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花开花落,无可奈何
楚思晴耐着性子,继续道:“与宫主有关系的事情他向来都是亲力亲为,今天怎么转性了?难道是约了别的女人?”
“你想听实话?”
阿宇冷淡的目光直直地射进楚思晴少见的带有挑衅意味的眸子里,两个人互相盯着,眼神没有情感交流,只有气势上的互不相让和剑拔弩张。
“你会说假话?”
“哼。”阿宇冷笑着,上挑的嘴角里尽显不屑和轻蔑,“他说,你要是问起,就让我告诉你,他担心你累坏了,干脆就不来给你添麻烦了。”
一字一句,转述得分毫不差。
楚思晴到底还是与外面某些听惯见惯了的姑娘不一样,听到这些,双颊一下子就变得红起来,又气又羞,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宇瞧着她泛红的脸蛋,还有衣领处没有完全遮住的青紫,觉得十分可笑:“在我眼里,你跟外面那群女人根本没什么不一样。他与你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他的生活还轮不到你来干涉。”
“干涉?你以为我很喜欢管他的闲事?”楚思晴没有示弱,“我被搞得一身伤,还是拜他所赐。”
“嗯?怎么,你连你自己想做什么都做不了主?”阿宇挑着眉,玩味地盯在楚思晴的领口,“独孤身边的女人不计其数,如果随便哪一个都要他来承担责任,那他不是要忙死也要冤枉死了?”
“你!”楚思晴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想打听独孤鹰扬的动向,结果反倒将矛头对准了自己,被阿宇明里暗里讽刺了好几回。
“你别忘了,你姓楚,他喜欢你也不过是暂时的,图个新鲜而已。你的老子毁了独孤的一辈子,他现在怎么对你都是应该的。”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他的不杀之恩咯?”
楚思晴对他这句话嗤之以鼻,且不说她不是楚家人,就算她是,她也没有责任和义务为上一辈人的恩怨承担后果。
她从来不认同什么父债子偿,从来也不喜欢所谓的株连,她认为所有打着报仇旗号搞得别人一家上下鸡犬不宁的,不过是害怕日后被报复想要斩草除根而找出的借口和说辞罢了。
虽说冤冤相报是武林中司空见惯的事情,可她始终不愿意见到无辜的人被牵扯。
楚思晴不是圣人,她不会轻易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不过她的原则就是谁犯的错谁去承担,无关者就随他去吧。
或许会有人不问前因后果、不讲理地来找她寻仇,她也不会后悔。
互相的轻蔑,一下子令屋子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他们本不该独处一室这么长时间,也本不该与对方说这么多的话。
两个人就在房间里坐着,谁也不搭理谁,谁也不拿正眼瞧谁,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阿宇倒是无所谓,他习惯了等待,就算是让他干坐在一个地方几天几夜,他都可以一动不动一直坐着。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下去是为什么,可他就是觉得这么走不太对劲。
楚思晴可就不一样了,她早就疲惫不堪了,只是因为烦心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令她不得不强打精神撑着,来回奔波,从而忽视了自己的困倦。
而现在,她稍微松开了紧绷的弦,倦意便如冲出闸门的水一样,一波一波席卷而来。
“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是想我帮你找个姑娘陪你,还是想要我陪你?”楚思晴打了个哈欠,说话的语气弱了下来。
阿宇轻咳了几声,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他自己有时候都会觉得奇怪,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女人的时候,他可以很淡定、很平静地去听,偶尔会评论,可当有人将女人和他自己联系到一起的时候,他就会非常紧张,甚至有些抗拒。
二十多年来,阿宇,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女人。
“宫主呢?”阿宇总算是又提到了重点。
楚思晴想着小梦伤势的严重,一时半刻是无法再来的,又不能透露她的伤情,于是说道:“宫主有事要去处理,独孤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达。”
阿宇迟疑了片刻,才道:“门主已安排好人手,宫主打算何时动手?”
“动手?”
“青龙和凤舞。”
楚思晴暗暗忧虑,小梦的确是打算提前对杭家和郗家出手,可是以她目前的情况而言,根本就无法与实力强劲的杭清川匹敌。
如果告诉小梦,小梦必定不会等到痊愈,这样一来,就会导致她的处境更加危险;
如果不说,独孤鹰扬那边必定会起疑,一旦他反水,小梦的情况同样不会乐观。
“我会转告她的。宫主若是认为时机成熟了,自然就会去找他的,你且让独孤安心等着。”
“嗯。”阿宇最后就从嗓子里这么震了一震,发出一个简单的字音。
楚思晴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先行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阿宇慢她几步,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两个人衣衫整整齐齐,就算有人瞧见,也不会想入非非的。
“务必转达!”临走时阿宇还不忘多嘱咐一句。
楚思晴认真地点了点头,在这种事情上,她是不会疏忽的。
靠着栏杆打盹的伙计感受到身边有人走过,慌慌张张地从睡梦里挣扎出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上跟得却及时:“客官慢走!”
楚思晴直到他走远,才放心回到自己的房里,一边关上房门,一边喃喃道:“总算有一个走大门的正常人了。”
是啊,小梦和独孤鹰扬十次有五次是从窗户跃进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剩下的五次里有三次是用轻功飞上来的,快到令人没有防备;还有两次才是一步一步,和寻常人一样走着进来,踩着楼梯上来的。
房间里还弥漫着佳人醉残留下的淡淡幽香,闻到这气味,楚思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里一紧,对于佳人醉的药性,她仍旧心有余悸。
桌子上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小梦给她分好的瓶瓶罐罐,楚思晴有些小感动,在小梦自己都无比慌乱之下还能为她想得如此周到,为她考虑了那么多,实在是不容易。
她取出一些药酒,涂抹在自己的手臂上,她要快一点消除淤青,才能帮助小梦。
对着镜子里的女人,她此刻在问:你到底是楚思晴,还是冷舒窈?
冷舒窈无疑是矛盾的,她一方面盼望着早一点摆脱“楚思晴”的身份,过回正常人的日子。到那时,她就可以做回自己,无所顾忌地接受洛其琛的责任,也可以潇潇洒洒地离开这令人伤心又温馨的地方,她有做花魁的姿色却没有勾引男人的天赋,梦兮芳名的远播,完全依仗于小梦个人独特的魅力,她还可以选择回归平淡,嫁给一个真心疼自己的人,过回八年前她生活的模样。
总之一句话,逃离不属于她的纷争,忘记不该认识的人。
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结束“楚思晴”的生活,因为一旦她不再是她,那么小梦就又成为了她。到了那个地步,就意味着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已了结,也就意味着小梦的生命到了终点。
她曾悉心照料重伤的小梦,亲眼见证过她的隐忍和坚强,初见时就莫名产生的亲切感,让她在日夜的相处中早就视她为亲人了。小梦也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冷舒窈。哪怕小梦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可她为她努力的,都是她心底最温暖的感动。
然而,眼前的一切,由不得她做主,也由不得她想与不想。
该来的总是会来,该走的总是会走,该死的也一定会死,正如花开花落,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不得不开,不得不落……
第九十章 独孤鹰扬的猎物
独孤鹰扬在哪里?
他的确在飞鹰门。
在他自己宽敞舒适的房间里,睡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
不过,他的身边并没有一群美人相伴,甚至连一个都没有。
他喜欢看美女,喜欢看美女在他面前跳舞,在他面前献殷勤,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他享受被人奉承的感觉,享受主宰和拥有一切的感觉。
但是,能环绕在他身边,倚靠在他怀中,乃至卧在他的枕畔的女人,却几乎少的可怜。
因为见过太多,所以难免变得挑剔。
他不会随随便便让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靠近自己,哪怕对方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他连碰都不会碰一下。
说出来可能没人会相信,真正算得上是独孤鹰扬的女人的人,到现在,都没有超过三个。
入夜之后,他喝了点酒,脑子里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楚思晴,想起了今天,自己为了满足另外一个女人的愿望而出卖了她。
悠然山庄里,独孤鹰扬静静地等候着猎物的到来。
从蒙蒙细雨到连绵不停,雨势有愈大之态。
他无聊地躲在烧得如焦炭一样的屋檐下,原以为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不过,他没有走。
因为他发现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里在闪着银光,藏着非常重要的一件东西,也因为让他来的那个人胸有成竹,所以他就只有等。
谁料,洛其琛和楚思柔真的就出现了。
新婚的小夫妻,撑着同一把油纸伞,洛其琛扬着自己的披风将楚思柔包裹在自己的怀中,关怀备至。
远远望去,还真是羡煞旁人。
独孤鹰扬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眯起他勾人的双目,流露出凶光,嘴角微微下沉,十分不悦。
他的不悦到底是为什么?
楚思柔好像在找着什么东西,蹲下去,又站起来,走走停停,眼睛四处寻觅着,洛其琛就站在她的背后,替她遮风挡雨。
一直到她发现角落里的那柄匕首,开心地跑了过去,连被雨淋湿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洛其琛赶忙护上去。
就在这短暂分开的一瞬间,独孤鹰扬的剑就朝着楚思柔飞了过去。
“思柔,小心!”
洛其琛的反应很快,却还是比飞剑的速度慢了一些。
楚思柔捡到匕首的时候,剑锋已迫近她的背。
听到了洛其琛的提醒,楚思柔一个小小的侧身,惊慌之下,身体不自然地向后仰去,下意识地用手臂挡在眼睛前面。
长剑从她的手臂上擦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好险。
而此时,独孤鹰扬的人飞速地在洛其琛面前晃过,握住了他的剑,再一次向楚思柔刺了过去。
洛其琛并没有让独孤鹰扬的反击得手,他已拔剑迎了上去,牢牢地将楚思柔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双剑交锋,一时难分伯仲。
雨水模糊了视线,招式却丝毫不乱。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洛其琛对于独孤鹰扬的不满,现在简直到了极点,“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居然找上门了。”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快给老子让开。”独孤鹰扬试图摆脱洛其琛的纠缠,他的目标始终都是在他身后的楚思柔。
“做梦!”
洛其琛当然不会让他伤害到楚思柔半根头发。
悠然山庄和丘山雅苑的死伤,楚思晴的命悬一线,晏弦思全家的血海深仇,还有刚刚楚思柔的伤,桩桩件件的积累,在瞬间,令洛其琛爆发。
一向稳重温和的他,此刻少有的使出了凶狠的剑招,招招凌厉,似乎要在今天与独孤鹰扬拼出个高下。
而独孤鹰扬似乎十分享受与他对决的快感,只守不攻,偶尔利用眨眼的空档从袖口里飞出一枚暗鹰镖,从洛其琛耳边半寸的距离划过,射向楚思柔。
楚思柔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大叫。
这一叫,必然让洛其琛分心。
洛其琛一旦分心,手中的剑必然就慢了下来。
剑慢了下来,招式就一定会停顿。
招式停顿了,对手就有了反击的机会。
于是,独孤鹰扬只一个分掌,就打在了楚思柔的肩上。
洛其琛回身拦截,分散了他一半的掌力。
楚思柔嘴角有一点血迹,但是并无大碍。
独孤鹰扬的目的达到了,他头也不回,就踏着断壁残垣,离开了院子。而就在他离开悠然山庄的同时,阿宇立刻按照事先的约定,赶去了温柔乡送信。
洛其琛不甘心,他见楚思柔无事,自己便追了出去。
独孤鹰扬一路甩,洛其琛就一路跟。
追至一片树林时,独孤鹰扬就完全失去了踪迹。
洛其琛隐隐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局。
他背靠着一棵相对粗壮的大树,调动全部的感官,感受着树林里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他听到了雨声,听到了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
唰!
他听到了寒铁剑出鞘的声音。
一阵寒气从洛其琛背后袭来,他进退不得,只能高高跃起,凌空一个翻身,落在了一丈之外。
轰!
刚才的那一棵树,应声而断。
洛其琛还没有站稳,寒气就再一次逼近了他,前后左右,从四周不断聚拢。他整个人就如同被笼罩在一个球形的气场之下,无处可遁。
就在他想要找到破绽逃离的时候,独孤鹰扬从他的正背后直接点住了他的穴道。
“唔,想抓住你,还真是不容易。”独孤鹰扬长舒一口气,可脸上一丝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带着几分得意。
“你要杀就杀,啰嗦什么?”洛其琛并不想听他废话。
“我要是想杀你,你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独孤鹰扬从他的身后绕到他的面前,把手里的小盒子在他眼前晃了几晃,“我今天是来成全你的。”
洛其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是送给你的好东西。”
“什么?”
“听说是杭亭那老东西的独门迷情之药,保证你春宵不尽呢。”
迷情药。
洛其琛不安起来。
“你怎么不问我用这东西要对付谁?”显然,独孤鹰扬是在故意拖时间。
洛其琛想问,可没有问,只是暗暗想要聚集真气,冲破穴道。
独孤鹰扬见他脸色泛红,瞬间就看出了他的意图:“你别白费力气了,想冲破我封穴的手法,简直就是在做梦。”
说完,独孤鹰扬就扛起了洛其琛,带着他又回到了悠然山庄之外。
琴声,是他与神秘女子的暗号。
他不能靠得太近,那样会很容易被小梦察觉。他只能听得到琴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琴声在不断变化着,独孤鹰扬在等待着。
直到琴从乐器变成了武器,琴音从乐曲变成了招式。
独孤鹰扬扣住洛其琛的下巴,把整粒药塞进了他的嘴里,轻抬一下,就从喉咙落到了胃中。
一股异样的感觉,失控一般,在洛其琛的感官里漫延。
第九十一章 “有你在,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梦魂宫主还有你的青梅竹马,你说她们哪一个会舍身救你呢?”
“你!”洛其琛刚说了一个字,就觉得头脑在发热,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出去。
他不能再多说,不然会更加难以自制。
“不过,不用猜,楚思晴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独孤鹰扬忽然有些失落,“我虽然陷害了你,可也把属于我的女人让给了你,别太感谢我,咱们俩扯平了。”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药不会要了洛其琛的命,而舍身相救的人一定会是楚思晴。
紧接着,他就带着洛其琛,顺着事先走的路线,从小梦的上方闪现,将洛其琛扔给了她。
他看到了小梦的惊慌失措,一反常态。
一下子,又勾起了他的好奇。
过程,似乎越来越好玩了。
独孤鹰扬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他睡得正酣之时,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悄悄潜入了他的房间里。
如风一般,门窗轻轻发出响动,无人察觉。
女子坐在了床边最大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婀娜身姿,浅靠着,眼睛一直在盯着熟睡的人。
换作别人,这近乎无声的风吹草动,一定不会察觉,所以才有了不少在睡梦中丢掉性命的人。
独孤鹰扬不是一般人。
寒星一闪,三枚暗鹰镖就朝着神秘女子的方向丢了过去。
咚,咚,咚。
女子随便甩了甩衣袖,就改变了飞镖的方向,结结实实地钉在了柜子上。
“你在装睡?”女子的声音温柔甜美,甜而不腻。
独孤鹰扬对于她的出现十分意外:“怎么是你?”
又一枚暗鹰镖飞出,屋子里的蜡烛就燃起了三四根。
光线称不上明亮,却足够照亮女子的面容。
楚思柔。
“想你了,就来看你,不行吗?”
楚思柔打横坐在椅子上,正红色的衣裙衬得她不施脂粉的皮肤格外细腻,三千青丝散落下来,随性却不随便。
双唇娇艳欲滴,双眸勾人妖娆。
她已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收起了楚家二小姐单纯懵懂的伪装,尽显一个成熟女人的妩媚。
独孤鹰扬望着她,惊艳万分。
他随手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慢慢靠近,坐在了长椅的边上,捧起她的纤纤玉手,对着手背,亲亲一吻。
“昨天的事情可顺利?”
楚思柔面无表情,换了个姿势,侧卧在那里:“完全在掌握之中。”
“可你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高兴?”
“我不过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被他们识破而已。”
“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早晚都要离开洛家,来我这里。”独孤鹰扬又吻上了她的玉指。
“没什么区别,就是不好玩罢了。”
“你呀。”独孤鹰扬对她这个答案真的是没辙了,“是谁那么大胆子,敢让我们的楚二小姐没得玩,说出来我听听,我去帮你出气。”
楚思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梦魂宫主,你去吧。”
“她?”独孤鹰扬这下犯了难,他还没到和小梦撕破脸的时候。
楚思柔抽回自己的手,有意无意地从独孤鹰扬是掌心划过,轻轻勾起他的下巴,端详着他的一脸“愁容”。
“怎么,怕了?”
独孤鹰扬将身子往前一倾,整个人贴了上去。
面对面,不过拇指的距离。
“不怕,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去帮你杀了她。”
楚思柔又笑了,那笑容像绽放的食人花,美丽而诱人。
“你舍得吗?”
“有你在,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楚思柔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戳,拉来了两个人的距离。
“好了,她现在能帮得上你,我又怎么会让你去杀了她呢。”
“我无所谓啊。”
“你的心意我了解的。不过,今天搅局的那一个不是她,而是另外那位梦魂宫主。”
“另外那位?”
“就是死咬着楚江阔不放的那个老女人。”提起自己的父亲,她竟然直呼其名。
“我记得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
“谁知道呢,要不是她忽然又去找楚江阔的麻烦,我也不至于跟她大打出手,被易攸宁和洛其琛撞个正着。”
“就算这样,洛其琛也不至让你离开。”
“他是没什么,而是那个姓易的。他好像早就对我起疑的,甚至听到了许多不该听到的事情,我的心思在他那里,不是很容易瞒下去。索性,我就先走一步了,反正那地方待得我浑身不自在。”
“也好,这样我就能天天守着你了,不用每一次都偷偷摸摸防着别人。”
独孤鹰扬与楚思柔每次见面之前,要摆脱身边所有人,不是要等到夜深人静,就是晨光初现,短短地说上几句话,又不得不分开。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梦魂宫主究竟是什么人了么?”独孤鹰扬对于小梦实在是太过好奇了。
楚思柔用手指捂着他的嘴唇,摇摇头:“别急,还不到时候。”
“那你凭什么确定她会跟洛魂飞反目?”
“因为楚思晴。”
“她又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非常重要的角色。”
“你说说看有多重要,让我估算一下自己让出去的女人值不值。”
“楚思晴救了洛其琛之后,洛其琛那可怜的责任心作祟,就强带着楚思晴到了洛魂飞面前,打定主意要娶她了。”
“哦?那岂不是遂了楚大小姐的愿了?”
“我怎么可能会让她如愿?你可知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他们俩能有什么关系。”独孤鹰扬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一个夸张的念头让他瞪大了眼睛。
楚思柔摸着他的眼睛:“楚思晴和洛其琛是亲姐弟,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果不其然。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极了!”独孤鹰扬控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我猜,那洛魂飞老儿的脸怕是都要气绿了吧!”
“何止,气得当场就昏过去了呢。”
“真是峰回路转啊,谁能料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内情。”
“洛魂飞早就清楚楚思晴的身份,却迟迟不说,以致于楚思晴几番在楚江阔手下死里逃生。梦魂宫主为了楚思晴,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梦魂宫主为了“楚思晴”,就是为了她自己。
“就怕楚思晴未必会让她伤害洛魂飞吧?”独孤鹰扬到底还是觉得这理由,还不够。
楚思柔不想再多透露,只道:“那又如何?洛魂飞本就不在她的打击目标里,按照她与你的计划,接下来会有非常大的动作,根本没有洛家的份。现在闹上一闹,她能来个秋后算账,帮你解决了他们是最好。就算不能,你不是还有我吗?有我在,还怕对付不了那个老家伙?”
“你肯帮我了?”
独孤鹰扬喜出望外,他是唯一一个清楚楚思柔武功底细的人,得到一个她所得到的助力,是十个小梦都比不了的。
楚思柔之前一直不想显露武功,所以才会支持他和小梦合作,而现在,他终于等到她要出手的时刻了。
“真等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帮你的。”楚思柔深知,锋芒太露必定会惹来其他人的忌惮和陷害,所以她一直隐藏锋芒。
不过很快,她就不需要再伪装了。
而对于独孤鹰扬来讲,有了她,何愁大事不成!
第九十二章 有失有得
独孤鹰扬完全能够想象自己登上武林巅峰的样子了,他要让那些看不起他、打击过他、伤害过他的所有人被他踩在脚下,他要让众人皆臣服在他的威严之下,他不仅要报仇,他还要掌控整个武林。
这是他的欲望,也是楚思柔的欲望。
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野心,所以才走到了一起,互惠互利,互相利用,互相温暖。
他们才是真正的同路人。
既然武林已是囊中之物,那么美人呢?
那个曾经承诺过等到他睥睨天下时就会属于他的美人,现在是不是也已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了呢?
激动之余,独孤鹰扬忽又想起了眼前之人,故作叹息,表现出一脸失望。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楚思柔倒想瞧瞧他想搞什么把戏。
独孤鹰扬并没有要藏着自己心思的目的,只是没有明说:“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跟别人分享同一件东西,难得遇到一个令我满意的女人,还白白送给了姓洛的小子,你说我亏不亏?”
小小的心思,楚思柔当然一听就明白了了。
“我补给你呀。”说着,她小小地翻滚,“嘤咛”一声,就钻进了独孤鹰扬的怀里。
有失有得,互换的陪伴,独孤鹰扬丝毫没有吃亏。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非常久了,从二人相遇的那天起,直到现在。
他们的相遇是一场偶然,早在与小梦相识之前。
那一天,落雪纷飞,在最适合杀人的天气里,他们两个人的双手同时沾满了血腥。
四目相对,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也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比熟悉的神情。
一见钟情,一见倾心。
一见便知,他们是同道中人。
从那天开始,他们走到了一起。
两颗孤傲的野心碰撞在一起,是四射的火花,更是难填的欲壑,两个疯狂的人,一起做着疯狂的事。
这一夜,过得异常得快。
“阿风。”
阿宇在外敲门,找他汇报昨天的事情。
准确的说,每天辰时的时候,阿宇都会来找他,或说一说门派里的近况,或讲一讲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的动态。
有时候也不过是一句话,他也总是要来找他一次的。
风雨不改的习惯,从飞鹰门创立的那一天,就养成了。
经过上次,阿宇偶然叫了一声独孤鹰扬的小名之后,就一直这么称呼他了。这样的称谓,让他们两个人都觉得亲切和熟悉。
独孤鹰扬借此提醒着自己,不能忘记家仇,也不能忘记阿宇一直以来的保护和照顾;阿宇也觉得这个名字才更贴近真实的他。
“阿风?他在叫你?”楚思柔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称呼独孤鹰扬,觉得新鲜。
“我的本名,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独孤鹰扬在她的额头上浅浅一吻,放下床头的帷幔,出去开门。
“你来了。”独孤鹰扬打了个哈欠。
阿宇狂眨着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这么些年,除了有几次独孤鹰扬不在之外,阿宇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衣衫不整地来给他开门,看上去还有点睡眠不足。
真是怪了。
“愣着干什么,进来吧。”
阿宇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是女人的气息。
“难得。”阿宇朝帷幔后使了使眼色。
他了解独孤鹰扬的一切,包括他对女人的态度。而现在,除了楚思晴之外,竟然还能有第二个人让他流连忘返,他既担心又庆幸。
他担心的是独孤鹰扬的心性会被温柔磨灭。
他庆幸的是独孤鹰扬不会跟姓楚的人纠缠过多。
不过,要是阿宇知道帷幔之后的人是楚思柔,不知又会做何感想了。
独孤鹰扬耸耸肩:“人找到了吗?”
“没有。”
“她居然不在?也是怪了。”独孤鹰扬伸了个懒腰,又问,“那事情怎么解决的?”
阿宇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示意他提防后面的女人。
独孤鹰扬顺着他的眼神向后瞥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但说无妨。”
阿宇只好道:“楚思晴说梦魂宫主有事去办,让我把话留下,她会去转达。”
独孤鹰扬自言自语:“有事?奇了,她能有什么事要比报仇更重要的?”
阿宇道:“楚思晴没有说。”
独孤鹰扬道:“也不急在一时,就先等着吧。”
阿宇道:“好。”
独孤鹰扬又问道:“楚思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阿宇道:“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独孤鹰扬道:“那就是有了。”
阿宇严肃地说道:“她有意无意地在套你的行踪。”
独孤鹰扬一脸意料之内的反应,说道:“那你有没有把我对你说的话告诉给她?”
阿宇道:“有。”
独孤鹰扬有些得意:“她听过之后,脸色怕是不会太好看。”
阿宇道:“是。”
独孤鹰扬笑骂着:“要不是她不会武功,估计能把你打一顿。”
阿宇道:“嗯。”
独孤鹰扬道:“反正她目前仅存的意义就是用来与梦魂宫主联系的,随她吧,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阿宇道:“好。”
这兄弟二人的对话,听得帷幔后的楚思柔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也难怪,独孤鹰扬一句接一句说了不少,阿宇却是惜字如金,巨大的反差,能不惹得听客忍俊不禁吗?
甜甜的笑声,令独孤鹰扬的嘴角也不自然地跟着上扬了起来。
“你笑什么?”独孤鹰扬满是无辜。
楚思柔故意模仿着小女孩的声调,缓缓道:“我笑阿宇,真的是能少说一个字,就绝不多说半句。”
独孤鹰扬笑看着阿宇:“他啊,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个脾气。”
阿宇静静地坐着,没有吱声。
楚思柔又道:“我猜,梦魂宫主的事情,应该是她自己。”
独孤鹰扬不解:“她自己?”
楚思柔道:“当然咯,她现在,怕是重伤在身,半步都出不得那梦魂宫的。”
“她受伤了?谁能伤得了她?我可没动她。”
楚思柔却不再回答。
独孤鹰扬懂了,有些话,只能他们两个人之间才能说。
他不过瞥了阿宇一眼,阿宇就明白了。
“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一个眼神,就能会意,是两个人多年的默契。
纵使对女人心存无数怀疑和忌惮,他也能压制自己的困惑,不去问,不去探听。
这是他对独孤鹰扬的尊重和信任,他一直都摆得正自己在飞鹰门的地位,在独孤鹰扬身边的地位,在独孤鹰扬生活中的地位。
他的私事,他的喜好,他不想让自己知道的,阿宇一概不问,一概不去打听。
阿宇走出去之后,楚思柔才又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非常肯定,只不过在想,梦魂宫那个老女人隐退那么多年,今天突然为了楚思晴的事情出现,多半是因为小的那个伤到根本无法再掺和这些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没办法替楚思晴出头,所以不得不搬出老宫主。而她之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则是因为她受了重伤?”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谁那么大本事,能重创她?”独孤鹰扬此话虽说是疑问,可却带有询问的意味,他在怀疑楚思柔。
第九十三章 凤求凰 凰求凤
楚思柔细细体味着他的这句话,而后道:“放心,不是我。是她自己的心魔,她一旦失了控,别说伤她,几乎是个会武功的人,都能杀了她。”
“果然,最容易打败一个人,还是那个人自己。”
楚思柔掀开了帷幔,走到独孤鹰扬的身边,坐在了他的腿上。
“不说她了,以后,在我面前,你还是少提她的好。”楚思柔对小梦的敌意,再明显不过了。
独孤鹰扬勾了勾她的鼻尖,宠溺地说道:“好。”
“我暂时还不方便在你这里频繁露面,你是不是需要给我准备个幽静的地方,好让我们幽会啊?”
“我盖一座金屋给你,如何?”
“想玩一出金屋藏娇?”
“不好吗?”
“一点都不好,金屋是不错,可是阿娇的下场,却不怎么好。”楚思柔故作不悦,扭过头不去看他,“你莫非也想让我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独孤鹰扬将她往怀里一拖,转过她的脸:“跟你开玩笑呢,怎么,生气了?”
“哼。”娇嗔的模样,让独孤鹰扬难以招架。
“你住的地方我早就准备好了,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保证你满意。”
“这还差不多。”
楚思柔一展笑颜,俏皮可爱。
她究竟还有多少种面目?谁也不知道。
楚思柔简单地梳洗过后,换上了一套淡蓝色的衣服,素雅而温和。
独孤鹰扬从后搂着妆台前的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同样的动作,他也曾对楚思晴做过,只是感觉,完全不同。
一个是刻意地撩拨,一个是真情的流露。
他又打横抱起了她。
在独孤鹰扬这里,楚思柔似乎连路都不需要走,完完全全活在了独孤鹰扬的怀抱里。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独孤鹰扬的床板之下,有一条密道。沿着密道一直走下去,路,越来越黑。当第一道自然光照耀进眼睛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世外桃源。
这就是独孤鹰扬给楚思柔准备的居所。
流水潺潺,花香阵阵。
“喜欢吗?”独孤鹰扬问着怀抱里的人。
“喜欢!”
楚思柔四周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喜欢。
这是她梦想中的小筑,看似隐于世间,实则藏于纷扰,一山之隔,两个世界。
居于此间,两相情许,执子之手,运筹帷幄。
“这个地方只有我知道,入口只有一处,你就安心地住下来,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
以山为墙,将小院环环包裹在其中,身临其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房间里的陈设都是楚思柔最喜欢的玉器,妆台上的脂粉全部都是楚思柔最习惯的种类,妆盒里的首饰都是楚思柔最爱的款式,衣柜里叠放好的衣服全部都是楚思柔最中意的颜色。
点点滴滴,无一不是独孤鹰扬花费的心血,无一不透露着他的良苦用心。
楚思柔在每一间房里穿梭,笑得是真的天真无邪。
她只有二十岁,如花一般的年纪,她却成熟得太早了。
是独孤鹰扬的真心,唤醒了被她以往多年的单纯。
她真的觉得此时此刻,幸福极了。
这份幸福感,不是来自奢华的住所,而是源于独孤鹰扬真切的心意。
“我真的很喜欢,谢谢。”
楚思柔人生中第一句真心实意的感谢,给了独孤鹰扬。
独孤鹰扬也感到无比满足:“你喜欢就好。”
最后,他跟着她,漫步到了花雨下的小亭。
亭下,一把古琴,吸引了楚思柔的目光。
楚思柔抚摸着琴弦和琴身,温柔、细致。
“好琴!”
只看此琴通体呈现黑色,阳光下隐隐泛着幽绿,就如同绿色的藤蔓辗转缠绕于古木之上,更有铭文写着“桐梓合精”。
轻拨一弦,绝妙的音色响彻此间。
此琴,名唤绿绮。
“你居然找到了绿绮。”
“相传当年司马相如就是以此琴奏《凤求凰》讨得美人芳心,更是成为千古佳话。”独孤鹰扬不通音律,可为了讨楚思柔的欢心,也是下了不少工夫。
“那我今日便效仿相如,奏一曲,与文君听。”
说完,楚思柔就坐在了琴后,十指落在弦上,奏起了曼妙的旋律。
凤求凰。
独孤鹰扬靠在亭柱旁,紧闭双目,安静地聆听着。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在纷纷扰扰的江湖恩怨之中,偷得半刻清闲,共度二人的怡然时光。
妙哉,幸哉。
琴声悠扬,唤起了二人共同的记忆,初次相遇,各自真实的面目,却还是没有逃过一眼万年。
他们的相遇与独孤鹰扬与小梦的相遇,有着惊人的相似。然而他们相识在先,所以后来的偶遇更像是这一幕邂逅的重演。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北方的冬天,漫天飞雪,洁白无瑕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千里之外的土地上,争强好胜的独孤鹰扬鏖战四大门派掌门,面对截然不同的武功招式、兵器步法,他处变不惊,用自己复杂稳定的出手一一相抗。
对手都不是普通人,他这一战打得异常艰难。
约战之地,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平原,雪漫大地,一片白雪皑皑。
他本意是以一敌四,速战速决,然而对手却不想以多欺少,遂逐一应战,并留足了间隙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一战罢,他只用了两百招就将东苍派掌门斩于寒铁剑下;
两战罢,他仅用了三百招就将南宗门掌门一掌打到五脏俱裂;
三战罢,他扛到五百招之后利用指尖飞出的暗器将西陵剑派掌门一镖封喉。
只剩下最后一个,北冥宗掌门。
此人在观战三场之后,自以为完全掌握了独孤鹰扬的路数,又占据了体能的优势,所处之地又在他的门派范围之内,天时地利人和,看似全部在他的手中。
一开局,他就以压倒性的优势抑制了独孤鹰扬的出手。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一位奇才的造诣。
百招之后,独孤鹰扬再一次变换了剑招。
他将四人的招式全部习得,以战养招,短短时间之内,融会贯通,并融合了四家所长,更胜其中任意一家。
很快,他就夺回来主动,完全处在了上风。
就在这个时候,一望无际的平原尽头出现了两个同在打斗之中的身影,他们一路不停地出手,一直打到了独孤鹰扬的附近。
猝不及防的相遇,令四个人都难免分神。
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越先集中精力的人就能够瞬时占据主攻的地位,被动之人亦可转守为攻,转危为安。
奈何他们并没有抓住时机,最终都败在了各自的对手之下。
独孤鹰扬一剑穿心,不足四百招让北冥宗掌门去追旧友的脚步。
红衣女子一掌掐住了对手的喉咙,直接掐断了那人的脖子。
手不染血,兵不血刃,只是招式实在是过于狠毒了一点。
可独孤鹰扬看得津津有味,眼神之中满是欣赏。
“精彩,精彩!”他看着红衣女子,期待着一睹真容。
红衣女子回眸望之,一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万年不化的冰山。
只这一眼,独孤鹰扬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女子同样望着他,迟迟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
“寒铁剑,暗鹰镖,阁下难不成就是飞鹰门的门主独孤鹰扬?”
“姑娘好眼力!却不知姑娘是何人?在下行走江湖多年,竟不知武林之中有姑娘这样年轻美貌的高手。”
“你可知为什么?”女子不答反问。
“不知。”
“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我还活着。”
“所以,你也要死。”
女子反手就是一排银针,如漫天花雨,遍洒大地。
银针在温和的眼光之下,闪烁着天空的颜色,针上有毒,却并非一般的毒。
独孤鹰扬快速地挥动着寒铁剑,将银针一一打落。
女子没有再发针,而是驻足欣赏着他的一招一式。
“噬魂针。”
独孤鹰扬准确无误地说出了针的名字。
女子一惊:“你居然认得噬魂针。”
见识过噬魂针威力的人,差不多在四十年前都已绝迹江湖,死的死,走的走。她没有料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子,竟然会有这般的见识。
“你跟楚江阔是什么关系?你是楚思晴还是楚思柔?”独孤鹰扬一下子就锁定了女子的身份。
女子没有回避,也没有追问,只是简简单单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楚思柔。”
兜兜转转,独孤鹰扬再见噬魂针,偶遇的居然是仇人的女儿。
可他却一点恨意都没有:“北国土地,远离故土,未曾想得见故乡佳人,姑娘可愿与我作伴,一同返乡?”
楚思柔展颜一笑:“好!”
这一笑,彻底令独孤鹰扬沦陷。
结伴同行,他们吐露心扉。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心与戒心并存,怀疑与迟疑同在。
朝夕相处,点点滴滴,他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野心。
两个孤傲的人,两颗孤傲的心。
第九十四章 蒙雾的双目
“宫主?”
小梦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守在她身边托腮闭目养神的轻珊。
小梦心里愧疚万分,因为自己,让本已悠闲度日的轻珊又操劳了一夜,让她保持得无瑕容颜上多了许多疲惫,眼角上添了几丝皱纹。
“你醒了。”轻珊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来,把药喝了。”
房中的暖炉里温着凌素衣为她熬好的药。轻珊隔着巾帕端过来,放到一边,扶起小梦,一口一口喂给她。
细心照料的样子,如同母亲一般。
“宫主,怎么把您都找来了?”小梦深感抱歉。
轻珊倒不在意,专注地喂她吃药:“你伤得重,素衣没有办法,就请我来帮忙了。”
小梦面带倦意,短叹一声:“又让您费心了。”
“瞧你,说得什么话。”轻珊一边吹凉,一边送到她的嘴边。
小梦抿着药,一口一口咽下去。
药非常苦,可她却完全不觉得:“素衣姐都惊动了您,看来我这次把她吓得不轻。”
“可不是吗?”可轻珊关心却不是这个,“以你的武功,想要伤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究竟是谁,出手如此之重?”
是谁?她在意的是谁能够伤得到她的得意弟子,她最疼爱的晴儿。
“是谁?”
小梦不断回想着,可是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越想看清,就越看不清。
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
她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头,非常难受。
“是谁?”
轻珊见状,立马把还没喝完的药放到了一旁,拉开她的手,安抚着:“别想了,不要再想了。”
每逢小梦遭受重大的刺激或是被人刻意激起过去的回忆时,她的情绪都会失控暴走,而每次缓和下来之后,她就会忘记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会完全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有时候会记起零零散散的片段,有时候会选择性抹去一些经过。
时好时坏。
轻珊对此,除了见怪不怪,也只剩下同情和心疼了。
等到小梦完全安静了下来,轻珊才又试探性地问着:“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吗?不要着急,慢慢想,慢慢想。”
小梦记得自己本该在温柔乡,后来发生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会回来?
“是……是攸宁。”
“攸宁?易攸宁?”
“对,我好像差一点被人杀,是攸宁救了我。他认出了我的剑法,知道了我的身份。”
“易攸宁知道你才是楚思晴了?”
“嗯。”小梦跟易攸宁的对话,她还记得,“然后我把烟花给了他,让他找了素衣姐,把我带回来。”
“然后呢?”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累极了,就睡了。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我好像还梦到了师父,师父在叫我,在叫我‘晴儿’。”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欣喜。
轻珊只有在心里默默叹气。
“后来呢?”
“后来?后来师父走了,我就觉得眼前好黑好黑,等我睁开眼睛,就看到您了。”
小梦在梦里与若问走散了。
她的记忆也随之走丢了。
她不记得轻珊讲的关于若问与慕容情的故事,更不记得洛魂飞是自己生父这残酷的事实。
是幸还是不幸?
“那你遇到易攸宁之前呢?”
“之前?之前……之前……”
之前的一切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她想不起自己被人引到了悠然山庄,想不起洛其琛被人下了佳人醉,想不起自己与越无尘相处的短暂时光,想不起越兴尘差一点将自己刺于剑下。
惊心动魄的一天,留在她记忆里的,就只有易攸宁出现的那一点点。
她还会不会想起?
轻珊并没有把握。
可现在,轻珊也不想告诉她只字片语关于她身世的秘密。
能瞒一天是一天。
“宫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忘记了非常多非常重要的情况,也忘记了一个对她非常重要的人。
她必须想起来。
“你这次可是难住我了,素衣救你回来的时候,你整个人都昏迷了,我又从何得知在这之前,你发生了什么呢?”
“是啊,您怎么会知道。”小梦失望极了。
“别说是我,恐怕素衣都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说着,凌素衣就进来了。
她手里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粥。
饭菜是给轻珊准备的,热粥是给小梦准备的。
“师父,来吃东西吧。”
“诶,小梦醒了。刚好,我给你熬了粥,还担心你喝不到呢。”
凌素衣把自己内心的担忧都化为了轻松的话语。
小梦强颜欢笑,朝凌素衣那边望过去。
然而,她的眼前,就和她的记忆一样,是一片模糊。
她看不清凌素衣的脸,看不清她衣服上绣的图样,也看不清她手里端着的是什么饭菜。
她疯狂地眨着自己的眼睛,视线在轻珊与凌素衣之间来回切换,近的,远的。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努力压制毒性的蔓延,也终于在这一次重伤之后,影响到了她的视觉。
一臂之内,她还能看得清楚。
一臂之外,就剩下模糊的影子。
“小梦,你在那儿晃什么呢?”凌素衣盯着她看了半天,就只看到她一直在摇头晃脑。
小梦根本没有察觉凌素衣在盯着自己。
“啊,没什么。”她试着用勉强的笑掩饰慌张。
轻珊似乎有所察觉,起身从小梦附近离开,走到凌素衣身侧,故意称赞道:“素衣,你今天这件衣服上绣的墨竹,手工很精致啊,改日也帮我去买一件。”
凌素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裙摆处的兰花,皱紧了眉头,一脸困惑。
轻珊示意她不要说话,继续道:“晴儿,你说是不是?”
“啊?”小梦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她根本就看不清凌素衣裙子上究竟绣了什么,“宫主喜欢就好。”
轻珊这下更加肯定了。
小梦想起轻珊房间里所中的鸢尾花,意识到有些问题,便笑称:“宫主不是喜欢紫色喜欢鸢尾吗?怎么对竹子也有兴趣了?”
凌素衣更加惊讶。
轻珊心底一沉,故作轻松,解释道:“鸢尾花是情姐姐最喜欢的。其实啊,我们几个姐妹的喜好大不相同,情姐姐喜欢鸢尾的宁静,君姐姐喜欢牡丹的繁华,灵姐姐喜欢水仙的优雅,尘儿喜欢荷花的清幽,魅儿喜欢杜鹃的艳丽。我却偏偏不喜欢赏花,喜欢看竹子。”
“原来是这样。”
小梦的疑虑减轻了些,然而轻珊话又牵扯到了她断线的记忆。
君姐姐?轻君?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梦拼命地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轻珊见她十分痛苦,试图打断她的思绪:“晴儿,你感觉怎么样?能过来一起吃吗?我们边吃边聊。”
“好。”小梦放弃了追索。
她简单动了动,除了眼睛模糊和手腕有些疼之外,其余的都没什么大碍了。
双脚接触到地面,她放慢了自己的动作,放慢了脚步,稳稳地走了过去。
四处观望,眼神迷离。
第九十五章 自卑心作祟
凌素衣凑到轻珊身旁,侧着身子在她耳边问道:“小梦的眼睛?”
轻珊摇摇头:“不乐观,她再这么熬下去,保得住命也保不住她的眼睛了。”
“那怎么办?”凌素衣言语之中的焦虑非常明显。
可轻珊不是神,她能做的也没有更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哎。”又是一声长叹,诉尽了多少的无奈。
“对了,昨天发生的一切她貌似又都记不得了。这样也好,她还能安心地休养一阵子。你嘱咐舒窈,能不告诉她的就暂时先不要告诉她,尤其是洛家的事情,千万不能让她知道。”轻珊不想让小梦遭受第二次的打击。
“我知道了。”
“如果舒窈能找到易攸宁,最好也让他能瞒多少瞒多少。”
“您放心吧。”
“宫主,您跟素衣姐说什么悄悄话呢?”小梦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不真切,就只好半开玩笑地问着。
凌素衣笑着说道:“没什么,师父说她想舒窈了,叫我哪天把她喊回来一起说说话。”
轻珊坐了下来:“说来也是,我都好些年没跟你们几个人坐在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了。”
小梦也靠着桌子坐了下来,她身边站着的就是凌素衣,她也终于看清楚了凌素衣裙摆上的那朵墨兰。
是兰,不是竹。
凌素衣察觉到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裙子上的时候,想要挡住,但是来不及了。
凌素衣无助地看看轻珊,怜惜地看看小梦。
轻珊本来还想多装一会儿,怎知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也只好开口一问究竟:“晴儿,你的眼睛?”
小梦不想让她担心,于是说道:“宫主不必担心,就是看远处的东西不太清楚而已。”
轻珊大概能够联想到原因,叮嘱道:“你以后不要单独行动了,让素衣跟着你,或者干脆让素衣去帮你做事。”
凌素衣应和着:“是呢,反正我每日在这梦魂宫也没什么事情做,帮帮你也挺好的。”
“宫主,素衣姐,你知道,我的事儿不想牵扯梦魂宫太多,之前对付楚江阔是不得已,接下来要对付的人没有他们这么厉害,也无需太多筹谋,我跟独孤两个人能搞得定。”
轻珊并不熟悉独孤鹰扬,所以没有搭话。
凌素衣却表示忧虑:“独孤鹰扬野心勃勃,他那个手下对你一直都心存忌惮,你还是不要与他们走得太近了。”
“无妨,我自有分寸。”
“师父,小梦的眼睛就没有办法了吗?”凌素衣把剩余的期望寄托在了轻珊的身上。
轻珊思前想后,还是无奈地摇摇头:“我早就说过,她体内的毒会四处流窜,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日子久了,会伤害到她的感官也不是不可能。我能做的只有抑制毒素的蔓延,可真到了眼前的局面,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老老实实地待在梦魂宫倒也没有大碍,然而她忙进忙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折腾,每每都搞得自己一身伤,或许只有华佗在世,才能有机会救得了她。”
她何尝不觉得自责和遗憾,甚至在内心默念着:情姐姐,要是你还活着,你是不是有办法能够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小梦安慰着两个难过的女人:“我活到现在都已经是赚的了,宫主为了我费了太多精力,消耗了太多心血,对我而言,已是此生无法回报的了。不要再为了我烦恼了。万般皆是命,这就是我的命,我认。”
小梦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心愿,就是能够在自己彻底失明之前,再见一次她最爱的师父。
眼睛和生命在赛跑,生命和时间也在赛跑。
若问就在前方等着她去寻找,却不知最后的结局,究竟是眼睛能够跑赢生命,还是时间战胜了一切?
砰!
石室的门打开了。
毫无疑问,回来的人是“楚思晴”。
轻珊示意凌素衣出去瞧一瞧,目的就是提前嘱咐好冷舒窈也就是“楚思晴”,不要说错话。
“师父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凌素衣搭着话,起身去外面迎。
轻珊自然也觉得开心:“舒窈这孩子,真不禁念叨,这就来了。”
小梦戏称:“是呢,她怕是长了顺风耳,听到宫主想她,就来了。”
另一边,凌素衣急急慌慌拦住了“楚思晴”的去路。
“怎么了素衣前辈?”
凌素衣张望着里间儿,解释道:“小梦把昨天的事情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师父是这样告诉我的,所以,她要是问起,能搪塞就搪塞过去。”
“也是,她昨天在悠然山庄好像受了极大的刺激,忘了也好。”她原本愧疚的心,稍稍缓和了些。
“最重要的,关于她的身世,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说漏。”
“好。”
她原本还在纠结要如何开口劝她,现下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对了,你最近要是见到易攸宁,也让他小心说话。”
“您放心,我会告诉他的。攸宁现在知道我跟宫主的身份,他也在很努力地帮我们隐瞒。”
“那就好。”
说完,凌素衣就拉着冷舒窈进了里间儿。
“师父刚才还说想见你,让我哪天把你接回来,谁料,连喝杯茶的工夫都不到,你就来了。”
“前辈,宫主。”
前辈是轻珊,宫主是小梦。
“坐。”轻珊摆摆手,让她坐了下来。
轻珊,小梦,冷舒窈,凌素衣。
四个人久违地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自从把宫主之位传给晴儿之后,我就没跟你们一起吃过饭了,仔细想想,差不多得有个五六年了吧。”轻珊由衷地感叹着,“想当初,我带晴儿和舒窈回来的时候,她们还都是小孩子,一晃都长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想不承认自己老了都不行了。”
凌素衣笑言:“师父哪里就老了?简直就像是我们的姐妹一样。”
轻珊轻叹一声:“师父哪里还能跟你们比,你看你们一个个都胜过为师,尤其是舒窈,几年不见出落得更是漂亮了。”
冷舒窈羞赧地低下头,小梦也只有苦笑。
眼前的三个人,是小梦身边仅有的能让她相信和依靠的人,可她并不享受围坐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这样的氛围只会让她感到无比压抑、无比难过。
她自卑的心不断作祟,令她根本无法正视她们。
无法正视,她们如花似玉的模样。
眼前的每一个,都是标准的美人儿,国色天香,明艳动人,各具风韵,各有魅力。
唯独她自己,是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丑八怪,纵使易容得再高明、再美丽,也终究不是她真实的样貌。
轻珊的话,更是刺痛了小梦异常敏感的心。
每每如此,她就更加憎恨楚江阔,憎恨这个毁掉她美貌的人。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轻珊暗暗懊悔,恨自己不该说那最后一句。
凌素衣只得打着圆场,岔开话题:“舒窈,你回来是找我们的吗?”
冷舒窈连忙应声:“我是来给宫主传话的。”
小梦面无表情,问着:“给我?是独孤鹰扬吗?”
第九十六章 “如果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冷舒窈点点头:“他派阿宇来通知你,说飞鹰门的人手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动手了。”
“阿宇?”小梦觉得奇怪,独孤鹰扬自己不出面,反倒派了下属去。
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不管是从前她以梦兮之名在温柔乡的时候,还是后来冷舒窈以梦兮之名与他相交的时候,独孤鹰扬从未借旁人之口来传话。
“嗯。”冷舒窈没有想过那么多,实话实说。
小梦隐隐觉得,原因就在她被自己抹掉的记忆里:“舒窈,你告诉我,昨天在温柔乡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遇到易攸宁?又怎么会被人打伤?”
轻珊和凌素衣紧张地偷瞄着冷舒窈,冷舒窈的视线也在她们三个人身上转来转去。
小梦见她在犹豫,十分恳求地对她说:“舒窈,我求你告诉我经过,我只想知道事实。”
冷舒窈也犯了难:“其实,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因为我能告诉你的也不多。”
小梦燃起了些许希望:“没关系,有多少说多少!”
“嗯……昨天一早,我看你还在睡着,就出去给你准备早饭。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吧,当我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冷舒窈慢慢地叙述着,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小梦的反应。
小梦在顺着她所说的,尽力回想着。
“我只看到房间的窗户开着,地上掉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墨迹被雨水洇开了不少。”
“字条上写的什么?”小梦追问着。
冷舒窈犹豫了一下,说道:“字条上说约你在悠然山庄一见。”
她还是隐瞒了真实的内容。
“我放心不下,就也去了悠然山庄。”
“我赶到的时候,庄子里就只有你跟其琛两个人,其琛被人点了穴,你……”冷舒窈迟疑了。
她的迟疑,让小梦有了答案:“我一定又失控了。”
冷舒窈无奈之下只有肯定:“虽说有些失态,但没有往日里那般严重。其琛中了毒,是你将他带回温柔乡医治,路上消耗了太多内力,你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中毒?中了什么毒?”
“你没告诉我。”冷舒窈隐瞒了佳人醉,省略了她与洛其琛之间发生的一切。
“既然你能解决,就应该不是什么奇毒。”
“救了其琛之后,他就留在我那里休息,我顾着照顾他,没注意你什么时候走的。再之后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了。”
在那之后的事情,大概只有已经被抓回望岳城的越无尘才能讲清楚。
“为什么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舒窈,你真的没有骗我?”她不相信给洛其琛下毒的人会轻易地让别人解了毒,太不合常理了。
“我真的没有。”冷舒窈不善于撒谎,所以她这一句没有,说得底气不足。
小梦的头,又开始疼了。
“好了,都说不让你再想了。”轻珊刻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你现在的身体需要休息!”
凌素衣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座位站起来,扶起了小梦,将她领回了床边,强迫她睡下。
小梦刚才的粥里被掺入了少许的安神散,凌素衣担心被她察觉,剂量把握得非常准确。
药效会慢慢发散,刚好到她们说完那些话。
她慢慢地睡着了。
“舒窈,字条是谁送过去的?”凌素衣安顿好小梦,确认她真的睡了,方才追问。
冷舒窈松了口气,将实情相告:“字条是谁送过去的我真的不知道,字条上只写着‘我知道你是谁’,我总觉得是我们身边的人。而且,当时屋外有一阵一阵的琴声,悠扬婉转,指引我是一路找到悠然山庄。”
凌素衣不禁叹道:“这么远的距离都能让你听到,抚琴之人的内功不容小觑。”
冷舒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凌素衣又问:“那洛其琛中的毒又是什么?”
冷舒窈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小梦,压低声音,说道:“佳人醉。”
佳人醉。
三个字,震惊了轻珊和凌素衣。
化功散和佳人醉,就是折磨小梦日日夜夜的原罪,化功散随着悠然山庄的大火作古,而佳人醉也本该随着杭亭的疯癫销声匿迹的。
没想到,它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有人故意做局试探晴儿的身份,洛其琛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一言道破幕后黑手的心思,轻珊深感小梦的身份不再安全。
凌素衣这才注意到冷舒窈脖子下面多了一片淤青:“是你救了洛其琛?”
“嗯。”冷舒窈抿着嘴,重重地点了下头,“不过,宫主把她随身带着的克制佳人醉毒瘾的药留给了其琛。”
她整理药瓶的时候,发现了小梦写给洛其琛的字条。
“这个傻丫头。”凌素衣又气又怜。
轻珊快速地梳理着整件事的脉络,愈发感到不对劲。
“师父,有什么问题吗?”凌素衣目睹了轻珊的脸色从轻松愉悦到忧心忡忡,再到阴沉严肃。
“说不上来,隐隐觉得幕后有一个知道晴儿身份的人,在故意利用她的身世,挑起她和洛家的争斗。”
凌素衣惊呼:“您的意思是,舒窈和洛其琛这一次,不是巧合?”
“如果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舒窈在外的身份是‘楚思晴’,楚思晴实际上是洛魂飞的女儿,洛其琛又是洛魂飞的儿子。这样一来,既打击了不知内情的洛魂飞,又刺激了旁观的真正的楚思晴。”
世间的巧合不过一半一半,一半是真的巧合,另一半则是人为的。
“莫非是楚江阔在背后指使?”凌素衣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应该不是。
这四个字,到了冷舒窈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在轻珊面前,但凡与楚江阔有关的意见,最好还是提都不要提,不管是有利的,还是不利的。
因为,她对楚江阔的仇恨,并不比小梦轻多少。
冷舒窈还想告诉她们一些关于独孤鹰扬和楚思柔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轻珊中断了后续的谈话。
“不管是不是楚江阔,我去问问他,就知道了!”满目的怒火,掩盖不住的杀气。
轻珊愤怒地离开了此间,朝着梦魂宫中唯一一座石牢而去。
阴冷无光,牢门重锁,是她特意为楚江阔准备的。
在梦魂宫最偏僻的一片区域里,有一条阴暗的隧道,从来没有人敢靠近,更没有人敢深入。偶尔有人从周围经过,也会立刻被阴森的气氛和阵阵幻听所吓退。因为那里四处透风,总会听到风吹击石面的声音引起路过之人的想入非非。
就算有人大着胆子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也会被一层又一层的锁拦截在外面。
三重石门,五道链锁,机关密布,陷阱环环。
锁,是轻珊上的;
机关,是小梦加的。
钥匙,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有;破解之法,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懂。
因此,这地方,也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来去自如。
牢房重地,只见地面上布满了长短不一的钉子,无处可走,也无地可站。
第九十七章 轻灵之死
轻珊轻松跃起,落在了悬在半空中的一根绳子上,坐在上面来回荡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她居高临下地瞄着被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楚江阔,平日的大方得体、优雅温婉全部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恨。
“楚大侠,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她随手射出了几根银针,齐刷刷地飞进了楚江阔身上的几处大穴。
楚江阔疼痛无比,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你是什么人!”他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轻珊在看,一动不动。
他根本已经完全丧失了挪动任何一处关节的能力。
“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老子这一生见过的人多了去了,我难不成每个都要记得?”
死鸭子嘴硬,大概就是在形容楚江阔吧。
“没关系,不记得我不要紧,轻灵的名字,你总该是有印象的吧?”
“轻灵?”楚江阔没有想起来,大概是真的没有印象了。
“看来,这几年你杀的人似乎更多了。”
“是又如何?我杀多少人,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与我有没有关系!”
轻珊双脚勾住绳子,悬在半空之中,长袖挥出,紧紧缠绕在利刃柄上,一收一放,手腕左右旋动,几招之内,便在楚江阔的脸上划出了“无耻”二字。
一泄心头之恨的同时,也替小梦出了口恶气,报了毁容之仇。
楚江阔发出痛苦的嘶吼,眼神里满是惊恐。
她的武功路数与轻灵如出一辙,就算楚江阔不记得人的名字,招式却是分外熟悉的。
他对所有自己见识过的武功,有着过目不忘的记性。
“是,是,是,是你们!”
“想起来了?”
“你是当年的那个小丫鬟!”
“哼,难怪你没有赶尽杀绝,原来是因为你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
玲珑轩当年在经历了轻君和慕容情相继离世的变故之后,也从雅居变成了普通的客栈,轻氏姐妹也只剩下了四个人。
几年之内,轻尘与轻魅各自遇到了知心人,嫁为人妻,过上了平静美满的日子。
留到最后的,就只剩下轻灵和轻珊,她们互相陪伴,留在故地,守着过去的美好回忆。
年轻时候的轻珊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轻灵身边,活泼好动,帮助轻灵跑腿儿远远多于张罗客栈的生意。也正因如此,她常常会被人误以为是轻灵的侍女,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连楚江阔都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她。
“你当年以游历之名,寻到星辰,为的就是寻找当年慕容情所留下的武功秘籍和心法。你知道玲珑轩是慕容情生前最后长住的地方,所以你才会出现在那里,对不对?”
轻珊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事到如今,对与不对都不会改变既定的事实。
“轻灵是慕容情身边最后留下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她们之间的关系,只要稍加打听就能了解。你故意以爱慕之名接近轻灵,为的就是从她那里套出关于秘籍的消息,是不是?”
“怎料,轻灵早就心有所属,对当时称得上是美男子的你不为所动。出于礼貌和对你名声的敬畏,她并没有疏远或是冷落你,仍旧尽到老板娘的责任,让你在玲珑轩住得十分惬意。”
“你见攻心之术失败,就不得不利用强硬的手段了。”
“当时,表面上你是和洛魂飞一起离开的,背地里你却偷偷潜了回来。你将化功散掺进她的饮食里,令她内力全失,毫无还手之力,又利用客栈里所有人的性命要挟轻灵交出秘籍,甚至对她施以酷刑!”
说到这里,轻珊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无比痛苦。
“可哪怕最后你杀了客栈里所有人,轻灵还是没有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于是,你恼羞成怒,用各种残酷的手段折磨她。”
“可她到死都没有遂了你的愿。”
“她原本是那么美、那么清雅的一个人,最后却整个人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支离破碎的衣服散在她的周围,脸上被人划得几乎看不出她本来的模样,手指被人掰断,双腿被人凌迟。”
“最长的一道剑伤,从她的肩膀一直到小腿。”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我回来,告诉我真相,揭穿你的丑恶嘴脸,将情姐姐一生的心血凝结交到我的手上。”
“她最后哭着对我说,她不能干干净净地去见她的心上人了。”
“她走得一点都不安详!”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你现在,可想起来了!”
轻珊从轻灵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开始,就下定决心,精进武艺,伺机而动,让楚江阔血债血偿。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姐妹,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你却毁了她!”
“我曾以为,你最毒就是用在灵姐姐身上的手段,直到我救下晴儿……”
轻珊的话音未落,原本挂在墙壁上的四把飞刀就全部插进了楚江阔的手足之上,每一把都入地三寸,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速度之快,甚至都没有血溅出。
“对这样的人出手,只怕脏了宫主的手,还是我来吧。”
冷淡的声音,瘦弱的身影,在暗的尽头缓缓出现。
是小梦。
也是楚思晴。
她再一次被噩梦惊醒,从冷舒窈的口中得知轻珊抓回了楚江阔,所以她半刻都没有停留,直奔大牢而来。
就在轻珊提起“晴儿”二字的那一刻,她就将飞刀发了出去。
空旷的隧道,回荡着轻珊的控诉,哀怨、愤懑,被小梦全部收进耳中。
原来,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被迫害的如此之残酷的人,却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她揭下了面上惊艳的伪装,露出了她极力隐藏着的容貌。
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是你!”纵使别人再难识别她的身份,可楚江阔一眼就认出了她,“你真的没死!”
“是我,我还活着。”小梦站在入口处,没有动。
“是你,是你陷害我至此!”
“陷害?”小梦觉得可笑极了,“准确来讲,这叫报应。”
“你,你,你!”四肢的疼痛不断向楚江阔袭来,加之气血不畅,底气不足,他说话都是断断续续,“有,有,有种,有种,杀,杀了,我。”
“别急,我会的。”
“化,化,化功散,你,你,你是……”
“化功散的滋味如何?蚀骨水的滋味又如何?”
小梦伫立在原地,不屑地直视着楚江阔,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此时的楚江阔应该会死千百次吧。
哪怕现在的小梦看不清楚楚江阔的脸,可她的恨依旧会让她的眼神变得杀气腾腾。
她按着自己的颈部,吃力地说着话,每吐出一个字,她仿佛都能感受到咽喉的震动。
她本该有一副夜莺般的嗓子。
然而现在,沙哑低沉,粗重笨拙,比乌鸦嘶鸣还要难听的嗓音下道出的每一句话,字字带血,无一不是她的控诉和怨怼。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到的化功散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第九十八章 楚江阔之死
“你将化功散的秘方藏在了你书房密室的暗格里,舒窈前前后后冒着风险潜入了数次才完全将药方的内容抄下来。每一次,她都不能停留得太久,因为你离开书房的时间一定不会太长。”
“书房里有暗格、有密室,里面藏着太多你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你根本不放心让任何人靠近。”
“可是,你为了掩人耳目,又没有选择给书房上锁,只能自己时常回去查看。”
“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个楚思晴是假的,对她去到楚家的目的心存怀疑。我想,你一定也怀疑过,她是我派回去报仇的吧?可是,她不会武功,又十分安分,所以你才慢慢放松了对她的戒备,所以她才终于等到了在你书房进出的机会。”
“而且,你一定非常相信你养的杀手一定不会失手,你不会想到被人一剑封喉的我还有能够活下来的机会。”
“你或许会认为假的思晴不过是个小骗子,想利用她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从楚家捞取什么好处。”
“你需要他来掩人耳目,互利共赢,就是你留下她最好的借口。”
“我原本是没有打算用蚀骨水来对付你的,奈何你的化功散实在是太难配了,我独缺一味药,而那味药刚好就是蚀骨水的成份。”
“二者合一,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怎料,还就让我配了出来。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让我成功了,就是天要灭你。”
“天意如此,你就怨不得我了。”
“好,好,好!”楚江阔连说了三个好字。他聪明一世,最终却难逃自食恶果的命运。
“还有要问的吗?”
“哼。”楚江阔从变成废人的那天起就认命了,他苟延残喘至今,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为什么。
可能是不甘心狼狈而死,可能是想解开心头的疑惑,可能是想知道背后黑手究竟是谁。
可到了这一步,任何的可能都不重要了。
小梦的掌心凝聚了真气,蓄势待发,取人性命,只在片刻之间。
轻珊感受到了弥漫在石室中的杀气,一个后仰,从绳子上翻身而下,落在了小梦的身后。
“你真的打算让他就此解脱?”
楚江阔活得生不如死,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我知道现在送他上路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可我没时间再等了,我必须让他死在我的眼前。”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让他,去给那些被他害死的人,陪葬吧。”轻珊想问的问题,在现在,已变得微不足道。
小梦用掌心凝聚起的两股力,横扫起地面上无数的钉子,用轻珊教给她的招式,将所有钉子都在此刻化为穿心利刃,无一遗漏地穿进了楚江阔的身体。
血肉之躯,此刻,被铁钉完全包裹住了。
“铁打”的人,停止了呼吸。
楚江阔,就在这石牢之中,结束了生命。
轻珊为轻灵报了仇。
小梦为自己报了仇。
轻珊如释重负,压在她心头十多年的怨恨终于卸下了,她对着隧道悠远的尽头,眼前是故人们曼妙的身姿。
“灵姐姐,你终于可以安息了。”
“情姐姐,我终于为轻灵报了仇。”
轻珊释怀了,满足了。
小梦却截然相反。
她并没有为此感到半分的喜悦,也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感。她久久地呆站在原地,有些恍惚,有些失神。
她觉得有水滴在了自己的脸上,冷冰冰的。
“宫主,你瞧,山间的泉水又渗进来了。”
轻珊回过头,才发现小梦的眼睛里,有泪水流出。
“他死了……”
“嗯。”
“他真的死了……”
“是。”
“他终于死了……”
“晴儿……”
“八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他死,可是为什么,等到他真的死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呢?”
“晴儿……”轻珊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劝她。
“哦,对,他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死了,我确实不应该开心。”
人死灯灭,回忆却失控一般地涌现。
十二年前,就是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抱起自己,笑逐颜开,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是我楚江阔的长女,以后她就是我悠然山庄的大小姐。
十一年前,也是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牵着自己的手,带她走过山山水水,眺望远处,指着层峦之外,对她说:思晴,你看,那就是悠然山庄的方向。
十年前,还是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在她练剑的时候,托着她的手腕关切地说:这柄剑很重,你手腕的力道还不够,小心受伤。
九年前,又是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得意地对所有人夸赞:我家思晴天赋奇高,武功日后定当独步天下!
小梦有些迷茫,明明楚江阔人前人后对她的态度反差极大,为什么在他死了之后,自己脑子里记起的全部都是他对自己好的那些画面?
是自己心软了?
不!
是因为比起后来的遭遇,之前那些冷言冷语,实在是不值一提。
八年前,小梦怎么都没有料到,是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趁着自己发着高热,以关爱之名,在她的汤药里下了化功散和佳人醉,令她毫无还击之力,任人宰割。
从那天起,她的人生就暗淡了。
她活在了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活在高高架起的刑架上,活在不分昼夜的折磨中。
为什么会这样?
是不是一切曾有过的呵护都是假象?
是不是因为他想要从自己手中得到若问的剑谱和心法而没有成功,所以自己就只能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不信。
她不懂。
“为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小梦对着地上的尸体,眼神呆滞,傻傻地问着。
为什么?
她却再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此时此刻,轻珊从背后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就像以前慕容情哄着她那样安慰着小梦,给她最坚实的依靠。
她多么想告诉她,这一切都因为楚江阔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因为他要得到天下之间所有精湛独到的武功秘籍,因为他从来都只为自己,也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
只是,轻珊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是,他不配,他不配!”小梦沙哑地嘶吼着。
轻珊让她的头埋在了自己的肩膀,不停地说着:“好了,都结束了,结束了。”
结束了?
真的是这样吗?
不。
对小梦而言,并没有。
“不,宫主,没有,一切还没有结束。”
即使在这一刻,小梦感受不到任何复仇的快感,她却仍然执拗地想要在报仇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她学不会宽恕。
她也根本无法宽恕。
她的生命只有两股力量在支撑,一边是恨,一边是爱。
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她还要继续复仇,她还要继续透支自己的生命。
她要一个一个,向那些人,讨债。
杭亭,郗远,还有……若问。
一层层机关布好,一道道锁链扣紧,一扇扇石门关闭,从幽暗走进光明,小梦没有驻足,手扶着墙壁,大步走向梦魂宫主的出口。
地九十九章 凌素衣的反常
“你要去哪儿?”轻珊叫住了小梦。
小梦没有回头:“我去找独孤鹰扬。”
“不行!”
“宫主!”
“我说不行就不行!”
轻珊轻点地面,两个漂亮利落的转身,人就挡在了小梦的面前。
“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我……”小梦被问住了。
“你的伤还没好,眼睛又看不清,你这不是去报仇,是去送死。”
“宫主……”
“我虽然不曾见过独孤鹰扬,可我听素衣提起过这个人。他年少有为,武功出众,是江湖上罕见的武学奇才。但是,他心机深沉,为人阴险,根本不会信任任何人。你现在的样子,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问题,万一他翻脸不认人,你岂不是非常危险?”
轻珊所说,小梦何尝没有考虑到,其实从她与独孤鹰扬合作的那一天起,她就做好了会被他反杀的心理准备。
与虎谋皮,步步为营。
她别无选择。
“晴儿,我不是要阻止你,我只是希望你再在梦魂宫里多休养几天,几天就好。”
“三天。”小梦妥协了。
“好,就三天。”能留一天是一天,轻珊想做的,不过就是这些。
她总算是劝服住了小梦,让她安安心心留在梦魂宫中把伤养好。
能恢复一些,也是有利的。
单纯的心思,只为尽力延长小梦短暂的生命。
凌素衣和冷舒窈还在石室里等着她们,一边等,一边打扫了起来,还不忘闲聊几句。
“素衣前辈,你说,宫主会不会放过楚江阔?”
凌素衣楞了一下:“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冷舒窈道:“毕竟在她现在的记忆里,他还是她的父亲。”
凌素衣差点忘了,他们还有名义上的这层关系。
“以她的性子,既然第一次下得去手,第二次就一定会。”
冷舒窈有一些紧张:“那洛大侠呢?我们不可能瞒她一辈子的。”
“洛魂飞?你好端端的提那个懦夫做什么?为了他的懦弱牺牲掉的可不止她们,就算小梦要对付他,也是他自作自受。”凌素衣的态度有些微妙。
“她们?牺牲?”
难道是暗指小梦和谷梁文茵?
冷舒窈默默地在心里回想,洛魂飞讲述往事的时候凌素衣并不在场,她是如何得知谷梁文茵是遭人陷害的呢?
不止?她还知道什么内情?
“是轻珊前辈告诉你的吗?”
凌素衣专注在手头上的事情,倒是没将她的话太过放在心上:“什么?师父说什么了?”
看样子,应该不是。
冷舒窈没有追着问,也没有解释:“啊,没什么。”
“对了,易攸宁那小子跟洛羽涵还是走得很近吗?”凌素衣忽然问起了这两个人。
“他们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呢。”想起易攸宁凝视洛羽涵的深情目光,冷舒窈就无比羡慕。
在一对对错乱的情感对位、在一处处错过的情感纷扰的衬托之下,他们这唯一一对彼此爱护、两厢厮守的有情人,实在是显得太难得了。
“两个都是好孩子,可惜了……”凌素衣叹了叹气,没再说下去。
有点无奈,可更多的则是……
幸灾乐祸。
这是为什么?
“可惜?”冷舒窈不懂她话中的意味,更不懂她语气的玩味。
“你以后就知道了,世上捉弄人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凌素衣似乎刻意隐瞒着什么,她居然笑得很明媚。
冷舒窈刚要追问,小梦和轻珊就回来了。
“师父?怎么了?”小梦低落的模样令凌素衣感到奇怪。
轻珊拍了拍小梦的肩膀,回过头对凌素衣和冷舒窈说道:“楚江阔死了。”
凌素衣和冷舒窈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石室外的风铃被人摇动了。
铃!铃!铃!
清脆悦耳,在此刻响起,却并不让人觉得动听。
小梦撤出了轻珊的搀扶:“宫主,您跟舒窈一起去里面休息吧。”
轻珊与冷舒窈都不太适合与梦魂宫的其他人接触过多。
凌素衣适时地放下了房间里的轻纱,隔断了直视的视野,保持了朦胧与神秘。
小梦又换上了不属于她的面目,戴好了面纱。
“是谁?”凌素衣问道。
“素衣姑姑,是我,漪涵。”
花漪涵。
她是轻珊安排给小梦的,全权负责小梦药浴的配制,八年来,从未出过半分差错。
她为人稳重细心,处事干练,算是轻珊的半个徒弟,凌素衣的半个师妹,小梦待她虽不说有多亲近,但也相比其他人来讲,要和善、大方得多。
花漪涵每月的初五和二十都会离开梦魂宫短则一日长则五日,名目上是给小梦采办需要的药材,给梦魂宫其他人带一些日常的需要回来,而更重要的目的,则是为了完成轻珊偷偷交办给她的重要任务。
——探访若问的行踪。
八年里,她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回,在她都开始想要劝说轻珊放弃的时候,终于,她得到了令人惊喜的消息。
她立即就赶了回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给轻珊。
石室的门打开了,花漪涵走了进来,看见了轻纱账外的凌素衣。
凌素衣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轻纱后有人。
“宫主。”
“漪涵,许久没见到你了,有事吗?”小梦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温和,声音细腻,完全体会不出她前一刻还处于挣扎和矛盾之中。
“宫主,我有要事要上报给老宫主,您能否带我前去?”
“要事?方便告诉我吗?”
“这……”花漪涵犯了难。
小梦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看来是师父她老人家亲自托付给你的极为重要和隐秘的事情了。”
在外人面前,小梦还是会尊称轻珊一句师父。
“是。”
“我去请师父,你稍候。”
“难不成?”花漪涵惊讶地看了一眼凌素衣。
凌素衣点了头:“巧了,师父她正好在这里。”
轻珊难得出关一次,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让她赶上了,还真像串通好了一样。她只盼着,花漪涵带给她的消息,是好消息。
“漪涵,你跟我来。”
轻珊把花漪涵叫了出去,还带上了小梦,三个人走回了她的石室里。
显然,她不想让凌素衣和冷舒窈听到花漪涵接下来要说的消息。
刚好,小梦出去前顺势托凌素衣给独孤鹰扬捎去口信,约定三日后黄昏,在青龙门总舵外会合。
轻珊与小梦先行,随后凌素衣与冷舒窈一起离开了梦魂宫。
闻着鸢尾花淡淡的香气,轻珊满心期待。
“漪涵,终于有消息了吗?”
“嗯,有消息了。”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自然是好消息。”
“太好了!”
花漪涵笑容满面,喜悦之情藏都藏不住:“您让我找的那位剑客,最近总算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轻珊和花漪涵一人一句,尽管没有明确的指向,却还是让旁边一直在听的小梦有了动容。
小梦忍不住问道:“剑客?什么剑客!”
花漪涵回答道:“一个关外的剑客,老宫主的一个朋友。”
“朋友?”小梦又惊又喜,“师父,是他吗?您告诉我,是不是他?”
花漪涵从来没目睹过小梦如此失态,与平日里稳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就好像是想要吃糖的小女孩在不断哀求之后,得到了满足一样,喜悦,甜蜜。
第一百章 若问的消息
轻珊示意花漪涵暂时不要往下说,自己跟小梦解释着:“是他。”
“真的?”小梦一时不敢相信。
“傻孩子,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让漪涵打探他的下落,从来不曾间断过。可是你也知道,他十多年前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四处都寻不着半点痕迹。我没敢告诉你,就是怕你总想着他,总盼着消息,就难免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轻珊的良苦用心,总算得到了小小的回报。
她的希望没有变成更大的失望。
小梦此时此刻,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感恩,她干脆跪在了轻珊面前,重重地磕了下去,好像只有如此,才能表达出她内心无限的深厚的感激之情。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轻珊完全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小梦哭了,晶莹的泪珠里饱含她这些年的辛酸与委屈:“擎苍、星辰、无忧城,所有跟他有关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我甚至花重金派人去关外追踪,却总是失望而归。我找着,不断地找着,可始终都找不到。我实在没有想到,在我都放弃了的时候,您居然还在帮我找他。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谢您。”
小梦放弃了,在她一次次寻而不得之后,在她经历了无数次希望破灭之后,她选择了放弃。
她计划好,要以另外一种极端的方式引他现身。
而现在……
“漪涵,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吩咐你找的那位名叫若问的剑客,不仅仅是我的故友,更是小梦的师父。”在外人面前,轻珊也改了对小梦的称呼。
花漪涵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小梦的反应比轻珊还要激动。
“若问前辈出关之后,隐姓埋名,有意隐瞒了会武的事实,所以从来没被人发觉和注意。这一次找到的这个人,他在关外的名字叫作‘无垢’,经营着一家小酒馆。表面上看是为了生存,而实际上是方便自己借迎来送往的机会,四处搜集消息。”
“无垢?无垢山,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么重要的地方!”那是小梦满载回忆的地方,在那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若问以此为名,多少也是因为怀念吧。
“搜集消息?”轻珊关注的地方必定与小梦是不同的。
花漪涵肯定道:“没错。白日里,他就是一个精明甚至有些抠门的老板,而黑夜里,他则变成了替天行道的大侠。他其实一直在偷偷地帮助那里的百姓除恶,许多当地的恶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死在了自己住的地方。”
白天与黑夜,他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两幅面孔,难掩的是他一颗侠义之心。
多年不曾改变。
轻珊又问道:“既是如此,那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
花漪涵继续解释:“因为当地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在帮他们。这位无垢前辈掩饰得实在太好,从未留下任何痕迹,令人没办法将一个大侠跟一个商人联想到一起。”
轻珊觉得好奇:“既然如此,那么这次,他又是怎么被发现的?”
花漪涵道:“按照给我消息的那人的说法,这次,完全是一个巧合。”
“巧合?”
“嗯,巧合。而且,无忧城主这一次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无忧城主?沐子歌?”
“是的。无忧城城主数年来留在城主,许久未曾离开了。此番难得出关,结果一行人刚一踏进人家的地盘,他带着的一批货物被人盯上了。一批在关外称霸多年的悍匪趁夜打算去劫了他们,谁知不仅沐城主早有防范,刚好无垢也在同一天晚上出现。双方不可避免地打了起来。”
小梦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句:“他们兄弟联手,别人又岂会是他们的对手。”
“兄弟?这就难怪了。”花漪涵没有注意到这层关系,从小梦这里才得知,“那一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那些悍匪被成功击毙,一下子就帮助当地的人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不少人对他们表示了感谢,而无垢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人认了出来。大家这才如梦初醒,发现在自己的身边原来一直藏着一个武林高手。众人后知后觉,想起在他出现之后没多久,那个暗夜的大侠也随之出现了,就更自然地联想到了他。一时间,‘无垢’成了关外的英雄。”
人怕出名,若问隐姓埋名的本意就是不想让人认识,他试图在新的身份里,逃避过去。可他自始至终,都无法让一颗正义的心随他一起蒙上厚重的尘土。
于是,便有了在黑白之中不断变换身份的他。
轻珊基本上可以确定无垢就是若问,可她还是多问了一句:“那你怎么肯定这个‘无垢’就是我要找的若问呢?”
花漪涵道:“是因为沐城主带去的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若问的名字才再一次被人所熟悉起来。”
轻珊彻底放心了:“真有他的。”
花漪涵道:“我之前有请人帮忙留意,那人一听到若问这两个字,就立马来通知我了,我原本还不太确定这个若问是不是宫主您要找的那一个。现在,看小宫主的反应,不用问都知道了。”
“是他,绝对是他!”小梦从知晓那个人叫作“无垢”的时候就确信无疑了,“漪涵,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小梦抓紧了花漪涵的手臂,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
花漪涵按着她的手:“你先别激动,他现在人还在关外,但是听说他已经跟当地的人道过别,准备跟着沐城主回中原了。”
身份曝光,他想要的平静再也回不来了。
“你是说,他回来了!”小梦没办法抑制自己的兴奋之情。
“嗯,消息一来一往在路上耽搁了几日,只怕现在他们一行人应该也离开了关外。我估计,左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就该到无忧城了。”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小梦简直不敢相信。
轻珊难得见她一展笑颜,心中甚是欣慰,暂时由着她开心,没有管。
“漪涵,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宫主哪里话,要不是宫主当年相救,漪涵恐怕早就死了,哪里还能拥有今天这样清闲安稳的日子。”花漪涵感恩轻珊,敬她如师如母,“后面还需要我做什么,宫主尽管吩咐。”
“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小梦自己去办吧,你忙碌了这些天,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以后终于不用再如此奔波了。”
轻珊多年夙愿达成,花漪涵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花漪涵瞧着小梦开心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努力与辛苦没有白费:“我还真没见过小宫主这个样子,平日里冷冷淡淡的,像个小大人一样,搞得我都差点忘了她还是个大孩子。”
轻珊也有同感:“谁说不是呢,多少年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开心了,这还不是多亏了你,给她带回来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第101章 乐极生悲
花漪涵笑笑:“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她想着这两任宫主之间只怕还有不少话要讲,自己不便多留。
轻珊不忘叮嘱她:“对了,今天的事情,还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花漪涵是个不爱多嘴的人,就算轻珊不说,她也有分寸:“您放心,我都明白。”
“辛苦了,早些歇息吧。”
“没事,那漪涵告退了。”
花漪涵此番算是令自己圆满完成了轻珊的任务,也帮助小梦实现了多年来的愿望。她瞧着小梦笑靥如花的天真模样,连自己都觉得温暖和幸福。
原来,幸福,真的会传染。
不过,小梦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轻珊的房间里有一些东西,在不经意之间,触碰到了小梦敏感的神经。
“宫主,你说,师父他还记不记得我?”小梦缠着轻珊,摇着她的手臂,不停地问。
轻珊一个劲儿地点着头:“若问哥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一定十分惦记你的。”
记忆中的若问,对任何人都特别温和,就算轻珊与他并无深交,也依旧愿意以兄长之名相称。
“那我能见到师父了!对不对!”小梦开始憧憬。
沉浸在喜悦之中,她彻底忘却了她原本的目的。
轻珊拍拍她的手,欣慰地说着:“对,你很快就能跟他重逢了!”
重逢,一别已过十二年,这漫长的岁月,究竟残忍地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
小梦想到终于能够见到朝思暮想的师父,兴奋地在轻珊的房间里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左摇右摆,带着喜悦的圈圈,不停地转着。
“你小心点,别磕着!”轻珊担心她的眼睛,又不想破坏她的好心情,就只能坐在旁边提点着。
小梦肆意地在轻珊面前释放着自己的喜悦,好像一切烦恼、一切怨恨都烟消云散了一样。
一时间,她仿佛回到了十二年之前,在无垢山下,那些年,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年,无忧无虑的她。那些年,她的身边只有若问,她的心里也只有若问。
她爽朗的笑声是那么的悦耳,哪怕她的声音是那般沙哑。
太过兴奋的举动消耗了本就虚弱的她不少的体力,她咳了几声,喘着粗气,终于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四周观望着。
望着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慢慢平缓的嘴角,渐渐消失的笑意。
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只有一瞬之间。
轻珊的房间里,有一样小梦房中的没有的摆设,因为这面摆设,彻底摧毁了她的梦。
——镜子,一面十分明亮的铜镜。
小梦伫立在原地,呆呆地站在镜子的面前,迷茫地看着镜子里蒙着面纱的陌生女人。
是她,又不是她。
“不,不,不!我不能,我不能去见他,我不能让他见到我。”小梦彻底慌了,她怕了,她怕自己的脸,她怕站在若问面前的不再是她。
急转直下的反差,令轻珊刚刚明朗的心情再一次蒙上了阴影。
“晴儿?你怎么了?”
“晴儿?情儿。”小梦猛地一回头,挂在墙上的美人画像就直接映入眼帘,画上女子有着与她现在一模一样的面容,有着和她读起来一模一样的名字,“晴儿?情儿?宫主,您是在叫她吗?”
小梦指着墙上慕容情的画像,痴痴地问着。
糟糕。
轻珊顿时就明白了她变化之快的原因,赶紧取下了慕容情的画像卷起来,又有方布盖住了那面镜子。
她安慰着小梦:“你不要胡思乱想,你难道不想见你师父了吗?”
“师父?我怎么见他?我的样子,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就算认得出来,我也不能让他见到这样狼狈的我。”
她想见,她无时无刻不想再见若问,可是,现在的她已不再是那个能够偎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女孩了,她该用什么面目去见他?
“你别这样,你要相信,他不会介意的。”轻珊肯定,若问一定能够在人群之中认出长大成人的小梦。
师徒之间,心灵相通,何况这还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孩子。
“可是我介意。那画中的女人太美了,我本来就比不上她,现在的楚思晴,更比不上。”她极力地想成为若问心中喜欢的女子,可当她第一次看到慕容情的画像,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取代她。
不止慕容情,还有轻君。
旁边一幅与慕容情有着七八分相似女子的画像,落款之处,赫然写着轻君的名字。
“轻君?君?好像在哪儿听过?”小梦开始在回忆里寻找这个名字。
轻珊在小梦昏迷的时候,给凌素衣讲过的故事里,提到过轻君。
“君姐姐为救若问而死,情姐姐也和自己所爱死在了若问面前。”
“她可以和所有人争、和所有人抢,她可以赢过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可她赢不了死人。”
“因为生命的消逝让爱成为了永恒。”
小梦的脑子里不断浮现轻珊的声音,浮现她说过话。
可是,这些话,是什么时候说的?
小梦在回想,不断地回想,疯狂地回想。
好像还有冷舒窈的声音: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楚思晴是洛魂飞的女儿?
是这样吗?
她隐隐约约记起了一些,一些她昏睡时耳边响起的只字片句。
不清,不楚;不多,不少。
可是,足够了。
足够她串联起空缺的间隔,足够理清楚前后的因果。
“晴儿,你没事吧?”轻珊不放心地问着。
小梦出奇地没有急于验证那是幻听还是真实,只是按着欲裂的头,强忍着痛,重复地说着:“没事,没事,没事……”
没事。
不会有事。
不能有事。
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有事。
小梦坐了下去,闭目凝神,气沉丹田,她的躁动与不安,在寂静之中得到了缓解。
轻珊没有放她回到她的石室,反而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此举,既是为了她们之间的三日之约,确保她不会提前离去,也是为了能够方便细心照料,早日帮她恢复如初。
接下来的三日里,轻珊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小梦,每日一早便运功助其疗伤,而后为其施针压制毒性并且试图恢复她眼睛的视力,盯着她按时吃饭、准时吃药。
小梦浅眠,轻珊自然也就难以熟睡。
衣不解带,轻珊不老的容颜之上,明亮勾人的双眸之下,难免多了两圈不和谐的眼圈。
小梦有时候会趁着轻珊不注意,从手腕继续逼出毒血,以极端的方式加速痊愈的进度,以致于一道原本不算深的伤口迟迟不能愈合。
每日,她如旧泡在药池之中,感受着锥心刺骨的疼痛。轻珊为她换了新的配方,药性比以前更加强烈,每每浸入池中,她浑身上下各个穴道就犹如针刺,每一次都像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
仿佛生与死之间,她就快要游刃有余了。
短短三日,于她而言,仿佛已过去了三年……
第102章 狗仗人势
凌素衣带着小梦的口信拜访了飞鹰门,站在大门口,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习惯了梦魂宫的简朴与低调,她对飞鹰门华而不实的模样和独孤鹰扬给人的浮夸之感实在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她也几乎没有给其门中人太多好看的脸色,上一次合作,她给阿宇留下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态度傲慢。
她个人是非常厌恶独孤鹰扬和他的飞鹰门的。
与他们的每一次接触,凌素衣都把明显的反感情绪写在脸上。
虽然小梦叮嘱过她无数次,不要将自己的喜恶表现出来,这样容易招惹口实、招惹是非,给自己招来不少祸患,可凌素衣还是学不会隐藏。
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套,对于向来少在江湖走动的她,实在是不太容易。
也因为这个,小梦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凌素衣来到此地的。
这一次,实属无奈。
除了她,小梦并没有更多、更好的人选了。
“阿宇在吗?叫他出来。”凌素衣板着脸问道。
看门的是个小角色,自然没见过凌素衣,既然不认识,就免不了多问上几句:“你是什么人?宇副门主是我们飞鹰门的二把交椅,岂容你说见就见?”
“我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来管。”凌素衣还是一如既往没给好态度。
看门的也是向来仗着独孤鹰扬打下的名声傲慢惯了,平日里耀武扬威刁难了不少前来投靠和拜访的人。今儿个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敢跟他叫板的,更是觉得受到了侮辱,面子上也挂不住:“哟,态度还挺嚣张的,我看你是个女的才让你几分,你可别不知好歹,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哼,就凭你?”凌素衣瞧都不正眼瞧那人一眼,“叫阿宇出来,或者,直接叫独孤鹰扬出来。”
直呼独孤鹰扬其名,能在飞鹰门的大门口这么干的,只怕也不多。
看门的顿时就被激怒了:“嘿,我说你还没完没了了!我们门主的大名也是你随随便便就能直呼的?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凌素衣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废话。
这下,看门的这一两个可是彻底受不了了,各个撸起袖子,像是准备要跟凌素衣较量较量。
唯独有一个人,在旁观仔细观察了她半天之后,拉着冲在最前的那一个,低声说道:“这女人不是什么善茬,她敢如此傲慢一定大有来头,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为上。不如我去通报一声,喊副门主出来解决。”
那人才不管这些:“怕什么,我管她是什么人,到了咱们飞鹰门的地盘,就必须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凌素衣双手环抱在胸前,手里拿着剑,冷冷道:“你们的规矩?飞鹰门什么时候也讲究起规矩来了?”
那人已经往前迈了好几大步:“对什么人我们就有什么规矩。”
“好呀,那就让我瞧瞧,他独孤鹰扬门下到底是几斤几两。”
“好啊,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你这分明是不把我们门主放在眼里!”
“打狗是不是要看主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的确确看见了几只仗人势的狗。”
“你竟敢骂我们!来呀,兄弟们,给我上!”
说完,一群人就将凌素衣团团围住,凌素衣也没跟他们客气,拔剑就朝刚才态度最横的那一个刺了过去。
虽然凌素衣的武功称不上有多高明,但是对付几个看门的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的,三招打倒一个还不够,还顺便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字。
不大会儿工夫,地上就躺着了六七个人,一个个捂着自己的脸疼得直叫唤。
唯一一个没有参战的,就是刚才打算劝架的那个,他在凌素衣击倒第二个人的时候就慌慌张张地跑进去通知阿宇了。
“副门主!”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阿宇语气强硬,十分不满。
那人也顾不得什么体统,紧张地说道:“副门主,出事了。”
阿宇皱了皱眉,不紧不慢地问着:“何事?”
“有个女人来找您,被门口的兄弟们拦住了。她也不说自己是谁,还直呼您跟门主的大名,态度非常嚣张。兄弟们气不过,想教训她一下,就跟她打了起来。”
“哦。”阿宇好像一点都不在意,“那女人长什么样子?”
“是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白衣服?”阿宇猜到或许是梦魂宫的人,依旧沉得住气,因为他知道来的人绝不会是梦魂宫主,因为小梦从来都不会走大门,来无影去无踪,才是她的习惯,“有没有戴面纱?你觉得她是个多大的女人?”
“没有戴面纱。”那人回想着凌素衣的模样,“瞧着也就三十岁吧,长得是很漂亮,可就是人太凶了。”
“她的袖口是不是绣着一个梦字?”
“袖口?”那人没有注意,只能凭着印象回忆,“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但是小的记不清了。”
阿宇估摸着此刻凌素衣应该已经将看门的几个人教训得差不多了,才说道:“你跟我去瞧瞧吧。”
“好,好。”
果不其然,阿宇人刚出来,就听见了遍地哀嚎。
“副门主,就是那个女人。”那人在阿宇后面指着凌素衣。
阿宇并没有立即跟凌素衣打招呼,反而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那几个人,冷冷道:“丢人现眼。”
那群人哪里受了在阿宇面前丢这么大的脸,一个个捡起掉在地上的兵刃还要再打。
可凌素衣却收起了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阿宇看。
她的眼神和阿宇的眼神几乎是一模一样,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阿宇没有呵斥那几个人,而是以极快的出手砍掉了那些人持剑的手臂。
速度之快,手法之精准,以致于那些人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手臂时还没有发现是自己的胳膊。
等到他们感觉到痛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趴在地上,捂着断臂之处,连声都不敢吭。
唯一一个保全下来的人,此刻也只剩目瞪口呆,看傻了眼。
“副门主好身手。”凌素衣有些内疚,虽然她不喜欢飞鹰门的人,但也没想过他们会因为自己而断了手臂,“可这么做,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一点?”
阿宇一脚踢开挡在他脚边碍事的人:“这是我飞鹰门的事,就不劳凌姑姑费心了。”
“那倒是我多嘴了。”
“不知凌姑姑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副门主什么时候变得客套了?”
“不客气一点,难道阁下还要跟我再打一架吗?远来是客,我飞鹰门可没有以武会客的习惯。”
“哼,独孤鹰扬人呢?”
“门主正在休息,姑姑可是来替梦魂宫主回信的?”阿宇其实一早就在等着梦魂宫的人了,他之所以没有跟守门的侍卫提前打过招呼,也还是因为他没想到这次不是小梦亲自来,反倒派了凌素衣过来。
然而,梦魂宫主四个字,可是令其他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第103章 势均力敌
“梦,梦,梦梦梦……”
“魂,魂,魂魂魂……”
“宫,宫,宫宫宫……”
“她,她,她她她,她是梦魂宫主?”
“怎,怎,怎,怎么可能……”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那几个人就立刻变了态度,嚣张的气焰顿时就被浇灭了。
欺软怕硬,本性立刻暴露无遗。
阿宇冷笑一声:“她要是梦魂宫主,你们几个现在只怕早就没命了。”
要真是换成了小梦,遇到拦路狂吠的恶犬,绝对不会手软的。
凌素衣却道:“若是宫主到了,也没空在这里跟你废话。”
阿宇不置可否:“的确是在废话。”
“宫主命我转告独孤鹰扬,三日后黄昏,青龙门总舵会合。”
“好。”
“告辞。”
“不送。”
简洁明了,说完就走,凌素衣片刻都不想再逗留。
直到凌素衣走远,那些人才爬起来,一边按着伤口,一边拼命地求饶:“副门主,小的们真没认出来她是梦魂宫主的人啊,我们要是知道,绝对不会跟她动手的。”
一人求饶,剩下的几个纷纷应和着。
阿宇皱了皱眉,先是说道:“以后见到袖口绣着梦字的人,你们还是小心为妙。”
“是,是,是。”
“是,是是!”
“是是是!”
“我们以后绝不会再为难梦魂宫的人了。”
“对对对!”
“对,对对!”
而后,阿宇又说着:“知道为什么我砍了你们的手吗?”
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说:“是小的们太鲁莽,给门主添麻烦了。”
阿宇轻咳了几声:“错。”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是何意。
“正因为你们跟她动了手,我才没有要你们的命。可你们刚刚说的话,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话音未落,几个人的脖子上一人多了一道血痕。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阿宇,可他们都已经没有再开口问的机会了。
他们到底说错了什么?至死都没有搞清楚。
“副门主,他们?”仅存下来的那个人差不多也被吓傻了,砰的一声扑倒在地上,生怕一不小心也成了剑下亡魂。
阿宇擦干净剑上的血渍:“他们做的没错,但是他们说错了。”
他们错在不该对梦魂宫心存畏惧。
在阿宇心里,任何一个门派都不可以在飞鹰门寻衅滋事,包括梦魂宫。
或者说,他可以接受任何一个门派对飞鹰门不敬,除了梦魂宫。
他忌惮梦魂宫,厌恶梦魂宫,就如同凌素衣忌惮飞鹰门、厌恶飞鹰门一样。
互相忌惮,互相厌恶。
独孤鹰扬刚刚还沉浸在楚思柔美妙动听的琴曲里。一曲之后,庄生晓梦,周公梦醒,他仍觉得意犹未尽。可是楚思柔却下了逐客令,把他轰了回来。
他的耳畔不断回响着那曲《凤求凰》的旋律,想着想着,就将音律融汇在自己的招式之中,寻得了新意。
以曲化剑,刚柔并济;以柔克刚,游刃有余。
明明是一首求爱的曲子,却被他增添了快意恩仇,招招出手,看似不经意,看似沉重缓慢,实则一鸣惊人,一招制胜。
“妙哉,妙哉。”
阿宇来找他的时候,见他兴致正浓,剑法新颖,就靠在院门边认认真真地欣赏着。他原本就是独孤鹰扬忠实的追随者和崇拜者,越是了解独孤,阿宇就越是尊敬他,甚至是仰望他。眼见他的武功和剑法又有了新的突破,阿宇实在为他感到惊喜和高兴,他更加坚信,整个江湖武林,都会是他的。
听到阿宇的称赞,独孤鹰扬收回了寒铁剑,扬手一抬,将另一把寻常佩剑提到了手中。他在剑柄处一击,剑鞘就朝着阿宇的方向飞快地冲了过去。
阿宇一个凌空侧翻,拔剑出鞘,以同样的招式回敬给另一边脸上挂着自信笑容的人。
剑与剑的碰撞,人与人的较量。
阿宇从来就不是独孤鹰扬的对手,可阿宇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任何一次与独孤鹰扬正面切磋的机会。他甚至无比珍视这些机会。
遇强越强,无所畏惧。
独孤鹰扬的成功是天赋,他对于武学有着令一般人望尘莫及的领悟力和创造力,他能够只看几眼就领悟到一套别人所使招式的精髓,他也能够在几天之内完全学会一套别人看都看不懂的剑法,还能够因为一点点小的实物而创造出属于自己新的招式。
就好比刚才,只是因为脑海里回荡着情人奏的曲子,他就行云流水一般,施展了一套剑招。
是他独创的,也是不同寻常的。
阿宇迄今为止取得的成就是源自努力,他的资质平平,可放眼江湖,同辈之中,他也算得上是个高手。他的成长与精进,离不开独孤鹰扬的指点。他们二人常常在一起切磋,哪怕阿宇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对手,可他并不在乎,就算是刻意收起自己的优势,也要同他至少战上几百个回合。
他是在让着阿宇,同时,也是在帮助阿宇。
正因如此,阿宇才有着一般人比不了的实战能力,他自身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实战中,不断精进的。
不管是快攻还是持久战,阿宇都无所畏惧。
当天赋遇上努力,他们惺惺相惜,互相尊敬。
患难与共,同进同退。
这大概,就是兄弟间,最好的情感吧。
总之,独孤鹰扬心中,阿宇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至于,阿宇对他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恐怕就不是三言两句能够说得清了。
一招飞龙在天,迎上一招苍龙如水;
一招凤枭同巢,对上一招鸾回凤舞;
一招虎掷龙拿,碰上一招虎啸龙吟。
……
一来一回,进退有加;有来有往,攻守兼备。
快哉,快哉!
“你最近进步不少。”独孤鹰扬目光中满是赞许。
阿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谦虚着:“是你让着我罢了。”
独孤鹰扬却说:“太谦虚了,我今天可没怎么让你。”
阿宇道:“以前用五成力,今天最多不过七成。”
独孤鹰扬大笑:“你小子记得还挺清楚,我都不记得自己每次用几成功力。”
阿宇道:“你当然是不在意的。”
可是阿宇,不能不在意。
独孤鹰扬道:“不过,我记得上一次我们打了五百个回合,可这一次却打了八百个。说到底,还是你的武功进步了,让我不能小觑。”
他用了更深的功力却与他相持了更久,仅凭这点,就足见阿宇进步之大。
阿宇道:“那也是陪你练武的结果,没有你怎么会有现在的我。”
独孤鹰扬道:“你呀,总是这样,自信一点,你不比任何人差。”
阿宇沉默不语。
独孤鹰扬将他的两把佩剑收起,擦了擦脸上的汗,又叫人送来了泡好的雨前龙井,邀阿宇一同坐在院子品茶。
说是品茶,也不过就是在激烈的比试之后,喝点水休息一会儿,顺便说一说要紧的事情。
“你来之前见过谁?”独孤鹰扬随口问道。
“凌素衣。”
“你跟她交手了?”
“没有。”
“那就是看门的人被你杀了。”
“是。”
阿宇来得时候身上的杀气还没有完全的散去,哪怕剩得很少,却还是让独孤鹰扬感受到了。他灵敏的嗅觉和极高的警惕性,也是令他近些年立于不败之地很重要的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