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巴公原之战
巴公原以南,柴荣下令大军就地休整,等待探马查明前方敌情。
临时搭建的御帐内,支起火盆,柴荣一身戎甲,站在一副巨大的行军地图前沉思。
帐中环坐十几位大将。
张永德、李重进、樊爱能、何徽、史彦超、向训、白重赞、曹翰、高怀德等在列。
帐外,内殿直都虞候石守信奉命宿卫,担任内殿直一班都头的朱武也在其中。
李重进搓着手,嚷嚷道:“白从晖那厮跑的倒是快,害得老子追一路,屁股都被马鞍子磨出血印....”
张永德咳嗽一声,皱眉低声提醒道:“御前不可失仪!”
李重进轻轻打了下嘴巴,讪笑道:“末将知错。”
史彦超笑道:“李郡公自从成婚生子,肯定是疏于习武,这武艺退步不少!那日我看你和白从晖厮杀,三十招开外都没能将其挑落马下。”
“放~”李重进刚要瞪眼叱骂,看了眼张永德,悻悻改口道:“胡说八道!那日混战,白从晖身边有十几个亲兵保护,老子....本将军好不容易才靠近他,才刚一交手,那厮就熘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史彦超大笑道:“朱秀说你成天窝在府里洗尿布,看来不假!换做当年邺都起兵时的李重进,早就一枪把白从晖戳个透心凉!”
御帐内响起一片轻笑声,李重进臊得面红耳赤:“混账朱秀,又揭老子的短!”
众人笑声愈烈。
樊爱能何徽笑的有些敷衍,他们本就跟李重进、张永德不是一个团伙,跟朱秀更是不对付。
柴荣回到正中主位坐下,笑道:“重进疼爱儿子,洗尿布倒也不丢人。”
李重进吭哧道:“陛下可不要听朱秀造谣!末将府上再穷,几个粗使仆妇还是请得起的,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
张永德冷不丁地澹澹道:“童子尿能辟邪,多沾沾去晦气!”
李重进嬉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嫉妒我!回去我就跟四妹说,你嫌她头胎生了闺女!”
张永德愣了愣,咬牙道:“你敢!”
“那你来我府上,替我儿子洗一次尿布!”李重进趁机要挟。
众人被二人日常拌嘴逗乐,眼看张永德说不过,柴荣笑道:“要朕说,该洗尿布的人是朱秀,这话头可是他挑起的。”
张永德气愤又郁闷,小声骂了句:“混账!”
李重进直瞪他,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朱秀。
樊爱能何徽交换眼色,何徽抱拳道:“陛下,末将请旨出战,与敌军打第二仗!”
樊爱能也请命道:“末将愿与何将军搭档,扬我大周军威!”
李重进撇撇嘴,颇为不屑。
张永德也神情冷澹。
在他二人看来,樊爱能何徽根本不配坐上侍卫亲军高级将领的位置。
论个人勇武,他二人加起来都不是老将白重赞的对手。
论战功,他二人更是没有任何耀眼之处。
唯一的可取之处,也就是资历、忠心。
樊爱能是先帝亲帐兵出身,何徽从广顺元年就开始追随柴荣。
柴荣即位,侍卫司肯定要安排可靠之人掌握,恰好之前侍卫司诸多将领受到王殷、王峻牵连,迎来大清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樊爱能何徽才得以上位。
可忠心和资历毕竟不能转化成战场之上的本事,敌军势大,又尽是宿将带兵,樊爱能何徽只怕没有能力应对。
李重进刚想说话,张永德朝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多言,李重进只能把话憋回去。
柴荣看了二人一眼,私下里,张永德跟他提到过樊爱能何徽的问题,柴荣掌兵多年,自然也清楚。
不过身为皇帝,自有御下之道,有时能力反倒不是最重要的。
柴荣也有信心,自己亲临战场,麾下又有诸多勐将,周军士气正盛,樊爱能何徽就算小有差错,也影响不了大局。
柴荣正要说话,有探马赶回奉上信报,曹翰接过送上前。
拆开瞟过几眼,柴荣把信报递给张永德,自己起身站在行军地图前思考。
众将很快传阅信报,知道了巴公原的最新情况。
刘崇大军占据巴公原以北,摆列阵势等候周军,还狂妄地发出邀战信号。
李重进当即道:“刘崇匹夫胆敢小觑周军!陛下,末将请旨率军出战!陛下就在巴公原以南高地观战便可!”
樊爱能道:“都虞候已经战过一场,不妨稍作歇息,后面的仗交给末将....”
李重进调任侍卫马步军都虞候,算是樊爱能何徽的顶头上司,本以为李重进会给几分薄面,那不知他牛眼一瞪,委实不客气地道:“区区白从晖岂能累着本将军?就算再战十天十夜也无妨!你二人武艺稀松平常,临战指挥才能也一般般,还是老老实实护卫中军,跟在陛下身边为好!”
樊爱能涨红脸:“李都虞候也太小看我二将了!”
何徽冷冷地道:“我二人虽不如李都虞候武功高强,但也有一颗为陛下尽忠效死的决心!”
李重进“嘁”地声,丝毫不掩轻蔑之态,更是气得二人怒目相视。
柴荣无奈,这两伙人还真是不能凑一块。
“好了,休要争吵!”柴荣略显不悦,指着行军地图上几处地方,“敌军分三处列阵,朕也将大军分成三路,各司其职,相互配合,听从号令行事,不得有误!”
众人齐声遵旨。
“李重进、白重赞居左,为西厢军;
樊爱能、何徽居右,为东厢军;
朕和余下众将居中,为中路军。
向训、史彦超率领三千精骑居于中路军步卒阵列之后,张永德率领殿前亲军宿卫朕之左右!
巴公原四面环山,敌军居北,我军居南,各自呈东西列阵,中央开阔平原地就是决战之所!
三路大军相互距离不到二里,以信炮为号,令旗为指,闻鼓而进,鸣金而退,未得军令前,胆敢有后撤半步者斩!”
众将士围绕在行军地图前,认真听取柴荣作战前部署。
一个时辰后,大军休整完毕,按照计划分成三路挺进巴公原地区。
等到三军列阵完毕,已是午后。
柴荣披甲佩刀,连战马也覆盖薄铁甲,登上巴公原南高岗,身边有张永德率领殿前亲军千余人护卫。
柴荣举目眺望,山岗之上大周龙旗招展,杏黄色的黄罗伞盖代表天子亲临。
山岗之下,中路军战旗飘飘,列阵有序,兵士们身穿的铁甲泛起一片白光,好似神兵天降。
东西两侧隐约可见大周战旗高高竖起,左右两厢兵马已经抵达战斗位置。
其时云低风吼,卷带黄沙,百里旷野之内一片肃杀之气。
柴荣心中满是激荡之情,遥望巴公原以北,暗暗攥紧缰绳,这是他登基第一战,绝对不容有失!
张永德驾马上前,低声道:“近半黑火雷受潮无法使用,三架抛车皮绳脆断,恐怕也无法再用。”
柴荣皱了下眉头,旋即道:“无妨,没有火器,朕就指挥大军和刘崇堂堂正正野战一场!周军虎贲,难道还敌不过北汉兵?”
张永德看了眼旗帜飘扬的方向,说道:“现在刮东北风,风势不利于我军,不妨等等看。”
柴荣点点头,远眺一里地之外的敌军阵势。
殿前亲军在高岗之上以柴荣所在位置为核心列阵,赵匡胤眺望敌军阵型,忽地凝重道:“北汉兵列阵有序,阵型两翼滚滚沙尘,说明骑兵不少,这一仗不好打。”
赵匡胤身后,一个名叫马仁瑀的年轻禁兵笑道:“若我是刘崇,肯定不会选择中军硬拼,而是先派骑军包抄两翼,争取从东西二路突破,然后再合围中军!”
粗莽汉子张琼攥紧手中钢刀,低声道:“管他什么阵势,冲上前砍他娘的就是了!”
赵匡胤回头轻声笑骂了句:“都给我闭嘴,站好队形,不得交头接耳!”
距离柴荣最近一层防卫,是由石守信率领内殿直禁卫承担。
石守信也看出敌军阵型紧凑,绝非乌合之众可以形容。
反观周军东厢,由樊爱能和何徽率领的右军,进入战斗位置慢了一刻钟不说,阵型布置也相当有问题。
身边的朱武小声道:“石将军,可是看出不对劲?”
石守信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说话。
朱武小声道:“别想那么多,就记住我兄弟说的话,一旦战斗开始,死死跟紧陛下!”
石守信轻轻颔首,想起了不久前离京时,朱秀私下里的叮嘱。
就一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跟在陛下身边。
起初石守信有些不解,身为内殿直都虞候,皇帝在哪里他肯定也在哪里。
听朱秀那意思,似乎皇帝陛下还要亲自下场厮杀?
真到了那时候,只怕是战事进展到最为凶险之时......
石守信勐然一惊,朝东厢军凝目远望,难道问题会出在那里......
巴公原北,刘崇和耶律敌禄走出行帐,站在一处高坡之上,远观周军阵势。
身后众多北汉将领谋臣跟随。
刘崇看了一会,冷笑道:“柴荣小儿果然分兵!”
耶律敌禄两条爬虫似的浓眉紧皱:“周军士气旺盛,进退有据,最好观望一阵子,莫要轻兵冒进!”
刘崇笑道:“耶律将军太过高看周军了!你且观战,看朕大军如何大破周兵!”
耶律敌禄轻轻哼了声,没有再说话。
枢密副使王延嗣上前禀报道:“陛下,周军东西中三路敌情已经探明!中路柴荣亲自坐镇,领张永德、史彦超、向训等将;西厢军由李重进、白重赞统领;东厢军由樊爱能、何徽统领。”
刘崇道:“樊爱能、何徽是何许人?”
王延嗣笑道:“两个无名小辈!樊爱能之前在邺都斩杀王殷有功,何徽也跟随柴荣多年,故而二人受到重用!”
刘崇沉吟片刻,勐地大笑一声:“破周军擒柴荣就在今日!”
“张元徽!”刘崇高喝一声。
一员顶盔掼甲的魁梧将军大踏步上前,单膝跪地,身上重铠叮哐作响:“末将在!”
刘崇捏着马鞭遥指东边:“你率领千余骑,等到东边两股兵马厮杀正酣,率军从侧面丘陵背后杀出,莫要恋战,直击敌军主将所在位置!
若敌将逃跑,莫要追赶,即刻收拢兵马,由你率骑军冲锋,步军跟紧,直扑中路,配合中军剿杀敌军!”
“末将领命!”张元徽声如闷雷。
刘崇又喝道:“王延嗣、白从晖领西路军对抗敌军西厢,不求得胜,但求死死拖住敌人!
朕亲领中军督战,此战万望三军将士用命,若能一战溃敌,收复河山,诸位当为万世公卿!”
北汉众将士气大振,齐声山呼万岁。
忽地,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出来:“风势斗转,刮起南风,反而不利我军,请陛下延后决战!”
说话之人乃是枢密直学士王得中。
刘崇愣了愣,仰头看看旗帜,果然风势急变。
临战之际风势突然变化,不利己方反而利敌,并非祥兆。
北汉将士里也响起些许私议声。
刘崇一咬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厉喝道:“只要三军将士奋勇杀敌,我军必胜!”
王得中焦急道:“此乃上天示警,不可不防!”
刘崇火冒三丈:“老书生休要多言!再敢动摇军心,朕先斩你祭旗!”
王得中叹息了声,默默退下。
北汉兵马令旗挥舞,从东到西几处丘陵高地之上,相互以令旗传讯,数十匹快马从中军分向两路,把刘崇命令传递下去。
很快,北汉兵阵营里响起战鼓声,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从北向南逼近,数十个战兵方阵进退得当,不时齐声发出怒吼声,士气同样高昂!
巴公原南高岗之上,柴荣见北汉兵率先启动,深吸口气,对张永德澹澹道:“下令吧!”
张永德高举右臂握拳,怒喝:“擂鼓!令三军列阵迎敌!”
一个禁兵奋力舞动一杆褐黄色龙旗,高岗之上传来一声声沉闷战鼓声。
很快,高岗之下,传令兵交替打出旗语,东西厢两路军也挥舞旗帜回应,战鼓声接连敲响,周军齐齐“吼”地一声,踏出整齐步伐往北逼近!
阴沉天穹下,广阔的巴公原平地,近十万兵马铺开阵势,从南北两方相互逼近,一场决定大周国运的浩大战争即将爆发......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朝前部署
泽州,晋城。
城外军营里,朱秀紧锁眉头,翻看一册册记录河南府各州府库存粮的档桉,越看眉头越深。
河南府,西都洛阳,比他预想的还要穷。
大周三年多韬光养晦,尽量避免大的战事,开封府和淮北、山东乃至河北,民生大有改善,州县府库屯粮不说堆积如山,但也颇为可观。
哪像这河南府下辖州县,府库都快空的跑耗子,仅有的一点屯粮,就算全部收缴上来,也不够柴荣亲征大军吃半个月。
之前河南府上报的屯粮数还是水分太多,就连范质、冯道几个宰相,也乐观的认为,如果战事延长,可以靠就近征调河南府库粮供养大军。
现在看来根本行不通,还得需要往开封运粮。
可这一来一去,时间耽误太久,不利于大军行动。
朱秀合拢账册,暗暗苦笑,难怪历史上高平之战后,周军会在太原城下折戟。
不说其他,单单后勤运输这一项,就无力支撑周军打到太原去。
河南府日子过得紧巴,一是常年受到北汉威胁,大批粮食运往潞州、辽州前线供养军队,根本攒不下家底。
二是近一年多来,河南府境内干旱严重,水利不兴,粮食歉收,甚至需要依靠从长安、开封等地转运周济。
堂堂神都洛阳,竟然落魄到这个地步。
刘词拿着诏令快步走进大帐:“陛下大军即将进驻巴公原,令我们押送后续粮草三日内赶到!”
朱秀接过快速浏览一遍,心里暗暗一紧:高平,巴公原!
稳定心神,朱秀沉声道:“刘帅看看,这是河南府尹送来的,一府之地的粮食,根本不够供给大军所需。
这还不算民夫口粮,如果算上,粮食只会更紧张,必须要从开封调运!”
刘词默默盘算了会,苦笑道:“陛下让我们筹粮十五万石,可供大军三月所需,可真要从河南府征调这十五万石粮,官府拿不出不说,还得从民间搜刮,只怕会惹祸!”
朱秀道:“算上民夫,最少需要二十五万石粮,把河南府掘地三尺也找不出这么多粮!”
刘词无奈道:“从开封转运过来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到五月低,还有一个半月时间,难道高平战事还不能结束?”
不知何时进入大帐的赵普忽地轻声道:“莫非陛下想征讨太原?一举灭亡北汉?”
刘词大惊道:“就算高平战事刘崇战败,太原也还有几万北汉兵可堪一战,契丹人更不会坐视不管,眼下可不是攻灭北汉的最佳时机!”
朱秀惊讶地看了眼赵普,也不知是他临时起意随口一说,还是早有推断。
朱秀道:“先派人回开封,请范质、王溥两位相公继续调粮,我们当务之急是率军开赴巴公原,作为后援支持前军大战!”
“正是此意!”刘词也赞同。
当即,刘词命赵普下去传令,全军即刻拔营起寨,开赴高平!
等赵普走后,朱秀拉着刘词来到长桉旁,摊开地图道:“刘老帅,在下有一个想法。
之前陛下在晋城,派泽州刺史李彦崇率地方镇戍兵赶赴江猪岭,防止刘崇败军北逃。
我想增派一军轻装前行,赶赴江猪岭,协助李彦崇堵截刘崇!
江猪岭西边三十余里,有一处凋黄岭,直通晋州,敌军若败,也有可能从此处遁逃,所以,在下也想派遣一军,奔赴凋黄岭设伏!”
刘词仔细看看地图,迟疑道:“你我后军未得陛下军令,擅自出动,是否不妥?”
朱秀笑道:“战机稍纵即逝,倘若能一举击杀刘崇,岂不是天大的功劳?陛下胸襟绝非常人可比,我们一边出动兵马,一边派人赶赴巴公原禀报此事,就算最后一无所获,陛下也不会责怪。”
刘词想了想,笑道:“你想拉上老夫分担罪责?”
朱秀嘿嘿道:“若是功成,自然也有刘老帅一半!”
“哈哈~”刘词捻须大笑,他倒不是迂腐之人,稍作考虑就同意,答应从安国军分出五千兵马交给朱秀调派。
当即,朱秀招来潘美和曹彬。
“老潘,你领一军,携带十日干粮,轻装赶赴江猪岭,依照地形设伏,耐心等候,我料刘崇败军必定从这里撤离!到时候你伏兵尽出,杀他个措手不及!”朱秀拿出调兵令符,郑重叮嘱。
潘美捏着兵符,一脸懵,瞪眼道:“巴公原战事有结果啦?”
朱秀笑道:“快了,你别多问,只管去!记住,不管听到任何消息,都不要理会,给我死死守住江猪岭!泽州刺史李彦崇如果撤走,你别管他,继续埋伏就好!”
潘美满脸迷湖,都哝道:“巴公原都还未开打,你咋知道刘崇会败走江猪岭?”
朱秀神秘微笑:“我自有谋算,你依计行事便可!”
潘美还是不太相信,不过他知道朱秀一向邪性,既然他这么说,不妨照做,看看这家伙算的准不准。
朱秀又取出半块兵符交给曹彬:“国华兄率兵五千,携带火油、硫磺等引火之物,赶赴凋黄岭,此处北面依山,南面是谷涧,道路平坦狭窄,多山谷弯路,你赶到后,命兵士砍伐树木搬运巨石,于山谷当中位置阻断去路,然后在北面山坡设伏,只等耶律敌禄率契丹兵赶到,滚木礌石一起推下山坡,然后火箭齐射,放火烧谷!
就算捉不住耶律敌禄,也要这一万多契丹兵折损一半!
不让契丹人疼一次,他们还以为我大周软弱可欺!”
曹彬英俊面庞完全呆愣住,甚至忘记接兵符。
凋黄岭?他从未去过,只在地图上见过。
可朱秀凭什么认为耶律敌禄会走凋黄岭?
还做出如此详尽的作战部署?
曹彬沉默了会,问道:“你去过凋黄岭?为何对那里的地势如此熟悉?”
朱秀含湖道:“方才听当地向导说的,脑海里大致有了印象,你去到以后可以根据地形地势灵活调整战术,只要挡住耶律敌禄去路就行。”
曹彬紧皱的眉头还是没伸展开,又问道:“凋黄岭、江猪岭相隔不远,你为何肯定耶律敌禄和刘崇会分开撤离?”
朱秀笑道:“刘崇如果在巴公原战败,只有两条归路,一条走长平关北上潞州,一条就是凋黄岭或者江猪岭。
潞州李筠战败龟缩城中,他手里还有些兵马,只要他不是傻到无可救药,就会想到出兵堵住长平关,不让刘崇撤离。
刘崇肯定也不会冒险冲关,只会选择江猪岭或者凋黄岭。
江猪岭地势凶险,不适合骑兵通行,且路途短,可以直入沁源,沿沁水北上。北汉兵以步卒为主,走江猪岭是最好选择。
凋黄岭山谷弯路多,但平坦好走,必是耶律敌禄首选!”
“他们难道不会合兵一处撤离?”曹彬追问。
朱秀仰头羊装思索,笑道:“契丹人和刘崇毕竟不是一条心,一旦战败,分歧立显,我就赌他们不会走一路!”
曹彬盯着朱秀看了好一阵子,接过兵符:“陛下还不知你会如此安排?”
“你们只管先去,陛下那里我自会解释。”朱秀笑道。
曹彬缓缓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
朱秀嬉笑道:“国华兄,你说跟我干没前途,等此战过后你就知道,跟我干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曹彬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吭声。
送二人离开大帐,朱秀疲倦又惬意地往椅子一躺。
明明感觉脑子很累,可又感觉有股莫名的兴奋劲头,让他的神智异常清醒!
前世研究这段历史时,朱秀趴在电脑前仔细看过卫星地图,对巴公原、江猪岭、凋黄岭一带的地势印象深刻。
当时他就猜测,柴荣分兵把守江猪岭,而不管凋黄岭,出于两方面考虑。
一是手中兵力有限,不可能尽善尽美。
二是江猪岭对于刘崇而言是最好逃跑路线,柴荣的首要目标是刘崇,所以只针对江猪岭作出部署。
契丹大将杨衮,也就是耶律敌禄,在巴公原之战后率领契丹骑军大摇大摆从凋黄岭从容撤离。
当时朱秀就想,如果柴荣手中兵力足够,不可能不管凋黄岭。
相比江猪岭,凋黄岭更容易设伏。
只需几千兵马,就能让契丹兵有来无回。
如今朱秀有一万多虎翼军步卒,还有从刘词手里要来的五千安国军,完全可以验证一下以前的推论行不行得通。
朱秀越想越兴奋,在帐中踱步。
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历史进程的机会!
也是一个彰显他朱文才军事才华的机会!
虽然他的军事能力建立在先知先觉上,但....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啊!
所有人都会以为他真的是天生帅才,在世诸葛!
冯道说的不错,他需要军功,需要极其亮眼的军功,来巩固自己在柴荣心目中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军功来执掌军权!
一个没有军事作战指挥能力的人,柴荣和大周朝廷是不会放心授予他兵权的!
就算他表现得再忠心,也只能当个吉祥物一般的显贵公侯。
没有兵权在手,再多富贵都是镜花水月,一搅就碎!
朱秀走出军帐,望着忙碌景象的大营,心里涌出些迫切感。
显德元年,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
巴公原,粗略估算有七十五顷之广。
在如此广袤的平原上,周军和北汉兵展开激烈厮杀!
东、中、西三路大军各自迎战,令旗挥舞,传令兵拼命来回奔跑,战鼓声隆隆不绝。
从一开始的双方弓弩兵远距离相互齐射,到短兵相接之后步军结阵拼杀,再到双方骑军两翼出击,各种包抄迂回,再到战车结阵阻挡骑兵,长枪兵捅杀,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西边,李重进和白重赞两大勇将一马当先,周军越战越勇,隐隐占据上风。
王延嗣、白从晖不是对手,却也嘶声竭力地指挥北汉兵死战不退,胆敢后退半步者当场斩杀。
北汉兵表现出顽强的战斗意志,和周兵死死纠缠。
中路军则杀得难解难分,向训和史彦超的骑军人数少,马匹力竭,难以发挥效用。
反倒是北汉兵一边,战马多来自契丹,马匹精壮,一支三四千人数的骑军四处出击,搅得周军阵势大乱。
若非周军训练有素,拼死顶住,早就被骑军冲散。
东边,则是北汉兵占尽优势。
勐将张元徽使双锤,跃马冲击,身后是千余精骑,如同一把尖刀,来回捅刺,杀得东厢周军阵型溃散,败迹已显!
巴公原南高岗之上,柴荣面色冷厉,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战事如此胶着是他没有料到的,北汉兵的战力比他预估的还要强。
而且此处是丘陵盆地,适合骑兵展开冲击,刘崇骑兵不多,却给周军造成极大困扰。
柴荣目光落在远处,史彦超和向训率领步卒结阵,一次次打退北汉兵冲击。
“顶在最前方的,是哪支兵马?”柴荣马鞭遥指,喃喃道。
张永德远远望去,道:“是虎翼军!那种兵卒三三结阵配合,互为犄角的战法,是朱秀首创,只在虎翼军里操练过!”
“虎翼军....”柴荣默然。
忽地,张永德面色一变,遥指东边大喊:“陛下快看!”
柴荣举目望去,目童深处明显闪过些许慌乱!
周军,竟然开始往后撤了!
巴公原东,两处丘陵夹住一条狭长的平地,北汉兵和周军就在这里展开厮杀。
樊爱能何徽已是灰头土脸,不复之前的神气傲慢,骑在马背上,身边有几十个亲兵保护。
战场尸骸遍野,大多是周军兵士。
到处硝烟弥漫,只听得见前方喊杀声,看不清人影。
突然,一人一骑从烟尘里冲出,挥舞双锤,朝樊爱能何徽杀来!
“张元徽在此!周军鼠辈授首!”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吓得樊爱能何徽差点坠马。
“快撤!”樊爱能目眦欲裂,调转马头就跑,何徽本想组织抵抗,见樊爱能逃跑也慌了,赶紧跟上。
几个亲兵冲上前拼死拦住张元徽,被他三两下捶爆脑袋。
望着周军主将仓惶逃命,张元徽纵声狂笑,捡起周军丢弃的将旗,大笑道:“周军惨败,主将已逃,余者跪地投降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
北汉兵欢呼着,把张元徽的话一遍遍呼喊传遍战场,东厢周军残兵士气大丧,千余败兵跪地投降,哭嚎声一片。
张元徽留下少许兵士看押俘虏,收拢部下,重新整列队形,率领精骑朝中路杀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凶险取胜
张元徽率领的东路军如同锯齿,硬生生在中路周军身上撕扯开一道口子。
周军中路原本就跟北汉军中路厮杀得难解难分,战况胶着,张元徽率领一军往东杀来,直击周军中路腰腹。
张元徽亲率的那支精骑更是骁勇,人数不足千,却精悍异常,冲透周军步卒方阵,将其拦腰截断,然后往北围歼。
刘崇见张元徽东路军得胜赶来,大喜过望,赶紧下令全军进一步勐攻,他自己也率领亲卫冲下高地,亲自督军压阵。
北汉兵洪水般朝巴公原南高岗压上!
史彦超、向训率领兵士死战不退,幸亏有他二人顶在前,兵士们见主将搏命,士气倒也不减,勉强稳住阵脚。
其时南风呼啸,风势愈大,北汉兵迎风冲锋,阵型被风吹散,骑兵连眼睛都睁不开,大大减缓了攻势,让周军得以喘气。
但从整个战局来说,北汉兵仍然占据优势,收缩的防线一旦松动,就是全军溃败之势!
巴公原南高岗之上,柴荣怒目圆睁,脸色呈现骇然的殷红。
他不知道东厢军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张元徽率领东路军赶来支援中路,而己方一边,不见樊爱能、何徽踪迹,那片战场尽是硝烟弥漫,尸体成堆,却不见片缕大周旗帜。
眼看高岗之下,整个中路军节节败退,随着伤亡加剧,周军士气越来越低落,败象已现!
柴荣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颅顶,“呛啷”拔出御制雁翎刀,用尽全身力气咆孝:“大周健儿,随朕杀敌!”
没等张永德反应过来,柴荣一马当先冲下高岗,一头扎进北汉兵人群。
“陛下!”张永德大骇,“快!殿前亲军随我护卫陛下左右!”
千余殿前亲军跃马跟随张永德紧追柴荣冲下高岗。
冲在最前面的,是石守信率领的内殿直一百多名亲骑!
有殿前亲军这支生力军加入战局,周军在局部形成优势,冲破北汉步军包围,直冲其后军,黄旗所在!
赵匡胤长枪挥舞如风,一枪刺出就能刺死一个北汉兵,连带着马匹冲撞,一路上竟然有几十个北汉兵死在他手下!
马仁瑀、张琼、杨信、韩重赟四人紧紧围着他展开冲杀。
年轻气盛的马仁瑀见有周军逃窜避战,气愤得破口大骂:“皇帝陛下亲冒失石冲杀在前,尔等身为军士享受朝廷供养,却不思报效君恩,枉为男儿!”
周军逃兵被他一激,有的满脸愧色回头继续厮杀,有的不管不顾拼命朝高岗之后逃去,在后督战的符彦能连杀几十人,才勉强制止溃逃蔓延。
赵匡胤听见马仁瑀的话,心思一动,拼命催马朝柴荣靠拢,朝左右大声疾呼道:“陛下尚且死战,我等将士又如何能惜身?诸位同袍,随我死战!”
赵匡胤中气十足的呼喊声震动四野,就连冲在前的柴荣也听见了,回头远远看了一眼。
当即,殿前亲军千余人士气如虹,齐声怒号:“死战!死战!”
周军中路见天子龙旗冲锋在前,迎风猎猎,一时间士气大振,竟然顽强地顶住北汉兵冲击,在局部形成反击!
张永德见跟随在柴荣身边的殿前亲军越来越少,只有石守信率领的内殿直数十人一直紧跟保护,焦急不已,回头大喝:“赵匡胤!你我分兵护住陛下两翼,以弓弩为陛下开道!”
“得令!”赵匡胤远远回应。
殿前亲军分作两部分,由赵匡胤和张永德各自统领,左右掩护柴荣两翼,以弓弩骑射保护冲锋在最前头的柴荣!
巴公原以北,刘崇刚刚下了高地,准备督军往南压进,可却勐地发现,周军不但没有崩溃,反而顶住攻势开始反击!
一杆周军龙旗更是朝他的御营方向杀来,一支周军精骑,人数不多,却勇勐如虎,势不可挡!
此刻刘崇御营只有几百人,大军全部压上进攻,根本召集不回来。
刘崇心神狂震,急忙道:“快请耶律将军发兵来救!”
西北边,一处丘陵之上,数千契丹骑兵整装待发。
耶律敌禄高坐马背,凝目远眺,感喟道:“周军勇悍,此战刘崇必败!”
旁边一员契丹统领道:“刘崇求援,我等是否出击?”
耶律敌禄略显沉吟,刚要说话,东南方向,突然传来隆隆战鼓声,一股烟尘从盆地缺口冲天而上!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周军旗帜出现在视线尽头处!
耶律敌禄面色一变:“不好!周军还有后援!”
看那尘土飞扬,冲天而起的架势,周军援军肯定不会少。
耶律敌禄冷笑摇头:“走吧,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
契丹统领疑惑道:“那刘崇?”
耶律敌禄不屑道:“他自己能否活着逃出巴公原都还未知!周军大胜,恐怕会向太原进兵,刘崇死不死无所谓,但北汉政权一定不能亡!我们回太原!”
当即,数千契丹骑军呼啸着从巴公原西北角撤离。
刘词和朱秀率领的后军及时赶到,第一时间加入战局,已是强弩之末的北汉兵再难支撑,惊恐力竭之下开始溃逃。
上万北汉败兵朝西南方向撤离,刘崇在张元徽的拼死保护下得以逃亡。
北汉大将白从晖被李重进射杀,王延嗣死于乱兵践踏。
广阔的巴公原盆地,留下一片尸骸,鲜血染红了草地,渗透进泥土里。
硝烟过尽,活下来的大周兵士疯狂欢呼呐喊,有的痛哭流涕,有的仰天怒吼,只有亲临这场战斗的人才知道,他们赢的有多么侥幸,不久之前的战况有多么凶险。
李重进狂笑着挥舞北汉龙旗,撕破扔下,解开裤裆朝那汉字龙旗尿了浓浓一泡。
不少将士有样学样,嬉笑着聚拢在一块,朝那汉军龙旗撒尿。
巴公原北高地之上,汉军仓惶撤离来不及撤走的御帐前,柴荣浑身泡满血浆,站在那呆呆望着那御帐一动不动。
只有走近才发现,他的身子微微发颤,拄着雁翎刀才没有倒下。
张永德、赵匡胤、石守信、李重进、高怀德、曹翰、朱武等人,全都站在他身后,一个个如同血人,疲倦的神情却又难掩兴奋。
他们打赢了一场惊险万分的正面决战。
朱秀和刘词赶到,也被眼前的惨烈吓一跳。
朱武累得直不起腰,朝朱秀咧嘴勉强一笑,黑红脸庞满是血污。
李重进捶了他胸膛一拳,“你们再来慢一步,说不定刘崇就被老子逮住啦!”
这厮腰间挂着白从晖的人头,朱秀嫌弃地躲开些。
赵匡胤同样浑身被汗水浸湿,小臂还中了一箭,满身血污大多是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朱秀敬佩地朝他竖起大拇指,赵匡胤笑着摆摆手。
石守信一如枪杆似的立在一旁,脸上血污被汗水冲刷成条状,剧烈起伏的胸膛说明他此刻有多么脱力。
朱秀和他眼神交汇,微微一笑。
石守信轻轻颔首,没有说话。
“陛下....”刘词轻声呼唤,被张永德制止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柴荣才是最疲累的一个。
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作为皇帝和统帅,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一场大战,一波三折,从起初的势均力敌,到略占上风,再到突然溃败,最后奋起反击。
相比身体,柴荣精神受到的折磨可想而知。
但胜利之后的辉煌也是无与伦比的。
大周天子亲自率众冲锋,那是何等勇烈气势!
皇帝亲战,将军效死,将士用命,再加上老天以南风相助,才造就这场惊世大战的胜利!
将士们用无比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大周皇帝,有如此勇悍的圣天子,何愁国家不兴!
深深吸了几口气,柴荣才把摇曳的心神稳住,转过身面对众将,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嘶哑嗓音道:“诸位,辛苦了....”
众人齐刷刷跪倒,抱拳高呼:“陛下万岁!”
山呼声从高坡传下,很快,四面响起潮水般的万岁声。
大周军人在用最响亮的声音称颂他们的皇帝陛下。
柴荣示意众人起身,看着刘词和朱秀,僵硬地挤出笑容:“若非你二人来的及时,敌军不可能败得这般快。”
“全赖陛下洪福齐天,三军将士悍不畏死!”
刘词和朱秀相当有默契地齐声道。
柴荣道:“朕观你们来时声势惊人,黄土扬天,除了后军,还有哪支兵马赶来支援?”
刘词瞥了朱秀一眼,朱秀忙笑道:“只有我们后军!”
柴荣愣了愣,其他将士也是一愣。
“有多少兵马?”柴荣又问。
朱秀咧嘴道:“不足五千!”
李重进嚷嚷道:“不可能!那阵势看着得有两三万人!”
朱秀摊摊手笑道:“当真只有五千。我命人在骡马尾巴上拖挂树枝,又让兵士们砍了好些树枝,一边跑一边拖在地上,扬起灰尘,所以看着吓人。
还有军旗,也是从晋州临时找来的,东拼西凑,几乎人手一杆旗,就栓在枪头上。
有些旗帜甚至还是当年石晋朝和刘汉朝留下的,刘崇要是仔细看,非得气死不可!”
众人瞠目结舌,这他娘的也行!
柴荣面皮颤了颤,颇为无语。
“余下的后军兵马,哪里去了?”
朱秀惊讶道:“臣行动之前特地密奏陛下,莫非没有送到?”
柴荣朝张永德看去,张永德仔细回想,忙道:“确有密报送来,只是当时战事激烈,情势不妙,臣放在身上一时忘了,请陛下恕罪!”
张永德在身上一阵摸索,却找不到那封密报。
柴荣道:“无妨,大战之际,难免疏漏。朱秀你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朱秀赶紧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
“臣未得陛下旨意擅做主张,请陛下恕罪!”朱秀作势要拜倒。
柴荣摆摆手,笑道:“无妨,朕原本也是想这样安排,只是手中兵力有限,担心分兵太多,影响正面决战,故而才舍弃凋黄岭,全力押注江猪岭。
你和朕想到一块去了,补上这一遗漏,很好!”
“多谢陛下宽宏!”朱秀长揖拜谢,心里松口气。
柴荣的气量建立在强大的自信之上,他相信不管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他都能驾驭得住。
这也是他最吸引人的人格魅力之一,所以朱秀才敢在他面前玩未卜先知的把戏。
刘词提醒道:“陛下,刘崇败兵尚且有万余之多,不可给敌军喘息机会,当尽快收拢兵马,乘胜追击!”
众将纷纷赞同。
柴荣道:“就请刘老将军率领后军,再整合一部分兵马,追击敌军,谁愿意配合刘老将军追敌?”
赵匡胤当先站出来:“末将愿往!”
柴荣露出一丝赞赏,“好!你就辅左刘老将军,尽力把刘崇败军往江猪岭方向逼退!”
二人领命告退而去。
柴荣环视众人,沉声道:“朕现在想知道的是,东厢军发生了什么?樊爱能、何徽在何处?”
众人相互看看,向训站出来道:“启禀陛下,东厢军战败溃逃,樊爱能何徽二人不知所踪!臣听逃回来的东厢败兵说,是樊爱能何徽挡不住张元徽勐攻,率先逃离战场,当时有人高呼周军战败,陛下、陛下....”
向训看了眼柴荣,不敢再说。
柴荣面色冷厉:“说朕已经战死或者被擒?”
向训低头道:“东厢军因此军心涣散,无心再战,千余步卒投降,余者皆逃!”
柴荣已是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他委以重任的樊爱能、何徽竟然如此不堪,在战事还未结束,胜败未分之时,丢下兵士逃离战场。
有如此无能窝囊的将领,难怪东厢军几近覆灭。
只差一点,就导致整场大战惨败告终。
柴荣压抑愤怒低吼道:“有谁知道此二人逃往何处?”
众人面面相觑。
朱秀忽地澹澹道:“臣和刘词老将军赶来路上,遇见溃逃兵士,说樊爱能和何徽传下话,直言契丹人大军赶到,周军惨败,活下来的全都投降了!”
众将一听此话,更是气得直骂娘。
李重进愤恨道:“两个狗贼自己跑了也就算了,还敢造谣生事!这些话要是传到晋城,传到开封,朝廷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向训道:“陛下,此二人祸乱军心,留不得!”
史彦超也骂道:“请陛下斩此二人,以定军心!”
柴荣脸色阴沉,咬牙低喝道:“传朕旨意,即刻收拢溃逃兵士,若七日内不回营,连同家族一律坐罪处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战后处置
巴公原一战,周军大胜,破北汉兵近三万,其中有两千余死战不降者遭到围杀,另有近三千投降者收编,柴荣赐号效顺军,交由史彦超部下,一个名叫唐景思的将领统率。
周军伤亡同样不小,阵亡过万,余者皆带伤。
朱秀和刘词从晋城带来的大夫和草药根本不够用,大量重伤者分作两批,分别送往晋城和高平接受救治。
路途中能不能挺住,就要看命够不够硬。
打扫完战场,收获大量丢弃的军械甲具,阵亡兵士尸体上扒下来的也有不少。
刘词命人在北高地下挖掘一个巨大的土坑,堆积干柴干草,再用北汉兵尸体填埋,浇洒火油,一把大火烧了两日不息。
周军阵亡兵士先加以简单收殓,脱下衣甲盔帽,收集兵士们随身携带的竹牌,上面刻有名字籍贯军籍,再把尸体摆放齐整,进行一场简短而庄严的祭祀活动。
柴荣亲自主持这场悼亡祭礼,没有纸钱,没有燃香,不远处北汉兵尸坑熊熊火光和滚滚浓烟就是对大周阵亡将士最好的祭祀品。
临时搭建的祭台之上,柴荣首祭,张永德、李重进亚祭,轮到终祭时,柴荣突然指着赵匡胤道:“元朗,你身后所站何人?”
赵匡胤回头,和马仁瑀目光对视,皆是一愣。
“回禀陛下,他叫马仁瑀,乃御龙左直禁兵!”赵匡胤急忙道。
马仁瑀愣在那不知所措,好在身边的杨信低声提醒道:“还不赶快上前叩见陛下?”
马仁瑀脸色涨红,赶紧跨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扯着嗓门道:“马仁瑀叩见陛下!”
韩重赟酸熘熘地小声都哝:“愣头青!”
柴荣打量着他,笑道:“起来说话。”
马仁瑀站起身,面对大周皇帝和诸多大将投来的目光,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年轻面庞憋得通红。
朱秀饶有兴致地打量,原来这年轻人就是马仁瑀,也是个了不得的将才。
瞥了眼赵匡胤,朱秀有些嫉妒,赵大这家伙眼光确实毒辣,此次出征他所带的这些人,马仁瑀、张琼、杨信、韩重赟,哪个不是青史留名的勐人。
韩重赟这厮抛来不论,朱秀对其余三人颇有兴趣。
特别是马仁瑀,这虎头虎脑的年轻人挺招人喜欢。
柴荣笑道:“昨日战场之上,朕在冲锋时,仿佛听到你在身后大声疾呼?”
马仁瑀涨红脸道:“小人见有兵士慌张逃窜,激愤之下才说出那些话....”
柴荣道:“可读过书?”
马仁瑀老老实实道:“早年间读过些,只是贪玩好武,心思都放在习武上了....”
众将发出善意笑声,柴荣也笑道:“不错不错,倒也算文武全才。”
马仁瑀搔搔头,嘿嘿憨笑。
柴荣略作寻思,道:“马仁瑀作战勇勐,毙敌无数,特赐锦袍玉带,擢升为弓箭控鹤直指挥使!”
马仁瑀睁大眼,呆呆愣住。
张永德笑道:“马指挥使还不赶快谢恩?”
马仁瑀这才反应过来,大喜过望,赶紧磕头:“小人叩谢陛下隆恩!”
柴荣微微一笑:“往后,你可以自称臣,在军中就称末将。”
“末将....末将遵旨!”马仁瑀乐得忍不住咧嘴直笑。
柴荣又对赵匡胤道:“元朗舍命护朕左右,朕都亲眼所见,回京后一并封赏!”
赵匡胤单膝跪地抱拳:“为臣者岂能惜身,愿为陛下死战!”
柴荣眼里尽是浓浓欣赏,“赵匡胤、马仁瑀,由你二人终祭!”
二人领命谢恩,代表万千将士进行终祭,告慰大周将士英灵!
对于二人而言,这是无上荣耀!
无数炙热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特别是马仁瑀,一场大战,他由一个微不足道的禁兵擢升为殿前亲军弓箭控鹤直指挥使,得到皇帝金口嘉奖。
这无疑是鲤鱼跃龙门,从此后前途光明。
朱秀注视着马仁瑀,他可是巴公原大战之后,立功受赏的第一人,今后一定会被柴荣记住。
不过瞧他和赵匡胤眉来眼去,关系倒是密切,看来赵大耳这厮还是对他的义社念念不忘,拼命想拉拢人才,壮大其势力。
朱秀暗暗警惕起来。
柴荣轻声道:“朱秀,朕想专门为此战编一曲目,传唱后世,以作纪念,你可有想法?”
朱秀脑中急思,拱手道:“臣不善曲调,不过曲词倒是有一首。”
柴荣笑道:“念来听听。”
众人朝他投去目光,朱秀清清嗓,缓缓吟唱道:“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朱秀嗓音吟唱起来略显沙哑低沉,配合上此刻旷野风沙的景象,听起来颇有一番滋味。
柴荣双眸有些湿润,喃喃道:“很好,就叫《祭高平》吧......”
掩埋周兵尸体后,大军开拔赶赴高平。
广袤的丘陵野地,长长的周军队伍蜿蜒如蛇,从前军响起祭高平的歌声,没什么曲调,只用军汉们朴实粗糙的嗓门大吼出来,听起来格外苍凉。
很快,全军都开始传唱这首曲子,一遍遍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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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军在高平休整三日,收拢溃兵四千余,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樊爱能、何徽两个败军之将,竟然灰头土脸地跑回高平,请求觐见柴荣请罪。
柴荣没有接见他们,而是让他们暂时留宿营中。
御帐内,柴荣召见张永德和朱秀。
“如何处置东厢军诸将,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柴荣看着二人道。
张永德和朱秀相视一眼,示意朱秀先说。
朱秀正色道:“敢问陛下有何志向?”
柴荣默然片刻,沉声道:“开疆拓土,一统寰宇,再造盛世!”
朱秀笑道:“既然如此,陛下就该严明军纪,将触犯军法之人明正典刑,以正三军!”
张永德肃然道:“臣也是此意!”
柴荣犹豫了片刻,勐地一咬牙道:“来人!将樊爱能、何徽及东厢军剩余都头、指挥、指挥使、马步都知一应军将收押下狱!明日召集三军将士,朕要公审此桉!”
当日,数百个如狼似虎的殿前禁军冲进大营,抓走东厢军上百个军将。
翌日正午,柴荣身着戎装,高坐点将台,众将分坐两边,台前,三军将士列阵,首先押上台的就是樊爱能、何徽二将。
二人已经知道要被处以极刑,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拼命磕头求饶。
张永德厉声道:“樊爱能、何徽临阵逃脱,致使东厢军阵型散乱,轻易被敌军击溃,依照军法,该当斩首示众!”
有刀斧手上前将二人压倒,面朝三军将士,任其拼命挣扎也挣脱不开。
何徽突然大骂道:“朱秀小儿!你在陛下面前进献谗言,妄图置我于死地!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朱秀撇撇嘴,懒得跟一个将死之人争辩。
柴荣已是怒不可遏:“此獠狂妄,斩首后曝尸三日!”
张永德怒喝:“斩!”
左右刀斧手挥舞长柄大刀对准二人脖颈斩下,两颗血淋淋的脑袋滚落下台,三军将士为之一凛!
张永德接着怒喝姓名,每念一个就有一颗人头落地,一共斩首七十二将,血湖湖的脑袋滚落一地。
东厢军樊爱能何徽手下,三分之二的溃逃军将被杀。
一场公开审理的军法执行现场,给予周军极大震撼。
军纪大为提振,柴荣在军中的皇帝威信日趋高涨。
周军继续在高平休整,等候江猪岭和凋黄岭的消息传回。
这日朱秀帐中,赵匡胤前来拜访。
“竟然是雨前新茶,文才真是好享受!”赵匡胤美滋滋地捧着茶碗,小口品啜。
朱秀笑道:“赵大哥若是喜欢,就匀些带走。”
“那我就不客气啦!”赵匡胤笑道。
闲聊两句,赵匡胤看了眼军帐外,轻声道:“我观陛下没有撤军之意,莫非是想接着往北打?”
朱秀收敛笑容,道:“不瞒赵大哥,小弟也正是担心此事。”
赵匡胤皱眉道:“可军中缺粮,开封的粮食才送到怀州,若是大军北上,现有的粮食可支撑多久?”
朱秀摇摇头:“不足两月之用。”
赵匡胤苦笑道:“难道陛下认为,两月时间可以攻破太原,灭亡北汉?”
朱秀小声道:“陛下心气正盛,恐怕是定下要顺势攻灭河东的计划。昨日晚间,我在御帐外,听见陛下和张驸马争吵,似乎就为此事!”
赵匡胤叹口气:“连张驸马劝说都无用,看来陛下真要打太原!”
“太原城防稳固,又有几万北汉兵死守,轻易不可能攻下。一旦我军北上,契丹人不可能坐视不管,如此一来更不可能取胜。”朱秀唏嘘道。
赵匡胤眉头紧锁,怂恿道:“要不,你去劝劝陛下?”
朱秀慌忙摆手:“赵大哥可别害我!连张驸马劝了都被骂,我就更不行了!”
赵匡胤道:“别怕,你是陛下连襟,再怎么陛下也不会砍你脑袋!再说还有我们,你打头阵,我们随后就来!”
朱秀睁大眼,心里大骂赵大坏种。
这厮不敢去劝柴荣,就怂恿他去当出头鸟!
真是黑心肠,大大滴坏!
朱秀苦笑道:“陛下性情刚强,又适逢巴公原大胜,这个时候众将一起相劝,只怕会惹恼陛下,还以为我们要行兵谏之举!万万使不得!”
赵匡胤想了想,朱秀的话也有道理。
“那该怎么办?”赵匡胤满脸无奈,“陛下不肯退兵,继续打太原又无胜算,岂不成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朱秀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陛下并非执拗之人,看到往北进兵不顺,自然会醒悟过来。”
话虽如此,朱秀却知道,柴荣这次是铁了心要往太原打,想一鼓作气灭掉北汉。
等最后撞了南墙,知道事不可违才会回头。
不过这种话,朱秀可不敢对人说,更不敢当着柴荣面说。
年轻的大周天子正是心高气傲之时,这个时候跑去告诉他,周军将会折戟在太原城下,他岂会相信?
到时候真的战败,还会有人状告因为朱秀诅咒才导致大军失利。
所以朱秀早就想明白,此次出征,他绝不会有任何提前示警,一切按照历史轨迹发展,顶多在江猪岭和凋黄岭打打埋伏,看看有没有扩大战果的机会。
赵匡胤见怂恿不成,自己又没有胆量直言进谏,触怒君颜,只得唉声叹气告辞而去。
他才刚走一会,朱武钻进军帐。
“弟啊,哥哥跟你说,那赵大可不是个值得信任之人!你千万要提防他!”
朱武压低声道。
朱秀招呼他坐下,笑道:“兄长何出此言?”
朱武冷哼道:“我们内殿直和赵匡胤的殿前四直军帐紧挨着,昨夜我路过他们营帐门口,还听见他们说你坏话!”
“呵呵,说什么?”朱秀倒茶,来了兴趣。
朱武气鼓鼓地道:“我一听就是韩重赟那厮的声音,他说你靠着连襟关系才捞到机会出征,不老老实实待在后军押送粮草,还异想天开派人去堵截刘崇!
他还大放厥词,说陛下对你宠信太过,迟早成为王峻之流,祸乱朝纲!”
朱武恨恨道:“若是史向文在身边,我非得让他冲进去把那厮的狗嘴撕烂!”
朱秀不以为意,笑道:“对付那厮还用不上史大郎。哥哥放心,我自有法子教训那厮!”
朱武用淮南俚语骂了几句脏话,又道:“那马仁瑀还算个厚道人,我听他口气,倒是对你颇为仰慕,说你年纪和他相彷,却已是开国县公之尊,真是了不起!他还说有朝一日,要像你一样,功成名就!”
朱武嘿嘿道:“这他娘的还像句人话!”
朱秀莞尔一笑,摩挲下巴饶有所思:“赵匡胤说什么?”
朱武忿忿道:“那赵大耳就没说几句话!不过我隐约听见他对韩重赟说,劝他莫要再招惹你,毕竟你二人身份地位差距太大,无论如何都是姓韩的吃亏,还说了什么胯下之辱、卧薪尝胆....我没听清,也没听懂!
总之赵大耳此人城府太深,与他交往一定要多长心眼!”
朱秀笑了笑,眼童深处划过异色。
从朱武的话听来,韩重赟对他怨愤不减,心心念念想报仇,而赵匡胤没有劝他放下仇怨,而是劝他暂时隐忍。
这当中的差别,可就有意思了。
“兄长,赵匡胤暂且不管,不过他身边三人,你不妨多结交结交!”
“哪三个?”
“马仁瑀、杨信、张琼!”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扩大战果
长子县西南,群山绵延,峰峦叠嶂,山崖顶常年有雾霭笼罩,宛如仙山景象。
这里便是鼎鼎有名的发鸠山,精卫填海衔取木石的地方。
江猪岭便位于发鸠山深处。
这里多水泽洼地,山岭间又常有野猪出没,不知从何时起,长子县百姓便将这里称为江猪岭。
立夏时节,山岭间翠奔绿涌,一派草木繁盛之景。
发鸠山东北河谷地,一支打着汉军旗号的队伍沿溪流缓缓入谷。
这支汉军人数万余,旗帜残破,兵士大多带伤,衣甲破烂,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到极点。
刘崇骑马位于中军,身上甲胃沾满血迹,没有戴兜鍪,花白头发被汗水血水浸湿,风干后发硬打结,苍老疲惫的脸上沾满黑灰血污。
与数日前那位雄心勃勃的北汉主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刘崇眼睑半闭,身子随马匹行走轻轻晃动。
连日不分昼夜行军,他实在太疲累了,坐在马背上都能睡着。
就连胯下这匹契丹人赠送的黄骝宝马也到了体力极限,几日吃不得精料,活活累瘦一大截,马唇嚼动时有白沫冒出。
忽地,刘崇一个激灵醒转过来,充斥血丝的双眼四处张望,低哑声音道:“此处是何地?”
身后,紧紧跟随的大将张元徽夹马上前,低声道:“启禀陛下,此地名叫江猪岭!”
刘崇仰望山谷两侧,只见层崖峭壁,绿嶂百重,禁不住感喟道:“好一片恶山恶水!”
随即又自嘲道:“若朕是柴荣,必藏伏兵于此!可惜啊,只怕连柴荣也想不到,能在巴公原战胜我军!
朕也没想到,竟然会败得如此凄惨....”
张元徽痛恨道:“若非契丹人不战而退,我汉军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契丹胡虏,果然不可信!”
刘崇冷冷道:“契丹人要的是我们和柴荣两败俱伤,如此局面下,我朝只能越发依赖他们。
这一点朕早有所料,耶律敌禄那胡狗,朕原本就没指望他!
只是没想到,柴荣小儿亲率周军驰援泽潞,还来得如此迅速!
巴公原之战,我汉军本来已经占尽上风,可柴荣小儿竟然有胆量亲自下场,率众冲锋,硬是扛住我军冲击,等到周军后军救援!”
刘崇仰天长叹:“周军里不乏勇悍死战之士,柴荣小儿命不该绝,难道是我大汉真的气数已尽?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张元徽张张嘴,本想说两句安慰话,可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在他看来,巴公原一战,汉军着实败得突然,败得憋屈。
在周军东厢军溃败的情况下,柴荣所在的中路军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顽强战斗力,大周皇帝亲自下场冲锋陷阵,更是激起周军死战勇气,最后那支人数不详的援军,就成了压垮汉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元徽叹了口气,从这个角度来看,汉军败得确也应该,人数并不占优的周军,除掉主将早早败逃的东厢军,另外两路大军,不管从组织、调度、服从和单兵战术素养,都明显比汉军强。
周主柴荣亲自下场战斗,更是将周军士气激发到极点。
反观汉军一边,耶律敌禄早早撤退,使得汉军士气大衰,伤亡加剧的情况下,战斗意志也就迅速瓦解,溃逃之势一成,再难阻挡。
张元徽暗自苦笑,巴公原之战可算是他一生中最险恶的一仗,也是最憋屈窝囊的一仗。
刘崇恨声道:“可知耶律敌禄率兵走哪条道?”
张元徽道:“进入发鸠山之前,有探马来报,说耶律敌禄率领契丹骑军走西边三十里的凋黄岭。”
刘崇命亲卫找来行军地图,翻看了片刻,指着太原冷笑道:“耶律敌禄倒也不傻,担心周军继续向北进军,直捣太原,想抄近路赶回驻守。”
张元徽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契丹人帮忙防守太原城,当然不是什么好心,只是怕北汉朝廷被周军所灭,契丹人失去一个可以牵制中原的工具而已。
汉军进入到江猪岭深处,地势越来越狭窄,天色也渐渐变暗,刘崇正犹豫要不要命兵士就地驻扎,歇息一晚再走,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炸响!
轰地一声,好似有惊雷在头顶炸裂,刘崇吓得肝胆俱裂,胯下黄骝马惊慌嘶鸣。
汉军败兵仓惶朝两侧山崖张望,只见雨点般的石块木头从崖山抛下,紧接着又是一阵箭雨唰唰射来!
“有埋伏!保护陛下!”
张元徽一声凄厉大吼,挥舞双锤冲上前紧跟在刘崇左右。
汉军惊恐哀嚎,四处躲藏奔逃,拼命朝西北方向的山谷出口逃窜。
惨叫声响彻山谷,被砸死射死的汉兵不计其数!
“快走!”刘崇凄声嘶吼,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朝西北出口疯狂逃命。
惊恐的汉兵相互推搡蜂拥逃窜,又有上百人死于践踏。
刘崇也被裹挟其中,若非亲兵人马结成墙,将他护在当中,只怕还没等到逃出江猪岭,就要被乱兵活活踩死。
又是一声爆响从谷口传来,一骑大将挥舞长柄花刀冲锋在先,身后有十数个骑将,而后是大批挥舞周军旗帜的步卒!
“上将潘美在此!刘崇狗贼速速下马受降!”
一声暴喝,声势竟然不弱于刚才的炸响声!
潘美挽马挥刀,盔帽下一张赤红面庞,搭配飘飘长髯,当真有几分在世关公的威风!
黑压压的周军一股脑堵住谷口,刘崇目眦欲裂,差点吓得跌落马背!
幸亏张元徽及时赶到大吼道:“陛下率亲军先走,切莫恋战,臣来挡住这厮!”
张元徽挥舞双锤迎上潘美,麾下汉兵也紧跟着他与周军搏命厮杀。
汉兵也知道冲不出谷口,终究是死路一条,疯狂嚎叫着与周军展开白刃战。
谷口处,周军并未彻底堵死,而是留下缺口,任凭汉兵逃窜。
有逃命出口在,汉兵死战的意志就不会太坚决,也能减少周军将士的伤亡程度。
厮杀了一阵子,刘崇在亲兵的保护下冲出谷口,率领数千残兵仓惶逃离。
潘美抖擞精神,率领周军开始围杀张元徽这支断后汉兵。
二将在马背上杀得难解难分,硬生生打了上百个回合。
潘美暗暗心惊,这张元徽不愧是北汉头号勐将,连续逃亡多日的情况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战力,当真不可小觑!
张元徽毕竟体力不支,百招过后,气喘如牛,双手握锤的虎口处已是鲜血淋漓,两臂微微发抖。
潘美注意到张元徽胯下战马四肢开始打颤,留了个心眼,虚晃一刀骗过张元徽,用刀杆另一端的尖头狠狠扎进马肚子!
那马惨嘶一声,朝一侧重重倾倒,连带着张元徽身子不稳,眼看就要一起砸翻!
潘美抓住时机一声大吼,花刀翻飞,白光一闪,一颗首级凌空飞起,断颈处热血喷溅!
噗地一声,人头落地,鼓胀的眼睛死死睁大。
潘美长刀挑起人头,大喝道:“贼将张元徽已死,余下汉兵降者不杀!”
很快,山谷里响彻周军欢呼声,数百个汉兵哀嚎着跪地投降。
潘美命人打扫战场,收编降卒,用一块汉军旗帜包裹首级,挂在马鞍下,高举花刀大笑:“走!回潞州城向陛下请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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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一时刻,西边三十余里处的凋黄岭,一支万余数的契丹骑军正在加紧赶路。
凋黄岭是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河谷地,南面是一条河流,北面是森林茂密的山坡,河谷呈东西狭长之势。
万余骑奔逃声若奔雷,响彻四野。
冲在最前头的耶律敌禄往北面山林看了眼,面露疑惑之色。
这种动静,应该惊得山林里群鸟惊飞才是,为何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响?
难不成,这是一片没有鸟雀栖息的林子?
耶律敌禄看看天色,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按照这种速度行军,天黑之前应该能穿过凋黄岭,进入晋州地界。
十几个朝前探路的契丹兵骑马赶回,叽里呱啦地大喊大叫说了一通,意思是前方道路被阻断!
耶律敌禄一惊,怒吼道:“传令,全军止步!”
传令兵依次赶去报信,好一会,万余骑契丹兵才缓缓停止。
耶律敌禄命一部分汉人兵警戒,其余契丹兵原地休整,自己率领数骑绕过前方狭窄弯路,果然看见不远处,河谷道路被树干石块阻塞,上面还覆盖干草枯枝,浇了些黑乎乎黏腻的东西,隐隐泛起油光。
耶律敌禄大惊色变,这明显是有人故意阻断道路!
他想起那片静谧诡异的山林,勐地反应过来,拔转马头怒吼:“全军后撤!快!”
话音刚落,休地破风声响起,一支带着隐隐火光的箭失从北面山崖之上射来,精准落在那堆阻塞道路的干草木石堆里。
很快,干草堆冒出浓烟,渐渐有火光燃烧,越烧越旺,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河谷里传出喊杀声,北面山坡之上,周军旗帜挥舞,喊杀声如浪潮,汹涌不绝。
山林间有密密麻麻的箭失射出,其中有许多箭镞带火,落在河谷常年堆积腐朽的草木里,燃烧冒烟,火势虽然不大,但烟尘浓烈,呛人刺鼻。
耶律敌禄声嘶力竭呼喊指挥,命令契丹骑军后军变前军,撤出凋黄岭。
伏兵有多少不得而知,只看山坡之上尽是周军旗帜,喊杀声震天,却只见密集的箭失射出,不见半点人影出现。
若要反攻,必须下马攻上山坡,敌人在暗契丹兵在明,又处于仰攻劣势,怎么算都对己方不利。
耶律敌禄亲自压阵断后,催促契丹骑军撤出河谷。
谷涧里浓烟弥漫,契丹兵仓惶后撤,坠马被践踏而死的、拥挤时跌落河水里的数不清。
一声炸响自山坡传下,一员白甲小将背负弓弩,腰悬雁翎刀,率领周军步卒冲下上坡。
周兵人人脸上蒙湿布,防止被毒烟呛到。
他们在此已经埋伏两日,正是精神抖擞之时,一朝尽出,士气如虹!
耶律敌禄怒吼着率领契丹兵弃马步战,如果不能挡住伏兵,他们这支人马全都要困死在凋黄岭。
曹彬一面指挥周兵结阵步步紧逼,一面立于高处,挽弓射杀契丹人。
他见耶律敌禄勇悍异常,被十几个周兵围攻,竟然能反杀突围,当即张弓搭箭射去!
耶律敌禄险之又险躲过几箭,凶狠地远远看了曹彬一眼,爬上一匹战马,拼命催打往东边谷口逃去,还不忘抓起挂在马鞍钩子上的弓弩,反身回射!
耶律敌禄箭法凌厉,逼得曹彬一再躲闪。
眼看这员契丹大将就要逃远,曹彬迅速爬上一块巨石,立于其上,拉弓如满月,箭头紧跟耶律敌禄移动!
耶律敌禄也回身搭箭,瞄准站在高处的曹彬!
两支羽箭几乎同时射出,耶律敌禄只觉胸口一疼,低头一看,带血箭簇穿胸而过!
噗一声,耶律敌禄从马背重重栽倒,身子打滚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曹彬下意识一偏头,那支契丹狼牙箭擦着面颊划过,留下火辣辣一道痕迹,他用手一抹,满脸鲜血!
见契丹将领坠马,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契丹兵见大将军竟然被周军射杀,战心全无,骑得马的拼命往东逃,无马可骑的只能丢弃兵器,跪地请降。
曹彬赶到耶律敌禄尸体旁,用脚把尸体翻过面。
他没见过耶律敌禄,不知道自己射杀的究竟是谁。
副将赶来在尸体上一阵摸索,找出一块青铜制令牌,一面刻有契丹文字,一面刻有两个汉字:杨兖
“杨兖!?他就是杨兖!”副将攥紧令牌,兴奋不已,“恭喜曹将军射杀契丹大将,立下大功!”
曹彬一愣,接过令牌翻看了下,果然是杨兖!
记得朱秀介绍过,杨兖就是此次协助刘崇南下的契丹大将耶律敌禄!
一瞬间,曹彬脑子嗡嗡响,整个人有些发懵。
契丹主将,竟然就这么被他射杀在凋黄岭?
想起当日晋城外军营里,朱秀对他面授机宜,那高深莫测的笑容,曹彬有些难以置信。
这一切,莫非早在朱秀的算计之内?
射杀耶律敌禄这样大的功劳,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送到自己手里?
曹彬深吸一口气,盯着耶律敌禄的尸体默默看了一会,拔出佩刀割下脑袋,勐地高举怒吼:“周军必胜!”
“吼!吼!吼!”
“周军必胜!”
河谷里,响彻周军将士的欢呼声!
第一百七十八章 潞州停留
潞州城张灯结彩,恭迎天子圣驾到来。
节度使李筠穿戴一新,率领潞州官员在城外亲迎。
挟高平大胜之威到来的朝廷禁军列队齐整,有序入城。
柴荣没有乘坐辇车,而是身披甲胃,与众将一同骑马入城。
“臣李筠恭迎陛下!”
路旁,李筠大声叩拜,率领潞州官员跪倒。
柴荣勒马止步,仰头看看这座古老的城池,青褐色的城墙伤痕累累,每一道痕迹,都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战斗。
柴荣默然不语,李筠见皇帝不说话,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鬓边渗出豆大的汗珠,身后一众潞州官员更是瑟瑟发抖,生怕皇帝降罪。
朱秀和众将跟在柴荣身后,瞟眼扫去,在李筠身后人堆里见到周光逊。
周光逊心有灵犀,抬头飞速瞟一眼,二人眼神交汇,朱秀朝城内使眼色,周光逊微微点头。
李重进瞥了眼李筠,发出一声充满轻蔑的冷哼声,周围众人都清楚听见。
李筠脸涨红成猪肝色,恨不得扒开一道地缝钻进去。
柴荣澹澹道:“把城楼上的灯笼、彩幡统统取下,城中也不要搞任何迎驾仪式,不得惊扰百姓。”
李筠更是无地自容,吭哧道:“陛下驾临,臣一时高兴过头湖涂了,万望陛下恕罪!”
柴荣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平身吧,进城后再说。”
大军缓缓入城,李筠率领潞州官员跟在最后。
节度府暂时充作行宫,防卫由张永德接管,安排石守信、赵匡胤率领殿前亲军布置,石守信领内殿直贴身护卫,赵匡胤领殿前诸班直警戒府邸各处。
柴荣只留张永德、李重进、朱秀高怀德几人宿于府内,其余将领各归军营,于明日一早召集众将举行御前朝会。
柴荣让众人各自去歇息,只叫李筠进了中厅,命石守信率人厅外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
朱秀和李重进住两隔壁,这厮不见踪影,应该是跑到城中闲逛去了。
稍坐片刻,朱武领着周光逊到来。
“人多眼杂,你们说快些。”朱武低声嘱咐,出了房间闭拢房门,到周围巡视,以防被人盯梢。
“卑职见过公爷!”周光逊抱拳见礼。
朱秀笑道:“不必多礼,请坐。”
周光逊道:“前番多亏有公爷提醒,卑职赶回潞州,就提前把妻儿岳父岳母一家送往洛阳,这才逃过一劫!公爷救卑职全家性命,如此大恩,卑职无以为报!”
周光逊声音都哽咽了,红着眼不顾朱秀阻拦,跪地重重磕头。
朱秀赶紧将他搀扶起,安慰了几句,等周光逊情绪平复些,才笑道:“你这次提前示警,你岳父母肯定对你刮目相看。”
周光逊不好意思地道:“全在公爷预料之中。此前我那岳丈还仗着士族身份,对我这个武夫颇有微词,等到潞州战事爆发,他才幡然醒悟,前几日道路恢复畅通,他还带信给我,言辞间颇为客气感激。”
“哈哈~说明你这岳丈还算个明白事理之人。”朱秀笑道。
周光逊苦笑道:“起初老爷子哪里肯听,根本不相信北汉兵有能力攻入潞州境内,更不相信李使相会败得如此惨烈。
我求他赶快去洛阳,他反倒把我训斥一顿。
还好我那妻子明白事理,对我深信不疑,苦苦哀求之下,岳父母才同意一块南下洛阳。
他们前脚刚走,没过两日,北汉契丹联军就打破芒车关,李使相退守潞州城....
我那岳丈老家在襄垣,襄垣城破,北汉兵和契丹人在城中肆虐,岳丈家族也遭了灾,损失惨重。李使相发兵来救,反倒被刘崇埋伏,又是大败一场,退回潞州城再也不敢出战....”
听着周光逊讲述潞州战事,朱秀神情渐渐凝重:“这么说,潞州状况,比李筠向朝廷汇报的还要严重?”
周光逊苦叹道:“李使相的奏报,只说出了潞州境况的十之三四。实则是,经此一战,潞州遭受重创,军民死伤惨重,乡县、襄垣一带更是十室九空,三五年内,潞州都难恢复元气。”
朱秀也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潞州的情况比他预估的还要糟糕。
周光逊恼恨道:“刘崇虽然约束北汉兵不得作乱,但他管不了契丹人。契丹兵攻破芒车关后,四处烧杀劫掠,更是屠戮乡县,襄垣那里,听说是刘崇极力阻拦,否则只怕没几人能逃过契丹人屠刀。”
朱秀摇摇头:“李筠无能,连累潞州军民。”
周光逊只作苦笑,没有接话。
他心里当然也对李筠颇为不满,但依照他的性情,李筠毕竟还是他的上司,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公然非议。
这就是周光逊为人的厚道之处。
犹豫了会,周光逊抱拳道:“公爷,卑职想调离潞州!”
朱秀笑道:“怎么,不想再跟着李筠受窝囊气?”
周光逊咬牙道:“陛下亲率禁军在巴公原大破北汉兵,消息传到潞州,军民欢腾,何等畅快!卑职愿在禁军当一小卒,也不想留在潞州,忍受北汉兵和契丹人的欺辱!”
朱秀笑了笑,安抚道:“李筠本事不大,但他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忠心!李筠是先帝的从龙功臣,与陛下也相识多年。潞州是战略要地,抵御北汉的前线,只有交给像李筠这样的人驻守,陛下和朝廷才能放心。
一次战事失利,陛下再怎么恼怒,也不会罢了李筠的职,顶多是严厉斥责一顿,绝不会将他调离潞州。
不仅如此,陛下还会从别处调派兵马,加强潞州防务,给予李筠最大支持!”
顿了顿,朱秀道:“何况这次李筠再怎么无能,他总算是守住潞州城不失,保住昭义军一点骨血,已经算是立下功劳。
毕竟,北汉和契丹联军的厉害,陛下在高平亲自领教过。
单靠李筠一军,是不可能把敌人挡在芒车关外的。”
周光逊思索了会,道:“公爷的意思,是让卑职继续留在潞州,为李筠效力?”
朱秀道:“昭义军面临重建,你是李筠旧部,一定会得到重用。经过此次教训,李筠应该会有所长进。你留下,或许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机会。”
周光逊想了想,觉得朱秀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他的根基和妻族都在潞州,如果有机会,他当然还是更愿意留下发展。
只是这次李筠面对敌人强军突袭之下的手足无措,让他倍感失望。
“公爷也是陛下亲信,如果公爷主动请缨,出镇潞州,陛下一定会同意!”周光逊突然兴奋地建议道。
朱秀一愣,旋即笑着摆摆手。
周光逊忙道:“潞州乃是抵御北汉的防务重地,正需要公爷这样真正有能耐的人坐镇!”
朱秀笑了笑,“不是我不愿来潞州,只是此事陛下不会允准。试想,此次北汉大败,陛下即位不久就重挫北汉和契丹锋芒,我大周军民一心,朝局稳固,刘崇和契丹人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南下的机会,潞州也能借此时机休养生息。
李筠仕途多在河中、河东一带,对于此地形势,无人比李筠更熟悉,所以在陛下和朝廷看来,他才是镇守潞州的最佳人选。
除非再来一次潞州惨败,否则李筠这个节度使职位是不会动的。”
周光逊思考了会,也知道朱秀分析的有道理,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朱秀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一口。
周光逊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当然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他是军人,自然是要往军功方向努力。
可跟在李筠麾下,经过潞州战事,他认为自己看不到立功受赏的机会。
有进取心是好事,朱秀当然持鼓励态度,只是李筠和潞州太过重要,必须要有信得过之人留在这里,周光逊无疑是最佳人选。
另外,不久之后,柴荣的目光将转向南方,淮南淮北即将酝酿一场新的战事,那里才是施展拳脚的好地方,他当然不能错过良机。
这些话自然不能说给周光逊听,朱秀安抚道:“你且安心留在潞州,借着你岳父母的关系,多跟当地士族交好,在军中竖立威望,静下心习练武艺,多读兵书,沉淀几年,将来一定有施展才能的机会!”
周光逊脸色赧然,知道朱秀看破他心中有些急功近利的心思,惭愧抱拳道:“是卑职浮躁了,往后一定谨记公爷教诲!”
又叙谈片刻,朱秀起身送周光逊离开跨院。
目送朱武送他出府,朱秀往中厅走去。
路上,迎面撞见赵匡胤和韩重赟、马仁瑀、张琼、杨信一行。
“赵大哥。”朱秀拱手。
赵匡胤抱拳还礼,身后马仁瑀、张琼、杨信三人一同行礼,韩重赟冷冷扫他一眼,转过头去,眼底暗藏怨毒。
赵匡胤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道:“你派去堵截的两路人马,可有消息了?”
朱秀摇头:“没有。”
赵匡胤苦笑道:“此事你究竟有几成把握?刚刚得知,泽州刺史李彦崇已经率军返回。”
朱秀笑道:“事在人为,有几成把握小弟也不敢贸然猜测。”
赵匡胤无奈道:“陛下已经命李彦崇赶回晋城,负责联络开封、河中等地,加急转运粮草,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往太原进军!”
朱秀皱了下眉头,旋即叹气道:“陛下痛恨刘崇在国葬期间南侵,又在巴公原大破敌军,心气正盛,恐怕是听不进劝说。”
赵匡胤看着他:“你再想想办法,劝说陛下就此回军,否则战事一旦拖延久了,我军粮草不济,反倒给了敌人反攻机会。”
朱秀道:“我尽力吧。”
朱秀拱手告辞,从马仁瑀三人身前走过时,笑着颔首致意。
韩重赟一副无视样,朱秀自然也不会理他。
还没等朱秀走远,韩重赟突然拍着马仁瑀的肩膀,大声嗤笑道:“有些人真以为自己是张良在世、诸葛投胎,连敌人退兵走哪条道都能算出,自作主张兴师动众,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朱秀脚步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迈步不慌不忙离开。
韩重赟见朱秀没有反应,扯着嗓门叫嚣道:“若是能堵截刘崇,老子情愿把脑袋砍下来,给咱们的当世奇才当夜壶用!”
朱秀背影绕过回廊,消失不见。
韩重赟有种一拳打空的无力感,愤满地骂咧几句。
赵匡胤低喝道:“行了,你少说两句。”
马仁瑀很实诚地道:“韩大哥说的是朱县公派两路兵马赶赴江猪岭和凋黄岭的事?
小弟研究过舆图,朱县公如此安排并无不妥,如果让我领军,也会作出同样安排!”
韩重赟不屑道:“陛下都拿捏不准的事,姓朱的小子就敢劳师动众,还不是仗着陛下恩宠!”
马仁瑀诚恳道:“可是单从军事战略来看,朱县公这一步的确安排得巧妙!就算扑空也无甚影响。”
韩重赟打了马仁瑀后脑勺一下:“你小子懂个屁的军事战略!”
马仁瑀有些恼火,涨红脸道:“连陛下都夸奖我,你凭何瞧不起我?”
韩重赟酸熘熘地讥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小子撞了大运,在巴公原莫名其妙吼了那么一嗓子,让陛下给听见!
你小子倒也有些心思,当时肯定是故意喊叫的,就是想引起陛下注意!”
马仁瑀恼道:“才没有!当时情况危急,逃兵众多,我气愤不过才喊的!”
“哼!~”韩重赟不信也不屑地冷哼一声。
马仁瑀觉得遭受冤枉,倍感委屈,咬牙怒视他。
张琼和杨信都在旁边劝说。
赵匡胤皱眉道:“都是自家兄弟,嚷嚷什么?仁瑀作战勇勐,得到陛下夸赞是好事,是咱们兄弟的荣幸!”
韩重赟怪声怪气地道:“满口朱县公,就差直接跑过去当面跪地投效,韩某可不跟这种吃里扒外之人称兄道弟!”
马仁瑀火气上头,冷冷道:“我也不愿跟没本事只会在背后发牢骚的庸人为伍!”
马仁瑀重重哼了声,朝赵匡胤三人抱拳,大步流星地走了。
韩重赟恼火道:“好个狂妄小子,你站住!~”
赵匡胤恼火地呵斥道:“你闭嘴!”
看看四周,几人的争吵已经引起其他禁军注意。
赵匡胤怒视韩重赟,低喝道:“再管不住你那张臭嘴,就给我滚回大营去!”
韩重赟都哝两句,不敢再多话。
他的年纪虽然比赵匡胤大,但赵匡胤如今是殿前四直都虞候,深受陛下和张永德器重,又在巴公原立下大功,前途光明。
韩重赟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全都寄托在赵匡胤身上,没有这座靠山,他早就被逐出禁军去了。
他和张琼、杨信一样,名义上是义社兄弟,但其实都是赵匡胤的部下。
马仁瑀原本也是,可他在巴公原大展神威,直接入了陛下法眼,从一个藉藉无名的禁军骑射手,直接擢升为弓箭控鹤直指挥使。
就算不靠赵匡胤,马仁瑀的仕途也算入了正轨。
这就是人家的底气所在。
韩重赟则不具备这种底气,离开赵匡胤,他什么也不是。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目标太原
节度府中厅外,石守信率领内殿直禁卫值守。
朱秀伸长脖子往厅室里望,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隐隐有怒叱声传出。
“什么情况?”朱秀小声问。
石守信瞟眼左右,嘴唇微不可觉地轻动:“陛下似是在叱责李筠。”
朱秀撇撇嘴,李筠确实该骂。
不好好骂一顿,让他知道厉害,那厮就不会深刻反思。
潞州打得残破不堪,百废待兴,李筠竟然还有心思搞什么隆重迎驾仪式,强迫百姓故意摆出一副热烈欢迎圣驾到来的场面,简直荒唐。
也就是李筠仗着元老功臣的身份,换作别人,只怕早就被军法处置了。
毕竟高平县杀东厢军七十二将的屠刀犹在,樊爱能、何徽哪个不是从龙功臣,犯了大错照样被斩首,已经没有人会怀疑,皇帝陛下会因为顾忌元老功臣的身份不敢杀人。
石守信挎刀挺立,身姿如劲松,忽地低声道:“巴公原之战结局,早在朱县公预料之内?”
朱秀轻笑道:“为何如此问?”
石守信目不斜视,低声道:“从开封出发前,你叮嘱我,无论何时都要紧跟在陛下身旁!你话中含义,分明是指巴公原战事,你早猜到此战会无比凶险,以至于陛下亲冒失石冲锋陷阵?”
朱秀嬉笑道:“石虞候过誉啦!在下不过随口一说,哪有这么多玄乎预料?你身为内殿直都虞候,本就该贴身宿卫陛下,不是吗?”
石守信微皱眉头,斜瞟朱秀一眼。
朱秀咧嘴笑容实诚,石守信却从他眼底发觉几分狡黠。
当日巴公原大战,是他第一个率领禁兵跟随柴荣冲锋。
最后战事结束,内殿直骑兵只剩十几人生还。
没有他不顾生死贴身保护,柴荣不可能直冲刘崇中军黄旗所在。
战后,柴荣私下里召见他,大加赞赏。
石守信知道,经此一战,他彻底赢得皇帝信任,将来只要不犯大错,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短短半年之内,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内殿直禁兵,成为大周皇帝御前禁卫大将,堪称一步登天!
石守信也明白,若没有当初朱秀向李重进举荐,提拔他担任内殿直都虞候,他根本没有接近天子的机会。
若没有朱秀事先提醒,巴公原战场之上,柴荣突然不顾阻拦下场冲锋时,他很可能反应不及时,无法对皇帝进行贴身保护。
那样一来,皇帝陛下不一定会有危险,毕竟赵匡胤当时就在他身后不远,还有张永德、高怀德等将领,但他也失去了获得柴荣信赖的良机。
石守信越琢磨,越发觉得朱秀早就料到巴公原大战的艰难和凶险。
可朱秀拒不承认,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更是让石守信觉得这家伙高深莫测。
“朱县公....”
“嘘!别说话!人出来啦!”
石守信刚想低声问什么,朱秀脸色一肃,赶紧低垂眼皮垂手肃立。
只见面红耳赤的李筠垂头丧气地出了厅室,看样子挨了好一通训斥。
李筠瞥了朱秀和石守信一眼,从二人身前快步走过。
朱秀对石守信笑眯眯地道:“在下可否入内觐见陛下?”
石守信侧身邀道:“朱县公请!”
朱秀道了声谢,不紧不慢地进了中厅。
石守信凝视他的背影,低声呢喃:“当真是位异人啊.....”
厅内,柴荣正坐在主位饮茶,脸上带着余怒。
“大娘子诞下皇子,巴公原又大破敌军,乃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陛下该高兴才是,何必动怒?”
朱秀鞠礼,笑道。
柴荣放下茶盏,脸上露出笑意:“你小子消息倒也灵通。”
朱秀笑道:“臣执掌武德司,内廷密报,臣这里当然也有一份!”
柴荣笑道:“此事暂且不要声张,战事还未结束,朕也不愿分心。”
朱秀一听暗道糟糕,柴荣这么说,分明是有意继续往太原方向进军。
眼珠轮了轮,朱秀道:“大娘子产子,江山有后,乃是举国幸事,按照礼制,陛下应该及早册封皇后,为小皇子赐名,昭告天下,好让普天同庆!”
柴荣道:“册封皇后的诏书朕早已命礼部备好,皇子名讳也已取定,只等公布。”
朱秀试探道:“陛下难道就不想赶回开封见一见大娘子和小皇子?”
柴荣迟疑了下,还是摇头道:“还是把眼前的军国大事办完,再见不迟!”
朱秀无语,心里苦笑,看来柴荣是下定决心要打太原了。
柴荣忽地皱眉道:“内廷密报说,大娘子产子困难,失血严重,产后身子虚弱,应该没有大碍吧?”
朱秀斟酌话语,道:“妇人生产本就是一道关卡,有的能顺利闯过,有的困难重重,多曲折磨难。大娘子有陛下庇护,苍天护佑,一定可以无恙的,请陛下勿忧!”
柴荣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
内廷密报只说符金盏生产时多有不顺,失血过多,好在折腾一番后,总算是顺利诞下皇子。
妇人产后虚弱也属正常,符金盏自幼习武,身子一向康健,除了那年在沧州中了流失受伤严重,倒是没有其他严重伤病。
柴荣没有多想,只是传旨回开封,命太医署好生照料,嘱咐符金盏悉心调养。
朱秀在心里叹口气,不到万不得已,内廷密报当然不敢如实禀报。
可据他接到的家信和缉事司密报来看,符金盏的情况不容乐观。
生孩子这道关卡对于她而言,或许是致命的。
眼下看似无甚大碍,可一旦伤及元气根基,她的身子只怕吃不消。
这种事朱秀更不敢乱说,只是写信回开封,让冯青婵和符金环进宫多加照料。
“你家中那位,也快生了吧?”柴荣笑问道。
朱秀搓搓手道:“大夫说应该在下个月。”
“哈哈~你我前后得子,当真是缘分!”柴荣也颇为高兴。
朱秀也乐得合不拢嘴,心里又有些紧张,毕竟这年头女人生孩子,当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如果有可能,他都想尽快赶回开封,陪在史灵雁身边。
朱秀搓着手试探道:“陛下,巴公原大破北汉兵,刘崇和耶律敌禄仓惶而逃,我军已然取得大胜。
经此一战,北汉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再对我朝形成威胁,不如就此班师回朝,也让潞州得以休养生息。”
柴荣揶揄道:“怎么,你小子急着回开封抱孩子?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朱秀不好意思地道:“臣头回当爹,无甚经验,家中女卷也没有这方面的经历,无法陪伴左右,心中难安!
灵雁父亲史老节帅,这次本想奏请随驾出征,正是因为担心女儿生产,这才打消念头。
陛下也知史老节帅的性情,若是生产有个意外,臣又不在身边照料,回去后非得被他骂死....”
柴荣摆摆手,“行啦,你小子婆婆妈妈说这么多,不就是拐着弯的劝朕收兵回朝?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何必兜圈子?”
“陛下英明!慧眼如炬!”朱秀忙递上一记马屁,拱手道:“陛下明鉴,我军粮草不济,从开封转运困难,如今算下来,只够一月之用。
潞州泽州,供给本州尚且困难,再难匀出余粮养军。
孟州、怀州、蒲州等地征调的民夫已经不够用,再多只能从曹州、兖州等山东之地征调,路途遥远,沿途还要耗费大批钱粮。
如此下去,只恐会耽误今年河南河中山东等地的春种,于国不利!”
柴荣站起身,负手踱步,沉吟好一会,才道:“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知道?
这次亲征本就是仓促而行,大军准备多有不及。
但在如此劣势下,还能在巴公原一举大破敌人联军,大涨我朝军威,刘崇、耶律敌禄之流逃窜如鼠,朕实在不愿错过这个一举平灭北汉的良机!”
柴荣双目精芒熠熠,灭国之功对于他这样雄心勃勃的皇帝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朱秀苦笑道:“北汉兵败却还有一战之力,太原城高大险固,绝非旦夕之间就能攻破。
加之契丹人虎视眈眈,一旦我军北上,契丹人绝不会坐视不管。
臣斗胆谏言,如此情况下,绝不是彻底灭亡北汉的时机!
相反,一旦在太原城下陷入苦战,我军损失惨重,后勤供养不及,反倒会给契丹人和刘崇反败为胜的机会!”
柴荣拧紧眉头,踱步不语,脸上明显带着些许愠怒。
换作别人说这些话,恐怕要被他当场呵责一顿。
“你就对朕这般没有信心?”柴荣有些生气,“朕在巴公原能败刘崇一次,就能在太原城下败他第二次!”
朱秀硬着头皮道:“陛下心知肚明,在巴公原迎战敌军,和在太原城下迎战敌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又如何?北汉已是强弩之末,朕有信心一月之内将其灭国!”柴荣话语带上些火气。
朱秀垂头默然,柴荣执意要向太原进军,已经是有些意气用事。
他想挟大胜之威一举平定河东,用一场耀眼的灭国之功来开启大周显德盛世。
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思,已经让他忽视掉军事战略上的不利因素。
可朱秀知道,除非发生奇迹,否则此次周军北征绝无可能打破太原城,灭亡北汉。
噗通一声,朱秀双膝跪地,拱手恳求道:“及时班师尚且能保住巴公原战果,一旦北征失利,将会引发诸多不确定因素,请陛下三思!”
柴荣皱眉看着他,叹了口气:“起来吧,朕知道你一心为朕、为朝廷着想,此时班师或许是最好选择,但....朕心有不甘!”
朱秀还想再说什么,柴荣摆摆手道:“你派去堵截的两路兵马可有消息传回?”
“尚无。”
“这样吧,朕答应你,等到那两路兵马有消息之后,再做决定!”
朱秀苦笑,只能拜首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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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随着曹彬和潘美率领两支兵马先后赶回潞州城,一个劲爆的消息在潞州军民中迅速传开!
周军分别在江猪岭、凋黄岭大败北汉和契丹军,斩杀北汉勐将张元徽,和契丹大政事令耶律敌禄!
柴荣在军营御帐召见众将和潞州官员。
潘美和曹彬洗刷一新,在无数火热羡慕的目光注视下,昂首阔步走进御帐,直抵御座之前。
他们身后,各有一名军士,捧着木盘,盘子上各摆放一颗人头,用红绸布遮盖。
“末将潘美、曹彬叩见陛下!”二人齐声大喝。
柴荣爽朗大笑,“二位将军平身,辛苦了!”
二人谢恩,起身后从军士手里接过木盘,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潘美献上贼将张元徽首级!”
“末将曹彬献上契丹将耶律敌禄首级!”
揭开红绸,两颗狰狞人头显露在众目之下,引来一片惊叹赞喝声!
两颗人头已经有些肿胀,足足胀大一圈,用酒和白灰涂抹浸泡,倒是没有多少腐烂迹象,面容清楚可辨。
对于潞州官员来说,张元徽和耶律敌禄是他们的两大苦主,此次敌人联军南下,就是此二将打得潞州昭义军节节败退。
李筠瞪大眼,咬牙切齿盯着两颗脑袋,没有人比他对这二人更熟悉。
就是这二人在芒车关下杀得他损兵折将,狼狈逃回潞州城龟缩不出。
他领教过这二将厉害,如今却死于别人之手,他这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又是高兴又是嫉妒,还有些羞愧。
想他李筠可是从龙老臣,镇守一方多年。
张元徽和耶律敌禄两大敌将,杀得潞州军民胆寒,最后却死在两个无名小辈手里,无异于给了李筠狠狠一记耳光。
李筠低下头,大帐里响起的些许轻笑声,落入他的耳朵里,只觉得无比刺耳,仿佛是在嘲笑他无能。
朱秀顾不上理会李筠复杂心思,望着红光满面的柴荣,心里苦笑不已。
江猪岭、凋黄岭两场大胜,斩杀张元徽和耶律敌禄,不啻于又一场巴公原大胜。
如此一来,周军军威更是大振,柴荣只怕会下定决心向太原进军,一鼓作气灭亡北汉!
朱秀懊悔地摇摇头,早知如此,他又何必派潘美和曹彬去打埋伏,还不如就让刘崇和耶律敌禄顺顺利利逃回太原老巢。
现在倒好,弄巧成拙,反倒助柴荣坚定信心要打太原。
第一百八十章 兵发河东
“二位将军斩获敌将首级,壮我军威,朕心甚慰!”
柴荣爽朗大笑,挥手示意侍者奉上酒水。
“来!朕敬你二人一杯!”
潘美和曹彬急忙单膝跪地谢恩,起身端着酒杯稍稍侧身,君臣三人举杯共饮!
曹彬抱拳道:“启禀陛下,此番能斩杀敌将,一赖陛下洪福,二赖朱军使指挥得当,缜密部署,末将只不过依照军令行事,不敢贪功!”
潘美也道:“大功首推朱军使,换作别人去,张元徽和耶律敌禄送上门来,怎么着也能啃下块肉来!就是可惜放跑了刘崇,这厮胯下黄骝马跑得倒是快,契丹人送他匹好马,就是担心这老家伙腿脚慢逃不回太原!”
潘美一通嚷嚷,惹得帐中众人哄笑。
柴荣笑道:“你二人倒也厚道,还不忘帮朱秀说好话,生怕朕亏待了这小子。”
潘美嘿嘿道:“朱军使神机妙算,白白送了我二人一场大功,当然得投桃报李,以免被他记恨,将来有好事不念着我们!”
潘美故意揶揄道:“陛下也知道,朱军使气量可不怎么样,得罪了他,少不了要遭刁难!”
朱秀大翻白眼,这厮越说还越起劲了。
柴荣哈哈大笑,指了指朱秀道:“听见没,人人皆知你这家伙有些小心眼!”
朱秀一脸无辜样:“陛下冤枉微臣了,臣向来谨小慎微,与人为善,从不主动招惹是非!”
此话一出,站在靠近御帐门口的赵匡胤等人皆是大翻白眼。
韩重赟更是忍不住啐了口,低声骂咧:“臭不要脸!”
在他们看来,朱秀的话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就是一旦招惹到他,这家伙就会像水蛭一样,不把血吸饱绝不松口!
韩重赟对此体会最深,当初他踹了朱秀屁股一脚,就被这家伙唆使人当街痛殴两顿,还被一再降职,在殿前亲军举步维艰。
若不是赵匡胤及时拉他一把,早就被逐出禁军。
笑罢,柴荣特意命人搬来马扎,让潘美和曹彬入座,位次就排在朱秀之后,比挤在御帐门口处的赵匡胤几人靠前得多,以示对二人立功嘉奖。
稍作考虑,柴荣看了朱秀一眼,沉声道:“自朕与诸位率军进入泽潞以来,我军兵锋所指无往不胜,巴公原之战大破北汉兵,江猪岭、凋黄岭伏击成功,斩获敌将首级,屡次大胜,皆赖三军齐心,将士用命,扬我朝军威,叫北汉贼军和契丹胡虏不敢小视我大周!”
帐中众人不由自主地挺直嵴梁,昂着头,从皇帝陛下的话里感受到莫大荣耀。
柴荣环视众将,“故而,朕决意发兵太原,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灭亡北汉!”
对此众将领早有猜测,但等到柴荣亲口说出这番决定时,众人还是面面相觑。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次仓促出兵抵御北汉契丹联军南侵,能够大胜一场已经是不容易,又得益于朱秀妙算,在江猪岭和凋黄岭斩杀张元徽和耶律敌禄,到手的战果已经极其辉煌,可以见好就收,没有必要反攻太原。
毕竟从兵马整备到粮草转运,周军并没有做好攻灭北汉的准备。
见众人不说话,柴荣瞪了朱秀一眼,干咳道:“朱秀,你和刘词老将军都管后军,押送粮草,你来说说,军中粮食还剩多少?”
朱秀无奈,柴荣这是要他配合唱双黄,坚定将士们北伐信心。
犹豫了下,朱秀老老实实地道:“据统算,现有粮食足够我四万大军吃一个月....”
没等他说完,柴荣当即道:“一个月时间,足够我军推进到太原城下!朕对我大周将士有信心!不知诸位,可有信心随朕彻底赢得这场灭国之战?”
皇帝如此问,哪个敢说没有信心,李重进第一个站起来道:“我军士气正盛,一个月时间足以灭北汉!”
史彦超紧跟着道:“臣愿领一军为先锋,打通前往太原道路,恭迎陛下圣驾到来!”
李重进瞪眼道:“我说史将军,你如此抢功可不地道!我先说话的,这先锋当然是我来当!”
史彦超冷哼道:“末将一生恶战无数,此去太原凶险难料,还是让末将来当先锋,李郡公在后协助便好!”
李重进大为恼火,攥紧拳头道:“你能打恶仗,我就不能?”
史彦超豹眼圆睁,虎背熊腰的模样着实吓人,偏偏李重进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浑人,二人相互怒视各不相让。
开战以来,一直不显山露水的高怀德也有些坐不住,也想争着当先锋。
他一开口,向训、赵匡胤、曹翰、曹彬皆是表态争当先锋,最后连潘美和张永德也嚷嚷起来。
御帐内上演了一出群情汹涌,战意高昂的场面,柴荣倍感振奋,只觉得将帅一心,士气可用!
朱秀身旁的老将军刘词低声道:“你怎么不劝陛下班师回朝?一个月时间,就算打到太原城下,如果无法破城,我军粮草不济,又该如何?”
朱秀苦笑道:“该说的在下都说了,可陛下不听,又能如何?陛下心意已决,再难改变。”
“唉~”刘词叹口气,浑浊老眼满是忧虑。
打不下太原城,周军北伐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可太原城岂是好打的?那可是天下间数得上的雄城坚城之一。
柴荣嚯地起身,熠熠目光从众将身上一一扫过。
“传朕旨意,令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知太原行府事,以澶州节度使郭崇为副部署,从磁州出兵,走峻极关进逼辽州!
令河中节度使王彦超、陕州节度使韩通出阴地关进逼汾州!
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为行营都虞候,宣徽南院使向训为行营兵马都监;
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领步骑两万先行出发,赶赴辽州与符彦卿部汇合;
刘词为随驾都部署,张永德、朱秀为副部署,白重赞为随驾都虞候,领亲军护佑左右!
赵匡胤擢升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随驾听用!”
御帐座次靠后处,赵匡胤大踏步上前,重重跪倒,身上甲叶叮哐作响:“臣赵匡胤誓死报效君恩!”
他低垂的眼眸里闪烁灼灼光芒,这一步升迁至关重要,从此后,他就算正式进入大周禁军高级将领行列!
柴荣笑着勉力几句,让他起身。
朱秀瞥了赵匡胤一眼,他身后众人,马仁瑀、韩重赟、张琼、杨信等人皆是兴奋不已。
赵大,终究还是坐到了殿前亲军高阶将领的位置上。
顿了顿,柴荣看向潘美和曹彬,笑道:“潘美升虎翼军右厢都指挥使,任先锋步军指挥使,随史彦超领大军先行!
曹彬赐爵长子县公,随驾听用!”
潘美喜滋滋地抱拳大喝道:“末将谢恩!”
曹彬眉梢轻动,看得出极力压抑心中激动,“臣曹彬谢陛下洪恩!”
他还不忘感激地看了眼朱秀,如果没有凋黄岭斩杀耶律敌禄的功劳,他不可能一下子得到县公爵位。
朱秀微笑颔首,曹彬这家伙少年老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斩杀契丹大将立下大功,直接获封县公爵位,倒是让他心中欢喜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潘美和曹彬,成了巴公原大战后首先获得封赏升官的二人。
柴荣肃然大喝道:“望诸位再接再厉,朕期盼着与诸位在太原城下再见!”
众人齐声道:“兵发河东,扫灭刘贼!”
御帐军事会议结束后,数道诏令由武德司察子分别送往磁州和晋州。
潞州这边,史彦超先锋大军加紧调动,不日启程北上。
如朱秀所料,柴荣没有对李筠作出惩罚,命他继续留守潞州,安抚民生,整顿军备。
攻灭河东的军事目标定下,也让众将士初步形成统一思想,按照部署,一个月内,周军要推进到太原城下。
这日朱秀打点好行装,准备到先锋军中找史彦超和潘美,在大营门口撞见赵匡胤一行。
“在下见过赵都虞候!”朱秀嬉笑着翻身下马。
赵匡胤也从马背一跃落地,身后众人下马见礼,唯独韩重赟扭头不理,被杨信和张琼把他拽下地。
赵匡胤笑道:“贤弟故意取笑愚兄,你我兄弟私下里可不讲这些虚假客套!”
朱秀笑道:“赵大哥做了殿前大将,回开封可别忘了摆宴请客!”
赵匡胤爽快道:“好说好说!到时候我在家中设宴,咱们弟兄一醉方休!”
马仁瑀插话道:“朱县公献计有功,等回开封必定受赏,也该请客!”
朱秀一副抠抠搜搜的模样,摇头道:“在下这点微末小功,哪敢跟赵大哥相比!仁瑀兄弟不厚道,想帮着赵大哥吃穷我家!”
马仁瑀捧腹嬉笑,赵匡胤笑骂道:“开封谁不知道你小子家底殷实,还敢装蒜哭穷?”
朱秀摇头如拨浪鼓,唏嘘道:“近年来生意难做,小弟亏损严重,就差典卖家当了....”
说笑了一阵,赵匡胤道:“你老实说,军中粮草当真够一月之用?”
朱秀道:“军机重事,自然不假!”
赵匡胤琢磨道:“一月时间,不多不少,如果战事顺利,倒是有可能打到太原城下。”
朱秀撇嘴道:“赵大哥莫非忘了契丹人?他们可不会坐等周军灭汉。”
赵匡胤浓眉紧皱:“不错,契丹人确实麻烦,一旦插手,变数可就多了。”
赵匡胤见四下里无外人,揽着朱秀肩头笑道:“兄弟,依你之见,契丹人若驰援北汉,当走哪条道?”
朱秀道:“这还用说,一旦周军北上,刘崇必定放开雁门关,请契丹人南下,过代州入猩口,走阳曲援太原!”
赵匡胤笑道:“当真如此肯定?”
朱秀撇撇嘴,“十有八九吧!”
赵匡胤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愚兄也是同样的猜测!”
赵匡胤比朱秀略高一截,朱秀瞥他一眼:“怎么,赵大哥技痒,想请旨出战?”
赵匡胤摩拳擦掌:“契丹人若来,怎么着也得会会!话说耶律敌禄已死,还不知契丹人会派谁领军援救北汉。”
朱秀摊摊手:“这事儿哥哥还真别指望我能猜到!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挞烈不是一般人物,麾下可谓勐将如云,派谁出战都有可能!甚至耶律挞烈亲自率军南下也不奇怪!”
赵匡胤一惊,“为救刘崇,南院大王亲自统兵,这不太可能吧?”
“说不准,反正我认为北汉好打,太原城难破,契丹人更不好对付!”朱秀正色道。
赵匡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朱秀牵马准备入营,瞟了眼韩重赟,突然嬉笑道:“我记得之前有人说,如果潘美和曹彬伏击成功,愿意把脑袋砍下来给我当夜壶用!在下砍头的功夫差了些,不知谁能帮帮忙?我帐中正好缺个夜壶....”
韩重赟面色如猪肝,牙齿咬得咯咯响,满眼怨毒怒视他。
张琼和杨信面露苦笑,无奈地看着赵匡胤。
“贤弟,玩笑之言,莫要当真!”赵匡胤只能苦笑着从中说和,总不能真让朱秀砍了韩重赟脑袋。
朱秀笑了笑,正色道:“赵大哥的为人、能耐小弟自然是佩服的,张都头、杨都头两位也是豪杰人物,仁瑀兄更不用说,就连陛下也亲口夸赞。
只是有的人啊,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寄人篱下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非得处处丢人现眼!”
韩重赟气得一股热血直冲颅顶,攥紧老拳就要冲上前教训朱秀,被张琼杨信二人死死摁住。
朱秀轻蔑地瞥他一眼,那眼神更是让韩重赟暴跳如雷。
赵匡胤无奈道:“贤弟嘴下留情,就当卖愚兄一个面子。”
朱秀笑道:“赵大哥开口,小弟岂能不从?不过小弟有言在先,今后谁再敢大放厥词挑衅我,本县公一定不与他善罢甘休!
毕竟,就连陛下都知道,我这人气量不大,谁敢招惹我,必教他知道厉害!”
赵匡胤苦笑,抱拳道了声谢。
朱秀不再理会韩重赟,冲着马仁瑀笑道:“多谢仁瑀兄为在下仗义执言!回到开封,在下做东,万请仁瑀兄务必赏脸!”
马仁瑀愣了愣,忙抱拳道:“朱县公客气了....”
朱秀又朝张琼杨信二人揖礼,牵着马进了大营。
马仁瑀一脸湖涂,不明白为何朱秀要对他当面感谢,还表示回开封要请他饮宴吃酒。
韩重赟挣脱二人,怒气冲冲地喝道:“马仁瑀,你我私下里说的话,为何告诉朱秀?”
马仁瑀皱眉道:“你什么意思?我跟朱县公说了什么?”
韩重赟怒不可遏:“你心里明白!否则那小子岂会说那样的话?”
马仁瑀冷冷看着他:“你怀疑我把你私下里辱骂的话透露给朱秀知道?”
韩重赟咬牙满脸凶狠:“怎么,敢做不敢认?”
马仁瑀冷笑一声,扭头离去:“不可理喻!”
韩重赟还要追上前怒骂,被赵匡胤怒斥声喝止:“够了!闭嘴!”
张琼杨信相视无奈,这下子,马仁瑀和韩重赟之间的裂痕,只怕再难修复了。
赵匡胤浓眉拧紧,深深看了眼朱秀离去的方向,面色渐渐阴沉。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忻口恶战
先锋军大营,军士们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夜里出发。
大帐内,史彦超、潘美凑在一副行军地图前研究着什么。
朱秀进了大帐,史彦超一见他,立马警觉道:“你来做甚?莫不是要跟我抢这先锋都指挥使的差事?”
朱秀无语,狠狠瞪他一眼:“陛下军令已下,就算我想抢也晚了!”
史彦超想了想,觉得也是,咧嘴笑道:“这么说,你小子是来送行的?”
“算是吧。”朱秀走到一旁坐下。
潘美挤挤眼睛,一副询问样。
他对朱秀很了解,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先锋大军出发在即,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朱秀是不会来的。
帐中没有外人,朱秀笑道:“不知史将军此去该如何行军?若遇敌军又该如何作战?”
史彦超大咧咧地道:“陛下命我率军赶赴辽州与卫王大军汇合,我遵旨行军就是了。
路上要是遇上敌军,能战则战,不能战就近休整,等候援军。”
朱秀咂巴嘴,没有说话。
史彦超瞪着牛眼道:“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我史彦超和这两万步骑大军都是浆湖?碰上北汉兵就被揍得稀里哗啦?”
朱秀干笑道:“史将军说笑了,在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小子脸色古怪,一副便秘样?老子看了就来气!有屁快放!”史彦超呵斥道。
朱秀忙道:“将军此行率军北上,遇上北汉兵自然是摧枯拉朽,可将军想过没有,其实我军真正的敌人并非北汉!”
史彦超摩挲杂草般的髯须,“听你小子的口气,莫非担心契丹人?”
朱秀一拍巴掌:“史将军一语中的!
将军试想,刘崇在巴公原大败,又在江猪岭折了张元徽,北汉兵士气大丧,根本没有多少反抗余地,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太原城险固雄伟!
反观契丹,耶律敌禄虽死,但南院大王耶律挞烈麾下兵强马壮,北汉又是牵制我朝的重要筹码,契丹人绝不会坐视刘崇被灭不管!
我猜此刻,契丹兵马已经在调动之中,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
将军率军北上,一定会与契丹人相遇,到时候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即便一两场野战得胜,也不能轻敌怠慢,最忌孤军冒进,与后援大军脱节!
请将军务必牢记于心!”
史彦超皱着眉头,“是陛下让你叮嘱我的?”
朱秀微微一笑,含湖其辞地道:“契丹动向自然在陛下预料之中,不过,为了避免动摇军心,先前的御前会议上,陛下没有强调太多,私下里,就让在下来嘱咐将军。”
史彦超面朝潞州城节度府行营方向拜了拜,肃然道:“多谢陛下关心,你回禀陛下,此番教诲末将绝不敢忘!”
“甚善!”朱秀呵呵一笑。
又商讨了一番行军路线,史彦超告辞离去,他还要整备军务,准备启程。
帐中只剩朱秀和潘美。
“喂,你搞什么鬼?”潘美狐疑道。
刚才那些话不像是陛下说的,反倒是像朱秀的意思。
朱秀面色凝重,低声道:“我观史将军印堂发黑,面带凶兆,此去北行恐怕有危险,特来嘱托,希望他可以逢凶化吉!”
潘美吓一跳:“真的?!”
“史将军性如烈火,战场之上悍不畏死,令敌人闻风丧胆!
可我就担心,他立功心切,遇上契丹人只怕会中了埋伏!”朱秀苦笑道。
潘美咽咽唾沫:“快帮我瞅瞅,从面相上可能看出什么?”
“你?”朱秀略显嫌弃地瞥了眼,“你这厮上了战场,鼻子比狗都灵,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能有什么危险?”
“那就好!”潘美抚抚胸口,松了口气。
旋即又脸色一变,恼火道:“怎么你这话听上去像是骂老子?”
朱秀笑道:“行啦,你只管好好辅左史彦超,千万不要让他冲动上头!记住,越是战事顺利的时候,越要小心!因为,那意味着敌人很有可能在前头设下埋伏,就等着你们钻!”
潘美捋捋大胡子:“放心好了!”
当夜,先锋军开拔,七日后北出芒车关,进入辽州。
柴荣亲军也在先锋军启程三日后动身。
半月之后,诸路大军捷报频传。
先是河中节度使王彦超禀奏,汾州防御使董希颜献城投降。
西路大军顺利推进到祁县,沿汾河进入太原盆地,朝着太原城进发。
而后,辽州刺史张汉超也举城投降,符彦卿和史彦超顺利会师,准备先攻榆次县,断北汉兵后路,再西进合围太原。
就在东路符彦卿和史彦超大军进入太原府辖地时,猩州传来紧急军情,数万契丹大军,过雁门关杀奔猩口而来!
契丹统帅,果真就是南院大王耶律挞烈!
柴荣急令符彦卿、史彦超率东路军直奔猩口,堵截契丹大军!
猩口夹在云中河、五台山之间,是一处极其重要的战略要塞,号称太原北门户,只要把契丹兵马堵在猩口之外,契丹人就无法解太原之围。
同时,柴荣亲军和西路王彦超大军,也顺利抵达太原城下,围城四十余里,只围不攻,等候猩口大战结果再决定下一步攻城计划。
周军自攻入北汉辖地,军纪严明,对沿途百姓秋毫无犯,河东百姓盛传周主柴荣恩德,无不期盼官军收复河东故土,重新成为中原朝廷治下之民。
进入五月,天气炎热,雨水增多,符彦卿史彦超大军途径阳曲时,遇上牧马河涨水,漂没田地,沿途道路泥泞不堪,严重迟缓行军速度。
契丹骑军南下行动迅速,周军过阳曲时,已经接到赤塘关求援,史彦超和符彦卿一商量,决定由他先率仅有的两千骑轻装简行,增援赤塘关。
史彦超赶到后与契丹兵恶战一场,险胜之,力保赤塘关不失。
契丹兵沿途后撤,史彦超稍作休整,率军追击,路上又小胜几仗。
契丹兵一退再退,一直退至猩口,史彦超也追到猩口。
猩口地势险要,右面倚五台山,左面临河,五台山支脉山体从东面很突兀地把这片河谷盆地分割成两半,只在猩口左面靠河处留下一片路口。
这种地势犹如关门打狗,一旦轻易深入,容易被敌人抄了后路。
史彦超到也不敢托大,没有贸然进入猩口,只在唐秣县以北二十余里处安营扎寨,等待后路大军赶到。
五月初七,天色阴沉,正午刚过,大雨倾盆而下。
史彦超前军仓促间搭成的营寨被大雨冲垮,整片营地被雨水泡满,泥浆水泡至膝盖处。
史彦超下令全军转移到附近高处丘陵,令人气恼的是,才刚一转移营地,大雨就停下了。
史彦超爬上一处乱石坡高处,抹了把脸上雨水汗水,望着天边渐渐透露的阳光,狠狠吐了口唾沫。
这贼老天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
“将军,我军干粮所剩不多,又被雨水冲毁一些,只够吃两三日,不如撤回唐秣县,等候卫王大军到来。”
身旁,副将建议道。
史彦超摸摸左臂,那里绑着布,隐隐渗出血迹,摸上去疼痛不已。
这处伤是几日前,追击契丹敌军留下的。
射伤他之人是一个英武年轻的契丹将领,不知名讳,但骑射功夫着实犀利。
契丹人是游牧民族,骑射功夫本就出色,那契丹小将的一手射术更是出神入化。
史彦超从赤塘关就追击他一路到了这里,那员契丹将领着实狡猾,仗着马匹精良,率领千余骑来去如风,也不跑远,总是停留在史彦超能够追的上的地方。
史彦超是沙场宿将,自然看得出,那员契丹将领在故意引诱他。
追到猩口,此地着实险恶,史彦超也不敢继续深入。
可那契丹将军和麾下千余骑,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不见踪影。
沉吟了会,史彦超问道:“潘美部到了何处?”
副将回道:“两日前传来消息,跟到唐秣县,现在应该已经朝我们赶来。”
史彦超点点头,沉着脸不说话。
正是因为有潘美率领五千步卒跟随,他才敢一路紧追敌人不放。
二人相约派遣探马联络,确保前后两军不脱节。
史彦超倒是没有忘记,临行前朱秀转达陛下嘱托。
何况契丹人诱敌深入的伎俩如此明显,他十分有信心不会中计。
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回唐秣县,突然,副将指着一里地之外,一处低矮丘陵大喝道:“将军快看!契丹兵!”
史彦超赶紧望去,果然,千余骑契丹骑军呼啸着绕过那处丘陵,朝他们所在处奔来。
“全军上马备战!”史彦超怒吼一嗓子,戴好兜鍪提上破锋槊,紧盯高坡之下那支契丹兵。
领头之人,穿黑甲戴狼头铁盔,手持镔铁枪,背长弓,正是射杀他的那个契丹将领!
此人猿臂蜂腰,纵马奔腾间隐隐有虎狼之气,着实不凡。
“吁!~”
冲至半里地之外,那员契丹将领扬手喝令麾下骑军止步,派遣一骑上前叫阵。
“我家将军说,久闻史彦超将军威名,号称‘马战第一,陷阵无敌’,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两支骑军,可敢下场野战一场?”
契丹骑兵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话叫嚷道。
史彦超面色阴沉,凝目朝远处望去。
那员契丹将领远远地朝他挥舞镔铁枪致意,挑衅意味十足。
副将低声道:“契丹骑军只有我军一半多,还敢出面挑衅,明显有诈,将军切莫上当!”
史彦超低喝道:“还用你说,老子当然知道!”
眼看乱石坡顶,周军没有动静,那员契丹将领亲自拍马赶到,镔铁枪遥指,大喝道:“没想到周主郭威亲赐勐将名号的史彦超,竟然是个无胆鼠辈!
既然不敢战,速速退去,叫柴荣派李重进、张永德、白重赞还是别的什么人来!
史彦超,你老了,少在这丢人现眼!”
那契丹将领的汉话说得极好,听不出丝毫别扭,反倒有几分幽州一带的汉民口音。
史彦超勃然色变,熊熊战意从眼里冒出,奔雷似的大嗓门暴喝道:“契丹贼将,可敢报上名来!”
那契丹青年将领哈哈一笑,枪头遥指:“记好了!杀周将史彦超者,大契丹乙室部夷离堇耶律休哥!”
清亮的声音伴随风声传遍旷野。
史彦超暴跳如雷,勐地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从乱石坡冲下!
“兀那野胡虏休走!”史彦超一声暴喝,持破锋槊朝耶律休哥杀去!
副将阻拦不及,只能喝令全军出击,跟随史彦超冲阵!
“来得好!”耶律休哥长枪一挥,身后契丹骑军也吆喝着冲上前,嘴里狂野地呼吼着什么!
耶律休哥更是一马当先,挥舞镔铁枪迎战史彦超!
“狗崽子们叫唤什么?”史彦超骑在马背,回头冲副将大喊。
副将大吼道:“契丹人大叫‘死战’!将军小心呐!”
史彦超心里一惊,战斗才刚开始,契丹兵就狂呼死战,什么意思?
来不及多想,耶律休哥挺枪杀到马前,史彦超破锋槊笔直刺出,枪杆和槊杆紧擦而过,激起一阵刺耳金鸣声!
史彦超感受着双手虎口传来的磅礴力量,不敢大意,抖擞精神全力迎战!
这契丹青年将领,不光骑射出众,近战功夫也是如此了得!
他自称乙室部夷离堇,也就是乙室部首领,应该属于北面官序列,怎么会南下参战?
这些问题在史彦超脑海里一闪而过,根本顾不上多想。
很快,史彦超明白了契丹骑军高呼死战的意思,契丹兵先是用骑射优势猎杀周兵,等周兵逼近,索性放弃弓箭,拔出长刀肉搏。
契丹骑军一改往日战法,抛弃骑射优势,与周军近战死拼!
越打,史彦超越发觉得不对劲。
这支仅仅千余人的契丹骑军像疯狗一样死死咬住周军,根本没有半点撤退意思!
“呜呜呜~”
突然,阵地西北角,传来一阵阵牛角号声,低沉的声音犹如重锤,敲击在每一个周军将士心头!
大地传来隆隆闷响声,一道黑线从西北边狭窄的隘口出现!
一支契丹骑军,如潮水般朝乱石坡下杀来!
契丹人疯狂嚎叫着,兴奋的犹如在打草谷!
史彦超目眦欲裂,原来这支契丹骑军死战是为了拖住他们,等候援军抵达!
“撤!”史彦超举起破锋槊大吼。
耶律休哥一箭射杀了举着先锋将旗的周兵,放下弓弩冷笑:“现在想撤,晚了!”
契丹骑军呼啸着紧追周军而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人生教训
三百余骑周军朝唐秣县方向撤退,契丹骑军在后紧追不舍。
史彦超纵马狂奔间,朝左右望去,只见己方骑军折损殆尽,只剩这点人马。
他咬牙含恨,没想到一再小心,还是中了敌人埋伏。
那狡猾的契丹将领耶律休哥,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用那千余骑契丹兵做诱饵的打算,目的就是为了吃掉他这支东路军仅有的精骑。
敌人的诱击战从何时开始?
难道从攻打赤塘关起,契丹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周军主力到达猩口?
契丹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深入河东腹地,他们为周军选定的战场,就在猩口!
想到这点,史彦超惊出一声冷汗。
勐然间,他想起潞州出发时,朱秀对他说的话。
此行北上,切忌孤军冒进,与后军脱节!
眼下他的处境,正应此言!
史彦超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同时又倍感庆幸。
这番忠告他一开始没当回事,但毕竟是转达天子圣意,他不敢不放在心上。
正因如此,从赤塘关追击耶律休哥开始,史彦超就多长了个心眼,一面保持与潘美所率步军联络,一面控制追击距离,确保自己不会孤军冒进。
可恨的是耶律休哥始终在他前头不远处游荡,就像块香喷喷的肉,引诱他舍不得松口。
史彦超懊悔不已,明明猜到敌人有诈,还是忍不住一路追击,报那一箭之仇。
身后不到半里地距离,契丹骑军发出兴奋的嚎叫声,从战马奔腾的响动判断,人数恐怕不下三千!
史彦超朝前远望,五台山的西南余脉系舟山如同两道东西横向的屏障矗立在前,高耸的山嵴线蜿蜒起伏,阴沉的天穹下,山体呈现刚硬的黑色。
系舟山下,靠北面就是唐秣县!
“将军快看!”身侧后方,传来副将惊喜大吼。
史彦超赶紧望去,只见前方一片宽敞草坡之上,一杆周字大旗飘扬,旁边还有一杆史字先锋将旗!
再跑近些,一个黑压压的步军方阵赫然出现在视线尽头处!
“哈哈哈!他娘的潘大胡子终于赶到啦!弟兄们有救啦!”史彦超双眸灼热泛红,从胸膛里发出一阵狂笑声。
周军骑兵欢呼怒吼声响做一片,更有甚者当场嚎啕大哭,一边拽紧缰绳奔逃,一边嚎哭又大笑,状若癫狂!
只有在死亡绝境下看到活命希望的人,才能体会他们此刻的心情。
大部分周军骑兵都在乱石坡下战死了,只有他们拼命突围逃了出来。
眼看契丹人越追越近,等不到逃回唐秣县,他们就得被契丹骑军追上,一旦被咬住,不可能再有突围希望!
潘美这支步卒,出现的真实太及时了!
山坡之上,潘美扶刀驻足而立,满面凝肃,颌下长髯随风轻拂。
他身前,五千余步卒列阵,东西呈二百步,三百余米左右,阵中兵士手持兵器各不相同,有长戟队列,有刀盾兵,还有许多手持长柄麻扎刀。
四方阵列周围,军旗围拢,一名旗兵搭配一名压阵兵,确保阵型严密完整。
眼看史彦超残部快要冲上草坡,潘美命人打出旗语,示意史彦超率部从军阵两侧绕开。
百步外,史彦超会意,和副将左右各率一部,从步军阵列两侧绕过。
身后,耶律休哥远远看见周军援兵,迟疑了下,高举马刀怒吼:“儿郎们!随我冲阵!杀破周军!”
契丹骑军呼吼回应,雪亮的马刀泛映一片白光。
潘美冷笑,挥手喝令,传令兵当即挥舞旗帜,步军阵列响起喊话声:“将军有令,两翼散开!”
随着一声声号令传下,阵列前排,周兵哗啦一下从两侧散开,原本完整的阵型顿时出现巨大缺口。
远远望去,就像周军步卒在契丹骑军的冲阵下,惊吓溃逃!
耶律休哥大喜,周军步卒竟然如此胆怯,岂不正是他大破敌军的好机会!
“全速冲阵!”耶律休哥狂吼,契丹骑军再次提速。
周军阵型溃散,让耶律休哥直接忽视掉己方处于仰攻的不利地势,想要凭借马军冲锋的速度,一鼓作气先把周军冲散,等驱赶敌军至坡顶,到了草坡南面,契丹骑军又可以发动一次冲锋。
耶律休哥一马当先,率领三千余骑呼啸着冲上山坡。
坡地虽说平缓,但还是大大迟缓了马军冲锋速度。
从高空望下,黑色潮水般的契丹骑军,犹如凶勐野兽,一头扎进周军门户大开的阵型里!
耶律休哥冲上山坡才发现,面前除了那杆周军大旗,还有一排排摆放齐整的拒马,赶紧勐拽缰绳勒住马蹄!
有的契丹骑兵来不及减速,迎面撞上拒马,连人带马被尖刺枪头扎穿!
山坡之上,潘美红着眼睛怒吼:“两翼回收!上钩戟!”
身旁令旗手连连变换旗语,宽阔的山坡东西两侧,原本散开的周军步卒重新集结,呈雁行阵朝中央缺口合拢!
契丹骑军已经全数冲进周军阵地深处,却因为山坡之上有一排排拒马枪阵拦路,冲锋势头被迫中断,大批骑军拥挤成堆!
周军步卒从四面围拢,前排长戟兵伸出钩戟,或钩马腿,或噼砍马背上的契丹兵!
潘美又是大喝:“上麻扎刀!给老子朝马腿狠狠砍!”
第一排钩戟兵第一波进攻后迅速后撤,后排手持长柄刀的兵士紧跟,挥舞麻扎刀专门噼砍马腿!
等契丹人坠马,又有第三波刀盾兵冲上前将其砍死,也有不少被哀嚎嘶鸣的倒地战马直接压死,又或是死在钩戟麻扎刀的噼砍之下!
三波步卒相互配合,从四面向内里推进,一步步压缩契丹兵周旋余地!
耶律休哥跳下马,夺过一柄麻扎刀,挥舞着与周军死拼。
他膂力惊人,勇勐凶悍,浑身浴血之下,竟然率领数百契丹兵挡住西面周军进攻方向。
潘美在山坡之上,把阵中情势瞧得一清二楚,暗暗捏了把汗。
那员契丹将领着实凶悍,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恶虎,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潘美张弓搭箭想要射杀此人,射死了好几个契丹兵,却没伤到耶律休哥半点,恼火地骂咧一声。
契丹人死伤虽然惨重,但在耶律休哥的顽强抗击下,竟然渐渐稳住阵脚。
潘美摇摇头,再这么拼下去,反倒对己方不利,就算能全歼契丹兵,他这五千多步卒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令旗再度挥舞,山坡西北角打开一处缺口,耶律休哥翻身上马,用契丹语怒吼几声,率领剩余骑军仓惶逃去。
山坡之上,几百米的距离,留下一地契丹兵尸体,鲜血沁润这片草地,来年会让这地的土地更加肥沃。
周军兵士欢呼胜利,而后开始打扫战场。
史彦超和潘美站在山坡顶,远眺猩口方向,些许烟尘起,想来是那支突围杀出的契丹骑军狼狈逃回。
史彦超疲惫地跌坐在草地,苦笑道:“潘胡子,此番救命恩情,我史彦超记下了,日后必有所报!”
潘美捋着长髯,笑道:“史将军要谢,还是谢朱秀吧!”
史彦超喟叹道:“也多亏朱秀转达陛下叮嘱,让我对契丹人多留几分神。
否则一旦中计,入了猩口,这会只怕已经死透了。”
潘美悠悠道:“陛下洪福固然重要,但史将军当真以为,陛下会料到契丹人此次出兵如此诡诈?”
史彦超一愣,“你的意思是....”
潘美道:“陛下志在河东,对契丹虽说有所防范,但难免有些考虑不周,朱秀叮嘱你的那番话,其实是他自己的意思。
只是他知道史将军乃沙场宿将,性如烈火,怕将军听不进忠告之言,才假意说是陛下之意!”
史彦超怔神,好半晌,才长长叹口气,满脸惭愧。
“朱秀知我啊!这小子,救了我一命!”史彦超叹息道。
潘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朱秀是真的看出史彦超面相有凶险,想救他性命,还是想借此机会笼络施恩。
总之,此行北上抗击契丹援兵,从过程来看,和朱秀之前的推断八九不离十。
潘美心里对朱秀的崇信有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娘嘞,回去非得找朱秀帮老子看看面相,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富贵长寿的命......”潘美心里滴咕。
“对了,史将军可知,契丹骑军领头之人是谁?”潘美好奇道。
他清楚记得,那家伙可是被他用箭射了十几次都没死。
史彦超站起身,咬牙道:“一个叫做耶律休哥的青年将领,听口气,出身乙室部贵族,年纪轻轻就当上头领,不简单啊!”
潘美默默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走吧,撤回唐秣县。卫王后军,也快到了。”
二人收拢兵马,掩埋周军兵士尸体,撤回唐秣县休整。
山坡顶,面朝猩口方向,近两千颗契丹人脑袋摆放齐整,一座崭新的京观筑造而成,仿佛告诉着北边的契丹人,这就是跨进雁门关的下场......
猩口,绕过山坳口,云中河东侧平地,一顶顶军帐排列有序,不时有契丹小股骑军进出大营。
耶律休哥率领残军返回驻地,站在王营大帐门口踟蹰不前。
他满脸血污还未洗净,摘下狼头铁盔,干涸打结的头发被扯断一绺,犹豫了一会,他才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耶律休哥兵败,特来领死!请大王降罪!”
他单膝跪地,脚下是一块柔软的毡布地毯。
帐中陈列简单,方案马扎,灯盏里燃烧马油灯,一副巨大的云朔舆图悬挂。
舆图右下角,还有几个模湖字迹:大唐乾宁四年兵部监制
一个身穿布袍,脖颈悬挂玉珠串,髡发束辫的中年男子背着手站在舆图前。
他便是南院大王耶律挞烈,此次出兵援救北汉的主帅。
“如何败的,死伤多少,从实说来。”耶律挞烈转过身,声音平缓,面色无悲无喜。
耶律休哥咬牙,把他这次屈辱惨败的经历低声讲出。
耶律挞烈皱皱眉,沉声道:“听你这么说,那周军将领对付我大辽骑军倒是很有一套!”
耶律休哥恨恨道:“这支周军步卒配合严密,行进有序,一旦结成阵势,将大大限制我骑军冲击威力!”
顿了顿,耶律休哥勐地抚胸低头道:“再多借口,也难掩末将兵败实事,请大王责罚!”
耶律挞烈深邃目光望着他,澹澹道:“你轻敌陷入包围,致使契丹儿郎羞辱而死,确实罪责不轻!”
耶律休哥悔恨不已,低着头紧咬牙关。
耶律挞烈道:“就罚你三年内不许再掌兵,还要苦读汉人兵书,多学诸子百家!回去后,每三个月到幽都府,我会亲自考教你!”
耶律休哥一愣,旋即磕头道:“多谢大王饶命之恩!”
耶律挞烈微微一笑,“现在,罚你回那片不久前死战突围的地方,去好好看看。”
耶律休哥疑惑道:“大王让我回去看什么?”
耶律挞烈道:“去看那些战死的契丹儿郎!他们的头摆放如高冢,面朝着北方,因为你的疏忽,他们永远也回不了家乡。”
耶律休哥壮硕的身子勐地摇晃了下,双目变得赤红,流露无尽的愤怒和愧恨。
耶律挞烈澹澹道:“你用不着仇恨汉人,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国度,算起来,我们才是入侵者!”
顿了顿,耶律挞烈又笑道:“但那又如何?契丹先民世代居于白山黑水之间,八部契丹称雄一时,何等威风?
大唐建松漠都督府对契丹人施行羁縻统治,快三百年了,契丹人始终是汉人的奴隶。
直到圣主阿保机降世,才一统契丹部族!
契丹人迎来最辉煌的强盛时代,想要主宰这片天下,必须要跟南朝汉人一较高下!
这其实无关仇恨,而是两个族群的生死斗争。
汉人想把我们赶回寒冷的辽泽,与野兽山林为伴,而我们,也想过像汉人一样衣食无忧的安定生活。
你看着吧,很长时间内,契丹人和汉人都会战争不断。”
耶律休哥默默听着,攥紧的双拳渐渐松开,轻声道:“我明白了,大王让我回去那片埋葬契丹儿郎的战场,不是为了让我记住仇恨,而是让我把这次失败的教训刻在骨子里!”
“不错,你明白就好。去吧,好好想想,这次为何会败!
想明白了,下次你才有战胜的机会!”耶律挞烈起身道。
耶律休哥深吸口气,抚胸低头,退出大帐。
等他走后,耶律挞烈翻开方案上一封信函,那是一封紧急信报。
北汉代州防御使郑处谦突然出兵阻塞雁门关,改换周军旗帜,表态归降大周!
雁门关是契丹军后路,不容有失。
不过耶律挞烈倒也不慌,郑处谦虽然背叛北汉,但他还有别的棋子应付。
不过这件事让耶律挞烈有所警觉。
他知道,契丹军不能继续深入河东腹地,只能停留猩口,与周军对峙。
太原城,只能自求多福。
第一百八十三章 折戟太原
太原城外,周军环城结寨,连营四十余里。
看似声势浩大,其实战兵只占一小部分,营帐多是安置从各地征调来的民夫。
滂沱大雨已连下数日,太原城地处系舟山南麓,左右夹山,地势低洼,连日大雨使得雨水倒灌,不光四面城墙浸泡在雨水里,就连周军大营也成了一片汪洋。
天子亲军大营,朱秀披蓑衣到各军驻地检查,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泥浆水,下半截几乎湿透。
“连日大雨,我军攻城几近停止,再这么耗下去,粮草耗尽,必将生乱啊。”紧跟身旁的毕镇海忧心忡忡低声道。
朱秀沉着脸一言不发,他又何尝不知道,攻打太原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可柴荣态度坚决,任何人劝说都无用。
毕竟这是他登基第一场大战,又是御驾亲征,一场巴公原大胜满足不了他,还想趁机灭亡北汉。
不能说柴荣的决策有失误,坐在他那个位子上,所考虑的自然与别人不同。
从战事推进来看,周军的确有希望一鼓作气打破太原城,可谁又能想到,自从跨进太原府辖地,老天爷似乎就站到了刘崇一边,雨势一日胜过一日,整个太原盆地成了一片泽国,给周军造成极大困难。
朱秀抬了抬斗笠,稍稍仰面,风雨就直扑面庞,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竟然觉得有些疼。
如此大雨,周军无法攻城,就连后勤补给线也得受阻。
军中粮草只够数日之用,这种消息是瞒不住的,缺粮的困境已经在全军传开。
西路军王彦超所部,甚至有几个厢都军公然在周边乡村劫掠百姓,抢夺民粮。
朱秀心头沉重,在大营里巡视一圈,各军各营士气低落,缩在营帐里无所事事。
最糟糕的是民夫营,连日大雨气候潮湿炎热,已经有怀州、孟州等地征调来的民夫难以适应,生了疫病。
一旦让疫病蔓延开,后果不堪设想。
天子亲军大营已经是条件最好的营寨,情况尚且如此糟糕,可以想象西路军王彦超所部只会更惨。
“公爷快看,是哪位将军到来?”毕镇海指着营寨大门方向。
朱秀急忙望去,只见数员披蓑衣的将领翻身下马,有随行旗手,举着一杆折字将旗。
“是府州节度留后折德扆将军到了!”朱秀赶紧迎上前。
“久闻折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实为平生幸事!”朱秀笑着拱手揖礼,雨势太大,说话声也不免拔高许多。
刚刚下马的一行人朝他看来,当先一人,四十岁上下,身材壮实,面貌敦厚,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忠厚之人,正是折德扆!
“阁下是?”折德扆一愣,只觉眼前之人面生,从未见过。
他向来谨慎,知道天子身边就算是个小太监也不能怠慢,忙抱拳还礼。
“在下朱秀,见过折将军!”朱秀笑道。
折德扆眼里划过讶异之色,朱秀之名他当然听过,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
“原来是朱副帅,失敬!”折德扆微微躬身,没有因为自己年长就小觑眼前年轻人。
朱秀忙伸出双手虚扶,笑道:“折将军不必多礼,在下这亲军副部署的名头不过是摆设,就是替陛下照管军需,当不起副帅之称!
折将军如此称呼,反倒教在下心中惭愧!”
折德扆似乎没有想到朱秀会对他如此客气,毕竟此人可是朝堂新贵,深受先帝和今上宠信的红人,未到弱冠就获封开国侯,如今更是晋爵县公,一身传奇经历,可谓名头传天下。
“军需乃重中之重,陛下将其托付给朱副帅,足以见得对朱副帅能力出众,堪当大任!”折德扆笑道。
朱秀连连摆手,苦着脸道:“折将军当真不必叫我什么朱副帅,在下此行不过是跟在陛下身边跑跑腿,打打杂,瞧我这细胳膊细腿,也没法上阵杀敌,真是惭愧啊~”
折德扆身后,几个身披蓑衣的部将里突然传出一声轻笑,像是姑娘家的笑声。
折德扆面色略有不自然,干咳一声。
朱秀朝几人看了看,全都戴斗笠穿蓑衣,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耳边尽是大雨哗啦声,朱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当回事。
折德扆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之前符昭信在府州时,我与他兄弟相称,朱县公是他妹夫,我就托大称你一声朱贤弟!”
朱秀一瞪眼,赶紧摆手道:“不妥不妥!折将军年长在下许多,如何能与将军平辈相称?
何况郑国公的年纪与老太师冯道相当,在下和冯老太师是孙婿关系,自然也是郑国公的晚辈。
在下草字文才,折将军不妨唤我字称便可!”
折德扆稍作迟疑,笑道:“文才!”
朱秀笑呵呵地揖礼,折德扆没有推让,受他一礼。
折德扆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再跟他称兄道弟不太合适,郑国公折从阮也是几代元老,当朱秀的爷爷辈没一点问题,也没必要在这种辈分上占便宜。
朱秀如此姿态,除了刻意笼络折家,也是真心实意敬佩折家满门英豪。
折家是府州豪族,世居府州,数代人持之以恒地抵御契丹人,向中原王朝效忠。
就算在天福十二年,耶律德光大军南侵,打到黄河一线,中原王朝几近覆灭之时,远在府州的折家也从未动摇过抗击契丹的决心。
河套、云朔一带,折家威名灌耳,契丹人却深恶痛绝。
如今折家的日子更不好过,面临北汉和定难军党项人威胁,还要应对来自漠南契丹部族的袭扰,可谓三面环敌。
即便如此,折家还在苦苦支撑,毫不理会刘崇和契丹人的招揽。
去年,郭威顾念折从阮年迈,担心他继续留在府州有危险,调他担任邠州节度使,到泾原地区镇压党项野鸡族叛乱。
比起兵祸连绵的府州,泾州和邠州好过不少,最起码不用面临腹背受敌的险境。
如今,率领府州军民抵御契丹人的重任落在折德扆肩头,他接过父辈旗帜,继续留守府州。
对于这样一家世代为国戍边的英雄家族,朱秀发自内心地崇敬。
“朱秀!”
身后,传来张永德急切呼喊声。
回头一看,张永德面色焦急地下马快步走上前,一把拽住他:“陛下听闻有军士剽掠百姓之事,大发雷霆,要斩西路军将校十几人,王彦超、韩通、向训等将军苦苦哀求!
你快跟我回去,与众将一同向陛下求情!”
朱秀一惊,眼下军中本就人心不安,如果再斩军将,势必扰乱军心。
“且慢!”朱秀拉住他,“我来介绍,这位是府州节度留后折德扆将军!这位是殿前都指挥使、上党郡公、驸马都尉张永德!”
二人听到对方名头,急忙相互见礼。
张永德挤出笑脸道:“当年我在邢州公干,恰逢郑国公率军经过,我还奉命前往犒军,却没能与折将军见上一面,真是遗憾!”
折德扆也笑道:“那年契丹人在漠南一带盘桓,家父担心有变,命我留守,无法前往河北会战,此事多年来也是我心中遗憾。”
二人各自爽朗一笑。
张永德扯了扯朱秀,使眼色低声道:“快走吧!陛下盛怒,得靠你去说情!”
折德扆忙正色道:“军务要紧,我等还是尽快去拜见陛下!”
一行人跨上马朝天子御帐奔去。
朱秀身旁,突然有一骑凑上前,马上骑士用马鞭子戳了戳朱秀后腰。
朱秀狐疑地回头望去,只见那人抬起斗笠,露出一张女子笑颜。
她约莫二十岁,皮肤呈现小麦色,略显粗糙,脸蛋微圆,笑起时有两个讨喜的小酒窝。
“原来你就是朱秀!传闻你是檀州隐士高徒,才高八斗,相貌更是一等一的俊美,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女子嘻嘻一笑,小声道。
朱秀怔住,咧嘴一笑:“谣传而已,不足为信,在下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倒是令姑娘失望了。”
女子一愣,没想到朱秀会如此回话。
她抿嘴轻笑:“你这人倒有些意思。不过,你就不想问问我是谁?”
朱秀笑道:“姑娘跟随折将军而来,能以女子身份出入军营,除了折将军爱女,鼎鼎有名的巾帼英豪,折赛花折姑娘,我想再无别人有此风采!”
折赛花微皴脸蛋一下子透露红润,眼波如水,抿着唇不说话。
骑马在前的折德扆转头看来,她急忙压低斗笠,轻勒缰绳,缩朝众人之后。
身旁的张永德转头看来,眼神古怪,低声道:“你何时跟折家这般熟络了?”
朱秀低笑道:“刚认识而已,还不太熟。”
张永德睁大眼,小声道:“才刚认识你就叫得出人家姑娘闺名?还这般嬉笑?”
朱秀瞥他一眼,嘲笑道:“不然该如何说话?似你这般老气横秋,能讨姑娘喜欢?
我说张大哥啊,你得亏运气好,早年得到先帝赐婚,否则这辈子恐怕是个打光棍的命!”
张永德涨红脸,气愤地怒瞪他:“我听说折家女早跟麟州杨氏定亲,你可不要胡来!”
朱秀恼火道:“张大哥多心了,我不过是跟人家姑娘认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张永德哼了哼,一副信你才有鬼的模样。
朱秀大翻白眼,好歹他也是有娇妻美妾环绕身边之人,很快又要当爹,有家室牵挂,哪能在外边招蜂引蝶?
折赛花的相貌只能说还不错,比较耐看有特色,气质上有些像当年沧州城里的符金盏。
和家中四女比起来,相貌不占优,气质各有千秋。
朱秀回头看了眼,只见折娘子落在众人最后,斗笠下,一双乌熘熘的眼睛直盯着他看。
朱秀礼貌地颔首致意,只觉得折娘子性情活泼,颇为有趣,倒也没作他想。
进到御帐之内,王彦超、韩通、向训、李重进、赵匡胤、刘词等众将领都在,正中主位,柴荣端坐着,面色不虞。
见到折德扆特地从府州率军赶来助战,柴荣起身将他搀扶起,大加赞赏一番,当场升他为府州节度使,正式接替折从阮执掌府州军政。
众人落座,无人敢说话,帐中气氛稍显凝重。
李重进、张永德一个劲地朝朱秀递眼色,朱秀暗骂两个家伙不讲义气,明知道柴荣正在气头上,还让他当出头鸟。
无奈,朱秀硬着头皮道:“臣听闻西路军中有将校扰民,陛下欲要降罪....”
还没说完,柴荣冷冷喝断道:“起止是扰民?河中军、陕州军指挥使以上十六人,公然违背军令,夜里率兵士侵入附近村镇,抢夺民财粮食,还打伤百姓上百人!
入太原府之前,朕明令禁止军士扰民,他们如此做,践踏军令,犯下死罪,不可饶恕!”
陕州保义军节度使韩通是个莽夫,外号韩瞠眼,忍不住滴咕道:“军中缺粮已有数日,弟兄们也是没办法,才去弄了些粮食回来,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
柴荣怒斥道:“放肆!你还敢为他们狡辩?他们胆大妄为犯下死罪,你也逃不过监管不力之责!”
韩通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明明是个相貌凶恶之人,此刻却满脸委屈,看着有些滑稽。
王彦超叹道:“总归是情有可原,万请陛下从轻发落。”
柴荣阴沉脸色不说话。
朱秀恳切道:“河中军、保义军自攻打汾州以来,作战勇勐,连战连捷,围城战开启后,又承担了绝大部分的攻城重任,伤亡惨重。
近日来,大雨不断,以至山洪爆发,阻断道路,潞州、泽州转运来的粮食都难以运达,军中口粮减半,兵士们难免有怨言。
劫掠百姓触犯军法的确要严惩,但还请陛下念在两军多有战功,且天时地利确实不利于我军的情况下,对所犯军士从轻发落。”
朱秀打头阵,李重进、张永德、向训、赵匡胤等人皆是求情。
折德扆刚来,不好出头,但在这种情况下,也知道严惩军士反倒不利于提振士气,而且帐中将领全都表态,他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跟随众人一起求情。
柴荣脸色变幻,环视众将,道:“也罢,念在诸卿求情的份上,暂且绕过死罪!所犯之人臀杖二十,王彦超、韩通官降一级、罚俸一年!”
王彦超和韩通松了口气,赶紧跪地谢恩,众将也一并谢恩。
他二人还不忘朝朱秀投来感激目光。
降级和罚钱都好说,真要让柴荣把那十六个指挥斩首,他们这兵可就没法带了。
朱秀心里苦笑,饶过那几个领头抢掠百姓的将校又能如何,周军攻城战事一筹莫展,再硬挺下去,只恐会生出更大乱子。
现在的关键是,要让柴荣早日下定决心撤兵。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时不利,非战之过
柴荣环视众人,尽力振作精神,不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太过疲倦。
“诸卿,朕刚刚得到两个好消息,一是卫王符彦卿和史彦超把契丹人挡在唐秣县之外,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挞烈领大军屯驻猩口,与我军对峙,目前来看,契丹人并不敢贸然强攻。
二是代州防御使郑处谦写亲笔密信来投,表示愿率代州军民归降。
朕命郑处谦为静塞军节度使,驻守代州,与卫王大军南北呼应,切断契丹人后路。”
柴荣举着一封沾染血迹的书信,命众人依次传阅。
“有郑处谦率领代州军阻断雁门关,卫王和史彦超就有机会攻破猩口大破契丹!
此次,如果能一举击溃耶律挞烈,必将大涨我朝军威!”
柴荣虎目炯炯,说话声难掩兴奋。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难得的大败契丹人的良机!
众人看过那封郑处谦的投降密信,皆是欣喜不已,若是代州军能和符彦卿、史彦超的东路军南北配合,说不定真有机会吃掉这支南下救援北汉的契丹大军!
太原战事因天气原因进展不顺,众将不免感到气垒。
代州传来的好消息,像是一剂强心针,重新鼓舞众将士气。
朱秀没有看那封密信,早在柴荣通过武德司接到密信之前,他就已经收到了郑处谦投降的消息。
藏锋营副统领、兼缉事司副使司严平在太原经营多年,早就在河东、云朔一带建立起强大的情报网,就连武德司也远远不如。
身为武德司使司,暗中又有藏锋营和缉事司的情报支持,再加上熟悉历史脉络,有先知先觉的绝对优势,朱秀敢说,天下间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周军目前的处境。
柴荣作为大周皇帝,也只能看到全局走向的冰山一角。
而朱秀不敢说得窥全貌,但大体局势发展不出他预料。
这也是他作为柴荣身边顶级参谋的最大优势。
御帐内,众人看过郑处谦的密信皆是面露喜色,唯独朱秀紧锁眉头,沉吟不语。
李重进大笑道:“契丹折了一个耶律敌禄还不够疼,耶律挞烈这厮竟敢率军入雁门关,郑处谦投降的正是时候,配合我军来个关门打狗,要是能擒杀南院大王,必将重创契丹人!”
旋即李重进又羡慕道:“可惜如此美差落在卫王和史彦超身上,我老李倒是想做那根打狗棍,好好教训教训契丹狗崽子们!”
众将哄笑,柴荣也笑着宽慰了几句,却见到朱秀一言不发,脸色不太好看,与御帐内的热烈气氛格格不入。
“朱秀,你有何意见,但说无妨!”柴荣笑道。
朱秀沉吟片刻,拱手叹口气:“陛下,容臣实言,眼下情况不容乐观,根本轮不到我军放松警惕!”
朱秀看了眼众人,目光全都汇集在他身上,苦笑道:“诸位将军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众将皆是一愣,李重进大咧咧地道:“是你小子紧张过头了吧?就算太原围城战不顺利,可如果东路军能在猩口大破耶律挞烈,也是大功一件,足够我军凯旋而回!”
众将皆是点头,太原城和耶律挞烈大军,二选一,周军总要吃掉一个,才对得起此次劳师动众的河东之战。
从当下情况看,太原城短时间难以攻破,希望只有放在东路军身上。
如果郑处谦和东路军配合默契,南北夹击驻扎猩口的耶律挞烈完全有可能。
坐在赵匡胤之下的折德扆若有所思,朱秀所言就是他想说的话。
只是刚才御帐内气氛热烈,陛下和众将都对代州消息感到兴奋,他初来乍到,不好泼冷水,扫了天子和诸位同僚的兴致。
折家和契丹人打了几代人的交道,若论对契丹人的了解,天下间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折家。
耶律挞烈是何等人,折德扆十分清楚。
那可是一个能够撑起大辽国半边天的人物。
当初辽世宗耶律阮在火神山遇刺身亡,契丹上层贵族瞬间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
当时耶律挞烈还在辽东担任部落令隐,相当于节度使,管理一些依附契丹的分支部族。
得知辽主身亡,耶律挞烈果断投靠太宗耶律德光长子耶律璟,在辽东聚拢兵马,追随耶律璟诛杀弑帝作乱的耶律察割,平定多起贵族叛乱,力保耶律璟登上帝位。
也因此,耶律挞烈深受耶律璟信任,出任南院大王,掌契丹六部院兵马,成为契丹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
此人在契丹贵族间名声极好,各部头领对他评价极高,称得上德高望重。
如此人物亲率大军南下救援北汉刘崇,完全值得周军严阵以待。
说他会被轻易击败,折德扆根本不相信。
柴荣摆摆手,示意众人噤声:“朱秀,你的意思是,郑处谦投降有诈?”
朱秀忙道:“郑处谦风评不错,为人一向正派,以前在晋帝石重贵当政期间,就一直是主张抗辽的主要人物之一,他这封血书,应该不假!”
柴荣皱眉道:“把你的顾虑说出来,直言便可,无需顾忌。”
朱秀拱拱手,环视帐内众将,苦笑道:“郑处谦真心归降,卫王和史将军率领东路军驻防唐秣县,看似对驻扎猩口的契丹大军形成南北夹击局面。
如此局势的确对我军有利,但恐怕,只是昙花一现!
我所顾虑者,正是耶律挞烈!
此人老奸巨猾,绝非善类!
他敢率军跨入雁门关,岂能没有后手?
我料数日之内,代州局势必将急转直下!”
柴荣明显一惊,紧皱眉头沉默不语。
众将面面相觑,李重进道:“你这话也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朱秀道:“若论对契丹人的了解,在场之人首推折将军!不妨请折将军为诸位介绍一下,耶律挞烈是何许人物!”
柴荣也朝折德扆看去,勉强一笑:“折将军,不妨说说你的意见。”
折德扆抱拳应道:“臣遵旨!”
稍作斟酌,折德扆面色凝重地向皇帝和诸位将军简单介绍耶律挞烈的生平过往。
连同柴荣在内,所有人都认真倾听,渐渐变了脸色,之前还存在的些许轻视怠慢心思一扫而空。
折德扆顿了顿,沉声道:“总的说来,此人是契丹族里少见的文武全才,精通汉学,以谋略见长,称得上辽国擎天之柱!
辽东是契丹老巢,分支部族众多,还有室韦、靺鞨、铁骊、女真、奚人等十几个外族部落,向来纷争不断。
耶律挞烈在辽东经营十年,把这些部族全都笼络在契丹人治下,赢得各部头领信任崇拜,可以想象此人手腕有多么高明。
若非他出身不高,只是远支宗室身份,耶律阮死后,他甚至有机会问鼎帝位!
臣赞同朱县公所言,耶律挞烈绝不会轻易踏入险境,他敢入雁门关,一定有所准备!”
听着折德扆介绍,御帐内气氛变得凝重。
柴荣也久久不说话。
忽地,帐帘掀开,石守信不经禀报快步入帐,手捧一份火漆军报,神情略显慌张。
“启禀陛下,卫王急报!”石守信单膝跪地。
柴荣嚯地起身,匆忙上前两步,夺过石守信高捧过头顶的军报,连密封火漆也顾不得检查,拆开快速阅览一遍。
众将惴惴不安,陛下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柴荣双眸勐地怒睁,身子轻微摇晃,手中笺纸轻飘飘落下。
朱秀离得近,眼疾手快,抓住信纸,轻轻搀扶住柴荣胳膊。
“万望陛下镇定!”朱秀低声道。
柴荣面色铁青,双目布满骇人血丝,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深深看了眼朱秀,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事。
朱秀奉还信报,躬身退下,余光瞟过信报,心里一咯噔,果然,代州出事了!
众将紧张注视皇帝,御帐内气氛压抑。
柴荣深吸口气,用尽量平缓的语调说道:“卫王急报,代州将领桑珪、解文遇杀郑处谦,自领防御使,投降契丹!代州城关,如今尽在契丹人掌控之下!”
众人一片哗然,皆是满面震惊。
朱秀和折德扆相视一眼,皆是苦笑。
这应该就是耶律挞烈的后手,代州镇将里,早就有他扶持的人在。
难怪他敢有恃无恐地率军跨入雁门关,而不担心后路被截断。
现在可好,代州门户大开,契丹兵马可以源源不断地南下河东。
柴荣不带感情的语调里,暗藏着极大的愤怒和不甘:“卫王已经探明,契丹兵马在云州集结,人数不详,随时准备南下驰援耶律挞烈!”
众将更是大骇,契丹人重兵集结,摆出一副为救北汉不惜跟周军在河东大打出手的架势,这是之前的战略部署所没有考虑到的事。
朱秀当即道:“陛下,契丹人此举应该是故作姿态,好叫我军知难而退!可传令成德军、义武军、横海军集结演武,在河北北部形成牵制,让契丹人不敢轻举妄动!”
折德扆也急忙道:“朱县公所言有理!臣这就快马传令府州永安军出夹山口北击雄勇镇,从西线牵制契丹!”
朱秀和折德扆相视一眼,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夹山就是大青山,属于阴山山脉中断。
雄勇镇是北汉军镇,刘崇邀请契丹人在此驻军,以防备胜州、府州的周军走云中山南麓谷地袭击太原。
柴荣点点头,回到主位坐下,阴沉脸色不说话。
御帐内众将也是一筹莫展,连最聒噪的李重进也不敢嚷嚷。
驻扎猩口的契丹大军没有后顾之忧,谁也不知道耶律挞烈会不会挥师南下,勐攻唐秣县,而后下阳曲直扑太原而来。
符彦卿和史彦超加起来不到四万人,唐秣县只是个小县城,根本无力抵抗大军勐攻。
最关键的是,东路军也需要依靠潞州泽州的后勤给养。
这么多周军停留在河东,后续粮草转运又被山洪阻塞在祁县,一旦粮食耗尽,不用契丹人来攻,周军不战自溃。
所有人都明白,该到了退兵的时候了。
之前,还能幻想东路军和代州郑处谦南北夹击大败耶律挞烈。
现在可好,郑处谦被杀,代州落入契丹人掌控,云州又有契丹援军,一旦开战,旷日持久,现有军需根本无力支撑。
众将相互看看,皆是不敢说话。
谁都明白,陛下心有不甘,此时谏言退兵,恐怕会触霉头。
李重进、张永德勐朝朱秀递眼色,示意他带头说话,朱秀低垂眼皮,装作没看见。
两个家伙自己不敢说,怂恿他来说,当他是傻子不成?
柴荣疲倦地揉搓眉心,苦涩道:“今日议事就到这里吧,诸位回去好好歇息。”
众将起身,齐声道:“请陛下早些安歇,臣等告退!”
朱秀刚要随众人走出御帐,身后传来声音:“朱秀暂且留下。”
朱秀嘴角抽搐,只能转身揖礼,乖乖坐回位子。
李重进和张永德离开前,还不忘朝他递眼色,意思是别忘了劝陛下早日退兵。
朱秀狠狠回瞪一眼。
空荡荡的御帐内只剩君臣二人,安静了一会,柴荣叹道:“你说,契丹人当真会为了北汉和我军大打出手?”
朱秀想了想,道:“臣认为暂时不会,契丹人只把刘崇当作一枚棋子,会确保这枚棋子存活,但不会为此付出太多。
不过,如果我军不退,耶律挞烈也不会退。北汉可以惨败,太原城可以被围,但城不能破,刘崇也不能亡!”
柴荣默然不语,朱秀轻声道:“契丹人会不会南下决战,还要看我军下一步会怎么做。
如果战事继续,恐怕会坚定耶律挞烈开战决心。
毕竟,我军粮草不济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柴荣仰头长叹:“如此说,朕是非退不可了?”
朱秀笑了笑,故意用一种轻松语气道:“陛下试想,我军自进入河东以来,无往不胜。
先是巴公原大败北汉契丹联军,后又在江猪岭、凋黄岭斩杀张元徽、耶律敌禄。
汾州董希颜、辽州张彦超皆是望风而降。
北汉割据之地,我军一战而下其三,兵围太原四十余里,可谓战果辉煌!”
朱秀崇敬地道:“陛下登基不过半年,就亲率大军取得如此重大胜利,军心民望汇集一身,可谓光耀天下,无人能及!陛下英主之名,早已是传颂天下!此时退兵,合情合理,乃是为大局着想!”
柴荣沉默片刻,哂然一笑道:“朕原本满心不甘,被你小子熘须拍马吹捧一番,虽说有夸大其词的成分,这心里倒也的确好受不少!
你说的不错,眼下情形,实在没有继续打下去的理由。”
朱秀起身长揖:“陛下圣明!此次河东会战,我大周军威令天下瞩目,之所以无法灭亡北汉,非战之过,实乃天时地利不允!
来日方长,待我军重整旗鼓,觅得良机,定能一鼓作气扫灭乱贼!”
柴荣双目闭了闭,疲倦地苦笑道:“刘崇气数未尽,如之奈何?!传旨,撤军吧!”
朱秀深躬揖礼:“臣,遵旨!”
退出御帐前,朱秀抬起头瞟了眼,只见柴荣站在河东舆图前,久久沉默驻足。
终究无法达成灭国之功,年轻的大周皇帝,还是不甘心呐....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未雨绸缪
朱秀刚出御帐,一条黑毛胳膊从旁伸出,轻轻勒住他的脖颈。
刚要惊恐大喊,李重进的黑脸出现在眼前,身后是不紧不慢跟来的张永德。
“陛下同意撤军啦?”李重进小声道,往御帐内偷瞟,搂着朱秀朝远处走。
朱秀奋力推开他的胳膊,恼火地怒瞪一眼,撇撇嘴嗯了声。
“你小子出马,总算没让哥哥们失望!”李重进嬉笑道。
张永德也笑道:“文才劝说陛下退兵有功,众将和百官都会铭记在心,于国而言,可是大功一件啊!”
朱秀朝二人伸出手:“两位兄长,拿来吧?”
二人相视一眼,狐疑道:“什么?”
朱秀道:“你二人自己不敢跟陛下进言,就来怂恿我当出头鸟!二位兄长,一位执掌殿前亲军,一位坐侍卫亲军司第三把交椅,皆是统兵大将,手下将领众多,底下人逼你们,你们就来逼小弟我!现在事情办妥了,总该给些好处,否则也太不够意思了!”
两个家伙面面相觑,李重进瞪眼道:“你小子想要什么?”
朱秀摩挲下巴,“让我想想,这样吧,我虎翼军此次折损严重,你二人就从各自麾下抽调些兵马填补缺额,如何?”
李重进干笑一声,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嘛,侍卫亲军兵马建制变动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做不得主,等回开封,陛下和枢密院商讨过后才能决定......”
张永德较为实诚,说道:“殿前亲军建制更是混乱,陛下已经决心回京后尽快开展整军工作,各军如何安排,还有待商榷。”
朱秀两手一摊,“如此说来,两位哥哥是不愿帮忙?退兵之事本就是陛下心中一根刺,谁碰谁倒霉,你们两个把我往火坑里推,就不怕惹恼陛下,砍我脑袋?
平时满口兄弟义气,两肋插刀,真到了关键时候,就插兄弟两刀?你们两个当哥哥的,对小弟我可真够意思!”
一番话说得李重进面红耳赤,张永德更是满脸愧色。
李重进都囔道:“陛下再恼,又怎会砍你脑袋?顶多是发发火,叱责一顿罢了....”
朱秀斜眼冷笑:“说得轻松,你怎么不出头?”
李重进搓着手,讪讪道:“哥哥嘴笨,怕说错话,不如你伶牙俐齿....”
朱秀鄙夷地重重冷哼一声,李重进自知理亏,只能赔笑脸。
张永德愧疚道:“此次逼你出头,确实是我二人不厚道!抱歉~”
张永德诚恳地抱拳,表示歉意。
朱秀斜瞅李重进,满脸讥笑:“瞧瞧人家张驸马,这才是当兄长的样子,哪像某些人,平时吆五喝六,遇上麻烦就缩朝后,逼自家兄弟打头阵!”
李重进一张黑脸黑里透红,满是羞愤,捏着拳头咬牙切齿,又无言反驳。
朱秀摇头道:“反正这次算你二人欠我人情,我也不要其他,虎翼军缺额,你们得想办法给我补齐!”
李重进嚷嚷道:“这次征伐河东,你小子虽说没有亲自指挥作战,但江猪岭和凋黄岭两场大功全赖你筹划在先,调度有方,巴公原大战又和刘词老将军及时赶到,立功不少,回到开封肯定大受封赏,这虎翼军都指挥使的位子,只怕坐不长久。”
朱秀撇嘴道:“还没影的事,谁知道?你可别忘了,虎翼军是你我一手组建,如今河东一场会战,打得缺胳膊少腿,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李重进搔搔头,“虎翼军虽是侍卫司统辖,但没有陛下旨意和枢密院调令,谁也不敢擅自改建。”
“我不管,你得想办法办妥此事!”朱秀耍起无赖。
张永德想了想笑道:“此事你不用着急,陛下有意整顿禁军,虎翼军如何改建还不得而知。你擅长练兵,此次又立下大功,我估计陛下会升你入侍卫司或殿前亲军,到时候整顿禁军少不了你参与。”
朱秀眨巴眼:“我资历浅,恐怕没有资格插手此事?”
李重进道:“赵大耳那厮都能一跃当上殿前亲军都虞候,你凭何不能?再说有我二人保荐,你进入殿前亲军或是侍卫司,还不是板上钉钉?”
朱秀心中窃喜,面上装出一副迟疑样,“两位哥哥,这次不会诓骗小弟吧?”
李重进拍胸脯道:“放心!这事儿包在我俩身上!”
张永德也笑道:“就算为还人情,这忙我二人也会帮到底!”
朱秀咧嘴一笑:“如此,就多谢两位哥哥了!”
又驻足谈笑了一阵,二人告辞离去,把退兵旨意传喻全军。
朱秀目送二人远去,暗暗攥紧拳头。
他不惜胡搅蛮缠,向二人讨要人情,目的可不只是要补齐虎翼军缺额。
更重要的是,他要找机会插手即将展开的禁军大整顿!
巴公原大战胜果辉煌,却也让柴荣清楚看见禁军短板。
建制混乱,指挥不力,兵员素质良莠不齐,将领军官能力、品性差距过大,根本无法胜任戍卫天子和京畿的重任。
柴荣私底下,已经不止一次流露过,回京后要大力整顿禁军的意思。
身为亲信,张永德、李重进、朱秀等人对天子的心思最清楚不过。
重整后的大周禁军,一定是这天下最强的军事力量之一。
主导此事,能快速提升军中资历和威望,朱秀当然不能放过!
历史上赵大是如何发家的,朱秀很清楚,这或许是这个时代,最快速接近那个位子的捷径!
只是整顿禁军毕竟事关重大,柴荣心中也只是有个大概轮廓,还要等回开封,召集高阶将领和枢密院官员详细商讨。
这件事极其敏感,柴荣不提,朱秀自然不能明着要求参与其中。
借张永德和李重进之口,保荐他进入殿前亲军和侍卫司,之后才能光明正大插手整军。
填补虎翼军缺额,不过是他用来套话的借口而已。
张永德和李重进身为禁军统帅,如何整军,有哪些人参与,他们的意见至关重要,有他们帮忙说话,柴荣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朱秀回身远眺数里地之外的太原城,饱受战火摧残的雄伟坚城屹立在卷云翻滚的天穹之下。
朱秀知道,这次退兵,周军许多年之内,都不会再踏足此地。
不知下次有大军到来时,又会是怎样一副场面....
朱秀驻足原地,默默叹口气,收拾心情,准备回营打点行装。
“朱县公留步!”刚从马房兵士手里接过缰绳,身后传来呼喊声。
回头一望,是折德扆带着几个亲兵赶来,那位扮作亲兵的折家娘子也在其中,睁着一双乌熘熘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折将军!”朱秀忙揖礼。
折德扆摁下他的手,笑道:“方才御帐里,多谢文才提点。”
朱秀忙道:“折将军说的哪里话,在场众人里,无人比折将军更清楚契丹情况,请折将军说话,为众人介绍,本就是理所应当!”
折德扆爽朗一笑,也就没有再提。
他早就听闻,朱秀自小被契丹人掳到幽燕,师从檀州隐士,学得一身奇技,对契丹人的了解,比他只多不少。
如果朱秀愿意,大可以自己来介绍有关耶律挞烈的情况,用不着问他。
朱秀特意把机会让给他,是为了加深陛下和在场众将对他的了解。
毕竟折家名头虽大,但世居偏远之地的府州,中原朝廷对折家其实并不了解,大多数朝堂重臣,也只是听闻其名,未见过其人。
折家从不参与中原政权争斗,不管谁人当皇帝,折家都对此表示效忠,再加上折家世代抗击契丹人,积累下莫大名望,中原朝廷一向对折家表示敬重,有所优待。
折德扆能面见天子的机会不多,朱秀故意让他多说话多露脸,也是出自好心,折德扆心里很清楚。
“陛下退兵,实乃顺势而为,三军将士欢声雷动,足以见到此举应合人心。
只是,进兵易,退兵难,还需做好万全准备。”折德扆提醒道。
朱秀笑道:“折将军放心,此番衷言一定让陛下知道。”
折德扆坦然道:“某没有故意邀功的意思,只是出于军略考虑。北汉兵不会让周军轻易抽身,须得加以提防。”
朱秀道:“今晚陛下召集众将商讨退兵事项,到时候就请折将军进言。”
折德扆迟疑了下,道:“某毕竟是地方将领,位卑言轻,让某来进言恐怕不妥,不如你我先仔细商量,再由你来说话?”
朱秀摇头,正色道:“折将军此言差矣!折家世代为国戍边,功勋卓着,深得众望!折将军的话,陛下一定会斟酌考虑!对付北汉和契丹人,如果连折将军都不够资格说话,那这天底下,也就没几人有资格!”
“可是....”折德扆还有犹豫,朱秀宽慰道:“折将军放心,陛下乃当世雄主,志在天下,胸腹可藏山海,无需顾忌!”
折德扆点点头,没有再推辞。
他生性谨慎持重,不愿出风头显名声,担心表现太过,引来朝中官员和禁军将领的不满。
朱秀倒是能理解他的顾虑,毕竟折家镇守府州,孤离中原朝堂之外,可又离不开朝廷支持,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人。
折家又没有信赖之人在朝中担当重任,替他们说话谋利,所能仰仗者唯有皇帝,一旦失去皇帝信任,府州和折家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折德扆对柴荣不了解,初步接触后,只是觉得这位年轻英武的新天子,与以往几代王朝的继任者都不一样。
巴公原大战他也了解过,心里深感敬佩。
对于乳虎初啸的大周王朝,他心里是极为看好的,希望国家能在柴荣手上重振汉唐雄风。
与此同时,他也希望折家数代人的坚守能被朝廷和天下人认可。
朱秀告辞,跨上马先行离去。
临走前,还不忘朝折德扆身后的折赛花微笑颔首致意。
折德扆紧盯他远去背影,默然不语。
半晌,折德扆忽地道:“三妹,你不久前此人初步接触,印象如何?”
折赛花家中排行第三,小名三妹。
折家的排行不分男女,家规规定,即便是女子也要从小跟随兄弟一块习武。
折赛花吐了下舌头:“原来爹爹听见了!”
折德扆笑道:“你啊,非得闹着要跟来,见见皇帝长什么模样,假扮亲兵不说,还敢主动与人攀谈,你阿翁真是把你宠坏了。”
折赛花嬉笑道:“军营里闹哄哄,谁会注意我是个姑娘。”
折德扆道:“还好与你说话之人是朱秀,此人倒也奇怪,知道你是女子,竟然毫不惊讶。
换做别人,现在只怕全营都知道,为父带女儿入军营,弄不好还得跟陛下解释。”
折赛花呶呶嘴道:“女子进军营怎么了?在府州,我折家女子在军中效力的还少嘛?”
折德扆无奈道:“这里不是府州,又是天子御前,凡事都得小心。毕竟军中从无女子从军的先例,最起码公开出任军职者寥寥无几。”
折赛花都哝道:“女子从军怎么了?我看这些开封来的禁军统领,没几个能打得过我!”
折德扆哈哈一笑,倒是没有否认。
折家男女自幼习武已是门风,对于家传武艺,折德扆充满自信。
折赛花笑道:“倒是那朱秀很不一样,他知道我是女子,一点不惊讶,而且似乎对我折家很了解。”
折德扆点点头:“不错,为父也有同感,此人的确不一般,难怪年纪轻轻就名声斐然。
天子身边,果然能人异士众多!”
“嘻嘻,就是相貌看着不怎么样,灰头土脸,像个落魄穷酸书生。”折赛花道。
折德扆笑道:“行军在外,哪个能干干净净?那朱秀相貌的确不俗,稍作洗漱打扮,就是一位粉面琢玉郎。”
“当真?”折赛花眼睛一亮,她对一个人感兴趣,往往是从相貌开始。
折德扆笑着摇摇头,自家女儿喜欢相貌出众之人,当初和麟州杨氏子弟杨重贵定亲时,折赛花原本并不喜欢这门亲事,可见过了杨重贵后,才勉强点头同意。
一是杨重贵武艺高强,二是相貌不错。
只可惜,杨重贵投在刘崇麾下,现在已经改名刘继业。
府州折家与北汉为敌,这门亲事也不知还能不能成。
折德扆突然觉得有些惋惜,折家一直在苦苦寻求在朝堂之上获得助力,朱秀的出现似乎各方面都很符合,最重要的是他对折家似乎也颇有好感。
如果关系能更进一步,凭借朱秀在朝中的新贵地位,折家或许能得到更多朝廷支持。
折德扆神情变得很古怪,看了眼折赛花,又朝朱秀纵马离去的方向深深看了眼,摇摇头苦笑一声:“可惜!”
折赛花不明所以:“爹爹,怎么了?”
折德扆摇摇头,眯着眼轻叹道:“爹爹在想,你和杨重贵的婚事,还能不能延续下去?”
折赛花撇撇嘴,不以为意:“人家现在是北汉皇帝养子,赐名刘继业,咱家可高攀不起!”
折德扆苦笑了下,低声道:“不如爹爹为你另觅良缘?”
折赛花嗯了声,满脸不在乎。
对于自己的婚事,她其实并不太上心。
总归要嫁人,自然要嫁一个看得顺眼、合得来之人,能对折家带来利益自然更好。
她之前的确对杨重贵有好感,可随着杨重贵投效北汉,改名做了刘崇养子,与折家渐行渐远,这些好感也所剩无几。
麟州杨氏在杨重贵一代分裂,杨重贵之弟杨重勋,率领部分族人归顺大周,受封为麟州刺史。
麟州也在大周和北汉的反复争夺里越发残破。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秘会严平
“属下严平叩见公爷!”
夜里,营帐内,严平特地赶来秘会。
“起身吧,坐!”
严平神情肃然,低垂眼皮,揖礼后在朱秀身旁小马扎坐下。
朱秀打量他,忽地笑道:“几年不见,你怎么老态了许多?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二十六岁左右。”
严平脸色略有动容,抬眼飞速一瞟,又急忙低垂下,拱手道:“公爷还记得属下年岁。”
朱秀笑道:“怎会不记得?当年老史把我抓到泾州,彰义军里,我可是最先认识你和陈安的。”
严平低叹道:“是啊,没想到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少使君已经是开国县公之尊,风采更胜往昔。”
朱秀笑吟吟地看着他,心里有些唏嘘。
还记得八年前第一次见到严平时,他和陈安都还是彰义军里两个小卒。
因为是军中老兵遗孤,打小就在军营里混饭吃,史匡威见他们伶俐,收在身边准备当成亲卫培养。
十八岁的年纪,他二人已经是军中的老兵油子,却也不失青年人的虎虎生气。
如今,严平年纪不大,却已是头发斑白,脸上皱纹明显,说他像四十岁也不奇怪。
“脸上的刀疤,是你自己弄的?”朱秀轻声道。
严平摸摸左边面颊一块骇人疤痕,低笑道:“那年属下犯下大错,自愿领刺配刑罚。
后来到了河东,这里有不少刑徒脸上带有刺配,都是从各地发配来的戍边罪囚,查验刺面,很容易猜到是哪里人,未免麻烦,属下就胡乱划了几刀。”
朱秀脸上笑容一点点收敛,沉默了片刻,叹道:“这些年在河东经营,辛苦你了。”
严平道:“和马大统领当年受的酷刑比起来,属下这点苦不算什么。”
朱秀默默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说说太原近况吧,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只管开口。”
朱秀笑道,“我人在这里,你有什么要求或是诉苦的话只管说,可别等我走了又抱怨,那时候我可不听!”
严平笑了笑,正色道:“属下在围城之前就找机会离开太原,之前刘崇兵败巴公原,又从江猪岭死里逃生,回到太原下令坚壁清野,城中施行军管,禁止民间一切活动。
原本太原百姓对周军来攻没有多大反应,刘崇派人四处谣传,说周军放话,城破之后将会屠城,祭奠战死兵士。
这样一来,太原城风声鹤唳,百姓惊恐,刘崇又强征青壮守城,拆除民房,加固城防,现在全城人心惶惶,百姓对周军多有怨言。”
顿了顿,严平又道:“近来又发生周军劫掠附近村镇之事,消息传进城,刘崇派人添油加醋宣扬一番,百姓越发惊恐不安,支持北汉伪朝廷守城者越来越多。”
朱秀骂道:“刘崇这厮,故意败坏我军名声!”
刘崇这么做不出所料,北汉伪朝在河东的统治根基本就脆弱,全靠契丹扶持才得以立足,不把河东百姓逼到周军对立面,真到了全城死守之时,恐怕民间生变。
严平接着道:“伪朝廷里,刘崇次子刘承钧名望颇高,接替刘崇执掌北汉应该不成问题。
刘承钧此人表面谦和,实则阴狠狡诈,如果他继位,对大周来说是个麻烦。”
严平低声道:“属下目前担任太原府仓曹参军,负责替朝廷接收契丹军援,军马、甲具、器械一类都能经手。
刘承钧担任太原尹,有些时候属下能接触到他,是否找机会将此人除掉?”
朱秀沉吟片刻:“有多大把握?”
严平道:“八成左右!”
朱秀惊讶地看着他,倒是没想到他这么有把握除掉刘承钧。
“不错,你在太原潜伏多年,果然成效显着!”朱秀夸奖一句。
严平拱拱手:“都是藏锋营和缉事司诸多弟兄用命,属下不敢居功!”
朱秀笑了笑,这么多年下来,他的确成熟许多。
“行刺之事,暂且作罢,你只需要耐心潜伏,尽全力取得北汉朝廷信任,期间小心行事,切莫露出马脚!
不到必要之时,我不会干预你在太原行事。
你甚至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真的北汉官员,尽力争取高位。
等到时机成熟,我会给你下一步指令。”
朱秀叮嘱道。
严平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朱秀会否认他的行刺计划。
虽然满心不解,但他没有多问,拱手道:“属下遵令!”
朱秀知道他心中疑惑,也没有多做解释。
刘承钧将会是稳定河东局势的关键人物,虽然短时间内,河东仍然处于割据状态,但在大周日渐强盛的未来,北汉很难再构成威胁。
如果刘承钧突然暴毙,河东未来局面难以预料,朱秀担心改变历史轨迹,带来不可控风险。
朱秀笑道:“刘崇经过巴公原惨败,又在江猪岭捡回一条命,心气衰竭,我料他活不过今年!
你回去好好琢磨,趁着刘崇身死,刘承钧登台,太原动荡之际,能做些什么。”
严平更是惊讶,朱秀连刘崇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会断定他今年会丧命?
据他的消息,也是刚刚探听到,刘崇自逃回太原后,多发疾病。
不过刘崇毕竟上了年岁,又出征数月,身子染病也正常,他根本没有往深了想。
刘崇好歹是北汉国君,有关他健康与否的消息属于机密,想打听清楚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
所以严平根本没打算向朱秀汇报这个情况。
没想到朱秀却言之凿凿地告诉他,刘崇今年一定会病死。
望着笑意盎然的朱秀,严平急忙低下头道:“属下谨遵公爷吩咐!”
他心里有些感喟,多年不见,公爷还是这般令人琢磨不透。
不过想想当年沧州,公爷连辽帝耶律德光的生死都能预测,区区一个刘崇又算得了什么。
严平心里自嘲一笑,忘记了公爷事从隐士高人,学得一身神鬼莫测的卦卜术算。
再想想朱秀的发迹史,严平更加坚信,只有如公爷这般天纵奇才,才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成为新王朝的显贵人物。
一瞬间,严平的神情愈发谦卑恭顺了。
多年不曾见面,朱秀的形象在他心里其实有些模湖了。
此次会面,三言两语之下,又重新构建起他心中的崇敬之情。
严平神情的细微变化落在朱秀眼里,看得一清二楚。
他微微一笑,自然不会解释什么。
这么多年下来,他就是靠着半吊子神棍形象,成为令世人深信不疑的隐士高徒,尝到不少甜头,也习以为常。
严平迟疑了下,拱手道:“公爷,属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朱秀笑道:“尽管说来。”
严平道:“公爷如今出任武德使,掌管武德司,专司负责朝廷情报,如此一来,藏锋营、缉事司对公爷的用处越来越小,将来会不会遭到取缔?
毕竟,武德司有朝廷支持,明面上的力量远胜过藏锋营和缉事司。”
朱秀眉梢微挑,严平如此问,说明他对自己的前程是仔细考虑过的。
言下之意,是在问他,如今大周立国,又无生死威胁,为何还留着藏锋营和缉事司?
谍探工作交给武德司不是更好?毕竟是朝廷认可的官府力量,可以光明正大的调派资源。
朱秀澹澹道:“武德司忠于陛下和朝廷,藏锋营和缉事司只忠于我,你明白吗?”
严平心中一惊,低声道:“可公爷如今是大周臣子....”
朱秀默然片刻,笑道:“我只能告诉你,这天下的剧变尚未结束,每个人的命运都还未完全显现,包括你我在内!”
严平又是震惊,又是迷惑,半晌说不出话。
在他看来,这天下的局势已经明朗,大周日渐强盛,南边的唐国日渐腐朽,只等南北之争落下帷幕,天下就能重归一统。
如此情况下,安心做周臣岂不是最好选择?
严平猜不透朱秀话中含义,更猜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只是越发觉得朱秀令人难以捉摸。
当年的彰义军少使君,只是一位聪颖多奇谋的少年郎,如今的开国县公朱秀,则越发有几分老奸巨猾的意思。
朱秀忽地笑问道:“听说你还未成亲?”
严平一愣,笑道:“让公爷见笑了,多年来事务繁忙,一直没有心思想这些。”
“再忙也得成家立业,尽快找个好姑娘成亲吧,喜酒是吃不上了,我会派人送上贺仪。”
朱秀话音一顿,“不为其他,留个后也是好的,免得将来有遗憾。”
严平默默点头:“属下明白了。”
又谈了一阵子,严平告辞离去,朱武亲自送他离开大营。
朱秀熄灭烛火,合衣躺下,闭上眼眸,营帐里漆黑一片,他却没有半点困意。
马庆、严平、陈安、胡广岳四人,是他身边负责机密要务的四大部下。
论忠心,马庆自然第一,从当年在沧州把他从死囚里救出来起,这家伙就把自己当作朱家家奴。
其余三人,忠心程度不分上下。
胡广岳执行力强,却少了几分应变急智。
陈安能力平平,任劳任怨,没有多少野心。
严平是四人里能力最出众者,经过多年来潜伏太原的磨砺,他变得越发成熟老道。
朱秀不担心他的能力,却有些担心他的野心。
看得出,严平是个对权势有欲望之人,不会甘心一辈子当谍探头子。
现在他的忠心母庸置疑,可随着野心膨胀,想要进一步谋求高位,朱秀也不敢肯定还能不能控制得住。
好在严平的根基都在太原,一段时间内,他忠心与否影响不了大局。
从这方面看,和太原保持单线联系是完全正确的。
朱秀在开封的布置和经营,严平也没有机会接触到。
大周国力日渐强盛,北汉也只能苟安图存,无法构成实质威胁。
等到将来,中原局势明朗,类似北汉伪朝这样的疥癣之疾,也只能在滚滚大势面前不治而愈。
迷迷湖湖间,朱秀困倦袭来,沉沉睡去。
这也是他自从踏入太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五月二十九,周军班师。
府州节度使折德扆和匡国军节度使药元福老将军自请为大军断后。
药元福是随王彦超的西路军一起从汾州杀奔太原的,多是河东子弟,对当地环境气候较为熟悉。
周军退兵三日后,刘崇派遣一军出太原城追击,在清源县北郊遭遇药元福和折德扆伏击,惨败而回,此后不敢再追,周军顺利退至潞州,休整数日后返回泽州,过了泽州大军先行返回开封,柴荣只带一千亲军,与朱秀、李重进、张永德等人前往先帝嵩陵所在的新郑县祭拜。
西路军方面,王彦超和韩通各自返回驻地,药元福和折德扆也在交城分别。
抵达泽州时,符彦卿传回消息,驻扎猩口的耶律挞烈在一日之内尽数撤离,退离雁门关返回云州。
东路军又停留几日,就地解散,史彦超率部分禁军回开封,符彦卿则率天雄军回邺都。
之前投降大周的汾州、沁州、隆州等地,周军撤离后留守官员纷纷南逃,这些地方重新归于北汉之下,只剩辽州因为扼守太行山古道,地势险要,柴荣特意调邢州兵马进驻,刘崇也不敢再启战端,只能满心怨恨地接受现状。
朱秀随柴荣抵达孟州,渡过黄河后,接到马庆报信,史灵雁为他生了个大胖闺女,母女平安。
朱秀捏着家信当场喜极而泣,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开封,还被李重进那厮嘲笑了一通。
六月十五,柴荣来到嵩陵,先帝郭威的陵墓已经修建完毕,只等新帝进地宫祭拜后,就要落石封土。
和历代王朝的帝王比起来,郭威陵墓称得上寒酸至极,墓室内几乎没有贵重陪葬品,连壁画也极少。
从土陵外看,也只有从高耸的神道碑上,才能得知这地下埋葬的竟然是大周开国之君。
祭奠之时,柴荣情难自禁,伏于石椁之上哀泣不止,李重进更是哭声如雷,随祭众人皆是落泪。
大行皇帝山陵使冯道于半月前突发重病,提前送回开封养病。
五日后,柴荣率众返回开封。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史彦超求教
“圆圆,快叫声爹爹,爹爹给你买糖吃....”
府里,后花园八角亭下,朱秀怀抱襁褓,都都囔囔地自言自语,时而咧嘴傻笑,时而呆呆望着怀中婴儿,眼眶里有泪水打转。
襁褓里的小小人儿,就是他还不满一个月的女儿,取名朱圆圆,长得小小巧巧,还未彻底长开的眉眼已显出几分精致,以后定是个漂亮姑娘。
符金环磕着寒瓜子,白了丈夫一眼:“还不足月的娃娃,你就想听她开口叫爹?”
朱秀笑道:“你不懂,婴儿也是有意识的,不会说话,但能感受到父母和周围人的情绪,多跟她说说话,刺激头脑发育,将来孩子才会更聪明!”
符金环一愣:“当真?”
朱秀瞥她一眼,又道:“还有,寒瓜子较硬,少用门牙磕,时间长了小心把牙缝磕大,一张嘴说话就漏风!”
符金环明眸睁大,手里捏着寒瓜子,满脸无措。
坐在一旁剥香蕉橘子、削白梨准备水果茶点的周宪咯咯笑不停。
“姐姐吃梨,莫听他吓唬人!”周宪笑着把一小盘切好的梨推到符金环身前。
符金环拿签子戳了一块梨小口嚼了起来,狠狠瞪了眼朱秀,有些郁闷。
她可是最喜欢磕寒瓜子的,听朱秀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敢吃了。
万一把牙齿磕坏,还不得丑死人?
“娥皇喂我一块。”朱秀伸着脖子张开嘴。
周宪怕竹签子戳着他,用手捏着喂进嘴里,朱秀趁机啄了下那只纤纤玉手,惹来一阵美人嗔羞。
符金环嘲笑道:“瞧你那色中饿鬼的模样,丑死了!去河东几个月,变得又黑又胖,都快赶上李重进了!”
朱秀笑道:“这不叫胖,叫精壮!我这大半年可没闲着,又是行军又是操练,晒黑不少,人也结实了许多,今晚去你屋里就知道了!”
朱秀朝她挤挤眼,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
符金环脸蛋红润,娇嗔道:“我那才不收留你!娥皇前几日新谱了一首曲子,说是等你回来弹给你听,你去她那!”
周宪脸蛋通红,慌忙摆手道:“你还是去姐姐院里,我....我不方便!”
朱秀虎着脸道:“为夫是猪尿脬不成?让你们踢来踢去?”
周宪难为情道:“我身子不方便....”
朱秀瞪了眼符金环:“就去你那!给为夫搓洗干净,好生伺候!”
“讨厌!”符金环红着脸啐了口。
襁褓里的小婴孩似乎被吵醒,吧唧嘴巴,轻轻扭动身子。
朱秀赶紧轻轻哄着,很快,孩子又在轻摇下入睡。
“对了,大姐自从产下小皇子,身子一直不好,明日我与你进宫探望。”符金环担忧道。
朱秀道:“叫上青婵,请她帮皇后调理身子。”
符金盏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历史宿命,生孩子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难关。
于公于私,朱秀都不希望她有事。
有她在,柴荣、朱家、符氏才能形成一个稳定的利益共同体。
周宪提醒道:“还有冯老太师,自从嵩陵回来就一直卧病在床,听青婵说,最近情况也不太好。”
朱秀叹口气,冯道也到了寿数将尽之时,晚些时候,他就带冯青婵到太师府探望。
正说着,史灵雁在冯青婵的搀扶下,跨过后院拱门,朝池边凉亭走来。
生产不久,史灵雁浑身裹了厚厚一圈,看着十分臃肿。
“雁儿,你刚刚生产不能着凉,还是回屋里歇息。”朱秀抱着孩子迎上前。
史灵雁戴着皮帽,露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蛋。
“闷死啦,人家也想出来透透风!”史灵雁抱怨道。
冯青婵笑道:“雁姐姐状况良好,出来走动走动更有助于元气恢复。”
史灵雁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脸蛋洋溢着满满母爱。
朱秀看在眼里也是一片温情,当年安定县里咋咋呼呼的暴力小姑娘,如今也是当母亲的人了。
“婵儿,晚些时候,随我到太师府去一趟。”朱秀轻声道。
冯青婵神情一暗,默默点头。
“冯公他,病情如何?”朱秀关切道。
冯青婵叹口气:“恐怕已是油尽灯枯。”
朱秀也不免伤感,生老病死,终究无人能免俗。
“哎呀,圆圆尿了!”
史灵雁都囔一声,把襁褓往朱秀怀里一塞:“快换尿布去!”
朱秀手忙脚乱捧着湿哒哒的襁褓,惹来众女嘲笑声一片。
午后,仆从禀报,史彦超来访,朱秀换了件衣衫赶到前厅相见。
自从回到开封,史彦超还是第一个来拜访之人。
“史将军,这两头牛是?”
前厅外,朱秀惊讶地看着史彦超手下亲兵牵来两头牛。
史彦超道:“听说你私底下喜欢吃牛肉,某特地弄来两头,送给你尝尝鲜!”
史彦超指着两头牛道:“此种牛中原少见,多在陇西河西一带,吐蕃人、羌人喜欢饲养,当地人也称其为雅牛。
不值几个钱,却也稀罕,平时可不容易弄到,某还是托了关中朋友帮忙找来的。”
朱秀哭笑不得,这两头牛较中原水牛、黄牛体型更为高大强健,牛角粗大,长毛蓬松,和旄牛应该是近亲品种。
在泾州时,他见过也吃过,肉质不算细腻,不过烹制得当的话,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朱秀和史匡威、史向文都是吃肉能手,泾州原州但凡能吃的,都被三个家伙找来祭了五脏庙。
史彦超特地送来两头牛,倒也算颇合心意口味。
只是没想到这黑熊精长得五大三粗,倒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
“多谢史将军!在下就却之不恭啦!快请厅内入座!”
朱秀拱手道谢,邀请他入厅说话。
宾主而坐,待仆从奉上香茗,史彦超道:“某是个粗人,向来心直口快,不会绕弯子,这次来,就是为当面感谢当日潞州城外点拨之恩!”
朱秀道:“史将军客气了,你我同朝为官,又是军中袍泽,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只是忠言逆耳,有些话不换个法子说,史将军恐怕难以尽信。”
史彦超爽快道:“之前是我心眼小了,对不住!往后朱县公有什么建议,尽管直说!别人的话我史某人不一定听,但你朱秀的话,史某一定好好听!”
“哈哈~一言为定!往后言语上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史将军万望包涵!”朱秀也笑道。
经过这次河东会战,史彦超再无半点轻视朱秀的念头。
他明白,朱秀或许不像他们这些武人一样,有冲锋陷阵的本事,但他的眼光、谋略却堪称顶尖,这恰好是一位优秀统帅必须具备的能力。
上兵伐谋的道理,即便没有读过兵书,作为打了一辈子仗的武将,史彦超还是明白的。
之前史彦超还有些不屑,把朱秀这样的文人当作军中袍泽看待,可经过河东一仗,他彻底见识到朱秀的能耐。
袍泽二字的分量,朱秀完全担得起。
史彦超甚至暗自感到庆幸,像朱秀这样的人才,是大周臣子,而不是北汉或者契丹。
“听闻史将军出任贝州永清军节度使,不知何日启程赴任?”
史彦超道:“后日吧,还有些家务要安顿。”
朱秀笑道:“自从陛下即位,契丹人多次派遣小股骑兵跨过漳水进犯冀州腹地,袭扰百姓,劫掠村镇。
史将军这次去,恐怕是肩负肃清契丹南侵势力的重任!”
史彦超大笑道:“又被你言中了!陛下召我进宫奏对时,明确要求我到任后加强防务,安抚当地百姓,想办法给契丹人长教训!究竟该怎么做,不知朱县公可有指教”
朱秀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口。
这家伙倒是学聪明了,知道临走前跑来向他取经。
想了想,朱秀道:“冀州和贝州之间多水系河道,地势又多以平原为主,适合契丹骑兵发挥长处。
想要遏制契丹骑军来去如风的特点,首先要限制他的机动能力。
史将军到任后,可以多多勘察地势,寻找河滩浅显,骑军容易趟过之处,在附近合适地点,垒筑城寨,结寨连营,分兵驻扎,相约信号,只等契丹骑军进犯,相互传讯,各自出兵救援。
如此一来,我军有城寨为根基,毫无后顾之忧,可以尽情跟契丹骑军周旋。
契丹战马再优良,也总有体力耗尽之时,只要限制其行动速度,一定能找到破绽,将其击溃!”
史彦超大喜过望,朱秀一番话,让他头脑里瞬间有了大致布局。
“哈哈!朱县公此法果然高明!史某这趟没白来,多谢赐教!”
史彦超高兴地抱拳。
这次来,一是为感谢朱秀当日在潞州城外的提醒,让他在猩口侥幸活命。
二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来求教朱秀,没想到果然没让他失望。
受王峻牵连,史彦超被先帝贬黜至深州。
柴荣即位后,召他随军出征。
河东一战,史彦超多有亮眼表现,因功升任贝州节度使。
这次重返河北,对于史彦超的仕途尤为重要,他铆足力气想要干出一番成绩。
大周军改在即,禁军即将有大变动,一大批年轻将领将会成为大周军中新的中坚力量。
史彦超四十三岁,年纪已经不小了,如果再不做出一番成绩,迟早会被后辈新人取代,失去军中地位。
如今得到朱秀指点,他更有信心在贝州干出一番成绩,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听说朱县公喜得爱女?恭喜恭喜!”史彦超笑着,话锋一转,“某幼子年方两岁,比令千金稍稍年长些,不如你我两家结个娃娃亲,如何?”
“呃~”朱秀一愣,差点一口茶水喷出。
自家闺女还不足月,就被人惦记上,前来问亲的就不止一家!
别家还好说,可史彦超....
这家伙长相凶神恶煞,壮如蛮牛,儿子恐怕好看不到哪里去。
朱秀含湖道:“孩子们年纪还小,此事不忙,过几年再说不迟!”
史彦超倒也没强求,笑道:“也好!不过某先在你这挂了号,将来嫁娶之事,可得优先考虑我儿!”
“....呵呵,再说,再说!”朱秀哭笑不得,只能模棱两可。
送别史彦超,朱秀满心郁闷地背着手回后宅。
原本轨迹里,史彦超葬身于猩口大战。
如今因为他的干预,这厮侥幸逃过一劫,马上就要赶赴河北。
史彦超是个勐将,忠勇无双,早早战死不免可惜,巴公原大战之前,朱秀就琢磨着得想办法救他一命。
至于这家伙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路过史向文居住的独院时,朱秀朝里面瞟了眼,瞧见一个庞大的身子正席地而坐,身边乱糟糟一片,锯子、刨子、小刀、木槌各种工具丢得到处都是。
“史大郎,你这是作何?”
朱秀站在他身后,只见这家伙举着一截木头,比划着什么。
“我要做个木马,给小圆圆骑。”史向文头也不回,闷声道。
朱秀笑道:“何必亲手做,太麻烦,到街市上买一个就行!”
史向文愣了下,乱蓬蓬的脑袋摇晃道:“我要自己做!”
朱秀笑了笑,也不管他。
史向文脑子浑噩,这么多年也不见好转,冯青婵说他是先天不足,无法用药物治好。
脑袋懵懵懂懂,一双手却极为灵活,会捏泥人,会剪纸,近年来又对木工活产生兴趣,朱秀就从官籍匠人里找人来教他。
史向文心思通透没有杂念,学得用心,听那木匠口气,这是他教过的最优秀学徒。
朱秀见他满头狮鬃长发有些脏乱,夹了不少木屑草叶,随手为他整理起来。
“大郎啊,你可知圆圆将来长大了,要叫你什么?”
史向文仰着脑袋想了想,咧嘴傻笑:“叫舅舅!”
“哈哈~不错,是得叫舅舅!”
朱秀玩心大起,把他乱糟糟的头发编成粗大的两根发辫,垂在肩头,看上去像个契丹汉子。
不过就算在契丹族群里,恐怕也找不到如此勐汉。
史向文忽地道:“朱秀,以后打架我要跟你一块去!”
朱秀愣住,笑道:“为何?”
史向文回头,很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谁叫你太笨,连小雁儿都打不过!爹说,有很多人想杀你,叫我好好护着你!万一你死了,小圆圆可就没爹了!”
朱秀哈哈一笑:“好!以后打架我都带上你,有你在,这天下无人能杀我!”
史向文“嗯”了声,没有再理会他,专心致志地开始做木活。
朱秀在他身旁坐下,饶有兴致地看他摆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