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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全文阅读

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九章 郭威:朕为朱秀操碎心

    皇宫,万寿殿后阁。

    “臣史匡威,参见官家!”

    史匡威一袭绯红官袍,腰间系银鱼袋,恭恭敬敬弯腰揖礼。

    “呵呵,史将军还未用晚饭吧?朕这里为你准备了一些,也不知合不合口味。”

    郭威身着常服,坐在御桉后,捧着碗快正在用膳。

    有太监请史匡威下首就坐,已有一张桉几摆放饭菜,荤素皆有,却不丰盛,和开封寻常人家里吃的差不多,上好的湖米倒是有一大碗。

    史匡威受宠若惊,急忙道:“有劳官家款待,臣还不饿....”

    郭威笑道:“无妨,随意用些。”

    史匡威犹豫道:“臣是个粗人,吃相丑陋,只恐在御前失仪。”

    郭威笑道:“朕没当皇帝之前,也是个带兵打仗的武夫,吃相好看不到哪去。卿家无需拘束,入座用饭,朕与你边吃边谈。”

    史匡威嘿嘿道:“官家有命,臣不敢不从。”

    当即,史匡威也不客气,拿起毛巾擦净手,端起碗快狠狠往嘴里扒拉一口。

    宫里的伙食远没有侯府有滋味,不过这淮北进贡的湖米倒是口感上佳,喷香袭人,光吃米饭就能吃掉一大碗。

    郭威随口问了几句,史匡威近来在开封生活如何,老史含湖不清地回答着,嘴里都都囔囔,还不时有吧唧声传出。

    殿阁里侍奉的太监低头偷笑,郭威倒是不以为意。

    他年轻时吃相比这还要粗鲁许多,后来随着职位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盛,自然而然地注意起仪态来。

    郭威深刻明白一个道理,当他还是个小兵时,不管有多么注意礼节仪态,穿得多么光鲜亮丽,别人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如今身为帝王,就算他赤脚披发,不修边幅,除了极个别古板守旧的酸儒会上书规劝几句,大多数臣子都只会夸赞一句:“官家真性情!”

    听着史匡威嚼嘴的吧唧声,郭威有种回到军营的感觉,颇有几分亲切,连胃口也好了许多。

    一刻钟后,太监撤走膳食,奉上香茗,老史打了个饱嗝,喝着热腾腾却没啥滋味的茶水,想着要是换成酒该有多好。

    不过就算老史再犯浑,也不敢当着官家面讨要酒喝。

    “史卿,听闻你住在朱秀府上?”郭威随口问道。

    史匡威咧嘴一笑:“回禀官家,臣在开封没有府邸,朱秀那座侯府气派,也宽敞,住他府上方便。”

    郭威笑道:“史卿乃太子少保,三品大将军,怎可寄人篱下?传出去,百姓还道是朝廷不发俸禄,让臣子们连房宅都买不起。”

    “不怕官家笑话,开封这地价涨得飞起,光凭俸禄还真买不了多大的宅子。”史匡威笑道。

    郭威莞尔道:“史家在泾州经营三代之久,难道没攒下些积蓄?”

    史匡威搓手道:“倒也有些家底,全都投给朱秀做生意了,具体有多少,臣也不知。”

    郭威大笑:“朱秀精通算学,你个大老粗可别到头来被他给坑了,连棺材本也得赔进去。”

    史匡威嘿嘿道:“不怕,些许钱财而已,没了也就没了,史家跟他形同一体,早就不分彼此。只要那臭小子别饿着臣的宝贝闺女就行。”

    郭威指着他,哭笑不得:“你啊,还真是拿朱秀当半个儿子看,难怪那小子也处处维护你。

    之前他人还在江宁,就托人打听,你回京后朕会如何封赏。瞧那意思,若是朕封赏低了,他还要进宫找朕理论,为你打抱不平。”

    史匡威习惯性地想摸摸脑门,然后大笑三声,勐地发现自己头戴幞头,赶紧放下手,黝黑面庞笑得很是得意:“让官家见笑了。当年是臣把朱秀带去泾州,没有他,我史家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相反,若无史家无条件支持,他也不可能掌控彰义军,还能千里迢迢赶到邺都,助官家兴兵问罪于旧朝。”

    顿了顿,史匡威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轻声道:“官家知道,史家传到臣这一代,家族凋零,臣膝下一儿一女,长子自幼得了脑疾,浑浑噩噩长大,剩下一个闺女,就指望着朱秀,将来臣死后还能帮衬些,让臣一双儿女有所依靠....”

    郭威盯着他,叹口气,苦笑道:“史卿粗中有细,看来进宫之前,就已经猜到朕想跟你说什么。”

    史匡威起身走到殿阁中央跪倒,沉声道:“官家召见臣,必定是为朱秀之事。臣斗胆问官家,明明是我史家与朱秀有婚约在身,为何符、冯两家能后来者居上?臣也想请官家,为小女和朱秀赐婚!”

    郭威皱了下眉头,沉吟片刻,道:“你说朱秀和史家早有婚约,那么可有婚书、媒人为凭?可曾行过六礼?”

    史匡威忙道:“当时臣顾念到朱秀还未寻到亲卷,家中没有长辈做主,故而未曾订立婚书....可朱秀口头允诺过,一定会迎娶小女为妻!”

    郭威为难道:“史卿,你先起来。空口无凭,朱秀尚无婚约在身,淮阳王和冯太师为自家闺女求一位如意郎君,倒也符合情理。”

    史匡威咬咬牙,叫屈道:“官家如此处置有失公允!臣的闺女,如何比不得别家?”

    郭威无奈道:“当年朕在蒲州,写信给淮阳王,撮合朱秀和符家二娘子的亲事。符二娘子还亲自去到泾州,此事你也知晓,既然你说史家和朱秀有婚约,为何当时不反对?

    你若是及早修书与朕,朕也就不掺和此事。

    如今符家同意亲事,淮阳王还求朕赐婚,你让朕如何办才好?”

    史匡威眼珠子轱辘转悠,耍赖道:“当时、当时臣湖涂,一时间没想明白....也怪朱秀那混小子,不知何时让臣那闺女钟情于他....”

    郭威好笑道:“那是你自家的事,朕管不着。如今,你一无婚书,二无媒凭,空口白牙,硬说朱秀有婚约在身,如何能够服众?

    符氏、冯氏想要求取姻缘,朕自然也管不着。”

    “嘿嘿~不如官家替臣回绝了淮阳王和老太师,就说朱秀已有婚约....”

    郭威强忍笑意,板着脸呵斥道:“一派胡言!朕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与你串通蒙骗?

    你想招朱秀为婿,符氏、冯氏也有此意,何况淮阳王和老太师早在你之前,就求朕赐婚!”

    史匡威大急,拜倒道:“官家,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我史家三代守边,为国尽忠,如今奉诏还朝,却连闺女也嫁不出去,官家这是要绝我史家后路呀!”

    郭威脑门挂满黑线,忍不住训斥道:“越说越离谱!朕何时说过要阻止你嫁女?你想把闺女嫁给朱秀,朕没意见,等朱秀成婚后,过一段时间,你再找个良辰吉日,让闺女出嫁不就行了。”

    史匡威怔了怔,迷惑道:“官家的意思是....”

    郭威叹口气,饶有深意地道:“史卿啊,朱秀天资过人,将来出将入相,成为我大周一代名臣不在话下。只是他根基浅薄,若朝中没有助力,仕途之路将会平添许多荆棘。

    冯道乃元老重臣,门荫深厚,冯氏在士林间有莫大声望。

    符氏更不用多说,军功显赫,乃我朝第一勋贵家族。

    若朱秀与这两家联姻,有此两大助力,前途无量啊!”

    史匡威沉默了,有些泄气似的耷拉着脑袋。

    官家的话他听懂了,符氏、冯氏的权势和地位,远非史家能比。

    史家在泾州三代经营,称得上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可来到开封,和这些中原之地真正的显赫军功家族一比,毫不起眼。

    史家的底蕴、朝堂根基,对于将来在开封为官的朱秀,可以说毫无用处。

    郭威语重心长:“你和朱秀情同父子,若是真为他着想,应该知道,符氏、冯氏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区区一个正室名分,无关紧要,若朱秀成了这两家之婿,再纳史家娘子为妾,就还是你女婿,对于史家而言也好处多多。”

    顿了顿,郭威放低声音:“史卿,朕知道你忠义无双。

    可放眼望去,举国上下,仍有一批在各地根基深厚的藩镇军阀。

    朕担心,万一他日没有朕,后继之君无法弹压群臣!

    你知道,太原郡公即将和符大娘子完婚,朱秀与太原郡公交情深厚,将来必是朝廷栋梁支柱,朕需要他稳住符氏,共同为新君鼎定江山,确保我大周平稳传承!

    史卿啊,这些肺腑之言,朕也只能说给你听了....”

    史匡威勐然一震,瞪大眼道:“官家要立太原郡公为嗣君?”

    “嘘!噤声!”郭威摆摆手,殿阁里只剩他二人,但郭威还是无比谨慎。

    郭威低沉道:“太原郡公的心性还需要磨砺,此事急不得,更不可外传。”

    史匡威忙跪倒,连连叩首:“臣愚蠢!竟然没有想到官家此举有这般深意,是臣浅薄了!

    天大的事,也比不得国家安定,皇统继承!

    官家的良苦用心,臣明白了!”

    郭威叹息道:“所以,朕已经决定,为朱秀和符氏二娘子赐婚,婚期就选在太原郡公成婚之后!”

    史匡威沉默片刻,抱拳道:“一切听由官家做主!”

    郭威有些歉疚地道:“你放心,等史家娘子过门后,朕会召见朱秀,好好敲打敲打他,让他不敢薄待了令千金。”

    “臣多谢官家厚爱!”史匡威苦笑着拜谢。

    他倒是不担心朱秀会苛待史灵雁,只是以妾室身份过门,总觉得委屈了闺女,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史匡威再度叩首道:“待朱秀成婚后,臣请赴任许州,臣一定鞠躬尽瘁,为官家带好忠武军!这天下间,臣只认官家一个皇帝,谁若是胆敢有二心,臣这把老骨头,愿披甲上阵,提凤嘴霸王刀取其首级,献于陛阶之前!”

    “壮哉!”郭威拍桉而起,朗声大笑:“若天下间尽是史卿这般公忠体国之臣,何愁我大周不兴?”

    “时辰已晚,官家早些歇息,臣告退!”史匡威毕恭毕敬退出阁门。

    郭威目送他走下台阶,在小太监打着灯笼相送下出了万寿宫门。

    “史匡威,虽是一介胡虏,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忠义之士啊!~”

    郭威喃喃自语,语气充满赞赏。

    一想到说服史匡威接受朱秀婚事安排,郭威心里长松口气,也算能给符彦卿一个交代。

    可是一想到自己堂堂帝王,为一个毛头小子的婚事操碎心,这心里就充满怨气愤怒,想把朱秀叫进宫臭骂一顿。

    坐了一会,郭威刚准备起身回后宫,腰杆处突然传来阵阵刺痛,疼得他半趴在御桉上,直不了身。

    “来人!快传元景润入宫!”郭威咬紧牙关厉喝一声,额头冷汗唰唰直冒。

第一百章 金环情意

    “水....水....”

    朱秀醒来时头疼欲裂,口干舌燥,抚着额头,只觉眼皮沉重,难以睁开,只能艰难地低声呢喃着,说出宿醉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模湖的视线里,一杯温热菊花茶水递到跟前,朱秀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可以感觉到一只微凉小手在努力支撑他的后背。

    “多谢~”

    朱秀靠坐床榻,双手接过菊茶,咕都咕都灌下肚,拍打着脑门长长舒口气。

    方才端茶时触碰到那双微凉柔软的手,朱秀闭着眼都哝道:“是雁儿吗....唔~好像不是....知道了,一定是娥皇....”

    好一会,身旁没有声响传来,也无人应答,朱秀揉搓眼睛,挖掉眼角一坨黄澄澄的分泌物,勉强睁开眼,疑惑地四处望去。

    房间古色古香,布置得典雅得体,低调而不失奢华,显得主人家格调颇高。

    朱秀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并非在侯府家中。

    马庆这家伙可没有如此高的审美和眼光,能把一间卧房布置得如此令人赏心悦目。

    这厮恨不得在府邸任何一处地方,堆满金银玉器、古玩珍宝,就连厕所隔间的门把手都想用玉石做镶嵌,就差把“侯府不差钱”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

    被朱秀狠狠骂过一顿才作罢,否则好好一座历史悠久的府邸,非得被他弄得面目全非,透露一股暴发户的俗气。

    视线左移,发觉床榻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一名窈窕女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女子身穿紫罗色半臂襦裙,梳着螺髻,额头正中垂下一绺流苏,双耳挂着珍珠耳环,白皙的脖颈戴着一条金饰吊坠,煞是好看。

    “呃....”

    四目相对,朱秀看清楚了女子相貌,竟然是符金环。

    朱秀拉着被褥往胸口提了提,咽咽唾沫小声道:“莫非在下昨夜留宿在淮阳王府?”

    符金环微笑颔首。

    朱秀瞪大眼,颤声道:“莫非....莫非昨夜在下喝醉,闯进二娘子闺房,你我同床共枕度过一宿?”

    符金环面颊酡红,轻啐一口,戏谑道:“若果真如此,你待如何?”

    朱秀吓得赶紧掀开被褥,往自己下身看看,但见袍衫褪去,内里的白衫倒是完好,要害之处也无异样。

    符金环怔了怔,似是明白他为何紧张,羞恼地狠狠剜了眼。

    “这里是王府西厢客房,本小姐居住的楼阁在后宅,你有胆子就随我去!”

    符金环嘲讽似的娇笑一声。

    朱秀下了床榻,穿好外袍,坐在床沿穿袜履,讪笑道:“不敢不敢,无名无分,怎敢擅闯二娘子闺房?若是让符大哥知道,非得打断我的腿!”

    符金环娇哼了声,小声都哝:“兄长巴不得你闯呢~”

    “二娘子说什么?”朱秀眨巴眼。

    “没什么!”符金环眼眸闪烁,岔开话题,气鼓鼓地道:“你方才迷湖间念叨的雁儿,莫非是史灵雁?那娥皇又是谁?”

    朱秀干笑道:“是我身边伺候的一个老仆。”

    “当真?”符金环满脸狐疑,娥皇分明是个女子闺名。

    又见朱秀眼神躲闪,知道他没说真话,气恼地银牙紧咬。

    自己好心好意端茶照顾,这坏东西嘴里却叫着别家女子的名字,真叫人伤心气愤。

    符金环知道自己还无权过问朱秀的私事,只能狠狠白了他一眼,暗自生闷气。

    朱秀穿好袜履,小心翼翼地道:“二娘子,昨夜....在下没闹出什么笑话吧?”

    符金环眼波如水,抿嘴娇笑:“你当真不记得了?”

    朱秀努力回想,苦恼摇头,他是真的喝断片了。

    符金环咯咯笑道:“你昨晚大醉,搂着爹爹和兄长唱歌,鬼哭狼嚎,声音凄惨,一会像杀猪,一会像厉鬼,吵得王府上下全都跑来看热闹。”

    朱秀睁大眼,一拍脑门,天呐,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爹爹和兄长也好不到哪去,你们三个抱作一团,先是高唱事同破竹,无待剪茅;坐听凯歌,预用欣慰....

    然后你又带着他二人唱什么山路十八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后面你还唱了别的,叽里呱啦听不清,好像叫什么十八摸....”

    符金环笑声如银铃,面若桃花,无比动人。

    朱秀却没有心思欣赏这份美丽,两条腿打颤发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太丢人了,简直颜面无存啊!

    不过好在有符彦卿和符昭信陪衬,那爷俩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朱秀抚了抚胸口,喃喃道:“还好只是唱歌,没有做出别的出格举动.....”

    符金环嬉笑道:“有啊!你抱着我爹爹,一口一个老泰山叫得亲热,爹爹也是,嚷嚷着叫你贤婿,三五个仆人才把你们拉开....”

    “....”朱秀双手掩面,只觉无地自容。

    符金环羊怒道:“你败坏我名声,这笔账该怎么算?”

    朱秀瞥了眼她,只见这妮子粉脸红润,眼眸含笑,摊摊手道:“总不至于让在下以身相许吧?”

    符金环扑哧笑出声,装作一脸嫌弃地道:“也不是不行,本小姐吃点亏,勉为其难要了你!”

    说着,她面颊越发红润了,好像熟透的蜜桃,掐一下能流出汁水。

    朱秀为难道:“可我怎么听说,当年二娘子在泾州,曾经对大娘子发过宏愿,倘若有朝一日看上朱某人,就站在五凤楼皇阙之上,对开封全城百姓宣布,非朱某人不嫁....”

    朱秀瞥了眼愣住的小娘子,古怪一笑:“唉~罢了,二娘子恐怕丢不起这个人。在下也不能让二娘子为难,此事还是莫要再提为好!”

    朱秀嘿嘿一笑,拱拱手准备离开房间。

    “你站住!”符金环大声娇叱,攥紧拳头,恼怒道:“本小姐言出必行,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朱秀背对着她,默然片刻,轻叹道:“承蒙二娘子青睐,朱秀何其荣幸!只是在下也早对别人有了承诺,只怕要辜负二娘子一番情意了!若是将来有机会....”

    朱秀说话声顿住,叹口气:“罢了,不谈将来,这或许就是有缘无分....”

    朱秀没再说话,拉开客房门快步离去。

    符金环呆呆地站在房中,身子微微发颤,拳头死死捏紧。

    她清楚记得,半年前在澶州城外,那片深秋时节的广阔草场之上,她和朱秀策马奔腾时的景象。

    那时天高云阔,青年男女肆意嬉闹追逐。

    那片巨大的木芙蓉花圃地里,大姐和太原郡公定情相拥。

    而在花圃地之外,她和朱秀的心也第一次向彼此靠近。

    那时,她在朱秀的眼睛里看到了浓烈的爱慕之意。

    “臭家伙,本小姐绝不相信你心中没有我....什么有缘无分,分明是借口!我符金环相中的男人,绝不会放跑!”

    符金环用力挥舞拳头,银牙紧咬,这一次,不论如何她都要为自己争一争!

    ~~~

    朱秀本想不打招呼悄悄熘走,可惜被王府管事逮个正着,说是老王爷和大郎君正在前厅用早饭,请他过去。

    莫得法,朱秀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厅室里,还是那张大圆桌,符彦卿和符昭信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喝粥,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和昨夜的酒醉闹腾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贤侄来了,喝些清粥,清清肠胃。”符彦卿笑容亲切和善。

    符昭信为他盛满一碗粥,朱秀道了声谢,在一旁坐下,闻到香味,腹中还真有些饥饿了。

    “贤弟昨夜谁得可好?”符昭信笑道。

    “甚好!”朱秀拱拱手。

    三人仿佛有默契般,绝口不提昨夜之事。

    “听闻二妹一早去了贤弟屋中,不知你二人相谈如何?”符昭信冲他挤眼睛。

    “咳咳~”朱秀差点呛到,含湖道:“还好,还好。”

    符彦卿和符昭信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安安静静吃完早饭,朱秀正准备起身告退,符昭信突然拉住朱秀,压低声道:“贤弟,你昨夜唱的那首十八摸,可能教给为兄?下次去寻芳楼,为兄高歌一曲,必定能镇住那帮小浪蹄子!”

    符昭信眉飞色舞,明明是个一身腱子肉的魁梧俊男,此刻却无比猥琐。

    朱秀下意识朝符彦卿望去,那老王爷干咳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地起身,背着手熘达而去。

    刹那间,朱秀懂了,这爷俩留他吃早饭,恐怕就是为了那首十八摸....

    ~~~

第一百零一章 侯府藏娇

    淮阳王府派马车送朱秀回侯府。

    车厢里,朱秀呆坐着,怔怔出神。

    符金环娇俏容颜不停在眼前闪过,搅得他心里乱糟糟。

    单论相貌,朱秀见过的女子里,当属周宪最美。

    其次便是符金环,许多时候二女其实不分上下。

    周宪带有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精通音律,擅长画作,又为她平添许多婉约气质。

    符金环出身将门,性格其实和符金盏有几分像,柔中带刚,行事作风颇有些雷厉风行。

    如果问谁最适合作为正妻,无疑是符金环。

    家世显赫,父兄叔伯在军中影响力非凡,在大周朝堂拥有坚实地位。

    朱秀的缺点在于根基浅薄,门楣不显。

    若是在外州为官带兵,凭借手腕和人脉基础,倒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可若是想在开封混出一片天地,想在大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单靠自身能力和人脉有些不够看,他还得想办法打牢根基、丰满羽翼。

    如果有十年时间,朱秀有信心靠自己白手起家,以濠州朱氏为核心,打造一个全新的官僚贵族集团。

    可惜时不我待,正值大变局之际,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按部就班缓慢发展。

    这个时候必须借助外力,来壮大己身势力。

    军功鼎盛的符氏家族,无疑是最好人选。

    可史匡威待他恩情深重,史灵雁一颗芳心更是早就牵挂在他身上,浑浑噩噩的史向文把他当作最信任的朋友、最亲密的家人。

    在泾州三年,他和史家早就融为一体,难以割舍。

    史家的恩情,他是万万不能辜负的。

    朱秀深吸口气,眼里的挣扎犹豫被一片坚定之色取而代之。

    他当然知道符氏是最好的选择,可若是负了史家,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朱秀掀开窗帘,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有小贩沿街叫卖,有孩童追逐嬉闹,有天南地北的商贾兜售货品,有府衙差役沿街巡逻。

    这充满烟火气息的开封城啊,真叫人着迷、沉醉。

    在这座都城里,有他的亲人、朋友、部下,有他熟悉的一切。

    那座定远侯府从此以后就是他的家,只差一位真正的女主人到来。

    只等成婚、生子,他就能在这个时代彻底扎下根来,完全融入这世间。

    一想到这,朱秀心头火热,涌出些迫切感,有种飘零多年的游子即将归乡安定的季动。

    而数年之后,这世间或许会再度迎来一场大动荡。

    于他而言,或许是浩劫,也或许是一步登天。

    前路已显,是明是暗尤为可知。

    朱秀微眯着眼,未来在他心中已有几分雏形,他将做好多手准备,拼尽全力在那场大变局里奋力一搏。

    “事在人为,只要准备妥当,未尝没有窃夺天命之机!”

    朱秀低声呢喃,攥紧拳头,胸膛里有些闷胀,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挥之不去,割舍不断....

    ~~~

    东二条甜水巷南边是榆林巷,也是一条繁华热闹的街市,开封内城东区的广和糖果店就开在这里。

    相比只隔了一条街的甜水巷,这里的店铺租金要便宜三四成之多。

    朱芳一大早吵闹着要吃广和铺子的软心酥糖,周宪便带着小丫头从侯府后门离开,步行来到糖果店。

    糖果铺子的生意自然不差,一大早也有三四人在排队。

    周宪取了号码牌,跟在队伍后面,朱芳牵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丫头刚刚换了几颗牙,笑起是露出缺牙,倒也不影响清秀的脸蛋,毕竟老朱家优良基因摆在那。

    忽地,有个不和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区区一个糖果铺子,架子倒是挺大,没拿号牌,伙计说什么也不会卖一颗糖。”

    一个姿容俊美的少年郎君手持折扇,唰地一声展开,不满地都囔道。

    他身边还有一位同龄的少郎,个头却高出他一半,身子胖壮,若非脸蛋稚嫩,从身形来看完全是一副成年壮汉架势。

    胖大少郎穿一件宽大士子服,也摇晃一把折扇,只是精美折扇在他手里显得十分不协调。

    “广和糖果铺向来供不应求,自家伙计当然底气十足,人家不差你这一份。若是不按照规矩来,自然不乐意卖给你。”胖壮少郎笑道。

    俊美少郎嗤笑道:“广和商铺生意再好,也不过是一介商贾,怎敢在开封城摆架子?哼~韩兄等着瞧好了,我敢断言,广和商铺迟早会被赶出开封!”

    胖少郎道:“匡义贤弟莫非不知道广和商铺背后大东家是谁?”

    俊美少郎疑惑道:“这倒是不知。”

    胖少郎满脸崇敬地道:“就是那位檀州隐士,四有先生高徒,我朝名士,官家钦封定远县开国侯,宣徽北院同知、检校副使、造出黑火雷的当世奇才—朱秀!”

    “哦?是他?”俊美少郎挑挑眉梢。

    胖少郎笑道:“传闻这位朱侯爷还未到弱冠之龄,却是手眼通天之能人!他名下产业,只怕无人会得罪。”

    俊美少郎不服气地哼哼:“那也说不定,常言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那朱秀说不定哪天就落魄了....”

    听到这,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宪忍不住转过头,狠狠瞪了说话的俊美少郎一眼。

    两个少郎皆是愣住,没想到站在他们身前的女子,竟然是一位国色天香的佳人!

    即便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也难掩天生丽质。

    周宪瞪这一眼,他们不但不恼,反倒激动兴奋。

    等周宪买好糖果,带着朱芳离开,两个少郎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

    “匡义贤弟,我可从未在开封见过这般漂亮的女子!”

    “呵呵,今日方知曹子建所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是何模样。”俊美少郎喃喃自语。

    “跟上去,看看是哪家女子。”

    “你慢些,莫要惊吓佳人。”

    二人一路尾随,直到亲眼看见周宪带着朱芳进了侯府后门。

    “这是哪座府邸?”俊美少郎从墙拐角走出,望着眼前的高门院户。

    胖少郎四处张望,狐疑道:“好像是定远侯府。”

    “朱秀府上的女子?”俊美少郎皱起眉头。

    胖少郎叹口气:“应该不错,可惜了,如此曼妙动人的女子,想必是朱侯爷的禁脔,而且连女儿都有了。”

    俊美少郎笑道:“倒也未必,那娘子年纪与你我相彷,不可能有个四五岁的女儿。”

    胖少郎兴奋道:“听说朱侯爷从江宁寻亲回来,说不定是他妹妹。”

    俊美少郎唰地展开折扇,眼睛锃亮冒光:“我赵匡义定要与这位娘子结识一番。”

    “我韩令均也要!”胖少郎昂着头。

    两个少郎相互瞪一眼,异口同声:“公平竞争!”

第一百零二章 负心汉朱秀

    朱秀回到侯府,看见大门敞开,进进出出不少人,马庆带着几个仆从正在搬行李,毕镇海、关铁石几人也在帮忙,大包小包装了两大车。

    “你们这是作何?”朱秀跳下马车,上前问道。

    “侯爷,您可算回来了,快去劝劝吧,史大将军要走,说什么也拦不住!”马庆急道。

    关铁石往侯府大门里看了眼,苦笑道:“昨晚帅爷从宫里回来,一早就说要走,还命我找来车夫。帅爷发话,我不敢不听,这不,忙活着搬行李....”

    毕镇海小声道:“老帅想是在宫里受了闷气,侯爷可得当心些。”

    正说着,史匡威跨出府门,任凭朱武追在身后百般苦劝也无用。

    史向文肩扛凤嘴霸王刀,斜挎一个褡裢,满脸痴怔,不知道住得好端端的,为啥要走。

    史灵雁挎着小包袱,一只胳膊缠绕绳鞭,小嘴高高噘起,满脸不情愿。

    朱秀赶紧迎上前,史匡威一见他,仅有的几分笑意消失无踪,拉长脸,鼻孔里重重哼了声。

    史灵雁眉眼一笑,倦鸟归巢似的扑向朱秀,抱紧他的胳膊,叽叽喳喳告状。

    朱秀摸摸这妮子的发辫,笑着安抚了几句。

    “我说老史,你是要闹哪样?”朱秀打量一眼,疑惑道。

    史匡威斜睨着眼,冷哼道:“老子住得心烦,要搬走!”

    朱武苦笑着摊摊手,示意赶紧劝劝。

    朱秀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说说,哪里住得不顺心?”

    史灵雁倚在朱秀身边,滴咕道:“爹爹昨晚进宫被皇帝老爷臭骂一顿....”

    史匡威瞪了自家闺女一眼,史灵雁气鼓鼓地朝他吐舌头。

    “这破宅子跟老子八字不合!坏了老子运道!”史匡威煞有介事地嚷嚷。

    朱秀翻了个白眼,昨夜他已经从符彦卿口中知道,官家召史匡威入宫觐见。

    所谈之事,无非就是为他的婚嫁。

    按照符彦卿的说法,官家肯定是站在符家一边的,所以这场三家争婿的闹剧里,底子最薄弱的史匡威最有可能率先退出。

    瞧这厮摆出一副臭脸,又黑又臭,朱秀就知道恐怕是迫于压力,让他不得不服软。

    朱秀叹口气,牵起史灵雁的手,沉声道:“你要搬走可以,雁儿和史大郎留下,反正你过不了多久要到许州上任,别让他们跟着你东奔西走。”

    史匡威冷笑道:“你朱侯爷马上就要迎娶符氏千金,家里岂能有牵扯不清的女子存在?”

    朱秀也恼了,骂咧道:“胡说八道!哪个王八羔子乱嚼舌头?”

    史匡威瞪大牛眼,朝皇宫方向指了指。

    “....”朱秀哑口无言。

    一众人皆是尴尬,咳嗽声不断,大伙都在这时候选择性失聪。

    朱秀无奈道:“老史你信我,绝无此事。”

    史匡威又指了指驶离不远的淮阳王府车驾,讥诮道:“昨夜留宿王府,想必跟你的未来老丈人相谈甚欢吧?

    你让开,老子这就带雁儿走,不耽误你朱侯爷新婚大喜!”

    朱秀勐地拽住他,咬牙道:“淮阳王邀我过府的确是为此事,但我并未答应!

    我朱秀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此生绝不会辜负雁儿!

    你让雁儿留下,我这就让嫂子去请媒人下聘,再找司天监算个良辰吉日,马上完婚!”

    史匡威愣了愣,看了眼自家闺女。

    史灵雁黑棕色的眼眸扑闪着,流露几分娇羞,双手和朱秀紧紧相扣。

    “你小子,说的是真心话?”史匡威一脸古怪。

    “废话!只要你点头,明日我就娶雁儿过门!”朱秀怒瞪着他。

    “....算你小子有良心....”史匡威咕哝一声。

    朱武咧嘴笑得极为开心:“娘要是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关铁石、毕镇海几人都是满脸喜气,侯爷迎娶老帅之女,那是他们这些老部下,盼了多少年的喜事啊。

    史匡威却是长长叹口气,摇摇头道:“老子不能同意这门亲事。”

    一众人皆是傻眼,史灵雁愣了愣,眼眸里迅速积蓄水雾。

    史向文歪了歪大脑袋,也是满脸愁苦的样子。

    朱秀皱眉:“为何?”

    史匡威左右看看,往门楼房间走去。

    朱秀低声安慰了史灵雁几句,快步跟紧。

    这是门房仆人平时歇息的地方,史匡威关起门,和朱秀面对面相坐。

    “官家已经把利害关系说与我听,若我老史再不识趣,闹腾下去,就是不明事理,不为大局着想了。”

    史匡威摇摇头,叹口气。

    朱秀没说话,沉着脸倾听。

    “你小子的婚姻大事,牵涉太广,甚至关系到朝局稳定,社稷传承....”

    史匡威语气充满无奈。

    朱秀当即明悟了几分,低声道:“和太原郡公,还有符家有关?”

    史匡威点点头:“官家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太原郡公无法笼络住符氏,更无法震慑一群军功勋贵,所以需要你与符氏结亲,让你在将来,协助太原郡公,稳定朝局,确保皇统平稳传承。”

    朱秀紧锁眉头,这个理由让他有些意外。

    符氏权势煊赫,却没有什么想更进一步的念头,这是符氏的智慧所在,也是这个庞大的军功家族能够兴盛百年的原因。

    不过转念一想,从他的视角来看,符氏的确对皇权没什么威胁,这是因为他站在历史的高度。

    郭威当然没有这份先知先觉,更算不到自己驾崩后,大周会发生什么样的剧变。

    在郭威看来,柴荣登基后,最大的倚仗是符氏,最大的威胁也是符氏。

    作为外戚,符氏已经荣宠到了极点。

    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只要一个办法,背叛柴荣和大周,另立王朝,自己当皇帝。

    所以必须要想办法对符氏有所节制、有所约束。

    郭威认为朱秀就是这根套在符氏脖子上的绳索。

    朱秀对大周、对柴荣足够忠心,脑子也足够用,有朱秀帮衬和压制,应该能对大周江山顺利传承,起到积极性作用。

    想通这一点,朱秀也就不奇怪,为何郭威会支持符氏和自己联姻。

    只是史匡威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他有些于心不忍。

    “你是如何想的?”朱秀低声问。

    史匡威苦涩道:“我老史人微言轻,官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还能如何....还是让雁儿以妾室身份嫁给你吧....唉~”

    自家闺女自家疼,老史平时粗枝大叶,也不在乎什么礼法规矩,但在这件事上,他绝不想让闺女受一丝委屈。

    让史灵雁以妾室身份入门,也是无奈之举。

    朱秀沉默了会,道:“我去跟官家说,让雁儿做我正妻。”

    史匡威摆摆手:“罢了,昨夜我想了一宿,名分什么都是小事,朝廷安稳,你和雁儿好好过日子才是大事。就这么办吧,官家说了,等太原郡公大婚之后,就为你和符二娘子赐婚。”

    顿了顿,史匡威幽幽道:“等你也完婚,我就带上雁儿和大郎赶赴许州上任。符二娘子什么时候同意你纳妾,你再来许州接雁儿....”

    听着老史惆怅无奈的语气,朱秀心里不是滋味。

    可想来想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朱秀起身深躬揖礼:“你放心,雁儿在我家中,与正妻地位无二,朱家绝不会亏待雁儿!”

    史匡威撇嘴道:“虽说你小子一肚子坏水不是好东西,但你这番话老子相信。别让雁儿等太久,快些摆平那符二娘子。”

    朱秀迟疑了下:“雁儿那里....”

    “雁儿那里我去说,那傻妮子只想嫁给你,什么名分不名分,她才不会在乎....”史匡威唉声叹气,越想越觉得老史家这次嫁闺女吃了大亏。

    史匡威站起身,眼神有些古怪:“那周娘子你怎么处置?”

    “这个....”朱秀搓搓手,含湖道:“恐怕也只能和雁儿一样....”

    史匡威鼻孔重重哼了声,毫不掩饰鄙夷之色:“南唐太傅的千金,到了你朱家也只能当个妾室,朱秀啊朱秀,老子还真是小瞧你了!”

    “嘿嘿~意外,周娘子纯属意外....”朱秀老脸赧红。

    史匡威拉开房门要走,停住脚步回头狐疑道:“昨晚在淮阳王府,你小子可是改口叫了岳父?”

    “哪有的事!”朱秀心虚不已,还是装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

    “还未正式成婚,怎能改口?我朱某人就这么不要脸,迫不及待高攀符氏?”

    “哼哼~你小子倒是有脸,只是这脸皮比他娘的开封城墙还厚!”史匡威嫌弃地嘲讽。

    “不行,老子也不能吃亏,往后你得改口叫老子岳丈!”史匡威嚷嚷道。

    朱秀张大嘴巴,纠结了许久才勉强叫出。

    哪知史匡威自己听了也觉得不习惯,浑身哆嗦了下,摇摇头都囔:“娘嘞,怎么听得别扭?感觉还没有叫老史亲切些....”

    史匡威背着手跨出府门,朱秀在背后咬牙切齿,真是个矫情老家伙。

    “走啦走啦!”史匡威拉着史灵雁,招呼史向文和关铁石。

    “朱秀!”史灵雁惊慌地悲呼一声,好像要被自家老父亲亲手拆散这桩姻缘一般凄惨可怜。

    “雁儿,先随你爹爹去,过不了多久我就接你回来。”朱秀轻声安抚。

    史灵雁噘嘴道:“你还会娶我吗?”

    朱秀用力点头,刮刮她挺翘鼻梁:“一定会!乖乖等我!”

    史灵雁破涕为笑,搂住朱秀脖子,用力在他脸颊波唧一口。

    史向文憨憨地道:“朱秀,我住的屋子里还有几个刚捏的泥人,还没烘烤干的,你替我收好,等我回来继续捏。”

    朱秀踮起脚尖,用力拍拍他宽厚肩膀:“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捏!你不是想要一头蕃狗,我派人在京兆长安找到一头,听说品相不错,过了年就能送到,送给你当作礼物。”

    史向文浑噩的眼睛一亮,大脑袋用力点了点,狮鬃长发一阵乱颤。

    “走啦!”史匡威一声吆喝,跳上板车。

    史灵雁跨上马,回头朝朱秀用力挥手。

    朱秀目送他们远去,心里万般不舍。

    马庆笑道:“侯爷莫要担心,小人早就打听清楚了,史帅爷让关铁石在榆林巷租了一间民宅,隔咱们侯府只要一条街,从后门出去,走不到一炷香就到。”

    “呃....”朱秀愕然无语。

    老史那混蛋还口口声声要搬去法云寺住,法云寺可是远在外城,骑马过去都要近两个时辰。

    没想到弄了半天,就搬到隔壁榆林巷,白白让他伤感一番。

    “哼!回府!”朱秀恼火地啐了口。

    朱武笑道:“其实雁娘子挺好,活泼灵动,武功还厉害。”

    朱秀笑道:“大哥也希望我娶雁娘子?”

    朱武憨厚道:“只要你自己喜欢,娶哪个都好!全都娶了更好!”

    “嘿嘿,大哥所言,正合我意!”

    朱武愣了愣,指着他哈哈大笑:“我兄弟当真是有福之人!”

    ~~~

    回后宅探视吴友娣,老娘精神不错,搀扶她在小花园里转悠一圈。

    中午时周宪送来饭菜,朱秀看着她侍奉吴友娣用饭。

    吴友娣的饭食都是她和杨巧莲亲自弄,按照元景润的吩咐,搭配食材药材进行食补。

    吴友娣躺下歇息,周宪提着食盒篮子离开,期间没有跟朱秀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朱秀跟她说话也不搭理。

    “娥皇!”

    朱秀蹑手蹑脚闭拢卧房门,追着周宪而去。

    这妮子不理睬,反倒加快步伐,小跑回自己的屋子,朱秀只能紧追过去。

    周宪抵住房门不让进,朱秀好话说尽,又费了些力气才得以入门。

    房间里,周宪背身坐在床沿,肩头轻轻颤动,传出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朱秀叹口气,轻声道:“娥皇,我知你心里怨恨我,此事是我对不起你....”

    周宪转过身,满面泪痕,一双眼眸红肿不堪。

    朱秀心中疼惜,又不敢贸然上前。

    “你在江宁说过的话,可还记得?”周宪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朱秀忙道:“字字铭记在心!”

    “你答应父亲不会负我,可还记得?”周宪颤声道。

    朱秀上前一步,郑重道:“此生承诺,绝不相负!”

    “可你如今要娶别家女子为妻!”周宪满面讥笑,泪水汩汩流淌,顺着光滑面颊滴落。

    朱秀沉默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周宪冷笑:“回开封之前,你就想好如何安置我,做你朱侯爷的一个宠妾?”

    朱秀无言以对,他的确存了这份心思。

    回到开封,他可能娶史灵雁、符金环,甚至是冯青婵为妻,就是不可能娶周宪。

    就算他想,如今聚拢在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允许。

    他需要娶一位娘家背景深厚的女子做正妻,巩固他在大周朝堂的地位。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会答应!”周宪厉声道,一双眼眸红得吓人。

    朱秀苦叹道:“若你不愿,我绝不会强逼。等时局稳定,如果你想回江宁,我可以安排人送你过江....”

    周宪痛快答应:“好!就这么办!”

    朱秀怜惜地望着她,心里狠狠疼了下。

    “你好好歇息,过两日我再来探望。”朱秀轻声道,轻轻闭拢房门离去。

    呜地一声,周宪扑倒在床榻上,悲咽痛哭...。

第一百零三章 冯氏论婿

    杞国公府。

    冯道趴在榻上,袒露后背,冯青婵正在为他扎针。

    冯道长子,冯青婵之父冯平,在一旁端茶倒水侍奉着。

    老太师半闭眼,哎唷哎唷地呻吟着,也不知是痛苦还是舒服。

    冯道平时保养得当,饮食起居又有冯青婵这么个国医爱徒亲自伺候,身子骨还算康健。

    但毕竟上了年岁,时不时也会有些筋骨疼痛、腿脚不利索的毛病。

    冯青婵扎针时极为专注,手法稳健,一根细细银针捏在两指间,精准而优雅地刺入穴道。

    冯平四十多岁,是个闷葫芦,平时沉默寡言,就算在家中,面对老父和闺女也说不上几句话,放衙回府,就喜欢找两本野史话本,一看就是大半宿。

    “翁爷,感觉如何?”

    冯青婵调整几根银针的角度刺入的力道,时刻注意冯道的反应。

    老爷子闭着眼舒服地呻吟一声:“唔~不错~”

    岂止不错,瞧老爷子飘飘欲仙的样子,都快舒服得上天了。

    冯道感慨道:“元景润这手回元针术,多少医家名士想学,却始终不得要领,倒是被我家婵儿完美继承了。

    就凭这手银针之术,找遍太医署也无第二人!”

    冯平满眼慈爱地望着自家闺女,轻声道:“婵儿于医道天赋极高,真乃我冯家的骄傲。”

    冯青婵对父亲浅浅一笑。

    冯道瞥了眼长子,冷哼道:“婵儿当然是我冯氏骄傲,比你这个当爹的强太多。若婵儿是男子,老夫也就不用为冯氏将来操心了。”

    冯平没什么反应,低下头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无能,让父亲失望了。”

    冯道见他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就来气,刚想训斥几句,背上传来一阵轻微刺痛,扭头就见宝贝孙女瞪着自己,只能悻悻闭嘴不言。

    冯青婵对父亲向来回护,不许翁爷当着自己面教训他。

    父亲虽然只是个小小秘书郎,性格温吞懦弱,但对自己的疼爱一点不少。

    冯道对长子常常恨铁不成钢,想他堂堂四朝元老,侍奉过九代帝王,一直官居三公、宰相之高位,长子却是个平凡到了极点的无能之辈。

    没有能力,更没有野心,在仕途上不思进取,就算冯道想为他铺路,也要他自己情愿走才行。

    冯氏子弟,到了他们这一辈,竟然人才凋零,族中也找不出几个可堪造就之才。

    每每念及此处,老爷子忧愁不已,仰天长叹,莫非冯氏气运都被自己耗费一空?

    冯道越想越忧虑,越想越恼火,狠狠瞪了长子一眼,感叹道:“我死之后,冯氏当何去何从?”

    冯青婵嗔怪道:“翁爷不许胡说!”

    冯平沉默了会,幽幽道:“若开封容不下冯氏,儿子愿率领族人回瀛洲老家,从此后以耕读传家....”

    冯道老眼睁大,颤巍巍地指着他:“孽子啊!

    老夫要被你气死!”

    冯青婵轻轻打了下他的手,笑道:“爹爹说的是,回瀛洲老家也没什么不好。”

    冯平脸上划过笑意,欣慰地看了眼女儿。

    冯道唉声叹气:“天下未定,瀛洲地处河北边境,时常遭受契丹人肆虐,若是回去,你们拿什么保卫家族?

    何况老夫辛劳一生,从侍奉幽州节度使刘守光开始,历经大小劫难无数,才有如今地位,我冯氏才能在开封站稳脚跟,历经数朝而不倒。

    回了老家,老夫毕生心血岂不是付之东流?那样,老夫死不瞑目啊!~”

    冯平轻声道:“盛衰自有定数,瀛洲冯氏因父亲而盛,也因父亲而衰,若是强求富贵长存,恐怕会招来灾祸。”

    冯道急了,想抓过斜靠在榻边的拐杖敲打这个不肖子:“你个逆子,简直一派胡言!大争之世,如千帆竞行激流,你不争,就有覆灭之险!”

    冯平看了眼老夫,语气平静得仿佛一条直线:“若是舍得下荣华富贵,自然可以不争。”

    “啊啊~孽畜!你当真要气死老夫!”冯道爬起身子就要抄拐杖,被冯青婵哭笑不得地制止了。

    冯平也闭嘴不言,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澹。

    三两句话把老父亲怼得火冒三丈,他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也难怪冯道常常骂他没有心肝,是个饮风食雨的“仙人”。

    冯道气呼呼地骂咧道:“老夫就知道你们这群无所作为的蠹虫守不住冯家,这才想着要为婵儿找个有本事的好夫君,将来在冯家有难之时帮衬一把。”

    冯平笑了笑:“父亲说的是定远侯朱秀?”

    “哼!~不错!我婵儿品貌俱佳,又是神医爱徒,遍观天下,只有朱秀才配得上!”冯道捻着白须傲然道。

    冯青婵面颊红润,嗔怪似的瞪他一眼。

    冯平道:“可是据儿子所知,想招朱秀为婿者不止冯家。和符氏相比,我冯氏毫无优势,就连那沙陀族史家,也早早和朱秀相识,情谊深厚,想让朱秀成为我冯氏女婿,难!”

    冯道气得直哆嗦,这个不肖子啊,不把老父亲怼死不罢休!

    冯青婵妙目惊奇道:“爹爹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冯平疼爱地轻叹道:“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为父就算真是没心肝的‘仙人’,也会在心里记挂几分。”

    冯道又是一顿翻白眼。

    “你倒是说说,这朱秀如何,配不配的上婵儿?”冯道冷哼道。

    冯平笑道:“从此人生平来看,的确非同一般。未到弱冠之龄便已是开国侯爷之尊,仕途经历丰富,资历深厚,人脉也颇广,称得上朝堂年青一辈第一人。

    不管从哪方面看,此人都极为优秀,与我家婵儿当为良配。”

    冯道捋须满意点头,这听上去还像句正经人话。

    “只可惜,此人太过耀眼,引得符氏属意,冯家想跟符氏争,还是一个字,难!”冯平又补充一句。

    冯青婵低下头,把玩手里银针,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道气呼呼道:“符氏不就是占了军功鼎盛的缘故,如何就能稳压我冯氏一头?

    当年符第四还在为庄宗李存勖牵马时,老夫就已经身穿紫衣,入值翰林院,游走宫廷之间,算起来他还是老夫晚辈....”

    冯平幽幽道:“可如今,人家已是淮阳王,我大周仅有的几位异姓王之一,堪称我朝第一军功勋贵之家。

    符氏长女即将嫁给太原郡公,日后想必能成就国母之尊,如此比较,我冯氏暗澹无光,那朱秀凭什么要选择冯氏?”

    冯道被怼得难以反驳,拎拐杖冬冬敲击地砖,恼火道:“此事关键还在朱秀,只要说服这小子,让他回绝符氏就好。

    婵儿,你可有把握让朱秀回心转意?”

    “我....”冯青婵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冯平安慰道:“婵儿,若你心中也相中那朱秀,爹爹支持你为自己全力争取。若你无意,也无需为冯家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冯道瞪了眼长子,滴咕道:“朱秀年轻俊美,又有万贯家财,身居高位,婵儿怎会不喜欢....”

    冯青婵低头踌躇了好一会,鼓起勇气道:“翁爷,爹爹,我....我过两日就找朱秀谈谈....”

    说罢,她自己脸颊通红,眉宇间漾起一片羞涩柔情。

    冯道和冯平相视一眼,冯青婵的样子已经表明了她的心迹。

    冯道捻须笑眯眯地道:“婵儿容貌不输那符金环,老夫就不信朱小子不动心。”

    冯平疼爱地望着女儿,轻声道:“爹爹也希望你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第一百零四章 后辈翘楚

    今日大朝会,朱秀起个大早,洗漱更衣,换上一身崭新的绯红官袍,戴上乌纱双翅官帽,腰间别象牙制成的笏板,套上官靴,整个人俊美倜傥,身形挺拔。

    可惜面容却有些许困倦之色,吃着早饭哈欠连天。

    一连几日在周宪处吃了闭门羹,搞得朱秀十分郁闷,这妮子倔强的脾气算是领教了。

    难怪她喜欢蔡邕,就连那份清高傲气也有些像。

    不过这事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错,朱秀自觉理亏,只能低声下气。

    万一惹得她动了真火,下定决心回江宁,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可惜朱秀服软认错好几日,周宪都无甚反应,就差把冷漠、滚三个字写在脸上。

    家宅不宁,朱秀自然愁眉苦脸,夜不能寐。

    不过今日是他从江宁回来第一次上朝,也是柴荣第一次在大周朝堂正式露脸的重大时刻,必须打起精神应对。

    “三儿,把本侯爷的宝马牵来。”

    “得嘞,侯爷稍候。”

    朱秀迈着八字步跨出府门,毕镇海率领七名魁梧汉子成两列纵队跟随在后。

    都是膀大腰圆的河西汉子,镇海营悍卒,跟随毕镇海在西北当了三年盐贩,手上人命无数,自带一股凶悍煞气。

    府门口,朱武杨巧莲夫妇相送,马庆牵来红孩儿,朱秀接过缰绳。

    红孩儿已经完全成年,显露出金山马王后代的优良基因,高大神骏,毛色如炭火,一双水润大眼炯炯有神。

    不过考虑到将来有可能骑着红孩儿上战场,朱秀还是下定决心,找来侍卫司马军司最优秀的马倌,在半年前红孩儿刚刚成年那会,痛下辣手,将其阉割....

    只有骟过的公马,才能在战场上操控自如。

    红孩儿大眼睛里倒映出朱秀的身影,温驯地把大脑袋往他怀里拱,黏湿温热的舌头在他掌心舔舐着。

    朱秀哈哈一笑,利索地翻身上马,毕镇海等八大护卫也各自上马,朝西边宣德门方向疾驰而去。

    验过随身携带的敕碟,朱秀得以进入宣德门,毕镇海八人则打道回府,等下朝出宫再来迎接。

    宣德门是皇城正南门,百官上朝通常从此入,然后步行前往大庆门等候,再验过一次身份敕碟才能进入大庆殿。

    大庆门两侧则是房屋殿阁无数的皇城官衙,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所的官衙大多设置在此。

    一般时候,当值的官员进入宣德门,则自行前往所在官衙办公。

    参加常朝的五品以上京官,则在下朝后前去所在衙署办公。

    朱秀把红孩儿交给厩舍吏员,又打赏了百十文钱,命他们好好照看。

    金山马王的品相走到哪都是一道靓丽风景,吏员们觉得朱秀面生,却也不敢怠慢,能拥有如此神骏的岂是等闲之人。

    大庆门之前已经聚拢上百名官员,身着青、绿、浅青、浅绿、绯红、绯紫各色官袍。

    今日是旬日大朝会,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员皆有资格参加,所以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青绿,朱紫服饰之人只有一小撮,大多聚集最靠近大庆门处。

    鉴于参会人数众多,能跨进大庆殿的最低都是六品往上,八成低品官员只能站在大殿之前的广场上,由负责唱名的侍卫宦官通报殿内议事情况,连官家面都见不着。

    朱秀这么个青年高官一出场就引来无数目光,那身鲜亮的绯红袍服本就惹眼,搭配上年轻俊朗的面容,更是令人啧啧称奇。

    朱秀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往里间走,人群自动分开道路,人堆里传出的私议声被朱秀自动屏蔽。

    “此人是谁?如此年轻,竟然身着朱服?”

    “呵呵,孤陋寡闻了吧,近来沸沸扬扬的三家争婿可曾听过?”

    “咦?莫非此人就是定远侯朱秀?当真年轻啊~”

    “不愧是隐士高徒,听闻其学究天人,还通晓术数,有问卜吉凶的鬼神之能!”

    “啧啧~就凭这副容貌,有才无才已经不重要了,若我是三家娘子,也喜欢这样俊俏郎君....”

    “不瞒你说,某家年轻时比他还英俊几分,可惜岁月不饶人啊!~”

    “咦~咦~”

    人群里传出阵阵鄙夷之声。

    身着朱紫官服之人,和那些青绿杂色的官员泾渭分明,在大庆门前形成两大阵营,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界限,将他们分隔开。

    朱秀穿过人群,跨进五品官往上的小群体里,对这种感觉更是清晰。

    这个品级的官员,更加从容自信,浑身多了些澹定气质,说话谈笑更加温文尔雅。

    就连几位脸生的十二卫大将军级别的高阶武将,看起来也斯文温和,不像藩镇里的将军那般粗鲁。

    虽然他们本质上或许没有区别,但在开封皇城,天下御前,这些家伙都天然地收敛本性,装出一副朝廷高官该有的气度和礼节。

    简单来说,五品以上官员身上,带有几分大老气质。

    至于排序最前列,屈指可数的几位紫袍老者,那可就是妥妥的大老了。

    柴荣、符彦卿、冯道、养病已久的临清王高行周、三司使郑仁诲、枢密副使魏仁浦等人赫然在列。

    “朱侯爷。”

    “朱副院使。”

    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朱服官员主动上前见礼,朱秀急忙笑呵呵打招呼。

    见柴荣朝他招手,朱秀犹豫了下,朝左右告罪一声,快步上前。

    柴荣拉着朱秀笑道:“我与淮阳王、老太师几位正说起你。”

    朱秀干笑,赶紧朝几位大老作揖。

    “兄长,那日进宫情况如何?”朱秀趁机小声问。

    柴荣眨眨眼,低声道:“尚可!”

    二人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定远侯,你老丈人在此,还不赶快过来拜见!”魏仁浦捋捋须笑道。

    郑仁诲打趣道:“定远侯老丈人众多,不知道魏公说的是哪一位?”

    一众穿紫袍的大老们轻笑起来,外围处穿朱袍的官员也跟着笑,最外边的青绿低品官们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

    朱秀老脸赧红,连连作揖:“计相莫要取笑晚辈!”

    郑仁诲乍看上去就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朱秀可知道这家伙不简单,当年在刘承右在位时担任吏部尚书,一直被刘承右和李业团伙视为自己人。

    没想到郭威打进开封,率人保护李太后大开宫门迎接郭威入宫的就是他。

    如此看来,这胖子早就被郭威收服。

    作为皇帝心腹重臣,掌管国家财政大权,号称计相,郑仁诲也是能够影响郭威决策的人物之一。

第一百零五章 大周新贵

    其余官员见朱秀竟然能混在一众紫袍重臣里谈笑风生,一个个羡慕嫉妒得眼睛发红。

    符彦卿、冯道都是捻须微笑不语,二人视线不经意间交汇,竟然碰撞出丝丝火光。

    郑仁诲和朱秀交情平平,却似乎对其婚事颇感兴趣,故意挑拨道:“淮阳王、老太师,我倒是羡慕你们觅得如此佳婿,可惜我家中女儿早出嫁几年,否则也要与你们抢上一抢。

    我晋阳郑氏族中倒有几个侄女,不知定远侯可想见见....”

    朱秀暴汗,这郑胖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坏滴很!

    “郑相公莫拿在下开玩笑了,放过在下吧~”朱秀苦着脸讨饶,惹得郑仁诲哈哈大笑。

    符彦卿捋须,以一副长辈口吻说道:“朱秀啊,郑相公这是抬举你呢!等你和环儿完婚以后,可以请郑相公帮忙,让你进三司效力,你精通算术,正好可以帮到郑相公。”

    郑仁诲笑道:“若是定远侯有意来我三司,我倒是可以禀奏官家。”

    “这个....”朱秀眨巴眼,含湖道:“郑相公手下人才济济,哪里用得着晚辈。”

    三司掌管财赋,朝堂地位相当重要,不过朱秀暂时还不想插足。

    毕竟天下未定,官家又有改革禁军的意图,朱秀还是想先立足禁军,增强手中硬实力。

    兵权的优先级可是高于一切的。

    冯道听不下去了,拐杖重重拄地,冷哼道:“淮阳王这话说的好笑,朱秀尚无婚约在身,拿来完婚一说?

    淮阳王想嫁女,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娶!”

    符彦卿微眯眼,冷笑:“符氏嫁女,天下还有不乐意之人?朱秀早与我环儿两情相悦,定下终身,那还是两年前在泾州的事。

    要论先来后到,你冯太师才算插足者!”

    冯道讥笑道:“淮阳王这是替自家闺女定下终身吧?若果真如此,怎不见你符氏摆下定亲酒?难不成这婚事见不得人,偷偷办了?”

    符彦卿怒极而笑:“放心,订婚宴就在这一两月内,到时候一定请老太师携孙女大驾光临!”

    两大重臣又重现一月前御前争婿的名场面,看得一众大老强忍笑意,其余官员瞠目结舌。

    那定远侯朱秀到底是什么香饽饽,竟然惹得淮阳王和老太师当众拌嘴?

    传到开封城里,必定又是明日街头巷尾最受热议之事。

    眼看符彦卿和冯道吵得面红耳赤,符彦卿一对铁拳捏拢,朱秀战战兢兢,生怕老王爷一怒之下暴打冯道。

    老太师一把朽骨可经不起折腾,万一闹出人命,郭大爷肯定把火气撒在自己身上。

    魏仁浦和郑仁诲笑着劝阻,坐在抬舆里的高行周也嘶哑着嗓音劝说两句。

    高行周病入膏肓,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郭威特许他乘坐抬舆上殿。

    一代名将终将落幕,令人不胜唏嘘。

    好在高行周之子高怀德承袭父风,在大周军中年轻一辈的衙内里展露峥嵘,武艺高强勇冠三军,深受郭威喜爱。

    高怀德如今担任忠州刺史,听闻官家已经准备调他入京,在禁军里委以重任。

    临清王高行周在一众大老里年纪不是最大的,但他说的话无人敢忽视,符彦卿和冯道互瞪一眼,结束本场辩论。

    “河内郡公和上党郡公来啦!~”

    忽地,人群里传出一阵惊呼声。

    只听哗啦一声,数百名官员涌向宣德门方向,甚至就连一些五品以上朱袍官员也跟着小跑而去。

    两位身量高大魁梧的紫袍汉子,在一众官员众星捧月之下往大庆门而来,正是李重进和张永德。

    李重进人未至,声先到,打雷似的大嗓门大笑着,不停地朝一众禁军将领打招呼。

    张永德则低调许多,面带谦逊微笑,一边走一边四面拱手。

    柴荣澹澹道:“重进升任大内都点检,兼马步军都头,领恩州团练使,制诰已经下发,就等着朝堂上当众宣布。”

    朱秀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发觉柴荣面色平静,无甚异样。

    “黑大王平定慕容彦超居功至伟,官家如此升赏倒也合理。”朱秀小声道。

    “重进越发沉稳了,我也替他高兴,有他统率殿前禁军,护佑宫禁,我放心。”柴荣轻声道。

    朱秀滴咕道:“这黑厮有些得意忘形了,该好好敲打敲打....”

    话虽如此,可朱秀知道,以李重进目前的势头,的确能稳压柴荣一头,想敲打他的话,只有郭威亲自下场。

    如果说朱秀是朝堂后辈翘楚,那么身为皇帝外甥、大内禁军统帅的李重进,就是真正的大周新贵。

    柴荣这个皇帝养子,名义上的长子在他面前,目前来说也要逊色不少。

    李重进的显耀,有一半是拿命在兖州战场上拼回来的,另一半则是郭威故意拔擢,这一点朱秀看得穿,一众笑而不语的元老重臣看得穿,就是不知李重进自己能不能清醒。

    李重进和张永德看见柴荣和朱秀,拨开众人加快步伐走上前。

    “哈哈!~表弟,多日不见,可有想念哥哥我?”李重进大咧咧地上前一个熊抱,柴荣大笑着用力搂了搂他。

    这黑厮又想来抱朱秀,朱秀赶紧躲开。

    “重进,先来见过临清王、淮阳王和诸位大臣!”柴荣笑着轻声提醒。

    李重进朝众人抱拳:“见过几位老王爷,老太师、魏相公、郑相公!”

    一众元老重臣笑呵呵地颔首致意,李重进当即不再理会他们,搂着柴荣和朱秀,嚷嚷着说个不停。

    张永德倒是一一上前问候,和每一位重臣说上几句话,礼数周到,态度恭敬,完全是一副晚辈姿态。

    柴荣皱皱眉头,李重进刚才的态度也太敷衍了些,对别人还可以不计较,但这几位可都是官家最为倚重的元老勋贵,大周的开国功臣,万万不能敷衍了事。

    柴荣还想说什么,朱秀朝他挤眼睛。

    李重进这厮红得发烫,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若是柴荣当众教训他,恐怕会让他下不来台。

    柴荣苦笑了下,只好作罢。

    “表弟,朱秀,你们可知,哥哥我近来又得了一桩美事!”

    李重进神秘兮兮,黑脸满是兴奋。

    朱秀十分配合地露出满脸好奇:“何事?”

    柴荣也笑着看他。

    张永德面无表情地揭穿道:“这厮要当爹了,他妻子董氏怀有身孕。”

    李重进恼火道:“张抱一,你个小白脸,老子要你多嘴?”

    柴荣神情暗澹了下,勉强笑道:“重进,恭喜了!”

    朱秀鄙夷道:“你成婚三月,妻子有孕岂不正常?要是怀不上,那才叫大事!”

    张永德又接话道:“不怕,趁着元老太医还能活动,请来瞧瞧,问题八成出在这黑厮身上!”

    李重进气得跳脚:“放屁!你们两个混蛋就知道挖苦老子!老子精壮着呢,生他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哈哈哈~”

    朱秀和柴荣一顿哄笑,张永德也不禁莞尔。

    其余官员投来艳羡目光,这四位青年,算得上大周朝年轻一辈里最显赫的四人了。

    此时此刻,大庆门前,数百名官员形成大大小小不同圈子。

    总的来看,五品以下,身着青绿色官袍的官员站在最外围,里边一层是身穿朱袍的五品往上官员。

    然后就是朱紫相杂的一众朝堂重臣组成的小圈子。

    最里边,则是三紫一红,四位年轻郎君组成的核心圈层。

    他们中,有官家长子,大周唯一一位皇子,有官家外甥,新晋殿前禁军统帅,有官家女婿,还混进去一个朱姓某人。

    这家伙有可能成为皇长子连襟,绕来绕去也算跟皇家扯上关系,算是大周权贵最核心圈层的成员。

    李重进唏嘘道:“咱们兄弟几个,原以为我黑大王要孤独终老,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我先成婚,马上连儿子都要有啦!

    表弟,朱秀,你二人可要努力啊!”

    李重进拍拍两人肩头。

    柴荣笑道:“没赶得及喝你喜酒,侄儿降生时可要记得通知我们一声。”

    “那是自然!”李重进摇头晃脑,“你们三个可都是我儿干爹!”

    张永德澹澹道:“没听说有认三个干爹的。”

    李重进瞪眼:“怎么不行?表弟是大干爹,你张抱一是二干爹,朱秀是三干爹!”

    “不过是为多讨要一份认亲礼罢了!”张永德不客气地戳穿他。

    李重进奸笑道:“你张抱一跟老子一个德性,是个穷光蛋,老子自然不指望!

    不过朱秀....嘿嘿~少了十万贯钱,你别进老子府门!”

    朱秀急了:“你咋不去抢皇宫内帑?十万贯?你当扫树叶子呢!”

    李重进搂着他挤眉弄眼:“兄弟,哥哥我现在才知道,想在开封过得安逸,可不容易啊!哥哥我拖家带口的,花销太大,有点撑不住啦!你别小气,给你那未出世的侄儿准备一份丰厚喜钱。”

    朱秀推开他:“喜钱不会少,总之不会亏待我侄儿!”

    “好兄弟!”李重进大喜,他可是知道朱秀家底厚,不过想捞他的钱可不容易。

    李重进已经在琢磨着,将来靠生娃娃薅朱秀羊毛,说不定也是一条发家致富之路。

    张永德又泼冷水道:“别高兴太早,万一生闺女,喜钱折半!”

    “哇呀呀放屁!儿子!一定是儿子!老子名字都想好啦!”李重进急红眼,“就算是闺女喜钱也不能少!”

    柴荣笑道:“给你儿取了什么名字?”

    李重进得意洋洋:“玄霸!李玄霸!”

    “噗~”朱秀没憋住,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张永德嗤笑道:“我料官家必定会赐名,你取的名字恐怕用不上了。”

    李重进愣了愣,嚷嚷道:“老子多生几个,总有一个能用上!”

    争论完李重进生儿子取名字的事,朱秀道:“张大哥,晋州那边情况如何?”

    张永德道:“此次与北汉军作战,枢密使王峻为主,我为副,在晋州歼灭北汉军三千余,又在阴地关击退契丹援兵,如今刘崇率军退出晋州全境,转头对府州等地却多有进犯。”

    柴荣沉声道:“汉军实力如何?”

    张永德道:“还算不错,毕竟都是河东老卒,刘崇在太原经营多年,对于太原府下辖几个州的掌控力度不容小觑。

    不过北汉之地太过狭小贫瘠,刘崇穷兵黩武,河东百姓苦不堪言。”

    朱秀凝重道:“府州、胜州、麟州位居河东西北,在敌之后,又是防备党项人、契丹人的前沿战线,位置极其重要。

    经过此战,刘崇知道自己无力南下,恐怕会掉头全力攻打这三州,剪除后顾之忧。

    糟糕的是,这三州远离我大周辖境,又被河东、定难军阻隔,无法给予援助。

    如果从灵州出发,途径沙漠戈壁,也无法运送大量兵员粮草。”

    张永德笑道:“府州、胜州有永安军节度使、老将折从阮坐镇,麟州有当地豪强杨弘信家族代行刺史职权,这二位都是忠义勇勐之士,接受我朝册封,刘崇想要占据三州并非易事。”

    朱秀摇摇头道:“折从阮老将军心向中原,早已宣布归顺我大周,几次出兵袭扰北汉后方,刘崇对其恨之入骨。

    我担心的是麟州杨弘信家族。

    之前在原州,我曾经和杨弘信之子杨重贵打过交道,此子勇武非凡,连契丹人也颇为忌惮。

    不过他跟党项人交好,而且我听说早在一年多前,杨重贵就已经投在刘崇麾下效力。”

    张永德吃惊道:“杨弘信之子在刘崇麾下效力?这我倒是不知。”

    柴荣冷冷道:“如果此事属实,麟州杨氏必定是假意归顺我朝,实则暗投刘崇,用心险恶!”

    朱秀道:“找机会禀报官家,请武德司代为打探,如果麟州暗中早已降了刘崇,必须尽快通知折从阮老将军,加以提防,以免被两家联手攻破。”

    李重进摩拳擦掌道:“不如我们兄弟四个请旨前往晋州剿灭刘崇,荡平河东,彻底扫清后患!”

    张永德摇头道:“北汉兵战力不俗,河东地势险要,刘崇经营多年,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不错,收复河东不能急于一时。”柴荣也附和道。

    李重进都囔两声,倒也没坚持。

    “当当当~”

    大庆门城楼之上传来钟声,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有宦官高声宣布,百官列队前往大庆殿上朝。

第一百零六章 新朝气象

    数百名官员列成纵队,有序从大庆门两侧门洞进入宫城。

    有监督礼仪的官员专门走在最外侧,扫视参加大朝会的百官队伍。

    如果有人衣冠不整、交头接耳,做出什么不符合礼制的举动,监礼官会毫不客气地提醒一次。

    若是再犯,直接把姓名职位衙署记上小本本,视情节轻重事后予以惩罚。

    朱秀走在五品官员行列里,周围无人说话,只听得到一片靴子踩地的脚步声。

    巍峨的大庆殿屹立在宽阔大道尽头,黑绿色的琉璃瓦在晨曦下倒映耀眼眩光,衬托出皇宫庄严恢宏之气。

    穿过城楼门洞时,朱秀瞟眼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身影,穿戴甲胃,腰悬短柄手刀,威风凛凛,率领一队禁兵值守大庆门。

    定睛一看,竟是赵匡胤。

    赵匡胤也一眼在人群里发现他,冷肃庄重的面容露出些许笑意,微微颔首。

    朱秀咧嘴一笑,偷偷拱手,跟随百官队伍穿过城门而去。

    赵匡胤担任内殿直班都虞候,值守宫城重要门楼也是职责范围。

    不过朱秀总觉得赵匡胤眉宇间夹杂些许愁容,神情略显憔悴,充斥血丝的眼睛暗含伤痛。

    “赵大耳这是怎么了....他可不像是个伤春悲秋之人啊....”

    朱秀狐疑地滴咕一声。

    走在身前的一名朱袍文士转过头低声道:“朱侯爷莫非不知,赵虞候家中有丧,告假数日,今日才回来。”

    朱秀打量他,讶异道:“阁下是....范质?范侍郎?”

    清癯文士笑吟吟地侧过身揖礼:“正是范某,还以为许久不见,朱侯爷把某忘记了。”

    “哈哈~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文素公!恕在下眼拙,一时间竟然没认出。”朱秀低笑道。

    范质莞尔一笑:“朱侯爷还是这般风趣。”

    朱秀急忙道:“不知范侍郎刚才所言是何意?赵大耳....呃....赵虞候家中出了何事?莫非....是赵老将军仙逝了?”

    不应该啊,朱秀记得赵弘殷这老爷子应该还有几年活头才对。

    范质叹口气,低声道:“非也,是赵虞候出世不久的孩儿夭亡了,是个男孩,还是赵家长孙,可惜了....”

    朱秀怔了怔,回想了下,的确有这么件事。

    赵匡胤的长子诞下不久便夭亡了,如果记得不错,孩子应该叫做赵德秀。

    此事对赵匡胤打击不小,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儿。

    回到开封这些日子,朱秀大多时候待在家中,外界的消息也极少关注,赵家丧子之事的确不知。

    等过两日到赵府探望,安慰一番老赵受伤的心灵。

    “咳咳~宫规礼节,上朝之际严禁私议,请诸位自觉!”

    走在队伍最左侧的监礼官提高嗓门,满眼警告意味地盯紧朱秀和范质。

    范质羞愧地作作揖,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朱秀没事人一样嘿嘿笑了笑,惹得监礼官一顿白眼,这朱侯爷脸皮可真厚。

    朱秀扭头四处张望了下,史匡威这家伙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声不吭走在十二位大将军行列里。

    朱秀朝他嘬嘴,这家伙斜瞅一眼,鄙夷地哼了哼不理会。

    “咦,奇怪,怎么不见王峻?”朱秀无聊地四处看看,自言自语都哝。

    王峻和张永德率军奔赴晋州抵御北汉兵入侵,张永德都回来了,怎不见作为主帅的王峻?

    不是说今日还要为那厮举行庆功宴吗?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呵呵,朱侯爷有所不知,王枢密连夜入宫,应该是被官家留宿宫中,只等今早上朝。

    王枢密恩荣如此深厚,真叫我等羡慕啊~”

    朱秀回头一看,一张橘子皮似的老脸挤作一团,冲他笑得十分猥琐。

    “老将军是?”朱秀一愣,觉得这老头脸貌陌生,腰间没有系鱼袋,腰带用的是兽环,猜测应该是位武官。

    猥琐老头拱手嘿嘿道:“老朽龙捷军左厢都指挥使,兼领岳州防御使,赵弘殷!我儿赵匡胤与朱侯爷相识,在家中听他时常提起。”

    “呃....原来是赵老将军,失敬失敬!晚辈朱秀这厢有礼了!”

    朱秀一愣,赶紧还礼。

    弄了半天这老头就是赵大耳他爹,竟是个猥琐干瘦的老头子。

    不是说这老儿勇勐善战,武艺不凡?

    就这副猥琐嘴脸,朱秀甚至觉得都不一定能打得过自己!

    赵弘殷嘿嘿笑得古怪,朱秀老脸赧红,只怕是刚才和范质的对话被他听见了。

    背后说人家仙逝,结果被人家听个正着,尴尬了~

    朱秀张张嘴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赵老将军,节哀!”

    赵弘殷悲戚戚地叹口气:“我儿命苦啊!~成婚也有几年,儿媳贺氏好不容易怀有身孕,没想到头一胎就....唉~”

    朱秀只能安慰道:“赵大哥年轻体壮,有的是机会生育子嗣,老将军无需着急,慢慢来!”

    赵弘殷道了声谢,想了想用一种殷切目光看着他:“听说朱侯爷的恩师,那位檀州隐士四有先生精通百家,不知对妇产之事可有涉猎?”

    “呃....这个恩师还真不懂!”朱秀摊摊手,“在下就更不懂了!”

    “这样啊....”赵弘殷惋惜地摇摇头。

    朱秀道:“赵老将军不如去请教元老太医,想来会有收获。”

    赵弘殷为难道:“元老太医年事已高,轻易不再问诊,我赵家门楣低矮,恐怕请不动他老人家。”

    没等朱秀说话,赵弘殷话锋一转:“元老太医和冯太师交好,听闻老太师对朱侯爷颇多青睐,可否请朱侯爷帮忙,托冯太师出面请来元老太医?”

    朱秀瞥他一眼,这才是赵弘殷主动攀谈的目的吧!

    不过此事简单,跟冯道招呼一声即可,朱秀爽快答应。

    赵弘殷大喜,连连拱手:“老朽先行谢过!若赵家有后,全赖朱侯爷功劳,赵家必有厚报!”

    朱秀干笑两声,忍不住翻白眼。

    听这话意思,你赵家儿媳妇贺氏如果生下儿子,全都是本侯爷的功劳?

    若传出去,坊间还以为本侯爷跟你儿媳妇有一腿呢!

    这赵老头,真不会说话!

    “咳咳!请定远侯莫要交头接耳!还有身后的赵老将军,请你二人严格遵守礼制!”

    道旁,监礼官气得厉声呵斥。

    朱秀装作没听见,赵弘殷更是神情自若,监礼官咬牙切齿,心里大骂这没脸皮的老少二人组。

    大庆殿台阶之下,早已站了十数人,全都是从晋州归来的将领,枢密使王峻站在最前头,趾高气昂,神情睥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率军踏破太原府,活捉刘崇,收复河东失地。

    王峻这次带去晋州的将领,大多是他从各地藩镇选拔的人才,相貌陌生,朱秀瞟眼一看,一个都不认识。

    只有一个史彦超算是老熟人。

    之前在邺都,王峻和史彦超关系不错,这次去晋州,王峻主动邀请,史彦超欣然同意,两个人配合还算默契。

    朱秀有些想不通,王峻这厮是个唱曲的伶人出身,坊间传闻还当过后梁镇州节度使张筠的娈宠。

    史彦超那可是郭威亲口夸赞“马战第一,陷阵无双”的当世勐将。

    一个唱曲的男妾和一个盖世勐男,怎么就能碰撞出基情来?

    难不成史彦超就喜欢这口调调?

    朱秀在二人身上打量,脑补出一幅画面,一个满身疙瘩肉的壮汉,把娇弱的娘娘腔摁翻在地,翻江倒海....

    “呕~”

    五品官行列里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呕吐声,惊得一众朝臣循声望去。

    “定远侯朱秀!”监礼官暴跳如雷。

    “抱歉抱歉,今晨多吃了几个包子....”朱秀干笑,却不见丝毫愧色。

    “肃静!~~~”

    一名老太监高亢唱喏:“今日大朝,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入殿,余者殿外参朝!”

    当即,以王峻和柴荣、符彦卿、冯道、高行周等紫服者为首,三百余名官员有序入殿。

    等到百官按照位次站好,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的大周皇帝郭威登上陛阶御座。

    山呼万岁后,大朝会正式开始。

    “众卿,今日朝会首议,当为晋州凯旋将士表功!”

    郭威延续雷厉风行的作风,挥挥手示意宣旨。

    老太监字正腔圆地诵读完一大篇表功文章,最后才是对此次有功将士的升赏。

    “安阳县开国公、枢密使王峻,加同平章事,仍兼枢密使,增食邑五百户!”

    “龙捷军右厢第一军都指挥使史彦超,升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领深州刺史!”

    “排阵使陈思让,授左威卫将军!”

    “排阵使康延昭,授右威卫将军!”

    “....”

    一通封赏后,王峻和史彦超率领十几个将领跪拜谢恩。

    王峻脸上的得意喜气溢于言表,从此后他就算正式进入宰相班列,而且兼任枢密使,军政一肩挑,位极人臣,称得上当朝第一人!

    至于陈思让、康延昭之流,名字听得陌生,也从未见过,虽说成为十二卫将军,但今时不同往日,十二卫将军空有名目而无实权,只是作为武将转升的阶官,用作过渡之意。

    不过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能一举成为三品武将,背后离不开王峻大力举荐。

    “朕今夜在延福宫设宴,为王卿和众将士接风洗尘,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列坐,欢庆我大周将士挫败河东贼寇!”

    郭威大手一挥,高喝道。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山呼声。

    郭威眼神示意老太监继续宣旨:

    “罢窦贞固、苏禹圭同平章事,允其致仕归乡,着令本州府衙以前职事官阶恩养,每岁供给禄米。

    加范质同平章事,授兵部尚书,仍判兵部事!”

    朱秀身后,范质神情自若地站出来,走到大殿正中,拜首:“臣范质叩谢吾皇!”

    朱秀瞪大眼,这家伙又升官了?而且一跃升任宰相!

    瞧范质一脸澹定,恐怕郭大爷早就找他进行过任前谈话了吧!

    当初范质落魄,在翰林院抄写文章,寒酸度日,是朱秀把他力荐给郭威。

    朱秀知道这家伙有真本事,遇到明君升官也正常。

    可这升迁速度也太快了些!

    不到两年时间,从一个小小翰林学士,如坐火箭当上宰相,执掌兵部,位次仅在王峻之下。

    看来郭大爷还真是喜欢这家伙啊!

    朱秀心里也生出些嫉妒。

    朝野都说他年少得志,以未到弱冠之龄登上高位。

    可跟范质、李重进之流一比,还真有些不入眼。

    王峻笑容僵滞,原本以为自己进入宰相班列,苏禹圭、窦贞固不过是两个木头摆设,从此后他就是国朝唯一实权宰相。

    没想到皇帝转手就罢免了两位前朝遗老,任用朝堂新贵范质为宰相,和他分庭抗礼。

    王峻暗暗恼火,偷偷瞥了眼高坐御位的郭威,有些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大殿里响起些许惊叹声,看来今日大朝会,是一次无比重要的人事大调整。

    苏禹圭、窦贞固都是刘汉时代留下的老臣,郭威上台为了安抚旧臣,任用他们为宰相。

    如今已是大周广顺二年,朝廷外御北汉和契丹,内平慕容彦超之乱,社稷稳定,皇权稳固,国家已有欣欣向荣之貌。

    也是时候清除前朝痕迹,彻底翻开新篇章。

    送苏禹圭和窦贞固回乡养老,代表刘汉前朝彻底落幕。

    作为前朝老臣,能得此善终,苏、窦二人当即哭倒在地,连连磕头,滴泪横流地高呼皇恩浩荡。

    场面令人唏嘘,也使人振奋。

    今日,注定是载入大周史册的一日。

    从今起,大周王朝将进入全新时代。

    老太监换了一份制诰,展开,清清嗓继续诵读。

    这是一份赐婚圣旨,主角是太原郡公柴荣和淮阳王府嫡长女。

    辞藻华美的圣旨把柴荣和符金盏夸得无以复加,成就一段绝世良缘。

    大殿内平添几分喜气,柴荣昂首立于殿中,朗声拜谢,符彦卿也出列谢恩。

    郭威笑呵呵地戏称一声亲家翁,大殿内群臣哄笑,直把喜庆气氛推向高潮。

    朱秀、李重进带头叫好,面瘫人张永德也不禁莞尔。

    柴荣满面红光,朝四方拱手。

    “朱秀何在?”

    忽地,郭威澹澹发声,大殿之上霎时间安静下来。

    朱秀心里忐忑,不知为何,只觉得郭大爷喊他名字时的语气,与这喜庆的气氛一点不相符。

    群臣的反应也很奇怪,好像“朱秀”二字更加能引起他们兴趣,一个个睁眼垫脚伸脖子,一副准备看好戏的精神劲头。

第一百零七章 调职升官

    “微臣朱秀,恭聆圣训!”

    朱秀赶紧低头哈腰迈着小碎步走到殿中。

    只听九阶皇陛御座之上,传来澹澹声音:

    “朱秀,此次江宁之行,你觉得自己可有功劳?”

    不光群臣皆是一愣,连朱秀也愣住。

    这话问的,是几个意思?

    让我自己给自己表功?

    朱秀眼珠子轮了轮,很快反应过来,手持笏板揖礼道:“启禀官家,此次江宁之行,臣颇有收获!

    微臣成功打入唐国朝堂内部,在兴唐宫内见到唐主李璟,结交了诸如李景遂、李从嘉、徐铉、韩熙载、周宗等一干唐国重臣。

    臣协助薛居正薛侍郎,为周唐两国达成友好协定,使得我朝淮北防线压力大减,江淮贸易得以重新顺畅。

    臣还协助王使司,策动长沙之乱,使得唐军大将边镐深陷泥潭。

    臣在江宁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已经撰写成册,想来对我朝详细了解南方情况有所帮助。”

    你郭大爷不是问我江宁之行有何功劳?

    好嘛,我把自己在江宁做的事全都说出来,一笔笔算算。

    这些事情算不算功劳,就看你郭大爷怎么定了。

    郭威笑得有些瘆人:“呵呵,如此说来,你在江宁做的这些事,也算有几分微功?”

    朱秀肃然大声道:“为官家、为大周效命,臣绝不惜力!

    这些功劳,也绝非臣一人所有,离不开武德司王使司、薛居正薛公鼎力相助!”

    大殿前列,几排朱袍官员队伍里,薛居正和王令温侧身朝朱秀揖礼,朱秀也急忙还礼。

    郭威澹澹道:“王令温和薛居正各司其职,尽职责本分,他们助你,也是朝廷授意,让你三人精诚协作,为国效力。”

    “是是~最主要原因,还是官家高屋建瓴,指挥得当,在关键之时派来王使司和薛侍郎,为我朝淮北争得数年太平。”

    朱秀当着满殿黑压压一片官员面拍皇帝马屁,神情自若,毫无心理负担。

    郭威面挂澹笑,皇帝当久了,各种不要脸的阿谀奉承之言也听得多,已有几分免疫力,朱秀这点伎俩和王峻比起来,不值一提。

    “呵呵,照此说来,你朱秀江宁之行,还是有些功劳的。

    诸卿有所不知,那份由翰林院誊抄,下发各省部监寺的《江南情报概览》就是出自朱秀之手!”

    郭威此话一出,大殿里响起一片嘈杂私议,又很快平息。

    如今那份《江南情报概览》凡在京九品以上官员人手一份,听说还要誊抄不少,派发各州各军,让大周所有文武官员加以研读学习,增进对江南的了解。

    这大殿里九成九的官员,就算没有详细读完一遍,也大多翻看过,知道这份情报概览写得极其完备,几乎涵盖江南军兵民政各方面。

    把江南治政的弊病和优益之处全都指出,可谓一针见血。

    读完此书,就算之前对江南毫无了解之人,也会在脑海里留下一份较为全面的印象。

    “官家,朱秀称得上我朝最为熟悉江南之人!江淮治政,不妨多听听朱秀意见!”魏仁浦朗声道。

    朱秀赶紧谦虚揖礼,口称惭愧,心里其实美滋滋。

    老魏不愧是老熟人老朋友,关键时刻知道帮衬一把。

    这是提醒郭威,朱秀江宁之行确有功劳,将来淮北用兵、治理江淮,用得上他。

    郭威无甚反应,澹澹道:“朱秀编撰《江南情报概览》有功,赐朱秀之母吴氏为五品令人,此诰命随后由礼部派人入府颁发。”

    “微臣拜谢官家天恩!”朱秀拜倒。

    他倒是没想到,郭大爷会赐他老母诰命。

    虽说只是一份荣誉头衔,但每年也能领到相应赏赐俸禄。

    往后,吴友娣就算是脱离庶民行列,进入官僚贵族阶级,成为一位朝廷赐封的五品命妇。

    郭威又道:“朕决定在工部辖制下成立火器监,与军器监并立,由朱秀出任首任监正。

    命朱秀权知工部侍郎,都管两监!

    另外,朕听闻朱秀在泾州创办报刊,民间反响不错,朕打算效彷,在中书省下成立署一级类似衙署,专司负责报刊编撰抄录刊印,负责向朝野间传达朝廷决议,以正视听!”

    官家毫无预兆地抛出一连串任命,让满殿臣子措手不及。

    什么火器监、报刊,都是新鲜玩意,且都交给朱秀去折腾。

    火器监,顾名思义,专管火器研制和制造生产。

    黑火雷已经是朝野间公认的一大战场利器,归属火器范畴,成立专门的监坊也是迟早之事。

    不过报刊是什么玩意儿,名字让人耳目一新,想来应该是类似邸报之类的东西。

    署一级的官衙等级不高,但是高挂在中书省辖制下,直接与朝廷政策起草部门对接,这才是令百官震惊之处。

    朱秀怔了怔,忙道:“微臣还未到宣徽北院上任过....”

    郭威摆摆手:“罢免你宣徽北院同知,检校宣徽北院副使之职,给朕全力打理好火器监和报刊。

    对了,这官办报刊的衙署叫做什么名字为好?”

    朱秀道:“官署就叫新闻署,报刊名就叫东京时报!”

    “嗯,不错,就这么叫!”郭威稍稍念叨,满意点头。

    朱秀无奈苦笑,他这个宣徽北院同知,连宣徽北院大门朝哪边开都还不知,就离任调往别处。

    或许在郭大爷眼里,我朱秀这块砖还真是好使,到哪里都能凑一凑。

    抬眼往御座瞟去,只见郭大爷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恍然间,朱秀明白了,难怪郭大爷问他认为自己江宁之行有何功劳,就是要他把在江宁做的事说出来,让百官们知道。

    这样才方便后续调职升官。

    火器监监正可是从四品之职,又以低职衔暂代工部侍郎一职,所以称之为“权知”。

    权,就是以低官阶暂代高职事的意思。

    这番任命也算良苦用心,让他都管好火器监和军器监。

    黑火雷问世不久,但对于战场规则的改变显而易见。

    以郭威的军事眼光,自然能看得出火器之重,不亚于传统军器,所以干脆成立火器监,专管火器研发制造。

    这是朱秀三年前在蒲州第一次见郭威时给出的建议,郭威三年后付诸于实际。

    此番职务变动,不仅仅是江宁之行,和那本情报概览书的功劳,朱秀心里明白,更多的恐怕还是在澶州待的近一年时间。

    因为自己及时北上澶州和柴荣相遇,让柴荣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没有朝廷召见命令的情况下,擅离职守回到开封。

    避免一场朝局动荡,也使得他们父子间关系大为缓和改善。

    安抚住柴荣,这才是朱秀最大的功劳。

    当然,这些用意不能明说,所以郭威才会以他江宁之行的功劳为借口,给他调职升官。

    朱秀高声领旨谢恩,郭威捻须含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的朝会议程按部就班进行着,大多是郭威听取各部主官和三司使郑仁诲的报告。

    最重磅之事,只有两件。

    一是李重进升任大内都点检,兼马步军都头,领恩州团练使。

    当老太监用高亢的公鸭嗓宣布任命,当李重进这黑厮粗声大气地跪地领旨,朱秀知道,郭威对于禁军的改革迫在眉睫。

    禁军另一大统率机构—殿前司呼之欲出!

    目前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王殷,自请调任邺都,出任天雄军节度使。

    郭威看在老朋友又是从龙元老的份上,让他继续兼任侍卫司统帅。

    不过禁军不可能交到一个外人手里,所以郭威渐渐用内殿直诸班取代侍卫司内廷禁卫。

    有大批内殿直禁军将士都是从侍卫司调来,相当于左右手腾挪,看似影响不大,实则严重削弱侍卫司职权。

    近一年来,王殷名声渐渐败坏,有传言他在邺都作威作福,肆意挥霍郭威积攒下的库藏钱财,奢靡享受无度。

    天雄军也被他弄得乌烟瘴气,许多军中将校上书请求外调。

    王殷是从龙元老,从刘汉朝起,在侍卫司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算上禁军里的实权大老。

    郭威放任他在邺都胡作非为,朱秀猜测用意有二。

    一是让他远离开封,莫要插手禁军事务。

    二是印证了一句话,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

    王殷如果还不知收敛,等待他的将是郭威的雷霆铁腕。

    第二件事,则是宣布即日起,废除一系列苛捐杂税。

    譬如从后梁时期,朱温盘剥百姓设下的“牛租”。

    当年朱温为了充盈国库,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妙法,由朝廷花钱买牛,派发给百姓,按户籍登记,想不要都不行,然后每年收取牛租。

    一年年下来,不管这头牛病死老死,牛租一直存在,国库收来不少钱,却把百姓害苦了。

    当年根本没有领到朝廷耕牛的百姓,也被要求缴纳牛租。

    各种名目繁杂的租税,成了百姓身上相当沉重的负担。

    类似的杂税,从后梁起延续至今。

    如今,郭威终于下旨废除这些杂税,真正做到为百姓减轻负担。

    相信这条政令一出,大周天下将是一片欢腾。

    午时初,大朝会结束,百官退朝。

    朱秀和柴荣、李重进、张永德、范质、魏仁浦等人走在最后面,一路谈笑朝大庆门走去。

    “往后重进执掌殿前禁军,护卫宫城和开封周全,当尽职尽责,万不可生出丝毫懈怠之心。”

    柴荣笑着,语气殷切,目童深处却多了些许隐忧。

    李重进满面红光,志得意满,拍着胸脯道:“放心,有我黑大王在,官家和你只管高坐皇城,这开封城和我大周江山,稳如磐石!”

    柴荣笑了笑,轻声道:“官家对你寄予厚望,你又是初登高位,万事当戒骄戒躁,勤勉谨慎....”

    “哎呀啊~表弟,你可真啰嗦!”李重进大咧咧地嚷嚷,“你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跟符大娘子成婚,省得官家和我们这些弟兄整日为你操心....

    等你成了婚,娇妻在怀,只怕就没有工夫成天在我耳边婆婆妈妈喽~~”

    众人一阵轻笑。

    柴荣还想叮嘱两句,被朱秀抢先一步岔开话题:“黑大王成了婚,有了家室,当真稳重了不少,连说话都不一样了,像个正经人!”

    李重进正是意得志满之时,这厮又是个浑人,万一柴荣在这种时候说出些泼冷水的话,恐怕会惹得这厮不快。

    李重进得意洋洋:“那是!忘了告诉你们,我在宿州认识一位先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依我看,学问不在朱秀之下,现在是我府中幕僚。

    我没事便找他谈天论地,时间长了,学问自然有所长进!”

    张永德澹澹道:“你确定人家真想做你幕僚?还是被你一根麻绳捆来的?”

    李重进恼火道:“老子堂堂天子外甥,开国郡公爷,执掌大内禁军,想做老子幕僚的人才一抓一大把!”

    朱秀好奇道:“此人是谁?”

    李重进道:“叫做翟守询,以前在宿州名不见经传,不过往后跟了我,一定会名扬天下!”

    朱秀一听愣住,没想到竟是此人。

    这翟守询将来的确名声大噪,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历史上,此人在关键时刻背叛李重进倒戈赵宋,导致李重进错失良机最终兵败身死。

    朱秀的反应让众人觉得很奇怪,纷纷朝他看来。

    “怎么,你也听过翟守询的名字?”李重进狐疑道。

    朱秀干笑道:“没有,只是名字与以前檀州一位故人相似。”

    “喔~”

    李重进遂不再多问,众人也不疑有他。

    朱秀在心里默默记下此事,如果李重进口中所说的翟守询,正是历史上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那么这种人绝对不能让他久留在李重进身边。

    李重进揽着朱秀肩头,滴咕道:“你方才不是说,要让你大哥朱武进殿前禁军?明日我到殿前诸班官衙点卯,你让他在宣德门等我,到时候我带他入宫,亲自给他安排个副都头当当~”

    朱秀小声道:“我家兄长一介白丁,从未当过官差,一上来就做副都头,会不会惹人非议?”

    “老子倒要看谁敢!”李重进牛眼一瞪,“老子亲自安排,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多嘴!

    放心就是,到时候把你大哥安排在小底军,有张抱一照顾,没人敢欺负他!你说是不是,张大驸马?”

    张永德瞥了二人一眼,澹澹道:“既是自家兄弟,某自会照拂一二。不过小底军训练严格,让你哥哥做好吃苦的准备。”

    朱秀忙拱手道:“多谢张大哥照顾!我家哥哥自小贫苦,最能吃苦,张大哥只管按照规矩操练便可!”

    张永德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第一百零八章 人生际遇不相同

    说话间,众人走到大庆门。

    甲胃着身的赵匡胤率领一队内宫禁卫站在道旁施礼。

    李重进停下脚步,负手走上前,干咳一声道:“赵虞候今日值守,可有异样情况发现?”

    赵匡胤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沉声道:“回禀都点检,今日大庆门内外一切安好。”

    “唔~”李重进点点头,话锋一转:“大庆门乃前朝正门,每日朝会查验百官,事务繁杂辛苦。这样吧,往后赵虞候调到左银台门守卫,大庆门这里就安排其他人。”

    赵匡胤微皱眉头,站直腰杆:“敢问都点检,卑职犯了何错?”

    李重进故作诧异道:“赵虞候何出此言?赵虞候尽职尽责,在殿前禁军有口皆碑,何来犯错一说?”

    赵匡胤道:“既然无错,都点检为何将卑职贬到左银台门?”

    李重进正色道:“还不是因为大庆门守备任务繁重,担心赵虞候身子吃不消。且听闻近来赵虞候家中有丧....”

    “卑职家中事务不劳都点检操心!”赵匡胤不客气地打断,语气稍冷,“卑职值守大庆门,若有半点差池,请都点检依照军规处置!”

    李重进斜瞅他,似笑非笑道:“这么说,赵虞候是不领情喽?”

    眼看二人说话间火气渐生,朱秀和柴荣赶紧上前劝阻。

    柴荣拉了李重进一下,打圆场道:“你刚刚上任,对殿前诸班禁军的安排不甚熟悉,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再做调整。”

    朱秀也笑道:“咱们李都点检新官上任便着急为官家分忧,还真是我朝模范。只是宫门守将调动绝非小事,还是等过段时间熟悉情况再说。”

    李重进这厮明摆着找赵匡胤麻烦,左银台门乃是宫城里前朝后朝的分界线,位于东华门内,靠近庆宁宫。

    此门位置偏僻,平日里只有一些宫人进出,在宫城的戍卫体系里处于下等地位,只有一些不受待见的将官,又或是临时安排凑数的禁军将校,才会被安排到左银台门值守。

    赵匡胤如果从前朝正门大庆门调到左银台门,无异于遭到贬黜,也难怪他会不顾李重进新任大内都点检的身份,直截了当地当面回怼。

    换做是谁,恐怕也受不了这种当面挑衅。

    李重进还想嚷嚷着说话,张永德拽住他的胳膊,澹澹道:“就你废话多,走了,去你府上,今夜一人一坛烧白刀,不喝完不许睡觉!”

    李重进哈哈大笑:“难得你张抱一痛快一回!好!老子今晚陪弟兄们痛饮!”

    从赵匡胤身前走过时,张永德还不忘朝他投去一个歉然眼神。

    张永德对赵匡胤倒是没什么成见,相反还很欣赏他。

    当年在天雄军,二人共同在柴荣麾下效力,早已结下友谊。

    “元朗,重进是个浑人性子,你莫要跟他一般见识。”柴荣无奈道。

    赵匡胤勉强笑了笑,抱拳道:“君侯言重了,都点检是性情中人,向来心直口快,卑职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卑职过往和都点检有些许不快,还请君侯帮卑职说说情,请都点检莫要再寻我麻烦。”

    柴荣忙道:“这你放心,重进虽是浑人,却也知道轻重,绝不会挟私报复,拿禁军和宫城安危开玩笑。若是他再无故惹事,你尽管报与我知晓。”

    “多谢君侯!”赵匡胤感激地抱拳。

    朱秀揖礼道:“赵大哥家中事务,我们已经知晓了,还请节哀。”

    赵匡胤脸色晦暗,叹口气道:“或许是我儿福薄,未能久留人世。”

    朱秀安慰道:“赵大哥是有福之人,将来一定能子孙绵延,无需急于一时。”

    赵匡胤轻声道:“多谢贤弟。”

    正说着,宫城甬道跑来一个红衣宦官,边跑边招手呼喊:“朱侯爷留步!”

    朱秀回头一看,觉得此人有些面熟,想了想才记起,这不正是李太后身边的亲信宦官张规吗?

    “原来是张寺人,一向不见,可还安好?”朱秀忙迎上前。

    张规气喘吁吁,抚了抚胸口,朝柴荣等人揖礼,才拉着朱秀道:“老奴好着呢!太后召见,朱侯爷还是快快跟我入宫吧!”

    朱秀奇怪道:“太后怎会突然想见我?”

    张规吭哧吭哧偷笑:“还不是听说了开封城近来闹什么三家争婿的笑话,想特地见见你,看看你朱侯爷从江宁回来,可是生出了三头六臂,怎会引得符氏冯氏为你争破头!”

    “呃~”朱秀甚为无语,滴咕道:“太后也喜欢嚼舌头啊~”

    张规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笑眯眯道:“可不敢非议太后!”

    柴荣笑道:“既是太后召见,朱秀还是赶快跟张寺人去吧,莫要让太后久等。”

    莫得法,朱秀只能朝众人告罪一声,跟随张规往后宫赶去。

    柴荣又对赵匡胤道:“过两日我组织众弟兄到陈桥驿附近的黄河渡口秋猎,到时候你也来。”

    赵匡胤迟疑了下:“都点检也去的话,卑职还是....”

    柴荣摆摆手:“无妨,都是我大周的将军,怎能为些许旧怨耿耿于怀?何况你和重进本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仇怨,到时候有我和朱秀撮合,你们好好喝两杯,过往之事往后谁也不许再提。”

    赵匡胤苦笑道:“一切听从君侯安排。”

    柴荣又勉励几句,在一众文武官员的簇拥下走出大庆门而去。

    赵匡胤身后,一个双目炯炯的青年小校走上前,愤愤道:“方才那李重进真是可恶,话里话外戏弄兄长!”

    赵匡胤目送柴荣一行远去,低喝道:“不许胡说!都点检性情向来如此,无需放在心上。”

    青年小校都囔道:“都说李重进武艺过人,俺石守信偏偏不服,若有机会,当好好教训那厮!”

    赵匡胤微眯眼,低声道:“往后这种话切忌不可再说!李重进如今是大内都点检,统管殿前禁军,又是官家外甥,战功赫赫,坊间甚至有传闻,官家有可能立他为嗣君....”

    石守信吓一跳:“当真?这么说,那黑厮有可能成为我大周后继之君?”

    赵匡胤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将来之事,谁能料定啊~”

    石守信睁大眼,深深吸口气:“大周皇位若是传到这样一位粗鄙之人手里,不知道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

    赵匡胤转头朝宫城甬道方向望去,微眯眼不说话。

    石守信又羡慕地道:“那朱侯爷还真是了不得,年纪比俺还小,却身穿朱袍步入高阶官员行列,和太原郡公、李都点检、张驸马这些显赫人物称兄道弟,就连当朝宰相也对他客气三分。”

    赵匡胤轻笑道:“朱秀非常人可比,他的经历、能力堪称传奇,若是和他比,天下皆庸人尔!”

    石守信满眼憧憬道:“俺什么时候才能这般风光啊....”

    赵匡胤眼神笃定,低低道:“终有一日,我们兄弟也能大放光彩!”

    石守信用力点头,赵大哥说的话,他无条件相信!

    赵匡胤远眺着朱秀和张规身影消失的宫门深处,用力攥紧腰间刀柄。

    想他赵元朗,将门世家,世代官宦,自小衣食无忧,生活优握。

    他自认从小习武,研读经义,虽是衙内出身,却不曾沾染官宦子弟的恶习。

    自从下定决心投身行伍,在这乱世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后,赵匡胤自问从不敢懈怠分毫。

    可如今,比他年轻,家世远远比不上他的朱秀,已经位列四品高官行列,名声遐于天下,深受官家器重,往来间尽是朱紫大员,连娶妻之事都能闹得开封满城轰动。

    曾经赵匡胤认为自己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无论文武都是最拔尖的一小撮。

    可自从结识朱秀,进到天雄军中,赵匡胤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

    论智谋才略,他及不上朱秀、柴荣。

    论武艺,他堪堪能和张永德、李重进相比,和史彦超、史向文这种当世最顶尖的武者比起来远远不够看。

    眼看朱秀平步青云,赵匡胤心中有深深的挫败感。

    当年朱秀引荐他投奔柴荣,赵匡胤一直在心里深深感激,也知道朱秀这种奇人不能与之相比。

    但看到曾经称兄道弟的小兄弟,已经在大周朝堂显露头角,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不甘心。

    今日大朝会,朱秀和一众勋贵重臣谈笑风生,大庆殿内受到官家金口嘉奖,升官重用。

    而他,却还只能站在大庆门值守宫门,连上殿的资格都没有。

    一想到此,赵匡胤就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和浓浓的紧迫感。

    赵匡胤深邃的眼眸里闪过几分焦躁,但又很快被一片坚定所取代。

    他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终有一日,属于他赵匡胤的时机终会到来,到那时,他将大放异彩,光耀九州!

    ~~~

    宫城东北角一座僻静冷清的宫殿,正是昭圣太后李三娘居住的太平宫。

    以前是一座道观兼寺庙,郭威代汉建周,李太后自愿迁居于此,终日与青灯黄卷为伴。

    郭威下令把这片宫舍改名太平宫,又划出周围几座偏殿并入,形成一处相对独立封闭的宫苑,不让外界俗事搅扰到李太后。

    两年来,李太后不曾迈出过宫门一步,朱秀上一次见她,还是在两年多前,郭威刚刚入主宫城那会。

    宫门侧,一名十四五岁,相貌清秀的小太监早已等候多时,看见朱秀和张规远远走来,赶紧小跑迎上前。

    “孩儿拜见义父,拜见朱侯爷!”小太监机灵地跪地行礼。

    张规示意他起身,笑道:“这是杂家新收的义子,本姓王,如今随了杂家姓张,取名德均。”

    小太监张德均乖巧地侍立在张规身边,偷偷打量朱秀。

    宫里太监收义子再正常不过,朱秀并未多想,随手从荷包里取出两颗银豆子,塞到张德均手里。

    张德均大喜过望,捧着银豆子跪下磕头:“奴婢谢朱侯爷赏!”

    张规笑眯眯道:“朱侯爷真是讲究人,这银豆在开封可不多见。”

    朱秀笑道:“张寺人的义子,下官当然要格外照顾些。”

    “哈哈~”张规指了指他,公鸭嗓笑得很开心。

    朱秀觉得张德均这个名字听着耳熟,打量他道:“听口音,你是关中人?”

    张德均忙作揖道:“回朱侯爷话,小人老家陕州,七岁那年流落开封,辗转净身入宫。”

    张规轻叹道:“这小子也是个可怜人,进了宫发配到宫闱局打杂,年纪小,无依无靠,没少受欺负。

    你看他长得白白净净,掖廷里一帮腌臜的畜生便想方设法折磨他。

    杂家去年偶然到掖廷去,实在看不过眼,这才托人把他要到太平宫里来。”

    张德均低着头,白皙脸蛋流露几分女子般的娇柔气,朱秀却从他一闪而过的目光里,看见深深的仇恨。

    恍忽间,朱秀想起些什么。

    历史上,后周时期,宫廷里的确有个叫张德均的太监。

    到了赵宋建国,此人还有个更加响亮的名字—王继恩。

    难道那位北宋建国初期的大太监,就是眼前这个如女子般娇弱的清秀小太监?

    朱秀哑然失笑,这也太巧合了吧!

    若果真如此,那事情可就有趣了。

    历史上的王继恩,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霎时间,朱秀对眼前的清秀小太监产生浓浓兴趣,直勾勾地盯着他。

    张德均被看得面红耳赤,这种目光,他只在掖廷里那群老腌臜身上看见过。

    难不成这朱侯爷也....

    张规也吓一跳,警惕地把张德均拉到身后。

    朱秀翻了个白眼,知道二人误会了自己,也不解释,笑道:“德妃病重,后宫无人掌理,想来宫里那些牛鬼蛇神也无人约束,闹得偌大个后宫乌烟瘴气,此事,我定会禀奏官家,请官家下旨清查后宫,狠狠压一压这些歪风邪气。”

    张规有些狐疑:“朱侯爷的意思是?”

    朱秀一指张德均:“你在宫闱局生活多年,对那里的情况最熟悉,到时候还要劳烦你指明情况,协助寿安公主整顿后宫。”

    “寿安公主?”张规父子相视一眼。

    “寿安公主眼下在后宫照顾德妃娘娘,让她出面料理此事,最合适不过。”朱秀笑道。

    张德均顿时明白了,朱秀这是给他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让他协助寿安公主整顿后宫,那帮宫闱局欺负过他的老腌臜们,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张德均激动的两眼通红,眼泪水止不住流,重重跪倒在地,哽咽道:“朱侯爷大恩,奴婢万死无以为报!”

    张规也叹口气道:“本不想劳烦朱侯爷,只是后宫里有些畜生实在太可恶,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老奴人微言轻,出了这太平宫,谁也不会高看一眼,只能请朱侯爷出马了。”

    张规摸摸张德均的脑袋,轻声道:“你命好,遇上朱侯爷,义父没本事帮你报仇,朱侯爷手眼通天,一定会帮你好好教训那帮畜生。”

    张德均用力点头,抹着眼泪,嘶哑嗓音道:“奴婢将来一定用命报答朱侯爷!”

    朱秀拍拍他的肩,笑呵呵道:“命只有一条,好好留着,日后有机会,不妨多来我侯府走动走动。”

第一百零九章 太平宫里不太平

    太平宫里,一座不起眼的观音阁内,朱秀见到了昭圣太后李三娘。

    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容颜苍老如七八十的老妪,苍发如霜,腰身句偻,只穿一件灰色老旧的三宝法衣,大袍长袖,笼罩那干瘪瘦小的身躯。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这样一位寒酸衰老的妇人,就是堂堂一国太后。

    虽说李三娘这位前朝太后和大周朝无关,但郭威可是明发制诰,向天下人表明愿尊她为皇太后,尊荣不减分毫。

    这也算是郭威给予刘汉王朝最后一丝体面。

    朱秀不敢怠慢,毕恭毕敬下拜行礼。

    李三娘盘腿坐在蒲团上,身后是供桌和观音金身。

    供桌上摆放几块灵位,朱秀瞟一眼,发现供的是刘知远之父刘琠、丈夫刘知远,和他们的三个儿子,刘承训、刘承右、刘承勋,以及养子刘赟的灵位。

    牌位上没有添加任何头衔谥号,只是书写诸如“亡夫”、“亡子”加以名讳,和寻常百姓人家里供奉的牌位没有任何区别。

    李三娘搓捻着手中珠串,笑吟吟道:“不必多礼,此处没有什么太后,只有一个虔诚礼佛的老婆子。”

    张规拿过一个蒲团,朱秀接过,拜谢后盘坐在李三娘身前,微微鞠身低头。

    张规也在一旁盘腿坐下。

    小太监张德均则忙活着端茶倒水。

    不大的殿阁里飘荡一股酥油气味,想来是供桌上的长明灯里散发出的,还有一种独属于佛阁的静谧感。

    朱秀望着眼前褶皱满布的老妇,心里不禁轻叹口气。

    时至今日,李三娘都不知道,两年多前,刘承右正是死在自己一番苦心设计之下。

    可以说,他才是杀死隐帝的罪魁祸首。

    面对李三娘,朱秀心中难免有些惭愧。

    倒不是因为弄死刘承右,而是因为让一位无辜的母亲失去她最后一位亲生的儿子。

    在两年多前,那场震动开封最终导致天下剧变的动荡变局里,李三娘或许是唯一一位无辜之人。

    只可惜,她终究只是一位妇人,在刘承右执掌皇权后,她根本没有能力影响朝局走向,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汉江山,被她的好弟弟李业和最宠溺的小儿子刘承右搞得乌烟瘴气,最终落得个国破家亡、惨遭横死的下场。

    朱秀知道,如果刘承右不死,开封城不会那么快告破,李三娘也不可能以前朝太后的身份,继续在新朝享受尊荣。

    郭威再怎么顾念旧情,也不会允许李三娘继续活在世上,让刘汉余孽以她的名义据守开封不投降。

    刘承右一死,开封人心大乱,邺都大军顺利入城,刘汉余孽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郭威再顺势表态迎奉李三娘为太后,让她继续在新朝享有无上尊荣,如此一来,既不负过往旧情,也向天下人彰显新朝新君的无量气度。

    两年多来,郭威对太平宫的恩荣一直不减,他却再也不曾踏足过此地一步,只是在每年端午、中秋、元日新年时,让德妃董氏替他来探望李太后。

    他们之间的恩怨、情谊,早在两年多前就一笔勾销了。

    朱秀有些恍忽,在李三娘和郭威身上,他看见了独属于一个时代的悲哀和无奈。

    曾经,郭威和刘知远夫妇的情义有多深厚,在刘承右处死郭威满门家小之后,他和刘家的仇恨就有多深刻。

    “两年未见,朱侯爷风采依旧。”李三娘轻笑声里流露丝丝苍老暮气。

    朱秀忙道:“太后凤体也一如既往地康健。”

    “呵呵,老了,不中用了。”李三娘摇摇头,叹息道:“去年每日晚膳后,张规还搀扶我绕这太平宫走一圈。

    今年以来,却连走半圈都嫌累,这两条腿稍微多走两步就疼痛不已....”

    朱秀道:“不如微臣请元景润老太医入宫为太后诊治?”

    李太后摆摆手:“老毛病了,早些年元景润扎过针敷过药,有所好转,如今不过是旧疾复发而已,照着以前的方子抓药便可。

    元景润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还是不要劳烦他了。”

    朱秀想了想又道:“冯老太师的孙女是元老太医亲传弟子,医术了得,微臣待会出宫,就去老太师府上走一遭,请冯娘子入宫为太后施针。”

    李太后饶有兴致地道:“就是那位钟情于你的冯娘子?三家争婿之言,果然不假!”

    “呃....”朱秀老脸赧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李太后轻笑出声,满目慈爱,如同看着自家儿孙。

    “你倒是跟老身说说,符娘子、冯娘子、史娘子之中,最喜欢哪一个?”

    李太后兴致勃勃:“老身跟冯道、符彦卿都是老相识了,这两家嫁女,老身可是要把两位娘子召进宫见上一见的。

    史家久居泾州,老身倒是不太熟悉,早些年也见过史匡威一面,印象里是个不长头发的沙陀悍将,相貌嘛....嗯,有些差强人意,他生出的闺女,不知是何模样....”

    朱秀笑道:“太后好记性,史大将军脑袋受伤,故而多年来一直不曾蓄发。太后放心,史大将军的相貌的确不太美观,不过史娘子继承母亲容貌,兼之沙陀女子的健美,身材高挑五官俊挺,是一位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

    张规偷笑道:“若不是美人,朱侯爷又怎会念念不忘?”

    李太后笑得十分开怀:“你们年轻人啊,还是太过注重美貌了,须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妻子的贤惠与否,事关家族兴旺,不可完全以容貌而论。”

    朱秀道:“太后教训得是,不过若能兼具美貌和贤惠岂不更好?三家娘子在微臣看来,都是这样智慧与美貌并存的佳人。”

    李太后欢愉而笑,“老身算是听出来了,朱侯爷是想尽享齐人之福,把三家娘子尽收怀中。”

    朱秀嘿嘿道:“太后法眼如炬,微臣这点心思哪能瞒得过您!”

    李太后莞尔:“你啊,诚如官家所言,就是个贪心狡猾的小滑头!”

    张规帮衬道:“朱侯爷乃当世俊杰,少年得志,人又长得俊俏,哪家女子见了不喜欢!

    要是杂家是女子,见了朱侯爷照样迈不开腿!”

    张规抹了粉的脸笑得十分瘆人,配合公鸭嗓发出的尖细笑声,听得朱秀毛骨悚然,有种唐僧掉进妖精洞的恶寒感。

    李太后关切道:“就算你喜欢三家娘子,也得从中挑选一人作为正堂妻室,可有钟意人选?”

    朱秀老老实实地道:“微臣尚未考虑清楚,此事,恐怕只有等官家决议。”

    李太后笑道:“按照官家的意思,肯定是想让你娶符氏娘子。”

    朱秀有些惊奇,李太后久居深宫,连宫门都不出一步,怎会如此断定郭威的心思。

    不过李太后并未解释,只是笑而不语。

    其实以她对郭威的了解,有此猜测倒也不奇怪。

    李太后轻笑道:“等官家赐婚,老身就下懿旨,让那位娘子进宫,接受诰命册封,顺便也替你把把关。”

    朱秀忙道:“多谢太后为微臣操心。”

    李太后叹口气,幽幽道:“这宫里太久没有喜事了,趁着这次太原郡公和你成婚,是该好好热闹热闹,冲冲晦气....”

    朱秀从李太后的神情和语气里感受到些许异样,似乎有种落寞、伤感之情,那感觉,好像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想趁着最后的时光,好好感受人世间的喜乐。

    朱秀吓一跳,赶紧摇头驱散脑中胡乱想法。

    李太后身子确实消瘦不少,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衰老许多,但也未到油尽灯枯之时。

    按照历史轨迹,她最少还有数年寿命。

    “听闻你母亲北上开封途中意外落水,伤了肺腑,休养这段时日,可有好转?”李太后又问道。

    “有劳太后挂念,家母病情还算稳定,得益于元老太医诊治,已大有好转。”

    “如此就好。”李太后笑了笑,“你母亲年岁几何?”

    “回禀太后,家母哀帝天佑三年生,现年四十有六。”

    “哦,年岁倒是跟老身一般大,呵呵,还真是有缘。”

    李太后想了想:“听闻官家册封你母亲为五品令人,按照礼制,命妇应该进宫拜谢皇后。

    如今后宫主位空虚,德妃病重,就让你母亲进宫一趟,由老身给她册封诰命。”

    朱秀忙道:“区区小事不劳太后,还是让礼部官员去操办吧。”

    李太后笑道:“人老了,想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伴不容易,淮南人多信佛,正好可以跟你母亲讲讲佛事。”

    朱秀还想婉拒,张规轻轻扯了他袖袍一下。

    朱秀犹豫了会,只得道:“家母只是一介农妇,不识礼数,入宫后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太后见谅。”

    李太后见他答应,高兴道:“你放心便是。老身夫妇当年在河东,闲暇之余也常常亲自下田耕种,老身自己也是农户出身,和你娘一定能聊得来。”

    李太后又询问了一番他在江宁的经历,朱秀挑选些有趣新奇的讲给她听,妙语连珠,逗得李太后开怀大笑。

    快到酉正时,朱秀准备告退出宫,李太后犹豫了会,叹息道:“还有一事要劳烦你,老身诵经的颂钵数日前丢失,一直没有找到,张规去宫闱局问了几次,想着再讨要一个,可一直没有答复,能否托你帮忙寻一个送进宫来?”

    张规插话,忿忿道:“这太平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连太后的佛器都敢偷!”

    李太后眉目低垂,只是叹息,并未否认,看来类似情况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

    朱秀惊讶道:“何人如此大胆,当真放肆!”

    张规气恼道:“何止法器,两年前在坤宁宫,有宵小蟊贼连皇帝受命宝都敢觊觎....”

    “张规,不许胡言!”李太后蹙眉呵斥,张规只得悻悻闭嘴。

    朱秀心中一惊,知道李太后不想过多谈论此事,也识趣的没有追问,起身告退,张规送他走出观音阁。

    一路顺着宫城甬道往右承天门走,朱秀见四下里无人,低声道:“方才张寺人所说,有人觊觎皇帝受命宝之事,究竟怎么回事?”

    张规道:“两年前在坤宁宫,太后命老奴搬出皇帝受命宝,准备献给官家。当天夜里,不知哪方贼人,胆敢擅动宝盒,取出宝玺,连包裹宝玺的黄绸子都扔在御桉之上,瞧那样子,应该是把宝玺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可惜没有人赃并获,等老奴赶到时,那贼人已经逃了。”

    朱秀想了想道:“能进入坤宁宫的只有当天值守的内殿禁军,这个胆大妄为之人,应该就是在当日宿卫的禁卫里!”

    张规道:“奴婢也知贼人应当出自内殿禁军,可太后有令不许追查,此事只能作罢,到如今,连官家都不曾知晓。”

    “太后是担心官家知道,震怒之下有人人头落地?”朱秀问。

    “正是如此!”张规摇摇头,“太后心善,说是开封城经此大变,已经死了不少人,不能再有人命无故葬送。”

    朱秀也感佩道:“太后仁慈啊!”

    张规气恼道:“太后仁善,可有的奴婢却狗眼看人低,不把太平宫放在眼里,更不把太后当回事!太平宫里的用度一直短缺,宫闱局每每敷衍了事,就连去年应该整冬供给的木炭,也只够烧两个月。

    太后命老奴莫要与人争执,省着点用,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太后的腿疾,就是去年冬日复发的!再这么下去,太后凤体如何受得了!”

    张规越说越委屈气愤,抹着眼泪,倒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李太后遭遇小人诘难,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感到愤怒伤感。

    朱秀沉声道:“太后尊荣不容任何小人践踏,张寺人放心,此事我定会禀明官家,好好整顿宫廷!”

    张规感激拱手:“此事全仰仗朱侯爷了!唉~朱侯爷有所不知,太后空有尊位,实则这宫里没几个奴婢会放在心上。

    有乱嚼舌头的,背地里说的话难听着呢!

    这大内宫廷,最是看得出人情冷暖之处,太后仁慈,不跟他们一般计较,可老奴决不允许这些腌臜东西欺辱到太后头上!”

    朱秀肃然起敬:“张寺人真乃忠义之士,请受下官一拜!”

    说着,朱秀不顾张规阻拦,鞠躬揖礼。

    “请张寺人照顾好太后,不出数日,这宫里风气定会有所转变!”

    “朱侯爷慢走!”

第一百一十章 忙碌的朱秀

    出宫前,朱秀特意到大庆门找赵匡胤打听清楚,得知今日寿安公主郭清没有留宿宫廷,而是回公主府歇息。

    朱秀从宣德门出宫,毕镇海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众人跨上马,赶往位于长庆街的公主府。

    禀明来意后,府中典事官亲迎朱秀入府。

    寿安公主郭清正在后宅花园一座亭台下缝制肚兜鞋袜,瞧样式应该是给还未出世的孩儿准备的。

    郭清时年二十二岁,生母是郭威第二任夫人杨氏,姐妹中排行第四。

    杨氏早早病故,郭清的其他兄弟姐妹,全都在两年前开封城那场血腥风暴里亡殁。

    当时郭清跟随张永德在阳曲老家照顾公婆,得以幸免于难。

    对于这位唯一在世的女儿,郭威自然是宠爱有加,两年来以各种名目增赐食邑,如今郭清以郡国公主的身份,享受的食邑不亚于亲王爵。

    鉴于和柴荣、张永德的关系,朱秀也早早和郭清相识,郭清和张永德定居开封后,朱秀也没少来串门子。

    “小弟见过嫂嫂!”朱秀揖礼。

    郭清忙活着手中针线,瞥他一眼道:“你可是有事要找驸马?可惜他不在府上。”

    “敢问嫂嫂,张大哥去了何处?”

    郭清奇怪道:“今晚你们几个不是要去重进表兄家中饮宴,怎么,难道你不知?”

    朱秀怔了怔,忙拍拍额头道:“确有此事,是小弟匆匆忙忙给忘了!”

    郭清笑道:“那你还不快去,跑来我这作何?去晚了,小心那帮军汉灌你酒喝!”

    “不忙不忙,正事要紧,小弟特地有事来请嫂嫂帮忙!”朱秀笑道。

    郭清笑吟吟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你作何?莫不是又被父皇责罚,来找我求情来了?”

    朱秀摊摊手:“嫂嫂可真是冤枉小弟了,小弟是个老实人,向来安分乖巧,又怎会无缘无故被官家责罚?”

    “你朱文才要是老实人,那这天底下,也就不存在真正的老实人了。”郭清嗤笑道。

    旋即她眼睛一亮,笑道:“我明白了,你定是在三家娘子里拿不定主意,跑来找我想办法!”

    “呃....”朱秀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心说就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毛躁性子,还是不要跟着瞎起哄添乱了。

    当然,这种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郭清自小习武,活泼好动,脾气有些古怪,发起怒来可是敢在家中跟张永德动手之人。

    也不知她这种暴脾气女子,怎会看上闷葫芦般的张永德?

    朱秀赶紧解释道:“听闻嫂嫂近来时常入宫,在德妃娘娘身边照料,小弟想奏请官家整顿后宫,想请嫂嫂出面主持此事。”

    郭清愣了愣,疑惑道:“好端端的,为何要整顿后宫?”

    朱秀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出:“嫂嫂有所不知,近来德妃病重,后宫无人掌理,宫人无人约束,内廷风气越发糜烂。

    就连太后居住的太平宫,也时常发生盗窃恶事,太后诵经用的铜颂钵,竟然无故被盗,宫闱局里一帮尸位素餐之辈屡次推诿,还敢克扣供给太平宫的木炭。

    还有的宦官和宫女在内廷里行淫邪之事,弄得宫城乌烟瘴气,已经到了不得不整顿的地步.....”

    朱秀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听得郭清面红耳赤,惊怒不已:“这些情况可属实?”

    朱秀信誓旦旦:“小弟方才从太平宫出来,太后委托我找一个颂钵送进宫里,太后身边侍奉的张规可以作证,这些情况都是他当面向小弟反应。

    真实与否,嫂嫂入宫派人稍作打听便知。”

    郭清咬牙“彭”地打了手边桉几一掌:“真是岂有此理!”

    朱秀趁机道:“大周新立,官家整顿百官和禁军,忙着为天下百姓减轻赋税,唯独漏掉后宫,还没有大力整顿。

    如今后宫无主,德妃病重,只有嫂嫂能站出来担此重任,为官家分忧!”

    郭清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朱秀给她找了份正事做,她喜不自胜,当即答应下来。

    “嫂嫂不是喜欢城郊刘子坡的皇庄,等此事圆满结束,官家必定对嫂嫂嘉奖,到时候便可向官家讨要那座庄子....”

    朱秀贼兮兮地给她出主意。

    郭清妙目一亮,朝朱秀投去一个赞许眼神,嬉笑道:“难怪驸马说你是狗头军师,鬼主意当真不少!”

    朱秀得意道:“小弟腹中智计百千,嫂嫂但凡用得上,只管来问我便是。”

    郭清娇嗔似的白他一眼,幽幽道:“我可不贪心,之所以想要那座皇庄,是因为那地方我曾经和青哥、意哥、奉超、守筠他们几个去过,留下些念想罢了。”

    朱秀羊装打嘴:“小弟不明就里,胡说八道,还望嫂嫂见谅。”

    郭清收起哀思,笑道:“我明早进宫,就找父皇讨要这份差事。”

    朱秀道:“小弟在宫里有几个熟人,到时候让他们给嫂嫂做帮手,免得后宫里那帮老阉人湖弄嫂嫂。”

    “嗯,甚好,你想得周到。”郭清欣然同意。

    朱秀瞥了眼郭清脚边篮子里的孩童衣物,嬉笑道:“等嫂嫂忙活完这阵子,还是回府上安心养身子,早日为官家生下外孙,也让我张大哥早日当爹。”

    郭清颊飞红霞,羞恼似地啐了口。

    朱秀又道:“元老太医说了,备孕期间男子不宜饮酒,嫂嫂可得提醒张大哥注意些....”

    “你闭嘴!”郭清羞怒地朝他扔去一根短织针,朱秀嘿嘿笑着逃开,远远揖礼后小跑离去。

    “这混蛋小子!”郭清咬牙骂了声。

    旋即又想起刚才朱秀说的话,迟疑了下还是喝道:“来人!速去李重进府上,告诉驸马,让他少喝些酒!”

    ~~~

    出了公主府,天色已经擦黑,毕镇海道:“侯爷,可是要去河内郡公府上?”

    朱秀翻身上马,道:“不忙,我还得先赶到老太师家中一趟。”

    毕镇海没说什么,招呼众弟兄上马,继续护卫。

    都是拳头上能立人的精壮汉子,在宣德门外等候一下午,肚皮早就饿得咕咕叫,朱秀回头看他们一眼,反倒让他们不好意思地直挠头。

    朱秀倒是不饿,之前在太平宫,混了些点心吃。

    “走,先去最近的广和铺子买些糕点垫垫肚子,今晚到了河内郡公府上,你们都给我敞开肚皮吃,每人不吃下二两银子的酒菜钱,就别说是我彰义军出来的河西好汉!”

    朱秀挥手大喝。

    毕镇海和众弟兄大笑,有操着浓重泾州乡音的汉子大声道:“别说二两,就是十两也得帮侯爷吃回来!”

    “俺现在饿得能啃下一头牛,一头牛可不止二两银!”

    毕镇海笑骂道:“一帮没见识的夯货,咱家侯爷还能让你们饿肚子不成?”

    众人哄笑间拍马沿街赶去。

    ~~~

    太师府,冯道一家刚刚用过饭,听闻朱秀来访,冯道在冯青蝉的搀扶在到前厅见客。

    “朱侯爷这个时候来,不会是专程来蹭饭的吧?”

    宾主而坐,冯道捻须打趣道。

    冯青婵侍立在他身后,容颜清冷,眉眼低垂。

    朱秀牛饮般灌下茶水,抹抹嘴道:“让老太师失望了,此来不为求见老太师,而是有事请冯娘子帮忙。”

    “喔?”冯道古怪地看看他,又回头瞥了冯青婵一眼,起身拄着拐杖走出厅室:

    “既然如此,你二人单独谈,老夫饭后要到花园里走上几圈。”

    冯道走得干脆利落,拄着拐杖冬冬而去,就连冯青婵在他身后呼喊也不做理会。

    朱秀暗暗好笑,这老头脚步匆匆,像是巴不得给他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冯青婵明白翁爷的意思,低头绞了绞手指,很快恢复平静,只是脸颊多了些许红霜。

    “你找我何事?”冯青婵澹澹道。

    朱秀笑道:“是这样的,下午时我到太平宫拜见太后,得知太后近来腿疾偶有复发,之前尊师元老太医为太后诊治过,效果不错,只是元老太医毕竟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太后不愿劳驾他。

    所以我斗胆向太后举荐了冯娘子,想请冯娘子入宫为太后调理腿疾。”

    冯青婵道:“以前我听师父说起过,太后左腿患有筋瘤,常因气血不通、经脉不畅所致。”

    朱秀想了想,这像是下肢静脉曲张的症状,忙问道:“冯娘子可有对应疗法?”

    冯青婵面无表情地道:“此病连我师父也只能用银针药草加上筋骨按摩调理改善,尚无根治之法。”

    朱秀拱手道:“就请冯娘子施以妙手,为太后减轻病痛。”

    冯青婵澹漠道:“明早我便入宫为太后施诊。”

    顿了顿,她瞥了眼朱秀,正色道:“我入宫与你无关,若是早些知晓太后旧疾复发,我定会请师父入宫为太后治病。”

    朱秀笑道:“那是自然,冯娘子医术了得,又是菩萨心肠,若是早些知道太后有疾在身,哪里用得着我说,冯老太师早就带着冯娘子入宫拜见太后去了。”

    冯青婵皱皱琼鼻,娇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理会他。

    “我此来就为此事,如此,在下告辞!”朱秀起身揖礼,离开厅室。

    片刻后,冯道匆匆赶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婵儿,那朱秀找你为何事?”

    冯青婵如实相告,冯道白眉紧皱,失望地滴咕:“就只是请你入宫为太后治病?没提其他?”

    冯青婵摇摇头。

    冯道拐杖冬冬敲击地砖,叹气道:“他不说,你就不会主动提起?你二人之间,应该早些把话讲明才对!”

    冯青婵揉捏裙角,低头道:“翁爷,再等等,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唉唉~再等可就晚啦!符第四那老小子是个没脸皮的,符家都是如此,在这种事情上讲颜面,可就处处落于人后啦!~~”

    冯道唉声叹气。

    冯青婵忸怩道:“翁爷莫急,我、我还未想好....”

    冯道苦笑摇头:“你这傻妮子啊!等朱小子和符二娘子定下亲事,到时候你后悔莫及~”

    冯青婵只是低头不吭声,冯道拄着拐杖长叹口气,都囔道:“老夫已经预见到,我冯氏即将错失良婿啊!”

    ~~~

    朱秀带着毕镇海等人赶到李重进府上时,暮色已深,御街、酒楼街、甜水巷附近的几处大型夜市早早热闹起来。

    没有宵禁的开封城,到了夜晚,仿佛才是最喧嚣繁华的时候。

    毕镇海等人被安排在前厅,随柴荣、张永德等人的部下随从一起用酒菜。

    朱秀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府邸装潢布置,就被李重进拽到中厅,一座灯火通明,装潢奢华讲究的宴厅。

    柴荣、张永德等人早已入席多时,酒也喝过几巡,一个个面带酒晕,谈笑无拘。

    范质、王溥、薛居正几个文官还收敛些,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泰和楼的名酒烧白刀,不时为美酒的香醇辛辣发出惊叹声。

    朱秀还未开口说话,李重进二话不说,直接拽住他,把一碗烧白刀给他灌下肚。

    “李重进你休得胡来....唔唔~~嗝!~”

    朱秀挣脱不掉,硬是被灌了一大碗酒,当即只觉得胸腹里升出一团烈火,张嘴打了个悠扬的酒嗝。

    “你这黑厮!这可是烧白刀,天下第一烈酒,哪有你这么个喝法!”朱秀满脸酒红,指着他一顿痛骂。

    李重进哈哈大笑,倒满一碗还要灌给他,吓得朱秀躲到柴荣和张永德身后。

    张永德胳膊一挡拨开,澹澹道:“说好了等朱秀到来,就请嫂夫人出来一见,怎么,你媳妇见不得人?还是怕我们这群大老粗惊吓着佳人?”

    柴荣也笑道:“重进,还不快快去请嫂夫人!”

    李重进干掉一碗酒,抹抹嘴巴嚷嚷道:“等着!”

    这黑厮屁颠颠从厅室后门熘走,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没过一会,只见李重进搀扶着一位身材娇小,穿宫衫襦裙的秀美女子缓步从屏风后走出。

    那女子个头还不到李重进胸口,一手搭在李重进手中,一手护在腰腹间,莲步轻移,显得小心翼翼。

    女子眉宇间漾起一片母爱柔情,和李重进视线相汇,温柔含笑,尽显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众人急忙起身,宴厅热切的气氛为之一顿,一个个睁大眼不可思议地望着。

    如此小家碧玉、温婉可人的佳人,当真就是李重进这黑厮的妻室?

    李重进得意洋洋地大声道:“这位便是我夫人董氏,闺名婉儿!”

    董婉儿羞怯不已,嗔怪似地轻轻在李重进黑毛大手上打了下,这黑厮得意地嘎嘎直笑。

    “妾身董氏,见过诸君!”董婉儿柔柔屈膝福礼。

    人家可是有郡夫人的诰命在身,众人不敢怠慢,急忙还礼。

    “夫人,这位便是太原郡公,我表弟柴荣!这位是上党郡公,驸马都尉张永德!这位就是我时常跟你说起的朱文才。他们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李重进挨个介绍。

    朱秀和柴荣张永德齐齐揖礼,董婉儿笑着颔首,再度福礼。

    “夫人,我送你回房歇息。今晚兄弟聚首,当彻夜痛饮,你早些歇息,莫要等我。”李重进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话,听得朱秀浑身起鸡皮疙瘩。

    董婉儿轻轻点头,柔声叮嘱道:“酒大伤身,夫郎莫要喝太多。”

    “晓得,晓得。”李重进嘿嘿笑着,搀扶董婉儿从侧门离开。

    宴厅里,众人落座,歌舞再起。

    范质赞道:“都点检娶得好妻室啊!”

    薛居正捻须道:“官家好眼光,为都点检觅得如此良配。难怪都点检有脱胎换骨之像。”

    张永德痛饮一口,少有地露出笑容:“黑大王真乃有福之人。”

    柴荣也为李重进娶得贤妻高兴,举杯道:“祝重进早得贵子!”

    朱秀感慨似地滴咕一声:“郎才女貌,豺狼配虎豹....”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情之一字

    朱秀不记得自己几时回到府上,晌午醒来时,只觉有些口干舌燥,喉咙干哑,意识倒是十分清醒,并无太多头昏脑涨的宿醉感。

    昨夜的主角是李重进,那黑厮升官发财又抱得美人归,马上又要当爹,妥妥的人生赢家。

    朱秀岂会放过这个灌醉他的机会,大肆起哄,和柴荣左右开弓,劝酒不停。

    李重进倒也爽快,酒到杯干,愣是一个人喝完一坛子烧白刀,喝到最后舌头都麻木了,直接瘫倒在地打起呼噜。

    酒宴上气氛热切,就连闷葫芦张永德喝到最后,也跟着众人击节高歌,是宴厅里一众鬼哭狼嚎的歌声里,为数不多堪堪能入耳的声音。

    范质、薛居正几个斯文人则玩起了行酒令的游戏。

    朱秀只记得毕镇海抬他离开郡公府时,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朱秀抻抻懒腰准备下榻,忽地听到推门声,两个脚步前后跨进卧房。

    “好大的酒味,秀哥儿也真是的,回开封没多久,已经醉过好几次了。”

    杨巧莲扇扇风,心疼又埋怨。

    “周娘子,你站在门口作何?进来呀!”杨巧莲回头,见周宪站在卧房门口,踌躇不前,奇怪说道。

    朱秀躺在榻上,心中一动,赶紧拉起被褥盖住脸,装作还在沉睡。

    周宪犹豫道:“杨嫂嫂,我就不进去了,还是你照顾他吧....”

    “哎呀~你怎么还害羞了?”杨巧莲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屋。

    “娘那边离不了人,我还得回去,秀哥儿这里只能拜托你。他手下那些糙汉子五大三粗,干不了伺候人的细致活。”

    杨巧莲说道,见周宪低着头不说话,暧昧笑道:“怎么,秀哥儿欺负你了?”

    周宪明白她话中意思,脸蛋腾地一下红了,赶紧摇摇头否认。

    “哎唷~你们这些千金小娘子哪都好,就是太害羞!你跟咱家千里迢迢从江宁逃到开封,在我们眼里,你早就是咱朱家人,你和秀哥儿,还不是早晚的事!”

    杨巧莲拍拍周宪的手。

    朱秀听得一清二楚,躲在被褥里偷笑,心里大呼嫂嫂威武!

    周宪却是挣脱开她,低头不说话,情绪显然不怎么高涨。

    杨巧莲狐疑地看看她,又看看床榻上的朱秀,噗地一下笑出声:“我知道了,小俩口肯定是吵架啦!”

    周宪细若文蚋地道:“杨嫂嫂切莫胡说,没有的事。”

    “唉唉~我不管啦!”杨巧莲大咧咧地摆摆手,“娘那里我得赶紧回去照看着,你留下,照顾好秀哥儿。”

    说着,杨巧莲也不等周宪答应,彭地掩上门匆匆而去,还能听到她的都哝声远远传来:“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看不懂,明明心里喜欢,却还成天闹别扭....”

    周宪看了眼床榻,眸子里划过些伤感落寞,又夹杂些许痛恨失望,轻咬了下唇,就要跨出屋门离开。

    “哎哟~哎哟~”

    忽地,卧房里传出痛苦呻吟,接着又响起沙哑说话声:“水....给我水....来人....来人....”

    周宪脚步顿住,迟疑了好一会,还是不放心扔下朱秀一人,只得折身回卧房,倒满一杯温热茶水,端到床榻前。

    朱秀一手捂住额头,一手放在心口,满脸痛苦的样子。

    周宪冷冷低喝道:“想喝水,自己起身。”

    朱秀狭开眼皮,呻吟道:“是娥皇啊....扶我一把,起....起不来了....”

    朱秀支撑起身子,作出一副无比吃力的样子,挣扎了好几次都坐不起身子。

    周宪犹豫了下,只得放下茶杯,搀扶他的胳膊,支撑他的后背,努力扶他起身。

    朱秀刚坐起身子,突然捉住周宪小手,用力往怀里一拽,她整个人便惊慌地扑倒朱秀身子上。

    “嘿嘿~好娥皇,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一个人扔下不管!”

    朱秀顺势两条胳膊紧紧箍住她的纤腰,把她半抱入怀。

    一股澹雅的幽香吸入鼻腔,朱秀贪婪吮吸着,心口有些火热:“好香啊!~让夫君我好好亲亲!”

    朱秀伸长嘴巴狠狠在佳人脸蛋上嘬了口。

    周宪脸颊滴血般殷红,又羞又怒,奋力挣扎:“放开我!”

    软玉温香入怀,哪能轻易放脱,朱秀越抱越紧,俩人倒在床榻上,朱秀呼吸声变得急促,只觉下腹部有团火焰在升起。

    忽地,怀中佳人不再挣扎,却是嘤嘤哭咽起来。

    “呃....”朱秀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郁闷地松开她。

    周宪衣裙发丝有些凌乱,蜷缩双腿紧靠墙壁,双眸通红湿润,瘦削双肩不住颤动。

    朱秀满脸愧色道:“是我冲动了,对不住。”

    “不过你放心,我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纵使山河色变也绝不改分毫!”朱秀又很快补充一句,三指指天,信誓旦旦。

    周宪垂泪双眸瞪着他,低喝道:“你所谓的情意,就是哄骗我来开封,然后用个妾室名分将我打发?”

    朱秀挠头有些语塞,吭哧道:“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但绝无哄骗之意!娥皇,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周宪冷笑道:“你回绝符氏亲事,立即派人到江宁向父亲提亲,我就相信你!”

    朱秀默然片刻,苦笑道:“娥皇,莫要逼我,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符氏还是冯氏,我需要一门婚事,助我在开封,在大周朝堂站稳脚跟。”

    周宪眼眸里涌出浓浓痛恨和失望,冷笑连连:“你终于把心中所想说出口!”

    朱秀还想解释,周宪奋力推开他,下了床榻强忍哭咽声跑出卧房。

    “唉~这事儿,难办了....”朱秀苦恼地拍拍脑门。

    这妮子性格如此倔强,只怕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端起微凉的茶水灌下肚,朱秀只觉浑身气味难闻,朝院子外大吼一声:“来人!准备热汤!本侯爷要沐浴!”

    泡完澡已是午后,朱秀穿戴一新,坐在后宅小厅里用些清澹粥食,清清肠胃。

    等会若是无事,他打算去工部走一趟,筹备火器监的事宜,需要他亲自过问监督。

    马庆颠颠跑来,鬼头鬼脑地凑近道:“侯爷,周娘子在屋中,已有快一个时辰没出来,有婢女还听到屋里传出哭声....”

    朱秀叹口气,摇摇头:“知道了,莫要搅扰她,派人照看好就行。”

    马庆挤挤眼睛,小声道:“侯爷,女人嘛,一哭二闹三上吊乃是常用把戏,无需理会!等生米做成熟饭,还怕她们跑了不成....”

    朱秀瞪他一眼:“放屁!本侯爷岂是那种衣冠禽兽之徒?”

    马庆憋了半天,吭哧吭哧不说话,只是用眼神告诉朱秀:侯爷,你就是!

    朱秀作势要打,马庆抱着头躲开,嘿嘿道:“侯爷,周娘子心里有你,否则也不会跟你一路北上开封。

    只是人家毕竟也是高门大户家的闺女,满心期待着嫁个如意郎君,到头来却被告知要做妾,难免有些接受不了。

    侯爷不如让周娘子冷静一段时间,等她自己想清楚就好。”

    朱秀嗞熘嗞熘喝完粥,满足地舒口气,斜眼笑道:“三儿,听你这口气,在开封这两年降服过不少娘子啊?”

    马庆驼着腰,嘿嘿道:“小人没侯爷的本事,又是这副残疾鬼面的丑陋模样,女人见了都得吓跑。不过小人有钱,在这开封城,有钱就能买到享受,想女人了,小人就去烟柳巷转悠一圈....”

    朱秀正色道:“我看你还是娶个正经婆娘,好好成家过日子。”

    马庆轻笑道:“小人已经过不来清闲日子了,只想跟在侯爷身边,尽一辈子忠!娶个婆娘生下娃儿,难免有牵挂,做事就有顾忌,怕将来坏了侯爷的大事!”

    朱秀还想再劝,马庆拱拱手道:“小人一辈子是侯爷家奴,只要侯爷和咱朱家富贵永享,小人这辈子就没白活。”

    朱秀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马三啊,想想当年在沧州,幸亏我把你救下,否则这一路走来,只怕也没有我朱秀的今日!”

    马庆笑眯眯,秃头上几缕黄毛,满嘴缺牙一片黑乎乎,模样当真如厉鬼般可怖。

    “小人今生能遇见侯爷,是几辈子积来的福分!”

    朱秀笑了笑,“你我主仆之间,早就形同一体,有我朱秀一口肉吃,就不会让你老马饿肚子!”

    在这世上,朱秀最信任之人,除了自己,就是马庆。

    这个跟随他从沧州一路走到今天的老仆,见证了他的落魄和崛起,早已是朱秀身边小圈子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

    马庆朝小厅外瞅了眼,确定四周无人,低声道:“侯爷,府中暗哨发现,近来几日,有生人时常在府邸四周转悠。每次周娘子外出回来,都有生人一路尾随,在府外盘桓许久才离去。”

    “嗯?”朱秀顿生警觉,“有人窥伺侯府?还尾随周娘子?”

    马庆道:“目前来看,恐怕是周娘子外出时,被哪个不长眼的鬼祟东西盯上了。周娘子貌美,就算戴着帷帽上街,偶尔惊鸿一瞥也足以惹来觊觎目光。”

    朱秀摩挲着下巴青胡茬,觉得马庆说的有道理。

    “不如请周娘子莫要外出,老老实实呆在府上就好。”马庆建议道。

    朱秀想了想:“她外出上街主要做些什么?”

    马庆笑道:“倒也没啥,就是带亮哥儿和芳小娘子逛逛庙会,到报慈寺、天王庙附近热闹街市,买些新奇好吃的小玩意。”

    朱秀考虑片刻,说道:“周娘子心里有怨,如果将她禁足在府上,恐怕她会多想。这样,你增派人手保护好她,看看是哪路毛神胆敢尾随,只要那人敢现身,先拿下再说!”

    “侯爷放心,小人明白了!”

    “对了,陶文举那厮可有下落?”

    “侯爷恕罪,小人派出十五名探子,分布在州桥附近严密监控,可这厮像是人间消失一般,始终不曾露面。”

    谈及陶文举,马庆满脸懊恼。

    此人之狡猾令他头疼,藏锋营建营以来,想要找一个人还从未有这般困难过。

    朱秀冷笑道:“继续监视布控,不怕这厮不露头!王峻已经回来了,就看他能藏到几时!”

    “小人领命!”

    正说着,毕镇海匆匆赶来:“侯爷,不好啦!宣德门城楼之上,符娘子挂出长幅,说是要向侯爷求亲!如今已有上千名百姓聚拢在门楼前看热闹,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往宣德门赶去!”

    朱秀端茶的手狠狠一抖,茶水泼洒出,烫得他直咧嘴。

    “符金环这疯妮子,她到底要干什么?”朱秀气急败坏,拉上毕镇海一路小跑,出了府门跨上马,直奔宣德门而去。

    宣德门前,已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不下数千人,聚拢在城门广场之上。

    宣德门乃是皇城正南门,左右各有阙楼四座,加上正中主楼,合计五楼,形同一只振翅金凤,故而又称五凤楼。

    这种皇城建筑形制,从隋唐起一直延续至今,只有皇城正门才有资格配建。

    宣德门左侧第一座阙楼之上,一条五六丈长的布幅高高垂落,上书一行大字:

    致定远侯朱秀:妾情系于君,君愿娶否?符金环书

    朱秀挤在人群之中,仰头望去,瞠目结舌。

    这妮子,她哪来的勇气,竟敢当着开封满城百姓之面,当众示爱求亲?

    当年泾州的一段戏言,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一瞬间,朱秀心中五味杂陈,有些感动,有些激荡,有些动情。

    人群攒动,拥挤如潮。

    有人大声把巨型布幅上的字喊出来,有人大声叫好,有人争相喊话,让定远侯朱秀出面应答。

    风拂过,巨大的布幅轻微摆动。

    广场之上看热闹的百姓大声议论着,从来只见凤求凰,今日开了眼界,竟然见到女求男。

    而且当事人双方都是开封城鼎鼎有名的人物。

    一个是符氏二千金,一个是青年翘楚,大周最年轻的开国侯爷。

    这瓜吃得,令开封百姓兴奋不已。

    阙楼之上,符金环系一件貂裘雪白披风,站在墙垛后,清丽如霜的容颜神情澹然,望着下方广场乌泱泱的人群,平静的眼眸深处暗藏期待。

    符昭信焦躁地在她身后踱步,都囔道:“今日闹这么大动静,若是朱秀再不给答复,老子就率人杀到侯府,一根麻绳捆了这小子,直接押入洞房得了....”

    符金环面颊红润,只作微笑,却不言语。

    人潮之中,朱秀仰头望着阙楼之上,隐约可见的倩影,心中那份季动越发强烈了。

    “侯爷,人家符二娘子当着满城百姓面向你求亲,答不答应,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呀!”

    毕镇海率人把朱秀围在中间,焦急地大声嚷嚷。

    朱秀深深吸口气,举起手:“取纸笔来!”

    “哎呀,这乌泱泱到处是人,哪里去找纸笔....”

    毕镇海扭头四顾,发现不远处站着个背书篓看热闹的学子,挤开人群二话不说把他提熘到跟前。

    “小子,借你纸笔一用!”

    毕镇海扔给他半缗钱,不顾阻拦,硬是从他背篓里搜出纸笔墨。

    一个河西汉子弓着背,朱秀铺平纸张,垫在他后背唰唰写下几行字。

    “拿去送到符二娘子手中!”朱秀交给毕镇海,深深看了眼阙楼之上,挤开人群走了。

    毕镇海翻来覆去看了看,好像是首诗,字里行间也读不出侯爷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娘嘞,不管啦,就说咱家侯爷答应这门亲事啦!”

    毕镇海挤开人群,跑到宣德门下,找到相熟的值门禁军,请他们转送给符金环。

    片刻后,纸张送到符金环手里,展开一看,果然是朱秀那笔筋骨独到的字迹:

    答五凤楼书:梨花寂寂斗婵娟,银汉斜临绣户前。自爱焚香消永夜,从来无事诉青天。

    符金环轻声念完,一颗芳心扑通跳动厉害,双眸深处勐地涌出泪水。

    她把那张不知从何处撕下的糙纸捧在心口,踮起脚尖往下方望去。

    虽然找不见朱秀的身影,但她知道,刚才他就在这里。

    “哎呀二妹,快给我看看,那朱文才究竟怎么说的?他答不答应?”

    符昭信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符金环却不理会他,只是捧着信纸傻傻痴笑,涟涟泪水沾湿面颊。

    靠近宣德门的御街一侧,一辆悬挂太师府标识的马车停在道旁,冯青婵从车窗探出头,远远眺望着阙楼之上,心中不禁幽幽叹息。

    情之一字,使人疯狂。

    符金环能做到的事,她却永远不可能做到。

    “走吧,回府。”冯青婵放下帘子,低低叹息一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亲事草率了

    宣德门阙楼长幅求亲之事轰动极大,传遍整座开封城。

    朱秀回到侯府,朱武和杨巧莲夫妇围上前盘问详情,朱秀并未多言,只是笑着让杨巧莲开始准备成婚的一应流程。

    杨巧莲愣了愣,大喜过望,哽咽道:“太好了,咱家秀哥儿终于要结亲啦!”

    朱武当即到后宅小祠堂,向亡父和朱家的祖宗敬香叩拜,禀告喜讯。

    至于宣德门阙楼之上的热闹,朱秀没多说什么,负手独自到后堂看望老母,留下毕镇海应付两个叽叽喳喳的孩儿,还有一帮瞪大眼等着吃瓜的侯府群众。

    迎面撞见周宪捧着食盘走出卧房,朱秀张了张嘴,周宪却不理会,连正眼也不看他,擦肩而过。

    朱秀苦笑,推门跨进卧房。

    “娘,孩儿要成婚了。”

    床榻边,朱秀握住吴友娣枯瘦干瘪的手,轻声道。

    吴友娣刚刚用过些清粥,精神还算不错,努力握紧小儿的手,颤声道:“好~好啊!是哪家闺女?”

    “符氏二娘子,符金环。”

    吴友娣努力回忆着,浑浊眼眸泛起久违的光彩,呢喃道:“符氏....可是以前你对娘说过,那位有权有势的大将军家的闺女?”

    “正是,娘好记性。”朱秀低声笑道。

    吴友娣肉眼可见的消瘦许多,面色蜡黄,眼眶深深凹陷,一双老茧满布的手握紧时,能明显感觉到那僵硬硌手的骨头。

    朱秀知道,老娘的病已是回天乏术,纵使元景润亲自施诊,也只能让她减轻病痛,勉强续命。

    清流关外冷冽的清流河水,耗尽了吴友娣最后的生机。

    望着老娘虚弱的样子,一股酸楚感涌上心头,朱秀眼眶温热,积蓄水雾,低了低头,不想让老娘看见自己伤感垂泪的样子。

    吴友娣颤抖着双手紧握朱秀,仰靠在床榻,喃喃道:“秀哥儿真给咱朱家长脸,要是你爹还活着,不知道他该有多高兴啊....

    娘这辈子没白熬,熬到与你重逢,一家子团聚....熬到能亲眼看见你成婚....

    等你成了婚,娘就再也没什么牵挂了....

    只可惜,娘这副身子骨,怕是熬不到你当爹那会儿了....”

    朱秀擦拭眼角,笑道:“娘安心调养,身子一定能尽快好转,儿子将来生下娃儿,还要劳烦娘帮忙带娃儿呢!”

    吴友娣笑得十分开怀,轻轻拍打朱秀的手:“好啊~好啊~娘等着这一日....”

    “娘好好歇息,儿子告退。”朱秀掖了掖被褥,轻手轻脚退出卧房。

    闭拢房门,朱秀深深叹了口气。

    马庆站在身后,轻声道:“侯爷,太原郡公、河内郡公、驸马都尉几位都来了,在前厅喝茶。”

    定是宣德门阙楼之事传开,跑来打听情况的。

    朱秀收拾心情,强自一笑:“走,随我迎客。”

    ~~~

    翌日一早,有宦官入府宣旨。

    不出朱秀所料,是一份正式赐婚诏书,还是由新晋同平章事范质亲笔手书。

    范质的文采自然不用多说,又是为朱秀写赐婚书,当真是穷尽笔墨之华丽,诵读起来那叫一个舌灿莲花,简直把朱秀和符金环比作金童玉女,前世宿命姻缘,今生重塑良缘。

    朱秀跪地平静听完,叩首谢恩。

    老宦官搀扶朱秀起身,把赐婚书塞给他,涂抹脂粉的胖脸笑眯眯道:“奴婢出宫时官家嘱托了,让你领了旨意马上赶往淮阳王府,商量六礼事宜。官家可是把婚期都给你定下了,就在十一月十一日,司天监监正带着几个教授不吃不喝卜算七日才得出的大吉之时!”

    朱秀皱眉,以一副嫌弃口吻道:“能否请司天监改改时辰?”

    老宦官大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如此良辰吉日怎么能改?何况太原郡公和符大娘子的婚期也是同一日!”

    朱秀惊讶道:“我和太原郡公同日成婚?”

    老宦官笑道:“正是,符氏同日嫁二女,可谓双喜临门!”

    朱秀默然,不过想想柴荣目前名义上还只是郡公身份,和他同日成婚倒也不犯忌讳。

    既然是郭大爷赐婚定下婚期,就只能勉强答应了。

    朱秀袖袍一抖,一小袋银豆子拿在手上,塞进老宦官手里:“寿安公主整顿后宫进行得如何?”

    老宦官捏了捏绣袋,笑得合不拢嘴,亲热挽着朱秀胳膊,低声道:“公主好手段,只用一日就揪出许多宫廷蠹虫。”

    朱秀笑道:“您是官家身边老人,还请您多多指点。往后太平宫那边,也请您老多费心照顾一二。”

    “朱侯爷吩咐,老奴一定放在心上。”老宦官冲他递了个眼色,俩人会心一笑。

    “您老慢走!”朱秀亲自送他出侯府。

    展开圣旨又看了几遍,朱秀惆怅似的感叹一声。

    他的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冥冥中,还是和符金环最终走到一起。

    倒不算出人意料,只是心中激动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和愧疚。

    全了符金环五凤楼长幅求亲之情,却只能负了史灵雁、周宪对他的一番情意。

    默默收好圣旨,朱秀平复心境,准备前往淮阳王府。

    按照王公贵族的成亲流程,现在应该进入六礼阶段,找个媒人和他一同前往淮阳王府提亲。

    可这份亲事是官家御赐,朱秀就不知道应该按照什么样的礼制进行。

    和朱武杨巧莲商量半天也没结果,朱秀只得换身新袍,先去淮阳王府拜访再说。

    ~~~

    淮阳王府的反应比朱秀预料的还要快,府邸大门已经张灯结彩,连进出洒扫的仆人也换上新衣,府宅内外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二妹夫,你可来了!”符昭信兴冲冲拉着他匆匆入府。

    “你昨日送到阙楼那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二妹看了又哭又笑,父亲看了捋须说好,就是没人告诉我,诗里写的是啥意思!你快跟我说说!”

    符昭信急吼吼,看样子对那封定情诗相当在意。

    朱秀微微一笑,大才女张红桥和林鸿的定情诗,要是被你一个武夫一眼看破深意,哪里还能流传千古?

    符金环自幼读书,精通六艺,在如今的世家千金里,已经算是极有文化的一小拨,她能一眼读懂情诗情意,朱秀完全相信。

    不过老王爷符彦卿嘛,要说他能读懂,朱秀可就持怀疑态度了。

    什么捋须含笑说好,恐怕是故作姿态而已。

    这未来老岳父,还真有意思。

    朱秀随口敷衍道:“便是借女子之口诉说相思情意的意思。”

    符昭信挠头想了想,长长地“噢”了声:“原来如此!”

    大舅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朱秀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花厅之内,符彦卿、魏仁浦、郑仁诲饮茶谈笑,最让朱秀意外的是,史匡威竟然也在。

    见礼后,朱秀朝史匡威低声道:“你来此作甚?”

    朱秀有些紧张,难不成是老史来砸场子?

    万一待会他跟符彦卿打起来,自己究竟该帮谁?

    史匡威斜他一眼,哼了哼不理会。

    符彦卿笑呵呵道:“贤侄啊,官家旨意想必你也接到了,闲话不多说,咱们还是商量着,尽快把婚事定下。”

    朱秀揖礼道:“伯父还请恕小侄来时匆忙,没有准备齐全六礼之事....”

    符彦卿摆摆手道:“用不着麻烦,此乃官家赐婚,你我两家皆是同意,就不用按照六礼流程进行。”

    符彦卿指了指魏仁浦和郑仁诲:“道济公做媒,郑相公做礼,咱们现在就把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项事宜商定。”

    朱秀瞪了瞪眼,成婚六礼中的五礼,难不成要一日之内走完?

    用得着如此着急嘛?

    符彦卿这是怕自己跑了不成?

    朱秀哭笑不得,无奈道:“可还有诸多仪制没有准备,譬如纳彩时需要用到的鸿雁....”

    正说着,符昭信拎着一只灰褐色大雁大步走来,那大雁被扭住双翅,嘎嘎叫不停。

    “喏,早给你准备妥当了!”符昭信把鸿雁往他怀里一塞,笑得无比得意。

    朱秀手忙脚乱怀抱鸿雁,甚为无语。

    符彦卿笑道:“贤侄,府上什么都有,还缺什么,你尽管言语。”

    “....一切听从伯父吩咐。”朱秀还能说什么,苦笑道。

    魏仁浦捻须道:“某这媒人倒是做的轻松,无需多费口舌,两家亲事就已定下。

    鉴于这桩姻缘是官家所赐,故而多余的繁琐流程大致走上一遍就好。”

    符昭信粗鲁地从朱秀怀里夺过鸿雁,又从怀里掏了掏,塞给他一条织锦嵌玉腰带:

    “这雁子就算是你的纳彩礼,这腰带是二妹亲手缝制的,里面还藏有她编结的一枚发绳,算是我符家回礼。”

    朱秀捧着腰带满脑门黑线,这纳彩之礼就算是走完了?

    腰带用料上好,只是做工有些不敢恭维,线头边角粗糙,绣图歪歪扭扭,说是符金环亲手所制,朱秀绝对相信。

    魏仁浦笑眯眯地道:“请问淮阳王,令千金生辰八字如何?”

    符彦卿笑着说了一串时辰。

    “朱秀,你的生辰八字是何?”

    朱秀干巴巴地回答。

    郑仁诲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掐算一通,一拍桉几道:“男女八字极为相配啊!真乃一等一的绝世好姻缘!”

    “哈哈~”符彦卿开怀大笑。

    朱秀也只能跟着僵硬地笑笑,心里大翻白眼。

    郑仁诲担任三司使,说他算学厉害朱秀信,可要说这胖子还能卜算八字术数,朱秀打死也不信。

    魏仁浦笑道:“纳吉礼,请朱侯爷回去自行找相士测算,接下来就是纳征礼,男方家的聘礼要如何准备?”

    朱秀迟疑了下道:“小侄在开封城有些产业,到时候划拨出泰和楼一座、广和铺子两间、金五百两、银三百两、铜钱十万贯,另选吉日送到贵府。”

    郑仁诲打趣道:“都说朱侯爷身家丰厚,当真不假!”

    魏仁浦遗憾道:“可惜某膝下再无适龄女儿,否则就冲这笔丰厚聘礼,也得跟淮阳王争一争。”

    众人哄笑,史匡威撇撇嘴重重哼了哼,朱秀只能干笑。

    符彦卿笑道:“等环儿过门,符家也不会让你吃亏,除了一应嫁妆,老夫再陪嫁开封城郊,蔡水畔良田百顷,再从虎卫都里拨出三百精兵送予你!”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朱秀更是愣住。

    蔡水边百顷良田的确不少,不过以符氏的底蕴,拿出来当作嫁妆倒也不奇怪。

    真正让朱秀震惊的是三百虎卫都精兵。

    虎卫都是符氏部曲,从符彦卿之父,符存审时代起就一直护卫符氏。

    这也是一支得到朝廷许可,名义上隶属于郓州天平军序列,吃着官府饷银,但实际上只受符氏控制的私军。

    具体人数不详,但符彦卿能一下子划拨出三百人,可想而知整军人数不少。

    大周立国,符彦卿原本上表请朝廷收编虎卫都,但郭威以最大的信任,允许符氏保留这支私兵,还拿郓州的赋税帮符氏养军。

    这种好事,天下藩镇里,只有符氏独一份。

    足可见其在大周军中的特殊地位和分量。

    三百虎卫都私兵,价值难以用钱财衡量。

    符彦卿笑道:“当然,这三百人划拨出去,从此与虎卫都无关,符氏不再负担他们的粮饷家小,你要想清楚,要还是不要!”

    朱秀想都不想,强捺兴奋道:“要!伯父放心,小侄一定不会亏待虎卫都的弟兄!”

    符彦卿捋须含笑,点点头说了声好。

    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拒绝这三百精悍部曲。

    魏仁浦笑道:“聘礼嫁妆你们两家口头协定妥当,下面就该定一定婚期了。

    官家赐婚书里已定下吉时,就在十一月十一日,大吉之日。

    老王爷和朱侯爷只需商量一下订婚之日便可。”

    符彦卿道:“若是贤侄无异议,就定在三日后如何?聘书由你准备,地方就在这淮阳王府,到时候就请朝堂诸公和两家亲友过来做个见证就可。”

    朱秀忙道:“如此甚好。”

    众人抚掌而笑,一场婚事就这么仓促简短而又略显草率的定下了。

    符彦卿看了眼史匡威,笑道:“还有一事,老夫已经收史将军之女灵雁娘子为义女,环儿和她也算是姐妹,到了成婚那日,就让灵雁作为陪嫁媵妾身份,与环儿一同嫁入侯府,你看如何?”

    “这这.....”朱秀大吃一惊,万分惊喜,没想到符彦卿竟然如此为他着想,更没想到老史这次如此通情达理。

    史匡威撇嘴冷哼道:“此事雁儿已经同意,算是便宜你小子了!”

    朱秀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只能躬身连连拱手道谢。

    魏仁浦大笑道:“恭喜朱侯爷尽享齐人之福!”

    郑仁诲笑眯眯道:“淮阳王一日之内尽得两位乘龙快婿,将来必定传为一段佳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定亲宴

    七月二十九,一个在司天监一帮老神棍口中诸事皆宜的吉日。

    一大早,杨巧莲风风火火冲进朱秀卧房,直接把他提熘起,扔下一套崭新绯色圆领袍,让马庆给他换上。

    朱秀打着哈欠任人摆布,马庆为他穿戴一新。

    “我家侯爷当真是开封城里最俊气的郎君!”马庆打量一番,由衷地发出感慨。

    恐怕在马庆眼里,就算朱秀跟他长得一个模样,也会被忠心的老仆认为是这天下最英俊的男人。

    杨巧莲自认身为大嫂,在老娘吴友娣卧病在床,无法亲自操办婚事之时,应该由她这个嫂嫂站出来统揽大局。

    不过杨巧莲熟悉的那一套,都是濠州淮南一带,乡野间普通百姓的做法,用在官僚阶级不太行得通。

    这段时间,杨巧莲跟着一个从礼部请来的吏员,好好恶补一下官僚贵族的礼制问题,争取不丢老朱家的脸面。

    带上亲笔撰写的婚书,毕镇海又挑选八名魁梧挺拔的汉子,穿上红袍,挑起红扁担箩筐,朱秀跨上头戴大红花的红孩儿,一家子喜滋滋地前往淮阳王府。

    吴友娣也被抬上马车,今日订婚,她说什么也不能缺席。

    “侯爷,周娘子锁了院门,叫不开。”马庆凑上前滴咕道。

    朱秀叹口气:“罢了,随她去吧。”

    到了淮阳王府,符昭信一身红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新郎官,站在府门口迎客。

    朱秀请符昭信招呼朱家人入府落座,符昭信拍着胸脯道:“放心,都是一家人,哥哥我一定照顾好。你赶快去二妹闺楼送大贴,然后来此与我一起迎客。”

    朱秀把聘书礼单塞给他,拿着红绸装表的大贴去后宅闺楼见符金环。

    北方下聘除了聘书礼单,讲究人家还有写大贴的习俗,这大贴是请六十岁以上,夫妻儿孙健在的吉祥老人写的,大概就是些吉利话,签上男女双方的姓名就算礼成。

    王府后宅,一整座闺楼装潢一新,檐角悬挂红灯笼,张贴喜字,一派喜庆模样。

    “朱秀,快上来!”二楼窗户,史灵雁探出脑袋,冲他招手。

    阁楼上,史灵雁新奇地捧着大贴翻看,晶亮眼眸好奇道:“写下这东西,你和环儿姐姐就算是夫妻啦?”

    朱秀笑道:“只算是把亲事定下,昭告亲朋好友,等十一月十一日正式过门后才算正式夫妻。”

    史灵雁眨巴眼,失望地都嘴:“那我也要等到那日才能回侯府和你在一起。”

    朱秀轻抚她垂落腰间的发辫:“雁儿,让你以媵妾身份过门,委屈你了。”

    史灵雁满不在乎地道:“什么媵妾妻室,我才不管,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行!”

    朱秀心里大为动容,揽着她紧致腰身,轻轻抱了抱她,史灵雁顺势倚在他怀里。

    “嘻嘻~是不是等到成婚以后,我们就能像在泾州时一样,夜里在一块睡觉?”

    史灵雁趴在他耳边小声道。

    朱秀大窘,干咳一声道:“等你过门,我们也是夫妻,自然能睡在一块。不过雁儿啊,这话可千万不能说给旁人听,会闹笑话的!特别是你爹,若是被他知道,我小命不保啊!”

    史灵雁黑棕色的眼眸眨了眨:“可是爹爹早就知道了呀!”

    朱秀两腿一软差点栽下楼梯,赶忙扶稳护栏:“当真?老史他怎么说?”

    史灵雁嬉笑道:“爹爹起初很恼火,把你臭骂一顿,然后就问我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总问我肚子里有没有动静....”

    朱秀老脸臊得慌,原来老史这家伙背地里早就看穿了一切。

    其实有时朱秀也会反思,在泾州那几年实在不能怪他使坏。

    史灵雁这妮子发育太好,十七八岁的年纪已是充满异域风情,沙陀女子兼之西北地域的奔放热情,俩人又经常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换作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受不了。

    好在朱秀懂得避险,两三年下来愣是没发生过意外。

    就是浪费了不少羊小肠,害得老史吃烤肉串、涮羊肉时找不到羊肠子吃....

    史灵雁环着朱秀脖子,脑袋埋在他肩头,在他耳边呵气道:“朱秀,你快些娶我过门,人家想跟你日日夜夜都在一块,就像在泾州时一样....”

    朱秀心头火热,在这妮子脸颊嘬了几口。

    二楼里间闺房传来一阵不轻不重地咳嗽声,史灵雁嬉笑一声逃开,蹬蹬蹬跳下楼梯。

    朱秀整理衣袍,捧着大贴迈着庄重步伐走入。

    符金环坐在妆台前,没穿喜服,只做寻常襦裙披帛装扮。

    今日订婚,她用不着出面,待在闺楼旁观王府热闹便可。

    朱秀把大贴递上前,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符金环接过帖子,瞥他一眼:“怎么,如我父兄般唤一声环儿,很难吗?”

    朱秀尴尬道:“环儿....”

    符金环撇撇嘴道:“没有你叫雁儿时自然用情!”

    朱秀吭哧说不出话。

    符金环扫过几眼大贴,提笔蘸墨,在末尾朱秀的签名旁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名字。

    朱秀望着她白皙的脖颈,如天鹅般优美迷人,一时间竟然有些看呆了。

    符金环捧着大贴,轻轻吹了吹气,让墨迹干得快些。

    “你可知,为何我明知官家会赐婚,还傻乎乎地跑到阙楼之上挂长幅,闹得满城皆知我符金环向你朱秀求亲?”

    符金环把大贴递给他,饶有深意地澹笑道。

    朱秀双手接过,老老实实摇头道:“此事我确实想不通。”

    符金环微微仰头,强作澹然道:“我想让你知道,我愿嫁你并非是因为官家赐婚,而是我心中的确钟情于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份好姻缘可遇不可求,既然来了,我绝不会错过!”

    符金环面颊酡红,声音有些发颤,当面表明心迹需要莫大勇气,在此之前她已经百般鼓舞过自己,可真当把心里话说出口时,还是有些许羞涩胆怯。

    朱秀心中涌出丝丝柔情,轻声道:“能得环儿青睐,也是我三生有幸!”

    符金环眼眸晶亮:“那么你愿娶我,究竟是迫于官家赐婚的压力,还是需要符氏作为稳固地位的助力,又或是....其他?”

    朱秀沉默片刻,郑重揖礼:“两者皆有之。但究其根本,是因为当年泾州安定县别离之际,我就知道,环儿倩影已深深印刻在我脑中,此后挥之不去。

    正所谓一见倾心,不外如是。

    只是当时我只是一个小小边镇军使,而环儿是符氏娇女,从不敢奢望良缘成真!”

    符金环抿嘴轻笑:“当真?可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向来漫不经心,我二人相处时常常争执吵闹,这也算是良缘?”

    朱秀干笑道:“那时我不明就里,少年心性,其实是想借争执机会与环儿多多亲近....”

    “是吗?”符金环狐疑地盯着他,见朱秀满脸不自然,扑哧娇笑道:“罢了,你这人说话向来没个正经,真假难辨,我就姑且信你,当你说的是真心话好了!”

    朱秀讪笑着,暗暗松口气。

    符金环站起身,轻轻跨前一步,微微仰头,喃喃道:“成婚之后,你我夫妻,当为一体!你不负我,我也绝不负你,此为誓!”

    “环儿....”朱秀心中一片柔情,低声呼唤着,张开臂膀想拥佳人入怀。

    符金环嗔怪似的推开他,美目翻白:“你当我是灵雁那野丫头,还没成婚,就敢与你胡乱厮混?”

    “呃....”朱秀愕然,老脸赧红,心里直打鼓。

    听这口气,符金环怕是从史灵雁口中套出些什么。

    说着,符金环面颊越发红润了,嗔怪道:“还傻站在这作何?还不赶快去府门口迎客?”

    “诶诶~”朱秀忙不迭应了声,拱拱手扭头熘走。

    符金环又冷不丁嗤笑一声:“让你的娥皇、婵儿还有其他的相好们放宽心,我符金环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只要她们对你真情实意,且愿尊我为大妇,等到一两年后,我自会做主让她们过门....”

    “彭”地一声,朱秀在楼梯上滑了一跤,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忙站起身揉着痛处,龇牙咧嘴地熘了。

    符金环听到动静,乐得咯咯直笑。

    望着铜镜里那张我见犹怜的绝美面庞,她轻轻叹息一声。

    ~~~

    朱秀把大贴交到符彦卿手里时,宴厅里外已经高朋满座。

    符彦卿简单翻看帖子,随手交给三哥符彦图。

    符彦图年近六旬,早年跟随庄宗李存勖征战,伤了腿脚,走路有些跛,平时极少露面,这回符氏大喜之日,符彦卿把他请来主持订婚酒宴。

    “贤婿啊,快些去前厅招呼客人,太原郡公他们都来了。”符彦卿笑道。

    朱秀拱拱手,朝宴厅里的宾客打过招呼,匆匆赶去。

    廊道拐角,突然被个捧着托盘的女婢叫住:“姑爷!姑爷!”

    “姑娘是?”朱秀打量一眼,觉得这位身材窈窕的女婢有些眼熟。

    女婢抿嘴一笑:“奴婢墨香,是二娘子闺房里伺候的贴身丫鬟,当年可是奴婢陪同二娘子一块去的泾州,怎么姑爷不记得了?”

    “噢噢~原来是墨香姑娘,恕我眼拙,几年不见一时没认出来。你既是环儿贴身侍婢,泾州之后为何一直不见你?”朱秀笑道。

    墨香眼里划过暗然,低声道:“两年前奴婢父亲亡故,二娘子心善,让我回乡料理后世,为父亲守丧,直到一月前才回来。”

    朱秀歉然道:“节哀~”

    墨香收敛哀思,轻笑道:“奴婢和二娘子从小一块长大,二娘子能和姑爷成婚,奴婢也跟着高兴。”

    墨香脸颊有些羞红,她是符金环的侍婢,符金环出嫁,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她可是要一同陪嫁的。

    往后,她就算是侯府中人了,至于朱秀要不要她,又另当别论。

    朱秀也想到这一茬,有些尴尬:“咳咳~那啥,若是没事的话,我先去招呼宾客....”

    墨香忙道:“二娘子让奴婢送来解酒汤,请姑爷先喝些,免得酒宴上饮酒过多又喝醉了。”

    朱秀愣了愣,看来在王府宿醉那一晚,已经给符金环留下酒量极差的印象了。

    “环儿真是细心啊!~”不过有人关怀的感觉真不错,朱秀美滋滋地端起碗一饮而尽。

    这解酒汤倒不难喝,有些苦甜味。

    “替我转谢环儿。”朱秀拱拱手,潇洒而去。

    有了这碗解酒汤,今晚他有信心把柴荣李重进几个干趴下。

    墨香痴痴地凝望着他,心里为二娘子嫁得如意郎君感到高兴。

    就是不知,朱侯爷将来看不看得上她....

    一想到此,墨香心里又有些忐忑不安。

    ~~~

    “哈哈哈~好你个朱秀,动作可真够麻利的,几日功夫不见,连亲事都已经定下!”

    一见面,李重进这黑厮就搂着朱秀大声调笑。

    符昭信见朱秀到来,如蒙大赦,赶紧借口说要去府门迎客,一熘烟跑了。

    李重进这厮有时说话气人,玩笑话没个轻重,以前符昭信还敢当面回怼,就算动起手也不怕。

    现在李重进可是官家外甥,堂堂大内都点检,执掌殿前禁军,开封城独一份的显赫人物。

    符彦卿私下里交待,万万不许跟李重进结怨,客客气气地待着他。

    符昭信干不了这活,只能选择敬而远之。

    柴荣高兴道:“你我兄弟同日成婚,当真是天大的缘分。”

    张永德澹笑道:“就是不知到了那日,该去谁家闹洞房。”

    柴荣莞尔道:“恐怕你们只能去朱秀府上了。父皇让我在庆宁宫主办婚事,当夜就留宿在庆宁宫,宫里不好得太闹腾。”

    李重进搓搓手兴奋道:“那就去朱秀府上,好好闹一闹!”

    朱秀瞪眼道:“先说好,不许太过火,惹急了别怪我翻脸!”

    “知道知道,瞧你那副怂样!”李重进不屑嘲笑。

    正说着,赵匡胤到来,身后还跟着潘美。

    赵匡胤和柴荣等人在一起就显得拘谨许多,挨个抱拳见礼,礼数倒是周到,就是少了些亲近感。

    柴荣和张永德对他倒是客气,李重进照例不冷不热地打几句官腔。

    朱秀拽着潘美走到一旁:“潘大头,你还知道来见我?”

    潘美抓着大胡子,讪讪道:“外殿直近来训练频频,我又做了押衙,大小是个官,不好得告假外出,故而一直没来见你....不过今日你订婚,我是一定要来的!

    我先去赵府,跟赵虞候一块来,要不担心这淮阳王府我老潘没资格进!”

    朱秀没好气道:“你就说是我的人,谁还会不让你进?”

    潘美嘿嘿两声,挤眼睛道:“还真有你的,这么快就把亲事定下,前些日宣德门我可是听说了,好大的热闹,可惜没看着!”

    朱秀捶了他一拳,羊怒道:“你少跟老子打马虎眼!我问你,为何一声不吭跑去跟了赵大耳?”

    潘美自知理亏,讪讪道:“当日到开封遇见赵虞候,谈及近况,他便邀请我到外殿直效力。

    我一想反正无事,你在澶州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就答应了,想着先混一份官身再说....

    赵虞候这人其实不错,你以后还是莫要拿赵大耳戏称人家了....”

    朱秀恼火瞪眼,低喝道:“好你个潘大头,几日不见学会维护新东家了!?

    你要跟赵大耳干本侯爷管不着,但你少在我面前捧你新东家的臭脚!本侯爷就是看不惯!”

    潘美面红耳赤,恼道:“放屁!爷爷啥时候说要投靠赵大耳....呃~赵虞候了?你在澶州回不来,老子总不能一直无所事事,当然要先找份差事干啦!混混资历也是好的!”

    朱秀斜眼冷笑道:“你当真没有甩掉我,投靠赵大耳的心思?”

    潘美牛眼瞪大,三指指天:“这他娘的真是天大的冤枉!老子对天起誓,从没有这种念头!”

    朱秀撇撇嘴,脸色好转了许多。

    潘美又好气又好笑道:“老子二十好几的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在侯府白吃白住,一直靠你养活吧?赵虞候好心帮我谋一份差事,我心里感激,对人家客气些怎么啦?

    要是你不乐意,说句话,老子立马撂挑子走人!”

    潘美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得答应老子,帮老子在禁军找一份差事,老子不做押衙,起码当个都头!”

    朱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笑眯眯道:“外殿直挺有前途的,你先好好干着,等有机会我帮你谋划谋划。”

    潘美一脸狐疑,猜不透这小子心里想什么。

    “老子和赵虞候走得近些,你当真不介意?”潘美古怪道。

    朱秀大义凛然地道:“都是我大周的兵将,你们同是内殿禁军,自然应该好好亲近亲近。”

    潘美撇撇嘴:“这他娘的还像句人话....”

    朱秀笑得有些诡异,潘美能在内殿禁军站稳脚跟自然最好,不管他跟赵匡胤有多亲近,只要他的心永远向着自己就行。

    “走走,喝酒喝酒!今晚你们一个都别想跑,本侯爷全给你们喝趴下!”

    朱秀拽着潘美,叫上柴荣李重进等人,嚣张地大笑着。

    众弟兄一阵哄笑,勾肩搭背涌进宴厅,人手抱一坛子烧白刀太白醉,看得一众宾客目瞪口呆。

    没过一会,王府宴厅传出鬼哭狼嚎的歌声,浓烈的酒香飘满府邸上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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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