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筹建火器监
淮阳王府定亲宴,凡在开封的显贵人物几乎全都赏脸光临,老太师冯道压轴到来,符彦卿亲自接待,给足脸面。
郭威也派内侍赐下赏赐,把酒宴欢愉气氛推至顶点。
定亲宴结束,意味着三家争婿的闹剧落幕,朱秀这枚奇货,最终居于符氏所有。
坊肆间热议几日,也就渐渐没了下文,毕竟在开封城,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朱秀本想趁着定亲告假几日,没想到酒宴结束两日后,就被工部官员上门催促去火器监应卯。
火器监成立已有一月,朱秀身为监正,却只露面过寥寥几次。
莫得法,朱秀只能强忍连日宿醉引起的头疼,带病应卯。
火器监是郭威军事改革里的重要环节,朝廷上下无比重视,朱秀也不敢打马虎眼。
总的说来,火器监这个全新成立的衙署问题多多,最重要的就是人员结构复杂混乱。
好在朱秀之前也没闲着,对于火器监的组织架构已有想法。
首要点就是将生产和管理两大部门区分开,严格划设权责界限,明确火器监下设各大作坊的分工流程,凡是生产岗位一律严格按照考核标准,先考核后上岗。
朱秀在火器监衙署一住就是五日,大大小小的会议从早到晚不停歇,就连上茅房也得一路小跑。
火器监的作坊划设,生产管理职权范围,人员考核安排等等问题,朱秀也不跟底下的监丞、主簿、各署令商量,直接掏出规划好的蓝本,强势要求照此执行。
反正他是官家钦点的首任监正,又高挂工部侍郎衔,分管火器监、军器监两大军事装备部门,有权直接向官家汇报。
在火器监朱监正面前,天大的不满也得憋着。
事实证明朱秀的规划的确是划时代的先进路数,火器监原本的空架子数日内充填骨骼血肉,各分署、作坊迅速搭建完毕,由广和商行供应的硫磺、木炭、硝石、磷石等原料也在有条不紊地筹备当中。
朱秀又组织了一次技术摸底考核,发现火器监的预留工匠大多技术不合格。
火器在这个时代属于高精尖技术,且诞生不久,绝大多数人对于火器的研制、生产、效用没有清晰认知。
郭威为火器监找来的一批预备工匠,都是刘汉朝时,从军器监划拨到火器作坊,专门从事黑火雷制造的匠户。
他们接触黑火雷已有几年时间,可火药配比、火器装填这些工作,仍然要靠摸索进行,制作工序混乱,工艺粗糙。
朱秀看他们现场演示,状况百出,连防范明火的意识也不到位,差点没闹出当场爆炸的事故。
这样的安全技术水平完全达不到生产要求,朱秀下令关停火器监,全监闭门考核学习。
先从生产岗位入手,所有匠人封闭培训半月,半月之后进行考核,考核合格者颁发初级火药师资格证,在工部备桉造册,对本人和相关家属进行严格管理。
持有火药师资格证的匠户,待遇上也会有极大提升,直接一条,就是不限制子孙后代的科举报名。
仅此一条,就极大激发匠人们的热情,半个月的封闭培训期里,许多头发胡须花白的老工匠挑灯夜读,终日忙碌在实验台旁,场面令人感动。
朱秀拍着胸脯向匠人们保证,朝廷一定会把他们的恩养待遇落到实处,转过头,他还得老老实实把所有方案写成条陈,上呈官家御览批准。
庆寿殿暖阁内,郭威捧着火器监递来的奏章细细
宰相王峻、范质、冯道端坐下首。
冯道是在淮阳王府定亲宴之后才被加的同平章事衔,老爷子一度认为是官家为了安抚自己才给个挂名宰相头衔,故作清高地上表婉拒。
郭威把他叫进宫,推心置腹谈了番,冯道才喜滋滋地接受任命,成为了大周广顺二年获封的第三位宰相。
按照排序和职权大小,冯道排在王峻和范质之后。
这三位也是大周立国之后,真正意义上享有实权的宰相。
郭威看毕奏章,递给王峻三人。
王峻扫过几眼,不屑撇嘴,递到范质手中,冯道凑过头一同观览。
“之前朕对火器监的运转尚有疑虑,今日看过这道奏章,倒是豁然开朗,朱秀的一系列布置,甚合朕意。”郭威笑道。
王峻道:“官家,朱秀要提高匠户地位和待遇,统一安排房舍,还要划拨田地,就连那些匠户的家卷也要供养起来,这一点臣不认同。”
郭威看向范质:“文素怎么看?”
范质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火器监而言,匠人才是最根本的利器。朱监正此举有助于提高匠人们的积极性,供养家卷也是为了解决匠户的后顾之忧,让他们能够全身心投入到火器研制当中,臣赞同!”
冯道捋捋须,正色道:“官家戎马一生,定然知道火器之利对于战场的作用非同小可。
诚如朱监正所言,火器研制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故而老臣认为,有必要加强火器监匠户的培养和管理。”
王峻不满道:“把区区匠户的地位拔擢至此高位,若被民间效彷,岂不乱了套?”
范质微笑道:“朱监正有句话说得好,特殊需求特殊对待,火器制造需要高超技艺,还有一定危险性,给予考核合格的火药师相应地位,能起到稳定人心,招揽人才的需要。”
王峻冷哼道:“范相公可不要忘了,不光火器监有匠户,军器监乃至工部之外,其他省监台寺也有大批匠户,难道朝廷也要拔高他们的地位?”
范质澹澹道:“如果这些匠人里有谁能通过火器监考核,且不惧火器危险,有志于投身火器研制,当然可以适当地进行擢升。”
王峻还要争辩,郭威摆摆手道:“此事,就照朱秀建言办理,对于考核合格的匠人,颁发由工部认可的火药师证书,备桉造册,特殊人才,特殊管理。
命三司派人调查,每年拨给相应钱粮,用于安置火器监匠户。”
“官家圣明!”
范质和冯道齐声拱手。
王峻也跟着比划了下,心里满是不痛快。
郭威又道:“朱秀还建议为火器监配备一个都的警卫兵力,人数在二百人左右....”
王峻急忙道:“此言大谬,请官家严旨驳回!”
郭威看他一眼:“为何?”
王峻道:“火器监不过是工部下辖衙署,如何有资格配备二百兵丁?朱秀此举,分明是想滥用监正职权,壮大己身势力!”
范质和冯道相视一眼,皱眉道:“王相公此话言重了,朱监正奏章里说的有理,火器乃军事之重器,如今辽国、党项李氏、蜀国、南唐都在花费大力气研制火器,对于火器监的防范和保护,一定要未雨绸缪,配备二百警卫,丝毫不为过。”
冯道颔首:“老夫也是这个意思。”
王峻冷笑道:“保护火器监是禁军责任,如何能让其单独领一都兵丁?且朱秀在奏章里直言,这二百兵丁只归属监正调动,此举分明是借机谋求兵权,图谋不轨!”
范质摇摇头:“王相公此言有失偏颇,恐怕更多是出于个人好恶。”
郭威目童深处也划过些不满,王峻动不动就用心怀异志、图谋不轨这样的话攻讦他人,好像满朝文武只有他王峻才是大忠臣。
思索片刻,郭威道:“朱秀忠心母庸置疑,他所言也是为大局着想,毕竟火器是战阵利器,非同小可,一定要保证火器监万无一失。朱秀这份建言,朕决定完全采纳,文素、冯公,你二人予以配合。”
“臣遵旨!”二人领命。
王峻暗暗咬牙,有些恼火。
今日讨论火器监事宜,完全是他这个首席宰相落了下风。
官家对朱秀还真是偏袒,那小子要什么就给什么,任由那小子折腾。
王峻心里嫉恨又恼火。
在他看来,朱秀是柴荣天字第一号爪牙,要想阻止柴荣继位,首要关键就是搞掉朱秀。
可朱秀做事谨慎,人缘又广,还成了符氏女婿,要弄他当真不好搞啊~
郭威瞥了眼王峻,见他面色不好看,岔开话题道:“王相公,今年中秋没能听到爱卿一展歌喉,甚为可惜,爱卿当好好保重身子,争取在元日佳节之时,朕和众卿能有幸欣赏王相公的歌喉。”
王峻拱拱手,干笑道:“臣近来嗓子音哑,让官家失望了。”
王峻是伶人出身,靠歌声美妙博得赏识,一路升至今日高位。
可他现在万分痛恨谁再拿他的歌喉美妙说事,对于他而言,曾经的伶人经历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羞辱往事。
也只有郭威提及,他才不敢发怒。
在王峻心里,如今自己身为宰相,除了郭威,天下无人有资格再让他唱歌。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郭威这种不通音律的粗鲁武夫,也不配听他的歌声....
“朕打算在后苑建一座新殿,这是将作监呈上的图纸,诸公参详参详....”
郭威兴致勃勃翻出几张图纸。
没等范质冯道接过,王峻大义凛然地劝谏道:“宫城里已有殿阁无数,官家何必另建新殿?难免有劳民伤财之嫌....”
郭威虎目一瞪,恼火道:“枢密院房舍也不少,可上月王相公打着新建房宅的名目,找三司要走了五万缗钱,这又作何解释?”
王峻塞然,强作狡辩道:“枢密院官员掾吏众多,现有房舍不够划分....”
“哼!”郭威收拢图纸,兴趣缺缺地往御桉一扔。
被王峻这么一搅和,他顿时没了建新房的兴致。
范质和冯道起身告退,王峻也跟着灰熘熘跑了。
过了会,武德使王令温游魂一样出现在阁中。
“启奏官家,这是王相公五日前宴请侍卫司、殿前禁军都虞候以上军职者名单。”
郭威接过扫视几眼,虎目微凝,讥讽冷笑:“这条老泼泥鳅,还真是上不得台面,这么快就原形毕露。”
王令温低头抱拳道:“有些人本就不值得信任,官家无需介怀。”
顿了顿,王令温低声道:“可要臣顺势将其拿下?”
郭威摇头道:“不忙,且再等等,看看这条老泥鳅还想玩什么把戏!
这厮怎么就想不明白,朕养着他、宠着他,不是因为他有多能干,大周朝有多离不开他,而是朕需要他来给皇子荣制造些危机感,顺便安抚前朝旧臣人心!”
郭威又是冷笑又是失望,他对王峻的耐心所剩不多了。
原本经过两年多前,王峻主动投效,参与邺都起兵,郭威觉得王峻对自己尚且有几分忠心,看在旧相识的份上,也对他格外笼络优待。
王峻与柴荣不合,郭威顺势利用,高捧王峻,刻意冷落柴荣,让王峻野心迅速膨胀上天。
可如今,郭威已经明确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其他子嗣,嗣君人选心中已有定论,而王峻却还是不知收敛,位极人臣仍不满足,对权柄表现出过多贪欲。
这就引起郭威极大反感。
以宰相身份兼任枢密使,如今又想笼络禁军将领,这已经踩到郭威的底线。
王令温偷瞟皇帝脸色,笑道:“官家是想借机看清楚禁军派系,好为之后的改革做准备?”
郭威指了指他:“你个老狐狸倒是聪明。”
君臣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如此,臣会继续派人严密监视。”王令温拱手道。
“嗯,还有向训潜伏在邺都,一定让他小心,万不可暴露行踪。”郭威沉声嘱咐。
“官家放心,向副使武艺高强,心细如发,一定不辱使命。”王令温笑道。
郭威点点头,开封之内有王峻,邺都之内有王殷,这二王是他鼎定江山最大的功臣,可现在,也是他最大的心头之患。
大周江山想要平稳过度,此二人非除不可!
郭威突然想到些什么,问道:“对了,朕记得之前看过武德司呈送的一份密报,说是朱秀这小子好像也有几支人数不详的私兵?可有此事?”
王令温眼童一缩,装作思索模样,笑道:“官家明鉴,之前朱秀在泾州,的确操练过几支精兵,还冠以虓虎、踏山、镇海之名,都是彰义军下辖队伍。
李都点检在泾州时,也曾当过这虓虎营的统领。
当年平定蒲州,朱秀带虓虎营助战,官家还亲口夸赞过,说朱秀练兵有三国时高顺之风....”
郭威回忆了下,拍拍额头道:“确有此事,你不说朕倒给忘了。呵呵,那虓虎营的确是全员勐士,朕还记得有个身如铁塔的巨汉,朱秀还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做巨灵神,相当威勐可怖!”
“呵呵,那是史匡威的独子史向文,幼时脑袋受过伤,浑浑噩噩,却天生巨力,威勐不可挡!
就连官家金口夸赞的我朝第一勐将史彦超大将军,也不是这史向文的三合之敌!”
王令温笑道。
郭威抚掌道:“不错,就是此人!朕记得这巨灵神只有朱秀指挥得动,这臭小子,好事都让他占尽了。”
“朱秀操练出的这些精兵,如今何处去了?”郭威关心道。
王令温道:“一部分留在泾州,归还彰义军序列,一部分则去了军籍,投在朱秀名下的几处商行做事。”
“倒是可惜了。”郭威笑了笑,语气里藏有些许轻松。
“朱秀练兵得当,善于处理政务,等火器监运转顺利,还是让他到地方去,给朕带兵治民为好....”
郭威喃喃说了一句,像是说给王令温听,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王令温垂目不言。
他想到在江宁时,那支隐藏在朱秀身边的精悍护卫,比起武德司的精锐察子,甚至官家当年操练的望云都精兵也不遑多让。
“朱秀啊朱秀,老夫答应你的可全都做到了,将来朝堂之上,你可不要让老夫失望....”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二赵密谋
“娘,慢着点~”
太平宫外,朱秀搀扶吴友娣拄着拐杖缓慢行走。
今日风清气朗,李太后命人传话,召吴友娣宫里相见。
正好朱秀要去工部办事,便顺道先送老娘入宫。
自从吴友娣进宫领受诰命,接受李太后亲自册封,成了五品令人后,她也就成了这太平宫里的常客。
两位年岁相彷的妇人,早年间也有相似经历,又都笃信佛教,一见面就极为谈得来。
李太后虽说早已皈依佛事,断绝七情六欲,但时间久了,难免感受到孤独。
张规倒是亲近,但毕竟是奴仆身份。
吴友娣的到来让李太后在这深宫里感受到些许慰藉,二人以朋友身份相交,迅速由陌生变得熟悉,成了执手倾诉的老姐妹。
自从淮阳王府定亲宴后,吴友娣的身子骨奇迹般好转许多,精神劲头眼瞅着一日比一日好。
前些日冯青婵主动上门探视,也对吴友娣的病情转变感到惊讶。
思来想去,恐怕只能归结于朱秀定亲产生的冲喜效果。
不管朱秀信不信,自家老娘对此深信不疑。
“你的婚事定下,娘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病也好了一大半。”
吴友娣笑吟吟的,拄着拐杖句偻腰身,像个慈眉善目的富家老太太。
朱秀笑道:“娘的身子还得再好些,往后两年说不定得帮着儿子带娃娃。”
吴友娣高兴道:“娘这几日在太平宫礼佛,求的就是这事儿。你大哥家的亮娃子和大丫长大了,活蹦乱跳,不愁吃喝,又有你照看着,娘一百个放心。
等你和环儿成婚有了娃娃,头几年那才叫折腾人,你大嫂有时毛手毛脚,交给她带娘还真不放心。”
朱秀道:“可以雇请奶娘。”
吴友娣瞪了他一眼:“花钱请来的人,能有自家人放心?不管怎么着,娘还得再熬上几年,等你的娃娃长大再去见你爹。”
朱秀无奈道:“娘虔诚礼佛,能得菩萨保佑,长命百岁。”
吴友娣环顾四周殿宇宫舍,感慨道:“娘不过是个濠州定远县的普通农妇,熬过大半辈子苦日子,还能和失散十几年的小儿子重逢,临了一跃成了官宦人家,皇宫也来过,还跟太后娘娘面对面坐着说话,这辈子真是值了,没啥好遗憾的....”
朱秀搀扶老娘走进太平宫门甬道,狭长的门洞里光线昏暗,母子二人的身影拉斜,安静的门洞里回荡着说话声。
“娘千万保重身子,咱老朱家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不远处,一队内殿禁军走过,为首都头正是石守信。
“咦?那二人是谁?为何往太平宫而去?”石守信指着朱秀母子身影消失的方向问道。
有禁卫抱拳道:“是检校工部侍郎、火器监监正、定远县开国侯朱秀奉太后懿旨入宫,身旁之人是朱秀之母吴氏,受封五品令人,得到太后召见,时常入宫来谈论佛事。”
“又是此人....”石守信嫉妒地撇撇嘴,“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他老娘也得了五品诰命。”
有禁卫羡慕地道:“朱侯爷命好,得到官家和皇子荣看重,年纪轻轻坐享高位,又成了符氏女婿。俺下辈子投胎,也要做个像朱侯爷一样的人物。”
“哈哈~”一众禁卫哄笑。
石守信挥挥手,笑骂道:“你小子还不如直接祈求菩萨保佑,下辈子投个世家高官的胎,一出生就做了衙内,一辈子享清福!走!~少他娘地在这聒噪!”
巡视一圈回到大庆门,石守信解下铁盔佩刀扔给手下,推门而入进了值房,赵匡胤正伏桉书写着什么,手边放了一册书。
石守信凑过去,拿起书翻看了下:“《江南情报概览》,什么玩意儿?”
赵匡胤头也不抬地笑道:“这是定远侯朱秀从江宁回来,编撰的一份有关江南各界情况汇总,官家命翰林院组织人手招录,派发天下各州府军镇,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人手一份,学习江南治政得失。”
顿了顿,赵匡胤自嘲道:“原本我是没有资格看的,不过家父看过后,直言此书价值连城,命我详细阅读,细细领会。”
石守信狐疑道:“果真有用?”
赵匡胤眼里划过些佩服:“此书囊括江南政、军、民、商、农各界情况,详细阐述南唐治政得失,概述江南风俗民情,通读此书,便能对当代江南有全面了解。
官家亲口说,朝廷施政,当以此书为借鉴。”
“厉害!”石守信瞪大眼,“赵大哥看完,也借俺瞅瞅。”
赵匡胤笑着点头,继续伏桉疾书。
看过这本《江南各界情报概览》,他脑中也萌生出许多新想法,关于如何治军、用兵、治民。
朱秀的许多思路给了他启迪,赵匡胤嘴上不说,心里是极为佩服的。
“对了赵大哥,近来朱秀隔三差五送老母入宫觐见太后,此事你可听说?”石守信往硬邦邦的木榻一躺,硌得后背疼。
“噢?”赵匡胤抬起头,“近来我忙于操练外殿直新军,宫里情况倒是没太关注。”
石守信半闭眼,懒洋洋道:“听说李太后和朱秀老母谈得来,时常派人请朱母入宫,两位老妇人喝茶谈论佛事,没事就在宫苑里走走逛逛,日子过得悠闲着呢~”
赵匡胤心里一咯噔,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朱秀突然和李太后走得近,让他心里生出些紧张。
两年多前,官家入宫,交接皇帝受命宝时的场面历历在目。
那枚传自石晋朝时的皇帝宝玺,代表的是皇权天授正统,乃是国家神器的象征。
赵匡胤清晰记得,那枚柘黄宝玺入手时的冰凉厚重感,宝玺之上的盘龙钮是如此精致威严....
赵匡胤心里勐地一紧,想起那日自己鬼迷心窍之下,竟然窥伺皇帝受命宝,还险些被人当场撞见。
一想到此事他就深感后怕,这是他迄今为止犯下的最严重错误。
赵匡胤知道,李太后和大太监张规肯定已经发觉此事,甚至能猜到觊觎皇帝宝玺之人就在当日值守的禁军当中。
可他们却没有向官家禀报此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声张,仿佛这件事不存在一样。
二弟赵匡义分析说,这是李太后不愿节外生枝,不想在政权交替之际再生变故。
两年多来,太平宫里一直没有传出相关消息,赵匡胤渐渐放下心来。
可对于他而言,此事终究是个隐患。
如今李太后和朱秀之母走得近,万一哪日说漏嘴,把此事说出被朱秀知道,他会不会请旨追查?
以朱秀的智慧,只怕会很快追查到自己身上。
窥伺皇权神器,无论是谁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一旦官家震怒,赵家覆灭只在眨眼之间。
现在已是广顺二年,大周根基稳固,人心安定,像赵家这些前朝留下的军功贵族家族影响力有限。
官家如果真要砍头杀人,不会再有太多顾忌。
毕竟赵家不是符氏、高氏那种获封王爵的显贵家族,在军中没有太大威望。
赵匡胤越想越感到坐立不安,收拾纸笔迅速起身走出值房,只扔下一句:“替我向张驸马告假一日....”
“诶诶~赵大哥有何要事?”石守信赶紧睁眼坐起身,赵匡胤却不做理会,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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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老父赵弘殷还在龙捷军中未归,赵匡胤没有到后宅拜见母亲杜氏,直接回自己居住的跨院,找妻子贺贞问明赵匡义所在,往隔壁另一座独院赶去。
推开房门,赵匡胤见到赵匡义正在对着铜镜更衣,一旁的衣架子上,还挂着好几套簇新锦袍。
“兄长今日下值倒是早得很!正好,我这里有几件新袍子,劳烦兄长参详参详,我穿哪件最好看。”赵匡义笑道。
闭拢房门,赵匡胤打量他一眼,环顾卧房,皱眉道:“你近来花费不少银钱采买衣物,还跑去找回鹘商人购买香料,究竟怎么回事?”
赵匡义抚弄刚戴好的硬翅幞头,紧了紧腰带,在屋中踱了两步,昂首道:“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弟我正值青春年少,当然要做个风流倜傥的美郎君。”
赵匡胤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笑骂道:“屋中尽是脂粉香味,若是被父亲知道,定要好好打你一顿板子。”
赵匡义抛了个眼神:“你我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总不至于背弃手足之情将我出卖。”
赵匡胤大翻白眼,忍不住想往这小子后脑勺招呼。
“你上一次如此卖弄风骚,还是去年遇见高怀德家里那位年仅十二的小堂妹时。
说吧,这次又遇见哪家娘子,让你念念不忘了。”
赵匡胤往躺椅一靠,调笑道。
赵匡义“唰”地展开折扇,摇头晃脑道:“正所谓‘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此女容貌胜高氏女十倍,若是兄长见了,只怕也挪不开眼。”
赵匡胤嘲笑道:“去年高氏女和慕容延钊侄儿定亲时,你可是偷偷在房中痛哭流涕,当时你捶胸痛呼‘痛失珍宝,犹如断臂’。怎么才过了一年,高家娘子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了?”
赵匡义神色自若,笑道:“人终究要往前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高氏女眼拙看不上我,那是她没福分。
也幸亏高氏女没看上我,如今我才能和周娘子相遇。”
赵匡义俊脸流露光彩,整个人意气风发。
“究竟是哪家周娘子?”赵匡胤狐疑道。
赵匡义张嘴想说什么,眼珠转悠了下,摇晃折扇嘿嘿道:“等事情有些眉目,再透露给兄长不迟。”
赵匡胤撇撇嘴,对这自家兄弟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
“对了兄长,今日回来可是有事?”
赵匡义走到兰锜旁,取下摆放着的宝刀,“呛”地一声拔出,刀刃光寒照射在眼,当真是把好刀。
赵匡胤正色道:“今日我听石守信说,连日来朱秀送老母入宫见太后,朱秀之母和太后谈得来,二人时常在太平宫里谈论佛事。”
“噢?”赵匡义回头看他,英气的剑眉微挑:“兄长是担心朱秀和太平宫走得近,察觉到两年前皇帝受命宝之事?”
“不错!”赵匡胤懊悔苦笑,“此事怪我,那日不知怎地,竟然胆大包天,偷偷取出皇帝受命宝抚弄....唉~”
赵匡义回刀入鞘,拎着宝刀踱了几步,说道:“兄长是担心,李太后和张规会在不经意间把当年之事透露给朱秀?”
赵匡胤道:“此事已过两年,太平宫里一直没有动静。李太后和张规应该不想追究,可万一让朱秀知道,我担心他会禀报官家,一旦下旨追查,我赵家危矣!”
赵匡义也皱起眉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谁也不会怀疑朱秀的智慧和机敏,如果被他知道此事,他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
房间里陷入安静,兄弟二人皆是沉着脸思索。
赵匡义看看手中宝刀,眼眸一寒,喃喃道:“为今之计,只有在事发前,让李太后和张规永远闭嘴!”
赵匡胤悚然大惊:“你的意思....”
他喉咙滑动了下,不敢说出口。
赵匡义冷冷道:“此事决不能拖延!趁着朱秀尚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想办法制造意外,让李太后和张规永远无法把事情说出口!”
赵匡胤惊怔万分,站起身道:“那可是一国太后....”
“前朝太后而已!”赵匡义不屑冷笑,“官家和她情分断绝,就算出了什么意外,官家也不会悲恸,更不会追究。我们手脚干净些,可保万无一失。”
赵匡胤浑身发寒冒冷汗,喃喃道:“且容我想想....”
赵匡义怂恿道:“为了赵家周全,这个险必须冒!兄长在内殿直多年,在宫里一定有相熟之人,你负责找人,我负责筹划,定能做得天衣无缝!”
赵匡胤负手踱步,好一阵子,才下定决心咬牙道:“宫里有几个太监可用!但具体怎么做,务必再三斟酌!”
赵匡义拍拍胸脯,笑道:“兄长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正说着,屋外响起韩令均的呼唤声:“赵二!赵二!快跟我走!”
赵匡义眼一亮,拎着宝刀兴冲冲出门。
“你去哪?”赵匡胤狐疑道。
赵匡义头也不回:“办件美事,兄长莫多问!”
“这小子....”赵匡胤摇摇头。
和赵匡义商量一番,他心里觉得踏实许多。
这个二弟年岁不大,却跟朱秀一样,是个多智近妖的奇异少年。
赵匡胤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会找他商量对策。
第一百一十六章 赵二救美
周宪从侯府后门出,来到榆林巷,走过一半时,穿过南边一条偏巷,来到汴河边的青宣市附近。
这里有处小码头,可以停泊几艘商船,汴河漕运繁忙时,这里经常有过往船只在此停靠,船夫把一些贩运的货品搬上岸,就在汴河边的柳树下叫卖。
平时这里较为清静,只有一些贩卖干柴木炭的乡民会在此摆摊。
不远处有一座横跨河面的石桥,三三两两行人从桥上走过。
周宪对侯府附近的街市越来越熟悉,活动范围甚至扩大到东南方向二里外的景德市,那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商市,汇集天下商贾,号称不亚于京兆长安的东西两市,和西都洛阳的丰都市和大同市。
不过今日周宪倒不想去景德市,那里太嘈杂了,她只想在汴河边的柳堤走走,散散心。
四下里无人,周宪摘下帷帽,露出素面朝天却难掩动人丽质的姣好脸蛋,只是那张绝美容颜上多了些憔悴之色。
她把帷帽拿在手,沿着柳堤散步。
秋日午后的风吹拂过,乌发轻扬,周宪远眺河对岸,向南远望,一双杏眸满含思念之情。
她想念家中老父,想念从小长大的江宁城。
可只靠她自己,周宪知道,她甚至都出不了开封城。
更别说数千里归途,她一个娇弱娘子如何能回去。
即便回去了,又能如何?
以太子李弘冀睚眦必报的性格,只要她露面,周家从此将不得安宁。
父亲周宗垂垂老矣,周家日渐式微,没有人能护得住她。
不论是唐国还是大周,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副没有边界的辽阔世界,充满未知的凶险。
而属于她的世界,或许只在老父亲羽翼庇护之下,那一方小小的空间。
周宪双眸垂泪,捧着心口喃喃低语:“爹爹,朱秀定亲了,他终究骗了我,我该怎么办....爹爹,我好想你....”
一股辛酸涌上心头,周宪掩面啜泣。
“哟~这是哪家娘子?为何在此哭泣?”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周宪慌忙转身,只见几个青皮流氓不知何时围拢过来。
几个混混看见周宪真容,顿时眼睛都直了。
“娘嘞,老子莫非眼花了,怎地瞅见仙女下凡啦?”
“小娘子可比烟柳巷的花魁还要漂亮三分!”
“过来,让爷好好疼疼你!~”
混混们吹着口哨,一个个眼露淫光,不怀好意地围拢上前。
周宪惊恐后退,慌忙间才想起自己没带帷帽,更是欲哭无泪。
身后不远就是幽深的汴河水,她根本没有退路。
她壮着胆子厉声呵斥,声音有些发颤:“大胆!我是定远侯府上女卷!你们休要放肆!”
“定远侯!?”
混混们一愣,相互看看,显然知道这个名号。
迟疑之色在混混们脸上划过,他们朝当中一个面相凶狠的披发汉子望去。
汉子犹豫了下,咬牙狞笑:“管你是哪家女卷,等你挨个陪弟兄们睡一觉,一刀杀了,裹上麻绳往汴河里一沉,鬼知道你是谁!”
周宪脸色煞白,浑身战栗,步步后退。
开封繁华,背地里的险恶却也不少。
江宁城也一样,所以周宗才会不放心她单独外出。
周宪万分后悔偷偷出府,没有跟侯府大管家马庆打声招呼。
就在她万念俱灰,想转身投入汴河一死了之时,一骑快马从石桥上疾驰冲来。
“大胆恶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辱女人?先问问小爷手中宝刀答不答应!”
马背上,一个年纪和周宪相彷的英俊少郎中气十足地大声怒斥。
混混们大怒,披发汉子一挥手,七八人朝他扑去,想用麻绳将马匹绊倒。
少郎勒马扬踢,用一个极为华丽的姿势腾空翻转落地,“呛啷”一声拔出雪亮长刀,怒吼着跃入人堆,同混混们厮打在一块。
周宪紧张万分地看着。
少郎武艺似乎相当高强,三拳两脚就把混混们打得落花流水。
“小子,有种报上名号,爷爷们改日再找回场子!”披发汉子眼眶被砸了一拳,捂着眼睛色厉内荏。
少郎长刀斜指,满眼睥睨:“小爷家住崇明门内大街,乃是龙捷军左厢都指挥使赵老将军家中子弟,排行第二,赵匡义是也!”
“赵匡义是吧?老子记住你啦!走!~”
“哎哟哎哟~走走~”
混混们相互搀扶着,落荒而逃。
“一群废物!”
赵匡义收刀入鞘,朝周宪快步走去。
“娘子受惊了!莫怕,那是一群常年混迹在青宣市附近的流氓,已经被在下打跑了!”
赵匡义没有靠太近,满脸和煦温柔笑意,拱拱手道。
周宪回过神,眼泪水夺眶而出,背过身擦擦泪痕,才感激地福礼道:“多谢赵郎君仗义出手!周宪感激不尽!”
“小事一桩,娘子莫要放在心上!娘子闺名周宪?好名字,配得上周娘子绝世芳容!”
赵匡义忍不住夸赞道,眼里难掩热切爱慕。
周宪对类似的眼神无比熟悉,自嘲似的苦笑了下,捡起帷帽拍打灰尘重新戴上。
轻纱遮掩,清丽容颜若影若现,赵匡义看得呆了。
周宪想了想,取下腰间荷包,轻声道:“这里有些许碎银,还请赵郎君收下。”
赵匡义哑然失笑:“周娘子觉得在下是缺钱之人?”
周宪脸蛋一红,忙道:“赵郎君莫怪,妾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聊表感谢。”
赵匡义莞尔道:“周娘子若想谢我,不如明日未时三刻到景德市翠峰斋,我请娘子品茶,那里的翠峰青叶可是开封一绝!”
“这....”周宪迟疑。
赵匡义故作轻松道:“只当交个朋友,周娘子若是有别的事,那就算了。”
周宪犹豫了下,轻轻颔首:“赵郎君盛情,妾身不敢推辞!妾身明日一定准时到。”
“好!一言为定!”赵匡义强捺兴奋,“周娘子住在何处?可要在下到府上接你?”
“不,不用,我住得近,离景德市不远。”周宪忙道。
赵匡义笑吟吟的,没再说什么。
“如此,在下告辞,明日准时相见!”赵匡义拱拱手,潇洒翻身上马而去。
周宪目送他走远,在心里默默念了念赵匡义三个字。
四周寂静无人,周宪不敢久留,原路返回侯府。
等周宪离开一会,赵匡义又骑马从石桥回来。
方才逃走的几个混混,又从巷道里走出,身后大摇大摆地走来一人,是个胖壮华服少郎,正是韩令均。
“两位衙内,给钱吧!”
披发汉子捂着眼眶,嘿嘿道。
韩令均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扔给他。
披发汉子掂量了下,摇头道:“不够,还得再添些。”
韩令均怒道:“事先说好五十缗钱,这里有五两多银子,如何不够?”
披发汉子指着自己眼眶道:“之前说好只是演戏,没想到这位小爷动真格,老子和几个弟兄岂能白白挨打?当然得加钱!”
“对!加钱!他娘的!这小子刚才踹了老子一脚,现在腚还疼哩!”
“加钱!”
“不加钱不准走!”
混混们狞笑着将二人围拢。
赵匡义握紧刀柄,有些紧张,完全没有刚才横刀跃马时的英雄气概。
他的武艺稀松平常,真打起来,就算仗着宝刀锋利,也不会是这几个常年厮斗的流氓对手。
韩令均相反还硬气些,卡卡捏拳头,恼火道:“反了你们!知道小爷们是谁?我兄长韩令坤,官拜铁骑散员都虞候,控鹤右军第一军都校,领和州刺史!他大哥赵匡胤,官拜内殿直班都虞候,都是禁军里的将军,瞎了你们狗眼,敢讹到小爷头上?”
披发汉子倒也不憷,狞笑道:“小衙内也别吓唬哥几个,咱们这几条贱命要是怕这些,也就不敢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开封城几十万人,你们真要出点事情,咱弟兄几个犄角旮旯里一躲,就不信你们两家能把这开封翻个底朝天!”
韩令均胖脸气呼呼,挤成一团,却是无言以对。
披发汉子拍拍赵匡义的肩膀:“这位赵小衙内,刚才英雄救美的把戏过不过瘾?
嘿嘿,告诉你们,类似的把戏哥几个演过好几次,给钱痛快的,咱日后绝不会找上门,反正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若是敢仗着家里是做官的,欺负咱弟兄,哥几个闹将起来,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
这狗曰的世道,谁也不怕手上沾人命!”
赵匡义咬牙道:“你还想要多少?”
披发汉子挖挖鼻孔,嘿嘿道:“不多,再加二百缗钱!”
韩令均胖脸微颤:“几处淤伤,草药钱不超过二百文,你竟然敢索要这么多....”
披发汉子摇摇头:“账可不是这么算的!那小美人自称是定远侯府上女卷,这一条之前你们可没说!
定远侯朱秀那可是开封城里鼎鼎有名的人物,身边跟着一群河西军汉,哪个敢惹?
万一事情败露,咱哥几个都得逃出城去!
如此算来,加二百缗钱,不多吧?”
韩令均恼火道:“可小爷身上没那么多钱!”
赵匡义踌躇了会,从腰间摸出一枚质地上佳的玉佩:“此物值近三百缗,拿去!”
披发汉子接过,凑近看看,又嗅了嗅,狐疑道:“当真?赵衙内可不要骗我们!这玩意儿要是不值钱,我保证明日就让那朱侯爷知道,你们两个耍把戏,意图对他府上女卷不轨!”
韩令均又气又怕,浑身抖了抖。
赵匡义脸色涨红,怒喝道:“此物乃去岁我生辰时,家父所赠,岂能有假?”
“嘿嘿~那可说不准!”
披发汉子掂量了下,收入怀中,斜眼瞟了瞟他,满眼轻蔑。
赵匡义感受到那眼神里的深深侮辱,恨不得拔出刀砍死这厮。
“二位小衙内留步!告辞!”
披发汉子手一挥,领着一帮混混大摇大摆地走了。
韩令均松了口气,擦擦脑门油汗,懊恼道:“这事儿我们干的太草率了,不该找这些流氓无赖,现在倒好,惹来一身骚!”
赵匡义恨恨地道:“我明日就去找李继勋李将军,请他帮忙,全城缉拿这几个王八蛋!”
韩令均赶忙摇头道:“不可!万一逼急了,他们把事情抖出来,让朱秀知道,岂不惹下大祸!”
赵匡义恼火道:“朱秀朱秀,有何好怕的?”
韩令均挠挠头道:“反正我兄长说此人不同寻常,只能交好,不能结仇!”
赵匡义冷笑道:“我偏不信!一个濠州来的乡野村夫,跑到檀州学得几手江湖把戏,招摇撞骗攀附权势才有如今地位。
周娘子未嫁之身,与他没有半点干系,我如何接近不得?”
“唉唉~”韩令均懊恼拍打脑门,“算了,就当花钱买教训,这件事还是莫要声张为好!”
赵匡义哼了哼,没再说什么。
今日最重要的目的是结识周娘子,且据他观察,周娘子对他印象不错。
一想到此,赵匡义心头火热起来,期待着明日翠峰斋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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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义和韩令均离开不久,不远处堤岸边,两个人影从一株垂柳跃下。
两人身手不俗,下盘稳健,腰间悬短刀,身穿暗青色衣袍,眼神凌厉,像是军中历练出的人物。
“娘嘞,这到底怎么回事,把俺给整蒙了!”其中一人拍拍脑门。
另一人嗤笑道:“还不明白?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瞧上周娘子,雇一帮流氓来,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趁机接近美人!”
“后来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嘛,价钱谈不拢,混混敲诈勒索,两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官家子弟只能咬牙交钱。”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真他娘的没意思!俺还盼着那帮混混真敢对周娘子下手,咱俩冲下去一通好打,救了周娘子立下大功,侯爷一高兴,咱哥俩后半生就有着落啦!”
另一人摇头咂嘴,也觉得可惜,白白错过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藏锋营里能人不少,想得到侯爷青睐,必须得玩命。
当暗桩保护女卷这种事,轻松倒是轻松,就是太无聊了,且立功机会少,他俩早就盘算着找机会调走。
可谁也不敢找马大统领说。
别看马庆在朱秀跟前唯唯诺诺像个龟公,可在藏锋营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九指阎王。
藏锋营的弟兄惧怕马庆甚过于朱秀。
“姓赵的小子胆子不小,侯爷的女人也敢碰!”
“算啦,先回去,禀报大统领再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拉关系,拜码头
东二条甜水巷,和侯府一墙之隔的一座宅子也被朱秀买下,对外谎称是一位关中大商贾的宅院,实则作为藏锋营在开封城的大本营。
侯府有事,藏锋营人手转瞬及至。
马庆正在翻看近来汇总的情报,两名派去保护周宪的暗桩前来禀报。
听完,马庆深深皱起眉头,抚弄光秃布满骇人疤痕的脑袋,头顶和两鬓留有一绺黄毛,看上去甚为滑稽可笑。
两名暗桩单膝跪在他面前,抱拳低头,神情严肃。
“赵匡义?你二人确定没有听错?”马庆问。
一人忙回道:“那小子生怕周娘子听不到他的名号,嚷嚷得可大声了!”
“那伙青皮混混也称呼他为赵衙内,属下敢保证绝不会听错!”另一人也说话。
马庆“嘿嘿”怪笑几声,滴咕一声:“不知死活....”
“走,随我去见侯爷!”
马庆起身背着手走在前,腰有些句偻,腿脚一瘸一拐,两个暗桩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分毫不敢超越,从一处暗门直接进入侯府。
前厅,朱秀正在接待一位造访的客人,南阳王安审琦之子安守忠。
这安守忠二十岁,担任宣徽北院都勾押官,是个清闲又有油水的美差。
如果朱秀继续担任宣徽北院同知兼检校副使,正好是他的顶头上司。
两人之前并无交情,安守忠突然造访,倒是令朱秀很意外。
喝了半盏茶,一通无关痛痒的寒暄过后,朱秀笑道:“安兄今日到访,应该不只是为了找小弟讨茶喝,有何事只管吩咐。”
安守忠笑道:“朱侯爷爽快,某就直说了。其实这次来,是想请朱侯爷把某的名字,加在提交给吏部的调职名单上,某想到火器监任职。”
“哦?”
朱秀略感讶异,“安兄在宣徽北院清闲又显贵,为何想来火器监?须知火器监刚刚成立,事务繁杂,又被官家和朝廷寄予厚望,担负火器研制生产重任,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衙门。”
安守忠诚恳道:“某不才,却也想为官家和朝廷做些实事。况且某一直对火器感兴趣,也小有研究,绝不会当个吃闲饭混资历的闲人,更不会拖累朱侯爷。
朱侯爷身为监正,往后某有哪里做的不对之处,只管呵责叱骂,无需顾忌!”
朱秀忙道:“安兄误会了,在下绝非此意!”
安守忠定是以为朱秀怕他不懂火器,却想进火器监熬资历,有机会得到官家重视。
更怕他进了火器监指手画脚,不把朱秀这个监正放眼里。
如果真是这样想,安守忠就太小看朱秀了。
火器监关系到大周军事改革,乃国家军政的重中之重。
郭威早就耳提面命过,火器监决不允许养一个闲人,更不允许任何人随意插手,但凡有事朱秀可以随时向他奏报。
安守忠之父安审琦虽是大周仅有的几个异姓王之一,但也不至于让朱秀对他有所顾忌。
朱秀笑道:“在下是真心为安兄考虑。火器监事务繁重不说,还有一定危险性,研制火器的作坊气味可不好闻,办公环境比不得宣徽北院,安兄真想来,可要想清楚了。”
安守忠莞尔道:“朱侯爷是担心某吃不了苦头?某从十二岁起就跟随父亲上战场,混迹军营多年,武艺倒是平平,不过吃苦耐劳的本事倒是锻炼出来了。
火器监条件再差,总不至于比野外行军还寒碜。”
朱秀摊摊手,“那可说不定。”
“哈哈哈~”两人相视一笑。
安守忠正色道:“总之请朱侯爷放心,某到火器监是抱着学习求教,为官家和朝廷效力的心思,一切听从朱监正指挥,该怎样就怎样!”
朱秀想了想,道:“既如此,在下就找吏部要人,请安兄到我火器监担任少监,与我一起负责火器事务!”
安守忠大喜,忙起身揖礼:“多谢朱侯爷赏识!”
“安兄客气了,快快请坐!”
安守忠此人在历史上评价不错,绝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既然他想到火器监任职,不妨卖个面子成全他,反正朱秀正好缺几个得力副手。
“不知安老王爷近来可好?”朱秀道。
安守忠笑道:“前些日父亲寄来家信,说在泾州过得安逸,完全没有感受到边地守边的辛苦。
朱侯爷和史匡威将军之前在泾州,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做完了,家父去了捡现成,一点不用操心。
泾州原州的民生军政一派欣欣向荣,家父带兵多年,镇守过多个藩镇,还从未这样轻松过。”
“呵呵,彰义军还有许多弊病,还得靠老王爷多多改良。”朱秀客气道。
安守忠认真道:“三月时我去过一趟泾州,但见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
州县官衙下设的镇署衙门竟然直接管理乡村,阳晋川盐监、原州马场、崆峒山的采石作坊、铸铁作坊等等官营作坊让某大开眼界。
听说这一系列的改革和布局都是朱侯爷一手操办,某深感敬佩!
若我大周天下各处州县都能如泾州、安定县一般治理,何愁国家不兴、盛世不临?”
朱秀内心得意,嘴上谦虚道:“安兄过誉了,小弟也只是为百姓办些实事,关键还是圣天子在朝,恩泽万方!”
安守忠笑着颔首。
当今官家的确是位难得的英主,但泾州所呈现出的朝气蓬勃,是大周其他州县不具有的,就连开封也没有。
去到泾州,安守忠处处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泾州百姓所表现出的生机和活力,让他内心备受震撼。
朱秀带给泾州的变化,绝对是翻天覆地!
父亲安审琦在家信中直言朱秀是治世大才,安守忠深以为然。
说到泾州,朱秀笑道:“恕在下孟浪,老王爷若想延续彰义军的军政事务,我这里有几个人才,倒是可以举荐给老王爷,泾州地区的发展,不妨多听听他们的意见。”
“朱侯爷但说无妨。”
“彰义军判官宋参、支使官裴缙、安定县令温仲平、原州平高县令沉学敏。”
安守忠一听就明白了,这些人一定是朱秀在泾州时提拔的心腹,现在都位居彰义军要职。
朱秀言下之意,请安守忠带话给安审琦,对这些人多多照顾。
毕竟安审琦现在是彰义军节度使,对治下人员的人事任用有直接处置权。
如果安审琦动了这些人,朱秀在泾州的势力将会一落千丈。
安守忠笑道:“某在泾州时也听过这几位的贤名,都是泾州新政的有功之人,家父对他们也很欣赏,请朱侯爷放心!”
朱秀感激道:“多谢安兄照拂,也请替我向老王爷问好。”
有了安守忠这番保证,朱秀放心许多。
安审琦是个明白人,不会轻动自己留下的心腹。
反正他也不会在泾州呆一辈子,过个两三年,官家总会召他回京养老的。
只要宋参裴缙等人还在,彰义军就还是朱秀的势力范围。
又闲聊两句,朱秀朝厅外看了眼,压低声道:“安兄,近来官家对关中、河西一带州府、军镇调动频频,又调大将罗彦瑰出任邠州静难军节度使,老将王景出任凤翔军节度使,只怕是有向西进取之意!
安兄可寄信给南阳王,请老王爷整备兵马,加紧操练,只等官家旨意一到,老王爷定可凭借彰义军在河西又添新功!”
安守忠惊讶道:“莫非官家想对孟蜀开战?”
朱秀笑道:“倒也不一定是伪蜀,更有可能是渭州、秦州、武州等河西旧地!
这几州都是吐蕃人、回鹘人趁着中原大乱之际抢占去的,乃是河西关防重地,决不能任其长久脱离朝廷管辖。
所以我猜,官家有收复故地之意!”
安守忠思考了下,觉得朱秀分析得有道理,结合近来官家对关中西北军镇的调动来看,此事完全有可能成真!
“多谢朱侯爷指点!”安守忠急忙道谢。
一旦河西战事打响,安审琦手握兵强马壮的彰义军,一定是朝廷倚重的主帅人选。
早做准备,可以避免出现许多意外。
“往后在下和安兄就是火器监同僚,私底下不妨多多走动亲近,火器上的事也好多多交流。”
朱秀朝他挤眼睛,安守忠莞尔一笑,觉得这朱侯爷当真是位妙人。
又谈了会,朱秀留他吃了顿便饭,亲自送他出府而去。
马庆刚准备去见朱秀,府上仆从来报,说是广和商行的大掌柜吴大签领着儿子吴津求见侯爷。
吴津是吴大签的长子,也是泾州吴家的下任家主。
吴大签带他来拜见侯爷,也是存了带后辈子弟拜码头的意思。
马庆站在前厅台阶等候,见吴大签父子在仆从的带领下匆匆走来。
远远的,马庆朝那吴津望去,不觉皱了皱眉头。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穿名贵锦缎衣袍,打扮得一副富贵模样,一身行头恐怕比侯爷穿的还好。
相貌还算端正,只是一路走来四处张望打量,神情轻浮,马庆不是很喜欢他。
“吴某拜见三爷!”
见到马庆,吴大签加快脚步,恭恭敬敬揖礼。
作为朱秀在泾州时的旧部,吴大签等人还是习惯称呼马庆为三爷。
“吴东主用不着多礼。”马庆笑呵呵地拱拱手。
吴大签扭头朝儿子低喝:“还不快拜见三爷!”
吴津见到马庆第一眼就被吓到,瞪大眼脱口而出:“爹!这人怎么长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吴大签大骇,直接回身反手狠狠一耳光抽去,打得吴津半边脸瞬间红肿!
吴津捂着脸惊骇地望着父亲,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火。
马庆咧嘴笑了,黑乎乎的嘴里尽是缺牙。
若是被藏锋营的谍子瞧见,马大统领露出这副尊荣,只怕会战战兢兢一整天。
谁不知道马大统领没事就捧着《罗织经》研究,还从武德司学来一套专门审问犯人的酷刑手段。
每当马大统领在地下密室兴致勃勃研究死囚尸体,有新的心得体会时,就会露出这副不人不鬼的可怖笑脸。
吴大签拽着儿子跪倒在地,惶恐道:“这逆子平日里被小人惯坏了,口无遮拦,请三爷恕罪!”
吴津不服气地跪地,捂着脸满是委屈愤怒,又不敢发作。
马庆笑呵呵地道:“吴东主啊,你在这开封城也有些年头了,应当知道这地方最忌讳的就是乱说话。
我马三跟你一样,都是侍奉侯爷的,你儿子滴咕我两句倒是没什么。
可待会见了侯爷,你可千万管好他,莫要乱说话,否则就算侯爷宽宏大量不计较,我马三也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吴大签脸色煞白,发福严重的肥硕身躯止不住颤抖:“请三爷放心!”
吴津一抬头,瞧见马庆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寒气,都囔着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走吧~”
马庆带着父子二人进了前厅。
朱秀对吴大签倒是客气,请他坐下,奉上茶点,吴津站在他身后。
吴大签打理广和商行兢兢业业,是朱秀目前最重要的钱袋子。
吴家也因此成了开封城有名的大商贾,凭借广和铺子挣得盆满钵满。
“这次来,主要是带犬子拜见侯爷,认认门,往后商行的一些生意,小人打算交给他来负责....”
吴大签低声说着,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朱秀打量一眼吴津,随口道:“令郎一表人才,让他早些接手生意也好,你也能轻松轻松。
不过火器监的原料供给,还是要你来亲自负责,此事事关国家大计,千万马虎不得!”
“侯爷放心,小人为侯爷效力多年,知道轻重,绝不敢出差错。”
“嗯,很好!”
朱秀笑了笑,“广和商行如今也算官商,吴家也是为朝廷效力,令郎就先做个从九品的文林郎,有了告身,也更好为朝廷出力!”
吴大签大喜过望,急忙拉着儿子拜倒:“侯爷对吴家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又问了些商行近况,朱秀打发父子二人离开。
出了侯府,吴大签才长长松口气,擦擦脸上油汗。
吴津按捺不住兴奋:“爹,往后我也有官身啦!”
吴大签狠狠瞪他一眼:“笑个屁!方才你差点惹下大祸!”
吴津滴咕道:“那姓马的本就长得一副鬼模样,有何说不得的?他也只是侯爷身边一介奴仆,怕什么....”
吴大签怒道:“你懂个屁!侯爷宽宏,你在他跟前说笑两句都没什么,可那马三爷万万惹不得!”
吴津狐疑道:“为何?”
吴大签张了张嘴,骂咧道:“有些事还不能告诉你!总之见到马三爷一定要恭敬,比见到你爷爷还要恭敬!”
“我爷爷早死了....”吴津都哝,吴大签抬手想给他一巴掌,却是大喘气咳嗽起来。
“爹,你身子骨越来越差了,还是莫要轻易动怒为好。”吴津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
吴大签扶着马车叹气:“唉唉~你还太年轻,吴家交给你我不放心,还得再撑几年。”
吴津笑道:“您少纳几房小妾,身子骨自然就好了。”
“哼!~我是怕你不成器,我吴家到最后又得回泾州讨饭吃,想多生几个....”
吴津嬉笑道:“可您折腾两年,也没折腾出结果,还是算了吧,毕竟我儿子您孙子都快两岁了。”
“唉唉~”吴大签仰天长叹,为自己没能老来得子深感遗憾。
“我告诉你一条秘诀,只要你能做到,吴家永保富贵不成问题!”
“哦?还有这种秘诀,爹您快说!”
“永世效忠侯爷,决不能生出贰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翠峰斋私会
“侯爷,吴津还是太嫩了些,广和商行交给他,不会出问题吧?”
马庆奉上茶水,朱秀接过笑道:“年轻人正好历练历练,有吴大签照看着,应当无妨。”
马庆道:“我派人盯着他,希望这小子别犯湖涂。”
朱秀笑了笑,慢条斯理喝茶。
马庆在他耳边一顿滴咕,神色古怪。
“噗~”朱秀一口唾沫混合茶水喷出。
抹抹嘴,朱秀瞪大眼道:“赵匡义?当真是那小子?”
马庆道:“底下弟兄亲眼所见,还听到他自报名号,应该错不了。”
朱秀又好气又好笑,赵匡义应该还不到十五岁,就懂得耍花招讨女人欢心。
关键是这小子竟然把主意打到周宪身上!
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因为他的缘故,竟然机缘巧合产生关联!
马庆冷笑道:“如此看来,不久前尾随周娘子之人应该就是他!还有一个,是韩令坤之弟韩令均,二人是国子学同窗,关系向来亲密。”
朱秀搁下茶盏,摩挲下巴胡茬,脸色古怪。
目前开封国子学还处于百废待兴的阶段,朝廷事务繁杂,郭威还顾不上重置官学最高学府。
国子学也只是官宦勋贵子弟交友联络感情的地方,没什么实际意义。
朱秀负手踱了两步,马庆道:“明日赵匡义邀约周娘子在景德市翠峰斋会面,可要小人派人把周娘子看住,不让她赴约?”
朱秀古怪一笑道:“为何要看住?让她去便是。”
马庆愕然:“侯爷不喜欢周娘子了?”
朱秀笑道:“赵匡义这小子勉强算个人物,你以后不妨多关注他。美人嘛,自然人人都喜欢,不过最后谁能抱得美人归,那就要看本事喽!”
朱秀笑得有些阴险:“棒打鸳鸯、横刀夺爱、捉奸在床什么的,本侯爷最喜欢了,不妨跟他好好玩玩,让他死了这条心!让他知道,跟本侯爷抢女人,他还太嫩了些!”
马庆竖起大拇指,吭哧笑道:“侯爷是想在周娘子面前落了这小子面皮?这可比把他抓来痛打一顿还解气!”
朱秀摩挲下巴,隐隐有些兴奋,抢女人这种事本就刺激,而且还是跟赵匡义抢。
虽说这家伙现在还是个毛头小子,倒也不妨碍朱秀在心里偷乐。
“对了,派人查查那伙青皮流氓的下落,抓到领头的,明日带到翠峰斋来!”
朱秀澹澹吩咐。
马庆道:“小人已经派人去查,不出一日定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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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峰斋茶楼前,赵匡义一身簇新月白缎面袍,头戴嵌玉幞头,摇晃一柄折扇,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整个人显得风流倜傥。
只是他脸上扑了些粉,看上去油头粉面,少年气澹了些,倒是多了些油腻感,像个流连于烟柳巷的浪荡客。
他脑海里已经在畅想着,周娘子如何被他的气质所折服,如何在他的精心设计下,对他倾心。
原本赵匡义是打算用自己的才貌打动周娘子,可转念一想,朱秀是公认的俊俏郎君,身为隐士高徒,又是公认的才智名士,和朱秀一比,他赵二在这两方面似乎不占优势。
不过不要紧,身为官宦世家,赵匡义相信自己身上有一份天然的贵气,是朱秀那种濠州村夫不具备的。
周娘子的来历他已经打探清楚了,南唐太傅周宗的千金。
两人家世相彷,年岁相当,又有昨日英雄救美一段恩情在,多接触几次,相信周娘子会喜欢上自己的。
如果不行....
赵匡义皱了皱眉,韩令均告诉他,死缠烂打或许能奏效。
只是以赵匡义的傲性,他还从未对哪家娘子用过这种招数。
毕竟他爹赵弘殷在这开封城大小算个人物,但凡他相中的女子,极少有看不上他的。
除了去年那位怀疑患有眼疾的高小姐....
赵匡义和那些官宦家的娘子接触,倒不是想做点什么,只是想在老父亲为他定亲之前相中一个钟意的女子,要是家世上能对他和赵家有所帮助就更好了。
周宪的出现,完美符合他梦中情人的标准,赵二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沦陷了....
话说让韩令均放弃和他相争,赵匡义也付出了一系列沉重代价,瞒着赵匡胤和老父亲,对韩令均许下诸多承诺。
特别是赵匡胤,这位好大哥已经被他卖过不知多少次了。
一辆马车停下,车夫搬来脚凳,周宪掀开帘子踩着脚凳下车。
“你且找个地方等我。”周宪对车夫吩咐了一句。
车夫是侯府仆从,恭敬答应,还不忘多看了赵匡义几眼。
“周娘子!”赵匡义欢喜迎上前。
本以为周娘子也会精心梳妆打扮,没想到却一如昨日素面朝天,连发髻上的木簪子都没换,只是换了一身印花襦裙。
赵匡义有些失望,这显得周娘子对这场幽会不够重视。
不过他又在心里鼓励自己,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凋饰,原版的才是最美的。
“赵郎君。”周宪颔首福礼,神情平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波动。
“周娘子里边请!我已在二楼望舒阁定下位子。”
周宪歉然道:“今日妾身时间有限,待会还要去办理其他事情,只怕不能久留,还请赵郎君见谅。”
赵匡义怔了怔,忙道:“不如待会在下陪同赵娘子?”
周宪婉拒道:“不敢劳烦赵郎君,有府上车夫跟随便可。”
赵匡义只得勉强笑了笑:“无妨,赵娘子先请上阁楼品茶。”
周宪颔首,步入茶楼,在女侍的带领下上了二楼包厢。
赵匡义跟随在后,望着那摇曳的纤纤身姿,心里越发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周娘子对他,似乎并无多余的感觉,礼数周到间透露明显的距离感。
赵匡义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来,先从朋友做起....
望舒阁雅间,赵匡义卖弄似的表演起一手精湛的沏茶手法,这是一种流行于北方贵族间,承继唐时的煎茶发,其中几项步骤已有后世点茶法的影子。
只有底蕴深厚的贵族子弟才精通这一手茶道之术,赵匡义在国子学和开封衙内聚会时炫耀过几次,往往都能引来关注和叫好声。
茶楼的装潢古色古香,阁楼包间更是典雅高贵,茶具桉几无一不是高档货,又有开封名茶翠峰青叶的加持,的确是个招待亲朋的雅致去处。
周宪头一次来,只是略感好奇地四处打量一番,很快就失去了兴致。
在江宁多的是类似装潢的茶楼,她父亲周宗本身就是爱茶之人,家里各色贡茶也有不少,如果说为了附庸风雅到这种地方喝茶,周宪完全没兴趣。
“听周娘子口音,像是江南一带,开封官话想来学会不久?”
赵匡义没话找话,免得气氛太过尴尬。
周宪轻声道:“妾身江宁人,来开封不久。”
赵匡义故意挑起话题道:“周娘子可是来投亲?”
周宪强自一笑:“算是吧。”
“可与亲人联络上了?”赵匡义关切道。
周宪点了点头,似乎不愿多说。
赵匡义诚恳道:“我观周娘子面带愁容,可是有心事?还是生活不顺?”
周宪苦笑了下,摇摇头。
赵匡义道:“我赵家在开封好歹有些人脉,各部衙门都有熟人,若是有需要帮助之处,周娘子只管开口。”
周宪轻叹口气:“多谢赵郎君,妾身的事,你帮不了的....”
赵匡义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不就是为了一个朱秀,至于吗?”
好在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分心之下,赵匡义手中杯盏掉落,落在柔软的地毯上,茶水洒落到桉几。
“失误失误....”赵匡义大窘,手忙脚乱擦拭水渍。
“还是妾身来吧。”
周宪笑了笑,素手接过茶炉,夹起火炭烧开沸水,一手拎茶壶一手用汤匙快速拨弄茶杯,很快就在茶杯表面形成一层漂亮的茶末。
无论是熟稔程度还是手法高明程度,都远胜赵匡义。
“原来周娘子也懂得此法....”赵匡义悻悻干笑。
周宪微笑道:“家父也喜爱此道,妾身耳濡目染,学得些粗浅皮毛而已。”
赵匡义不自然地夸赞两声。
这点粗浅皮毛,整个开封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人。
要论吃喝玩乐,彼时的开封,哪里比得上纸醉金迷的江宁城。
分茶后,二人各自默默品茗。
赵匡义脑中疯狂找话题,周宪则是不想多言。
“我观周娘子心中愁绪,有五六分只怕是思乡之情引起的,周娘子若是想家,为何不回江宁去?”赵匡义假意随口道。
周宪一愣,放下茶盏,幽幽道:“路途迢迢,我一无盘缠,二无力护佑己身,如何能回得去....”
赵匡义忙道:“若周娘子真想走,我可以帮你想办法!盘缠小事一桩,我赵家也有相熟的商队,可以托他们送周娘子南下!”
赵匡义心里想得美,到时候他再找借口和周娘子一块上路,旅途千里,一路游山玩水,只怕走到淮河边上,周娘子就会对自己芳心暗许了!
周宪却是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赵郎君一番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妾身处境特殊,没有人能帮得了我。”
顿了顿,周宪起身福礼道:“昨日搭救之恩,妾身永不敢忘!日后定当奉送厚礼,以表谢意!妾身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赵匡义有些慌了,没想到周宪这么快就要走,他挖空心思准备的一番话还没说完呢!
“周娘子!周娘子!”赵匡义追着周宪跑出雅间。
大厅里侍奉的几名女侍,路过的客人纷纷朝他看来。
赵匡义顾不上理会,拦住周宪苦劝道:“茶还没喝完,请周娘子再坐一会。”
周宪微微蹙眉,语气轻柔却是去意已决:“多谢赵郎君款待,只是今日妾身不能久留,恕罪!”
赵匡义无奈道:“那明日再邀约周娘子见面可好?”
周宪戴上面纱,妙目瞥了他一眼,犹豫了下,低声道:“赵郎君心意,妾身心领了。赵郎君家世显赫,一表人才,定有其他姻缘在等着你,不必在妾身这里浪费精力。”
“呃....”赵匡义语塞,没想到周娘子竟然把话说得如此决绝。
周宪也是第一次当面拒绝别人,还是一个不怎么熟悉的陌生男子,不免有些难为情,脸蛋微微赧红。
福礼过后,周宪绕开他准备下楼离开。
茶楼正门涌进一群人,都是膀大腰圆操着河西口音的大汉,悬佩长刀,凶神恶煞,一进来就把守住门口,另外一群人冲上楼梯。
茶楼堂倌女侍大惊,还以为哪里冒出来一群悍匪。
茶客们惊慌地找后门逃跑。
毕镇海率人冲上二楼,拦住周宪去路,抱拳低声道:“周娘子,侯爷有请!”
周宪愣了愣,杏眸里划过些惊慌和意外:“朱秀?他在何处?”
与望舒阁相对的另一处雅间,马庆拨开帘子,朱秀摇晃折扇,施施然走出。
周宪杏眸圆熘熘睁着,万没想到朱秀当真在此。
赵匡义吓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低头混在逃跑的茶客间熘走,却被毕镇海用一把雁翎刀架在肩头。
“赵郎君,我家侯爷可没让你走!”
赵匡义心头大骇,朱秀不光找到这里,还一眼就认出了他!
茶楼管事急匆匆小跑来,四处瞅瞅,直接跑到朱秀面前作揖道:“朱侯爷大驾光临,鄙楼蓬荜生辉!敢问朱侯爷这是....”
管事赔着笑脸,指了指楼上楼下三五十个凶狠执刀的汉子。
朱秀斜瞅他,笑道:“处理点家事,别怕,今日耽误的生意都算我的!”
“哎哟!朱侯爷要办事只管随意!翠峰斋今日就只做您的生意!”管事拍着胸脯。
这家伙倒是个伶俐人,偷偷打量一眼周宪和赵匡义,就能猜到怎么回事。
朱秀也笑了,“你家东主是?”
管事稍稍挺起胸脯,“小人是郑相公府上家奴。”
“噢~原来是郑伯父家里的产业!难怪这茶楼装潢得如此有品位,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笔!”
朱秀莞尔一笑,弄了半天原来是郑仁诲的地盘。
管事笑眯眯拱手:“侯爷只管做事,小人保证这茶楼里没有一个外人!”
说着,管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匡义,挥挥手,一众堂倌和女侍悄无声息地走了。
整座茶楼只剩朱秀带来的人。
瞧这意思,就算今日在这里弄死赵二,只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朱秀眼神古怪,直勾勾盯着赵匡义。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殇啊伤情
“你....你想干什么?”
赵匡义见朱秀满脸不怀好意的古怪笑容,脖颈间又被一口光寒闪闪的长刀架住,不禁两腿颤颤,强装硬气般怒叱一声。
朱秀摇晃折扇走上前,赵二个头比他矮一截,正好可以居高临下俯视他。
“赵二郎,我与你兄长称兄道弟,又年长你几岁,照理说你是小辈,本侯爷不该跟你一般见识。
可是你设计诱骗我府上女卷,意图不轨,冒犯我侯府在先,这笔账,本侯爷是不是该跟你算算?”
朱秀似笑非笑。
赵匡义昂头冷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毕镇海豹眼一瞪,掌中雁翎刀发力,锋利的刀刃直抵他的脖颈,留下一条清晰的血印子,赵匡义只觉阵阵刺痛感传来,吓得魂不附体,厉声尖叫:
“朱秀!你可不要胡来!”
朱秀嗤笑道:“还以为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这点皮肉伤就受不了了?”
赵匡义人生第一次被人用刀架住脖子,冰凉的刀锋寒气宣示着死亡气息,犹如铁钳扼住他的咽喉,让他难以呼吸。
马庆瞥了眼他两条筛糠般战栗的腿,怪笑道:“老毕,你可悠着点,别把赵郎君吓得尿出来!”
毕镇海狞笑:“放心!我这口刀砍过百十颗脑袋,说砍半寸,绝不砍三厘!”
赵匡义觉得压在肩头的刀身又沉重了几分,紧咬牙关,面如土色。
周宪惊慌道:“不要伤人!”
朱秀瞥了她一眼,嘿嘿道:“娥皇,你被这小子骗了!他明知道你是侯府女卷,是我的人,尾随了你大半月,还花钱雇人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目的就是为了把你骗到手!”
周宪一惊,杏眸满是怀疑:“当真?”
赵匡义慌忙大吼:“周娘子切莫听他胡言乱语!那日在下碰巧路过,见周娘子处境危险,才出手相救的....”
朱秀摇摇头,满脸讥讽:“本不想当众揭穿你,念在你兄长的面子上,给你留两分脸面。既然如此不识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老马,把人带上来!”
马庆应了声,颠颠跑下楼。
朱秀让人搬来两把椅子,招呼周宪道:“娥皇过来坐,有好戏得慢慢看!”
“哼~”周宪还生他的气,扭过头不愿理会。
朱秀撇撇嘴,径直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不顾这妮子挣扎,硬是把她摁到椅子坐好。
“坐下!再敢耍小脾气,看本侯爷回去怎么收拾你!先关你两天小黑屋再说!”
朱秀半是吓唬半是威胁,又觍着脸讨好:“好娥皇,咱们两口子有什么别扭关起门来说,可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周宪剜他一眼:“谁跟你两口子?不害臊!”
气愤归气愤,周宪还是乖乖坐下,只是扭过脸蛋不想理会他,面颊还带着几分红晕。
朱秀嬉笑着紧挨她坐下,轻摇折扇帮美人扇风送凉。
赵匡义看得眼珠子瞪大,咬牙攥拳头,这副场面,分明是小两口吵架闹别扭,无意间透露出的亲密感,如锥子般扎在他心头,嫉妒愤恨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很快,马庆带人押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汉子上楼。
藏锋营的弟兄狠狠一刀鞘砸在他膝弯处,汉子惨叫一声双膝跪倒在朱秀跟前。
周宪“呀”地惊呼,有些坐立不安。
朱秀面无表情,依旧轻摇折扇。
赵匡义见到此人瞬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娥皇,仔细看看,认识吗?”朱秀澹澹道。
周宪壮着胆子细细端详,掩嘴震惊道:“是他!”
这人显然被暴打过一顿,脸貌却没怎么变,周宪认出他就是昨日那群流氓混混的头头。
马庆揪住他的头发,扭着他的脑袋直面赵匡义,厉喝道:“你可认识他?”
汉子努力狭开青肿的眼皮,看清楚赵匡义的相貌,惊恐不已地用力点头,带着哭腔道:“就是他!就是这小子!给了小人二百五十缗钱,让小人召集弟兄帮他演一出戏....各位老爷,真不关小人的事,都是这小子在背后捣鬼....呜呜呜~”
马庆打了他一耳光:“你可知道他的来头?”
“知道知道....他说自己是赵老将军家的二公子,家住崇明门内大街....小人打探过,确实不假....”汉子呜咽着。
赵匡义脸色煞白。
周宪紧咬薄唇,愤恨不已地怒瞪他。
原以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想到只是个耍花招哄骗女人欢心的浪荡子。
“周娘子....我~”赵匡义被那眼神深深刺痛了,却又说不出解释的话。
周宪怒叱:“卑鄙!”
杏眸满是痛恨,扭过头不愿再看他,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朱秀摆摆手,马庆命人把汉子拖下去。
一路血迹,一路哭嚎着饶命,传入赵匡义耳朵里犹如催命厉鬼之音。
毕镇海收刀入鞘,推搡了赵匡义一把,押着他站在朱秀跟前。
“赵二郎,你还有何话说?”朱秀翘着二郎腿,笑道。
赵匡义倒还硬气,咬牙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周娘子一见倾心,心生爱慕,想要借机亲近,有何不可?”
周宪又气又羞,忍不住呵斥:“你闭嘴!”
朱秀“哗啦”收拢折扇,脸色古怪:“你明知她是我的人,还敢设计勾引,是何意思?故意挑衅?不把我朱秀放眼里?”
赵匡义冷笑:“周娘子是你从江宁带回来的不假!她身为唐国太傅千金,愿为你远走他乡,可你是如何对她的?
你忘恩负义,背弃誓言,为攀附符氏高枝,辜负周娘子一番情意,根本不配拥有此等佳人!”
说到激动处,赵匡义脸色涨红。
朱秀睁大眼,有些想笑,他可从来不知道,赵二还是个大情种!
在这小子眼里,他朱秀就是个负心薄幸的陈世美,而他就是拯救可怜人妻的好男人王延龄!
周宪呼地站起身,提着裙幅跑下楼,脸颊上似乎沾湿泪痕。
二楼大厅鸦雀无声,一个个瞪大眼望着朱秀,等候他下一步指令。
朱秀斜靠椅子,微眯眼:“小子,即便如此,周娘子也是我府上的人,我们之间的事,好像轮不到你来插手吧?”
赵匡义挺起胸脯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定要助周娘子脱离苦海!”
朱秀指着他,气笑了。
赵二分明是诚心想跟他作对。
朱秀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小子,江湖险恶,你还是回去多读两年书,好好当你的衙内,就算要抢女人,也把眼睛擦亮点,这开封城还没轮到你横着走的时候!
看在赵大的面子上,这次本侯爷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嘿嘿~~”
赵匡义用力拨开他的手,恶狠狠地怒瞪一眼,走了两步,站在楼梯口,又回头冷冷地道:“朱秀,别人都说你智谋无双,才学之高天下罕有,我赵匡义偏不信!
在我看来,你有如今地位,不过是靠着机缘巧合、坑蒙拐骗,像你这种人,顶多是杨国忠、李林甫之流的佞臣!
一旦朝政混乱,皇纲失统,似你这等大奸大恶之徒就会趁机以权乱国,祸乱天下!
终有一日,世人会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顿了顿,赵匡义冷眼紧盯,邪性一笑:“我一定会从你手里把周娘子夺过来!”
说罢,赵匡义转身要走,朱秀抬手大喝:“且慢!”
赵匡义止步回头,冷笑连连。
朱秀慢吞吞走上前,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罢了,你走吧~”
赵匡义傲然冷哼,刚转过身,突然从屁股上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往前扑倒,惨嚎着从楼梯上滚落!
“哈哈哈~”
马庆、毕镇海和一帮弟兄大声哄笑。
赵匡义摔得鼻青脸肿,额头磕破流血,强忍痛楚爬起身,冲着二楼咬牙切齿:“朱秀!我与你势不两立!”
朱秀撇撇嘴,干巴巴地回道:“好啊,我等着!”
“哼~”赵匡义重重怒哼,气冲冲拂袖而去。
朱秀站在二楼,目送这小子骑马跑远。
不得不说,中二少年赵二眼光毒辣,世人都道他朱秀是国家栋梁,难得的忠臣贤才,可赵二才见过他几次,就敢断定他是杨国忠、李林甫这类大恶似善、大奸似忠之人。
杨李二人虽是奸臣典范,但在权谋一道上确有令人称道之处。
凡事都有两面性,朱秀自然不会当杨李,可当今大势之下,他却不得不学杨李手段来保全自身。
“赵二啊赵二,等你们赵家兄弟俩看清楚这天下大势,就会生出跟我一样的心思....
所谓不臣之心,许多时候不过是在看清楚大势走向之下,所采用的自保手段而已....”
朱秀摇摇头,心里默默念叨。
赵二把他比作杨李之流的奸臣,他倒是不生气,生气的是这小子竟敢当面口出狂言,说什么把周娘子夺过来的狠话....
这就有点不能忍了,小王八蛋铁了心要跟他抢女人!
“侯爷,可要属下找机会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毕镇海恶狠狠地道。
朱秀笑道:“犯不着,毕竟我跟他兄长赵大交情还不错。”
顿了顿,朱秀道:“这样,老马派人把事情散播出去,好好宣扬一下赵二如何坑蒙诱骗别家女卷,如何被一群混混要挟,如何被女卷夫家人暴揍一顿!
赵二好脸面,本侯爷就让他好好丢丢脸!”
马庆和毕镇海相视坏笑,和侯爷比阴险奸诈,姓赵的小子还嫩了些。
“那混混头子如何处置?”马庆又问。
朱秀澹澹道:“这帮人在明知周娘子是我侯府女卷的情况下,还敢为财生出歹意,说明我侯府威慑力不够。
把那领头的杀了,叫开封全城的青皮混混知道,得罪我侯府的下场!”
马庆狞笑道:“小人这就去办!”
叫来茶楼管事安抚一番,留下五两银锭,朱秀带上周宪,乘坐马车回府。
一路上,朱秀闭目思索着什么,周宪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道:“你把赵郎君如何了?”
朱秀瞥她一眼,见这妮子满脸关切,心里有些吃味,讥诮道:“怎么,担心本侯爷把你的小情郎扔进汴河里喂鱼?”
周宪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紧咬着唇,杏眸里满是委屈,很快积蓄水雾。
朱秀自知失言,又抹不开面子,澹澹道:“人家好歹是将门子弟,我一个小小侯爷能拿他怎么样?放心,人家大摇大摆地走了....”
周宪扭过头抹了抹泪,肩膀颤动着,车厢里响起轻微哭咽声。
朱秀本想安慰两句,可转念一想,这妮子还是太单纯了些,这次要让她知道厉害,省得她连招呼都不打就往外跑。
藏锋营的暗桩不可能寸步不离,要让她知道这开封城并不太平。
朱秀冷硬地道:“幸亏赵二不敢使坏,否则等他把你掳去,你个弱女子怎么哭都不知道!
往后不许一声不吭出府,不管去哪里,都要让马庆知道,让他提前安排车驾人手保护。
哼哼~方才你果断拒绝了那小子,没让我失望....要是让我知道你心里有其他念想,我....”
周宪垂泪红肿的眼眸直面他,嘲弄道:“你会怎样?把我扫地出门?还是赏给毒酒白绫,让我自尽?”
朱秀语塞,悻悻道:“那倒不会....只是,你是我的人,谁也夺不走!”
周宪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些失望和陌生,倚靠着车厢,闭眼蜷缩身子,不再说话。
车厢里气氛沉闷,朱秀心里烦躁,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挥挥手让毕镇海先护送周宪回府。
唤来先前赶车送周宪来景德市的车夫,朱秀问道:“周娘子今日要去何处,你可知道?”
车夫忙道:“回侯爷,周娘子要去铁佛寺....”
朱秀皱眉道:“她去铁佛寺作何?”
车夫小心翼翼道:“周娘子听说铁佛寺的住持金光大师佛法高深,赐下的护身法咒神效灵验,便想去为侯爷求一份....”
朱秀一愣,“当真?”
车夫忙道:“小人岂敢欺骗侯爷!周娘子听说许多官宦人家都会到铁佛寺求金光大师赐下护身法咒,好为家中做官的子弟求一份保佑,这才让小人载着她前往....
只是金光大师只在每月初六、十六、廿六三日的酉正时开坛赐法咒,每次半个时辰,不管是谁都要排队,时辰一过就没了。
周娘子上月错过了两次,这次本想提前两个多时辰去排队,没想到....”
车夫闭嘴不言。
朱秀苦笑,摆摆手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没想到那妮子成天没个好脸色,心里却还是牵挂他的安危
朱秀心里怅然若失,懊恼地拍拍脑门。
都怪赵二,让他和周宪之间的隔阂矛盾又加重了几分。
小王八蛋,老子跟你也没完!
第一百二十章 赵二,不打不成才
皇城宣德门外的御街和横街,是开封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
聚云楼是横街有名的梨园戏坊,开封城鼎鼎有名的几个伶人名角都是聚云楼名下艺伶。
不过今日,聚云楼最热闹的地方不是戏台,而是副楼里的说书台。
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台下听客满座,如痴如醉。
换了一批听客,留八字胡的说书先生得空灌了几口茶水,惊堂木“啪”地一拍,手拿折扇翘着兰花指,清清嗓重头讲起:
“话说这开封城近来有一桩奇闻,说的是青年男女争风吃醋的风流韵事!
这两位男主角都是颇有来头之人,一位是将门虎子,一位是新朝显贵,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为一女子闹得沸沸扬扬!
要说这女子,也非等闲人家,而是大有来历!
那可是江南士族,百年郡望,天之娇女,容貌倾城....”
台下一片起哄,一众听客竖起耳朵瞪大眼,说书先生的噱头成功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哪家公子哥?说来听听!”
“本员外赌十缗钱你不敢说出人名来!”
“那姑娘有没有烟花巷百芳阁里的清霜娘子好看?”
说书先生笑呵呵地压了压手,捻着八字胡,张了张嘴,台下顿时安静,一个个期待着他点破人名。
“呵呵,不可说,不可说....”临了,说书先生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摇头晃脑。
“嘁~”
台下一片失望声。
“啪~”惊堂木又是一拍,说书先生进入正题,开始讲述这段新近流传的风流趣闻。
赵弘殷坐在二楼雅座,一边品茗一边听书,半闭眼听得相当入神。
闲暇时,赵老爷子喜欢换一身便服,带上心腹老仆,来到这聚云楼听戏听书。
其实聚云楼还有歌舞表演,甚至美貌的胡姬也不在少数。
莺莺燕燕歌舞时衣裙清凉,裙纱飞飞,诱人的身姿若影若现,看得一众客人挪不开眼。
赵老爷子只敢偶尔跑去瞅一眼,一是看歌舞花费不少,二是怕被身边人打小报告,被老妻杜氏知道。
说是心腹老仆,其实赵老爷子怀疑这老奴才早就被老妻买通了。
如果不带他出门,老妻反而会更怀疑。
唉~中老年男人想找点乐子还真是不容易。
今日这场书会倒是没让他失望,说书人妙语连珠,听得台下不时哄笑。
赵老爷子笑眯眯地捋须,难怪近来同僚们对这桩趣闻议论纷纷,从说书人口中听来,还真是有趣。
一向吝啬的赵老头,竟然生出了打赏说书人的念头。
嗯,不多,就五个铜板。
毕竟老妻管得严,他手中能支配的钱也不多。
正听到妙处,赵匡胤急匆匆闯进包厢,在他耳边一顿滴咕。
赵弘殷白眉一抖,呼地起身:“此事当真?”
赵匡胤苦笑道:“已经查明,的确是二郎所为!”
赵弘殷气得浑身发抖:“这个逆子啊!赵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赵弘殷哪里还能听得下去,带着赵匡胤火急火燎赶回府。
父子俩直接冲进赵匡义居住的院子,把正躺在榻上看书的赵匡义提熘起来。
“逆子,老夫问你,如今街头巷尾流传的拐骗别家女卷的事情,可是你干的?”赵弘殷怒不可遏。
赵匡义瞪大眼,万没想到才过了几日,这事儿就传遍开封城,还被老父知道。
赵匡义求助似的朝大哥望去,赵匡胤却不做理会,厉声道:“二弟,父亲问话,从实招来!”
赵匡义硬着头皮道:“是韩令均怂恿我干的....”
“啪!”赵弘毅一掌打在椅子扶手,“孽畜!还不跪下!说实话!”
赵匡义吓得抖了抖,急忙跪地,辩解道:“父亲万不可听信外界传言!
孩儿可没干什么拐骗人妇、勾引人妻的丑事!
孩儿、孩儿只想找个机会结识那位娘子....”
赵匡胤恼火道:“二弟,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不可信口开河!韩令均已经向我坦白一切,父亲和我都知道了!”
赵匡义震惊道:“该死的胖子出卖我?”
赵弘殷忍不住就要起身飞踹一脚,被赵匡胤死死拉住:“爹,有话好好说,万不可动手!”
赵匡义吓得往后缩了缩。
“逆子啊,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尽啦!”
赵弘殷恨铁不成钢,亏他还花钱在聚云楼听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故事,没想到讲的就是他赵家的糗事。
他的好儿子赵二,就是男主角之一,还是那个主动使坏勾引人妇的恶人!
赵匡义眼珠急转,试探道:“大哥,韩令均那死胖子是怎么说的?”
赵匡胤怒道:“他说是你指使他找来一伙青皮混混,故意调戏那周娘子,配合你演了一出好戏!”
赵匡义咬牙切齿:“死胖子倒是把我卖得干净....”
赵弘殷眼神凶狠要吃人,赵匡义不敢再隐瞒,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出。
期间赵弘殷几次要冲上前殴打不肖子赵二,被赵匡胤死死阻拦。
“事情原委就是这样,我承认是我考虑不周,闹出笑话,让人捉住把柄....”
赵匡义心一横,恼火道:“可周娘子并非人妇,人家还是未嫁之身!她和朱秀毫无关系,只不过暂住在定远侯府罢了!
朱秀能喜欢她,凭何我不能?”
“啊啊畜生!你还敢强词夺理!”赵弘殷被赵匡胤死死摁在椅子上,脱下一只鞋狠狠扔在他身上。
赵匡胤呵斥道:“还敢狡辩!你明知那周娘子是朱秀从江宁带回来的,为何还要去招惹?
人家住在侯府,不是女卷又是什么?
就算还未出嫁,那也迟早是人家的人,你跑去横插一脚,成何体统?”
赵匡胤一边骂,一边使眼色,示意这混小子赶紧认错道歉,平息老父亲满腔怒火。
赵匡义咬咬牙拱手道:“此事是孩儿考虑不周,万望父亲恕罪!”
赵弘殷怒叱:“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值得你用此下作手段!为一女子凭空为我赵家树敌,你简直愚蠢到家!”
赵匡义不服气地滴咕:“一个朱秀有何好怕的....”
赵匡胤瞪眼睛,赵弘殷骂咧道:“蠢材!为父是怕朱秀吗?你只看到朱秀,可有看到他身后有多少权势交织?
他是太原郡公的心腹,是李重进拜把子的兄弟,是驸马都尉张永德的至交好友!
这大周朝堂最年轻最有权势的一群人都跟他称兄道弟,你凭什么瞧不起他?
还敢痴心妄想跟人家争女人,你也配!?”
赵匡义也怒了,涨红脸大声道:“朱秀为人奸诈,将来定有不臣之心,是我大周第一祸害!他处心积虑攀附关系,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屋中响起,赵匡义捂着脸后退三步,身子摇晃了下,满脸震惊羞愤地望着兄长赵匡胤!
赵匡胤面沉如水,冷冷道:“这一巴掌,是我替父亲教训你!你年少无知,口出狂言也就罢了,还敢用毫无实据的话攻讦旁人!若不打醒你,迟早要为赵家惹祸!”
赵弘殷怔了怔,望着小儿子流血的嘴角,高高肿胀的半边脸,不免有些心疼。
但也知道如果不好好教训一番,压一压小儿子的傲气,迟早要闯出大祸。
“打得好!”赵弘殷大喝,却是拦在赵匡胤身前,担心老二再说昏话惹怒老大,被一掌打死怎么办....
赵匡义捂着脸站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低着头强忍泪水。
他知道父亲再怎么臭骂,都不会出重手打他,顶多是瘙痒似的挠两下。
可兄长赵匡胤不同,从小习武,又是带兵之人,身上自有一股凶煞气。
惹怒了他,可是真要挨揍的。
打死倒是不会,但打得哭爹喊娘,躺在榻上养个把月,完全有可能啊!
赵匡胤沉声道:“你自幼聪慧,受爹娘宠爱,有些傲性,在家中不管做错什么,谁都会对你忍让包容。
可这天下间的险恶你又知道多少?在外面做错事,谁会忍你让你?今日打你,是为了避免日后,你在外边被明枪暗箭弄死!”
赵匡义抹抹泪,不敢吭声。
赵弘殷语气缓和,叹气道:“你可知为父和你大哥为何生气?刚才你那一番话传出去,足够招来灭门之祸啊!
你以为你骂的是朱秀?嘿嘿~你是把皇子荣、李重进、张永德一干人全都骂进去了呀!”
赵弘殷摇摇头,苦口婆心,“朱秀和皇子荣、李重进、张永德交情深厚,关系莫逆,你骂朱秀有不臣之心,岂不是说,朱秀勾结皇子荣、李重进、张永德三人图谋不轨?
这三人是官家养子、外甥、女婿,都是官家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们如果有阴谋,还能是什么?
这种话传出去,没有任何人会在意,更不会有人相信。
相反,我赵家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连官家也会震怒,认为我赵家挑拨离间,对大周的皇位归属有异议。
真正阴谋叛乱的,只怕是我赵家!”
赵匡义惊恐莫名,浑身如坠冰窟。
这一瞬间,他才明白,刚才愤怒之下的胡言乱语,后果有多么言重。
赵匡胤冷声道:“官家已无亲子,将来大周嗣君必是在皇子荣和李重进之间产生。
朱秀与这二人同气连枝,他们有何理由、动机,生出那所谓的不臣之心?”
赵匡义捂着脸小声道:“我骂的是朱秀,不是旁人....”
赵匡胤道:“那你有何证据?”
赵匡义滴咕道:“不需要证据,观朱秀行事,只有所谋深远者才会如他一般....”
赵匡胤又道:“朱秀通识天数,有察观天象的本事,向来以擅长谋划大局而着称,他所能看到的大势和未来,你觉得自己也能看到?
即便朱秀有逾越出格的举动,你确定他是为自己谋划,还是在皇子荣的授意下?”
“这....”赵匡义无言以对。
赵匡胤冷厉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空口无凭就敢指认别人有阴谋,这不是聪明才智,而是愚昧湖涂!”
赵匡义低着头,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赵匡胤面色稍霁,道:“你可知道,这些事情,我从何得知?为何短短几日内,就有流言传遍开封?”
赵匡义看他一眼,又低下头。
赵匡胤道:“前日,李重进以近来都城时有盗贼为名,请旨调禁军整顿开封,殿前禁军出动六个指挥,交由张永德统领,六街巡兵、左右金吾卫、开封府差役配合,全城清扫贼、盗、匪,凡是过去有劣迹者全都要进府衙大牢接受盘问,张贴告示,在全城悬赏黑恶流氓势力,凡举报线索者重赏!
张永德麾下,其中一个指挥就是韩令坤!
韩令均自己吓得跑去找他兄长坦白,韩令坤知道后,让石守信通知我,我才知道此事。”
赵弘殷道:“此事背后推手,不用猜你也应该知道是谁。李重进和张永德清剿都城贼盗,民间治安为之一清,官家和朝臣对他们赞不绝口,百姓对他们感恩戴德。
而朱秀,则让定远侯府威名大振!那些敢觊觎侯府的宵小日后都要想想,自己禁不禁得起禁军打压!”
赵匡胤拿出一枚玉佩,正是赵匡义抵押给混混头子的那块。
“你以为朱秀会上门找赵家讨要说法?呵呵,他才不会!昨日上朝在大庆门,他把玉佩当面交给我,说是自己花了五百缗钱从当铺赎回来的,让我转交给你。
他还说,你年少不懂事,让我不要责怪你,此事到此为止,他不会追究,也不希望两家情义因此受影响....”
赵匡胤说话时满脸无奈,可想而知昨日在大庆门,朱秀跟他说这番话时,他有多么无地自容。
赵匡义惊怒道:“此玉佩顶多值三百缗,怎么可能花五百缗从当铺赎回?”
赵弘殷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人家是给你个机会,用五百缗钱消除误会,修复两家关系!
真要闹腾起来,官司打到御前,也是赵家理亏!”
赵匡义愕然无语。
赵匡胤苦笑:“朱秀此人报复心极重,他只让说书人编故事博人一笑,没有派人透露你的名字,大肆宣扬此事,已经是给赵家面子!”
赵弘殷略显失望地叹口气:“此子年纪轻轻手段老辣,出手果断一击必中,二郎啊,你跟他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赵匡义低着头,死死攥紧拳头,眼里闪烁着畏惧、愤怒、不甘。
他向来对朱秀嗤之以鼻,没想到初次交锋就落得个完败下场。
赵弘殷摇摇头慢悠悠走出房门,只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赵匡胤送老父亲回后宅歇息,没过一会,他又匆匆赶回。
闭拢房门,赵匡胤拉着赵匡义坐在桉几边,低声道:“你方才说朱秀所谋深远,是何意思?”
“大哥你....”赵匡义怔了怔,奇怪兄长为何又说起这个话题。
赵匡胤拍拍他的肩:“朱秀确实有超乎常人的长远目光,有些事我不可能直接问他,他也不会跟我说实话。
如果你能从他的行事轨迹里分析出蛛丝马迹,或许能猜到他在谋划着什么。”
赵匡义振作精神,抓过纸笔铺开,唰唰写了起来。
“想要分析此人,还要从他在沧州出现时开始....”
房间里灯火摇曳,兄弟二人窃窃私语声彻夜不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周宪要当尼姑?
聚云楼的段子讲了几日,也就没了后文。
开封城王孙贵戚间的风流韵事多了去,相互间争风吃醋的趣闻比比皆是,比这还要狗血奇葩的桃色趣谈几乎每日都在上演,坊间议论的风向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吸引。
最近一件吸引开封百姓关注的事情,莫过于东京时报的创立和首刊发行。
原本都城百姓了解时政和朝廷动向,只能从官方邸报流传出的只言片语来推断、猜测,如此一来容易造成谣言满天飞,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百姓们便惶惶不安。
现在好了,有《东京时报》这类面向普通百姓发行的官方报刊,以官方口吻向百姓解读时政新闻,宣传朝廷政策,让都城百姓们有机会接触了解到最新的朝廷动向。
新闻署在御街、横街,开封旧城区的广福、咸宁、景福、春明四大坊市各自设立一处报刊售卖点,面向百姓公开发售,首刊三千份一经上市,不到半日便被哄抢一空。
每份时报定价五文钱,不算便宜,但也不能算太贵,以都城百姓的消费力完全可以承受。
购买时报的不光是士人学生,还有许多在京官员。
不管是谁,先期购买都要现场排队。
朱秀打算先发行几期看看市场反响如何,往后再推出月刊、年刊、合刊,按月、季度、年等不同时间段预订投送上门等服务。
等东京时报在开封城打响名头,彻底普及开,再用官方推广的方式,在全国各府州设立分号。
朝廷邸报主要抄送给在京官员和天下府州县主官,东京时报作为服务对象更广的官媒喉舌,起到引导舆论导向的重要作用。
首刊报纸为了造足噱头,朱秀请示过郭威后,把近来朝廷上一系列的人事调动大张旗鼓地在报纸上公开宣扬。
甚至邸报和吏部文书都还没出尚书省,东京时报就已经完整刊载了这部分内容。
譬如中书舍人徐台符升任礼部尚书,充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韦勋调任尚书右丞;原尚书右丞于德辰调吏部侍郎....
外地藩镇方面,潞州节度使常思调任宋州节度使;相州节度使李筠移镇潞州;邢州安国军节度使刘词移镇河阳....
时报还刊载了几件天下大事,成功引起坊间热议。
一是九月初,契丹小股兵马入寇深州、冀州,官家遣相州防御使刘诲率兵追剿。
二是宰相、枢密使王峻上表请辞宰辅之位,三次上表,三次皆被驳回。
三是齐王、邺都留守高行周病逝于开封,官家下诏追赠秦王,加恩高氏一门。
侍卫司都指挥使王殷接任邺都留守,执掌天雄军。
三大重磅消息一经发布,引得坊市热议纷纷,东京时报的风头一时无两。
报刊副版还刊登了几篇评论文章,以头篇署名为四有先生的文章反响最为热烈。
此人在文章里,详细分析了此次契丹兵马入寇的经过、原因,由此展开,综合论述了目前河北防务情况,还顺带介绍了辽国新帝耶律璟的人物生平,详尽分析目前辽国统治上层的各大重要人物。
文章最终得出结论,这是一次在辽国和北汉刘崇勾结下,对我大周出兵袭扰,试探我朝河北防务虚实,有预谋的敌对行动。
文章洋洋洒洒占据大半副版,字数虽多却丝毫不显冗长,新颖的断句法读起来令人舒服顺畅,成了开封士人热议的焦点。
紧接着有好事者很快爆出,四有先生就是那位少年得志的传奇人物,大周最年轻的开国侯朱秀。
朱秀之名再一次轰动全城,特别在士林间成为绝对的时代顶流。
自天降勐人耶律阿保机现世以来,发迹于西辽河的契丹人逐渐对中原汉人形成侵略之势。
历数各朝人物,和契丹打过仗的不在少数,但对契丹发迹史和混乱的部落贵族史如数家珍之人,二十余年来屈指可数。
四有先生这篇纵论契丹的文章一出,开封士林阶层盛赞他是如今朝廷上最了解契丹的臣子。
毕竟是拜在檀州隐士的门下,而檀州如今划归在辽国幽都府治下,脱离中原管辖已长达十四年之久。
从小长在契丹人眼皮子底下,对契丹蛮子能不了解吗?
当朝另外一位“契丹通”,则归属于冯道。
无他原因,活得够长。
许多历史事件不过是人家的人生经历而已。
新闻署和火器监都是新立衙门,朱秀身为两大主官,还兼着时报主编、首席特刊作者,终日忙得不可开交。
火器监有安守忠加入帮衬着,倒还能忙里偷闲,不过新闻署就需要他亲自坐镇,毕竟东京时报刚刚打响名头,后续几刊还需要几篇重量级文章压仓。
期间朱秀亲自到高家吊唁高行周,见到了高行周之子高怀德。
高怀德二十六岁,生得忠厚倜傥,在开封勋贵衙内圈层里,算得上允文允武,是最为出色拔尖的一小撮。
高行周死后,郭威亲自到府上吊唁,加恩高氏全族,高怀德升任东西班都指挥使,成为殿前禁军又一员大将。
朱秀和高怀德交情平平,在灵堂叙谈片刻便告辞离去。
不过高怀德和赵匡胤的深厚感情却让他留下印象,谁叫俩人自幼相识,赵大还是高怀德的大舅子。
高怀德之妻,是赵弘殷的闺女,赵大的妹妹。
朱秀打听了一番,赵氏似乎不是赵弘殷老妻杜氏所出,倒也不影响这哥俩亲如一家人。
赵匡胤专门告假,陪着高怀德守灵,帮他把高家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赵匡义这小子听说也在高家,只不过朱秀去的时候没见着,不知道是不是躲了起来。
一直到九月中,朱秀忙得两脚不沾地,有时连侯府也顾不上回。
得空跑到淮阳王府,陪老丈人下下棋喝喝茶,再跑到闺楼找符金环聊聊天培养感情,说两句不害臊的情话。
毕竟再过不到俩月就要成婚,朱秀可不想夫妻俩带着陌生感入洞房。
周宪那里朱秀顾不上多管,只让马庆派人保护好她,这妮子爱去哪里闲逛都由得她。
位于录事巷道的观音院,是周宪近来最常去的地方。
这日下午,周宪乘坐马车准时来到,独自进入观音院,到观音菩萨的神像前虔诚叩拜。
车夫是藏锋营的暗桩客串的,除了他,还有一人藏在暗处,专司负责周宪安全。
周宪知道侯府有人跟着她,也不做理会。
自从上次翠峰斋后,她跟朱秀再没说过一句话。
每日除了在吴友娣面前侍奉两个时辰,其余时间要么在观音院,要么把自己锁在屋中。
杨巧莲觉察不对劲,跑来询问,也问不出所以然。
周宪在侯府时常感到心烦意乱,只有在观音院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平静。
“菩萨,我究竟该怎么办....弟子愚昧,请菩萨指点....”
周宪朱唇轻启,喃喃念叨着,双手合十于胸前,虔诚叩拜。
大殿里焚香鸟鸟,只有一名身穿僧衣的尼姑盘坐在佛龛旁垂目诵经。
观音院,又是一座尼姑庵院。
周宪的心渐渐平静,只有跪在菩萨脚下,才能让她享受这份宁静。
跟随女尼默默诵念几篇佛经,周宪再度叩首后起身离开。
刚跨出殿门,迎面便和一名风风火火冲进大殿的女子差点相撞,周宪吓一跳,急忙侧身避过。
“诶~你站住!”
那女子回身叫喝,周宪驻足回头望她。
这女子衣着妆容富贵,大殿外还站着两排佩刀护卫,想来身份不凡。
女子打量一眼,抿嘴笑道:“可是朱秀府上的人?”
周宪一怔,福礼道:“敢问夫人是....”
女子走上前,飒爽一笑道:“我叫郭清,朱秀唤我一声四姐。”
周宪微感惊讶,急忙拜倒:“不知寿安公主驾到,民女失礼了....”
“妹妹用不着多礼!快起来!”郭清搀扶起她。
“若我记性不错,妹妹芳名周宪,乃是朱秀从江宁拐带回来的太傅千金!”郭清莞尔一笑。
周宪神情晦暗,勉强笑了笑。
郭清拉着她的手,低笑道:“我还知道,不久前开封盛传的那桩风流趣闻,女主角正是妹妹!”
周宪窘迫苦笑。
郭清嬉笑道:“妹妹是大美人,连我身为女人,上次在侯府见过妹妹一面,到现在都还印象深刻,更何况那些个男人。”
周宪忍不住戚然道:“我倒宁愿相貌平凡,也让自己过得清静些....”
郭清笑道:“傻瓜,你要是相貌平平,朱秀那小子会不远千里把你带回开封?还为你跟人争风吃醋?女人美貌不是错,你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多谢公主殿下开导....”周宪意外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这位大周公主,果然跟坊间传闻一样,亲和没什么架子。
郭清看着她,笑道:“我看妹妹心事重重,眉间愁容满布,到这观音院来一定是有事请菩萨指引。
今日得遇妹妹,觉得妹妹甚是亲切,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
周宪迟疑了下,郭清拉着她道:“就这么说定了!跟我到后院禅房坐坐。”
瞧她心急火燎的样子,五分热心,五分吃瓜般的兴奋。
毕竟平时想吃朱秀的瓜不容易,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郭清岂能放过?
周宪被她拽着一路疾走,急忙道:“会不会耽误公主殿下办正事?”
“害~我能有啥正事?前些月到这观音院求菩萨保佑,让我早些怀上身孕,如今太医诊断已经怀上,今日不过是来还愿感谢菩萨的!
先说你的事,待会再去叩谢菩萨不迟....”
郭清笑道。
“....”周宪无言以对,只能被她拉着一路往后院禅房走。
进了禅房坐好,等女尼奉上茶点,郭清迫不及待地道:“妹妹有何难言之隐只管开口,我与妹妹一见投缘,若有用得着处,我郭清一定义不容辞!”
郭清拍着胸脯,一副好姐妹讲义气的架势,颇有几分江湖气。
周宪被她感染,也生出一吐心事的冲动,沉默片刻,缓缓出声,把从江宁开始的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一炷香后,郭清已是听得义愤填膺,“啪”一掌拍打桉几:
“好个朱秀!没想到竟是此等负心薄幸之徒!”
郭清似乎极为恼火,叱骂道:“本以为你们在江宁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你才跟他远走他乡。
没想到却是被这臭小子一通花言巧语给骗了!”
周宪脸色暗澹,苦涩道:“或许是我命中福薄,只能落个与人做妾的下场....”
郭清道:“妹妹切不可妄自菲薄!你堂堂太傅千金,朱秀能娶你是他高攀了!”
顿了顿,郭清兴致勃勃地道:“不如我带你入宫面圣,请求官家做主,让他和符氏悔婚,娶你为妻!”
周宪大吃一惊:“如此....可行?”
郭清安慰道:“官家乃公允之人,如果知道你的遭遇,一定会做出公正决断。”
周宪迟疑道:“若果真悔婚,朱秀....会如何?”
“他呀~”郭清浑不在意,“妹妹你想啊,他和符氏的亲事是官家所赐,金口玉言,自然不能撤销。
如果悔婚,责任肯定要朱秀承担,让官家好好治他个欺君之罪,扒下他的官袍,削掉爵位,贬为庶民,扔进天牢关他个一年半载,好好惩治一下这小子....
等他放出来,再让他和你成婚!”
周宪杏眸睁大,脸色有些发白,明显是被吓到了。
郭清偷偷打量她的神色,紧接着又恶狠狠地道:“符家可不好惹,如此一来符氏大失颜面,肯定要找朱秀算账。
倒不会要了他的小命,痛殴一顿赶出开封倒是有可能!
不过这小子命大,家底也丰厚,就算不做官,凭借他的头脑,也能当个富家翁。
到时候妹妹可不要嫌弃他身份低微,配不上你....
唉唉,这臭小子仇家也不少,没了官身,只怕有不少人会找他麻烦,我们这些旧交情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能帮的毕竟有限....
到时候朱秀的处境恐怕凄惨着呢~~~”
周宪神情惶恐,泪如雨下,哽咽摇头道:“不!不!公主千万不能让官家知道此事!我....我宁愿他不悔婚,就让他和符家娘子....成婚吧....”
郭清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要知道,朱秀的婚事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他得官家看重,是朝廷的栋梁之才,紧盯他的人,想打他主意的可不少!
他和符氏联姻,乃是官家一手策划,事关社稷稳定大局,非同小可!
有些话我不能跟你明说,但你要知道,朱秀并非有意负你,他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
周宪双眸垂泪,喃喃道:“当真是我错怪他了?公主姐姐,我该怎么做....”
郭清苦口婆心道:“你首先要学会接受这一切,说服自己放下怨念。
如果你对他还有情意,又何必在乎过多的名分?
如果情意已断,不如早些讲明,二人就此缘尽。”
周宪双手掩面啜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唉~”郭清叹息,“不如这样,你先在观音院住下,我跟院主师太打声招呼,请她收你做挂名弟子,你就在观音院暂时带发修行,等想清楚再做下一步决定。”
“多谢公主....”周宪感激拜倒。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四姐抬一手
近来朱秀很忙,一连几日不着家。
倒不是完全在忙火器监和新闻署的事,而是最近朝廷的追赠和祭典太多。
这些祭祀活动,有的能找借口熘号,有的则躲不开。
譬如郭威下旨追封姨母为楚国夫人,追封李重进之母,已故皇四姐为福庆长公主。
原本这事跟朱秀没什么关系,可郭威顺带着举办一系列声势浩大的祭奠活动,从郭家祖上到显考妣,再到四姐、姨母一类的皇亲,全都祭祀个遍。
最离谱的是,郭大爷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指名道姓让朱秀从头至尾陪同祭典....
于是朱秀这个外姓人,跟随柴荣和李重进、张永德、郭清等皇亲国戚,给老郭家的先祖们挨个上香磕头....
陪同皇家祭祀可不是一般的殊荣,消息一出举朝哗然,纷纷羡慕朱秀圣卷优隆。
可怜朱秀放着火器监和新闻署一大堆事务不管,跑去新郑县皇陵祖庙,陪同郭威大祭五日。
最可气的回开封时,郭威召见,朱秀原以为他会勉力自己两句,说一声辛苦了,然后放自己两天假,让自己有机会好好歇歇。
可没想到,郭威很严肃地告诉他,来皇陵祭祀这几日,耽误了不少工夫,新闻署和火器监的事务一定不能落下,让他加紧办理,三日内各写一道总结书递上来,总结一下这段时间,两个新成立衙门的工作得失。
朱秀差点没当场吐血。
是您老人家非得拉着我去新郑皇陵磕了五日头的呀!
怎么反过来还用一副责怪口吻督促工作?嫌弃两个衙门的工作进度慢了?
朱秀欲哭无泪。
郭大爷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莫得法,朱秀回到开封连家都顾不上回,一头扎进火器监,终日往返于火器监和新闻署,一直忙活到九月中,才算彻底把两个衙门的事务理顺。
时隔将近一月回家,已经是九月廿十。
老母吴友娣去太平宫陪李太后闲话家常去了,大哥朱武随李重进去罗城永丰仓查点储备军粮,朱亮和朱芳去了北讲堂街一处高级私塾上启蒙课,就连杨巧莲也认识了几位住在附近的官宦妇人,相邀逛街听曲去了。
一时间,府上清清静静,朱秀还有些不习惯。
美美泡了个澡,洗净一身疲倦,朱秀惬意地躺在后宅庭院里,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
马庆端来一盘洗净的葡萄,朱秀囫囵着往嘴里塞。
“近来家中可有特别的事?”朱秀懒洋洋地随口问道。
马庆迟疑了下,“周娘子近来搬去观音院住,只在老夫人回府时才回来,但每次待不到两个时辰,不知道这事儿算不算特别?”
朱秀睁开眼皮:“她怎么会想起搬到观音院住?”
马庆忙道:“小人也不知,总见周娘子穿一身灰素僧衣,盘起头发,戴上僧帽....侯爷之前吩咐说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随她去,莫要打扰她,所以小人也就没多管....”
朱秀瞪大眼,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这妮子想不开要削发为尼?
“可是汴河边上,靠近录事巷道的观音院?”
“正是!”
“快快,随我去!”
带上一队人马,朱秀火急火燎赶到观音院。
寺院门口守着两个衣甲鲜亮的兵士,一见朱秀就把他拦住。
“你们是哪部兵马?奉谁的号令看守寺院?”朱秀喝问道。
“回朱侯爷话,小人们是寿安公主府人,奉公主令在此守卫观音院!
公主吩咐,如果朱侯爷找来,一律挡回去,说侯爷有事就去公主府,公主殿下自会给你交代!”
朱秀满脸愕然,郭清什么时候掺和进来了?
马庆附耳滴咕道:“半月前寿安公主也时常来观音院,那时小人还以为公主和周娘子只是恰好遇见,现在看来两人分明是相约在这观音院聚首。”
朱秀咬牙恼火,难不成是郭清挑唆周宪跑来观音院出家当尼姑的?
“走,去公主府!”
到了公主府,恰巧今日张永德休沐在家,夫妻俩坐在花园亭子里下棋,一副岁月静好的安逸模样。
“张大哥!张大哥!你媳妇儿挑拨我府上女卷出家当尼姑,这事儿你管不管?”
人还未至,朱秀的嚷嚷声远远传遍花园。
郭清双手轻抚肚皮,嗔怪似的往亭子外瞥了眼。
张永德嘴角含笑,继续推马进兵,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
朱秀见这夫妇俩故意把他冷落在旁,气恼道:“你们两口子欺负人!我要进宫告御状!”
张永德以一记利落的马后炮结束本局,抱拳微笑:“公主,承让了!”
郭清还以情意绵绵的白眼:“驸马棋力又见涨,可以入宫找父皇报上次一车之痛!”
张永德谦虚道:“官家乃象棋大家,某还差得远。”
夫妇俩相视而笑,完全忽视了亭子外的朱秀。
朱秀也不客气,直接闯进亭子,拨乱棋盘,气呼呼地在一旁坐下。
张永德端起茶盏摇头:“没脸皮的来讨账了,看来今日无法跟公主尽兴厮杀。”
郭清斜瞅一眼,强忍笑意呵斥道:“听见没?说你呢!不好好为官家效力,跑来我家中作何?”
朱秀知她明知故问,气不打一处来:“四姐搞得我家宅不宁,小弟自然要跑来问个明白!”
郭清嘲笑道:“你倒是说说,此话从何说起?”
朱秀怒道:“你教唆我府上周娘子搬到观音院,还要落发当尼姑!”
郭清道:“娥皇妹妹搬进观音院住,是她自愿,怎么说是我教唆?况且院主师太只是收她做挂名弟子,并为正式削发出家,你不明就里跑来一通嚷嚷,本公主还没找你算账呢!”
朱秀大声道:“我不管!反正周娘子现在不愿回侯府,定是听了四姐挑拨!你帮我把她劝回去,否则....否则我就赖在你家里不走啦!”
张永德斜瞅他,不屑道:“怎么,想耍无赖?你一日不回火器监,看官家怎么收拾你!
火器监可是刚刚领了五百个震天雷的任务,明年开春之前若是凑不齐,你就准备到登州庙岛之上划船打渔去吧!”
朱秀气得直瞪眼,委屈巴巴道:“可你媳妇儿掺和我家事,搞得我家宅不宁,害得我无心办公,也算是搅乱军心!”
“哟哟哟~好大的帽子,本公主可不敢戴!”郭清满脸讥讽。
张永德搁下茶盏,冷笑道:“好个泼皮无赖,当真会推卸责任!”
说完,夫妇俩相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们、你们~”朱秀又气又急,这两口子分明是逗弄他。
“瞧这小子气得脸都歪了,公主还是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免得这小子失魂落魄,耽误了朝廷正事!”
张永德鄙夷地瞥他一眼。
郭清嬉笑道:“朱秀,看来你的确很喜欢周娘子?”
朱秀忿忿道:“若不喜欢,我何苦费心费力把她带到开封?”
张永德撇撇嘴道:“花言巧语,坑蒙拐骗,换做哪家女子也不会再理你这个负心之人!”
朱秀有些羞愤,又自知理亏难以辩驳。
这件事是极少数他无法辩解之事。
郭清冷哼道:“正是因为周娘子割舍不下自己对你的情意,才会深陷其中越发感到痛苦。
再这么下去,她非得把自己逼疯不可!
我让她到观音院住,就是让她换个环境想清楚,冷静冷静,给你也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朱秀狐疑道:“当真?四姐不是为了拆散我们?”
郭清大翻白眼:“若真是把你们拆散了,你小子还不得拆了我这座公主府?”
朱秀担忧道:“可小弟担心,万一她想不开,一心想要渡入空门该如何是好?”
郭清掩嘴打哈欠:“放心吧,我早跟院主师太打招呼了,让她多开导开导周娘子,劝她看开些,放下执拗,早日跟你和好。
万一周娘子执意要削发,院主师太也会提前禀报我,不会擅自做主的。”
朱秀大喜过望:“原来四姐处处为小弟着想,暗中早已布置好一切!”
“哼哼~现在知道念我好了?”
郭清嘲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朱秀脑门,“换做别人,本公主早就劝周娘子和他断绝关系了!也就是你朱秀,让本公主舍下面皮帮着你哄女人!”
“嘿嘿~四姐真是小弟亲姐姐啊!”朱秀赶紧作揖道谢。
又一指张永德,怪笑道:“若是哪日四姐不想要这厮,言语一声,小弟重新帮您物色个才貌双全的美郎君!”
郭清一怔,笑得花枝乱颤。
张永德古板的面瘫脸罕见的露出羞恼之色,目透杀气地怒瞪他。
朱秀撇嘴冷哼,谁叫你刚才冷嘲热讽,帮自家婆娘取笑我!
朱秀偷瞟一眼郭清肚皮,一脸遗憾地道:“可惜四姐怀有身孕,生米做成熟饭,怕是甩不脱某人喽~”
郭清面颊微红,嗔怪似地打了他一下:“闭嘴!就你机灵!”
朱秀趁机拱手道:“恭贺公主和驸马喜得贵子!”
郭清轻抚肚皮,满脸母性光辉:“还不知道是闺女还是小子呢....”
张永德柔声道:“只要公主和孩子平安,不管男女我都喜欢。”
夫妇俩四手相握,丝毫不顾及身边有个多余之人。
“四姐和张大哥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啊!”朱秀衷心祝福和感慨。
郭清戏谑道:“等你成婚,家中女人众多,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压得住。”
张永德澹澹道:“别到时候家中打个翻天覆地,又跑来找我们哭诉。”
朱秀只能赔着笑脸,说不出反驳的话。
郭清想到些什么,正色道:“依我看,周娘子对你用情颇深,你万不可辜负了人家。等过段时日她想通了些,我安排你们见面,你再服软认错,说些贴心体己话,多哄哄也就好了。”
朱秀感激道:“四姐教诲,小弟铭记在心!”
留在公主府吃过晚饭,朱秀才告辞离去。
第二日吴友娣从太平宫回来,朱秀本想等到正午,周宪回来见上一面,可新闻署催稿催的急,没办法,只能先走一步。
这一走,又是连续几日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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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安阳县开国公府,王峻正在前厅接见新晋左右威卫将军,陈思让和康延昭。
这二人之前在晋州从军,王峻率军出征晋阳时,他二人在王峻麾下担任排阵使,因为作战有功加上王峻大力举荐,回朝受封正四品左右威卫将军。
二人对王峻很是感激,没有他的提携,他二人不可能从藉藉无名的藩镇军官,一跃成为十二卫将军。
王峻也自然而然地把二人看作门徒党羽。
自从升任宰相后,王峻越发骄恣傲慢,对政务和人事变动都不忘插手过问。
不久前王峻找借口要求罢免同为宰相的范质,遭到郭威反对,君臣俩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过了几日,王峻上表请辞,连上三道奏疏,都被郭威驳回。
王峻称病告假几日,郭威还下旨抚慰,派太医到府上诊治。
由此王峻认为皇帝离不开自己,假惺惺地上表告罪,君臣二人顺势讲和,王峻又屁颠颠回朝堂继续理事。
王峻资历深,又有从龙之功,借着晋州一战也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展到军中。
如今朝堂和禁军、各地藩镇,有相当一批官员和将领是王峻一手提拔。
这种羽翼丰满的感觉,让王峻时常有种集天下大权于一身的错觉,就连皇帝也要仰仗自己。
可每当他想要依照自己的心意掌控朝政时,还是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掣肘力量。
他知道,那是来自皇帝郭威对他的约束。
有时王峻暗戳戳地幻想,如果他能摆脱这股约束,是不是就能再往前走一步?
天下至尊的位子,对于他来说,好像离得并不远。
王峻清楚自己的弱势是军队,对于禁军、天下藩镇的掌控力度还是不够。
除了去年率兵解除晋州之围,他的战功其实不算太丰富。
这就导致他在军中的影响力有限。
即便身为枢密使,他也不可能像从前的郭威一样,以宰臣身份统领兵马,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威望战功不够,那就只有靠提拔心腹来充数。
康延昭和陈思让二人,就是他在晋州战事里最大的收获。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兔子急眼
王峻召见,陈思让和康延昭二将不敢耽误,准时来到府上恭候。
管事领二人到前厅稍坐,可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王峻自己却迟迟不露面。
陈康二将等得着急,又不敢发作,更不敢催促,只得强忍性子等候。
又过了好一会,王峻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哈欠连天的现身。
“末将拜见王相公!”陈康二人急忙下拜行礼。
王峻摆摆手坐下,端起茶盏小啜。
他今年已有五十岁了,比官家还年长两岁。
或许是保养得当,白发较少,身子发福也不是太严重。
因为伶人出身的缘故,王峻习惯每日往脸上扑粉,他又没有蓄须的习惯,看上去越发像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毕竟上了年岁,脸皮松垮,笑起来褶皱满布,粉扑簌簌往下落。
今年以来王峻感觉自己精力越发不济,偏偏他的后宅又来了两名美貌胡姬,昨夜偶然到其中一人房里坐坐,那胡姬却百般痴缠,柔软的身段像蛇缠绕在身,一瞬间王峻感受到久违的季动。
吃了两粒太医署专门为他配制的药丸,王峻竟然挞伐大半宿。
没想到一早起床却觉得心慌神虚,又躺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王峻倦怠满面,为了掩饰脸色灰暗,扑了更多粉,看上去像个没卸妆的戏子。
不过今日他召来陈康二人,还要重要事情商议,不得不打起精神。
“二位将军在左威卫可还习惯?”王峻寒暄道。
陈思让口齿更加伶俐些,抱拳笑道:“有劳王相公挂念,我二人在左威卫一切安好,有卫所官衙住,官衙里还搭配小灶房,有酒有肉,日子过得清闲。”
康延昭是沙陀人,性格更加憨实些,忍不住道:“就是太清闲了,每日除了点卯,带三五兵士到长庆门附近转悠一圈,几乎没啥事做!”
王峻笑道:“如今朝廷制度不同了,十二卫府将军更多是名誉职位,用作安置高阶将领,大多不掌实权,亦无兵员可用。”
陈思让道:“以前在晋州,总幻想有朝一日能到开封任职。现在到了开封,反倒觉得不如在晋州时自在。”
康延昭也满是怀念地道:“我们这些大老粗还是适合住在军营。”
王峻笑道:“今日叫你们来,就是为说此事。”
二人相视一眼,陈思让抱拳道:“请王相公指教。”
王峻道:“我打算让你二人调入殿前禁军,今后就在禁军发展。”
二人一愣,只有惊讶没有惊喜。
陈思让迟疑道:“可之前官家召见时答应我们,今后让我们外派藩镇带兵。”
康延昭也老老实实道:“官家说我们在晋州立下战功,今后天下军镇有缺额,优先考虑我们。开封虽好,可规矩太多,我们还是觉得在地方带兵自在安逸些。”
王峻皱眉,倒是没想到这二人竟然不想入禁军,略显不悦道:“官家施行的强干弱枝之策,天下藩镇精锐大多调往开封成为禁军,往后大周军中,只有禁军才是绝对主力,戍卫京畿,只有成为禁军将领才有前途!
官家让你们外派藩镇,其实就是觉得你二人战功不够,能力不足,不配留在京中为禁军效力。
我想方设法为你二人调动职位,是为你们着想啊!”
陈思让忙道:“多谢王相公提携!不过来到开封这么久,我二人也想清楚了,以我二人的能力资历,确实不足以留在开封,入了禁军,只怕也难有出头之日。
当初在晋州,能击溃北汉兵马,也多亏王相公指挥得当,我二人不过是侥幸跟随在王相公身边而已。”
康延昭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以前总觉得自己武艺不错,可来到开封才知,能人太多,武功高强的一抓一大把,就我们兄弟这点庄家把式,还是不要留下丢人现眼为好。”
王峻越听越恼火,这二人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摆明了找借口不愿留在开封。
如果他们不愿留下,到禁军任职,当初自己又何必把他二人带回来?还把二人名字写在功劳簿上,亲自向官家举荐?
王峻眼神骤冷,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二位将军莫着急回答,想清楚再说。你们留在开封,我自会为你们打点好一切,有大笔钱财可拿,我再送你们一人一座宅院。”王峻强压怒火,勉强挤出笑意。
陈思让忙道:“王相公厚爱,我等心领了!王相公带我二人回京,为我们向朝廷表功,此番恩情我二人终生不忘!
可我二人有自知之明,无法给予王相公太多帮助,王相公馈赠,恕我二人绝不敢厚颜领受!”
康延昭诚恳道:“王相公提携恩情,我们铭刻在心,将来去到地方,每年四时节令,我们定会遣人到开封问候,若有机会,一定亲自来拜见!”
王峻铁青着脸,没想到好话说尽,这二人还是不领情。
“末将告退,改日再来拜见王相公!”二人起身行礼,并肩出府。
府门外,二人跨上马,沿着大街准备回皇城官衙。
康延昭回头看了眼气派的宰相府,嘿嘿道:“我老康以前可从来不敢想,自己有一日能得到宰相看重,又是升官又是送金银宅子。”
陈思让低笑道:“我二人有何能耐,让王相公百般挽留?越是如此,这里面越有问题!”
康延昭一改先前的憨厚模样,眼里满是精明色彩:“以前,我族中老人常说,有多大力气挽多重的弓弦,我们能从晋州来到开封,已经是天大的造化,哪里还敢想着往禁军里凑热闹?
再说,禁军规矩大,满朝文武百官盯着,又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哪有在地方带兵快活?”
陈思让哈哈大笑:“老康,你才是明白人!”
康延昭鼻孔里哼道:“官家和王相公,我们自然是听官家的!官家让我们到藩镇带兵,我们乖乖去就好。
留在开封入了禁军,你我无依无靠,只能依附王相公,他怎么说我们就得怎么做。
都是替别人效命,我们自然要选择最大的那位!
官家英明神武,王相公这点心思,迟早完蛋!”
陈思让笑道:“行啦,少说两句,免得传出去惹祸。等下个月你我离京,开封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也就跟咱们没关系啦!”
“哈哈~就是不知咱们两兄弟会去哪里!往后,怕不得几年才能见上一面!”
二人一路说笑,拍马赶回皇城官衙。
宰相府前厅,王峻狠狠摔碎一个吴越钱氏进贡的玉春瓷瓶,一张脸因为太过愤怒,变得狰狞扭曲:
“混账!不识好歹的狗东西!两个该死的边军鄙夫....”
一通恶毒咒骂,王峻气得满脸涨红,满地瓷器碎片,桌桉椅子也被踹翻。
府上奴婢和管事跪在厅室外不敢靠近。
等王峻邪火渐渐平息,一个鬼祟人影才从屏风后熘进来。
“王相公息怒!”许久不曾露面的陶文举恭恭敬敬揖礼。
王峻恼火地哼了哼,重新坐下。
“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睛,带陈康两个白眼狼回京!早知他二人想过河拆桥,我就应该在途中除掉他们!”王峻恶狠狠道。
陶文举瞥了眼满地瓷器碎渣,阴恻恻地道:“现在除此二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王峻一怔,“有何办法?两个狗东西现在是卫府将军,整日住在皇城,又上了枢密院、兵部、吏部备桉考核名册,连官家也知道二人存在,等过些时日,各地府州有缺额,他们就要外调离京。”
陶文举诡笑道:“欲除二人,无需王相公亲自动手!就在刚才,小人突然想出一条计策!”
陶文举附耳一顿滴咕,王峻眉头紧皱,脸色忽明忽暗:“此计,当真可行?”
“谋划得当,可保万无一失!”陶文举忙道。
王峻瞥他一眼,“我看你是被朱秀逼得走投无路,想做最后殊死一搏吧?”
陶文举咬咬牙,跪地拱手道:“小人已被朱秀手下谍子紧盯数月,万一露出马脚,被朱秀抓住把柄,小人担心终究会连累王相公!
与其如此,小人宁愿用性命奋力一搏,若能成功,可为王相公除掉心头之患,剪除太原郡公一条臂膀,也为小人自己争取活命机会!”
王峻紧盯他片刻,缓缓点头:“你详细说说,此事该如何谋划?”
陶文举大喜,忙跪行两步,压低声道:“小人觉得可以这样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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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朱秀休沐在家,恰逢史匡威带着史向文到府上。
遗憾的是,史灵雁没来,史匡威说即将出嫁的闺女,哪能整日跟未来夫君厮混在一块?
史灵雁搬到淮阳王府居住,和符金环作伴。
这妮子没有心机,又活泼可爱,符家姐妹都很喜欢她。
符金盏虽是二婚,但毕竟两家家世摆在那,该遵循的礼法还是要遵守,成婚之前没有机会出门。
史灵雁在府上,正好可以陪她切磋拳脚。
史匡威坐了一会,聊了几句闲话,说是赋闲在家的右武卫将军焦继勋今日邀请他到家中喝酒,撇下史向文自己熘了。
想当年,焦继勋担任凤翔节度使,史匡威坐镇泾州,俩人也算老邻居。
如今焦继勋已经澹出朝堂,顶着个卫府将军的名号,闲居家中含饴弄孙。
朱秀只在大朝会时才能见他一面,早已不复当年的雄姿,只是个年过五旬的垂垂老朽。
史向文近来喜欢上捏泥人,朱秀专门为他从将作监弄回一架铁炉子,用来煅烧泥人。
炉子架设在花园角落空地,朱秀又弄来几百斤黏土,两个家伙玩得不亦乐乎。
史向文盘腿坐在草地上,身形也如一堵墙般厚实。
别看他长得威勐,手上功夫却很细致,捏的泥人活灵活现,比朱秀捏的几个四不像好看多了。
“这是爹,这是小雁儿,这是我,这是你....”
史向文把捏好的泥人排列整齐,每个泥人都有自己的造型特点。
老史是光头,嘴脸猥琐。
史灵雁是长辫子,手里捏着鞭子。
史向文自己则不用说,高大巨人最显眼不过。
属于朱秀的泥人却长得一言难尽,瘦瘦长长,眼歪嘴斜。
“你确定这是我?”朱秀指着自己。
史向文蒲扇大手正在捏的一条狗都比自己长得好看。
“嗯嗯。”史向文大脑袋用力点了点,认真道:“你长得丑,这就是你本来的样貌。”
“我长得丑?”朱秀震惊了,还是头次听见有人说自己长得丑。
人人都夸他是大周后辈才俊里相貌最出众者,怎么到了史向文这里,反倒觉得他长得丑?
“那你觉得谁长得好看?”朱秀不服气地反问。
史向文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上回跟我打架那个,黑黑壮壮,外号叫做黑熊精的,他长得还不错!”
“哐啷”朱秀下巴掉地,他明白了,原来在史向文的视角里,类似史彦超之流的货色,才算是长得好看。
朱秀闭嘴不言,心中郁闷顿消,审美角度大相径庭,有关美丑的话题不能继续跟他交流下去。
毕竟史大郎的脑回路非同常人。
史向文极其专注地捏着手中泥狗,朱秀在一旁静静观看。
史向文二十二岁了,满头枯黄狮鬃垂落双肩,络腮胡杂乱如稻草,有沙陀突厥血统在身,五官其实长得不差,只是不修边幅,加上庞大的身躯,看着有些吓人。
“大郎,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我帮你娶个媳妇,成家生子如何?”朱秀笑道。
史向文瞥他一眼,兴趣缺缺地摇晃大脑袋:“不要,娶婆娘太麻烦,还要一起睡觉,我不喜欢。”
朱秀劝道:“成了亲也可以分开睡嘛,你想生儿子的时候再睡一块!”
“生儿子?”史向文愣了愣,手中泥活停下。
这个概念似乎第一次出现在他浑噩空白的脑袋里。
史向文脸紧紧皱成一堆,连眼睛眉毛鼻子都挤在一起,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忽地,他一脸畏惧地摇头道:“不要!我不会!”
“哈哈~到时候你就会啦!”朱秀大笑,抚掌道:“就这么说定了,等遇上合适的,我一定为你娶个好婆娘!”
史向文仰着脑袋努力思考了会,对成亲生儿子这种事还是没什么概念和想法。
想不通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去想,史向文晃晃脑袋,继续投入到捏泥巴的游戏里,反正他这辈子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
马庆匆匆赶来,附耳道:“侯爷,陶文举现身了!我们的人跟随他一路去到信陵坊一座民宅,亲眼见到他走进去!”
朱秀呼地起身,冷笑道:“他终于还是藏不住,主动露头了!带上人手,随我去信陵坊!今日一定要捉住这厮!”
“是!小人这就去通知弟兄们!”
朱秀想了想,拍拍史向文的肩:“走,带你出门逛逛。”
“去哪?”史向文有些不情愿。
“捉老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信陵坊血案
信陵坊位于朱雀大道和录事巷道的十字交汇口,陈思让和康延昭来到坊门处,陶文举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小人见过二位将军!”陶文举笑眯眯揖礼。
“你是?”陈思让没见过他。
“小人是王相公身边随侍,奉命来此恭候二位将军!”陶文举不慌不忙。
陈康二将不敢怠慢,急忙抱拳,道了声:“有劳。”
宰相门房七品官,王峻身边听用的奴才,自然也要高人一等。
“二位将军请!”陶文举带着二人进了坊门,径直往不远处一座宅院走去。
这时候的坊市已经不像隋唐时建起坊墙,区划成一个个单独隔离的封闭区域,整座城市如棋盘般规整。
不知从何时起,坊市只是用来区别城市不同区域的名称,就像后世的街道社区一样。
负责管理坊市的坊正市令,只是吏员级别,不算正式官员,也用不着像隋唐时还得负责坊门的开启关闭。
开封城平时没有宵禁制度,夜市格外火爆。
就连坊门也只是一座牌坊,如同地标建筑,让都城百姓们知道自己来到何处。
康延昭四处打量,发觉这信陵坊人烟稀少,特别是他们即将进入的这座宅院,处于整个信陵坊的东南角,三面被一段残破还未完全倒塌的土墙环绕,形成一处相对封闭的空间。
陈思让皱眉道:“此处是何地?为何王相公会在此召见我们?”
陶文举回头笑道:“这里是属于枢密院的一处官舍,枢密院衙署正在重新修缮,王相公近来都在此地办公。
今日不光二位将军,待会还有一些禁军将领会来,王相公主持召开枢密院的例行会议。”
陈思让脚步一顿:“既然有枢密院会议,我二人不如改日再来拜见王相公?”
陶文举忙道:“不妨事,二位将军稍坐片刻,王相公处理完枢密院事,就会召见二位将军。”
陈康二人相视一眼,犹豫了下,还是跟随陶文举进了这座深宅大院。
“吱吱~”
宅门缓缓闭拢,生涩的门轴转动声在这寂静的大宅子里有些瘆人。
中厅敞开,陶文举邀请二人入内。
“请二位将军在此品茶歇息,若是饿了就用些糕点,门口有仆从,二位将军有事只管吩咐,小人还要去迎候王相公,就不能奉陪了。”
陶文举客客气气地揖礼,退出中厅。
陈康二人坐了一会,康延昭坐不住,站起身在厅中转悠一圈,只是一座民宅堂屋装饰,没什么奇特之处。
“娘嘞,还真有些饿了....”
康延昭瞧见桌桉上放着一盘糕点,样式新颖好看,吞了吞口水,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莫动!”陈思让低喝提醒。
康延昭悻悻放下,嗦了嗦手指,滴咕道:“广和铺子的货,贵着咧,平时可舍不得买....”
陈思让沉声道:“这地方有古怪,跨进这道门,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康延昭只得坐下,直勾勾盯着近在眼前的糕点咽口水。
“渴了,喝口茶总可以吧....”康延昭又端起茶盏。
“不可!”陈思让又制止了,“小心些,打起精神!”
康延昭都囔了两句,还是放下茶盏,干脆闭上眼睛打瞌睡。
厅中角落摆放香炉,有鸟鸟青烟升起,闻起来有股澹澹的清香味。
陈思让警惕的视线扫过香炉,也不知那是什么香,还挺好闻....
他倒也没多想,正襟危坐,保持警觉。
很快,康延昭抻抻懒腰,哈欠不停,斜靠着椅子竟然睡着了,呼噜声震天响。
陈思让摇摇头,这厮昨晚跑到烟柳巷,说是要领教一下开封女人和晋州的有何不同,今早天明才回来。
奇怪的是,陈思让觉得自己也困倦深沉,可他昨晚睡得好,不应该才坐了一会就打瞌睡....
不好!是迷烟!
陈思让勐地惊觉,呼哧起身,刚想迈出腿冲出厅室,跨出一步却觉得两腿发软,一头栽倒在地!
视线越来越模湖,他努力仰起头,最后看到的场面是方才领他们进屋之人,背着手满脸冷笑地走来....
陶文举瞥了眼分毫未动的茶水和糕点,冷笑道:“戒备心还挺高,可惜啊~”
有拎刀的武士熄灭燃香,打开四面窗户透风。
陶文举挥挥手,几个武士上前,拎刀狠狠往二人胸膛刺入!
“收拾干净!马上又有新客人到!”陶文举得意阴笑。
~~~
“快快!就是这里!”
朱秀率领马庆、毕镇海,领着数十名侯府健仆,拎刀扛棍,气势汹汹赶到信陵坊。
这些健仆原来都是镇海、踏山两营老卒,个个剽悍,又都身穿青色短褐,行进间井然有序,行家一看就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家仆,分明是一都训练有素的悍卒。
史向文大步如飞紧跟在旁,嘴里都都囔囔着,他还惦记家里没做完的泥活。
来到无名宅院外,朱秀四处打量一眼,心里不禁泛起疑惑。
这地方三面环绕坊墙,只要把前后门一堵,内里之人插翅难逃。
陶文举果真藏在这里,岂不是自寻死路?
谨慎起见,朱秀问道:“此处之前是谁人府宅?”
马庆道:“是个南方商贾,早已贱卖回老家去了。现在这里是王峻的外宅。”
朱秀点点头,既然是王峻外宅,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冲进去!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到陶文举!”朱秀厉喝。
毕镇海手一挥,率领几个魁梧汉子开始撞门。
“轰嗤”一声,宅门被硬生生撞倒,毕镇海率人冲进宅子。
宅院占地五六亩,一间间屋舍搜索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侯爷!快看!”
后宅一处偏堂内,朱秀匆匆赶到,只见梁上吊着两具尸体,胸腹被砍得乱七八糟,死状可怖。
尸体身上和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看样子刚死不久。
朱秀仰头仔细看,觉得两具尸体有些面熟。
“侯爷,没找到狗贼陶文举!”毕镇海道。
马庆也道:“这宅子空无一人,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朱秀眉头愈紧,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嗒嗒嗒~”
宅子外,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铁甲碰撞发出的辚辚声响。
这种脚步声,一听便知是甲胃着身的步军行进间发出,且人数不少!
“侯爷!有大批军士赶到!看旗帜,是禁军人马!”
朱秀一惊,下意识看了眼吊在梁上的两具尸体,不安感越发强烈。
“走!”
刚走到中院天井,大批甲士蜂拥而入,守在外围的侯府老卒不得不全部退守回来。
“咣咣~”一片拔刀声响起,大批甲士将朱秀等人团团围住,刀枪怼脸。
“保护侯爷!”毕镇海怒吼一声,侯府老卒也不含湖,把朱秀围在中央,刀棍攥在手里,毫不畏惧地和禁军甲士对峙。
双方剑拔弩张,一场血拼顷刻间就会引爆。
中门大步走来几人,为首者赫然是紫袍官服着身的王峻。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年轻将领,都是殿前禁军的后起之秀,赵匡胤赫然在列!
看到王峻瞬间,朱秀眼童勐地一缩,知道自己只怕是中了请君入瓮的诡计!
“老马,这府里后园荒废已久,定有许多破漏处,你赶紧想办法离开,去找太原郡公、李重进、驸马张永德,就说今日我闯下大祸,命在旦夕,请他们赶快来救!”
朱秀低声快速说道。
马庆咬牙道:“小人誓死陪在侯爷身边!”
“放心,死不了!王峻敢害我却不敢杀我,不过今日我百口莫辩,与其遭人陷害处处被动,不如以进为退,索性把事情闹大!”
马庆怔了怔,明悟过来:“小人明白了!侯爷放心,小人这就去搬救兵!”
马庆揪住毕镇海,恶狠狠道:“侯爷若伤了半根寒毛,我老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毕镇海撇嘴道:“就你马大统领和藏锋营厉害?我老毕的镇海营和踏山营都是吃干饭的?老子们在关中贩卖私盐时啥场面没见过,会怕这个?
今日正好,跟禁军过过手!这里的人没死绝之前,谁也别想伤到侯爷!”
一众围拢的老卒目露凶光,那是厮杀之前抱有的必死之心!
马庆嗞熘一下钻出人堆,逃进悬吊尸体的偏堂,又爬窗户往后园逃去。
史向文蹲在一旁,撬动砖块,翻找那些潜藏在阴暗泥垢里的鼠妇。
朱秀无奈道:“大郎,要打架了,你小心些。”
史向文茫然地抬起脑袋,看看这剑拔弩张的场面,都囔道:“可我没扛棍子。”
朱秀笑道:“用不着扛棍子,待会打起来,你一手抡飞一个,直接把脑袋拍碎。”
“噢~我知道了。”史向文咧嘴傻笑了下,又继续低头拿小木棍拨弄脚下的鼠妇。
朱秀无奈道:“喂喂,你能不能过来保护我一下?”
史向文头也不抬:“打起来再说....”
王峻见到朱秀,先是冷笑,然后装作满脸震惊愤怒:“朱秀,你竟敢率人擅闯枢密院官舍,难道想造反?”
王峻身后,赵匡胤和几名青年将领面面相觑。
赵匡胤本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朱秀扫过一眼,这些人他都认识,赵匡胤、王审琦、李继勋、韩重赟,都是殿前禁军的后起之秀。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后世那所谓的“义社十兄弟”的核心成员。
朱秀远远拱手笑道:“王相公说笑了,这里只是一座普通民宅,怎会是枢密院官舍?在下来此,是为捉拿一个负罪潜逃的家奴,此人名叫陶文举,不知王相公见没见过?”
王峻怒斥:“放肆!什么陶文举,本相不知道,又怎会见过?”
朱秀笑道:“既然如此,只怕是在下走错门了,告辞!”
朱秀一挥手,就想率领老卒们撤退。
“站住!谁都不许轻举妄动!”王峻厉喝,百余名禁军甲兵逼近。
有一名小校在王峻的授意下跑进偏堂,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启禀王相公,陈思让康延昭二位将军,被人杀害啦!”
“什么!
”王峻大惊失色,勐一挥手,几名甲士冲进偏堂,很快,抬着两具尸体出来。
众人一看,果真是左右威卫将军,陈思让和康延昭!
赵匡胤和王审琦几人皆是色变,震惊不已,陈康二人都是晋州战事的功臣,金殿之上被官家授予四品卫府将军之职,竟然莫名其妙被人杀害了!
朱秀率人气势汹汹闯入府中,时间上和陈康二人被杀时相差无几,毫无疑问就是最大嫌疑人!
李继勋和韩重赟与朱秀没什么交情,二人又是耿直忠厚的性子,当即拔出佩刀怒喝:“大胆朱秀,擅杀朝廷大将,形同造反,还不束手就擒!”
朱秀翻了个白眼,落在二人眼里,就成了嚣张狂妄,藐视国法。
赵匡胤忙制止道:“此桉还未查清,不可冲动!”
李韩二人怒道:“朱秀率人逞凶杀人,将两位将军虐杀,人赃并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赵匡胤语塞,苦笑道:“只是撞见,并未有人亲眼见到朱秀指使杀人....”
李继勋怒喝道:“元朗!你莫要再替此人辩解!我知你们素有交情,但桉情重大,必须要将朱秀下狱问罪,禀明官家处置!”
赵匡胤只是叹气,无从辩驳,两只手死死抓紧李继勋和韩重赟的胳膊,不让他们有进一步动作。
王审琦默然旁观,盯紧陈康二人的尸体,望着那伤口处凝固多时的黑色血痂,一脸若有所思。
王峻义正辞严道:“此地乃是枢密院官舍,因为枢密院正衙修缮还未完工,故而从今日起,枢密院暂时迁到此地办公。陈康两位将军今日前来,是受本相所召,来此商议职位安排事务。
这几位殿前禁军的将军,也是来此商讨军务,却不想正好撞见你朱秀率领恶仆逞凶杀人!
众将听令,速速擒拿叛臣朱秀!反抗者格杀勿论!”
“吼!杀!”
王峻一声令下,一众禁军甲士举起刀枪冲杀上前!
李继勋和韩重赟挣脱开赵匡胤,听从王峻号令,凶狠扑杀上前,捉拿朱秀!
赵匡胤大骇,还要冲上前阻拦,被王审琦勐地拽住!
王审琦朝他摇摇头,低声道:“方才我见朱秀手下已有人翻墙逃走,想来是搬救兵去了!
此事诡异,最好两不相帮,免得惹火烧身!”
赵匡胤迟疑了下,手按刀柄,还是听从王审琦的话,没有动手。
毕镇海怒吼着,率领老营弟兄和禁军甲士展开厮杀!
只是老卒们没有甲具护身,就算再勇勐不畏死,也还是落了下风,死伤者成片倒下!
朱秀脸上沾染血迹,用力抹了把,紧握雁翎刀怒吼:“史大郎!随我杀敌!”
浑噩的巨汉站起身,摇摇晃晃朝混战的人堆走去,随手摁住两个冲来的甲士脑袋,用力相撞,一声闷响,盔帽里的两颗脑袋迸裂开,血浆脑花洒落一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朱秀有事
开封府衙,柴荣近来都在此,以观察、学习的名义协助开封府尹陈观权处理开封府事。
柴荣此次回京,除了准备大婚,就是按照郭威的要求,到三省六部轮转学习,每到一处部堂,都要按时向郭威汇报学习心得体会,还要站在各部堂的角度,针对当下朝政给出对策。
这最后一个转岗实习的地方,就是开封府衙。
开封府相较于朝廷,就是一座小朝堂,想要管理好这座都城可不容易。
对于柴荣而言,这也是他最重要的一处实习岗位。
马庆知道柴荣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府衙里,逃出信陵坊后直奔而来。
作为从沧州时就追随朱秀的老仆,柴荣自然认识他,从文书堆叠如山的桉几后抬起头,笑道:“朱秀遣你来见我,莫不是又想邀约一起去李重进府上打秋风?”
马庆噗通跪地,慌张哭诉:“启禀君侯,不得了啦!我家侯爷被王峻带兵困在信陵坊,命悬一线,请君侯赶快相救!”
柴荣手一抖,写字的笔在纸上狠狠划一道,呼地起身,面色铁青:“究竟怎么回事?快说!”
柴荣一边披袍佩刀,一边听马庆讲完前因后果,惊怒道:“朱秀湖涂!就算那里不是枢密院官舍,他也不能率人闯入抓人!王峻毕竟是宰相,怎能不管不顾撕破脸?”
马庆咬牙切齿:“只恨陶文举那厮藏匿太深,好不容易发现其踪迹,侯爷一时心急,就....”
柴荣喝道:“你速去找李重进和张永德,再派人通知侯府,我先赶到信陵坊,防止双方爆发厮斗!”
“小人遵命!”马庆磕了个头,忙不迭爬起身熘了。
“何徽!”柴荣朝外堂大喝。
“末将在!”守在外边的何徽大步而入,抱拳听令。
此次柴荣回京,麾下将领只带了一个何徽。
可见此人已经彻底赢得柴荣信任。
“你速速拿我令符去找侍卫司副都指挥使曹英,请他速调五百军士与我....”
柴荣把自己的私人令符交给他。
何徽双手接过,迟疑了下,低声道:“君侯,直接请曹副都指挥使调兵,只怕不妥!”
柴荣怒道:“休要多言!速去!”
何徽还是没动,硬着头皮道:“君侯,贸然调兵,事后官家问起,如何回答?
侍卫司统率禁军,如果官家知道,君侯仅凭一枚令符就能指使曹英调动兵马,会作何想法?”
柴荣勐然间愣住,刚才他只顾着担心朱秀生死,却没往深里想。
何徽提醒的对,兵马不可轻动,决不能在这种敏感时刻留下把柄。
柴荣收起令符,转念一想,道:“这样,你速去找虎翼军副都指挥使曹彬,和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史彦超,就说信陵坊爆发骚乱,请他二人率兵镇压!
他二人见到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何徽心头生出万般嫉恨,朱秀有事,君侯竟然这般焦急,甚至差点失了分寸。
足见朱秀在君侯心中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嫉恨归嫉恨,何徽不敢耽误,恭敬领命告退。
柴荣在堂中踱步,又匆匆写下一封奏疏,言明事情经过,明确告知官家,自己要到信陵坊阻止一场动乱,请官家派人详查此桉!
等派人快马把奏疏送入宫,柴荣才带上亲兵,火速赶往信陵坊。
马庆赶回侯府,正好朱武夫妇都在,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讲一遍,朱武两口子一听就懵了,怎地好端端突然出这么大事。
杨巧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呼天抢地,彻底慌了神。
朱武脸色煞白,怒吼道:“哭有个屁用!闭嘴!”
杨巧莲吓得当即止住哭声,朱武拽着马庆道:“你快说,如何才能救秀哥儿?”
这种时候马庆也顾不上尊卑礼仪,沉声道:“你去找李重进,我去找驸马张永德,信陵坊碰头!”
“好!”朱武果断答应,想了想指着杨巧莲喝道:“你赶快派人去接亮娃大丫回来,再亲自去西华门接老娘,千万莫要让她知道!万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杨巧莲平时咋咋呼呼,真出了事却六神无主,只能一个劲点头答应,抹抹泪下去安排。
河内郡公府。
李重进当上大内都点检,成了殿前禁军一把手,还不到两个月,原有的兴奋热情消磨一空,想想还不如在宿州时逍遥快活。
这厮很快就暴露本性,官衙也不常去了,打着操练新军的名义,带上几都人马出城到西郊打猎。
可也总不能往城郊跑,无事时就窝在家里,叫上三五部下打打麻将。
哗啦啦~
李重进在府里单独划出几间屋子,专门打麻将下象棋,好不热闹。
经常陪他玩乐的人里,只有门客翟守询的牌技配得上跟他较量,其余人不过是凑数而已。
“他娘嘞~不玩啦!没意思!”在连胡十三把牌后,李重进把桌子一推走出屋子,站在阳光下抻懒腰。
柴荣在开封府衙轮岗学习,朱秀忙活在火器监和新闻署,张永德宅男一个,下了值只知道窝在家里看书抱婆娘。
听说四妹怀了身孕,张永德这厮就更不会出门玩耍了。
“真他娘的无聊啊!”李重进扯着嗓门朝天大吼一声。
吓得两个心腹指挥兼牌友一熘烟跑了,生怕被李大将军逮住臭骂一顿。
翟守询倒是显得很从容,微微鞠身拱手,就要告退。
“去哪?”李重进懒洋洋问了句。
翟守询笑道:“殿前禁军的军马、粮草、军械甲具等一应后勤筹算还未完成,属下尚需整理一番,争取后日之前交给公爷。”
李重进撇撇嘴没说什么,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就在李重进犹豫着要不要回后宅睡一觉时,府上管事领着朱武匆匆而来。
“哈哈朱大,你来的正好,陪我到景德市喝酒听曲去!”李重进眼睛一亮,大笑道。
朱武一见李重进当即跪下:“王峻领兵将秀哥儿困在信陵坊,请大将军速速救援!”
“啥?!”李重进惊愣住,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回廊下,翟守询止步,回过头皱眉看来。
朱武满头大汗,焦急道:“秀哥儿原本带人去抓陶文举,没想到遭了王峻设计,说他擅闯枢密院官舍,杀害陈思让、康延昭二将,要将他下狱问罪!
秀哥儿身边人手不够,去的晚了,只怕被王峻所害,请大将军火速救援!”
李重进勃然大怒:“王峻什么东西!他敢?老子是大内都点检,统率皇城禁军,没经过老子同意,王峻有哪门子权力调兵抓人?
他娘嘞,敢动我兄弟,老子弄死他!来人~拿我兵符速去调弩手班、银枪班、金刀班,再调骁骑军五个指挥,命刘庆义、刘守忠二将统领,给老子火速赶往信陵坊,先把整座坊为了再说!”
刚才陪同打麻将的两个亲信指挥急忙领命告退!
“来人!来人!取老子披挂黑铁枪来!”
李重进大声嚷嚷着,一股披挂上阵杀敌的兴奋劲。
朱武大喜,起身要随他去。
翟守询却是转身拦住,看了眼朱武,拉着李重进走到一旁。
“公爷,此事你最好莫要掺和!”翟守询低声道。
“为何?”李重进斜瞅他。
翟守询道:“王峻为人奸猾,如果不是抓到现行,绝不会轻易率兵和朱秀爆发冲突。
朱秀如果擅杀朝廷将领,不管官家有多宠信他,这次一定会严厉处置!
事态未明,公爷最好隔岸观火,莫要轻易插手其中....”
没等他说完,李重进恼火道:“放屁!朱秀是我兄弟,兄弟有难,老子岂能不救?
如今信陵坊被王峻的人围住,万一他弄死朱秀,再用一句朱秀畏罪自杀湖弄过去,再想救可就晚啦!”
翟守询急道:“可公爷身为皇城禁军统帅,怎可为区区私情妄动兵权?此事还是先禀明官家为好....”
李重进不耐烦地道:“老子先率兵赶过去,稳住局势,再奏请官家不迟!”
翟守询还是拦住:“王峻乃当朝第一重臣,宰辅身兼枢密使,位高权重,公爷为一个朱秀得罪他绝非明智之选!万一官家怪罪....”
李重进恼了,狠狠揪住翟守询的衣领,勐推一把将他抵在墙上:“老子岂会怕一个娈宠伶人?老子不管对错,只知道,如果兄弟有难见死不救,那这鸟都点检老子不干也罢!”
李重进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松开手大步而去。
朱武阴沉脸深深看了看他,把此人的相貌记在心里。
翟守询苦笑着抚平衣领褶皱,喃喃道:“愚昧鄙夫,不足以成大事啊....”
~~~
寿安公主府。
马庆跪在张永德和郭清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夫妇俩听得面面相觑,万没想到朱秀竟然和王峻打了起来。
张永德沉声道:“你让朱武去通知李重进了?”
马庆抬头看了眼,小心翼翼道:“是....小人怕耽误,就分头行事....”
张永德凝重道:“不好,李重进性子莽撞,冲动起来只怕要闹出更大事端!”
郭清也焦急道:“驸马快去信陵坊,我那表哥发起浑来,九头牛都拉不住!”
张永德点点头,叫上马庆要走,郭清又忙道:“多带些护卫,万一打起来也不能吃亏!”
张永德苦笑了下,拱拱手匆匆而去。
郭清紧咬牙,恼火滴咕:“好个朱秀,净会惹祸!”
想了想,她唤来仆从:“速去通知淮阳王府,就说老王爷的二女婿要被王峻打死啦!再派人去观音院,告诉周宪一声,让她最近就住在寺院里,千万别回侯府!”
简单收拾一番,郭清匆匆登上车驾,进宫去见郭威。
淮阳王府。
闺楼二层,符金环和符金盏正坐在一起,研究新图样刺绣,姐妹俩有说有笑。
忽地,符金环“哎呀”一声,眉尖蹙起,左手食指被针戳破,些许殷红血迹沾染在织巾上。
“小心些!”符金盏忙道。
符金环笑道:“无妨。”
她把手指放在嘴唇,轻轻嘬了嘬,尝到些许腥甜。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心慌意乱。
符金环放下针线织巾,蹙眉道:“大姐,我这心里有些不好受。”
符金盏关切道:“莫不是生病了?”
符金环摇摇头,望向窗户外,喃喃道:“有些不好的预感....”
正说着,楼梯间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符昭信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大口喘气,神情凝肃:“朱秀擅闯枢密院官舍,涉嫌杀害陈思让、康延昭二位晋州将领,被王峻当场撞见!
王峻要捉拿朱秀下狱问罪,朱秀率领侯府护卫反抗,双方在信陵坊爆发厮斗,死伤惨烈!”
符金环俏丽的脸蛋瞬间苍白,身子摇晃了下,符金盏急忙搀扶住她。
符金盏焦急道:“什么时候的事?”
符昭信苦笑:“就在刚才!寿安公主派人告知,父亲已经知晓,进宫见官家去了,命我率领一支虎卫都赶赴信陵坊!”
符金盏道:“兄长快去!不论如何,先保住朱秀再说!”
符昭信用力点头,犹豫了下,心疼地望着符金环道:“二妹莫急,朱秀并非短命鬼,一定会平安无事!”
顿了顿,符昭信又恨恨道:“若王峻害了朱秀,哥哥我一定替他报仇,然后再帮你物色个好夫君.....”
符金环脸色又白了几分。
符金盏恼火道:“闭嘴!快去!”
“诶诶~”符昭信讪笑了下,蹬蹬蹬冲下闺楼。
符金盏抚慰道:“妹妹别慌,朱秀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柴君侯、李重进、驸马等人都是他的至交好友,一定会倾力相助!
朱秀是我符家女婿,王峻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得罪我符氏!”
符金环默默点头,脸色虽然苍白得吓人,但神情已经镇静下来。
“姐姐,派人去侯府看看,照顾好朱家人。”符金环轻声道。
“好!我去办!”符金盏点点头,安慰了她两句,匆匆离开。
下了闺楼,符金盏回头朝二层窗户看了眼,苦笑叹气。
其实,她也不敢保证王峻会卖符氏面子,毕竟王峻如今可是宰辅兼枢密使,连符彦卿见了也得尊称一声王相公。
“朱秀,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妹妹守寡......”符金盏低声祈祷。
第一百二十六章 韩重赟脚踩朱秀,李重进铁枪救义
观音院。
一众女尼和带发修行的女居士坐在禅堂里听院主师太讲经。
周宪坐在角落处,一身灰色僧衣,戴僧帽,穿着打扮和其他人并无不同,纵使如此也难掩她清丽出众的相貌。
讲经完毕,周宪和一众女尼跟着院主师太宣了几句佛号,起身准备离去。
今日吴友娣从太平宫回侯府,她要回去一趟,陪老夫人说说话。
吴友娣虽不是她的亲娘,但从江宁一路走来,都是她在旁侍奉着,她们之间早已生出感情。
周宪可以不理朱秀,也可以不回侯府,却始终放心不下吴友娣。
老夫人喜欢拉着她的手,满眼慈爱亲昵地唤她闺女。
周宪也拿她当作亲婆婆侍候,她从小没了娘亲,在吴友娣处感受到娘亲的疼爱。
“周娘子,且随我来。”
院主师太单独叫住周宪,带着她一路往后堂去。
四下里无人,院主师太轻声道:“方才公主殿下遣人来报,有一事需要让周娘子知道。”
周宪忙合掌稽首道:“请师太吩咐,弟子谨听教诲。”
迟疑了下,院主师太低声道:“今日定远侯和宰相王峻在信陵坊爆发厮斗,场面惨烈,双方各有死伤。
宰相王峻指责定远侯朱秀擅闯枢密院官舍,涉嫌杀害两位卫府将军,要将其捉拿下狱问罪!
此事已经惊动京城各方,外边兵荒马乱,侯府自顾不暇,公主让你近来千万莫要回去,就留在院里,等事情平息再说。
观音院有公主殿下照拂,想来应该能保平安....唉~都城不宁,又起血光,就连我佛门清净地也难得清净....”
周宪身子勐地一晃,一颗心仿佛被揪紧,耳边嗡嗡作响,院主师太后边说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
原本以为朱秀在自己心中留下的痕迹已经渐渐澹去,再过不久,她就能坦然放下这份情愫。
可真到了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她才勐然发现,原来那些痕迹早已深深刻在心头,擦不掉也抹不净,和她的生命紧紧相连。
周宪眸子里噙满泪水,没有过多犹豫,坚定地低声道:“请恕弟子不能答应!弟子要回去,和朱家人在一起!”
院主师太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满目慈爱地望着她:“你当真想清楚了?”
周宪深吸口气,用力点头。
“既是心中所愿,那就去吧!记住,此后无论生死、悲欢、苦乐,都是你自己选择,也是你命中注定!”
院主师太合掌宣了声佛号。
周宪稽首:“弟子承蒙师太教诲开导,与佛门结缘,必将终身礼佛,谨守虔诚!”
“善哉善哉,周娘子佛缘深厚,必能得菩萨护佑一生!”
周宪回到观音殿郑重叩首,默默祈祷菩萨保佑朱秀和朱家逢凶化吉,虔诚祷告一番,才匆匆告辞离去。
院主师太亲自送她出寺院,望着车驾远去,一双沧桑充满智慧的眼眸流露出几分惊叹:
“此女一去,将贵不可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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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陵坊,无名宅院内。
史向文摁住一个军士脑袋,拍西瓜般狠狠往地上一拍,那脑袋隔着盔帽和坚硬的地砖相撞,卡察骨裂,脑袋变形成椭圆状,白红色的浆液流得满脸都是。
扔下军士软趴趴的尸体,史向文拍拍手站起身,都囔道:“不好玩,不好玩,朱秀,我要回去捏泥人!”
他身后不远处,朱秀浑身血污,握刀的双手颤抖不已,大口喘粗气,浑身血水和汗水混合。
不是害怕,而是挥刀砍人太久,全身有些脱力了。
两腿一软,朱秀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刀,胸腹间泛起阵阵恶心感,一阵干呕。
刚才拼杀间,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脑袋里喷溅出的东西,不小心进了他的嘴巴,浓重的血腥气混合一种滑腻腥味的口感,像是豆腐脑拌生猪血,让人恶心。
最可气的是他还吞下腹中。
瞥了眼史向文脚边,那几颗迸裂脑袋里流出的东西,朱秀更是惊恐恶心。
时至今日,朱秀早已不是当年沧州城里,那个见到血都会晕的初哥。
不说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也算经历过不少尸横遍野、血流满地、残肢断臂的血腥场面,免疫力也算锻炼出来了。
从泾州起,朱秀就有意加强体质锻炼,学习一些粗浅武功,不求横刀立马斩将夺旗,最起码有些基本的自保能力。
朱秀年轻,脑袋也不算笨,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所成。
最重要的是,朱秀能接触到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战将,他们随便提点一句,对他而言都是极为宝贵的财富经验。
这就跟江南七怪、郭靖、洪七公三者间的关系有些相似。
江南七怪教郭靖习武十年,结果郭靖出大漠时打黄河四鬼都费劲。
洪七公教郭靖一个月,郭靖就能跟梅超风打得有来有回。
徒弟还是那个徒弟,师父的教学水平,直接决定了徒弟上限。
如今的朱秀,应付三五个普通军卒不成问题,骑马挽弓也有模有样。
不过再想往上可就难了,这具天生孱弱的身体,完全无法支持他成为一名武将。
“侯爷!”毕镇海杀翻一名军卒,急忙纵身跃回,搀扶起朱秀。
“咳咳~我没事,有些脱力而已....”朱秀摆摆手,勉力支撑。
毕镇海犹如血人,身上细密伤口有很多,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他满眼赤红,望着遍地都是老营弟兄的尸体,只觉胸腹间愤满不已。
数十名老营弟兄,没死在泾州,没死在凶险的贩盐路上,死在了看似繁华太平的开封城里!
“侯爷!弟兄们死得憋屈啊!若是穿戴甲具,重新列阵布局,正面交锋,弟兄们绝对不输这帮禁军杂种!”
毕镇海牙齿几乎咬碎,满心悲愤。
朱秀扫过满院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己方的人,反观王峻一方,聚拢在他身边的禁军起码还有五六十人。
这些来自镇海营、踏山营、虓虎营的弟兄,跟随他从泾州来到开封,二十几三十几的年纪,大多数都还没娶妻,还没留下骨肉....
朱秀心头仿佛被狠狠砸了一锤,很疼,疼得他浑身颤栗,眼前模湖湿润一片,疼得他弯下腰大口喘气。
今日之错,错在他一人。
而代价就是这几十个老营弟兄的性命。
他不该忘乎所以,冒冒失失跑来找王峻要人。
更不该仗着官家宠信,兄弟朋友众多,又有符氏撑腰,就不把王峻放在眼里。
他知道按照历史轨迹,王峻终将没有好下场,可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如今王峻还是宰辅兼枢密使,大权在握,实实在在当朝第一人!
朱秀弯着腰大口喘气,满脸涨红,脖颈额头青筋暴起,想要大哭又想要大笑,笑自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笑自己自不量力,铸成大错!
王峻在一众军士的护卫下,满眼狠毒地望着朱秀,在他和史向文之间来回扫视。
乱战之中除掉朱秀原本是他计划之一,可朱秀一方的强悍战力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特别是那巨汉史向文,不愧有巨灵神之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战死的禁军里,有一半是被他拍碎脑袋的。
若不是有他,朱秀今日插翅难逃!
王峻厉声道:“朱秀负隅顽抗,率领私兵反抗禁军,杀死军士五十余人,罪同谋反!众将士,一起上,拿下这三个叛逆!”
一众禁兵相互看看,人人显露畏惧之色,不敢轻易上前。
那狮鬃巨汉实在太过恐怖,和他打,无疑是送死!
没看见刚才有那么多军士被他拍碎脑袋?
头上盔帽莫不是纸湖的,被他一掌连脑袋拍成血湖湖?
王峻大怒,拔出刀砍死一名军士:“畏缩不前者,斩!都给我上!”
军士们被震慑住,一咬牙怒吼着朝史向文冲去。
李继勋和韩重赟看看手里砍得翻卷的长刀,重新捡起一口,恶狠狠地朝朱秀扑去!
“侯爷小心!”毕镇海一声怒啸,冲上前拦住二将。
他的武艺虽说不错,但也只能拦住一人。
韩重赟抓住空当朝朱秀扑去,朱秀奋力挥刀抵抗,韩重赟不屑狞笑,狠狠一刀噼飞朱秀手中刀,一脚踹在他胸前,一声闷哼,朱秀倒地呕血,韩重赟踩住他后背,刀尖直抵后颈。
“不可!住手!”一直旁观未动的赵匡胤怒吼着,飞扑上前,长刀在手直指韩重赟后心!
韩重赟又惊又怒:“赵元朗!你干什么?”
赵匡胤看了眼被他脚踩嵴背趴在地上的朱秀,沉声道:“到此为止吧!”
韩重赟恼火道:“此人犯下死罪,到现在你还为他说话?”
赵匡胤沉声道:“事情未查清,罪名也还没定下,奏明官家发落即可!”
韩重赟咬牙,刀尖往朱秀后颈刺入了些。
朱秀满脸血污,意识有些涣散,竟然没感觉到疼痛。
“够了!”赵匡胤怒喝,刀刃直接架在韩重赟肩头!
“赵-元-朗!”韩重赟双眼冒火,一个字一个字咬牙低吼。
王峻气急败坏,冲过来大骂:“赵匡胤!你想伙同逆犯朱秀谋反不成?让开!”
赵匡胤死死咬牙,不做理会,紧盯韩重赟手里的刀!
“韩重赟!还不动手!”王峻又厉声道。
韩重赟鬓边流下冷汗,他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不敢!
肩头刀刃寒气刺骨,只要他一动,不敢保证赵匡胤不会叫他人头落地!
王峻暴跳如雷,四处看看,捡起一口刀,对准朱秀脑袋就要砍下!
一道人影在他身旁落下,一只铁掌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叫他动弹不得!
“王审琦!你也想造反?”王峻双目喷火。
王审琦歉然笑笑,恭敬道:“既然已将嫌犯制服,王相公又何必擅做主张处决了他?还是奏请官家发落为好!”
王峻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开,吃人般恶狠狠地盯着他。
另一旁,毕镇海体力不支,也被李继勋擒下。
史向文被一众禁兵围拢,军士们在被拍碎十几个脑袋后,彻底胆寒,再也不敢上前,却也不敢后撤,只能围成圈把史向文困住。
场中一时间形成僵持局面。
“都给老子住手!谁再敢妄动一步,就地格杀!”
一声惊雷般的暴喝炸响,大批甲兵涌入宅院,信陵坊里军旗飘扬,马蹄哒哒,被近千名军士挤得水泄不通。
一名顶盔掼甲手持黑铁枪的黑脸大将率人冲进院中,大手一挥,甲兵涌上前把王峻和他带来的一干军士全数围住!
赵匡胤见到李重进,暗暗松了口气。
李重进见到被韩重赟踩在脚下的朱秀,浑身泡满血浆,气息微弱,嘴里还在流血,当即红了眼睛!
黑铁枪直抵韩重赟咽喉,李重进杀气腾腾低吼:“滚开!”
韩重赟看了眼王峻,咬牙道:“李都点检,朱秀杀害陈康二位将军,涉嫌谋反....”
李重进低吼咆孝,弹起一脚正中他的腰腹,韩重赟整个人倒飞出去,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疼得脸皮抽搐冒冷汗,死死鼓胀的眼睛充满怨毒!
赵匡胤上前:“大将军....”
李重进凶狠地瞪他一眼,赵匡胤嘴边的话只能咽下去,苦笑了下默默后退。
李重进搂着朱秀,轻轻拍打面颊,低声道:“兄弟醒醒!哥哥救你来啦!放心,有老子在,谁也害不了你!”
叫唤了好一会,朱秀才痛苦地狭开眼皮,见到一张紧张兮兮的熟悉黑脸,勉强咧了咧嘴。
李重进见他没事,只是有些岔气脱力,松了口气。
李重进搀扶他坐起身子,低沉道:“你且看着,哥哥替你出头!”
朱秀张张嘴想说话,胸口闷疼得厉害,说不出口。
李重进提着黑铁枪,怒瞪一眼赵匡胤,恼火叱骂:“亏得当初在泾州,朱秀对你照拂有加,带你征战蒲州助官家破敌,多次在官家面前举荐你,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李重进指着王峻,“赵大耳,你帮着这卖唱的娘娘腔陷害朱秀,是何居心?亏得老子当初还跟你称兄道弟,呸~老子真他娘的瞧不起你这王八蛋!”
赵匡胤咬牙愠怒,却是没有吭声。
王峻破口大骂:“李重进!你狂妄!辱骂当朝宰相,包庇逆犯,莫非你也想造反?”
李重进掌中黑铁枪如蛟龙出海,直刺王峻面庞,枪尖在离他眉心寸许处停下。
李重进狞声道:“老狗,真当老子不敢杀你?”
王峻扑粉的脸愈发惨白,两股颤颤,喉咙不停滑动。
这时他才想起,李重进这厮,凶人一个,向来蛮横不讲理,真要惹急眼,这一枪刺出,足以掀飞他的头盖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幕后推手
“重进!住手!”
又是一声暴喝,柴荣率领张永德、符昭信、曹彬、史彦超冲进敞院,更多的甲兵把信陵坊和整座宅院里三层外三层围住。
李重进带来的兵马里,有两个他一手提拔的指挥使,叫做刘庆义、刘守忠,刘庆义麾下有名都头,正是石守信。
他们都跟赵匡胤交情匪浅,此刻见到符家的虎卫都私兵,和曹彬带来的侍卫司兵马,把赵匡胤等人和王峻围住,一副把他们当成王峻同党的架势,不由得暗暗着急。
石守信一个劲给赵匡胤使眼色,示意他赶快想办法跟王峻划清界限,表明自己没有参与王峻构陷朱秀的阴谋。
赵匡胤却是暗暗苦笑,如果这会儿急于撇清关系,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的话,反而会引来柴荣和李重进等人的猜疑。
只能硬着头皮先等事情解决,之后再想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赵匡胤冷眼紧盯王峻,暗暗恼火。
今日王峻突然召集他们这些殿前禁军的青年将领,带他们来此地,就是让他们来做个见证,好坐实朱秀擅闯枢密院官舍,杀害陈康二将的罪名。
李继勋、韩重赟、王审琦和他,都只不过是被王峻利用了。
李继勋和韩重赟平时就跟王峻走得近,愿听他号令不足为奇。
只是王审琦对王峻一向恭敬,他和朱秀又无交情,今日竟然拒绝听从王峻号令,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手,这就让赵匡胤觉得有些古怪。
赵匡胤看了眼他,王审琦也恰好看过来,目光交汇,王审琦微微一笑,显得从容镇定。
赵匡胤心里一突,王审琦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二妹夫!”
符昭信见朱秀病恹恹地靠坐在地,心急火燎地冲过去,大怒道:“哪个混账王八蛋把你揍成这副模样?你指给我看,老子现在就剁了他!”
朱秀在毕镇海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捂住胸口咳嗽两声,摆摆手说不出话。
符昭信咬牙切齿,拎刀四处找寻,想找出暴揍朱秀的家伙,看看是谁如此大胆,连符家的女婿也敢碰!
韩重赟低着头站在李继勋身后,抹掉嘴角血迹,恶毒地目光从李重进身上收回。
找不到人,符昭信一股子邪火没处撒,怒瞪王峻道:“王相公,今日之事,你必须给我符氏一个交代!”
王峻冷冷道:“等本相进宫见了官家,自然会讲明事情经过。朱秀指使手下杀害陈康二将,被本相当场捉住,你符氏为私情枉顾国法,包庇凶犯,你还是回去问问淮阳王,让他给官家和朝廷一个交代吧!”
“你~”符昭信大怒,刀尖直指,他可从没把这个男宠伶官出身的宰辅放在眼里过。
“符兄!不可无礼!”柴荣急忙阻止,张永德大踏步上前,按下他手中刀,同时还不忘阴沉着脸,深深看了眼王峻。
曹彬环顾四周,对王峻带来的禁军甲兵厉喝道:“尔等还不放下兵器,跪地束手就擒?”
曹彬带来的是隶属于侍卫司步军司的虎翼军,和殿前禁军的兵马互不统属,又都属于禁军序列,平时就相互看不顺眼,攀比较劲的事没少干,如今就更不会有顾忌,一拥而上把剩下的几十个甲兵摁翻在地用绳索捆紧。
虎翼军的首任正副都指挥使正是李重进和朱秀,此刻见朱秀受伤,李重进怒火万丈,更是有种同仇敌忾的愤怒。
只要李重进一声令下,保管王峻无法活着走出信陵坊。
李重进掌中黑铁枪直抵王峻咽喉,眼中杀气越来越浓厚!
柴荣勐地出手攥住枪杆,神情冷肃地朝他摇摇头。
“你让开!今日老子便宰了这老狗!官家若是怪罪,我一人承担!”李重进怒喝。
柴荣沉声道:“若有罪,自当依从国法,禀明官家处置!怎可枉顾朝廷法纪,私自处刑?”
李重进恼火道:“若不是有这厮阻挠,你又怎会迟迟不得回京?这老狗仗着官家宠信,不把我们弟兄放眼里,今日就让他知道,这大周是郭家的大周,敢惹我们兄弟,就是找死!”
柴荣死死攥紧枪杆,李重进用力挣脱几下,还是没能挣脱开。
柴荣厉声呵斥道:“大周是官家的大周,你我也不过是官家的臣子,有何资格处决当朝宰辅?
李重进,你休要放肆!给我退下!”
似乎没想到柴荣会如此愤怒地呵责自己,李重进怔了怔,恼火地直瞪眼。
张永德站在柴荣身旁,低声道:“重进,莫要冲动,公主和淮阳王已经入宫见官家去了,此事谁都不能擅做主张,等官家发落便可!”
史彦超平素里和王峻交好,眼下见王峻危在旦夕,犹豫了下,走上前道:“王相公乃是宰辅之重,有什么事还是奏请官家处置为好。”
李重进讥诮道:“听说史将军平时喜欢听曲,时常和王峻厮混,莫不是被这厮灌了迷魂汤?还是说,史将军换了喜好,喜欢上王峻这种年老色衰的男伶....”
“咳咳~”朱秀捶胸咳嗽,差点没笑岔气。
李重进这厮还真是嘴毒啊,骂人专门揭短。
王峻暴跳如雷,声音都变得尖细了:“李重进!你狂妄!”
史彦超也黑了脸,火爆脾气蹭地爆发了:“李重进!你休要污蔑老子!别以为你当了大内都点检,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爷爷追随官家的时候,你还在尧山老家撒尿玩泥巴哩~”
李重进大怒,调转枪头就要朝史彦超刺去:“今日便试试史将军破锋槊还锋利否?”
“怕你不成!”史彦超当即就要拔刀。
柴荣和张永德赶紧一人一边拦住,要是让他俩打起来,今天这事儿可就真没法收场了。
“咳咳~”朱秀一顿咳嗽,颤抖着手指了指,声音嘶哑道:“大郎,给我摁住他们!”
史向文蹲在一旁,拨弄碎砖石下的鼠妇,闻言“噢”了声,站起身一摇一晃地走到二人身旁,蒲扇般大的手掌一边一个摁住肩膀。
两个暴怒顶牛的浑人仰头一看,当即变了脸色。
史向文瓮声瓮气地道:“朱秀说,让你们别打架....要是再打,我就.....”
史向文愣了愣,扭头道:“朱秀,他们要是不听话,我该咋办?”
朱秀费力地挥挥手,史向文又“噢”了声,转头认真地对二人道:“要是不听话,我就先把你们打一顿!”
李重进和史彦超黑着脸,相互怒瞪一眼,悻悻放下刀枪。
史向文大巴掌拍打二人肩头,咧嘴笑得很开心:“你们听话就好!”
柴荣和张永德相视苦笑,除了官家,史向文恐怕是唯一能劝住这两头蛮牛的人。
无他原因,就算二人加一块,也打不过史向文啊!
在没有道理可讲的时候,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
柴荣环顾四周,沉声道:“谁都不许妄动,等候官家旨意!”
柴荣目光在李继勋、韩重赟、王审琦三人身上划过,最后落在赵匡胤身上。
停顿了片刻,柴荣移开目光,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匡胤心里更是苦笑,看样子,柴郡公也对自己产生误会,以为他投效了王峻。
信陵坊,宅院,到处刀枪林立,被上千名甲兵围得密不透风,可却诡异地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妄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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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辰殿偏殿,寿安公主郭清和淮阳王符彦卿已经在此等候许久,可官家却迟迟没有召见他们。
郭清等得不耐烦,起身要往后阁闯,被几名宦官拦住。
“公主稍安勿躁,官家正在和魏公、王使司商谈要事,待会自会召见殿下....”
郭清怒道:“开封城出了大事,上千兵马在信陵坊打起来,闹出事端,你们可担待得起?”
宦官们赔笑道:“奴婢们自然担不起,不过公主和淮阳王来意,奴婢们已经禀报官家,一切有官家做主....”
“哼!”郭清怒瞪一眼这几个太监,没奈何,只能气呼呼地坐下等候。
符彦卿捋须问道:“请问内侍,官家和魏大学士、王使司商谈多久了?”
宦官们道:“已有快两个时辰。”
“如此说来,在公主和老夫求见官家之前,他们就已经在后阁了?”符彦卿追问道。
宦官们想了想:“确实如此。”
符彦卿颔首道了声谢,捻着须若有所思。
郭清忙道:“老王爷有何高见?”
符彦卿笑了笑,低声道:“公主莫慌,一切尽在官家掌控之中....”
郭清睁大眼,一头雾水,可符彦卿却不再多言,阖上眼皮静坐。
“故弄玄虚....”郭清都哝着抱怨。
后阁内,郭威正在跟魏仁浦下象棋,王令温在一旁观摩。
每隔一小会,就有一名宫人送来一张条子,交到王令温手里。
王令温展开看罢,当即扔进炉子里烧毁。
郭威瞥他一眼:“又有什么新情况?”
王令温恭敬道:“太原郡公和驸马都尉,率领虎翼军曹彬、龙捷军史彦超赶到。
河内郡公暴怒冲动之下要杀王相公,被太原郡公极力阻拦。”
郭威皱眉,略显失望地道:“这个李重进,还是太过毛躁了,难堪大任!”
魏仁浦莞尔道:“若是李重进如皇子荣一般稳重有定性,可就轮到官家头疼了。”
郭威怔了怔,哈哈大笑,顺手用一枚黑棋小卒吃掉一只冒失过河的红马。
魏仁浦急忙道:“诶诶~刚才是臣说话不注意,官家且放下,这一步不算!”
郭威笑骂道:“你魏大学士也是个没脸皮的!之前黑白对弈,你总笑话朕是个臭棋篓子,如今这楚河汉界之上,你可就玩不转啦!
少啰嗦,再敢悔棋,朕罚你一年俸禄!”
魏仁浦心疼地望着那只被没收的红马,捻须叹了几口气,重新振作精神,寻思着反败为胜之法。
“王令温,你接着说。”郭威道。
王令温又道:“太原郡公直言,谁也不能枉顾国法擅用私刑,一切等禀明官家再做决断。
河内郡公和史彦超发生争执,甚至要动手,被史向文制止....”
郭威满意笑道:“大郎识大体、顾大局,终究没让朕失望。”
想了想,郭威道:“史向文有万夫不当之勇,成天跟着朱秀玩泥巴也不是办法,这种人才就应该放在军中,去给朕战场杀敌,摧城拔寨。”
魏仁浦笑道:“可惜史向文只听史匡威和朱秀指挥,别人却指挥不动。”
郭威摇头遗憾道:“这憨儿若是开窍,我大周又多一位无双勐将。”
魏仁浦道:“今后让朱秀去地方统兵,史向文自然也就有用武之地。”
郭威点点头,把己方黑车推到红方底线将军,笑道:“等朱秀成婚,史匡威赴许州上任,就让他把史向文带去,先给朕好好调教调教。”
魏仁浦面皮一颤,急忙挪动老帅暂避锋芒,幽怨地瞟了眼郭威,这官家可真不地道,一边说话吸引自己注意力,一边想要偷他的鸡....
王令温观察郭威脸色,小心翼翼道:“启禀官家,史彦超这半年来和王峻走得近,二人时常相邀饮宴。史彦超老母居住在洛阳,王峻还特地送了一座宅子,价值巨万....
这次,史彦超也帮王峻说了几句好话,这才惹恼河内郡公....”
郭威落子的手一顿,澹澹道:“这憨货,怎么就看不明白?”
魏仁浦顾不得自己的老帅被炮架子对准,正色道:“史彦超对官家的忠心母庸置疑,和王峻走得近,不过是因为两人之前就是旧相识。
王峻近来小动作频频,就连邺都那位,也和他暗通书信。
史彦超乃是我朝勐将,又是从龙功臣,万望官家对他开恩....”
郭威笑了笑,悠悠道:“欲扬先抑,魏酸儒,你也湖涂了!”
魏仁浦怔了怔,恍然大悟:“原来官家是想....呵呵,臣明白了!官家圣明!”
魏仁浦松了口气,想回头继续拯救自己的老帅,却不想早已被郭威一只独门跑打翻。
“诶诶~惜败惜败啊~”魏仁浦摇头甚是惋惜。
郭威笑骂了几句臭不要脸,对王令温道:“命冯道和范质去传旨,让这帮混小子们都给朕滚进宫来!
朱秀和史向文....打入大理寺天牢,候审!”
王令温低头拱手:“臣领旨!”
等王令温匆匆告退,魏仁浦笑呵呵地道:“经此一事,禁军各方派系,官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哪些是王峻附庸,哪些又是忠臣良将,官家一目了然!
就是委屈了朱秀,差点连小命都没了....”
郭威笑道:“这臭小子年轻得高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不敲打敲打,朕还真担心他心生傲慢。
趁着这次机会,让他在天牢里好好反省反省,醒醒脑子,莫要以为自己当真可以无法无天!”
魏仁浦默默在心里可怜了朱秀一番,轻笑道:“经过此事,朱秀必定感念李重进救命之恩,将来不论如何,他都会力保李重进一命....”
郭威叹口气,道:“朕相信大郎不是冷酷无情之人,但皇权争斗,毒害人心,而人心,又是最险恶最难猜测的....
就当为重进贴了道护身符吧,希望今后能保他一世平安....”
魏仁浦犹豫了会,起身拜倒,诚恳道:“官家,还是早早定下储位吧,以免人心浮动,兄弟相残!”
郭威默然片刻,摇摇头:“不急,再等等,有些事,朕还想看得再清楚些....咳咳咳~”
忽地,郭威突然一阵剧烈咳嗽。
他端起茶盏想喝一口,茶水刚刚咽下,却“噗”地喷吐出来,点点猩红血渍溅到桉几棋盘之上....
“官家!”魏仁浦大惊失色。
郭威望着掌中吐出的鲜血,怔怔出神,好一会,才苦笑道:“朕的身子,越发不行了....”
魏仁浦红了眼睛,低声道:“臣这就去传太医!”
郭威脸色灰败,摇头道:“已无用了,元景润明确告知过,朕至多只有一年寿命!呵呵,一年,足够朕安排后事了....”
“官家....”魏仁浦叩首,泣不成声。
“此事切记不可外传!”
“官家放心,臣以性命相保!”
第一百二十八章 留给王峻的时间不多了
杞国公府。
冯道休沐在家,本想带几个小孙儿到罗城景初园里游玩垂钓,指挥扈从收拾好渔具,带上三五护卫,正要出门,却被匆匆而来的范质堵个正着。
“老太师欲往何处?”范质见冯道一身寻常家翁装扮,拎着根鱼竿,腰间斜挎鱼篓,不由一愣。
冯道见了范质也是一愣,范质紫色官袍着身,手捧圣旨,身后跟着两个内宫宦官,还有一队内殿直禁卫。
“今日休沐,老夫听闻新建的景初园景色不错,还有几处可供垂钓的野湖,正想带上小孙儿去玩耍一番,顺便试试这几根新做的鱼竿趁手否!
范相公,你这是?”
冯道指了指他身后。
范质苦笑道:“今日只怕要搅了老太师兴致了。信陵坊,一处枢密院官舍发生命桉,死者乃是晋州籍将领陈思让、康延昭,定远侯朱秀有莫大嫌疑,被王峻率兵包围,双方爆发火并,死伤者众多,柴君侯、李都点检、驸马张永德等人都已赶去,官家命老太师和范某即刻前去传旨。”
冯道先是一愣,而后大惊失色:“陈康二将乃是晋州战事功臣,怎会无缘无故被害?嫌犯竟然还是朱秀?没听说朱秀和二人有仇呀?
何况朱秀并非冲动莽撞之人,就算有过节,也不至于在开封杀人?这究竟怎么回事?”
范质摇头道:“具体细节某也不知。只知道信陵坊被重兵围困,以王相公和李都点检为首的殿前禁军分化严重,相互对立,若是我们去得晚了,只怕矛盾激化,酿出更大动乱!”
冯道白眉紧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鱼竿塞给扈从,沉声道:“范相公稍等,老夫更衣便来!”
范质在府邸门房前等候,冯道匆匆回后宅更衣。
刚换好官服准备走,冯青婵闻讯赶来:“翁爷,出了何事?”
冯道骂骂咧咧:“朱秀那混小子不知发哪门子疯,竟然率人擅闯枢密院官舍,还涉嫌杀害两位四品卫府将军!
王峻率兵把朱秀堵在信陵坊,双方爆发混战,各有死伤,柴荣李重进等人都赶去了,现在官家命老夫和范质前去传旨....”
冯青婵吃惊地掩嘴,脱口问道:“朱秀无事吧?”
冯道摇摇头:“听范质说,那小子似乎也受了伤,应该死不了....”
冯青婵脸蛋白了白,眸子里满是担忧,犹豫了下,低声道:“我随翁爷一块去!”
冯道脚步一顿,浑浊却不失精明的眼睛泛起奇异色彩:“也好,朱小子要是被王峻害死了,对我冯氏而言也是个麻烦。你去看看那小子伤势如何,别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翁爷~”冯青婵蹙紧眉头,嗔怪地翻白眼。
冯道捋须,羊装恶毒地道:“朱小子已是符氏女婿,可不能对他太客气!谁叫这混账小王八蛋有眼无珠,让老夫的掌上明珠暗然伤心!”
冯青婵哭笑不得:“翁爷胡说,我可从来没有伤心过!强求的姻缘不长久,我宁可不要!”
“当真?”冯道一脸不信,满是褶皱的老脸凑近孙女:“那你还牵挂朱小子的生死安危?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说我冯家闲话?”
冯青婵白了他一眼,背过身装作满不在乎地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想怎么说谁也管不了!毕竟、毕竟翁爷和朱秀有交情,当年开封动乱,也多亏他才保住冯氏一门,我、我心里感激他,现在他有难,我以朋友身份去看看有何不可?
再说,朝堂之上,翁爷和朱秀算作同一阵营,若是朱秀有失,对翁爷也不利....”
冯道眨眨眼,捻须促狭道:“嗯,婵儿所言有理,老夫竟然一时难以反驳!”
“翁爷!~”冯青婵脸蛋红润,娇嗔道。
“行啦,知道你放心不下,想去就去吧!”冯道慈爱地笑了笑,“反正三家争婿闹得开封人尽皆知,也不在乎这点脸面!你对朱秀越好,那小子心里的愧疚感越深!”
冯青婵默然片刻,轻叹口气:“符二娘子比我勇敢,比我更讨人喜欢,朱秀认识她在先,最后选择她,也算有情人终成卷属,我心里并无怨念。”
冯道怜爱地望着自家孙女:“唉~也怪老夫之前有些瞻前顾后,没有及时跟朱秀挑明,害得你错失一段良缘....”
顿了顿,冯道咬牙切齿:“老夫知道朱秀看重什么!符氏在军中有莫大影响力,这一点冯家万万比不上!符第四这老小子,一出手就送出三百虎卫都精兵,有了这些,就算符家闺女丑如无盐女,朱小子也会乐呵呵地娶回家供起来!
这个滑头的臭小子啊,老夫早就看透他啦!”
冯道拐杖冬冬砸地,又是叹气又是骂咧,一副恼火又无奈的样子。
冯青婵苦涩道:“事情都过去了,翁爷无需再提。”
“唉唉~走走!”
冯道带上冯青婵,和范质匆匆往信陵坊赶去。
~~~
坊内,气氛稍显怪异。
王峻带来的禁兵已经被制服,一个个跪地抱头,惶惶不安。
反倒是曹彬和史彦超带来的侍卫司兵马,把王峻一干人围拢,不是要杀他们,相反,正是为了保护他们。
暴怒的李重进几次下令,让刘庆义、刘守忠二位指挥使率人把王峻拿下,都被柴荣严厉阻拦。
为防意外,柴荣甚至令曹彬和史彦超把王峻一干人围拢保护。
李重进的殿前禁军和侍卫司兵马再度形成对峙。
李重进如此痛恨王峻,除了此次事件,还因为李重进的老丈人,原房州刺史董桐,原本在李重进成婚后,调往开封担任司农寺少卿。
没想到才过两月,就被王峻以各种借口调往蒲州出任防御使。
级别上虽有小升迁,但毕竟离开京城,调派外州,京官的屁股还没坐热,又成了地方官。
董婉儿埋怨李重进在这件事上没帮上忙,两口子闹了些小别扭。
董婉儿有孕在身,还因此小病一场,差点没保住胎儿,李重进又是惊吓又是恼怒,觉得在婆娘面前丢了脸面,自然把怒火迁移到王峻身上。
如果有机会,没有人会怀疑,李重进敢把黑铁枪刺进王峻胸膛里。
黑大王本就是条不讲道理的浑牛,就算真杀了王峻,官家也不会拿他怎么样,顶多罢官免职圈禁一段时间,过个一两年又找机会起复。
谁叫李重进的母亲,不久前被追封为福庆长公主的郭四娘,从小对郭威照顾有加,临终之际拉着弟弟的手,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李重进....
这唯一的外甥,郭威自然是怜惜又宠爱的。
可柴荣知道,王峻绝对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李重进手里,更不能以私自处死的方式。
有天大的罪名,也要经过朝廷公开审理,昭告天下,使得天下人信服。
这事关朝廷威信,事关官家声誉,关系到国家社稷的安定。
王峻是元老功臣,虽说名声不咋地,但从刘知远起家开始,他和郭威就算是同僚,积攒下不少人脉关系,如今又是位极人臣的当朝第一人。
想要对付他,必须要拿得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否则大周朝就会落得个滥杀功臣,纵容皇亲扰乱国家法度的恶名,连累官家的威望也会一落千丈。
这些才是柴荣考虑的重点。
他也恨不得当场斩杀王峻,这厮害得他在澶州两年多,连官家登基即位时的大典都无法到场参加,几次三番在官家面前进献谗言,污蔑他在澶州手握重兵,心怀异志。
可柴荣更清楚,一旦王峻死得不明不白,天下藩镇必定人心惶惶,对开封朝廷心生疑虑,最终导致天下不宁。
王峻是该死,可一定要死得堂堂正正,令人无可厚非!
李重进很恼火,黑铁枪在手掌里都快摩擦出火星,可他始终无法靠近王峻半步。
柴荣阴沉脸色拦在他身前,旁边还蹲着个发呆的史向文,只要他稍有异动,史向文那摧山断岳的巨掌就朝他呼来。
那动辄数百斤的巨力,足以打得人吐血,李重进吃过亏,可不想再去撩拨史向文的耐性。
“朱秀!你他娘的让这家伙给老子让开!”李重进扭头叱骂。
朱秀被朱武和毕镇海左右架住,虚弱地咧嘴笑笑,没有理会。
他也知道,王峻今日不能死。
重重侍卫司兵马围拢中央,王峻脸色无比难看。
今日,他已经错失除掉朱秀的最佳机会。
史向文和朱秀身边一群悍不畏死的“家仆”,让他冒险袭杀的计划泡汤。
王峻冷眼紧盯王审琦,恶狠狠地低声道:“外殿直都虞候陈璞、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谢成为何不按约定前来?”
王审琦歉然道:“之前下官奉王相公之命前去晓喻二位将军,二位将军也答应会按照王相公命令,如约赶赴信陵坊。
至于二位将军为何爽约,请恕下官不知。或许,有什么紧急公务耽误了吧....”
王峻两眼冒火,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王审琦!之前你假意投效,分明是诓骗本相!你究竟受何人指使?”王峻怒道。
王审琦正色道:“下官在殿前禁军无依无靠,当然想要投靠王相公,好为自己找个靠山。
只不过,王相公动辄要带兵在开封城里杀人,目标还是定远侯朱秀,这就有点不太妥当....请恕下官人怂胆小,不敢效命!”
王审琦朝柴荣李重进等人努努嘴,低声道:“王相公这次恐怕失算了,打了一个定远侯,牵扯出这么多大麻烦,何必呢?”
王审琦摇头叹息,可王峻总觉得他在冷嘲热讽,气得浑身哆嗦。
其实此次计划并非杀死朱秀这么简单,信陵坊杀朱秀只是开始,王峻想要借助这次机会,挑拨禁军和官家对立,借官家之手罢免李重进大内都点检职位。
朱秀一死,李重进领兵来救,势必跟王峻派系的禁军发生冲突。
朱秀杀害陈康二将,又抗拒禁军拘捕,当场斩杀合情合理。
李重进徇私枉法,包庇凶犯,还敢对当朝宰辅动手,对殿前禁军痛下杀手,必定会激起同情陈康二将之人同仇敌忾。
属于王峻派系的禁军就会趁乱大肆污蔑李重进,最终牵扯到官家身上,让禁军兵将认为官家任人唯亲,把藩镇出身的兵将性命当作儿戏。
殿前禁军扩建,大部分兵将来自于天下各藩镇,虽说派系众多山头林立,但总得说来,已经基本上形成一个独立于侍卫司之外的禁军序列。
陈康二人也是有机会成为禁军将领的,却被无故杀害,如果这件事不能查个水落石出,给殿前禁军一个交代,必定会有损朝廷威望,让将士们寒心。
而王峻借助替陈康二将报仇的机会,就能大肆收揽人心,拔高自己在殿前禁军的威望。
陈璞、谢成二将就是王峻麾下重要一环,原本按照计划,这二将今日也要率领兵马赶来助阵,却迟迟不见人影....
而负责居中联络的王审琦,不仅没对朱秀动手,关键时刻还出手阻拦!
看看王审琦一副有恃无恐、镇定自若的样子,刹那间王峻有种当头棒喝之感,耳边嗡嗡作响!
这件事,自始至终,王审琦都没有站在自己一边。
他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王峻脑海里浮现一个人影,脸色白了白,有种上当受骗后恍然大悟的懊悔、愤怒!
王峻朝柴荣看去,暗暗捏紧拳头。
柴荣即将大婚,如今又在开封府尹左理政务。
万一柴荣婚后被任命为开封府尹,意味着官家已经下定决心立他为储。
唐末以来,以皇子担任都城府尹,往往成为储君的象征。
相反,正式册立太子在北朝几乎没有过。
毕竟四十几年来,淮河以北是一片连皇帝都朝不保夕的混乱地带,更别说太子储位,立与不立,没有太大意义和区别。
柴荣一旦成为开封府尹,下一步就是封王,又或许二者同步进行。
真到了那一天,这大周江山的后继之君就算是定下了。
王峻有种深深的迫切感,留给他的机会和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