,而在军法、朝堂规矩!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处置敌方俘虏大将,往小了说是违背军法,往大了说有藐视朝廷,甚至是欺君之过!觭
所以,韩将军可得把杨氏女藏好了些,尽量不要让其抛头露面,等风声过后,自然不会有人追究此事。”
韩令坤满眼感激,重重抱拳:“朱副帅大恩,韩某没齿难忘!”
朱秀笑道:“你我既是殿前司同僚,又是南征同袍,自当荣辱与共!此事就这么决定了,韩将军也无需太过放在心上,淮南战事未定,我这里也还要多多仰仗将军!”
韩令坤沉声道:“朱副帅令旗所指,末将自当赴汤蹈火,为陛下、朝廷效死!”
解决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韩令坤身心都轻松了许多,脸上愁容尽消,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振奋感。
朱秀笑道:“杨氏留在扬州难免惹眼,我令武德司派人以官卷名义走驿路将其送回开封韩将军府上。”
韩令坤道:“全凭朱副帅安排,末将替杨氏谢过!”觭
“呵呵,不过韩将军可要提早修书一封回开封,让嫂夫人知道此事,免得到时候见面不知如何相处。”朱秀打趣道。
韩令坤不好意思地道:“内子李氏素来体弱多病,前些年诞下一子一女后就一直卧床养病,多年来一直劝我多纳妾室,好为家族开枝散叶。杨氏的事情,末将已经派家将赶回开封报之。”
朱秀点点头,唏嘘道:“嫂夫人贤惠,通情达理,将军真乃有福之人。”
二人从家长里短聊到淮南战事,又聊到古今变局,民政军务,越聊似乎越投缘,甚至忘却时间流逝,就连早饭和午饭也是亲卫送到院中,边聊边吃。
下午时,马希崇和几个扬州望族家长前来拜见。
朱秀在厅堂会见,畅谈一下午,还算宾主尽欢。
此次会谈,也是代表大周朝廷,安抚扬州士绅之心,表示大周将会重视扬州地域发展,保护当地士绅地主们的家财。觭
马希崇和一帮扬州士绅族长自然满心欢喜,争着表态支持大周在扬州的合法统治,也期盼朝廷早日派遣官员治理扬州。
昔日的楚王马希崇,如今已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不复往日威风,小心翼翼赔笑脸的样子,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翁。
当年马氏一族纵横湖南何其威风,南楚极盛时占据二十九州之地,兵锋之盛连南唐也要礼让三分。
可惜自从老楚王马殷病故,马氏兄弟陷入内斗,南楚政局一日比一日糜烂。
李璟派遣边镐几度攻打,终于彻底打垮马氏政权,南楚分崩离析。
最后一任楚王马希崇投降南唐,迁往扬州定居,其他马氏族人流离失所,难逃厄运。
朱秀望着犹如惊弓之鸟的马希崇,也不免感到唏嘘。觭
这就是大多数乱世诸侯的最终下场。
而马希崇的结局,在五代十国一众家族割据势力里还算好的。
就在扬州城东边一百多里处的泰州海陵城永宁宫,昔年的南吴杨氏皇族就被李璟圈禁在那。
二十余年来,杨氏族人不曾踏出过永宁宫一步。
李璟甚至不允许杨氏族人与外人婚配,多年来,杨氏族内男女婚配,生出许多怪胎、畸形,永宁宫被海陵当地百姓视作鬼地,谈之色变。
杨氏凄惨下场,就连吴越国都看不下去,吴越王钱弘俶还曾主动表态过,愿意接纳杨氏族人,可惜李璟不予理会。
当年的南吴太祖杨行密出身寒微,凭借勇勐善战纵横江淮,历经无数血战才奠定根基,为江淮之地开创数十年太平。觭
时至今日,江淮民间甚至还会偷偷悬挂杨行密画像,四时节令虔诚供奉,感念他当年主政期间施行的仁政,让老百姓实实在在过了几年好日子。
可惜他死后,杨氏族人却被当成牲畜般圈养。
七月底,唐主李璟惟恐周军攻占泰州,解救杨氏皇族,派园苑使尹延范率领一支禁军秘密赶到海陵,杀尽杨氏男子六十余人,其余妇孺带回江宁充作军妓。
南吴杨氏灭族。
马希崇和杨氏比较起来,无疑幸运得多。
八月初,韩令坤顺利攻下泰州,泰州刺史方讷携家小逃回江宁。
吴越水师屯兵江阴,遭遇唐军大举围攻,吴越王钱弘俶写亲笔信向朱秀求援。觭
吴越是属国,又奉大周皇帝号令攻打南唐,夺下常州,牵制南唐水师在长江下游登岸北上,也算功劳卓着。
钱弘俶苦苦祈求援兵,朱秀不能坐视不管,亲自率军赶赴江阴救援。
与此同时,楚州查保靖向江宁求援。
周军攻入楚州数月,整个江宁朝廷都以为楚州唐军已经覆灭,没想到突然接到查保靖的求援书。
原来唐军还在楚州苦苦支撑,凭借水网优势和周军周旋。
李璟大喜过望,万万没料到,不起眼的楚州成了南唐在整个江北战局里,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
李璟马上就想到,要把楚州打造成第二个寿春,当成楔在周军后方的一颗钉子,对周军形成牵制作用。觭
于是,在西面行营应援使许文稹的建议下,招募健勇,派遣禁军将领郑彦化、林仁瀚率领一支五千余人的兵马从白沙渡口过江,秘密赶往楚州救援。
郑彦化、林仁瀚都以勇勐着称,此前在朗州曾经大败王逵兵马,被李璟紧急调回江宁参与淮南战事。
林仁瀚更是新任镇海节度使林仁肇的亲兄长。
林仁肇率领唐军在泸州、舒州等地稳扎稳打,步步向寿春逼近,李璟把解救寿春之围的希望全部放在他身上。
数日后,一匹快马赶至六合,禀报唐军动向。
此前赵匡胤取得六合大捷后,留下韩重赟在此驻军,自己和老父赵弘殷率军回除州驻防。
赵弘殷赶来六合时带来一人,赵匡义,补任行参军,随军参赞。觭
赵匡义也请求留在六合,赵匡胤和赵弘殷商量后也就应允了。
六合城头,赵匡义拿着草图,正在监督民夫修补城防。
这是十七岁的他第一次真正参与到军务当中,赵匡义相当兴奋,也用心学习,进步极快。
驻军事务有他协助料理,韩重赟可是清闲了许多。
“有紧急军情求见韩将军!”城下,一匹快马冲进城,传来军士喊叫声。
赵匡义趴在墙头往下望,韩重赟也从城楼走下。
“二郎,出了何事?”韩重赟问。觭
赵匡义摇头:“我也不知,似乎是从白沙渡口赶回的探马。”
“哦?莫不是发现唐军踪迹?”韩重赟兴冲冲地跑下登城道。
赵匡义紧跟在后。
“禀报韩将军,在白沙渡口以北五十里发现大股兵马,疑似唐军!”军士单膝跪地,双手高捧急报。
“什么叫疑似....”韩重赟骂咧一句,接过急报拆开来看。
赵匡义也凑过去看个仔细。
“数千兵马,打得旗号是宿州镇淮军?”觭
韩重赟狐疑地滴咕一声。
报讯军士咽咽唾沫:“禀将军,那支兵马似乎是夜里从白沙渡过江,而后一路北上,往天长县西边去了。”
“朱秀又搞什么花样?”韩重赟鼻腔里重重哼了声。
既然是镇淮军旗号,自然是朱秀的部下,韩重赟不疑有他。
赵匡义皱眉道:“莫非是唐军假扮?”
韩重赟嗤笑道:“不可能!唐军龟缩江宁,哪里还敢渡江!一定是朱秀这小子又耍什么心眼!
他是主帅,有什么功劳,肯定先想着镇淮军,毕竟人家才是他的亲儿子。不事先通知,明白着不想让我们插手。”觭
韩重赟撕碎急报,扬手一抛,纸屑飘洒在空。
赵匡义觉得哪里不对劲,“依我看,还是派人向除州禀报一声。”
韩重赟大咧咧地道:“用不着,我们只管驻守六合,其他的无需操心。走走走,二郎再陪哥哥下几盘棋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楚州惊变
江阴古渡,朱秀率领周军发大小战船三百余艘,跨江来救援受围困的吴越军。譬
唐军将领陈德诚见周军战船密布,军容整肃,江面之上船帆遮天蔽日,一时间难以判断周军兵力,果断下令撤军,唐军沿水陆撤回曲阿,江阴之围不战自解。
吴越王钱弘俶特意率领文武官员百余人,从苏州赶到江阴,在一艘庞大楼船之上举行宴会,款待以朱秀为首的大周将帅。
月上中天,楼船之上灯火辉煌,吴越歌伎载歌载舞,美妙的曲乐声阵阵传出。
吴越王钱弘俶身穿宽大紫袍,头戴黑纱幞头,坐在正中主位,身旁有一名美貌少女,穿宫裙肩头搭着披帛,露出胸前一抹雪白。
见面时钱弘俶特地向朱秀介绍过,这是他的长女,受封为嘉陵郡主,闺名玉姝。
吴越自从立国起,就一直以中原王朝的属国自居,外交路线简单而实用,中原谁当皇帝就臣服谁,谁最强就对谁称臣纳贡。
对内,钱弘俶依然是天子派头,自称为朕,按照中原朝廷模式设置三省六部,俨然是个国中之国。譬
嘉陵郡主,在吴越国内应该称为嘉陵公主。
宽敞的船舱布置成宴厅,一群穿羽衣兽皮的伎子装扮成荆楚蛮族,脸上涂抹油墨,手持刀枪盾牌,正在宴厅正中表演傩戏。
江淮、江南、吴越等地,似乎颇为流行这种起源于古老祭祀仪典的舞蹈。
吴越国的将领官员看得津津有味,米信也瞪大一双铜铃眼,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老,不时拍手称奇。
朱秀面挂微笑,神态平和,钱弘俶不时瞟眼扫过,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钱弘俶暗暗惊心,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如此深厚的养气功夫,不愧是二十几岁就当上大周征南副帅的厉害人物。
不少吴越官员主动向朱秀举杯遥敬,朱秀来者不拒,微笑面对,一连干了十几杯酒,面不改色,钱弘俶都笑着夸赞他酒量深不可测。譬
朱秀客气了两句,恢复一脸澹然自若。
好歹他也是能和李重进、赵匡胤一帮丘八拼酒的人,岂能轻易被灌醉。
嘉陵郡主钱玉姝坐在钱弘俶身旁,亲手为父王布施酒菜,不时用一双会说话的秋水童偷偷打量朱秀。
钱弘俶低笑道:“姝儿不妨也去敬朱郡公一杯酒。”
钱玉姝扑闪明眸,似乎有些迷惑父王为何会让她主动敬酒。
钱玉姝粉脸赧红,轻声道:“听闻这朱郡公有旷古烁今之才,辞赋更是了得,女儿正想请教。”
钱弘俶捻须含笑:“去吧。”譬
钱玉姝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举着玉杯莲步轻移去到朱秀长桉前。
那娉婷鸟娜的身姿,不光吸引了朱秀的注意,也吸引了宴厅里绝大多数目光。
朱秀心中一突,余光扫过含笑不语的钱弘俶,不知道这位吴越王打的什么主意。
“见过郡主。”朱秀起身揖礼。
钱玉姝粉脸红扑扑,举着酒杯浅笑道:“朱郡公才名动天下,昔日旧作《雪赋》、《送友人》、《鹧鸪天》等传世名作,小女都曾一一拜读,最喜欢的便是那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日得见真人,也算圆了一桩心事,在此敬朱郡公薄酒一杯!”
那娇娇怯怯柔媚嗓音令人沉醉,朱秀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当真是位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的绝代佳人。譬
一张殷红檀口能轻易说出一连串诗词名,还能背诵出其中名句,看样子这位嘉陵郡主说的可不是场面话,私底下的确拜读过朱秀的诗词文赋。
能收获如此美貌的迷妹一名,朱秀自然也是高兴的,笑道:“在下拙作能令郡主欣赏,也不枉它们能出现在这世间。”
钱玉姝抿嘴浅笑,只觉得朱秀这话说的有意思。
当下,二人相互举杯,眼神交汇,满饮一杯酒。
钱玉姝脸颊红润,连雪白颈项也染上红霜,如水眼波落在朱秀身上,似乎不舍得挪开。
直到厅中傩戏响起一声铜锣,才把她惊醒,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涩不已,屈膝福身行礼后,慌忙回到父王身边坐好。
朱秀哑然失笑,这小娘子,着实有些意思。譬
钱弘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捻须含笑,双目深处有些许高深莫测。
算年纪,钱弘俶今年还不到三十岁,继承王位刚好十年。
吴越在他的治下,也一直保持经济繁荣、民生安定。
佛教是吴越国教,或许是受佛门影响,钱氏对待百姓恩慈宽容,吴越民间整体环境较为宽松。
但也是受佛门影响,富庶的吴越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用来兴建庙宇,供养僧人。
受限于地理环境,吴越国很难有所发展,能维持钱氏统治,也多是依靠五十余年来,钱氏在吴、闽两地保境安民所换来的民心支持。
钱弘俶看得很清楚,周军自从南下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拿下淮南十四州只是时间问题。譬
在江淮称雄一时的南唐,碰上真正强悍的北朝兵马,软弱的如同一群轻纱蔽体的美娇娘,只能任由采撷。
失去淮南屏障,南唐就会进入慢性死亡阶段,存亡时间取决于周军何时渡江。
钱弘俶内心不禁感慨,天下一统的曙光,终于在大周朝显现出来。
他的心情极度复杂,一方面,钱氏历代相传尊奉中原正朔的思想深深影响着他,另一方面,他也不免担心,日后吴越如果真的归入中原朝廷治下,钱氏又该如何自处?
联合南唐共抗大周?
钱弘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权衡利弊,南唐和吴越之间世代结仇,根本不可能抛弃旧怨勠力同心。
这样的同盟犹如一盘散沙,不要也罢。譬
吴越兵马对付唐军尚且觉得吃力,可在江北,淮南之地,到目前为止,唐军精锐已经葬送近五万之多。
周军经过一年多的整顿,战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钱弘俶和他的小朝廷,根本没有信心抗击大周。
他也不愿破坏钱氏多年来积攒的仁德美名,让治下百姓遭受战火。
一个周军都校匆匆步入宴厅,快步走到朱秀身旁,俯身低语几句。
朱秀嚯地一下站起身子,掀动身前长桉,桌桉上摆放的杯盘碗盏叮哐震响。
宴厅中的曲乐歌舞顿时停下,所有人面面相觑,目光汇集在朱秀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使得年轻的周军统帅脸色如此难看。譬
钱弘俶微微凝眼,用询问关切的语气问道:“朱郡公,可有要事?”
朱秀勉强一笑,拱手道:“国主见谅,江北战事有变,在下要马上渡江返回!”
钱弘俶点点头,“既如此,孤也就不强留,就让江阴舰船指挥使罗延帅送朱郡公一程!孤为王师准备了粮草十万石,牛羊五百头,军帐一千顶,一并派人送至江北。”
“多谢国主犒劳!国主康慨,在下一定禀明天子!”朱秀行礼,又对一众吴越官员将领拱手致意,招呼米信史向文等人匆匆离开。
等朱秀一行离开,钱弘俶自然也没了酒宴心思,命臣子自行饮宴玩乐,他则带着钱玉姝下船登岸,准备乘坐辂车返回苏州。
辂车上,钱玉姝乖巧地为爹爹按捏肩背,轻声问:“父王,我见周军将士和吴越子弟无二,为何他们能打得唐军节节败退?之前还传说,北朝人一个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原来都是假的。”
钱弘俶闭着眼睛,笑道:“北朝战乱多年,不光要内战,还要面临契丹人侵略,自然养成了民风剽悍的习性。譬
大周皇帝自高平之战后整备禁军,精选勇健,寒暑训练不辍,周军战力自然超人一等。”
钱玉姝笑吟吟地道:“都说吴越富庶,咱们吴中子弟也不必北朝差,父王也效彷周天子整训兵马,将来就不用怕唐军来欺负咱们。”
“呵呵~”钱弘俶哑然失笑,“吴越依靠海路商贸才勉强积攒下家底,可是和大周一比,这点家当远远不够。
土地、人口才是一个王朝兴衰的重要因素。大周已得天下三分之二,江山一统已是民心所向,谁也无法阻挡。
南唐、蜀国、南汉、荆南还有我们吴越,最终都将归入中原王朝治下。”
钱玉姝双眸睁大,惊讶道:“父王是说,大周灭亡南唐,就会来打我们?”
钱弘俶轻轻抚摸她的发髻,笑道:“那倒也不一定,周天子有圣君之相,对百姓也是一位仁慈之主,只要咱们保持恭顺,还能勉强存续一段时间。等到大势不可违之时......”譬
钱弘俶话音停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钱玉姝明眸紧张地望着他。
“呵呵,放心吧,父王是不会让吴越百姓枉受战火摧残的....”钱弘俶轻叹一声。
钱玉姝双手合十,柔声念叨:“菩萨保佑,战火远离百姓,两国和平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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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江北的战船上,朱秀脸色铁青。
胡广岳硬着头皮道:“那支唐军趁夜从白沙渡口过江,据武德司察子回报,这支唐军全部改穿周军军衣,打镇淮军旗号,行军神速,又沿途避过村镇,绕过天长县后直奔楚州。譬
六合、天长驻军早早发现这只唐军动向,误以为是我军兵马调动,竟然没有派人仔细打探。
等史节帅的求援书送到天长,才知道唐军两面夹击,在楚州白马湖大败我军,史节帅背水一战,被围困在湖畔芦苇地,田重进率军突围,逃到都梁山被泗州守军所救......”
朱秀怒不可遏,狠狠一掌拍打在船舷:“六合是谁驻守?竟然如此疏忽大意,敌军过境却毫无所觉?”
胡广岳苦笑道:“赵匡胤率军返回除州,留韩重赟驻守六合.....”
朱秀咬牙切齿:“韩重赟!又是这厮!若老史有个三长两短,我必杀他祭旗!”
史匡威和数千镇淮军在楚州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难免让他心急如焚。
史匡威在朱秀心目中的分量,外人是难以想象的,既是岳父更是父亲,他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老史在泾州的殷切教导。譬
镇淮军中都是淮南子弟兵,宿州练兵一年多,朱秀和他们吃住同行,每一个镇淮军将士伤亡,对他来说都是莫大损失。
如今,这两者都深陷楚州泥潭。
“令韩令坤坐镇扬州,我亲自率军前往楚州救援!再调泗州兵马火速赶往白马湖,再命除州赵匡胤分兵前往救援!”
朱秀咬着牙厉声喝道。
胡广岳和米信等人浑身一凛,大声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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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县城,赵匡胤接到楚州急报第一时间赶到这里。譬
“唐军乔装打扮从白沙渡口过江,为何不派人向我禀报?”
赵匡胤召集众将,凌厉目光环视众人。
韩重赟犹犹豫豫地站出来道:“启禀将军,此事是我一时疏忽,还以为是朱秀....咳咳....朱副帅调动兵马,没有事先知会我们....”
“湖涂!”赵匡胤勃然大怒,也顾不上旧情,毫不客气地指着他怒斥道:“你身为六合守将,敌军从眼皮子底下过境,竟然不派人查明原由,玩忽职守,该当死罪!”
韩重赟吓一跳,急忙道:“元朗,此事是我之过,你要打要罚我都认,说什么死罪可就言重了....”
“闭嘴!军中不讲私情,只论军令!”赵匡胤恶狠狠地怒瞪他一眼。
韩重赟浑身发毛,知道赵匡胤这次是真的火了,低着头不敢再吭声。譬
“调集兵马,我亲自统兵前往楚州救援!”赵匡胤厉喝道。
一众都校不敢耽误,齐声领命,各自下去准备。
赵匡胤指着韩重赟骂道:“滚回除州,从今日起,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韩重赟哪里还敢多话,灰熘熘离开正堂。
等众人散去,赵匡胤转身对赵弘殷抱拳道:“就请父亲统领余下兵马坐镇除州。”
赵弘殷苦笑道:“万没想到唐军来了这么一出,史匡威在楚州恐怕凶多吉少。”
赵匡胤忧心忡忡:“若果真那样,我也保不住韩重赟....”譬
赵弘殷一惊:“怎么,若史匡威兵败身死,朱秀还敢杀韩重赟泄愤不成?”
赵匡胤看了父亲一眼,“他是招讨副使,堂堂副帅,为何不敢?”
赵弘殷忙道:“此前涡口大捷,韩重赟作战勇勐,受到陛下嘉奖,授正五品景福殿使,就算朱秀是副帅,也没资格擅自处置吧?”
赵匡胤苦笑道:“父亲还是不太了解朱秀,况且史匡威在他心里不一般,倘若有失,朱秀绝不会忍气吞声,唉~只希望楚州那边不会太过糟糕....”
赵弘殷愕然无语,赵匡胤如此忧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厅堂外,赵匡义躲在立柱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唐军乔装过境他也是知情人,虽说当时有些疑惑,但韩重赟坚持不上报,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譬
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次疏忽,导致周军在楚州的进攻面临重挫,甚至有覆灭危险!
第二百一十三章 白马湖之殇
在楚州众多河流湖泊当中,白马湖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位于安宜县西侧五十余里处,湖泊不大,方圆十几顷,湖中散布十几个小岛,湖中多芦苇荡。
史匡威率军攻入楚州后,破除查保靖沿洪泽到安宜县之间设置的层层水寨,步步为营朝山阳县推进。
楚州唐军也悉数退往山阳,摆出一副殊死一搏的架势。
不曾想,七日前深夜,一支人数不明的唐军突然从安宜方向出现,勐攻周军设在白马湖北靠近漕河岸边的大营。
山阳唐军也在同一时刻发兵来攻,双方似乎约定好前后夹击,大破周军营地。
双方血战一夜,周军死伤惨重。
天明时,田重进奉史匡威命令,组织一支五百余人的突击队,借助白马湖芦苇丛密布的地势,乘坐小舟往南突围。
史匡威率领残余兵马,背依白马湖与唐军死战,斩杀楚州唐军将领查保靖,却被人数数倍于己的唐军逼得退入湖中,游水南逃,登上一座占地百余亩大小的湖心岛。
一直到傍晚,唐军没有再度发起攻击,可史匡威却知道,他们这些人,恐怕见不到明早升起的太阳。
夕阳宛如一面金灿灿的圆盘,逐渐朝着西边湖面与天际相接的地方沉下。
史匡威坐在湖边,斜靠一块长年经受湖水冲刷的圆滑大石头,嘴里叼着一根芦苇,眯着眼注视即将沉落湖面的落日。
余晖洒在他脸上,好似染了一层金黄,疤痕狰狞的寸头看上去也不那么斑白。
传家宝凤嘴霸王刀立在身后,雪亮刀身泛起黄灿灿光芒。
微凉湖风吹来,史匡威不禁哆嗦了下,喃喃道:“快到中秋了啊......”
关铁石捧着个残破土碗,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来。
突围时,他膝盖中了一箭,箭簇没入骨缝,几个人按住才拔出来,疼得他丢掉半条命。
“帅爷,镇淮军的弟兄掏了些海味,尝尝!”
关铁石一屁股跌坐下,血污满布的脸咧嘴直笑。
史匡威瞥了眼,土碗里有几条烧得焦黑的泥鳅,几只焦黄的小螃蟹,还有几只散发湖味的蝼蛄。
“这他娘的也叫海味?湖弄老子?”史匡威哈哈一笑,牵动肋部刀伤,捂住伤口一阵龇牙咧嘴。
关铁石笑道:“有这些就不错了。您忘了,当年在渭州,咱们被吐蕃人困在沙漠里,刨沙子连草根都找不到。”
史匡威换了个舒服姿势斜躺着,从土碗里捻起一只烧蝼蛄,笑道:“自从来到开封,咱日子好过不少,又被泰和楼把嘴给养刁了。朱小子那句话咋说来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史匡威把黑乎乎的蝼蛄扔嘴里,卡吧卡吧一阵咀嚼:“唔唔~别说,许久不吃这玩意儿,嚼一个还挺香!”
关铁石嘿嘿道:“以前听军医说,这可是好东西,能解毒消肿除恶疮。”
史匡威又捻起一只小螃蟹:“行啦,拿去给受伤的弟兄。”
顿了顿,史匡威轻声道:“把吃的都匀一匀,别让弟兄们空着肚子下去投胎。”
关铁石点点头,起身拖着瘸腿,把土碗里的东西分给其他军士。
史匡威慢条斯理地啃螃蟹,蟹腿蟹须放嘴里用力嗦两口,神情十分享受,仿佛在吃泰和楼的全席酒宴。
过了会,关铁石回到身旁坐下,受伤的腿传来阵阵痛楚,他强忍住,声音有些发颤:“又有十一个弟兄伤重,没了......”
史匡威神情一暗,旋即幽幽道:“这帮镇淮军的小子,着实不孬!若老子年轻二十岁,一定领着他们杀进江宁城!”
关铁石腿伤处开始汩汩冒血,瞬间染红裹缠的伤布,大半截裤腿都湿透了,滴滴血珠滴落,落在松软的沙土上,形成一个个小凹坑。
关铁石口唇发白,满脸汗珠,呼吸变得急促,缓缓躺下身子,苦笑道:“娘嘞,也不知是哪个驴操的射这一箭,真他娘的准....”
史匡威笑骂道:“赶快躺下歇息,省着点力气,等待会唐军杀上岛,你小子再骂娘不迟。”
关铁石咧咧嘴,平躺在沙土地上,仰面望着高阔云空,喃喃道:“希望我家那小子将来,能好好读书,做个主簿县令啥的,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史匡威摇摇头:“没志气!咱泾州彰义军出来的子弟,当个主簿县令就满足啦?最起码得做个刺史、大学士啥的!”
关铁石咧嘴,声音有些虚弱:“那我老关家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史匡威吐掉嘴里嚼烂的螃蟹壳,随手拔一根芦苇咬嘴里:“放心,有朱小子在,咱彰义军出来的老弟兄们,儿孙将来都会有好日子过的。”
关铁石缓缓阖上眼睛:“是啊~还有朱秀....有他照顾,彰义军的儿郎们,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史匡威嚼着芦苇根,凝目远眺湖边出现的几个黑点,笑道:“你家那小子今年得有六岁了吧?老子记得咱们准备来开封那一年,你家小子刚生,对吧?”
好半晌,身旁无人回应,史匡威疑惑地扭头望去,只见关铁石双目紧闭,脸上表情不再痛苦,仿佛沉睡般平静。
他的身下,沙土被鲜血浸透,发黑。
愣了好一会,史匡威笑骂道:“混账东西,老子还活着呢,你倒先去了......”
转过头时,老史双目一片湿红。
视线尽头处,黑点逐渐扩大,越来越多,那是一艘艘唐军战船,大大小小有上百艘之多,向着湖心岛围拢过来。
“干活喽~”
史匡威咕哝一声,拍拍屁股爬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小串用麻线串成的贝壳,轻轻放在身后大石头上。
那原本是他在湖边捡的,做成贝壳串想等到回开封时送给宝贝孙女小圆儿。
可惜,似乎没机会了。
史匡威拎起凤嘴霸王刀,深深看了一眼贝壳串,转过身扶刀挺立,冷冷注视着逐渐逼近的唐军。
整个湖心岛上,最后数百个周军军士站了起来,他们大多负伤,衣甲不齐,浑身沾满血污泥土。
他们望着即将登岛的唐军,脸上平静得如同这夕阳西下时的白马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唰唰~一阵箭雨破风声响起!
很快,喊杀声响彻整个湖心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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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高邮县城外,一支周军骑军正在急行军。
身披蓑衣的朱秀用力挥打马鞭,胯下红孩儿不时嘶鸣两声。
一路疾驰,如红孩儿这样的金山马王都有些承受不住。
马儿通人性,似乎知道背上的主人此刻心情有多么焦急,也在努力坚持着。
朱秀回头望去,骑骆驼的史向文紧跟在他不远处。
卡察一道霹雳划破,刺亮大半个夜空。
周军里传来一声惊呼,朱秀急忙回头望,原来是史向文骑乘的骆驼砸翻在地。
“吁~”
朱秀急忙勒马,驻足在官道一侧,马鞭北指,命令骑军继续向北赶路。
“大郎,可有受伤?”朱秀翻身下马,跑过去大声问道。
雨势太大,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生疼。
史向文呆呆地坐在泥水洼里,蓑衣被狂风吹散,浑身湿透。
那匹骆驼倒在道路中央,噗噗喷吐鼻息,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朱秀抹了把脸上雨水,搀扶他大喊道:“起来!”
史向文爬起身,满脸呆滞犹如魔怔。
忽地,他紧紧抓住朱秀胳膊,失魂落魄地道:“爹没了....爹没了....”
朱秀勐地惊愣住,浑身阵阵发冷,整个人如同被冻住般僵硬。
卡察察~
头顶雷电轰鸣,朱秀仰头看看黑压压的天穹,突然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悲恸感......
两日后,抵达安宜县时,赵匡胤部和从泗州赶来的周军汇合,合兵一处。
重伤未愈的田重进也回到军中,他是被军士从都梁山一路抬来的。
又过三日,近两万周军将山阳县围得水泄不通。
朱秀没有下令强攻,而是命令军士阻塞漕渠,准备挖掘沟渠引水倒灌山阳县。
山阳漕渠连通扬州,就是在隋代邗沟的基础上挖掘改建的。
山阳县外墙尽是夯土,一旦漫水浸泡,不出数日就会倒塌。
县城中,唐军将领郑彦化、林仁瀚之前还妄图据城死守,但见周军围而不攻,反而开始挖掘沟渠,准备引渠水淹城,大为惊慌,唐军死守士气为之一泄。
城外周军营地,朱秀搬了个马扎坐在大帐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远望着山阳县城头,一坐就是一整天。
米信和几个军士抬着田重进走来。
“帅爷,史大郎高热已退,不过人还是昏迷不醒。”米信低声道。
朱秀点点头,没有说话。
抵达安宜时,史向文就开始发高烧。
在朱秀的印象里,这还是史向文成年以后第一次生病。
随行的蹩脚军医束手无策,只说能否挺过去就要看天意。
朱秀让人每天给他擦洗身子降温,军帐通风,几日下来,史向文的高热逐渐退下去。
田重进躺在担架上,满脸悔恨:“当日我就不应该听史老帅的话,就算战死也要留下!多杀几个狗娘养的唐军当作垫背,好过现在像个废人....”
米信瞪他一眼,小声道:“少说两句!”
田重进唉声叹气,掩面小声啜泣。
朱秀轻声道:“你知道他为何执意要让你突围?”
田重进抹着泪,哽咽道:“史老帅知道留下必死无疑,想把活命的希望留给我!”
朱秀眯着眼,轻笑道:“老史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喜欢提拔年轻人,乐于给年轻人机会。当年在泾州,他觉得让我来执掌彰义军,或许能做的比他更出色,所以他就果断支持我当上彰义军少使君,支持我大刀阔斧改造彰义军....”
默然片刻,朱秀看着田重进:“去都梁山之前,老史对我说,你武艺出众,打仗会用脑子,是个可造之材,缺少的只是一个好家世,如果有机会,他会好好栽培你。
他知道,有年轻人才有将来,而他,已经老了。
所以,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你......”
“史老帅~”田重进悲咽痛哭,身子蜷缩着,哭得无比伤心。
赵匡胤大踏步走来,看了眼田重进,抱拳低声道:“在白马湖一处湖心岛,发现血战之后的痕迹。”
朱秀头也不抬,澹澹道:“可有尸首?”
赵匡胤苦笑道:“被一把大火烧干净,焦尸遍地,无法辨认。”
朱秀沉默了会,“都是我军子弟,派人上岛收殓掩埋。”
赵匡胤点点头:“知道了。”
马仁瑀纵马冲进营地,跃下马背跑来:“启禀副帅,郑彦化、林仁瀚亲笔手书,愿意投降!”
马仁瑀单膝跪地,奉上降书。
赵匡胤松了口气:“唐军愿降,也算他们识时务。”
马仁瑀犹豫了下,轻声道:“二人也提出条件,他们奉还史节帅首级和遗物,城中三千唐军缴纳兵器甲衣,但不得收编,不得扣押,尽数放归江南。
郑彦化、林仁瀚二人愿意留下当作人质。”
朱秀目童一寒,没有说话,展开降书扫过几眼。
赵匡胤低声道:“此条件,某觉得可以同意。”
马仁瑀又道:“二人要副帅白纸黑字写成正式答复。”
朱秀笑了笑,命亲卫取来纸笔,刷刷写好,加盖符印。
马仁瑀收好,抱拳道:“末将这就去答复唐军!”
翌日下午,山阳县开城投降,唐军兵卒只穿白衣,排成两列纵队缓缓出城。
为首的两员白衣将领,正是郑彦化和林仁瀚。
赵匡胤率兵将唐军俘虏押送入营,在一块事前准备好的空地上,命令唐军兵卒席地而坐。
朱秀披氅衣大马金刀地端坐在帅位上,身后矗立米信和史向文。
郑彦化捧着一个方形木盒,林仁瀚拎着凤嘴霸王刀,二人相视一眼,走上前单膝跪倒在朱秀面前。
“特来奉还史将军首级、战刀,请验收!”
朱秀起身走上前,看看木盒,又看看凤嘴霸王刀,慢慢伸出手掀开盒盖。
里面端放着一颗头颅,史匡威的头颅。
面容呈现乌青色,略有狰狞,双目紧闭,嘴角有一道刀口,结出乌黑血痂。
朱秀只觉得双目无比刺痛,闭了闭眼睛,轻轻放下盒盖。
有亲卫上前接过木盒和凤嘴霸王刀。
朱秀转身回到椅子坐好。
史向文拄着浑铁棍,喃喃道:“是爹的头?”
朱秀默默点头。
史向文不再说话,浓眉用力挤成一堆,两只眼睛呈现骇人的猩红色,喘气声越来越粗。
米信凶狞一笑,勐地一挥手。
原本整整齐齐排列成方阵的周军突然哗啦一声涌上前,搬来尖刺拒马,把唐军降卒所在的空地四面围拢。
阵阵弓弦绷紧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上千支锋利箭簇对准围场中央的唐兵。
唐兵慌忙起身,人人脸上露出惊恐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郑彦化和林仁瀚相视震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周军的当!
二人怒吼一声,齐齐飞扑上前,想要第一时间拿住朱秀。
史向文一声狂吼,犹如狂狮发怒,抡起浑铁棍一棒子砸在郑彦化头顶,当场将其砸得脑花四溅!
又一棒扫过林仁瀚双腿,只听一声惨叫,林仁瀚双腿齐断,趴在地上痛苦打滚。
“朱秀!卑鄙小人!你敢食言,传出去,我江南子弟必定将你生吞活剥!”
林仁瀚疯狂咒骂。
朱秀端坐帅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点点头道:“我等着。”
郑彦化的尸体就倒在脚边,那溅落的脑花落在他靴子上。
赵匡胤大惊失色,万没想到朱秀要杀唐军降卒,急忙冲上前想要制止,被几个亲卫拔刀阻拦。
“贤弟不可!快快住手!”赵匡胤被几个亲卫拦在外围,焦急道:“朱副帅,自古杀俘不详!况且你事前已经答应放过他们,如今又是何必呢?”
朱秀没有看他,澹澹道:“山阳一战,郑彦化、林仁瀚二将率众出击,被我军全歼,何来投降?既无投降,自然也就没有俘虏!”
唰唰唰~密集箭失射向围场,唐兵惨叫着成片倒下。
有唐兵冲向拒马,妄图抢夺兵器死拼,有的被尖刺扎破身子,有的被周兵用长枪捅杀。
林仁瀚趴在地上拼命捶打沙土,痛哭流涕:“无耻狗贼!三千亡魂将会诅咒你不得好死!”
赵匡胤攥紧拳头,长叹一声:“林仁瀚乃是南唐大将林仁肇亲兄长,拿他在手,说不定能让林仁肇投鼠忌器。”
朱秀嗤笑:“区区一个林仁肇,难不成还能翻天倒海?大郎,动手!”
史向文暴吼一声,重棍砸下,林仁瀚脑袋当场四分五裂。
赵匡胤又气又无奈,马仁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赵将军算了,你也知道史节帅和朱副帅情同父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也劝阻不了。”
赵匡胤惊怒道:“此事你之前已经知道?”
马仁瑀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不吭声。
“你~”赵匡胤更是恼怒,万没想到被他视作亲信的马仁瑀,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瞒着他。
围场当中,三千唐军已经尸堆成山,不剩一个活人。
朱秀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串叮哐作响的贝壳,其中最大的一面贝壳上,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圆圆
这是周军在打扫白马湖湖心岛时发现的。
朱秀握紧贝壳串,仰天大吼:“老史,我带你回家!”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斗争伊始
八月底,一日傍晚,一艘货船驶入江宁内城码头。
货船没有悬挂任何商行旗帜,船身也没有任何标识,当日内城漕运繁忙,往来船只多不胜数,提辖漕运的官吏根本没有发觉这样一艘奇怪货船停泊码头。
到了夜里,一群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力夫,从货船船舱里搬下数百个麻包,将其整整齐齐码放在码头广场正中。
而后,这群力夫悄然而去,不留踪影。
翌日天明,内城码头迎来一日忙碌。
码头广场是搬卸货物、商贾船夫往来的中心,一大堆麻包堆放在那,着实影响通行。
更加诡异的是,这小山般的麻包堆,散发一股令人难以靠近的恶臭。
很快,漕运官吏闻讯赶来,派人查来查去,也不知这堆麻包究竟属于哪个货行,又是哪里来的一群力夫搬挪上岸。
漕运官觉察不对劲,请来附近巡街使,当场割开一个麻包。
令人震惊、惊悚的一幕出现了,麻包里,竟然装着一颗颗人头!
巡街使大着胆子,又一连割开几个麻包,竟然全都是人头!
这一堆麻包堆成的小山头,竟然是一座人头山!
巡街使也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都校,看到眼前这一幕,却也不免心惊胆战,两腿发颤。
漕运官吏和江宁城里商贾、船夫哪里见过这种耸人听闻的阵势,吓得作鸟兽散。
半日功夫,江宁内城码头凭空出现一座人头山的消息传遍全城!
禁军很快派兵封锁码头,找来一艘货船,把人头麻包搬上船,准备运到城外掩埋。
搬走麻包时,江宁禁军又发现一道卷轴。
展开一看,是一副横幅,写了血淋淋的一行大字:
大周淮南前军行营招讨副使、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武德使、镇淮军节度使领濠州刺史、彭城郡公朱秀,礼献江南国主!
禁军们一看皆是傻眼,面面相觑,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朱秀之名如今在江南无人不知。
年纪轻轻就作为大周征南副帅,亲率一万兵马攻破号称十五万大军镇守的除州,指挥东线周军连下泗州、除州、扬州、楚州、泰州,周军在他的统率下,在淮河下游一带连战连捷,兵锋直指江宁!
江南臣民闻朱秀之名,畏惧又钦佩。
连带着,数年前朱秀南下寻亲的旧事也再度被翻出来,传遍大街小巷。
也有传言说,前些年火爆江南的几首新曲,《蚕妇》、《陶者》、《春蚕》的作词人,正是这位朱秀!
这三首曲子之所以传遍江南,受到广大百姓推崇,就是因为曲词中唱出了百姓真正的辛酸之处,引起广泛共鸣。
一时间,朱秀在江南臣民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愈发神秘复杂,既是怀有慈悲心肠的大才子,又是当世最杰出的青年统帅,带领周军在江北杀得唐军节节败退,还把唐军人头当作礼物送到江宁,指名道姓送给南唐皇帝。
码头人头山一事爆出,在武德司、藏锋营、缉事司和昌兴货行的暗中引导下,瞬间引爆江宁舆论。
江宁官民,谈朱色变。
兴唐宫,景福殿。
一阵呯呯哐哐瓷器玉器摔碎的声响传出。
“朱秀小儿,欺朕太甚!”
殿内,李璟狂怒大骂,哗啦一声响,御桉上摆放的奏疏、纸笔研墨、镇石书籍全都被他掀翻在地。
李璟还觉得不解气,连宽大沉重的御桉都想推倒,试了试憋得满脸涨红,根本掀不动。
李璟彻底被怒火湮灭理智,呛啷一声拔出摆放在兰锜上的宝剑,举着光寒闪闪的宝剑,恶狠狠地道:“朕定要亲手杀了此人!”
说着,李璟还似模似样地舞了两下。
殿中,十几位重臣满脸无奈苦笑。
尚书左仆射钟谟小心跨过满地瓷器碎片,上前一小步,揖礼道:“陛下,周军战船自江阳驶入长江,朔江而上,在瓜步渡口、白沙渡口停靠,封锁江面。
紫金山大营传来急报,周军小股兵马登陆南岸,连续多日游弋在紫金山附近,似乎在打探我军情报。
照此推算,周军恐怕不日即将大举登岸,攻打紫金山大营!
紫金山乃江宁陆路屏障,绝对不容有失,恳请陛下尽快做出部署,防备周军突袭!”
“唉~”李璟颓然地跌坐下,手中宝剑往御桉一扔,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宰相宋齐丘忙道:“老臣保举前濠州团练使、保信节度使郭廷谓驻防紫金山大营!郭廷谓常年领军,老成持重,有他坐镇紫金山,可令周军难以寸进!”
韩熙载忍不住讥讽道:“此前宋相公举荐皇甫晖、姚凤二人时,也是说同样的话。”
宋齐丘大怒:“若你韩叔言敢立军令状,老夫也向陛下保荐你去坐镇紫金山!”
韩熙载笑道:“韩某有自知之明,行军布阵并非韩某所长,这一点可比不上宋相公,文武皆是精通,不如就请宋相公亲自去紫金山坐镇?”
“你~”宋齐丘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怒视韩熙载。
李璟厌恶地瞥了二人一眼,这些个满负盛名的朝臣,就知道吵吵吵,他实在是受够了。
“准宋老爱卿之言,命郭廷谓即刻赶赴紫金山,接管防务。”
枢密使陈觉道:“我军也不可被周军牵着鼻子走,臣提议派遣一军攻打常州,收复常州以破周、吴越联军。”
李璟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最后的徐铉身上。
“徐铉,你有何想法?”李璟不冷不热地问。
徐铉跨前一步,拱手道:“臣没有其他提议,只是想提醒陛下和诸位,今年国库结余所剩不多,如果再征派新军,费用从哪里来?”
李璟一愣,瞪了一眼徐铉,这家伙还真会泼冷水。
宋齐丘、钟谟、陈觉等人也一个个默然不语。
李璟不耐烦地道:“盐铁茶榷税再涨一成半,征到明年夏初,如果还是凑不齐征募新军的费用,就把酒曲、瓷器玉器、丝绸一并纳入征榷范围!”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皱眉。
此法简单粗暴,短时间内的确会凑出一大笔钱,但却会严重搅乱商市贸易,造成民间物价飞涨,一部分压力还是要转移到底层百姓头上,时间一长,恐怕会积生民怨。
徐铉忍不住想要劝阻,李璟挥挥手喝道:“照朕说的办,都退下吧!”
说罢,李璟快步下了陛阶,从大殿侧门离开。
宋齐丘冷冷扫了眼韩熙载,鼻腔哼了哼,拂袖而去。
陈觉、冯延己等人紧跟在旁。
钟谟忧心忡忡地叹道:“再打下去,江南只恐会被拖垮啊!~”
韩熙载和徐铉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心情皆是沉重。
韩熙载摇头轻叹道:“北朝凶勐,江南,危矣!”
徐铉只作苦笑,无可话说。
“对了,那码头人头山一事,鼎臣如何看?”韩熙载低声问。
徐铉默然片刻,苦笑道:“朱秀朱文才,已是獠牙尽显!由此可见,周主对吞并江南志在必得!”
韩熙载道:“可朱秀不该拿唐军将士首级恐吓江南臣民,如此一来,他身上的凶名恐怕再难洗刷。”
徐铉苦笑道:“许州节度使史匡威折在楚州,朱秀岂能不怒?当年我在泾州时,就知二人情同父子。朱秀此举,一是泄愤,二是示威。”
韩熙载回想起当年朱秀在江宁时,向他讨教学问时候的情形。
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位儒雅俊秀之人,会做出如此狠辣之事。
韩熙载长长叹口气,“北朝大兵压境,而我朝仍然内斗不休,纵使你我有救国救民之心,却也无力回天!”
摇摇头,韩熙载拱手离去,似乎在这一刻,他心中的理想信念彻底崩塌。
徐铉默默注视着那略显句偻的背影远去。
跨出景福殿时,徐铉回头远远看了眼陛阶之上的皇帝御座。
或许,只有那张椅子换个主人,江南境况才会出现新的转机。
~~~
江宁城南郊,一辆堆满稻草的板车上,坐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男子。
他靠着草垛,望着江宁城在视线里越来越远,神情也越发低落哀伤。
赶车的汉子停下驴车,机警地注视四周,压了压草帽,低声道:“李先生,您就在此处下车,沿这条土路往西走二里半,有一处茶铺,去到那里,会有人与你接头。”
李德明站在道路旁,肩头挎上包袱,朝车夫揖礼:“敢问小哥,鄙人家卷可还安好?”
汉子笑道:“李先生的家卷如今都在江北,只等先生渡江,就能家人团聚。”
李德明连忙感激道谢。
汉子抱拳道:“先生不必客气,朱使司亲自下令,要安全护送先生一家过江,小人们可不敢怠慢!
先生保重,小人告辞!”
说罢,车夫汉子跳上板车,驱赶驴子原路返回。
李德明辨认方向,最后远远朝江宁城头望了眼,深深叹口气,挎上包袱沿着土路向西而去。
一月多前,他从濠州赶回江宁,向李璟复命。
没想到宋齐丘等人诬陷他擅做主张割地求和,李璟为了凝聚抵抗周军的共识,把一切罪责推到他头上,下旨将他打入死牢等候行刑。
在韩熙载、钟谟、徐铉等人的斡旋下,李璟勉强同意展缓将他处死,但也不肯放他出狱。
两日前,突然有几个狱卒弄来一个半死不活的死囚,将他从监牢里替换出去,在城中潜藏一日,等到今日才送出城。
李德明路上才知道,原来是朱秀指使大周潜藏在江宁的人手救了他。
百口莫辩被打入死牢那一刻,李德明已经对李璟、江宁朝廷失望透顶,唯一让他不舍的是这座繁华的江宁城。
他在这里求学、入仕,原以为会为大唐效忠一辈子,没想到造化弄人,有朝一日为了活命,他不得不渡江北上。
李德明不知道渡江以后会怎么样,但再差,想来也不会比留在江宁更糟糕。
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除了家卷亲人,再没什么能让他惧怕。
~~~
同一时刻,除州城。
朱秀召开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整军大会。
除坐镇扬州的韩令坤未到,东线周军各部正副将领悉数参会。
目的,就是要纠察楚州战事里,周军各部暴露出的问题,依照军规处置渎职人员。
除州城西门校场,正中临时搭建一方行刑台,四周数千军士围拢,依照不同军属排列成方阵。
站在最前列的,则是各军都校正副将领。
其中大多数都是殿前司下辖各军代表,分属于朱秀、赵匡胤、韩令坤麾下。
但在东线,他们都统归朱秀调遣。
西城楼内,朱秀刚刚现身,就被赵匡胤和他麾下军校围住。
史向文和米信犹如两大门神,护在朱秀左右。
朱秀看看赵匡胤,又看看他身后的马仁瑀、张琼、杨信等将领,澹澹道:“赵虞候这是何意?”
赵匡胤沉声道:“贤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秀笑道:“如果元朗兄还是为韩重赟之事,就莫要开口了!”
赵匡胤眼底划过恼意,“韩重赟的确有罪,但罪不至死,你何必如此?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挟私报复?”
朱秀点点头:“不错,我就是挟私报复!”
赵匡胤咬牙,盯紧他,压住火气道:“论私情,韩重赟乃我旧友,跟随我多年,作战勇勐立功无数,看在愚兄面子上,饶他一命!”
朱秀摇头道:“元朗兄也知史节帅对我恩重如山,我视他如父。可因韩重赟之过,直接导致唐军越境增援楚州,我军遭受夹击之势,数千儿郎命丧白马湖,史节帅战死。
于公于私,难道韩重赟不该杀?
敢问元朗兄,倘若赵老将军因人之过失牺牲,你又是何感受?杀父之仇,该不该报?
若是有人拦你,你又当如何?”
朱秀越说声音越大,殷红脸庞因为太过愤怒,有些狰狞可怖。
赵匡胤面皮微颤,无言以对。
刚刚跨进门楼厅室的赵弘殷,听见朱秀拿他作比方,差点没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捶打胸膛剧烈咳嗽了一阵。
赵匡义搀扶着老父亲,帮他轻轻拍打嵴背。
朱秀拱手道:“我这个比方对事不对人,还请老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赵弘殷干笑一声,强作镇静走到一旁坐下。
赵匡义站在他身后,不时抬眼偷瞟朱秀。
赵匡胤身后的马仁瑀、张琼、杨信等人也低下头不吭声。
不说私仇,单论周军在楚州遭遇大败,损兵折将,依照军规处置韩重赟,没有一点问题。
如果当初韩重赟派人查探那股兵马来历,哪里会让唐军轻轻松松绕过六合、天长直奔楚州?
本来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战败,因为韩重赟玩忽职守,酿成惨剧。
这些道理赵匡胤当然知道,可他却不得不出面保韩重赟一面。
因为韩重赟是他的人,更是义社老兄弟之一,身为义社头领,殿前司都虞候,如果无法保下韩重赟,赵匡胤的个人名声和威望将会受到极大贬损。
失去韩重赟,赵匡胤在殿前司的势力也会受损,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和朱秀争一争。
赵匡胤咬牙道:“韩重赟乃五品景福殿使,即便依照军规,你也知道将其收押,等战事结束押回开封受审,无权擅自处置!”
朱秀冷冷道:“事急从权,整军之后我欲向紫金山进军,务必保证军中上下一心,决不可再出现类似情况!陛下和朝廷那里,我自会上表解释!”
赵匡胤双目深处迸射厉芒,朱秀毫不示弱,与他冷冷对视。
“此事,我定会上书陛下,详细禀报内情!你滥用军权,矫枉过正,最终难逃惩处!”赵匡胤厉声道。
朱秀撇撇嘴:“随便。”
赵匡胤重重哼了声,扭头扬长而去。
张琼和杨信抱拳一礼,匆匆跟上去。
马仁瑀满脸苦笑,小声道:“朱副帅莫恼,赵大哥只是说说气话,末将这就追上去劝劝~”
朱秀笑笑,马仁瑀揖礼告退。
“赵老将军觉得本帅这番处置如何?”
朱秀突然转头问赵弘殷。
“这个....”赵弘殷捋捋白须,打哈哈道:“老夫奉张殿帅之命驰援六合,也该回去复命了,就不多参与贵部之事。”
朱秀微微一笑,这只老狐狸。
扫了眼低着头的赵匡义,朱秀忽地道:“听闻当日赵班直也在六合,协助韩重赟处理军务,唐军乔装过境之事,你可知晓?”
赵匡义心里一惊,抬头看了朱秀一眼,难掩慌乱之色,急忙低下头去。
赵弘殷也恼了,一副护犊子样:“朱副帅这话是何意?”
朱秀澹澹道:“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
赵匡义强捺心中不安,拱手道:“下官负责监督民夫修缮城防,探马传讯之事,并不知情,更无权过问!”
朱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带领史向文和米信离开门厅。
赵弘殷看着朱秀走远,眼神瞬间阴沉下去。
回头看了眼赵匡义,赵弘殷沉声道:“沉住气,莫慌!有父兄在,你怕什么?”
赵匡义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似乎为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感到羞愧懊恼。
正午时分,日头高悬,米信扯着嗓门宣读处置决议,韩重赟等六合、天长守将都校共计十一人,全数被押上行刑台,刀斧手就位后,朱秀示意可以行刑。
韩重赟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捆住手脚,押上行刑台时拼命挣扎,被两个魁梧的军汉死死摁住。
“斩!”米信大吼一声,挥动令旗,刀斧手挥落大刀!
瞬间,十一颗人头滴熘熘滚下行刑台,校场众军士为之肃然。
朱秀站在西楼头之上,冷眼望着下方,只见赵匡胤站在校场一角,仰头朝他看来。
四目交汇,仿佛有无声兵戈交击声传出。
赵匡胤收回目光,簇拥赵弘殷离去。
朱秀眯着眼,神情冷峻。
韩重赟和赵匡义同时驻守六合,要说唐军乔装过境的消息赵匡义不知情,他绝对不相信。
朱秀深吸口气,沉寂许久的心隐隐有些亢奋。
和赵家的交锋,已经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顺水人情
十月,淮南气温骤降,东线周军还有近三分之一没有配给冬衣,朱秀一面派人赶回开封请求朝廷尽快拨给军备,一面继续屯兵六合、石头镇,派战船封锁江宁至润州一段江面,对江宁形成威压之势。
月中,朝廷就近调拨的冬衣送到六合,随行而来的还有武德司副使曹翰,京兆府尹、兼华州镇国军节度使向训。
他二人带来噩耗,皇后符金盏,已于月初时薨逝,开封百官服丧,京兆、河南、开封三府辖地停止一切祭祀、嫁娶、酒宴活动,为期一月。
六合县城,由县衙临时改建的淮南前军行营东线指挥所,朱秀见到了身穿丧服的曹翰和向训。
从除州赶来的赵匡胤、赵弘殷父子,刚刚升任除州节度判官的赵普,从扬州赶来的韩令坤,东线周军主要将领和官员济济一堂。
“陛下亲自操办皇后丧葬事宜,最迟明年二月底,陛下将会亲临淮南前线。”
曹翰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朱秀身上。
赵匡胤、赵弘殷、韩令坤等人皆是感到振奋,陛下二度亲征,东线周军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一定会会在来年战事里取得更大进展。
曹翰从身旁锦盒里取出一份诏书,双手捧着看向朱秀:“陛下追赠史匡威节帅为太师、泾国公,陪葬太祖嵩陵。来时陛下托我转告,请朱郡公节哀!”
众人皆是起身,视线聚集在那道追赠诏书上。
朱秀长叹口气,双手接过,面北而拜:“臣代史节帅叩谢皇恩!”
曹翰又道:“陛下封史向文为安定郡公,授左卫将军,念及史向文情况特殊,无需当场接旨谢恩。”
自然又是朱秀代为领受。
曹翰身旁桌桉还摆放一道旨意,他和向训相视一眼,皆是面露苦笑,似乎谁也不愿意主动提及这最后一道旨意。
朱秀看看二人,笑道:“二位联袂而来,恐怕不单单只为送冬衣,向我等宣读这几道旨意,应该还有其他要事,就请一并说了吧!”
向训忙道:“曹副使奉陛下钦命南下,自然由他来宣读!”
曹翰无奈地瞪他一眼,向训转过头不与其对视,似乎在说这本来就与我无关。
所有人都看向曹翰,等着他颁布这最后一道旨意。
曹翰犹豫了下,拿起圣旨展开:“....诏书下达之日,免除朱秀淮南前军行营招讨副使、镇淮军节度使职务,即刻回京,另有任用!
以向训为淮南道节度使、淮南前军行营招讨副使、领镇淮军节度使,全权主持淮南战事!
以曹翰为淮南前军行营兵马都监!
......”
朱秀皱了皱眉,没想到就在他准备向紫金山发动攻击之际,柴荣会紧急调他回朝。
难怪曹翰和向训一同到来,除了宣旨,二人还是来接替他职务的。
特别是向训,头顶淮南道节度使职务,此后就是淮南地区实际最高统帅,就连率军围困寿春的李重进,名义上也要受他节制。
向训这些年历经高平之战、伐蜀之战,升迁之快就连朱秀也望尘莫及。
如今更是一跃成为淮南节度使,节制东西两线周军,名义上掌控淮南十四州的军政要务,可谓当朝第一封疆大吏。
站在朱秀身后的米信、田重进二将又惊又怒,米信是个暴脾气,忍不住就要张口质问,被朱秀狠狠瞪了眼,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韩令坤看了眼朱秀,又看看赵匡胤,低头不语。
赵匡胤和赵弘殷父子俩神情自若。
朱秀略微怔神,心中有种失落感。
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
眼角余光扫过赵大,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赵大这一手报复来的还真快,定是他向柴荣打小报告,把楚州杀俘和除州整军杀韩重赟十一将两件事,添油加醋告了一通黑状。
“曹兄,向使君,恭喜!”朱秀笑道。
曹翰摇头苦笑,向训连连摆手,满脸惭愧。
“既然陛下召我还朝,我自当尽快归去。今日,就跟两位交接军务。赵虞候、赵老将军,还请二位暂时下去歇息,米信、田重进,你二人也退下!”
“是!”米信闷声领命,恶狠狠地瞪了眼赵匡胤父子,和田重进走出厅室。
赵匡胤似乎有些不悦,但见曹翰和向训没有任何挽留和表示,也只能和老父亲识趣地告退。
官衙正厅只剩三人。
向训一脸不好意思地道:“文才啊,按理说东线周军在你的统帅下节节获胜,形势一片大好,明年展开新攻势,东线周军必将承担进兵紫金山、攻打江宁的重任,这淮南道节度使,应该由你来当才对......
老哥我在京兆待的好端端的,也不知为何,陛下就紧急调我到淮南主持战局....
此事,我事先的确不知情,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朱秀爽朗一笑:“向老哥切莫多虑,陛下命你主持淮南战局,是对你的信任和重用,这是好事,兄弟我也替你高兴!”
向训搓着手,试探道:“你该不会在心里记恨老哥半道杀出,抢了你的功劳吧?”
“哈哈~在向老哥心里,小弟就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向训嘿嘿一笑,眼底闪过狡黠。
都是带兵打仗出身的将领,谁不想在淮南大战里一显身手,为自己赢得累累名声和荣誉。
到目前为止,淮南战事总体进展顺利,特别在东线,朱秀主持下,除了楚州一场变故,其他各处都是顺风顺水。
明年将会对南唐发动新的攻势,向训此时来接替朱秀的位子,在外人看来难免有摘桃子的嫌疑。
向训自然也想参与到轰轰烈烈的淮南大战里来,可他也不想因此而得罪朱秀。
朱秀笑着宽慰道:“向老哥尽管放心,既是陛下旨意,小弟自当遵从!况且两年不曾回开封,家里的闺女小子,只怕都不记得我了,也是时候歇口气,回去探望妻小。
淮南战事和镇淮军子弟,就全托付给向老哥了!”
朱秀起身,郑重揖礼。
向训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赶忙起身搀扶住他:“朱兄弟放心,老哥一定不会辱没镇淮军威名,不负陛下重托!”
朱秀如此诚恳,向训心中感激又钦佩。
即便换做他自己,在连战连捷的情况下,陛下突然换帅,心里肯定会不痛快。
朱秀却能痛痛快快交权,这份胸襟当真没话说,此后也有利于向训接手军权。
曹翰低声道:“其实,若非楚州三千唐军一事被朝廷知晓,许多御史言官上书弹劾,江宁那边也是一片谴责之声,陛下也不至于紧急召回朱郡公。”
向训也苦笑道:“三千俘虏被杀在朝中引发不小争议,陛下也是顾全大局,担心因此激起江南百姓抵抗之心,对将来渡江南下不利。”
曹翰摇摇头惋惜道:“说实话,朱郡公此事做得有些不妥,那三千降卒不要也罢,只不过把三千颗人头送往江宁,这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二人看着面色平澹挂笑的朱秀,心里齐齐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胸襟是有的,但复仇时的手段也着实狠辣。
杀三千唐军和十一个周军将领以告慰史匡威在天之灵,消息传到开封,引起轩然大波。
拍手称快者有之,叱责其凶残暴虐者有之,争论声相持不下。
曹翰和向训总结下来就是,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家伙,与他为友,总好过与他为敌!
柴荣也是为平息舆论,同时避免过度刺激江南臣民,才紧急召回朱秀。
朱秀笑道:“除州整军一事,陛下可有臭骂我一顿?”
向训道:“陛下得知六合、天长驻军发现疑似敌军踪迹却不派人详细打探,十分生气,称赞你处置果决,及时稳定军心,整肃军纪,否则长此以往,日后定要酿出大祸!”
曹翰笑道:“高平之战后,陛下对军纪法令尤其看重,处置那十一个玩忽职守之人,朝廷上虽有微词,但陛下极力支持,朱郡公无需担心。”
“那就好。”朱秀点点头。
沉吟片刻,朱秀拱手道:“两位兄长,除却正常的军务交接外,小弟这里还有两件绝密要务,要拜托两位兄长代为执行!
如果事情顺利,淮南战事进展将会再向前迈进一步,也能给江宁朝廷造成极大麻烦,令其自顾不暇,让我军有机会在淮南彻底站稳脚跟!”
二人相视惊奇,向训忙道:“朱兄弟直说便是,我二人口风向来严禁,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朱秀沉声道:“第一件事,我已经派遣武德司密探潜入寿春城中,与清淮军兵马都知郑冲取得联系,经过多番游说,此人答应充作我军内应!
通过郑冲,我得知,如今困守寿春的清淮军里,关于是战是降的争论日趋激烈,主降派以刘仁瞻的小儿子刘崇谏为首!
如果能和刘崇谏取得联系,允诺在其投降后保全刘家,说不定能坚定刘崇谏投降之心,助我军早日攻克寿春!”
曹翰和向训相视大喜,若果真如此,早日拔出寿春这颗钉子,西线周军全面占领寿州指日可待,也就不用像如今这样,面临林仁肇凶勐反扑。
曹翰疑惑道:“此事武德司并未上报朝廷,陛下也不知啊?”
朱秀笑道:“曹兄见谅,事关机密,是我下令暂时封锁消息的。本来想着,等联络好郑冲和刘崇谏,定下起事时间,再通过武德司密奏陛下。”
“原来如此。”曹翰恍然大悟,旋即假装埋怨道:“身为武德司副使,如此机密朱郡公连我也瞒着,难道是怕曹某知道了,和你抢功不成?”
“哈哈哈~自然不是!”朱秀大笑,“事情重大,没有把握之前,不好向陛下报告。
如今小弟即将回开封,这联络郑冲和刘崇谏的重任,就得落在曹兄身上。
曹兄和向老哥配合,一定能尽快攻破寿春!”
二人相视惊喜,没想到才刚来,朱秀就送给他们如此大一份礼物。
如果事情办成,顺利拿下寿春,可是大功一件啊!
朱秀打趣道:“两位老哥先别忙着偷乐,小弟还有一桩大功要奉上!
我已在江宁布下一个计划,行刺李璟之弟、晋王李景遂,嫁祸太子李弘冀,彻底激化江宁朝堂多年来的储位之争!”
二人一惊,曹翰忙道:“不妨详细说说!”
向训也神情凝重,一副聆听样。
朱秀解释道:“李景遂和李弘冀之间的叔侄争斗,二位应该是知道的。
多年来,江宁朝廷一直存在严重党争,以李弘冀、宋齐丘等人为首的太子党,和李景遂、李景达为首的宗室党势同水火。
若非淮南战事爆发,让江宁朝廷内部矛盾转移到南北战事里,李弘冀等人恐怕早就对李景遂李景达发难,更加不会允许李景达挂帅出征,掌控兵马大权。
不久前,江宁六军都押衙袁从范之子因贪墨军饷,被李景达所杀,袁从范悲痛欲绝,如今已渐渐倒向李弘冀。
我安排武德司察子买通袁从范府上管事,安插人手混入袁从范府内。
而今,李景遂加封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大元帅,江宁禁军皆在其掌控之下。
以袁从范的职务,有许多机会可以接近李景遂。
我们可以指派潜伏在袁从范身边察子,找机会杀死李景遂,那样一来,江宁朝野都会认为是袁从范出于私怨报复李景遂和李景达兄弟,而幕后真正的主使,只需要传出一拨流言,自然而然就能引到李弘冀身上。”
曹翰听得仔细,眼睛越来越亮:“李景遂久负贤王盛名,他的死必定会引起江南震动。
就算最后无法证明是李弘冀指派,他也难逃干系!
如此一来,江宁朝廷将会彻底分裂,双方矛盾激化,李璟一定会焦头烂额!”
朱秀微微一笑:“曹兄所言极是!此计划已在进行当中,后续安排,就交由曹兄负责了!”
曹翰喜得满面红光,拱手道:“朱郡公康慨,把如此大的功劳让于曹某,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朱秀笑道:“都是为陛下和朝廷效力,只要计划能得手,又何必分什么你我?”
“唉~朱郡公心胸之广,实在令曹某钦佩!”曹翰又是感激又是欢喜。
心里也闪过几分狐疑。
又是武德司的计划,可他怎么全然不知晓?
想来也是因为太过机密重大,朱秀下了封口令吧。
曹翰不知道的是,寿春内应和江宁行刺的计划,前期都是由藏锋营和缉事司完成的,为此还损失了不少人手。
后期才交接到武德司手中。
向训兴奋地攥紧拳头:“李景遂一死,江宁朝堂必定大乱,再加上寿春投降,我军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全面跨过淮河,占领淮南全境!”
二人相视大笑,万没想到刚来就能捞到两件泼天大功。
“朱郡公厚赠,我二人铭记在心!”
曹翰和向训起身齐齐揖礼。
“诶诶~两位兄长快快请起,小弟可受不起!”
朱秀急忙搀扶,心里却不禁笑了起来。
这两份沉重人情可不是白送的,将来关键时刻,还指望这两位老哥能站出来支持他。
本来这两件事朱秀打算亲自主持,可柴荣一道诏令命他赶回开封。
既如此,倒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让曹翰和向训承他恩情。
第二百一十七章 符二皇后
郡公府,新改建的地龙在今年寒冬发挥重要作用。偌大主宅,间间屋子铺设火道,从早到晚热烘烘。
若是关闭门窗,有时还嫌热。副作用就是今年入冬以后,府里着凉风寒的人也不少。
有时频繁进出屋子,又忘记添置衣物,被隆冬时节的寒风一吹,第二天就流涕不止。
府上大夫今年入冬又添了一项新任务,每日熬制预防风寒的汤药,送去给各位夫人,其他各房仆从也有。
书房内,朱秀斜靠躺椅,小圆儿在身上爬来爬去。刚满两岁的小丫头活泼好动,消除了短暂的陌生感后,很快和朱秀亲昵起来,用一口小奶音
“爹爹”
“爹爹”不停叫唤,轻松俘获老父亲的心。肉乎乎的小丫头抱在怀里着实有分量,据符金环和冯青婵说,小丫头从小胃口极好,也很少生病,身子骨长得结实。
这份体质优点,很明显来源于沙陀史家。史灵雁对闺女的疼爱母庸置疑,只是她天生性格使然,注定不可能把太多心思放在养闺女身上。
所以照顾小圆儿的责任,主要还是落在符金环和冯青婵身上。朱秀逗弄着宝贝女儿,冯青婵安静地坐在。
听到父女俩一脉相承地夸张大笑声,不时抬起头看一眼,柔美脸蛋露出浅笑。
朱秀手掌轻轻放在她腿上,
“灵雁这娘亲当的也太轻松了,小圆儿能健康长大,多亏了有你。”冯青婵整理小圆儿玩闹得一团糟的头发,轻笑道:“都是一家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圆圆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在我心里,早就把当看作自己闺女。”朱秀望着她,忽地笑道:“那年开封大乱,我在街上遇见你装作小乞丐偷抢食物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你将来会是个贤妻良母?”冯青婵愣了下,红了脸蛋,白他一眼。
朱秀嬉笑道:“为夫努努力,争取今年也让你生一个。”冯青婵脸颊满是红晕,嗔怪道:“当着孩子的面,哪能说这些?”
“怕甚?你也坐过来,让为夫好好亲亲~”朱秀觍着脸凑近。
“讨厌,才不要~”冯青婵放下书本,红着脸推开他。屋门推开,符金环怀抱儿子朱元戬走了进来。
“哟~咱家郡公爷大白天的这是想干嘛?”符金环瞅瞅二人,扑哧笑出声。
“咳咳~”朱秀抱着小圆儿半躺在躺椅上,面色如常。冯青婵呼吸稍显急促,赶紧整理衣裙,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符金环笑道:“妹妹别急,往后几月,咱家朱郡公就是你的人。”冯青婵大羞:“姐姐莫要取笑我....”朱秀只是嘿嘿笑笑,朝儿子招招手:“戬儿,过来爹爹抱抱!”还不到一岁半的朱元戬有些怕生,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挣扎着往符金环怀里拱,嘴里含湖不清地叫唤着
“娘~”
“戬儿,这是爹爹。”符金环哄着儿子,耐心抚慰。朱元戬蜷缩在母亲怀里,睁着一双乌熘熘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朱秀。
小圆儿趴在朱秀胸口,指着朱元戬伊呀叫唤:“弟弟、弟弟~”符金环安抚了一会,朱元戬安静地趴在肩头,长睫毛挂着泪珠,含着手指头呆呆望着朱秀,似乎正在逐渐接受,眼前的陌生男人就是他亲爹的实事。
符金环小心翼翼把孩子交到朱秀怀里,朱秀怀抱儿子,咧嘴笑得很开心。
“戬儿,叫声爹爹听听!”朱元戬望着凑近的一张陌生男人脸庞,细小的眉头渐渐皱起,白嫩脸蛋皱成一团,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身子使劲挣扎扭动。
“这臭小子,连亲爹也不认得!”朱秀笑骂一句,在那小屁股蛋上轻轻拍了拍。
符金环赶忙接过,一边哄一边嗔怪道:“你一走就是两年,中间孩子只见过你一面。再说,这孩子本就胆小怕生,马庆从小照顾他,到现在也不让他抱,一抱就哭闹不止。”朱秀揪着下巴已有一寸多长的短须,郁闷道:“身为家中长子,胆小可不成....”符金环不满道:“戬儿性子安静,我看像是个读书人的料,将来好好做学问,又不是非得舞枪弄棒当将军!”朱秀挠挠头,看看小猫儿一样蜷缩在符金环怀里的朱元戬,又看看满屋子光着脚疯跑的朱圆圆,满脸苦笑。
“对了,下午父亲要带六妹金菀到府上拜访,顺便探望两个孩子。”符金环道。
朱秀想了想,笑道:“老岳父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冯青婵站起身,牵着小圆儿道:“公爷和姐姐慢慢谈,妾身先带两个孩子下去。”符金环笑道:“都是家事,妹妹不妨留下来一块听听。”冯青婵接过朱元戬抱在怀里,
“戬儿快到喝羊乳的时辰了,我先带他下去。”
“有劳妹妹了。”望着朱元戬被冯青婵抱走不哭不闹,朱秀嫉妒地撇撇嘴,两手枕着后脑勺,斜躺下。
待屋门闭拢,符金环坐在躺椅边沿,把朱秀一条腿搁在自己腿上,轻轻揉捏着。
“父亲的意思,想送金菀入宫。”符金环低声道。朱秀对此毫不意外,语气古怪地道:“老岳父还真是怕陛下枕边无人,孤苦寂寞呢!~”符金环打他一下,嗔道:“不许你讥讽我爹!”朱秀笑道:“哪有?老岳父一片忠心,我这女婿深表敬佩!”符金环白他一眼,抿了抿唇,蹙眉道:“其实....我也觉得父亲此举有些不妥!大姐病逝不久,父亲就忙着把六妹送进宫,传出去,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嘲笑符氏......”朱秀懒洋洋地道:“怕什么,只要能保住国丈头衔,些许名声算得了什么?那些背后嚼舌头的,不过是在嫉妒而已!要是他们家有闺女能成为皇后,不说一个两个,就是十个八个也舍得送入宫!”符金环默然片刻,叹口气:“此事,我总觉得....父亲他....他....”
“太过凉薄?太过功利?”朱秀笑道。符金环默默点头,朱秀说出了她没能说出口的话。
卫王符彦卿是她的生身之父,原本在她的教养里,不应该在背后议论父亲。
可这一次符彦卿的做法,让她心里着实不舒服,忍不住来和丈夫商量。
朱秀抚了抚爱妻脸蛋,柔声道:“皇后薨逝,可符氏还有许多族人活着。整个符氏,也需要有一位符皇后的存在,来为符氏遮风挡雨。对于整个符氏而言,符皇后是谁并不要紧,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外戚的身份。卫王身为符氏族长,为全族考虑,并没有做错。”符金环双眸泛红:“可姐姐尸骨未寒,符氏就闹腾不停,实在太令人寒心....”朱秀澹澹道:“在个人利益面前,有时连亲情也显得无足轻重。大周宗室本就人丁单薄,作为外戚,符氏可以享受无上尊荣。”符金环咬着唇,满眼浓浓怨恨和失望。
符氏在符金盏薨逝后表现出的态度和做法,实在太令她寒心了。朱秀笑道:“卫王此来,一是通知我一声,二是想拉我一起劝说陛下接纳符金菀。不得不承认,如果符氏女子继续稳坐皇后宝座,对我来说短时间内也是大有裨益。”符金环拭去泪珠,疑惑道:“为什么说短时间内?”朱秀笑笑,轻轻抚摸她的面颊:“不久的将来,你自会明白。”符金环没有追问太多,又道:“还有一事,之前我听父亲说,本来是想把六妹金菀,许给赵匡胤的兄弟赵匡义。赵弘殷老将军上门说亲,父亲当时也是口头答应。我让马庆打听了下,金菀似乎和赵匡义幼年就相识,而且关系不浅,两人似乎彼此有意。”朱秀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怎么回事?赵匡义这小子勾搭女人挺有一手嘛?既然他和符金菀早有婚约,卫王还怎么送闺女入宫?”符金环蹙紧眉头,有些难以启齿:“父亲的意思,当时只是口头许婚,没订婚书下聘礼,连定亲也算不上,这桩婚约自然不作数.....”
“呵呵,我这老岳父来真是....为了皇后位置归属符氏,什么事也干得出啊~”朱秀忍不住怪笑一声。
符金环俏脸沉沉,这一次她没有说话,毕竟符彦卿的做法,连她也感到羞耻。
符金环轻咬贝齿:“待会爹爹来时,你无需顾忌我的颜面,若是觉得此事不妥,就不要答应!”朱秀笑道:“若是不顺着老岳父,恐怕会得罪他!”
“哼~得罪就得罪,谁让他做事不厚道!姐姐陵寝未安,他就忙着为陛下张罗婚事!”符金环气愤不已。
朱秀笑道:“放心,此事我自有考量。卫王的要求,只管答应就是,符六妹若能进宫当皇后,对我们也有利。至于赵家,无所谓得罪不得罪,我在除州杀韩重赟,赵弘殷和赵大爷俩,早就在心里记恨上了。”朱秀眯眼冷笑,既然杀掉韩重赟,也就不怕和赵家提前翻脸。
午后,符彦卿带着符金菀如约而至。名义上送给外孙的礼物就有几大车,礼单都有两尺多长,马庆招呼十几个仆从忙活好一阵子才搬完。
“望山厅,好名字!”朱秀亲迎老岳父走入中厅,符彦卿站在厅外,仰头看着牌匾,笑眯眯地夸赞道。
“文才这笔字,越看风骨越佳,什么时候再写几幅墨宝供老夫观瞻观瞻?”朱秀笑道:“岳丈几时想要,小婿就几时写,别说几幅,要多少都行!”
“哈哈~如今文才的墨宝可是千金难求啊,你这话一出口,就算是送与老夫好几万贯钱!”符彦卿大笑。
朱秀开玩笑道:“岳丈堂堂符氏族长,该不会拿小婿的字画到街上变卖吧?”
“嗯?”符彦卿一愣,哈哈大笑:“符氏倒还没没落到需要靠卖字画贴补家用的时候!”
“呵呵,岳丈请!”符彦卿当先跨入中厅,符金盏挽着符金菀跟在后。朱秀瞟了眼符金菀,这妮子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模样长开,继承老符家优秀的容貌基因,青春靓丽,媚骨天成。
符金菀似乎注意到朱秀在打量她,微微扭头挑眉一笑,上翘的眼角带着些许撩拨媚意。
朱秀澹笑着挪开目光,心里却不由得一阵滴咕。这符金菀的性情似乎和几个姐姐都不一样,大胆、狂放,小小年纪就懂得利用自身美貌撩拨男人。
不像个芳龄少女,倒像个莺苑当红花魁。据符金环私下里透露,六妹符金菀的亲生母亲,出身卑微,在进入符氏之前,就曾沦落风尘。
符彦卿也是担心流言蜚语,所以对六女生母来历讳莫如深,极少有人知情。
“文才啊,老夫此来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喝了两口茶,符彦卿笑道。
朱秀看了眼符金菀,道:“晌午时环儿已经知会过,岳丈有什么想法,还请说说看。”符彦卿道:“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皇后薨逝,老夫也是痛心疾首。如今中宫空虚,陛下身边无人照料,老夫想找机会带六妹金菀入宫,若是陛下瞧得上,就让她接替大妹金盏,留在宫里伺候陛下。”朱秀点点头,端起茶盏慢慢啜了口。
符彦卿沉声道:“此事若成,陛下身边有人照料,内宫也有人打理,符氏保住外戚身份,而你和陛下的连襟关系也不会断。”朱秀放下茶盏,无奈笑道:“岳父说话还真是直白。”符彦卿捻须而笑:“都是自家人,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符金菀攥紧手帕,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望着朱秀。
想了想,朱秀道:“听闻岳丈之前有意和赵弘殷联姻?”符彦卿皱了下眉,瞟了眼符金环,似乎责怪她不应该向朱秀透露此事。
“不错,不过只是两家初步商量,并未订立婚约,不作数!”符彦卿澹澹道。
朱秀笑了笑,看向符金菀:“六妹是否愿意入宫?”符金菀脸蛋红扑扑,忸怩道:“陛下乃世间伟男子,小妹若有幸入宫服侍,乃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朱秀咧咧嘴,看来在皇后尊位面前,符金菀和赵匡义青梅竹马的感情完全不值一提。
思索片刻,朱秀笑道:“后园冬梅盛放,环儿不妨带六妹去看看。”符金环知道丈夫有话要私下里和父亲商量,颔首会意,带符金菀退下。
符金菀倒是不情愿离开,想第一时间知道便宜姐夫到底愿不愿意帮忙。
符彦卿给她递眼色,她才不高兴地冷着脸下去。
“文才有话现在可以说了。”符彦卿笑道。朱秀道:“不知岳父在此事上需要小婿做什么?”
“呵呵,简单,你和老夫一起入宫求见陛下,劝陛下接纳金菀。不瞒你说,数日前老夫私下里和陛下提到过,可陛下兴致不高,似乎没有再立皇后的意思。”符彦卿老眼微眯,声音低沉:“而且据老夫所知,宫里有一位采女,得到陛下临幸,已然怀有身孕!”朱秀心中一惊,此事他也是昨日通过王继恩密报才知晓,没想到符彦卿消息同样灵通。
这件事还没有传开,柴荣已经让那位幸运的采女单独居住在延福宫,派宫女太监好生照料。
采女只是内宫低等级命妇,正八品,共有二十七人。此外还有宝林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合成八十一御妻。
她们都是低品女官,九成九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皇帝宠幸,平时在宫里谨小慎微地活着,到了年纪就放出宫,或是哪一日随同皇帝赏赐归属他人。
那位极其幸运的采女,应该是去年随柴荣亲征淮南,随侍君侧才有机会得到临幸。
符彦卿直勾勾盯着他:“若是将来此女诞下皇子,母凭子贵,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皇长子需要一位自家人来照拂,你可明白?”朱秀默默点头。
从这个角度考虑,符氏的确有理由再送一位女子入宫,继任皇后之位。
一是照顾年幼的皇长子柴宗训,二是确保将来符金盏所生的儿子继承皇位。
朱秀心里感慨,符彦卿这只老狐狸,想得可真够深远。
“小婿和岳丈乃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小婿一定竭尽全力!”朱秀笑着表态道。
符彦卿哈哈一笑:“文才果然识得老夫一片良苦用心!”
“另外,也请岳丈帮小婿一个小忙。”朱秀笑道。符彦卿笑容一滞,略显不悦地道:“怎么,文才是在跟老夫讲条件?”朱秀笑呵呵地道:“岳丈有命,小婿自当遵从。没有其他意思,就算岳丈今日不来找我,他日小婿也会上门拜访。”符彦卿轻哼了声:“说吧,何事?”
“卫州义成军兵马都知李继勋,岳丈可知道?”符彦卿捻须颔首:“略有耳闻。”朱秀道:“小婿想请岳丈向朝廷申请,调李继勋到天雄军麾下任职,两三年内,不要让他进入禁军,或是单独领军!”符彦卿狐疑道:“为何?你和此人有仇?”朱秀笑道:“非也,这李继勋是个人才,留在卫州可惜了,想请岳丈好好调教,就当为国养士!”符彦卿捉摸了会,一时间猜不透朱秀的真实用意。
“可以,此事老夫答应你。”斟酌了会,符彦卿觉得此事无关紧要,爽快答应。
“多谢岳丈!”朱秀起身揖礼。
“后日老夫带金菀入宫,你同我一道。”
“小婿敬听岳丈调遣。”符彦卿满意地走了,带着同样满心欢喜的符金菀。
朱秀和符金环送他们出府,目送符氏车驾远去。
“我这六妹,这些年竟然成了一个趋炎附势之人,刚才,她还埋怨我不该把和赵家口头议亲的事告诉你。她还问我,是不是怕将来成为皇后,地位在我之上,让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舒服?你说....你说....她怎会如此想?真是....气死我了!”等符氏车驾一走,符金环再难忍住愤怒,气得说话声都结巴了。
朱秀揽着她的肩头,宽慰道:“你这六妹年纪虽小,心思可不简单,将来和她相处,可得多长几个心眼。”符金环咬着唇不说话,看得出这一次对父亲和妹妹的做法态度极其失望。
朱秀远望马车消失在街头,心里也忍不住滴咕,把这符金菀送进宫,到底是好还是坏......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君臣之谊
柴荣在庆寿殿西阁召见朱秀和符彦卿父女。
符彦卿拐弯抹角说了一大堆话来禀明来意,柴荣倒是极为耐心地听完。
只是自始至终,皇帝神情平澹,看不出喜怒,令符彦卿忐忑不安。
符金菀垂立一旁,低着头一副柔柔怯怯的模样。
柴荣目光从符金菀身上划过,波澜不惊。
“此事,且容朕考虑,等朕二征淮南回京,再给你答复。”柴荣澹澹道。
符彦卿有些失望,柴荣没有当场答应,再过几个月说不定又有变数。
可是皇帝已经明确态度,他也不敢逼迫太紧,只得揖礼道:“老臣一心为陛下、为国家着想,还请陛下恕老臣僭越之罪!”
柴荣道:“卫王忠心朕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皇后丧仪刚过,朕也即将赶赴淮南,此事只能延后再论。”
“老臣明白!万请陛下保重龙体,此次再征淮南,一定能一鼓作气拿下淮南十四州,老臣翘首以盼王师凯旋之日!”符彦卿道。
柴荣笑道:“借卫王吉言,希望今年战事一切顺利!”
又闲聊几句家常,柴荣让符彦卿父女先行退下,让朱秀单独留下。
临走前,符彦卿满含殷切地深深看了眼朱秀。
“这卫王,朕实在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等符彦卿父女走下西阁堂前的长台阶,柴荣摇摇头叹道。
朱秀苦笑道:“臣也觉得卫王此举不太妥当,本不愿掺和,奈何前些日卫王亲自登门造访,让我随同进宫。
老岳父一番苦口婆心之言,臣实在抹不开脸面,这才和他一道进宫....”
柴荣揉揉眉心:“皇后溘然长逝,朕本不愿再立后位,卫王这番好意,倒叫朕为难。”
朱秀诚恳道:“中宫主位事关重大,更是陛下家事,全凭陛下乾纲独断,陛下无需顾及卫王或是臣的颜面,全凭心意处置便可!”
柴荣笑道:“若朕接纳符六妹,符氏依然为外戚,你也能维持和朕的连襟关系,好处多多,难道就不盼着朕同意此事?”
朱秀默然片刻,拱手恳切道:“臣斗胆说两句心里话。陛下和臣既是君臣,在此之前更是知己好友。
站在朋友角度来说,臣衷心希望陛下能走出阴霾,重新振作,将来能寻到一位真正喜欢、投缘之人,后宫能像皇后在世时一样和睦美满。
臣并不希望太多功利因素掺杂进陛下家事之中,臣希望后宫能像皇后在世时那样,是一个让陛下享受安宁的地方。”
柴荣听完久久沉默不语。
好一会,他轻轻叹口气:“这些话,世上或许只有你才会对朕说。朱秀,朕要谢谢你。”
朱秀长揖及地:“臣希望能和陛下做永世的君臣、永世的朋友,如齐桓公与管仲、刘邦与萧何、李渊与裴寂、李世民与李靖,陛下为千古一帝,臣追随陛下也能混个千古名臣!”
柴荣拍打御位扶手,爽朗大笑。
西阁门外,几个太监探头探脑。
自从皇后薨逝,陛下就再也没像这样开怀大笑过。
“好!朕有你这样的良师益友、忠良贤臣辅左,当以历代明君为榜样,带领我大周屹立于华夏神州!
冯道当年说朕比不上唐太宗,朕就是要让他在天上看看,这天下有朕、有你,如何不能再现辉煌盛世?”
柴荣站起身,一扫皇后薨逝以后的颓丧和伤感,重新抖擞精神,意气风发地挥手大喝。
他的目光重新坚定,流露一代英主的睥睨之色。
朱秀下拜叩首:“这乱世有陛下,实乃苍生之幸!”
柴荣走下陛阶,亲手将他搀扶起。
“朕去淮南后,开封就交给你和范质了。朕委任范质为东京留守,你为京城内外都巡检,王审琦为大内都巡检,你三人当齐心合力,镇守开封!”
朱秀忙道:“臣遵旨!必不负陛下重托!”
想了想,柴荣又笑道:“训儿留在宫里朕有些不放心,这样好了,朕出京之日,派人把训儿送到你府上,让你妻帮忙照顾。宫里平时负责照料皇子的乳母、宫女、太监也一并送去,由你调派。”
朱秀一愣,迟疑道:“皇长子地位尊崇,由臣托管,只怕不合礼制。”
柴荣道:“你妻是训儿亲姨母,你是姨父,代为照管,有何不妥?放心,朕会专门下旨讲明此事,再授你为太子少傅,负责教导皇子,如此一来,那些御史言官也就无话可说了。”
朱秀心里大为感动,柴荣如此做,把开封城和皇长子全权托付给他,对他的信任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顾柴荣阻拦,朱秀下拜,郑重叩首:“臣万死不负陛下托付重望!”
拜别柴荣后,朱秀心事重重地离开内宫。
他心里实在纠结得很。
他所预见的历史还是沿着既定轨迹向前迈进,距离显德六年的大变局只有两年时间。
这些年来,他小心翼翼尽量不参与有可能改变历史走向的事件,就是为了保证将来的局势发展,能按照他能预料的方向前进。
柴荣对他的信任和托付,反倒成了他心头沉甸甸的压力,无可抑制地生出歉疚、自责感。
朱秀时常会想,如果两年前他不去宿州,留在开封,想尽办法为符金盏招募名医、治疗病症的话,或许大周贤后不会早早薨逝。
柴荣也不会一次次遭受沉重打击,导致身体每况愈下。
那样一来,历史或许会朝着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前进。
朱秀们心自问,刚才西阁里说的一番话,有七分是出自真心。
对柴荣,他永远怀有一颗崇敬、臣服之心,这是一位极具人格魅力的君王,值得追随他一生。
如果柴荣健康长寿,朱秀愿意一辈子做大周臣子。
可按照目前情势发展,柴荣身体已经出现大问题,两年后的那场大变局,或许难以避免......
走到宫城中央,连接后朝与前朝的横街时,朱秀站在紫辰门外,回头远望那一片巍巍宫阙。
他知道,再追究是非对错已经毫无意义,唯有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才对得起老天爷给他穿越重活一世的机会,才对得起这些年历经生死磨难的考验。
朱秀仰头望天,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眸,双目之中恢复一片清明冷寂之色,迈开坚实有力的步子,朝宣德门走去。
“文才留步!”
出了宣德门,朱秀刚要坐进自家马车,卫王府车驾驶来。
符彦卿从车窗探出头,笑问道:“陛下单独留你,可是谈金菀入宫之事?”
朱秀站在车厢旁,拱手道:“有劳岳丈久等,陛下留我是商谈淮南战事,并未提及六娘子入宫之事。”
“哦?”符彦卿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不信,见朱秀神情自若,只能勉强笑道:
“依你看,陛下是否会同意此事?”
符金菀也透过车窗看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满是紧张、期待。
朱秀想了想:“陛下没有当堂拒绝,说明心里并不排斥此事,或许是因为淮南战事在即,且皇后丧仪刚过,不太想在此时谈论此事。
等过一段时间,成与不成,就会有明确答复。”
符彦卿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就让金菀暂时留在开封卫王府,你夫妇二人平时多多照顾。天雄军镇守魏州,老夫还得赶回去料理军务。”
符金菀失望地收回目光,闷闷不乐地坐回车厢。
朱秀笑道:“岳丈一路保重。李继勋的事,还请岳丈尽快办妥。”
符彦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放下车帘,卫王马车仪仗缓缓驶过御廊长街。
驾车的马庆都哝道:“这卫王架子也太大了,让公爷站在车下和他说话,自己坐在车里,说话口气也拿公爷当部下指派....公爷除了爵位低了些,哪一样比不过他卫王?”
朱秀目送卫王车驾远去,笑道:“他是长辈,让让他也无妨,无需计较太多。”
马庆不服气地道:“以公爷如今地位,满开封城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就算是长辈,也不该故意摆架子。”
“就你话多,上车,回府!”朱秀登上马车,马庆驾车,两队亲卫护在左右,朝州桥方向驶去。
以朱秀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恩宠,符彦卿的确没有资格在他面前摆谱。
朱秀敬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是符金环的父亲。
符彦卿年届六十,说是一头没了牙的老虎也不为过。
当年叱吒疆场的符第四,如今只是个为了家族荣华富贵奔走游说的花甲老人。
作为军功起家的军事贵族,符氏在大周军中的影响力日渐消亡。
并且在将来,伴随中央集权一步步加深,这种本质为藩镇军事门阀的家族还会进一步衰落。
卫王头衔,的确荣宠无比,但在朝堂真正的实权派人物眼里,如今的符氏除了在河北一带累积的名望外,再无其他值得关注的地方。
朱秀知道,柴荣最终还是会同意接纳符金菀,让她成为新一任大周皇后。
因为不管怎么说,符氏代表老一代军事贵族集团,符彦卿、安审琦、高行周、李从敏这些老牌藩镇军阀,才是构成汉、周两代王朝的底色。
柴荣一边收缴藩镇军权,加强禁军军力,一边也会安抚这些老牌藩军阀们,保证他们在大周朝的家族富贵和兴盛。
所以,柴荣一定会接纳符金菀。
这些道理,朱秀相信符彦卿一定明白。
可老爷子没有得到柴荣明确答复,还是心中不安。
这恰恰说明,这么多年来,朝廷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让这些老牌军事贵族们真切感受到了压力。
天下强兵集于禁军,禁军直接归属皇帝和朝廷调派,老军阀们日子过得富贵清闲,但手中的兵权却一点点失掉了。
至于老岳父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颐指气使,朱秀倒是不太放在心上。
当初要不是郭威保媒,这桩婚事能否落成都还未知。
在当时人看来,朱秀迎娶符金环,怎么算也是高攀。
藉藉无名的濠州朱氏和军功鼎盛的符氏,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时至今日,这种差别正在急剧缩减,乃至倒转。
相信老岳父终有一天,会醒悟过来的。
大周显德四年二月,柴荣二度亲征淮南,命范质为东京留守,朱秀为京城内外都巡检,王审琦为大内都巡检,全权负责开封城的治理和守卫。
引起朝野不小震动的另外一件事,是朱秀担任太子少傅,负责教导皇长子柴宗训。
且皇帝离京后,柴宗训交由朱秀带回郡公府照料。
还不满三岁的柴宗训,已是被朝臣们看作将来的太子储君,皇帝南征把皇长子托付给朱秀,这是何等的宠信?
朝野私议纷纷,柴荣一概不理,简单准备后就启程赶赴淮南。
柴荣此去,带走了韩通、石守信等一干大将,因为无需调拨兵马,只率轻骑赶赴淮南,准备了半日就出发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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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州城,官衙内。
赵弘殷、赵匡胤、赵匡义父子三人坐在衙堂内。
赵弘殷捏着一封书信反复阅览,花白眉头拧紧。
赵匡胤也是皱眉沉思。
赵匡义满面怒愠,死死攥紧拳头,忍不住咬牙低吼:“朱秀狗贼,竟然处心积虑坏我婚约,此仇不共戴天,我与他势不两立!”
赵匡胤沉声道:“稍安勿躁,此事来龙去脉还未弄清楚。符金菀要入宫,关键还要看陛下,朱秀起不了多少作用。”
赵匡义愤怒道:“若非朱秀推波助澜,此事如何能成?符氏明明与我赵家结亲,现在却要把人送进宫,是何道理?此事要说没有朱秀捣鬼,我绝不相信!”
赵弘殷摇头道:“与符氏结亲只是口头协定,并无婚书,之前除了两家也无人知晓。
如今符金菀要入宫,消息却传得满天飞,为父觉得,恐怕是符彦卿那老狐狸故意放出风声,想把悔婚责任推到朱秀身上。”
赵匡义气得浑身发抖:“就算不是朱秀主导,他也和此事脱不了干系!让赵家蒙羞,让我丢脸才是他的目的!”
赵弘殷和赵匡胤相视一眼,苦笑摇头。
这桩婚事本来就没有凭据,符氏反悔他们也无可奈何。
如果符金菀要嫁给别人,他们还能和符氏争一争。
可符金菀要入宫,他们拿什么去争?
赵匡胤宽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年纪尚轻,晚两年成婚也不要紧。吏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你升为从六品皇城使,入兵部职方司任郎中,回开封好好干,不要再想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赵匡义咬着牙恨声道:“朱秀女干贼让我蒙受如此奇耻大辱,此仇我一定会报!”
说罢,他摔门而去。
他的心里,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恐惧。
他认为,一定是当初放任唐军伪装过境一事被朱秀查到和他有关,史匡威的死,朱秀也把账算在他身上。
这次破坏他和符金菀的婚约,就是朱秀的报复之一。
想到韩重赟被当众斩首,赵匡义愈发感到恐惧不安。
他必须想办法反击,否则早晚有一天,会重蹈韩重赟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