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合纵连横 上
“柴兄好。”
“卞兄好,申屠兄好。”
几人互打招呼,乐呵呵的聊着天进入考场,随便找了个位子便坐了下来。
直到此时柴天诺才反应过来,望着站在校场周围警戒的乡兵,异常吃惊的说:
“他们怎么不搜身,就让咱们如此轻松的进来,不怕有人夹带私货?!”
卞盛和申屠子进对视两眼,同时从篮子里拿出几本书放到桌上:
“为啥要夹带私货,明目张胆的带进来不就好了?”
“……”
柴天诺伏案,使劲用手揉着太阳穴,感觉脑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柴兄,你这是怎么了?”
卞盛关心的问,柴天诺头也不抬的答:
“没事,脑仁儿痛,过一会儿就好。”
“哦~,那你先痛着,别影响到策论发挥就好。”
卞盛恍然大悟,有些明了他为啥头痛了,便憋笑说了一句。
柴天诺无语到了极点,文院严肃至极的文考,在武院却成了儿戏,竟允许明目张胆的带参考书籍,自己这十几年的苦读,他娘的到底为了什么?!
扭头环视,柴天诺发现除了自己,他人桌上皆堆满各种参考书籍,竟然还有人在吃烧饼,还是麻酱馅的,刺激的他差点疯掉!
一刻钟后,考纸分发到位,策论的题目也随之下来,论大华如今之国事,标题自定,字数不限。
这题目,范围甚是宽广。
柴天诺咬着笔头想了想新皇天齐大帝登基以来的行事作风,还有执行新政以后大华的变化,轻轻点头,坐正身姿,用异常端正的楷书写下自己的标题,《合纵连横》。
“战国之时,君德浅薄,为之谋策者,不得不因势而为资,据时而为画......”
时间慢慢走过,大校场处处哀声哉道,皆是虎贲儿们抓耳挠腮愁眉苦脸的苦相,即便卞盛也高高皱起了眉头。
纵览全场,唯柴天诺不同。
脑海思绪翻滚,灵感不断涌出,下笔有如神助,端正的小楷行云流水般显现在纸面,大小如一横平竖直,望之赏心悦目。
一位监考教习从远处走来,瞅瞅这个的文章,彼其娘之,根本没法看,都快染成一个墨团了!
再瞅瞅那个的文章,囊货,大小字差了好几倍,蒙学的稚童都比他写得好!
一路走一路看,监考教习的心情慢慢降到了谷底,这就一群王八蛋,院长的一片苦心全都给狗吃了。
给他们漏题,指定参考书籍,屁用没有!
字都写不好写不顺畅,那就是一坨烂泥,怎么也扶不上墙!
“我的烧饼....,您吃。”
监考教习狠狠瞪了一眼满脸肉痛的虎贲儿,拿着从他手中抢过的烧饼大口吃了起来,心都让你们这群囊货伤了,不得贴补贴补肠胃?!
别说,味道还真是不错。
柴天诺正在奋笔急挥,心中韬略万千,一发而不可收!
嚼着烧饼的教习发现了他,想了想,抹掉嘴角的芝麻粒,悄悄走了过来。
这位之前可是文院的读书郎,先不说文章如何,至少这字,应该不会象那些囊货那么龌龊吧?
走到柴天诺身后,监考教习探头望去,只是扫了一眼卷面便禁不住叫了起来:
“好字!”
考纸卷面极其工整,白是白黑是黑,没有一丝杂色,横竖皆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字迹干净不拖泥带水,个个宽绰舒展收放得宜,教习感觉自己那双被虎贲儿拙劣字迹污了的眼眸,瞬间变得清亮起来。
就监考教习这突兀的一嗓子,差点毁了柴天诺的一张好卷面。
他正写的入神,脑子里满满都是想法,外界的嘈杂消失,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却不想耳际突然想起大叫,心境骤然碎裂,吓得他右手猛的就是一哆嗦!
多亏正是提笔之时,笔头墨水耗尽,否则卷面真真废了。
柴天诺幽怨回头,一抹脖颈,竟然还有黏糊糊的麻酱粒子,这也太恶心了!
这一嗓子声音着实不小,大半个校场的人都望了过来,监考教习不好意思的冲四方拱拱手,然后小声冲柴天诺说:
“继续继续,莫受我打扰。”
......喷我一脖子食物残渣,能不受打扰吗!
柴天诺掏出帕子擦了擦脖子,稳定下思绪,继续写了起来。
就在柴天诺再入佳境之时,其他教习慢慢聚了过来。
刚才那一嗓子着实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好字,能有多好?
这几年见得都是狗刨般的烂字,属实已经忘记好字长什么样了。
“嘶~,这字,怎么能好到如此地步?!”
一位教习从牙缝里喷着字说,他可以断定,这辈子就从未见过如此养眼的字体!
虚实相生、欹侧并用,便是曾看到过的那些书法大家的字帖,好似比之也少了几分韵味。
“确实漂亮,等院试完了,我要把这张卷子收了,装裱起来让我那小子当字帖用!”
“鄙之,就你想要,我家小子也需要!”
教习们一边看一边磨嘴,柴天诺脸蛋儿抽搐两下,强行稳定思绪,我忍!
教习们都聚到了柴天诺身边,原本就小动作不断的虎贲儿立马炸了锅,交头接耳的声响直接变成了喧嚣的喊叫,吵得柴天诺一阵头大,太阳穴一鼓一鼓的痛。
心里更是对武院的文考服气到了极点,这不是神圣的文考考场,这是大清早的骡马市!
“兄弟兄弟,尔等的尔怎么写?”
“撇,竖弯钩!”
“多谢多谢,今儿晚上请你喝酒。”
“免了吧。”
柴天诺停笔,他真的忍不住了,惊愕的看着教习们指了指那处,小意的问:
“诸位教习,考场之上交头接耳,如此行事可好?”
正在认真阅卷,被其中韬略深深吸引的教习们不耐烦的摆摆手:
“管他们作甚,除了你都是蠢驴,紧着他们作弊又能如何?”
嘴唇蠕动,柴天诺欲言又止,问题那个回答的说的根本就是错的好不好。
一旁的卞盛闻言,满脸哀怨的望向教习,作弊的是他们,您怎么能一网打尽把我也算作蠢驴呐?
“都是些没脑子的玩意,交头接耳也成不得大事,写你的,休要理睬那些愚夫!”
“莫要受他们影响,赶紧写,我这正读的起兴,若是惹毛我,送你个大大的叉吧!”
第十章 合纵连横 下
呜呼哀哉,身为教习竟然运用卑劣手段威胁学生催更?
柴天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强自镇定心神,笔锋带着点颤抖的接着写了起来。
这边一人书写众人围观,无人看管的蠢驴们直接翻了天,不再交头接耳,直接起身乱窜起来。
“兄弟,最近我大华有何大事发生,听说你有亲戚在京城,消息肯定灵通!”
“祭酒大人新纳了一房二八年华的小妾,这算不算大事?”
“必须算,文坛巨擘老来思春,这可是妥妥的大事,我有题目了!”
“......”
“嗟乎的嗟怎么写?”
“一个女加一个且吧?”
“我咋觉得那是姐妹的姐,嗟应该是一个口一个差吧?”
“他娘的,既然知道还问我,脑中有粪?!”
“......我打死你个狗入的!”
噼里啪啦,二人直接打了起来,旁边看热闹的虎贲儿叫好连连,维护秩序的乡兵一个个站的笔直,就当自己是瞎子聋子,看不见也听不到!
“啪!”
一只臭鞋飞到了桌上,柴天诺搁笔摇头,真的写不下去了,乱成这样,再好的定力也琢磨不出好文章。
催更的教习真的火了,抬腿踹开碍事的虎贲儿,抄起两把椅子,抡圆了砸向那二位撕扯在一起的主儿。
哐哐两声,厚重的槐木椅子碎成了一地渣,二位边打边口吐芬芳的仁兄被砸翻在地,头上的血呲的老高,就跟尿尿一样,转瞬把脸染成了血红。
大校场,瞬间安静了。
“囊货,别坐椅子了,扎马步写!”
暴脾气的教习扔掉手中残余木渣,环首冲着虎贲儿们大吼:
“烂泥扶不上墙,囊货们听着,再敢打扰柴天诺写文章,某给尔等挨个开瓢!”
惊了,真的惊了,柴天诺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眼前景象心中一片混乱,还得是武院啊,犹如一潭死水的文院,怎会有如此风情?
“教习,他们那血喷的有些厉害,不会死吧?”
看到暴脾气教习回来,柴天诺担忧的指了指二位扎着马步奋笔急挥的仁兄,这流血量,着实令人担忧。
“无妨,俩营养过剩的囊货,流点血对他们没坏处,休管他们,继续写!”
柴天诺叹口气,捋了捋混乱的思绪,接着往下写了起来。
教习这番作为相当管用,整个大校场鸦雀无声,除了嗤嗤的流血声,再无其他杂音,柴天诺,很快再入佳境。
习惯性迟到的宇文元柏,一到大校场,便看到教习们聚成一团,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场中还有俩血流满面扎着马步写字的囊货,这倒是想的明白,八成是违规挨了揍。
来到教习身旁,宇文元柏挤出条缝往里一看,立马吃了一惊,这字写的属实漂亮,卷面也干净的让人吃惊。
看看考生,原来是柴天诺,这就难怪了,曾被许多名士大儒称赞过的神童百里才,果然名不虚传。
“挤啥挤,再挤我......院长”
教习们刚要打招呼,便被宇文元柏摆手制止,他推开众人,认真看起柴天诺写的策论。
“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
不错,说得好,甚得我意!
宇文元柏捋捋满脸虬须,心想自己真得好好感谢孔承那厮,若没他的龌龊手段,武院也得不到如此良才。
“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
一边看,宇文元柏一边点头,可过了一会儿,他的脸直接变了色!
教习们水平有限,只觉得柴天诺字写得养眼,文章也作的条理分明如行云流水,且说的句句在理,是一片难得的上品策论。
可眼界远超他们的宇文元柏发现了其中问题,策论主旨直指国家核心,且涵盖深广,已触及大华统治中的弊病,或者说,是将要发生的弊病!
这种深思远虑,简直不敢相信作者只是一个刚刚束发的十六儿郎。
策论做得好,好的超出想象!
或者说,好的有些过头了。
看着渐渐延伸的文字,宇文元柏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此文章,便是殿试大选恐怕都见不到。
此子非凡,或龙腾九天,或,坠入地狱!
一向沉稳的卞盛张大了嘴巴,傻瓜一样看向身旁的人圈。
教习和院长大人围着柴天诺一动不动,偶尔还有赞叹或叹息声传出,想也知道,他肯定写了一篇惊世骇俗的好文章。
申屠子进则是满脸羡慕,伸脖瞅瞅柴天诺那里,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大墨团,他娘的,狗看了都得哭!
写至末尾,柴天诺轻轻提笔,看着洋洋洒洒千多字,满意的点点头,虽有些嘈杂,但自己写出了近些时日最佳的文章,甚好!
唰,卷面被人一把抽走,柴天诺回头一看,竟然是院长大人,急忙起身行礼。
“坐!”
宇文元柏一巴掌把柴天诺拍回座椅,欣慰的点点头,拿着卷子转身就走。
柴天诺懵了神,这怎么个意思,策论还未结束,怎么就把卷子收走了,这让我如何誊抄卷子?
宇文元柏大步来到讲坛,使劲抖了抖柴天诺书写的文章,那力道看的柴天诺心肝直跳,若是卷子碎了,那可咋整。
“囊货们,我这就把柴天诺所写的文章贴到墙上,考完策论都来看看,想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宇文元柏从教习手里接过浆糊刷子,在墙上刷刷两下,嘭嘭两掌把卷子拍在了上边:
“尔等写的是啥,狗屎!”
“什么叫文章,这才叫文章!”
“告诉你们,下午的算学考试,哪怕柴天诺算不出来二加五等于七,那他也是文考第一。”
“武院这届案首,他当定了!”
虎贲儿们齐齐望向柴天诺,虽然心中早已有此猜测,可听闻院长的话语,他们还是感觉震惊不已。
外考无敌,内考绝尘,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柴天诺垂了满脸黑线,我的院长大人,得您如此看中,某甚是感激,不过,这可是院考,您如此行事,妥吗?
“恭喜柴兄!”
卞盛轻声拱手道喜,然后便满脸凝重的伏案疾书,金玉在前,如果自己不努力,文章可真就成了一坨狗屎!
第十一章 武院案首 上
“那个,吕教习,院长大人把卷子拿走了,我该如何誊抄?”
柴天诺拉拉身旁吕泰的衣角,小意的问。
“为何要誊抄?”
吕泰满脸的疑问,柴天诺不好意思的说:
“那张乃是草稿,字迹写的属实潦草,若不是院长大人拿走,我正要整理誊抄呐。”
吕泰脸颊抽动两下,扭头就走,话都不说一声,人比人气死人,字帖般的楷书还觉得潦草,这是何等的孤傲?
不能和这小子说话,否则自己心境必然受损!
午时三刻,在一片哀嚎声中,结束了策论的考试。
相比其他翻找吃食的虎贲儿,以卞盛为首的十几人围在讲坛左右,异常震惊的看着墙上的文章。
先不说其他,单只那工整至极的字迹,自己等人便望尘莫及。
“给你们说一声,这只是柴天诺打的草稿,他自认写的过于潦草,若不是院长抽了卷子,他正要整理誊抄。”
吕泰如鬼魂般从众人身后滑过,声音幽幽响起。
一众虎贲儿瞬间石化,这叫潦草,那自己等人的,确实只能被称为狗屎了!
半个时辰后,算学正式开考,柴天诺强忍心中激动,恭敬的用双手接过教习递来的试卷。
他前世乃理科大拿,曾多次在大赛中获奖,这方世界的算学虽比不得前世,但也有其可取之处。
每次院试,柴天诺最喜欢的便是算学考试,总能让他寻到前世的一丝快乐。
卷子打开,柴天诺喜滋滋的望向第一题:
“敌营五百兵卒,某冲阵杀了个七进七出,共斩敌二十八,其后伤重又死十七,敌营还余几人?”
柴天诺一阵呲牙咧嘴,嗯,送分题,妥妥的送分题,看这语气,出题的八成是院长大人。
不对,味道怎么这么臭?
抬头环视,一群人正在默默脱鞋,酸腐的味道四处飘扬,柴天诺惊了,尔等如此行事,就不怕院长真给你们掰折了?!
“呜呼哀哉,不够数啊!”
“我为啥不多长几根指头?”
一人哀嚎,紧接着哀嚎遍地,手足相加统共二十,这些囊货根本算不出超出的数目。
“......”
嘴角抽动两下,柴天诺继续往下做。
“敌营五百兵卒,被某杀了四十五,还余四百五十五人,因误食毒草再毙五十五,还余几人?”
“嘶~~!”
柴天诺倒吸一口凉气,后一题直接有前一题的答案,这水,放的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算学考试时长半个时辰,考完以后柴天诺懵了,武院的文考,真是在一遍遍的刷新他的认知。
这可是院试,算学考的竟然全是加减法,且最高不过四位数,,若林书院蒙学班都开始学习乘除了好不好!
“柴兄,以你的成绩案首已十拿九稳,为何还闷闷不乐?”
卞盛提着篮子走向院外,看到柴天诺脸色不好,便疑惑的问。
“卞兄,我有些担心,担心大华的未来。”
柴天诺苦笑,卞盛忍不住咧嘴,不愧是案首,关注点属实比别人高出太多,直接奔往国家大势。
“让一群只能掰着脚指算数的囊货领军,那大华长城,岂不成了玩笑?”
听闻此言,卞盛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担忧这一点呐!
伸手做个请的手势,两人提着篮子,顺着大道跬步而行。
“这一点,柴兄过滤了。”
卞盛面带微笑的解释:
“武院六百虎贲儿,能成为秀才者寥寥无几,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未来大华军中最基层的伍长、什长。”
“朝廷不求他们有过人的文韬武略,也不求他们精于筹算,只要他们能带头冲锋,记得清自己管辖的人数,数得清砍下的人头,那便足以!”
“对于军队来说,能贯彻军令的军头,远比那些主意繁多的油滑之辈好用。”
柴天诺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然后又疑惑的问:
“基层有了,那上层该如何解决?”
“大浪淘沙,终会有赤金存在,比如你、比如我,但大华真正的根基,依然是那些伍长什长。”
卞盛脸色端正的说,柴天诺想了想,微笑点头,身侧这位卞兄的来历一定不简单,能说出此种话语者,绝非凡俗。
回到若林书院,高兴不已的若林先生提起酒壶又想大饮,吓得柴天诺一把夺下酒壶,劝阻说:
“义父,明儿就是放榜的日子,要是喝多了,您可就看不到了!”
若林先生一想也是,这才作罢。
不过席间荤腥吃多了,素有贤名的若林先生开始放声大哭,一会儿说大哥幸载,咱家孩儿出息了,一会儿又说大哥啊,你的命咋就这么苦,早早就去了呐?
他这一闹腾,柳夫人也跟着抹泪,柴天诺也是一阵阵的难过,心中无奈,只听说喝酒醉人,怎么吃个饭,也能把义父吃醉了呐?
又是一番折腾,待柴天诺离开书院,月已升至当空。
“案首定了?”
曹福轻声问,今晚他未喝酒,而是拿了个大肚的泥壶,看着漫天繁星,一口一口的抿着茶水。
柴天诺咧咧嘴,与自己的半师一同坐到了门槛上。
他一直搞不懂,为啥曹叔一直都是大口喝酒小口抿茶,不是应该倒过来的嘛?
“八九不离十,明天放榜便知分晓。”
柴天诺话没说得太满,曹福点点头,他对自己这半徒的秉性了解的透彻,所谓的八九不离十,那就是已经定了。
伸手拍拍柴天诺的肩膀,脸色一向冷峻的曹福,嘴角慢慢翘起,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路走来,柴天诺属实不易,如今能够得偿所愿,他这个半师也甚是高兴。
“曹叔,你为何大口饮酒小口抿茶,这习惯和他人正好相反。”
看到曹福心情不错,柴天诺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曹福摇头,端起泥壶又抿一口,声音微微起伏的说:
“酒是割喉刀,大口畅饮如万箭穿心,痛快!”
“茶是济世药,小口细品润肺养心,暖。”
“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山,明个可是你的大日子。”
说完,曹福起身走向门房,脚尖微踮如老猫,没有半点声息。
起身,柴天诺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话说的甚有意境,曹叔绝不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个普通的厮杀汉。
第十一章 武院案首 下
武院的虎贲儿与曹叔相比,那就是一群毛躁的二傻子!
一想起今儿那弥漫大校场的酸腐味,柴天诺便忍不住干呕一声,这事不能想,再想下去晚饭就白吃了。
翌日,天还未亮,曹福便驾着借来的牛车,拉着若林先生、柳夫人,还有有些迷糊的玉珍儿,慢悠悠的驶向武院。
柴天诺身穿对襟劲装,步行跟随。
新政之前,院试结束三天放榜,新皇天齐大帝性子急,直接在大殿之上拍了几,规定必须隔天上午放榜,省得某些宵小运作钻空子。
柳夫人搂着躺在怀中昏昏欲睡的玉珍儿,心情甚为激动。
当了秀才,便和之前的读书郎、虎贲儿成了两码事,有了官面上认可的身份,自此人生截然不同。
如此,自己也可告慰逝去大哥大姐的在天之灵,天诺已是良才,未曾辜负你们昔日的期望。
到得县学天刚蒙亮,却已有许多人等在南墙之下。
文院武院的榜单皆贴在此处,武左文右,往年柴天诺一家人关心的是右榜,如今,却换做了左榜。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衙役们才骑着马从县衙赶来,众人急忙让开一条道,眼巴巴看着衙役不紧不慢的张贴榜单。
“榜已贴好,各自看榜,莫挤莫乱!”
衙役们齐声大吼,徐徐让开身影,人群瞬间涌了过去。
“玄天四年,韶音县县学武院案首,柴天诺!”
一位虎贲儿没看自己成绩,先把案首的名字吼了出来。
轰的一声,县学外响起震天喝彩。
柴天诺淡然微笑,若林先生和柳夫人喜笑颜开,眼中却含泪水,玉珍儿则是连蹦带跳乐开了花,比柴天诺本人还要高兴。
“柴天诺,力考第一、射考第一、兵考第一、文考,第一!”
虎贲儿们再次大声喝彩,柴天诺实乃众望所归,不像文院案首,一堆人在那里嘀咕,黑幕狗屎运之词层出不穷。
虎贲儿们纷纷向柴天诺道喜,文院的教习和读书郎,却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柴天诺。
未曾想,这个在文院饱受羞辱的柴无力,竟然成了武院众望所归的案首!
文院一干人等脸色不停变换,即便贴出了红榜,他们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短短时间,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那位留着山羊胡的陆教习,此时浑身大汗,长衫都被汗水打湿了。
孔教谕突然返京,他这失去靠山的弃子,前途堪忧!
人群边角处,胖乎乎的魏忠贤感慨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肚皮,老爹说的没错,天诺如寒蜩,藏于地下十余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位大嗓门虎贲儿接着往下念,卞盛第二,武秀才;申屠子进第三,武秀才;还有一位不相识的虎贲儿得了第四,把最后一个武秀才的名额收入囊中。
右榜名额也已出炉,四百读书郎三个文秀才,比起六百虎贲儿四个武秀才,几率高了些许,不过也不是太多。
两天后,若林书院摆了一溜的流水席,柴天诺当了秀才,自当设宴答谢。
武院教习和虎贲儿差不多都来了,道贺之声就没停过,幸好诸人只是道声喜便走了,否则六百多号人,还真是招待不过来。
若林书院的学生家长,还有临近的住户也都来了,大家和柴天诺熟识,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文道神童,竟然成了武道秀才,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两日,有消息传遍整个明阳府。
府学的教谕大人在看了宇文元柏递上的文章后,感慨的说:
“此乃近些年来,明阳府最好的文章。”
“柴天诺乃明阳府两院数千儿郎中的,第一人!”
“昔日的三百里神童,实至名归!”
宴请后的第二天,柳夫人开始给柴天诺打理行囊。
五天后,县学的七位秀才便要集体出发,在乡兵的护送下同去府学进修,从那以后,只能半年回一次家了。
一年后的秋天,正是两年一次的省考,时间异常紧迫,必须抓紧时间。
分离在即,若林先生一家既是欣慰又是不舍,天诺此去求学,若想再见,却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来年秋闱,若是柴天诺考上举人,那小半年后便是春闱大考。
经过春闱大考,举人们不管考不考得上,都要进入仕途。
若是考上进士还好说,大概率是在大华京城洛阳任职。
洛阳在北方,路途虽远却总归有个方向,怎么也会有见面的机会,不过艰难一些罢了。
可若是考不上,那问题可就大了。
大华新政不养闲人,考不上的武举会被随机分配到军队,若是到了蛮荒边陲,那可真是天各一方,今生恐怕再无相见的机会。
“儿啊,去了府学阿娘便照顾不上了,你去骡马市看看,买个干净的贴己人。”
“太好的咱也买不起,只求能帮你跑跑腿,代你背背书篓,顺带照顾个日常便可。”
柳夫人递来十两散碎银子,柴天诺接过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应景之事,如今自己当了秀才,还要远出求学,一个合心意的贴己人不能少。
出门和曹福打了声招呼,柴天诺在驿道搭了个马车,一路奔向骡马市。
自打天齐大帝登基,老皇立下的规矩着实改了不少,其中有一项,便是不允许大华在册子民为奴。
照大帝所言,民乃国之根本,岂可为他人奴役,胆敢收用者,流徙三千里!
刚开始大家伙还不当回事,用奴仆的多了去了,皇帝老儿再霸道,还能管得了天下人?
直到京城一下处置了上千人,其中不乏一品大员,这才让所有人醒悟,大帝这是在玩真的!
一时间天下恐慌,县衙处置民事的部门人满为患,短短三个月,大华在册子民全部恢复成了自由身。
从那以后,原本的佣侍地位直线上升。
想要继续使唤可以,管吃管住还得给月钱,若是胆敢打骂不给工钱,家主拉到县衙上枷半日!
说起来,这一律法对寻常百姓属实没有太大影响,一般人家都是自己养活自己,哪有那个闲钱去养他人,真正苦了的,却是那些大户人家。
士绅富商家财万贯,家中子嗣妾室更是一大堆,离开奴仆简直无法生活,而这一律法,针对的就是他们!
用大帝的话说,大华子民不分贵贱皆平等,少仗着自己有钱有势便欺压他人,某些人舒服惯了,连擦屁股都不会了,也该学学重新做人了。
第十二章 南蛮巫民 上
自那以后,各地的大户人家着实闹出不少笑话,原本光鲜亮丽的人物,没几天就变得灰头土面。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很快让人找到这一律法的漏洞,只要不是大华子民,那就仍然可以为奴为仆。
天齐大帝继位以来,大华的边疆冲突就没停过,掳获的俘虏百姓大有人在,再加上那些买卖他处人口的贩子,总算填补起了缺失的奴仆行当。
到了骡马市,柴天诺递上两枚大钱当车费,然后便沿着热闹的集市,慢悠悠的走了进去。
骡马市自然以骡马交易为主,不过在内里的一角,用竹竿芦苇隔出了一个大大的区域,那便是人口买卖的地界,而那些被买卖的人也有一个统一的称谓,两脚羊。
经历过前世教育的柴天诺,对这里属实有些抵触,看着那些被当牲口买卖的同类,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入乡随俗,该办的事情还得办,对两脚羊来说,有人买总好过没人买,无人问津的下场更惨,只能是干苦累活计一直到死。
柴天诺第一眼便看上了一个来自西北草原王廷的鞑子,岁数不大身体强健,饲弄牲口更是一绝。
最为难得的是,鞑子竟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话,这一点属实难得。
再加上这些草原牧民性情淳朴,一旦认下主人便忠心不渝,实是贴己人的不二选择。
只可惜价格太贵,三十两纹银的高价吓得柴天诺忍不住一哆嗦,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一路看一路问,但凡看得上眼的,最便宜也得十五六两银子,属实有些买用不起,问来问去,也就那些身体有些残疾,或者上岁数的便宜些,但价格也得在七八两左右。
柴天诺忍不住咧嘴,这买回去得当大爷供着,不是他们伺候自己,而是自己伺候他们。
不过柴天诺也能理解,毕竟两脚羊的买卖被朝廷把控的死死的,每笔买卖都有不小的抽头,卖的便宜了,商家真是没有赚头。
与青壮相比,女子倒是便宜些,不过也是上岁数的,年轻貌美的价格也低不到哪里去。
转过一处拐角,映入眼帘的是几位衣衫褴褛的妇人,柴天诺忍不住嘀咕一声,万恶的旧社会!
看到有买主经过,两脚羊一阵骚动,很快传来商人的呵斥声,不过倒是没有踢打。
大华一直以礼仪之邦自居,行此营生已让那些大儒名士不满,所以有专门的律法保护,便如耕牛,伤害或者宰杀那可是重罪。
柴天诺摇头,刚要行去他处,却被一三十多岁的女子轻声叫住:
“公子买我吧,我身子没毛病,做饭洗衣缝缝补补都在行,买了绝对不吃亏。”
刚进骡马市的时候,柴天诺看到有人在卖果脯,便买了一盒准备带给玉珍儿,看眼前女子言谈举止规整有礼却面带菜色,便递给她一块,好奇的问:
“婶儿,看你言谈举止不像寻常人家出身,怎会流落到如此地步?”
女子接过果脯道了声谢,眼泪转瞬流了下来:
“我是渤海国人,娘家书香传世,未出嫁前也读过不少文章,外子家境也不错,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怎料年前外子突然去世,小叔为了强占家产,便偷偷将我绑了卖给人贩,一路辗转,便来到了此地。”
看看哭的伤心的女子,柴天诺忍不住叹息,渤海国在东北面,距离南方的蜀凉行省着实不近。
“婶儿,你家中是否还有亲人?”
听到这里柴天诺起了恻隐之心,想要帮上一帮。
“没了,我有个女儿,也被卖了,不知如今沦落到了何处。”
说完,女子忍耐不住大哭起来,旁边的女子也随她哭了起来,沦落到如此地步,自然各有伤心之事。
柴天诺叹息,茫茫人海中她能叫住自己,这也是一种缘分,能帮就帮一把,阿娘年岁也慢慢大了,有她照料自己也能安心。
抬头扫了两眼,柴天诺发现人牙子正在收拾一大堆草料,看来他生意做的挺广,不止两脚羊,骡马上也有不小的买卖。
“牙郎,那女子什么价格?”
“她啊,您真有眼光,年岁虽然大了点,但身段依然窈窕,纹银十五两!”
人牙子伸出双手,摆了个十五的手势。
“怎么可能,这么贵?!”
柴天诺惊了,貌似未出闺的小娘差不多也就这个价格。
“看您说的,将将三十出头还保养得体的女子,到哪都是个宝,一亩熟田,绝对比生涩的荒地好。”
人牙子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大金牙,样子有点猥琐。
看着眼前面带泪痕的女子,一个念头骤然浮起:
“牙郎等着,我去去就回,千万不要卖于他人!”
“没问题,柴案首的面子必须给!”
人牙子使劲点头,柴天诺忍不住咧嘴,得,连这里都知道了。
柴天诺转身想走,脚下突然钻出一个黑影,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大爷买了我吧,呜呜呜,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柴天诺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瘦小的娃子,长得黝黑,就跟煤堆里钻出来的一样。
两天没吃东西,柴天诺皱眉望向人牙子,那股冷意让人牙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急忙摆手解释:
“柴案首您误会了,这不是我们牙行的两脚羊,我们绝对不敢虐待!”
听闻此言柴天诺眼中冷意消退,紧接着又疑惑起来:
“他是哪里生人,这口官话说的属实地道,莫不是我大华子民?”
“柴案首,这小子不是咱大华人,您瞅这里。”
人牙子按住有气无力的黑小子,把头顶结块的头发拨开,竟然露出两个白生生的小角!
柴天诺先是一愣,紧接便震惊的说:
“头上生角,难、难道是”
不等柴天诺说出来,人牙子便使劲点了点头:
“柴案首果然见识不凡,这小子,正是一个南蛮巫民。”
忍不住心中好奇,柴天诺伸手按了按黑小子头顶白生生的小角,硬硬的,感觉和小羊羔的差不多。
虽然同属南方区域,可在蜀凉行省人眼中,南蛮,也就是南疆巫盟,绝对算得上是传说中的地界。
第十二章 南蛮巫民 下
南疆巫盟其实是个很宽泛的说法,位于比蜀凉行省还要靠南的云巅行省的边陲,那里遍布崇山峻岭,到处都是人迹罕至的沼泽泥潭,有千里沼泽万里大山之说。
说南疆巫盟是个国家,倒不如说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主要由信奉巫神的部落组成。
若问南疆巫盟到底有多大,不止大华说不清,便是巫盟自己也说不清。
由于管理混乱,大大小小的部落多如牛毛,相互之间联系又十分不便,巫盟高层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哪些部落是自己的成员。
巫盟居民和大华人模样大体相同,就是有些细节差异颇大。
黑小子头上的角是一种,传说还有重瞳的、生尾的,或者身上长鳞片的,柴天诺第一次听说时被吓了一跳,如此怪异的模样还能算是人?
怪物还差不多!
不过今日一看,倒也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怪异,认真说来还有些许可爱的感觉。
柴天诺细看黑小子,虽然身上有些脏,但眼睛充满灵性,自己正好要买贴己人,让他当个书童倒是不错。
“小子,你若想跟我走倒也可以,不过却要办奴籍,想要恢复自由身,可得十年以后了。”
柴天诺认真的说。
奴籍前十年不能更改,过了十年期限,若是主人心慈,便能放其自由,恢复自由身。
“嗯!”
黑小子使劲点头,都快饿死了,自由哪有吃饱饭重要。
“牙郎,这事还要麻烦你,多少费用你说。”
人牙子想了想,伸出两个指头:
“案首既然说了,那这忙我一定帮,官府那边注册奴籍二两银子,您给我二两就行。”
“另外您得给我写个证明,说明黑小子不是我拐带的。”
“还需要您和黑小子同去,不然奴籍很难办下来。”
柴天诺自然照办,不过银子多给了一两,虽然手头紧,但该出的人事不能少,这是做人的根本。
县衙在骡马市有相关的档口,有这些日子正火的柴天诺出面,事情办的很快。
叮嘱了人牙子几句女子的事情,柴天诺带着黑小子急匆匆的赶了回去。
回到书院,柴天诺没去主宅,而是一头扎进了门房。
“曹叔,我缺钱使,你这有不?”
正在喝酒的曹福二话不说,转身从床头取出一个布包,问也不问便递给柴天诺:
“拿去!”
对孤家寡人的曹福来说,柴天诺这半徒绝对是亲近之人,想要什么尽管拿,就连柴天诺那把横刀都是他给的。
柴天诺咧嘴一笑转身离去,布包里有五两银子,还差三两。
“……天诺,你这是从哪买的黑小子,这、这也太黑了吧?”
若林先生惊得目瞪口呆,数十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黝黑之人。
柳夫人也是被吓了一跳,看看自己白皙的大儿,再看看黢黑的小子,忍不住连连摇头,主仆俩的差别也太大了,直接成了黑白配。
柴天诺把果脯递给玉珍儿,让她一边吃去,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若林先生和柳夫人连连点头,直说柴天诺懂事。
柳夫人又从屋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他,贴耳吩咐了几句,惹得玉珍儿直跳脚,怎么都躲着自己说话,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柴天诺大步走出书院,转念一想又把头从窗户探进门房,笑呵呵的问曹福:
“曹叔,咱都奔四的人了,为啥不找个好女子过活?”
“曹爷爷可是念叨过不少次了。”
曹福一愣,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柴天诺会问这种问题。
仰头,喝一大口割喉烈酒,曹福摇头:
“我大哥儿女满堂,子嗣早已开枝散叶,曹家的香火传承不成问题,有他这长子在,我这次子轻松许多。”
“我十七从军,征战近二十年,都已这把岁数上哪找好女子,成家的心早就淡了。”
一口闷下整坛烈酒,曹福脸不红心不跳,双眸越来越亮,如同两柄利刃!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嘭”的一声,曹福把窗户狠狠关上,撞的柴天诺倒吸凉气,抬手一摸,额角好大一个包。
柴天诺一边走一边感叹,如曹叔这般能文能武且饱经风霜的硬汉,怎能不让人心生敬仰之情?
如此大好男儿,若是连个知心温暖之人都没有,那老天爷可太不是东西了。
临近傍晚,柴天诺拎着大包小包,带着窦知莲走进了若林书院。
听到动静的若林先生还有柳夫人,笑呵呵的来到门口,看着窦知莲连连点头:
“不错,一看就是个能过日子的。”
“曹叔,接东西,这一路可累的我不轻!”
“婶儿,进去坐,以后你就住这儿了。”
柴天诺把大包小包全塞进曹福怀中,笑嘻嘻的把拘谨的窦知莲引进门房。
一向沉稳的曹福直接懵了,这、这是怎么个意思?
柴天诺也没瞒着,径直把窦知莲的来历以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懵了的曹福更加懵圈,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
自己的徒儿不声不响就给自己买了个媳妇,这事儿也太离谱了!
“曹福啊,这是天诺的心意,也是我们的心意。”
若林先生看到曹福想要拒绝,便接过了话头:
“你接曹老爷子的活计,当若林书院的门房也有几年了,天诺能成为武秀才,你居功甚伟!”
“咱们不是一家,胜似一家人。”
“一个人过日子终究太苦,窦知莲的来历你也知道了,是一个苦命人,娶了她,好好过日子,我们和曹老爷子,也能少一分心事。”
说完,若林先生便带着柳夫人和柴天诺走出门房,回手把房门关紧。
老半天,抱着大包小包的曹福才反应过来,看着红着脸手脚无处摆放的窦知莲苦笑一声:
“这叫什么事!”
窦知莲闻言脸色一白,声音有些颤抖地说:
“您、您不要我?”
说完,她的眼中泛起泪花,半年多的磨难如同地狱,她是真想有个家。
摇摇头,曹福把包裹放到几上,大步来到窦知莲身边,略作犹豫,果断抄起那双消瘦的女儿手:
“怎会!”
“若你不嫌弃我是一介武夫,那便娶了你过日子,其他不敢说,温饱绝对无忧。”
“这一生我会宠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知莲,你可愿嫁我为妻?”
第十三章 剿匪 上
窦知莲满含热泪使劲点头,曹福微笑:
“这奴籍,明日便去改了!”
说完,一把将窦知莲揽入怀中,冷峻的面孔,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
两人相拥静立,未曾说话,久久不曾分开。
“曹叔不愧是曹叔,手段和他的刀法一样狠准,知莲婶儿瞬间便被拿下,佩服,小生佩服的五体投地!”
透过窗缝偷看的柴天诺赞叹不已,曹叔不止武艺高强,这撩人的手法也相当高明,属实让人高山仰止。
“啊呀,曹叔抱的好紧,知莲婶儿脸都红了,他的劲儿用的太大了吧?”
一同偷看的玉珍儿担忧的问,柴天诺鄙视的说:
“小丫头片子你懂个啥,这正是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此景甚美,甚美呐~”
“……”
曹福从床上矮几摸出两颗炒豌豆,抖手弹了出去。
“嘭嘭~”
“我的头!”
柴天诺使劲揉着脑袋,中午撞的还没消,这可真是包叠包了!
“呜呜,我都说了不要偷看,哥哥都怪你,瞧我头上这大包!”
恼人的家伙消失,曹福解开大包小包一看,东西着实不少,吃用皆全,竟然还有红烛霞披、以及红男绿女的婚服。
曹福一边布置一边感叹,刚才手劲有些大了,天诺这孩子,有心。
少顷,红烛燃起,曹福看着略作打扮穿着婚服的窦知莲微微一愣,年华虽已流逝,可那抹娇柔,依然让人惊艳。
夜幕落,柴天诺带着黑小子从后院小门走了,大门处那对鸳鸯正在休息,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出了书院,柴天诺看看夜空,乌云遮月有些昏暗,不过问题不大,如今他这眼力越来越厉害,夜晚几如白昼。
回到竹居,柴天诺将下午买的衣物放到一边,准备先给黑小子好好洗洗,身上老泥都连成了片,望之让人心惊。
烧锅开水兑水倒入浴桶,柴天诺拿出皂角,发现黑小子已经脱光钻入木桶,便笑着拿瓢给他洗起头来。
“黑小子,原本可有姓名?”
柴天诺一边问一边与他清理头发,板结的发丝清理起来那叫一个费劲。
“不记得了,就像做了场梦,我一醒,便已来到大华,之前的事情全记不得了。”
黑小子沉在水中,只露出小脑袋,眼中满是迷茫。
柴天诺一边帮他整理头发,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刚才在后脑勺那发现一个硕大的疤痕,保不齐就是因为这才失的忆。
“想不起便不要想了,你已是柴家人,那便随我姓,至于名嘛,倒是要好好想想。”
用了整整两块皂角,柴天诺才把黑小子的脑袋清理出来,然后惊奇地发现,其实黑小子一点都不黑。
之前那番模样,实是因为脏过了头,清洗干净了,竟是个相当清秀的小子。
“你这也太脏了,洗完这遍得换水再洗,泥灰都浸到肉里去了。”
柴天诺看着乌黑的浴水直咧嘴,这才将将洗了个头便脏成这样,若是都洗完了,岂不成了一桶墨汁?
拿起瓜瓤抹上皂角,柴天诺开始帮黑小子使劲搓洗身上的泥灰。
“......”
洗着洗着,柴天诺发觉手感不对,略微摸了摸,嗷的一声窜到了屋外,额头立马出了一层毛汗!
小荷才露尖尖角,温香软玉入手中,黑小子竟然是个女的?!
“少爷,你还给我洗不?”
黑小子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柴天诺想了想咧嘴说道:
“不了,你自己洗,洗完了说一声,到里屋待着,我给你换水。”
“哦。”
换了两遍水,再次见到穿上新衣的黑小子,柴天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拿起木梳,柴天诺一边帮小丫头扎头发,一边用商量的口气说:
“你来自南蛮,名字不妨取个蛮字,柴蛮儿可好?”
“嗯!”
小丫头回首,望着柴天诺微笑点头,样子分外可爱。
第二天一大早,柴天诺从后院小门到了书院,柳夫人看着模样大变的柴蛮儿着实吃了一惊,若不是头上双角还在,根本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好,如此模样才配得上我家大儿!”
柳夫人满意点头,转身便要去取玉珍儿小了的衣服,小丫头长得粉嫩,穿上一定好看。
“阿娘,莫给蛮儿换衣服。”
柴天诺摇头,柳夫人好奇的问这是为何?
柴天诺用手揉揉柴蛮儿的脑袋,微笑着说:
“蛮儿还小,可以当我书童,还是男儿打扮为好。”
柳夫人轻轻点头,确实,柴蛮儿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当书童正好,若是大了便只能当贴身丫鬟,那样出外可就不方便了。
“我看大门未开,曹叔是不是还未起床,果然是春宵苦短呐。”
柴天诺笑呵呵的冲门房张望,却被柳夫人屈指敲了额角:
“就你会胡思乱想!”
“曹福一早便拿着卖身契,带着莲娘去县衙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妻子是奴籍。”
新婚夫妻中午回返,置办不少东西,请了三天假,晚上便要在曹老爷子的老宅置办酒席。
柴天诺悄悄问曹福:
“叔,是不是急了点?”
曹福摇头:
“奔四的人了,什么事都要赶,我要给莲娘一个确凿的名分,力争明年抱上胖小子!”
大拇指高高竖起,柴天诺叹服不已,不愧是曹叔,干啥都利落!
晚宴,曹老爷子老泪纵横,不过不是难过,而是高兴的。
邻里来了不少,最让柴天诺惊奇的,是武院的吕泰吕教习也来了,而且出手就是二十两纹银,着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曹福特意寻这大财主敬酒,一见面登时一愣,这人身上,有同袍的味道!
柴天诺也发觉了,两人不在一起没啥感觉,这一碰到一起,给人的感觉像极了双胞胎,不是长得像,而是身上的气质。
那种浸透到骨子里的,大漠边塞的气息!
“若不是柴天诺,我还真不知道,有位西北边军的同袍,住在身边!”
吕泰笑着说,曹福眼神一阵晃动,最后化作发自内心的高兴,数年了,见到同样来自西北的兄弟,这感觉甚好,当浮一大白!
第十三章 剿匪 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五天后,告别义父阿娘,使劲抱抱哭个不停的玉珍儿,柴天诺领着扎着丸子头背着小书篓的柴蛮儿,大步走向县学。
此去便要走上人生路,想要再次相见恐非易事,柴天诺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会哭出来,重生十六载,这是第一次离家出行。
而这一行,恐怕就是一辈子!
来到武院门前,伴行的乡兵已经等候多时,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七位秀才陆续到位。
文院老院长前两天刚刚告老,新来的年轻院长意气风发,对着三位文秀才说个不停,处处引经据典呜呼哀哉,吐沫着实浪费了不少。
身材伟岸的宇文元柏眼中有些不喜,老对手走了,这心里竟还有些不舒服。
“某不是那卖嘴的长舌妇,尔等也不是未脱尿布的屎尿崽子,该要如何用不得我说,路在脚下,如何走,皆由己心,滚!”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呛人,文院那边的长篇阔论立马停了,院长和读书郎皆面色僵硬,心想宇文元柏也太不是东西了,合着我们就是长舌妇,就是屎尿崽子?!
前来送行的县令老父母一阵挤眉弄眼差点笑出声来,他偷偷的冲武院院长竖了个指头,还得是你宇文元柏,别人真不好让新来的穷酸住嘴。
按常理,出发前教谕还有县令都要讲两句,可孔承这教谕溜了号,宇文元柏又说了那样的话语,于是县令老父母便直接大手一挥,出发!
这次韶音县的场面不小,整整派出了七辆大车,秀才们一人一辆,待遇属实不错。
至于伴行的乡兵也都骑着马匹,架势摆的相当足。
只不过,柴天诺看着特意挑选出来的乡兵暗自摇头,太不协调了。
南方地界没有北方的高头大马,所以乡兵骑的都是蜀凉行省本地的蜀马。
蜀马虽不善奔跑,但耐力极强,用于驮货代步相当不错,就是个头太小,比北地的骏马整整小了一个圈。
再加上挑选出来的乡兵又个个人高马大,配上驹子一般的蜀马,咋看咋别扭,难怪蜀凉行省的骑兵总被其他行省称为骑狗。
上了大车,柴天诺把行囊逐一摆放整齐,这一路需要几天光景,收拾的利落人才待的舒服。
望月犀和横刀柴天诺带着不离身,这是曹福吩咐的,出门在外务须谨慎,遇到变故,持锋在手总比赤手空拳好。
三尺常横柴天诺还给了曹福,就像他说的,有兵刃在手底气便要足一些。
他这一去不知何时归,曹福手中有刀,更能护得若林书院安全。
柴天诺如今带在身边的,是黑衣天人那把大横,柴天诺仔细量过,长度四尺三寸着实不短,都快赶上两把短刀的长度了。
大车顺着驿道一路摇摆向前,柴蛮儿靠在包裹上呼呼大睡,柴天诺拿着书卷仔细揣摩,练刀写字看书,是他最喜的三件事。
天色还是大亮,众人便早早在驿站住下,此时已到临县,车队不小,有些手续需要办理。
收拾妥当,卞盛、申屠子进,还有剩下的那位武秀才,便过来拜会了柴天诺。
作为同年同乡,能遇到柴天诺这样的神人乃是好事,以后仕途肯定帮衬甚多,务须多多亲近。
几人看到天色不错,便相约一起游山,出门正好看到三位文秀才也要出门,双方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分开行去。
三位文秀才走出不远便停下脚步,眼神复杂的看着被人簇拥的柴天诺,从今以后,便是文武殊途了。
驿站后是一座巍峨大山,名作玉青。
比起只在当地稍有名气的韶音山,玉青山在大华乃至整个天下都声名赫赫,它是横贯整个大华,蜿蜒纵贯三万里的大衍山脉的一部分!
古史记载,两千年前的道家大尊青木,便是在这里开坛说法、教化世人,并在期颐高龄,于玉青山的茅屋内,写出旷世大作《天德经》。
传说大尊写完最后一笔,突然大笑三声,鼻中垂下两条玉筋肉体化作枯木,道胎冲破茅屋扶摇直上九万里,终入天界化为仙!
大衍山脉地位很不一般,有万山之祖的美誉。
传说山中不但有仙人府邸,更有巨大的恒古法阵,在这法阵之中,隐藏了无数的仙山福地。
那些川流不息的游人,未尝没有碰碰运气,看自己能否得到仙缘的想法。
四人沿着青石铺就的山道一路上行,发觉景色确实不错,尤其是形态各异的大小道馆,红墙绿瓦,看起来属实养眼。
柴天诺正和卞盛指着一处飞檐争辩,那个灰乎乎的物件到底是什么怪物,侧旁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几人顿时愣住了,是喊杀声,而且越来越近!
摸摸腰间大横,柴天诺皱眉望去,天色虽已有些暗淡,可他依然看得分明。
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正在疯狂逃窜,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挥舞着铁网长矛,穿戴齐全的乡兵。
那群人有男有女且个个面黄肌瘦,体能明显不好,很快便被乡兵追上,惨叫之声瞬间响彻四方。
除了柴天诺,其他秀才还是第一次见到血淋淋的杀生,脸色立时变得青白。
当看到几位妇人也被长矛刺倒,并被残忍割首,几位秀才立马手握佩刀想要近前阻止。
不管是何罪孽,那终究是妇人,这些乡兵行事怎能如此暴虐!
“莫要冲动,事已发生,静观其变!”
柴天诺伸手虚挡,相比鲁直的武秀才他要冷静得多,乡兵代表朝廷,不分青红皂白阻拦,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县衙剿匪,生人避让!”
后方乡兵也发现了前方四人,看到他们穿着不凡且配有利刃,便放声大吼,避免发生不必要的事端。
县衙剿匪,武秀才们忍不住松开了握刀的手掌,大华律法森严,朝廷剿匪,不是常人可以阻挡的。
只不过,手虽放下,几人脸上的表情依然无比凝重,一条条鲜活生命在眼前死去,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啊~!”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被一箭射穿小腿,猛的扑倒在柴天诺他们身前,一气喘吁吁的乡兵匆忙赶上,狰狞一笑,手中横刀狠狠切向少年脖颈!
第十四章 何为百姓,蜉蝣蝼蚁 上
“噹~”
锋刃交错火光四射!
申屠子进忍耐不住一刀劈出,把乡兵的横刀带向一旁。
“他还是个孩子,何至于此!”
满脸暴虐表情的乡兵大怒,冲着申屠子进便是一个狠辣的直刺:
“助匪者同匪,杀!”
“噹~”
又是一声脆响,卞盛双刀同时出鞘,速度疾如闪电,一刀截住乡兵的横刀,一刀死死压住乡兵的脖颈,声音阴冷的说:
“你说是匪就是匪,这天下规矩是你定的?”
“如此霸道,那某说你夺大帝之权柄,你可敢认?!”
乡兵身子骤然一僵,夺皇权,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何人敢认!
“敢挡我等公务,杀!”
又一乡兵奔来,见此情景二话不说扬矛便刺,武秀才何足道猛然振臂,三尺常横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白蜡杆矛柄被无声无息分成两半。
柴天诺忍不住扬眉,好利落的刀法,还有,好锋利的刀!
“一群乱臣贼子,全都杀掉!”
大批乡兵赶到,长矛和带有锋利鱼钩的铁网齐齐飞来。
乱臣贼子,听闻此言,柴天诺原本平静的眼眸浮起怒意,这种帽子都敢扣,这些乡兵,莫非是在找死?!
“仓朗朗~”
四尺大横出鞘,声若龙吟。
“叮铃当了~”
狭长刀锋挥过如狂风骤起,断裂的刀、矛、铁网掉了一地,巨大的力道把几位持刀者直接打飞,余下的乡兵满脸惊愕。
一招斩断十余刀、矛,余力还把人打飞出去,眼前男子,到底是何境界的武者?
卞盛他们也是第一次见柴天诺实战出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力道这刀法,果然惊人!
“大帽子不要随便扣,有那承担不起的,即便无事也得和你等拼死一搏!”
柴天诺颇为生气的说。
身为朝廷人员怎能信口开河,一个乱臣贼子的帽子,很可能会让上百人人头落地,这不是在逼人造反吗?
原本激动的乡兵,遇挫之后冷静了下来,听闻柴天诺之言,忍不住互相看了看,寻思自己平日里的说辞确实有问题,一个不注意,真会惹出大事!
乡兵们仔细打量,发现眼前四人气势不俗,身上的劲装相当眼熟。
正在众人疑惑之际,身穿重甲的乡兵什长赶了过来,这家伙没听到众人的交谈,舞起手中沉重连枷,狠狠砸向他眼中匪首的脑袋:
“砸死你这乱臣贼子!”
“……”
柴天诺怒了,随手把大横扔给申屠子进,一个矮身便冲了出去!
啪的一声,蕴含龙蛇八重劲的左臂如钢鞭抽出,沉重的连枷直接被打飞出去。
“嘭!”
一式阴阳双推掌狠狠命中厚重的胸甲,乡兵什长噗的喷出一口老血,身体如遭雷击骤然倒飞。
柴天诺脚下疾踩灵蛇,瞬间追上悬空的什长,右手一把伸出,如钢钳般死死卡住他的脖子,单手将他举在了空中!
乡兵们齐齐倒吸凉气,什长长得五大三粗体重二百往上,再加上那身重甲,整体怎么也超过了三百,平日里三五个人都板他不倒。
如今却被人掐着脖子单手举起,眼前这些家伙,到底是何来路?
“冷静下来,我等乃是韶音县赶往府学的武秀才!”
中乡兵恍然大悟,纷纷收起手中受损的兵刃,武秀才乃是有了官面身份的良才,见到县令大人都不跪,不能兵刃相向。
“可已冷静?”
柴天诺轻声问,脸红脖子粗的什长费劲的点头,再不冷静脖子都要被干断了好不好。
右手一松,什长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他手下的兵卒急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还是那句话,水可以喝话不能乱说,什么叫助匪同匪,什么又叫乱臣贼子?”
柴天诺目光似箭,看的一干乡兵忍不住低下头。
“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的本职只是执行命令,而不是逾权定性!”
“就凭你们刚才的行径,某完全可以断了你等手足,看贵县县令大人,能有如何说辞!”
乡兵们脑袋垂到了胸口,什长大人则是一脸的晦气,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竟然遇到了临县的武秀才?
不但挨了揍,还要受他奚落,这面子丢尽了。
“某也知晓,刚才的话语你们八成未听进去,但某给你等提个醒,再如此行事,尔等必会死于非命!”
说完,柴天诺转身要走,申屠子进看着地上的孩子,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
“他还是个孩子,哪怕是盗匪,也不应该如此行事。”
未曾想,五大三粗的申屠子进,心性竟然如此柔软,柴天诺拍拍他的手臂,叹气说:
“子进看好了,他是个罪民。”
申屠子进身体骤然一僵,牵扯到当年的挣龙一事,谁也无法多言。
“这孩子,会有如何下场?”
申屠子进还是忍不住问,乡兵什长挥了下手:
“别看他年纪小,下手却相当狠辣,有位心善的兄弟一个不慎被他捅出了肠子,必须杀掉,留下就是祸害!”
申屠子进从怀中掏出两锭十两的足银递了过去:
“麻烦大人给受伤的兄弟买些肉食贴补身子,他还小,饶他一命吧。”
什长皱眉,柴天诺则是咧嘴,出手就是二十两纹银,申屠子进这小子还真是有钱。
柴天诺在那孩子身前蹲下,看到他的眼中皆是仇恨,这倒是能够理解,家人全部被杀,若无恨反倒怪了。
从怀中取出锋利小刀,柴天诺抖手就是四刀,孩子哇的哭了出来,手足腕处出现深深刀痕,血倒不多。
柴天诺拿出干净棉布,一边帮他包扎伤口一边说:
“活下来肯定痛苦,若实在觉得顶不住,那便去死。”
乡兵什长的眉头慢慢展开,挥挥手,两位手下架起孩子转身就走。
“放心,我们会把他投进罪民营,只要不犯事,他应该能活下去。”
说完,什长带着手下走了,有几人手中提溜着血淋淋的袋子,里边装的是首级。
至于那些无头尸首,却被他们随手扔进山坳,山中野兽众多,至多不过三天,便会尸骨无存。
“柴兄,你为何割伤他的手脚筋,以后他的生活岂不艰难?”
申屠子进疑惑的问。
第十四章 何为百姓,蜉蝣蝼蚁 下
他也知道柴天诺这样做肯定有其缘由,但实在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柴天诺未说话,卞盛却叹气说:
“拿不起刀剑跑不得快路,这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申屠子进并不笨,只是刚才被蒙了心窍,略一思考便明了了其中厉害,不由叹气向柴天诺拱手:
“柴兄心思缜密,子进差之甚远。”
柴天诺摆摆手,经此一事众人游兴大减,便转身走向山下。
临到山脚,一直沉默的何足道忍不住说:
“大帝对五州之人,过于不公。”
柴天诺轻轻摇头:
“何为百姓?”
“不过蜉蝣蝼蚁!”
“挣龙牵扯国之根本,非是我等可以非议。”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沉默。
半晌,卞盛叹气说:
“圣上乃少有明君,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垂怜。”
“......只怕那时,五州之地的罪民,已所剩无几了。”
申屠子进苦笑,何足道叹气。
柴天诺摇头: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此等事情无半点办法,认真说来,你我也是蜉蝣蝼蚁,只不过运气好些罢了。”
仰首看着小船般的弯月,柴天诺心想,感谢诸天神佛,给了自己镜花奇缘,让自己有脱离蜉蝣蝼蚁的希望。
“月虽缺,不失明,又是一个明月夜。”
车队一路向府学进发,相处的时间久了,又经历过剿匪之事,四位武秀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卞盛等人,也知道了柴天诺的过人之处!
即便是在旅途,柴天诺依然坚持不懈的锻炼,每晚雷打不动的两千刀、搏击术,还有那几张大字,着实给了卞盛等人不小的震撼。
刚开始三人也跟着柴天诺打磨根基,可最多百五十刀便到顶,再练肯定走形拿捏不准。
但柴天诺却一停不停,每一刀的刀势都沉稳到了极点,落点分毫不差,控刀的水平属实到了另一层境界。
两千刀最多半个时辰便结束,汗水顺着柴天诺的胸膛流淌,筋肉高高隆起,如老树之盘根。
卞盛、申屠子进还有何足道忍不住感叹,高手必有过人之处,一层耕耘一层收获,他人只看到了柴天诺的高光时刻,却未曾想,那是无数根基堆积而成。
夜间无事,几人经常挑灯论辩,柴天诺的文采学识更不是他们能够比拟,三人经常忍不住猜测,他如今到底是武夫几境。
如今这天下,武道分为三重天。
第一重天为武夫境,共九品,行的是打磨筋骨皮肉的外家功夫,又被称为下九品,世间武者绝大多数位于此境。
武夫虽无法产生气感,但高品者已将身体打磨至化境,拳脚及处石碎金断,在常人看来如同天神下凡,大华数位声名远扬的将军,便是高品武夫。
第二重天为宗师境,同样九品,行的是锤炼体内器官的内家功夫,通过呼吸吐纳于丹田滋生内力,战力超出常人想象,又被称为上九品。
宗师境高手整个天下也不常见,本事已经有了些许神话中人的模样。
传闻高品宗师一个跃身便可跳起七八丈的高度,一掌劈出能把数丈外的目标打得粉碎,战力远不是武夫所能比拟。
第三重天为陆地神仙境,只有三品,分别是脱胎、换骨、天妒。
便如其名,抵达此境界者便是陆地神仙,属于传说中的境界,常人知之甚少,到底有没有都不确定。
陆地神仙境和宗师境距离太过遥远,在众人眼中,高品武夫便已是世间罕见的高手,以他们的想法,柴天诺八成已是中品武夫,即便拉到卫府,那也是能挡一面的大将!
五天后的上午,一行人终于抵达府学,看着远比县学大出数倍的府学,柴天诺连连点头,这里是真正的文武不分家,就一个大门,确实比县学文武院强。
一路无甚交流的文武秀才互相拱手道别,按照左武右文的规矩走向两院报名处。
刚走没多久,柴天诺四人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身穿黑色劲装的武秀才各自聚堆,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似乎有大事发生。
来到报名处,几人听录名教习说了一个大消息,朝廷在两天前下了通知,今年各行省武秀才不入府院学习,直接入京进国子监武学上舍进修!
这可真是天大的事情,几人略加思索忍不住倒吸凉气,跨过府学直接进入武学上舍,这说明朝廷准备要打仗,而且动作绝对小不了!
其实这个苗头天下人早就有所猜测,看新政便知,一切都在往军事倾斜,不打仗才怪了。
只不过任谁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早。
曾有名士推演,以大华如今的国力,需积累十年才有应对局势的底气,未曾想新政仅仅三年,朝廷便开始做起了准备。
卞盛、申屠子进还有何足道脸上阴阳不定,如此变故影响的可不仅是他们自己,必须立刻回返家中商讨。
朝廷有规定,家中父子兄弟只许一人前出参战,三人父辈都是在职军人,家中兄长更是多在军中,乃妥妥的军人世家,此时必须好好参谋一番。
看着有些莫名激动的三人,柴天诺忍不住咧嘴苦笑,商讨个屁,自己又不是军人世家,以户籍来说,自己更是孤家寡人一个。
既然通知已下,那也只能赴京报名了。
只不过,入京路途遥远花费肯定不少,自己哪来的盘缠?
想到这里柴天诺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肚皮,这毛病是跟魏忠贤学的,一旦有为难的事情,他就喜欢挠肚皮。
囊中羞涩之事不能让他人知晓,柴天诺微笑着看三人回返,之后便和睡眼惺忪的蛮儿蹲在墙角犯愁。
“少爷,不行咱也坐大车回去吧,和老爷夫人说说,再弄点银两做盘缠。”
柴蛮儿抹了抹眼角说,柴天诺摇头:
“前些时日返乡奔丧花费不小,给曹叔买媳妇又是一笔支出,再加上我府学的学费,家中现在异常拮据,我岂能雪上加霜。”
“那、那实在不行,咱们一路走一路打零工,少爷您力气那么大,肯定有赚头!”
柴蛮儿使劲捶了捶手掌,柴天诺幽幽的望向自己的小书童:
“蛮儿,你是个丑八怪!”
第十五章 霜离剑印 上
“啊?”
柴蛮儿摸摸自己粉嫩的小脸蛋,又从怀中掏出面小小的铜镜照了照,还是和平日一样好看,没啥变化。
这铜镜是玉珍儿送给她的,柴蛮儿把它当成了宝,穿了个线挂在怀里,一点不嫌硌得慌。
“你家少爷怎么说也是个秀才,打零工,亏你说得出!”
柴天诺哼了一声,蛮儿眨巴眨巴眼,小心翼翼的收起铜镜,笑嘻嘻的说:
“总不能我打零工吧,人家看我这样子,一准儿不能要。”
“实在不行咱就换点喂牲口的料头,一路走着去京城,怎么也饿不死,这一点我有经验。”
“......”
看着柴蛮儿笑嘻嘻的脸蛋儿,柴天诺大大的叹了口气,心说那发酵过的料头你能吃下去,我可实在吞不下肚。
“这个,其实打零工到也不是不行,问题时间不允许,等咱们到了,八成武学上舍已经开学了。”
柴蛮儿一想也是,人立马也蔫了,这可如何是好?
主仆两蹲在墙角正在犯愁,一位府学教习带着俩小厮走了过来,铜锣一敲,众人立马被吸引过去,柴天诺差点咧嘴笑出声来,这阵势,怎么那么像猴戏将要开场?
“所有秀才听着,你们可以写封家书,府学出钱让驿夫帮你们送回去,省的来回奔走浪费时间。”
哦呦,这到是挺人性化,柴天诺眼珠一转,起身来到教习面前,恭敬施了一礼:
“教习,不知可有进京的公车,在下囊中羞涩,实在没有多余的盘缠赴京求学。”
“......你是在说笑吧?”
府院教习满脸狐疑的望向柴天诺,正所谓穷文富武,习武者必须有大量滋补品贴补身子,一般都不缺钱,能成为武秀才的,家中肯定余财多多,岂会缺盘缠用度。
“我是真穷!”
柴天诺指指自己再指指柴蛮儿,苦笑着说:
“就我们俩这身段,您觉得能像有钱的主儿?”
蛮儿虽然粉嫩,可前面的日子亏了身体,套用一句瘦骨嶙峋算不得过分。
至于他柴大秀才,那属于穿衣显瘦的身材,钢筋般的腱子肉被衣服一遮,除了面皮白些穿的好些,其它也跟逃荒的灾民差不多。
教习来来回回打量这主仆二人好几眼,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穷的武秀才真是没见过,都快成干了好不好。
“我这倒还真有个免费入京的营生,还包吃住,不过就是有些危险。”
教习有些犹豫地说,柴天诺和柴蛮儿眼睛腾的放出光芒,包吃包住免费用,真有如此好事?
教习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
“一位大富商在咱们府进了不少货,这几日便要回返京城,我和他说一声,你们可以一道进京。”
“不过若是车队遇袭,你必须出手相助,说白了,就是当车队的护卫,你可愿意?”
柴天诺连连点头,如今的自己见过血杀过生,更有绝学傍身,当个护卫手到擒来,如此好事岂能不愿意!
府院教习行事异常干脆,二话不说便带着他两去见了那位富商。
富商姓包名不羁,乃京城洛阳人士,长得及其富态,身穿绣花绸缎长袍,柴天诺看到他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若不是年岁差了许多,他差点以为这是魏忠贤那厮了。
说起来,蜀凉行省明阳府,那在大华也是小有名气,先不说鼎鼎大名的明阳先生,便是两样特产,就足以惊艳天下。
一是李河稻,蒸煮之后奇香扑鼻,曾被农门许子赞为天下第一品。
再就是明阳绣,工艺繁杂,堪称天下一绝,历任大华皇帝的龙袍,皆是用明阳绣的工艺做出。
包不羁的车队拥有大车五十余辆,一眼望去绵延近里颇有气势,车上载的绝大多数是李河稻,有两辆最好的大车装的是明阳绣,一车便抵得上所有稻米。
车队除了柴天诺主仆,还有另外两位武秀才,不过人家是出钱搭车,当的是大爷。
不像柴天诺,是个混吃混喝的半拉子护卫。
不过这待遇吗,反倒强于两位秀才大爷。
那两位主外加他们的随从坐一辆大车,而柴天诺和柴蛮儿单独一辆大车,车里盛放的,便是异常珍贵的明阳绣。
说是一车,认真讲包裹森严的明阳绣只占了半车,余下的地界足够柴天诺主仆休息。
人员一到齐,车队便开始向京城驶去。
和来明阳府时相比,路程赶了许多,一直到月上枝头车队才停下歇息,众人晚上就睡在车里。
盖着薄被,柴天诺辗转反复半天也睡不着,没心没肺的柴蛮儿倒是一碰枕头便着了,且睡得那叫一个张牙舞爪,差点一脚踹扁柴天诺的鼻梁骨。
柴天诺苦笑连连,自己一个人清静惯了,和他人同眠,属实有些不习惯。
伸手帮柴蛮儿盖好被子,柴天诺掀起车帘一角,半躺着看了好半天的明月,渐渐进入梦乡。
夜静谧,宿营的溪水旁不断有亮点升起,如同繁星。
柴天诺怀中隐泛微光,那是镜花界的卷轴,不知什么原因在闪烁。
繁星般的亮点渐渐汇聚,如流水般涌向柴天诺,很快飞入镜花界,值夜的伙计来回游走,却见不到半点异常。
柴天诺环首,发现自己盘膝坐在苍白雪山之巅,虽是静谧夜晚,但在明月照耀之下,天地分毫可见。
凝神注视,远方是一片泛着金光的云朵,三两仙人端坐云上轻声交谈,手中鱼竿垂下根根丝线,悠然垂钓尘世。
各色丝线在天地间急速飞舞,不时有人被狠狠贯穿,哀嚎着飞向天际。
身穿华丽服饰的仙人,看着血淋淋的凡人哈哈大笑,随手一点,一条条性命顿时化作重重古怪造物。
柴天诺大汗淋漓,这番景象,让人自心底发寒。
“看到如此景象,有何感受?”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柴天诺环顾四方,未曾发现他人,只有余音缭绕。
“快些醒吧,天,就要亮了。”
话音落,雪山轰然倒塌,霜气笼罩天地。
柴天诺猛的坐起,大口大口喘息,手捂心口,心脏怦怦乱跳,撕扯的整个胸腔发痛。
刚才的梦境太真实,也太过古怪。
第十五章 霜离剑印 下
过了盏茶时间,柴天诺才恢复了正常,结果发现一只雪白小脚伸在眼前。
原来是柴蛮儿蹬了被子,身体扭成了麻花,脚丫子直接搭到了柴天诺的脸蛋儿旁边。
柴天诺也是服了,就这旁人看的都难受的姿势,瓜娃子竟然还能睡得唏哩呼噜,睡觉的本事着实不浅。
都已深春走向初夏,这晚上的温度怎地还是如此寒冷?
柴天诺把柴蛮儿的小脚丫收起并盖好被子,然后轻轻吐了口气,竟然凝出白雾!
不对,再怎么也不该如此寒冷,自己脑仁都被冻得开始发痛。
脑仁儿?
柴天诺骤然醒悟,立刻抬手摸向熟悉的位置,一把将霜离拔了下来。
果不其然,大量寒气从白玉般的霜离剑身流下,望之如瀑布飞泄,柴天诺刚刚平复的心脏再次微颤,难不成,霜离要发威了?
“嗯~!”
柴天诺忍不住痛呼,霜离散发的寒气骤然聚合,如活物般扎向右手,那种痛楚让人无法忍受,似乎并不是肉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
同时,一段意识于脑海中浮起。
“少爷,怎么了?”
柴蛮儿揉着眼睛坐起,睡眼朦胧的问,柴天诺摇头:
“没事,做了个噩梦,睡吧。”
“哦。”
柴蛮儿嘭的躺倒,小呼噜瞬间响起。
“......跟个小猪一样。”
再次摇头,柴天诺把恢复正常的霜离插回发髻,看着右手虎口那隐隐的白色剑印,心中颇不平静。
貌似自己,得到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车队摇摇摆摆一路向北,柴天诺看书看累了,便跟着车队一跑就是半天,所有人都很吃惊,如此耐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七八天过去了,柴天诺也和车队里的人慢慢熟了,尤其是几位管事的,还有自己那辆大车的掌鞭老汉。
期间柴天诺发现车队的一个特点,那就是护卫数量很多,车队二百余人,护卫就得一百四五,其他人也是个个持弓带刀,整个队伍武装到了牙齿。
停车吃饭的时候,柴天诺一边吃着烤大饼,一边好奇的问掌鞭老汉:
“黎叔,车队人人带刀,路上真有那么多劫匪?”
掌鞭老汉黎叔点点头:
“蜀凉行省好些,一出了蜀凉,盗匪的数量立马翻好几倍。”
“咱们车队十趟来回,总会碰上那么两三次。”
说到这里,老汉端起饭盆喝了口菜汤,接着叹气说道:
“不过,若是遇到真的盗匪倒还好说,毕竟道上的规矩在,奉上些许银两也就过去了。”
“最怕的就是遇到苦匪,那群疯子行事无所顾忌,遇上后果不堪设想,不交代几十条人命绝对脱不了身。”
苦匪,听闻这两个字柴天诺忍不住摇头,旁边身穿脏兮兮长袍的账房先生,又和往常一样喝了个半醉,听闻此言使劲哼了一声:
“哼,苦匪,说来说去,都怪李靖申那厮太过狠辣!”
此言一出,所有人下意识的挪了挪屁股,想要离他远点,也就是在车队,若是其他地界,敢直呼当今圣上姓名那可是大不敬的罪!
一个不好,可是会被砍头的。
仰头将酒壶中的小烧喝净,账房先生又开始他那浑浑噩噩的絮叨,其他人只当没听见,柴天诺却是听得连连摇头。
事关挣龙,敢议论者很少,能如账房先生这般敢说的,更少。
折腾三年五载的天下大事,说来说去,不过是京都那户人家的家事。
老皇退了,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七皇子,坐了那把名为天下的椅子。
浣衣局里苦了半辈的宫女,搬入雕梁画栋的西暖阁,成了天下第一金贵的太后。
新皇没杀废太子,于京都外画了个圈圈养起来,虽不自由,衣食却无忧。
老皇帝日子更好,昔日的东宫成了他的享福之地,酒池肉林莺莺燕燕,磨去了一身的真龙气运。
国子监讲学的大儒交口称赞,吾皇仁厚,天下有望。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到头来,苦的只是天下百姓和万千披甲。
五州之地化作荒野,几年间的厮杀愤恨,如今看来不过是场笑话。
大华宽广五州渺小,遍地白骨换来的,不过是文人骚客诗词歌赋中的几许叹息。
年岁一过,便是那几许叹息也寻不到了。
说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话语,醉醺醺的账房先生起身,踉踉跄跄来到他所乘坐的大车,一个跟斗翻了进去,不多时便响起了细密的鼾声。
即便已经听过许多次,可柴天诺和其他两位武秀才,依然变得沉默,这个话题太沉重,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旁人也是如此,其中事由大家都隐约明白,可如何敢说,如何敢议?
这几天,柴天诺对账房先生的来历也有过猜测,隐约觉得,他应该和五州之人有瓜葛,而且瓜葛匪浅,不然不会整日价重复这些说辞。
“行啦行啦,都赶紧吃饭。”
“咱就是一帮讨生活的家伙,不适合想那些深里的东西,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吃饱了好好休息,路还长着那。”
富商包不羁站起身喊了几嗓子,车队里的人匆忙进食,东家说的对,都是底层的升斗小民,管那些作甚,能有饭吃有衣穿就不错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车队便再次出发。
由于队伍庞大,且储备的物资不少,所以车队一般不进城镇。
但今儿东家包不羁说了,到了前面的镇子车队便住下,除了留守的,所有人都可以去逛逛休息一下,赶明儿再上路。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柴天诺发现这位圆滚滚的富商人品属实不错,饭菜和大家的一样,偶尔藏着掖着吃个咸鸭蛋,还常常被账房先生扣去了黄。
平日里他也是忙前忙后,这么大个车队调度都是他一个人的活计,比起一般伙计着实累了不少,也不知他那大肚皮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半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绝对不短。
柴天诺带着柴蛮儿进了镇子,第一点便是找了个浴堂好好清洗了一番。
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洗漱起来极不方便,干净惯了的柴天诺难受到了极点,感觉就像有无数小虫在身上爬,今日可算得到了解脱。
洗漱完毕,心情大好的柴天诺,带着清洗的粉粉嫩嫩的柴蛮儿,抱着好奇的心情,在这旅途中的小镇逛了起来。
第十六章 月下思乡 上
如今这方世界,出行十分不便。
先不说办起来极为困难的路引与通行文书,单只交通工具,便能把人死死按在一个地界动弹不得。
大多数人一辈子的活动范围,便是自己生活的村镇,去一趟县城感觉像是到了天边,值得回家好好吹嘘一番。
若是不算前世经历,其实柴天诺这十六年来,也未曾离开过韶音县。
若非中了武秀才,怕是一辈子也就困在韶音县那一亩三分地。
这次走的确实远了,属实见识了不少未曾见到的景观。
只不过,和文治昌盛百姓富足的明阳府相比,相邻的府州差了太多,一路行来,到处都是乞丐、流民,不像明阳府,有专门的收容救治部门。
在镇子里一路兜兜转转,还真让柴天诺找到了心仪之物。
首先,这里木匠的手艺不错,在柴天诺看来,不次于、甚至好过韶音县城那几位穿绸缎的大师傅,在细节处理方面颇有些独到之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一个柞木小几竟然才十文钱,韶音县同样的制品没有一二百文绝对拿不下。
如此实惠的物件,必需拿下!
再就是,小镇的文化气息相当足,虽然建筑稍显破旧了些,但润人心扉的纸墨香,却远比韶音县足得多。
一条主街,最少三分之一是做四宝生意的,着实给了柴天诺很大的惊喜。
走入一处宣纸作坊,闻着味道清新的宣纸香气,柴天诺的手指头不由自主抖了抖,翻检一番,发现这里的熟宣相当不错,价格也十分便宜。
已经数日未曾动笔的柴天诺,一狠心直接买下一刀,花了整整一两银子,吓得柴蛮儿噌的原地崩了个高。
按小丫头的话说,这堆擦屁股纸,都快赶上她的身价了!
柴天诺都不惜的理她,文雅之物竟让她牵扯到污秽行径,真真是无语至极。
从宣纸作坊出来,喜滋滋的柴天诺,带着嘟着小嘴背着一书篓宣纸的柴蛮儿,径直走向对面那家铺面不小的书肆。
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看到不少伙计正在忙碌的用雕版印制书籍,这种场景,在韶音县绝对看不到。
“好,甚好,真真好到极点!”
柴天诺翻看手中书籍,满意的连连点头,印刷精美没有错字,油墨的质量也上佳,竟然有淡淡的松枝香气,莫不成,用的竟是松子油?
待从书肆出来,柴天诺也背上了一个书篓,那是书肆赠送的,里边满满都是崭新的书籍。
柴天诺满脸遮掩不住的笑意,对他来说,可以一天不吃饭,但绝不可以不读书。
柴蛮儿的小脸却直接垮了,抱怨的说:
“少爷,咱们手里统共不过六十两银子,其中还有十两是老爷的私己钱。”
“您这一下子便花了六两多,等入了京,咱们该如何过活?”
“如何过活,节俭一点不就行了嘛。”
柴天诺得偿所愿心情甚好,使劲用手揉了揉柴蛮儿的脑袋,笑呵呵的说。
听到他这不负责任的说法,小丫头更不满意了,噘着嘴道:
“节俭一点过,问题您就不是节俭的人!”
“连料头都不吃,您打算怎么个节俭法?”
“……你怎么总想着料头,那是喂牲口的好吧?”
柴天诺瞥了眼小丫头,带着些许傲气说:
“明年秋闱,我有十足把握可以中举!”
“朝廷对举人可是有不小的补贴,到那时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
“五十余两银子撑一年,咱们这小日子,过的必然无比惬意。”
“……少爷,您忘了学费的事儿了吧?”
小丫头斜眼一瞄,柴天诺心头紧跟着便是一颤,自己,还真就忘记学费的事儿了!
不等柴天诺盘算,柴蛮儿小嘴便嘚吧起来:
“走之前我跟教习打听过,国子监武学上舍的学费可是五十两,整整比府学高了二十两。”
“这些日子我也常听做饭的大婶说,京城物价高得离谱,得是蜀凉行省的好几倍,咱们想要长住,可真不是那么容易。”
“再加上您又喜欢大手大脚,只知花钱不知赚钱,咱们这……”
听着柴蛮儿的絮叨,柴天诺只觉胸闷至极,忍不住使劲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蛮儿啊蛮儿,你知不知道,你的话语,很扎人心?”
柴天诺带着柴蛮儿在小镇一通乱逛,便如多了个比玉珍儿更年幼的妹子,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
在一处点心铺子给柴蛮儿买了半斤江米条,可算让那张说个不停的小嘴停了下来。
斜眼瞅着兴高采烈的小丫头,柴天诺忍不住笑了起来,瓜娃子就是好打发。
不过一想到身上的钱两,他这脸便垮了下来,真是得想点赚钱的营生,京城居,大不易啊!
晚上还是回车上睡,既然当了别人家的护卫,自当履职尽责。
把购买的物件放到车上,柴天诺打量周围,明月当空,大地一片霜白,正是写字的好时候。
找一处干爽空地支上小几,摆上文房四宝,柴蛮儿于砚中滴水,慢慢磨起松烟墨条。
大食中三指互相摩挲,那种麻痒的感觉,勾的柴天诺的心肝也跟着痒了起来,好些日子未摸笔杆,还真是想念的紧。
选一支上好小楷蘸足墨汁,柴天诺跽坐几前。
墨香纸香与明月相映,干瘦的蛮儿在偷偷尝墨,柴天诺心中冷不丁泛起一丝乡愁,不知义父阿娘还有玉珍儿,现在是否安好。
十六年,自己真是未曾离开家乡半步。
耳边有悠扬琴声响起,那是账房先生在拉胡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柴天诺叹气,腕轻转,羊毫小楷稳健落下,方正平直的楷书,徐徐在熟宣展开。
满嘴墨黑的柴蛮儿,看着雪白纸面上不断增加的文字,有些痴了。
为什么这形体方正、笔画平直的楷书,少爷写起来却有种洒脱飘逸的感觉?
待最后那个点写完,柴天诺果断提笔,看着白纸黑字满意点头,今儿心境不错,周围气氛也好,这正楷写的横是横竖是竖,怎么看怎么顺眼。
“好字!”
圆滚滚的包不羁用力鼓掌,不是他谬赞,而是这字,写得确实漂亮。
第十六章 月下思乡 下
乍看象楷书,可越看越觉得不同,和他所知的所有楷书变种皆不同,字体极端工整,却又透着淋漓的飘逸,看起来属实养眼的紧。
冲面带微笑的柴天诺拱拱手,包不羁站到几旁,声音洪亮的念出纸上五绝: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嘶~,好诗,绝世好诗!”
包不羁高高竖起拇指,即便文学造诣不深,他也能品出,这是一首好诗,应景的好诗!
“包员外谬赞,不过是怡情随笔,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哈哈哈!”
柴天诺口上谦虚,脸上却乐开了花,一副你的言语甚得我意的嘴脸,惹得包不羁放声大笑,这位柴秀才,属实是位妙人。
来者是客,原本应沏茶招待,但这荒坡野地又是晚上,柴天诺便免了俗套,而是把蛮儿未吃完的江米条拿出招待。
包不羁往嘴里塞了几根,使劲点点头,越发觉得柴天诺不凡。
“柴秀才,您是个妙人,和咱车队另外两位秀才很是不同。”
柴天诺忍不住咧嘴,未曾想,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称为妙人,这种感觉着实古怪。
“这个,可能是因为穷的原因。”
苦笑摇头,柴天诺心中暗自嘀咕,自己是整个明阳府最穷的秀才,没有之一。
“和穷富无关!”
包不羁抓起几根江米条扔进嘴里,边嚼边说:
“你们的气概大相径庭,他们就一世事不通的犟头,为人处世言谈举止处处透着生硬。”
“而您却雅致的紧,不像武秀才,反倒像那些精于世故的文秀才。”
柴天诺佩服拱手,咧嘴说道:
“包员外好眼力,实不相瞒,我原本是读书郎,因为某些事情转去的武院。”
“难怪呐。”
包不羁点点头,接着说道:
“其实您适合走文路,您的气质,属实不像武人。”
柴天诺摇头轻笑,其中缘由,可就不好说了。
“您之所以当护卫,难道……”
“对,就是因为穷,囊中羞涩,进京的盘缠属实不够。”
柴天诺没有半点隐瞒,包不羁忍不住挠了挠肚皮,他这动作让柴天诺眼前一亮,和魏忠贤更像了!
“其实,这世上的生财之道数不胜数。”
包不羁一把从柴蛮儿手中夺过她偷偷拿起的江米条,扔进嘴里边嚼边说:
“对您来说更是简单,如此好的字,不管写字售卖或帮人写帖,那都是来钱之道。”
“若是有了名声,更是财源滚滚,到那时,恐怕我车队一趟的应收,都比不过您一字的价钱!”
柴天诺眼睛一亮,不愧是生意场上驰骋的悍将,这主意相当不错,自己之前怎么就未曾想到哪?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已经过去二十多天,车队离开富庶的蜀凉行省,进入京城管辖的直隶地区。
行了两天,入眼处杂草丛生,未见有一丝人烟气息,柴天诺觉得好奇,便问包不羁是何原因,包不羁叹气,指着荒凉大地说:
“那几场牵扯挣龙转折点的大仗,便是在直隶地区打的。”
“世人皆知五州之地化为乌有,却不知,直隶同样尸横遍野,百姓十不存一。”
“即便圣上登基天下稳定,这里依然荒凉无比,那些游散的苦匪到处闹事,百姓人家逃的逃散的散,余下的,也没那个心力好好种地。”
“这直隶,自然就毁了。”
听起来有些道理,但柴天诺很快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忍不住惊奇的说:
“这可是直隶,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那么多的军队,会收拾不了那些散兵游勇?”
包不羁挠挠肚皮,看看周围没人,便悄默声的说:
“有传闻,直隶地区之所以这样,其实是圣上故意为之。”
“目的,就是为了磨炼军队!”
柴天诺双眼猛然圆瞪,包不羁接着说道:
“若不是朝廷刻意控制,那些苦匪早就被一清而空。”
“听说朝廷经常迁来因罪牵连之人在此种地,目的就是为了让苦匪活着,不然四五年的光景,饿也把他们饿死了!”
听闻此言,柴天诺心中升起一团郁气,却不知如何发泄,以万千百姓性命圈养苦匪做磨刀石,这是素有明君之称的天齐大帝所为?!
又过了将近十天,车队于一看起来有些萧条,但在直隶来说算是少有的小镇旁安营扎站,此处距离京城还有两三天的路程,所以人烟慢慢多了起来。
“叫镇子里的人都过来帮忙,商队要打扫车辆马匹准备进京,每人可得二斤米!”
数个管事同时在镇子里呼喊,不多时,大批衣衫褴褛的镇民涌了过来,挑着水拿着瓢和抹布,脸上皆是喜悦的表情。
活不重还能得到上好的粮食,所有人都很高兴。
“包员外,您是好人!”
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柴天诺笑了,他很高兴。
以车队的人手,清洗车辆和马匹并不难,想也知道,这是包不羁故意给镇民们贴补粮食。
“柴秀才你错了,商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包不羁脸色有些阴沉,柴天诺不由一愣,自己说自己不是东西,着实让人有些不解。
“低进高出,压榨源头百姓以得更高利润,为了一分利便能铤而走险视人命为草芥,这样的货色,你觉得会是好人?”
柴天诺皱起了眉头,想起前世对商人的评价,心中明白,包不羁没有说谎。
只不过,柴天诺无言的指了指那些兴高采烈的镇民,包不羁脸色一阵变换,最后苦笑着说:
“怎么说呐,人都是复杂的,看到他们如此穷苦,我心中也不落忍,再加上他们和我无冤无仇,又未曾阻我财路,能帮一把是一把。”
“也算,是为自己死后积一点阴德。”
“人皆有两面,本就是个混沌体。”
柴天诺低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仙佛在一边,妖魔在另一边,恒古之前,人类无善无恶也皆善皆恶,圣人们创造文字创造规矩引人向善,最终才有了人间大世。”
“包员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等凡俗皆有私心,却也皆有善心。”
“即便作恶,也需留上一点底线,那不是对对方的怜悯,而是对自己的救赎,您说,可对?”
第十七章 苦匪 上
包不羁用吃惊的眼神看着柴天诺,心中震惊异常。
这一刻柴天诺的身影,隐隐和明阳先生的身影重合,包不羁仿佛看到,一位未来的圣人,在自己眼前,绽放出最初的光芒!
这么看着自己干嘛,难道脸上有赃物?
柴天诺使劲抹了把脸,未曾发现有啥不对,刚想说话,却猛的扭头望向西方,那里的动静,有些不对。
“包员外,这个镇子,是否经常有商队来?”
包不羁先是一愣,然后使劲摇头:
“如此萧条的镇子只有我们会来,连个补给都没有,其他商队怎会来此。”
“这就怪了,我怎么听着西面有很密集的马蹄声?”
“就是有些沉闷,仿佛裹着布一样。”
包不羁脸色骤变,几下攀上一座土房子的房顶,圆滚滚的身体此时灵活的像只猫。
“苦匪来袭,组阵!!”
刚看没两眼,包不羁便放声大吼,原本有些懒散的车队人员瞬间动了起来。
马匹被牵到中央,大车用铁环首尾相接,伙计们在车厢底部用力一抽,竟然抽出厚实的实木大板,向上一翻便把车厢挡了起来。
尤其是拉明阳绣的两辆大车,挡板竟然是包铁的,难怪拉车的马都是双匹。
柴天诺惊奇的瞪大双眼,跟随车队走了月数,竟然没发现有如此功能,不怪车上到处都是结实的卡扣。
“蛮儿躲好了,千万不要出来!”
“嗯!”
柴蛮儿使劲点头,从棚门一角递出武器,然后便照掌鞭的吩咐,从里边把挡板牢牢锁死。
柴天诺取出望月犀上弦,四尺大横和箭筒卡在腰间,几步助跑便上了房顶,攀住烟筒定睛一看,大约有一两百骑,正飞快冲向小镇。
“小心落箭!”
手持牛皮木盾的哨兵大喊,车队所有人员急忙避到车后,顶多两三秒,便有咄咄的中箭声响起。
柴天诺用刀拨开射向自己的箭矢,就这力道和准头,果然是军人出身的苦匪!
“呜呜,救命,救救我!”
箭雨过去,车队人员无一人伤亡,惊慌乱跑的镇民却倒了一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被射穿大腿,痛苦的向众人求救。
柴天诺立马从房顶跳下跑去,这女孩刚才正帮自己和蛮儿洗衣服,两人还聊过几句。
“趴在地上别乱动!”
柴天诺大吼,不断有箭矢透过大车链接的缝隙飞来,场面着实危险,那些苦匪的弓法相当不错。
右手抓住女孩肩膀,柴天诺刚要将其拖到大车后,便听“咄”的一声响,一支锋利箭矢,骤然穿透女孩头颅!
“救、救......”
女孩用流泪的双眼看着柴天诺,眸子里皆是对生的眷恋。
“噗通。”
眼中光彩消散,女孩倒在地上,双眼瞪得大大地,已无生机。
“......啊~~~~!”
柴天诺怒火中烧,忍不住放声大吼。
“柴秀才快过来,危险!!”
包不羁看到柴天诺就那样傻傻站着大吼,急忙招呼他,箭矢不长眼,太危险了!
“嗖!”
一支白色羽箭穿过大车缝隙直奔柴天诺脑袋,准确度惊人。
“啪!”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柴天诺,一把将羽箭抓到了手中!
调箭、上弦、开弓,放!
箭似流星,速度远超之前,准确贯穿射箭者的头颅!
巨大的力量带着他从马背倒飞出去,硬生生撞翻了紧随其后的另一骑苦匪。
包不羁和附近的人员被吓了一大跳,空手摘箭反手射杀,这是妥妥的神射手!
“不要乱跑,都躲到大车后边!”
管事们大吼,慌乱的镇民赶忙躲到大车后方,经过刚才,他们知道,大车后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噗,嗖!”
满脸冰冷的柴天诺慢慢走向大车后方,一个转身抓住擦肩而过的箭矢,反手又射了出去!
“咚!”
箭矢穿透马颈又刺穿苦匪心脏,一人一马轰然倒地。
包不羁等人倒吸冷气,如此弓法如此力道,着实让人心中发毛!
来到大车旁,柴天诺也不蹲下,只是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让他蹲下,就这位主的本事,站着箭矢也伤不到他。
“包员外,这些苦匪,经常如此行事?”
柴天诺突然出声,包不羁先是一愣,然后使劲点头:
“对,其他盗匪只为求财,按道上的规矩会亮明身份,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得了钱便会走人,有时还会护送商队过境。”
“唯有苦匪,因其心有暴虐,所以经常杀人取乐。”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李靖申造下的孽。”
账房先生蹲在地上,嘴里嘟嘟哝哝的说:
“人家遭了不公正的待遇,有此作为也是应该。”
“屁话!”
柴天诺一句顶上,众人吃了一惊,大家伙听账房先生唠叨都习惯了,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柴秀才,今儿竟然发了火。
“他们受了不公待遇,心中有怨可以理解,但这不是他们肆意践踏他人性命的理由!”
伸手指指死不瞑目的女孩,又指指旁边的一圈尸体,柴天诺声音阴冷的说:
“你若觉得苦匪应该,那你走到他们身边,看着他们眼睛说,你们,该死!”
看着女孩那失去光泽的双眼,账房先生低下头,沉默不语,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说出那种话,是非曲直确凿,公道自在人心。
包不羁心肝有点轻颤,柴天诺的说辞,让他更加确定,自己见到了如明阳先生那般的,未来圣人!
苦匪补给困难,射了几遍箭雨便住手了,车队的护卫在管事的招呼下,开始进行反击。
一拨拨箭雨不要钱般射向逼近的苦匪,在倒下七八匹战马后,苦匪绕开车队奔向镇子。
围成圈的大车如同城堡,不是缺少器械的苦匪可以攻的破。
看到苦匪绕道而行,车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虽然车队物资丰富,可护卫终究比不上正规军人出身的苦匪,双方真要是硬杠,结局怎样谁也说不准。
“求求你,饶了她吧,她还是个孩子!”
嘈杂的声音,突然从镇里传出。
房屋的倒塌声,马的嘶鸣声,还有柔弱者的哀求声,混杂着男人的荡笑和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汇聚成巨大的声浪,迎面撞向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