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黑店
木渔心下一惊,这问题问的到位,需得好好应对。
若是回答不好,让这老翁有了警惕,失了好感,她就别想从这杂货铺得到她需要的物资了。
当即低头思索起该如何应对来。
胡乱说个地方想糊弄过去,只怕被老翁问两句就会出现破绽,这老翁精明,想来轻易骗不过他。
好在她刚刚把东街这片转了个七七八八,对东街的布局有些了解,
她斟酌着,想把自己说成是东街最边缘基础破旧土坯房里老人的孙辈,借口因为脸上胎记的缘故没怎么出过门,这次因着家里老人病了想吃鸡蛋才出门找买。
以孝心开头,或许能让老翁多几分同情,答应她用野草换鸡蛋的请求。
她满意自己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就能想到这般周全的法子,正要开口,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正常买东西寒暄是不会问你家住哪儿这种问题的,这老翁这么问,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这老翁在这附近开杂货铺,对附近的情况一定很熟悉,年纪又这么大了,只怕周边一定范围内的人他都认识,都是他亲友的后辈,那她的这个说法就很可能会被识破。
时间一点点流逝,能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
“我、我家住在最北那边……”
“哦,黄沙成南北三十二条街,最北边那条街是叫……”
木渔于是知道这老翁果然对周围是熟悉的,心中庆幸没有说之前的那个回答,不然一定会被识破。
“我家住在最北边那条街的北边……”
老翁:“……”
见老翁没再说什么,她心里得意,她也很熟悉这附近的情况,尤其是破庙那边。
黄沙城正经的街道确实是南北三十二条街,但是在这三十二条街之外,还有一些简陋的房子、木屋、草棚等,这里住着的要么是外来人,要么是连家宅都留不住的败家子。
当地百姓对这些人心存轻视,少肯用心了解,即便这老翁知晓颇多,也不可能对这些人都有了解。
何况这些人本身流动性也很强,不是搬家投奔亲戚去了,就是自卖为奴搬走了,还可能过不下去饿死病死了……
比如,她现在就打算自称破庙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女儿,这户人家的底细她已经从破庙乞丐那里了解了个透彻。
“我随父母来此地投奔姑姑一家,来了才知道姑姑姑父都已经去世,姑父的家人愿意把屋子给我们住,但是母亲生病了……”
木渔低头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偷偷从指缝中观察老翁和小伙计的反应,见两人态度都有所缓和,不再盯着这个问题,心里也放松了些许。
“行了,别哭了,你刚说要换鸡蛋?”
木渔抽噎了两下,说道,
“我、我是想问问,鸡蛋多少钱一个,我娘病了……”
许是她演得太逼真了,那个小伙计不等她说完就抢着说道,
“鸡蛋十铜钱一个,小的还能便宜一两个铜钱。”
木渔一时有些呆,在心里偷偷换算这个价格大概是个什么水平。
原主的记忆没太大参考价值,在家时摸不到钱,接触不到这些,逃荒后一切物价都很离谱,做了乞丐更是为了生存奔波。
而她自来到这里接触的就大多是乞丐,乞丐们对钱就更没有准确的认知了。
但这难不倒她,灾荒年间的东西,价格都是高的离谱的,何况这间铺子一看就很有“黑店”的气质。
“是、是不是太贵了些……”
那伙计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却是那老翁笑了笑,说道,
“这年头,能吃的东西哪个不贵呢?
鸡蛋自来是稀罕物,在这灾年就更是,虽说十文一个的价钱贵了些,但卖的一直不错,从来没有过卖不出去的时候。”
这倒是,在这灾年,为了一口吃的,为了活下去,人们不得不得付出原本几倍或是几十倍的代价去购买食物。
没有吃的,又没有钱,摆在眼前的,就只有死路和绝路了。
“我没有这么多钱,可以、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来换么?”
木渔故作柔弱无措地说道。
“可以。”
出乎她意料的是,老翁回答的很是痛快,
“金银首饰、棉衣棉被、各种粮食或是别的有用处的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换,我能保证我给出的价格会比当铺要高一点。
不过……”
木渔无语,当铺几乎就是明抢了,这比当铺高一点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倒是刚好能把黑店的名头坐实。
“不过,我是不给钱的,你在这里看上什么,拿去抵了便是。”
木渔心中叹气,面上却不显露什么,装模作样在思考。
罢了,黑店就黑店吧,这种年头儿还能生存着的铺子,除了老字号大铺子,就是这些黑店了。
黑店也比没有强,破庙旁边那几条街连黑店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为难地说道,
“首饰棉衣爹娘是不肯让我动的,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其他的……”
老翁姓王,邻里都叫他老王头,年轻时是走街串巷做货郎的,后来存了些钱财才开了这间杂货铺。
他看人很准,做生意也很有一套,所以这杂货铺一直开了几十年,旱灾来了两三年,其他的铺子倒了个七七八八,他这里还是照旧做生意。
他刚刚会把人领进来,自然是觉得能做了生意赚得到钱,只是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这小丫头,这么听着可不像是拿得出本钱来的,难道真是他年纪大了,看走眼了?
不,不会,这丫头他一早便看出机灵来了,这会儿多半是在装可怜。
他也装了起来,皱眉说道,
“那就没办法了,我总不能白白把鸡蛋给你。”
但小伙计却紧接着说,
“你家里就没有什么能吃的吗?
只要能入口的都能来换东西,麸糠这类的也行……”
老王头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小伙计,那是他的孙子了,叫承贵,是他一早看好的继承这铺子的人选,只是还太稚嫩了些。
不过,这句话到歪打正着了。
木渔等的便是这么个机会,
“真的只要能吃就行吗?我这里倒是能拿出些野草来……”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十棵野草。
小伙计王承贵在看到鲜绿颜色的时候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细看,接着就一脸惊喜地看向老王头,
“大父,你看?”
老王头摇头叹气地走了过去,孙子这样单纯,真是不放心把杂货铺交给他啊。
031成交
木渔知道,照现在这样的旱情,能入口的野草算是不错的食物,吃起来至少比树皮、草根、麸糠之类的强。
麸糠这种东西实在难吃,吃了几顿之后她就彻底放弃了,觉得还不如吃野草。
刚刚这小伙计也说了,麸糠都行,那野草定然也可以,看他这反应也确实是可以。
不过,还是不能太放松,得提防这老翁,这老翁才是真正说话算数的人。
老王头慢慢踱步到木渔和小伙计身边,接过那一把野草,顿时眼神一亮,这么水嫩的草……
野草在他眼里不值钱,要是蔬菜那就很值钱了,但是野草,唉……
蔬菜价贵,现在还能吃的起蔬菜的,多是家境殷实的小商人或者有些地位的人,他们还有些家底又好面子,吃野草这么没面子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
野草倒也会有人买,毕竟麸糠、发霉的陈粮都有人买,只要价钱够低就能卖出去,只是他从里面赚不到多少钱。
翻来覆去将野草看过一遍,老王头把野草放到一旁的柜台上,这意味着他要收下这些野草了。
“这样的野草你从哪里摘的?还能送来多少?”
木渔一听有门儿,心中欣喜,面上却期期艾艾的。
“我在南边儿水洼那里找的……
倒是还有一些,我娘说别一次摘完了,等以后还要吃。
现在一天可以摘个几十棵吧,我再找找,可能还会多一些……”
她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很好的拿捏着一个度,既不会多的让人心生贪念怀疑,又不会让人觉得太少不值得交易。
老王头皱眉想了一阵,缓缓说道,
“野草可以交换鸡蛋,不过,野草卖不出价来,鸡蛋却是紧俏货……”
木渔配合地装出紧张的样子问道,
“那、那要多少棵野草才能换到一只鸡蛋?”
“多少棵?”
老王头第一次听到这种计量方法,看了眼那些野草,估算了一下大概的分量,说道,
“一只鸡蛋的价钱买成麸糠,省着些吃够一个人吃上几天了。
野草不值钱,和麸糠差不多,还留不久,至少得三十棵、不,五十棵野草才行!”
木渔:……
说是黑店还真没误会你……
这必须得讲价才行,正好她给自己伪装的人设可以拿来用一用。
“五、五十棵!这也太多了……
这么多我家能吃好多天,要攒几天才有这么多……
三十棵吧,这样我凑一凑明天就能带来了……”
其实本着砍价的原则,一开始应该上屠龙刀,直接给砍到个位数,不过那就不符合她伪装的人设了,只能砍这么多。
不过,看起来这老翁也不是很坚持要那么多,砍下来一些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即便砍不下来,五十棵野草一个鸡蛋的价格她虽然感觉吃亏了,但也还能承受的起。
现在除去自己吃的、与破庙做交易的那些,每天再拿出二三百野草卖上四五个鸡蛋完全买的起!只是不能这么张扬罢了。
老王头沉吟着,没有松口。
这时候,小伙计王承福看着那鲜嫩水绿的颜色终于没忍住折了一截儿野草塞进嘴里。
他倒不是没分寸,老王头把野草放上柜台,就意味着这单生意做定了,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没谈拢价格,但实际上,三十棵野草的价格也是有的赚的,还能赚不少,现在这般,不过是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这些他都懂,只是没抵过野草的诱惑而已。
这些草,看着比半月前农人送来的那批蔬菜还要嫩,吃了十多天窝头、咸菜、麸糠的他早就想换换口味吃点儿别的了。
他把野草塞进嘴里,刚咀嚼了几下就一脸不可思议地呆住了,回过神来后立刻又扯了好几棵野草往嘴里塞,接着就是更加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的举动当然引起了木渔和老王头的注意,两人反应各不相同。
木渔心想:这下稳了。
老王头皱眉,他这孙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出错个没完了是吧?
他视线再次落在木渔脸上,不过看到那遍布半张脸的胎记时便移了开去,打消了自家孙子看上她的猜测,将视线移到了那些野草上,接着也伸手摘了一片草叶吃。
虽然表情稳住了没变,但眼里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
木渔见两人都吃了野草,心中的胜算更多了几分,芥子空间里种出来的野草和外面的不一样,滋味是不错的,不输一些蔬菜。
“野草的味道还好吧,我家拿来煮粥、做团子,吃了两个多月都没腻的。”
老王头心中惊异,这野草的味道确实还行,比他想的要好得多,就是不卖自己拿来吃也不错。
而且,也未必卖不出去。
“还行吧,这个价格的话,就四十棵吧……”
“可是,我明天最多带来二十棵,加上今天的正好能有三十棵,要是四十棵的话,就得多等一天了。
我倒没什么关系,但是野草干枯了会不好卖吧……
一次性拿这么多出来,我也不好和家里人遮掩,一定会让他们知道的……”
老王头:……
这倒确实是,这野草滋味比他想得好,四五十棵这么多买一个鸡蛋,大人不比孩子好骗,即便这次成了,估计也就这一次了。
赚钱还是要细水长流的好,他这时已经接受了三十棵的价格,只是这话却不能由他来说。
“阿福,你怎么看?”
忽然被叫到的小伙计王承福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
“那就三十棵野草一个鸡蛋。”
事情就这么谈妥了。
木渔今日付了十棵野草,明日再来付二十棵,到时候就能得到一个鸡蛋。
木渔离开后,老王头看着还有些呆的王承福,说道,
“去,打个鸡蛋,把这几棵野草切切,煮个蛋花汤吃,让你爹娘他们也尝尝鲜。”
“哎好,我这就去。”
……
木渔从阴沉的杂货铺里出来,街道上亮堂堂的和之前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她前后的心境不同了。
换到鸡蛋了哎!
有了这门路,不止眼下有鸡蛋吃,以后也能继续换,而且还可以换到别的东西!
这下好了,吃喝是真的不愁了!
她没有想太多,找个地方换回之前的衣裳装扮,做回小乞丐,然后像往常一样带着从芥子空间里新掐的野草回了破庙。
只等明天这时候来领鸡蛋了。
032喜悦与麻烦
木渔回去后心情不错,与其他乞丐交易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笑的。
沸哥调侃她,“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捡到宝了?”
“那倒没有,就是又发现了一片野草。
原来的野草已经不多,我本来还担心会没得采,这下就不用担心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野草生意做了这么久,也已经引起赵老大他们的注意了,与其让他们过来询问,不如她主动透露一些,一步步为以后要做的事情铺垫。
而且,经过这半个多月的了解,她知道这位沸哥是可靠且讲义气的人,告诉他这些不会有问题。
果然,沸哥听说之后,也面露喜色,道,
“那你这运气还真是不错!”
等杨二郎回来,木渔也和他说了这个消息,分享喜悦。
至于杂货铺换鸡蛋的事情,她暂时没提,打算等事成之后再说。
……
第二天,木渔换好昨天的行头,收拾一番便带着约定好数目的野草往王记杂货铺去了。
王记杂货铺依旧虚掩着门,她走近了,隐隐听到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他婶子,真的是不能再便宜了。
这两年粮食什么价儿你也知道,那是一年比一年高,眼见着今年又是个大旱年,地里的庄稼根本指望不上,那粮价能不高吗?
现在这还是好的,比去年就涨了一倍,再下去几个月你看看,说不准还能再翻一倍。
这时候就说粮价贵,说早了啊。
再说,我开这小铺子是要赚钱的,要是不赚钱,那我直接关门好了,反正靠着剩下的粮食总能撑下去。
但你们呢?
到时候你们连个买粮的地方都没了,手里空有钱却花不出去……”
这是昨天那老翁的声音,接着响起的是一个老妪无奈哽咽的声音以及一个中年男子的愤愤声,
“老王头,别扯这些虚的,你就说这只老母鸡能换多少粮食!”
“陈粮两斤,麸糠五斤。”
“你!这只老母鸡怎么也有三四斤,这可是肉,换陈粮也就罢了,麸糠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
“既然这样,你们可以留着回家自己吃。”
紧接着就是“嘭”的一声,杂货铺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一个年老妇人走了出来,低声咒骂着什么渐渐走远了。
木渔走进门里,取出野草放到一旁的柜台上,对着老王头说明来意。
老王头手里正抓着一只恹恹的老母鸡细瞧着,被这么上下摸索打量着,那母鸡却叫都不叫一声。
“行了,阿福,拿下去吧,拿些麸糠陈粮喂一喂,看能不能缓过来。”
老王头说着看了眼木渔和她带来的拿些野草,又补了一句,
“顺便给这丫头拿个鸡蛋出来。”
木渔四处瞧了瞧,在柜台一角看到一只好似装着粮食的麻袋,她有心想询问什么,但只是看了眼一旁假寐的老王头便歇了心思。
这老王头可不好应付,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了,左右吃的暂时还能从沸哥那里换到,也不急在这一时。
正这时,那小伙计从后院回来,给她递了个鸡蛋,
“给,你换的鸡蛋。”
木渔接过那个鸡蛋,冲他点头道谢。
老王头这时候睁开了眼睛,拿过那一把二十棵野草细细数着,笑眯眯地说道,
“丫头,以后要是有了野草还可以来铺子里换东西,不单是鸡蛋,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其他东西。
便是我们这里没有的,你说一声,老头子我也能想法子帮着搞到。”
木渔听他这话里似乎别有意味,但一时又猜不透这些,便故作懵懂地点了点头把这事应付了过去。
……
因为猜不透老王头的意思,木渔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再来杂货铺,她总是会在这种细节上过分谨慎。
鸡蛋她没有立刻吃掉,而是在水稻成熟的那天才煮来和杨二郎分着吃了,纪念第一次丰收的喜悦。
她确实是喜悦的,沉甸甸的稻谷昭示了丰收,这意味着她将有更多的种子,能迎来更大的丰收。
除此之外,鸡蛋本身带给她的惊喜也很多,她没想过简单的水煮蛋也能有这么好的滋味。
和她相比,杨二郎就过于沉默了。
他甚至都没有询问鸡蛋的来源,只是闷声吃东西,好似有心事一般。
木渔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
她惯常是不会在别人情绪不佳的时候开口询问什么的,因为她明白这时候别人大都想自己静静,没有心力去应付别人。
只是杨二郎算是她在这乱世里唯一的朋友,不闻不问当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不行的。
于是她拍了拍杨二郎的肩膀,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
“还有我,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商量,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就是真的解决不了,我们也可以适应,总能活下去的。”
后一句话,她说的有些感慨。
人啊,真被逼到绝路上了,那是什么苦都吃得了的。
就比如她,一个多月以前她还是吃喝不愁的都市白领,转头变成没吃没喝无依无靠的乱世小乞丐,不也坚持过来了。
杨二郎看了她一眼,眼睛漆黑幽深,好似无底深渊一般,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点了点头,却什么都没说。
木渔想了一通杨二郎可能遇到的麻烦,不外乎那么几种,一种是食物问题,一种是出路问题。
杨二郎近几天找回来的食物确实比以前少了很多,现在两人是靠野草和沸哥的窝头度日,倒也能撑得住,杨二郎可能自己压力比较大。
不过她更倾向于另外一种可能,问题在杨二郎之前承认过的“想法”上。
之前杨二郎带回来北山乞丐吃人、百姓驱逐乞丐的消息,显而易见他们就要没有活路。
那时她猜测杨二郎有应对的办法,只是还不成熟,杨二郎承认了这一点,之后好似也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尝试。
现在这情况,很像是杨二郎在尝试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叹了口气,杨二郎不愿意说出这些,她只靠猜是猜不出什么的,有那功夫,不如做些别的事。
比如,收割芥子空间里成熟的水稻。
033收获水稻
晚上,木渔趁着众人睡觉的时候进入芥子空间开始忙碌起来。
首先是要收割水稻。
虽然她没有镰刀或是其他道具,但是因为一共只有五十多棵水稻,凑合着用锋利些的石头收割也不很费劲,很快就搞定了。
不过也只有这次能凑合了,等种的粮食多了,就必须要有正经的工具用,否则会很不方便。
接着是要把谷穗取下来,将种子分离出来。
这一步也不难办,她把那一个个沉甸甸的谷穗搓一搓,成熟的稻谷便争先恐后地从谷壳里跳进木盆里。
很快,稻谷,或者说糙米,便将木盆底部覆盖住了。
她留心数了数,这五十多棵水稻,大约结了四五百多个谷穗,最后出来了大约一两斤的糙米。
这些糙米做种子种满整个戒子空间剩下的土地完全足够,甚至还可能有剩。
当然了,即便剩下,可能也没有多少就是了。
她倒了些水进木盆将这些糙米先泡着,等待的过程中,她将水稻的其他产物收拾了一番,只要是水稻杆和谷壳。
水稻杆被她捆了起来,约有她一抱之数,有点难处理。
要是当成野草吃的话,这有些太老了,有些都发黄了,吃着费劲,当然了,对大部分乞丐来说,这还是很好的食物,毕竟他们连树皮都能啃,这总比树皮好多了。
但又不能和野草一样随意交易给别人,这东西一看就不是野草,怕有麻烦。
还有就是谷壳,其实就是粗糠,也有两碗多的份量,比一般的麸糠还要粗,不好下咽。
她略想了想,便把这两样东西放到一边去了,还是先播种要紧。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在,她知道有芥子空间这个金手指在,什么耕种细节都可以不讲究,只要不直接把种子搞死了,空间都能让种子茁壮成长,迎来丰收。
所以这次她的播种工作做的比较粗糙,只刨了地,撒下种子埋下去,然后浇了次水便做完了。
她把水稻种子种满了剩下的土地,确实还剩了一小捧,她打算用来明早煮粥喝。
这是新稻米,闻着香香的,想来煮粥喝味道也不错。
她这么想着,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在空间里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木渔把那一小捧新稻米和之前剩下的一点麸糠放在一起煮了。
随着火候渐到,陶罐里氤氲出稻米特有的香气,粥汤也变成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乳白色。
喝起来的时候她更是惊异于那一小捧米竟然带来了这么大的变化,竟然让她忽略了一向不喜的麸糠,觉得好喝。
就连依旧在沉默中的杨二郎都不由得出声询问,
“这米是……”
“这米是之前跟别人换到的,只换了一点,他们也没有更多了。”
木渔这般对他说道。
杨二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闷头喝完那一碗粥,便起身离开了。
木渔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往北边儿的荒地方向去了,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杨二郎确实在北边找出路。
希望他顺利吧。
她回过神,继续捧着碗喝粥。
真好喝,要是能再来一碗就好了。
这倒不难,就是得再等上一个月时间。
这次她种下的水稻大约有一分地那么多,等下次水稻成熟的时候,收获的稻谷除了留作种子该有个几十斤拿来吃的。
她幻想了一下到时候天天吃米粥的美好日子,然后清醒过来麻利地爬起来收拾了碗罐,也出门做事去了。
她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做。
再去一次王记杂货铺。
……
王记杂货铺,老王头送走一个来问野草的客人,一如往常地看着铺子门口出神,脸色喜忧参半。
他一惯节俭,虽然有些家底,但家里人吃的也不算好,那晚上的野菜蛋花汤的滋味让一家人很是激动了一阵子。
第二天吃的菜粥也让一家人很是满意,有几个小辈每人分两棵野草都吃得津津有味。
种种事情让他看到这野草的生意怕是比他想的要好许多,于是把剩下的野草摆出去卖了。
事实也真是这样,有个家境还算殷实的人带着孩子来买粮食,他只略提了一句,那孩子就学着阿福的模样吃起野草来,仅剩的那几棵野草就这么卖了出去。
几棵草卖出了一斤麸糠的价格,家境殷实些的人家不太在意这些。
最近一个鸡蛋的价钱能换一斤多点麸糠,这么算下来,这一转手,就赚了三倍多!
虽然杂货铺收货比卖货价格压得低,但是也少有一转手就赚几番的时候,这是个机会啊!
除了赚钱这点让老王头惦记之外,家里人尤其是孙子阿福总时不时在他面前念叨想吃野草,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回味野草的滋味。
只可惜,之后一连三五天,那丫头都没再来过。
这可不行啊。
这野草生意是定然要做下去的,只是显然得再让点儿价,不然那丫头怕是不会再来了。
若是想持续大量收野草,还得搞定那丫头的爹娘,搞定大人可不如糊弄孩子简单,得给些实打实的好处才行。
可是这年头粮食多贵啊,就是给麸糠,他这里的存货也不多了,这年头粮食少,用来做麸糠的原料也不多……
不过,哪边利益大他还是分的很清楚的,很快便做出了选择。
只是那丫头迟迟没有出现,又一直有客人询问野草的消息这不免让他有些着急,不能赚钱能不急吗。
倒也想过让人去找,只是现在家里的人都各有各的活计,谁也没有空;让孩子去不放心,那边乞丐很多,乞丐吃人的事是闹得沸沸扬扬,不能冒险。
老王头就这么干坐着等,一日急似一日,心里奇怪着,她怎么就不来了呢?
……
木渔抱着被衣裳裹住的一捆野草小心走在东街的街道上,即便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也不曾放松片刻。
她前几天把杂货铺相关的事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排除了诸多潜在风险,觉得不能放弃这边的生意,于是就又来了。
她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杂货铺虚掩着的门。
034二去杂货铺
木渔刚走进杂货铺,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面前就出现了一张兴奋又陌生的脸。
“你来了?来换野草吗?”
阴暗的环境中瞬间被陌生人近距离贴脸,木渔背后汗毛根根树立,险些没控制住本能一板砖拍上去。
那一霎那,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与可能。
但一霎之后,她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没有危险,只是误会。
惊吓后的乏力和剧烈的心跳袭来,在心里破口大骂的同时也有着一丝庆幸。
这伙计忽然靠这么近做什么!简直要吓死个人!
还好砖头是放在芥子空间的,瞬间的功夫没来得及取,不然只怕现在他已经脑门开花,那一切就麻烦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话,真遇到麻烦也不给力啊,还是得在衣兜里也放一块才行。
这世道太坏了,防身总是没错的。
木渔在这里想了这许多,在老王头和伙计眼里则是被吓住了表现,刚刚伙计忽然跑的那么快,连老王头都被吓了一跳,何况是个小丫头呢?
伙计也认识到了这一点,被老王头的拐棍敲了一下,悻悻地走到一边去了。
老王头则走到木渔身边,笑的和善,
“丫头啊,吓坏了吧,这臭小子就是咋咋呼呼的,十六七了也没个定性,来,来这边坐着,有什么事和老头子我说。”
木渔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面上还是装出心有余悸的模样。
她在老王头身边坐了,这里的视角能看到许多上次没看到的东西,比如一些粮食和柜子后摆着的东西,但她没有多看。
“丫头,这次还换鸡蛋?
怎么好几天没来啊,是不是野草没存够?”
木渔点头,心中有些奇怪老王头这问法,回答道,
“还换鸡蛋。野草有,但娘说,换了鸡蛋我们就要饿肚子,所以不能一直换。”
老王头笑笑,
“你们缺粮,可以用野草换粮食啊。”
“可、粮食很贵吧。”
“总不会比鸡蛋贵。”
木渔:……好像有道理。
虽然要不了几天她就能收获一波小麦和黍子,但那点儿分量根本不够吃。
再者说了,在这灾荒年间,谁会嫌弃粮食多呢?
“那,多少野草能换一斤粮食?”
老王头笑的一脸褶子,心道这丫头上钩了,说道,
“粮食在这灾年价贵,但也有便宜些的。
就比如那麸糠,再有就是陈年的粮食,寻常人来我这里大都买这些。
价钱呢,现在是几天一变,我就不和你掰扯了,只说换多少野草就是了。”
木渔点头,确实,和她说多少钱没大用处,她没有钱,短时间也不会获得钱。
即便有了钱她也会立刻换成粮食,乱世里的钱,这一刻还是钱,下一刻就可能变成废纸!
额,也许是废铁、废铜!
金银或许保值,但是她连铜钱都没有,想什么金银呢,根本不可能!
老王头继续说下去,
“我想着,这麸糠呢,就算你二十棵野草一斤,陈粮呢,算你一百棵野草一斤,你看怎么样?”
木渔飞快思索着什么。
一斤麸糠大概有多少?这东西很轻,两碗是肯定有的,说不准要三碗多,这样算下来,和在破庙二十棵野草换两碗多一点麸糠比起来是很划算的,还略小赚了些。
她虽然不喜欢吃,但是也得囤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她想要的是陈粮,陈年的粮食也是粮食啊,这才是正经的食物。
不过,一百棵草一斤也属实不算少,不是她拿不出来,是拿出来太显眼了些。
“一、一百棵,陈粮这么贵么?”
老王头呵呵笑了两声,说道,
“丫头,这时候不算贵了,一斤陈粮能换七八斤麸糠呢,我这还是给你便宜了的。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那么回事?”
木渔沉默了片刻,确实,这样的话买陈粮比麸糠更划算。
“那就先换三十棵野草的陈粮吧。”
她取出这次带来的本打算换鸡蛋的三十棵野草,老王头拂着他稀疏的胡须呵呵笑着,招呼伙计去盛粮食。
伙计很快就回来了,带来约么半碗陈粮,
“你看看装在哪个衣兜里,注意先瞧瞧漏不漏。”
木渔确定自己的衣兜不漏,她瞧得是那半碗散发着轻微霉味的类似小米的粗粮,看一眼粗粮,再看一眼野草。
单这么看,好像很亏,计算饱腹感的话,应该也是略亏的。
但是,人毕竟不能只吃草啊。
她接过伙计手中的碗,将里面的粮食倒进了衣兜里。
“丫头,回去和你爹娘说一声,在这里换粮食是绝对划得来的,要尽快才是,谁也不知道以后粮价会涨到多高,那时候便是想换也没有了。”
木渔一怔,能让她回去和爹娘商量,这怕是真的没在坑她。
又或者,这还是在坑她,只是这个世道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坑人,即便有人明白过来,也没有别的选择罢了。
她点点头,说了句,“好。”
老王头也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本来该是送客的桥段,但这时候正好有人来了。
先进门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男子,身后跟着一褐色短打的矮小中年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店家,有新粮么?去年的也行。”
“哎呦,张秀才,新粮我这小铺子哪有,前年的陈粮倒是还有一些,您看要多少?”
“有多少?百斤以下我都要了……”
老王头招呼客人,伙计把木渔送到铺子外边,避免两次来的客人产生交集跳过杂货铺自行交易。
木渔倒不在意这些,她现在只应付破庙和杂货铺还不能尽力,没必要再去招惹别的人。
反正这次没白来,老王头给了她很好的启发,让她有借口多买一批粮食。
老王头不是让她和家人商量么?
那她下次来就可以说,和家人商量,决定多换一些粮食,于是一起把那附近的野草都找来了,到时候,弄个一二百棵野草来不过分吧?
不过这招不能常用,这就有些烦人。
总之,先把能拿到手的粮食拿到手再说吧。
她打算隔一天再来换那些粮食。
一二百棵野草换一两斤陈粮再换一点麸糠的话只凭衣兜是不够的,看样子她还需要先从其他人那里换到一些袋子才行。
这问题不大,破庙那么多人,总有人有的。
035杨二郎受伤
木渔在这天回去后与前来和交换野草的乞丐们说了需要袋子这回事,不拘是布袋麻袋都行,当时便有两人表示可以立刻拿袋子过来交易。
她略一想,便答应了。
反正交易完约定的还剩下二十多棵野草,便用十棵野草换下一个能装四五十斤粮食的麻袋,用五棵野草换下一个能装五斤粮食的布袋,正好过两天能用得到。
交易完,有几人围在她身边没散,问些诸如“这东西能不能换,能换几棵野草”“为什么一样的东西谁谁换得野草多”“这东西和那东西竟然换了一样多的野草,这不合理”之类的问题。
木渔懒得回答这些抱怨居多的问题,这些人也多是说几句发泄发泄,要不了多久就会散去。
准确来说,是在杨二郎回来之前散去。
这天他们也踩着杨二郎往常回来的时间点散去了,但是杨二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回来。
一开始木渔并没有多想,这时候没有钟表,对时间只能大略估计下,很容易出现偏差,晚个一时半刻完全正常。
但约么一两刻钟之后杨二郎还没回来,她心里便有些打鼓了。
这晚的有些过,太阳都开始西落,天都开始黑了。
她想出去外面等等看,正遇上二狗带着几个大乞丐迎面走来,二狗看了她一眼,眼里说不准是笑意还是讥讽。
她往外走的脚步顿住了,二狗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往破屋里去。
不多时,几个大乞丐便从角落里抬着一个死人出来往破庙外面去了。
木渔只看了那死人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周围人嘁嘁喳喳说着什么,部分人惊讶,没想到住在屋里的人就这么死了,更多的人沉默着。
木渔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但这次是离她最近的一次。
死亡,原来离她这么近。
不知道还好,一知道这件事,好似破屋里散发出的臭味中都有那么几分意思,让人浑身不自在。
她站在破庙院子里,没有继续往外走,也没有走回破屋里,就那么定定地站着。
吃饱喝足地赵老大从屋子里出来,正好看见站在院子里发呆的木渔,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身边的人,
“她那屋今天是不死了个人?”
“是,二狗去搬了。”
赵老大又看了眼呆呆站着的木渔,道,
“小柴房里那一家子搬走了没有?”
“额,搬走了、吧……”
“当时说是三天搬走,这得有十来天了吧。
去,帮他们搬,然后让她和杨二搬进去。”
“哎好好。”
……
木渔站着发完了呆,一见天色又阴沉下来几分,心里也又阴沉了。
杨二郎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她往外面去走去,忽然被沸哥叫住,沸哥让她搬去柴房住。
“搬去柴房?”
她惊讶地反问道,之前一直期待着搬出破屋独住,但在这关头上得到这个消息却没什么感觉。
“谢谢沸哥,我知道了。”
说完就要往破庙外面去。
沸哥一皱眉,又叫住了她,
“你做什么去?天快黑了还不快些把东西搬过去?杨二郎呢?”
“他还没回来,我正要去外面等他。”
“等他?等啥等,有什么好等的?你不等他是不回来了?”
“我担心他出事……”
“你担心有什么用,你担心他就没事了?
他是个男人,有什么事他自己能应付,你别操这没用的闲心!
走吧,我帮你把东西搬过去,趁这会儿天还亮。
再不搬就得明天搬了,做事拖拖拉拉烦死个人,以前看你是个利落的丫头,竟也这么婆婆妈妈……”
木渔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但细细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有那个去等的时间,不如先把东西搬完,还不耽误今晚休息。
出去等,也就是干等,有啥用呢?
好像脑袋秀逗了一样,她拍拍脑壳跟在沸哥身后走回破屋。
她本来是重实用轻感情的人,只是来到这真正一无所依的乱世,被死亡破了防,担心起这个唯一的朋友,一时有些失了分寸。
现在被沸哥点醒,便也回过神来了。
她和杨二郎的东西不算多,席子、稻草、拼凑而成的褥子、以及一堆碗碗罐罐。
有沸哥帮忙,又有赵聪崔胖几个小孩跟着一起过去,一趟便把所有东西都搬完了。
木渔走进小柴房,里面已经收拾过,什么都没有,但她很满意。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仅仅只能勉强看清身前不远处的地方,她匆匆把东西收拾一番,便跑去破庙门口等杨二郎了。
这次倒不是为情感所困的没用举动,而是必要的,因为杨二郎不知道他们搬了地方,会找不到的。
她站在破庙门口等啊等,等到破庙里鼾声四起,终于听到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在破庙外渐渐靠近。
“杨二郎?”
那脚步声停住了,半晌后才响起一阵低低的“嗯”。
木渔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是杨二郎没错。
只要人活着,一切就都好说。
至于其他那些疑点问题,都可以先放下。
她正想和杨二郎说换了屋子的事,却嗅到了一阵血腥味,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味道越发明显。
“你受伤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迟疑,“没什么事。”
杨二郎这么说,木渔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只是眉头皱的很紧。
“先回屋,我们换到柴房了,我带你去。”
杨二郎没吭声,木渔摸索着拉着他的胳膊往柴房那边带。
她边走边想,听声音还好,还能走路,被她拉着也没什么异常,应该不是致命的重伤……
刚要放松,结果脚上绊到不知哪个乞丐的腿险些摔倒,还是下意识扯住杨二郎的胳膊才站住的。
被踩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嘟囔了句什么就翻身继续睡了。
“当心。”
木渔有些讪讪的,她记得天黑前这里没人睡来着,可能是睡在一旁的谁翻身到这里了。
不过,这次她倒可以放松了,杨二郎能拉的住她还没被扯到伤口,想来是真的伤的不算重。
就是这血腥味实在重了些,这是伤到哪儿了?
木渔从破庙门口走到柴房都没想通什么伤不重,却又会流很多血。
036危机与退路
木渔让杨二郎先坐下,接着取来一个窝头并一把草一碗水给他。
“先吃些东西。”
她坐回自己的地方,血腥味依旧若有若无地弥漫在她身边,想了想,她从空间里取出一罐水和干净的布条又送到杨二郎身边。
“布条我之前洗过是干净的,你好好清理一下伤口,包扎起来吧。”
她等了阵子没得到回答,便自己回去躺下了。
及至半梦半醒快要入睡时,才听到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在这声音中渐渐睡去。
天将未亮的时候,她又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醒来,朦胧间看到杨二郎往外走的身影,瞬间便清醒过来。
“你受伤了,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吧。”
那身影顿了顿,然后传来一句,“好”,接着便走了出去。
木渔知道杨二郎答应的事情就不会反悔,这会儿多半是出去做别的什么事,但经过这么一糟,她睡不着了,索性也爬起来。
她思量着今天该吃什么,拌着麸糠煮些陈粮好了,从杂货铺换得那三两陈粮混上同等麸糠吃一天是没问题的。
有了屋子,他们可以在屋子里煮饭,不用担心有人觊觎,也不用担心有人捣乱说被烟呛到,这就是有自己屋子的好处了。
不过,得去外面捡些柴来烧才行。
这么想着她就拎着麻袋出门捡柴去了。
天色未明,只隐约能看清身前一小块的位置,她在众人的鼾声中离开了破庙。
捡柴不太难,破庙附近本就有片树林,树皮早都被扒掉啃掉了,现在是一片枯木,破庙里开火做饭的乞丐也就那么几个,用的不多。
她从枯木林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直到太阳升起,才背着沉甸甸地麻袋往回走。
边走边感慨,只是简单的一个麻袋而已,就能省去很多麻烦和精力,她从前每次出来都只能带一小捆柴回去的,哪像现在一次能带这么多。
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煮饭的陶罐,比如镰刀等道具。
感慨着感慨着,她就发现了坐在不远处发呆的杨二郎。
破庙周边就那么几个地方,遇到了也正常。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过去打招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哪怕是对朋友也无法诉说,杨二郎的态度表明了他不想告诉她这些,那她就该识趣地不问。
这是做朋友的默契。
反正这样也不会对她产生太大影响,而且,她也同样有秘密隐瞒不是吗?
她想走,但是杨二郎发现了她,已经朝她走来了,于是便站在哪里没动。
杨二郎过来从她肩上接走了有些重的麻袋,与她并肩往回走。
木渔借着晨光打量杨二郎,衣裳穿的严严实实的,除了脸色不大好,浑身上下哪里都没有受伤的迹象。
两人一声不吭地回了破庙,回到柴房你烧火我添柴地煮起饭来。
煮饭是个费时间的活儿,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沉默的气氛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木渔开口和杨二郎说起昨天破屋里有人死了这回事,说起她心中的触动,说起那时候她对他的担心……
杨二郎的脸色缓和了很多,虽还算不上多好,但已经有了些人气儿。
等木渔絮絮说完一大通话后,他也开口了。
“每天都会死很多人……”
木渔本以为他不会回话,没想到他回了,更没想到说的会是这个话题。
她默默听着,没说话。
“黄沙城的城墙外有着许许多多的流民,他们想进城,但城门紧闭,他们想离开,但没有粮食和水,只能死在城墙下。
不是亲眼所见没法想象那个场景,密密麻麻死人尸骸堆成连绵的小山。
和城墙外的死人比起来,破庙后山堆得那些根本什么都不算。
灾年,粮食贵,人命贱,灾民的命更贱。”
木渔知道,破庙周边死去的乞丐会被丢到后山,单是她穿来的这两个月,单是她所知道的,就有十几人死去。
再算上她不知道的,算上旱灾以来的所有,会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但现在,杨二郎说,城墙外的远比这要可怕。
她为此心悸,也为此担忧。
原主和原主爹娘一行人就是流民灾民,一年多以前还是能够进入黄沙城的,现在已经不能进入了,这是第一个问题。
杨二郎一向稳重可靠,真如他所说城墙外面尸骸成山,死去的人都这么多,那到达黄沙城的流民数量只会更多,这是第二个问题。
根据原主的记忆和这两个月来打听到的消息,黄沙城周边忽然出现这么多流民,怕是哪里又起兵祸了,这是第三个问题。
把这些连在一起想,越想越可怕。
“黄沙城会被攻破吗?”
“所以,不用害怕这些,人总是要死的,既然还活着就好好活。”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说话,说完后都沉默了。
木渔没想到杨二郎那么颓废的表情,那么可怕的叙述,到头来竟然是想安慰她。
杨二郎也没想到本意是安慰,结果被她想到更糟糕更可怕的地方去了。
“不知道,也许没有那么糟,至少暂时不会。”
木渔想了想,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黄沙城好歹是这附近最坚固的城池,不然附近的流民灾民不会都往这里逃,这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希望所在。
再有,黄沙城有高且坚的城墙,只要不开门,只要不遇上成建制的军队,几百土匪想攻进来是不可能的。
只是外面的情况确实不乐观这也是真的。
但是涉及到一座城池的安危,她一个小乞丐能做的事情就相当有限,几乎不会有任何作用。
这不免让人有种无力感,但这也是事实。
木渔回过神来,问出了眼下的关键所在。
“你知道怎么从黄沙城里出去?”
杨二郎点了头。
“也能回来?”
杨二郎继续点头。
木渔皱眉,“那城墙还能挡住敌人吗?”
“那几处地方很小很隐蔽,只容一两人出入,一般不会被人发现,只要被发现,就会立刻被官兵堵上。”
杨二郎说的很平静,
“我想有条退路。”
037两人的秘密
“我想有条退路。”
木渔有些想笑,但又觉得这时候笑出来不大合适。
有条退路啊,这就是杨二郎的想法吧。
果然,能成为朋友的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些相似的地方。
杨二郎想有条退路,所以在想黄沙城出事时有法子能离开,不至于困死城中。
她也想有条退路,所以想在芥子空间里多多囤粮囤物,即便到了最坏的时候也可以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好好生活。
但是两人的想法都有一定的不足之处。
她敢肯定杨二郎没办法解决粮食和水的问题,即便逃出黄沙城也难以为继。
而她的想法也太想当然,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一个荒无人烟不被打扰的地方,单就说黄沙城这高大的城墙她就出不去。
现在好了,两人的想法结合在一起,正好是一个完整的计划雏形。
不过,也就只是雏形,想真正实施起来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认真考虑。
“我们是朋友对吧?”
杨二郎抬头看向木渔,漆黑的眼睛里有几分茫然,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
“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恩人,永远都是。”
老实说,木渔看着杨二郎诚恳坚定的眼神有些感动,永远这两个词她很久没听到有人说的这么认真了。
但感动归感动,相不相信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能相信你吗?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一个关系到我们未来的生死,能让我们在这灾年乱世活下去的秘密。”
杨二郎坐直了身体,坚定地说,
“我能,我会永远保守你的秘密。”
“那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
“有多相信?”
杨二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木渔心里有数,这个人确实很信任她,但这个人也不愿将他的秘密说出来。
她有些后悔开口说这些了。
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没必要说开,一但说开,就没那个意思了。
杨二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没有说出来。
两人默契地沉默着。
直到这天结束,两人躺在黑漆漆的柴房里将要睡去的时候,木渔听到杨二郎说,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甚至为你去死,以此来报答你的恩情。
但我不能告诉你我的秘密。
我对我娘承诺过,永远不会将那个秘密说出来。”
……
这天过去,两人还与从前一样相处。
如果非说有什么的话,就是看起来冷淡了些,但实际上两人间的信任其实是更进一步了的。
沸哥来问过两人间怎么回事,还与杨二郎说了一大通,诸如“妇道人家”“多让着些”之类的话。
赵老大也来过,问他们住的好不好,问他们他够不够义气,话里话外都是兄弟二字。
木渔没被这些影响,按部就班地做她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这天去东街杂货铺那里换了两斤陈粮和两个鸡蛋。
好吧,其实也多少受到了一些影响,原本没打算换这么多的。
杂货铺祖孙俩的反应自然是喜不自胜,一再询问她到底有多少野草,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这种问题。
她说要过上十来天,等下一批野草长起来,两人看着很是失落,但她管不了这么多,带着粮食和鸡蛋就回了破庙。
没几天,芥子空间里的小麦和黍子也相继成熟了,她又忙着收获。
小麦和黍子种的时候就比水稻多出许多来,收获之后得到的小麦和黍子自然也比稻谷多出不少来,比她预想的还要多。
她打算拿来装小麦的五斤左右的布袋子竟然不够用,还好这么多天她收了很多各种盆盆罐罐,用来装这些倒是完全够用了。
这一波收获她要比上次满意的多。
虽然没有称来具体称重,但她大略估计一番,小麦大约得有个十多斤,黍子比小麦多出一半来,估计得奔着二十斤去了。
这些散发着独有香气的新粮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除了这些以外,收获的其他产物还有八捆麦秆和黍子杆,以及放到一起也得个七八斤的粗糠。
这些她依旧还没想到妥善的处理方法,就先放到角落里了。
左右在这芥子空间里,变质的速度很慢,七八天以前的那些水稻杆和刚砍下来的时候相差不多,看着能保存很久。
不过,让她发愁的也有一点,就是芥子空间里的土地不太够用了。
原本大概一百平左右的土地,二分之一被种上了水稻,约么三分之一被野草占据,只有小小的一块也就是原来种着小麦和黍子的那块地方可以用。
就是说,下次收获,和这次不会相差太多,依旧是十来斤黍子、十来斤小麦。
虽然这么想想,好像也很不错了,十来斤黍子、十来斤小麦、三四十斤水稻外加一些粗糠和禾杆,这完全足够两个人生活,而且每个月都有。
不过,谁不想要更多呢?
能养活两个人,就想养活更多人,还想有足够多的存粮……
这点儿土地确实不够用啊。
外面土地倒是足够多,只是先不说她没有土地种了没有保障的问题,单就是说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天,要是没有充足的水源,根本种不出东西来。
还是得在芥子空间上下功夫,想办法升级才行。
只是到底要怎么升级呢?
这不是她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但像前几次一样,她这次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只得再次搁置想法。
即便这样,她依旧很满意。
做人不能太贪心,现在这样已经比过去、比其他人好太多了,其他的那些暂时就先放一放吧。
怀着这般想法,接下来几天她过得相当顺遂。
不过,在这样的乱世里,顺遂的日子总不会太长久的,没几天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赵老大找到她,要与她“谈谈”野草的来源问题,希望她能说出是在哪里找到的这些野草,话里话外都是彼此的兄弟情义,活不下去了要互帮互助。
当然了,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这其实是强迫的本质。
杨二郎沉着脸一眼不发,只去看她的反应。
木渔相信,当时她要是执意拒绝的话,杨二郎是真的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尽管这一切并不会发生,但他有这个态度就足够了。
038三个要求
赵老大并其他几个大乞丐都看着木渔,等她的答复。
木渔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早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唯一没预想到的,是他们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把芥子空间的野草移栽到外面,等它们在外面适应得差不多,旁人看不出异常来,怎么也要个三五天时间。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想办法争取这些时间。
就在她思考这些的时候,有人等不及了。
“你不是想藏私吧,老大可没少照顾你们,做人得有良心,只是几棵草而已。
杨二郎,你说,怎么办?”
二狗阴阳怪气地说道。
沸哥呵斥二狗,“你闭嘴!”
赵老大一眼不发只是看着木渔。
木渔明白,赵老大的沉默是一种默许,他认可二狗的质问,只是不想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她直视着赵老大,缓慢却坚定地说道,
“野草在哪里其实不是秘密,便是我不说,大家花些时间和心思也能找到。”
二狗:“是啊,你知道就行……”
木渔没理会二狗的话,只是谦虚捧人的客套话,总有人当真,要真是这么轻松,他们怎么会找上她?
“我可以把哪里有野草告诉大家,但我有几个要求。”
“提个屁要求啊你,老大对你们这么好,一点儿不知道感恩……”
“你闭嘴!”
这次开口的是赵老大,他瞪了二狗一眼,而后转过头来看向木渔,表情从狰狞变得和善,
“你说,有哪些要求,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木渔略思索了一番,说道,
“第一个要求,我只会说一次野草的位置。
如果我说完之后,这片野草被吃的没有了,我希望不会第二次找上我希望我说新的野草的位置。”
赵老大沉吟着,二狗又抢话道,
“不行,万一你就给片小地方,那我们要了和没要什么区别?”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我想说的那两处野草,加在一起少说有二三百棵之多,这还算少吗?”
赵老大原本沉默的表情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了些笑意,说道,
“这倒不少了。
行,我答应了,只要你说出的地方有野草这么多,我保证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找你第二次!
你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
木渔轻笑,她不会相信别人的承诺,只相信自己的准备与谋算。
“第二个要求,我希望破庙里的人都知道这回事。”
这话一出,几人都不解地看向她,就连杨二郎和沸哥也一样。
她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只告诉赵老大一群人,原先的平衡会被打破,其他人不满她告诉赵老大野草却不告诉他们,到时候他们不敢向赵老大发泄不满,却敢对她这么做,再加上有心人的引导,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而她暂时还不想离开破庙。
赵老大虽然没想明白她要这么做的原因,但看起来对他没有坏处。
“行,这个要求我也答应了,还有别的么?”
“第三个要求,我希望能再给我五天时间。”
“不行……”
“可以,我答应了。”
赵老大虽然阻止了二狗,但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笑意,显然还是不太满意。
“那五天后,我再带人来。”
说着,就率先起身离开了小柴房,其他人也跟在他身后陆续离开。
杨二郎问她,“这样做没事吗?”
“没事,影响不大。”
……
木渔第二天便出门去移栽野草。
一出门她便发现了鬼头鬼脑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乞丐,她没声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朝着南边河洼地的方向继续出发。
路程刚刚过半的时候,她身后就已经没了那两个乞丐的踪影。
她站在地势较高的半坡上眺望了许久也没发现他们的踪迹,于是放心的在选好的地方开始移栽芥子空间里的野草。
照计划,她会在这里种一百棵左右,然后到河洼地那里再种两百棵。
这么算下来时间不太充裕,单纯在路上几乎就要耗掉一天的时间,更何况她还要选地方,还要移种。
想到这些,她加快了移栽野草的速度。
……
在木渔忙着移栽野草汗如雨下的时候,那两个跟踪的乞丐在别人家的墙角下躺着一动不动。
“哥,咱咋办啊?二狗哥让我们跟着那红脸儿,我们这么快就跟丢了……”
“还能咋办,凉拌呗?咋滴你现在追上去就跟上了?
我告诉你,人家老早就跑远了,说不准这会儿都到河洼地了。
河洼地你知道在哪儿吧,我们走了这一段路累成这样,到河洼地,还得走四五段这样的路。
嘿,真到了,就是累不死你,也能把你热死喽。
还是躺在阴凉地方睡一觉的好。”
“但是我们就这么回去的话,二狗哥会生气吧?”
“他要生气就让他生,这么多天,想偷偷跟着那小妮子去薅野草的人有多少?哪有一个办成了的?
那些人早都说了,这小妮子走得快,体力好,一口气走个四五里路气儿都不带喘的。
这要是搁四五年前我倒是行,灾荒三年落了一身毛病,还饿着肚子,天儿还这么热,走两步都费劲。
咱这刚刚走了有两里地?”
“不到两里……”
“就是说,当时你也累得不行了吧,行了,咱就别勉强了,躺着吧,等那小妮儿回来的时候咱再跟着回去就是。”
“好……”
两人想岔了,木渔忙到很晚,他们左等右等,天都快黑了也没等到人,以为错过了便直接回了破庙,结果那时候木渔并没有回去。
二狗被两人气到,狠骂了两人一通,没给两人约定的吃的就把他们赶走了,然后找来另外两个人去做这件事。
结果当然没有改变,这次的两个人也没跟出多远去。
然后是第三拨人……
第四拨人……
不,没有第四拨。
因为前三拨人除了一顿臭骂外什么也没得到,白白累一天回来还要饿肚子,后面已经没有人愿意去做这事,哪怕威胁也没人愿意。
赵老大也知道了这事,眼见五天之约就在眼前,生怕二狗胡搞搞砸了这事,就喝止了。
转眼间,约定好的五天时间已经到了。
039带路找野草
木渔刚收拾好早饭碗罐,赵老大就带着一众手下来到小柴房。
这很难得,平时这个时候,乞丐们大都刚刚醒来,现在竟然早起赶来了,可见对这事的看重程度。
她拍拍衣裳站起身来,对赵老大一众人说道,
“现在便可以去,我们先去和其他人说一声。”
赵老大点头,给她让出道路来。
木渔想了想,没什么需要做的了,便穿过人群,往乞丐多的院子里走去。
杨二郎紧紧跟在她身后,他今天也会跟着一起去。
破庙里中间有个高台,从前该是祭拜什么的时候用的,木渔站了上去,这样其他人能一眼看到她。
“我要带赵老大他们去河洼地找野草,想去的可以一起!”
这一声下去,原本还哈欠连连、昏昏欲睡的众乞丐瞬间活泛起来,嘁嘁喳喳的讨论声从四处传来,然后席卷了整个破庙。
大部分人对此都是不解、怀疑的。
“什么?要带我们去找野草?要是告诉了我们哪里有野草,她还怎么换别人的东西,怕不是要耍什么花招吧。”
“怕什么,她都说要带赵老大去,难道她连赵老大都敢骗?”
另一部分人对此则是惊讶的、喜悦的,这些大都是和她换过多次野草、比较熟悉她的人。
“好耶!找野草找野草!”
“快快快!去把崔胖和那谁喊起来,我们一起去!”
“太好了!我们要是也知道哪里有野草,以后就有更多野草吃了!现在这样每天只能换十来棵根本不够吃!”
木渔站在高台上,看着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很快便有很多人围在了高台下,更有人直接问她,
“你说的是真的?真要带我们去找野草?你图什么呢?我可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好心!”
木渔循着声音看去,是一个高颧骨三角眼灰白头发一看就不好招惹的妇人。
她记得这人是住在破屋对面屋子里的,和王婆子在破屋的地位差不多,跋扈不讲理,经常能听到她和别人骂仗的声音,不过这时候这些不重要。
这妇人的质问,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个表态的机会。
“当然是真的,想去的现在便可以跟着我和赵老大一起去,地方在南边的河洼地那里。”
下面有人喊,“河洼地太远了!”
木渔没理会这人,河洼地太远了和她有什么关系,她难道还得把河洼地背到破庙里来?
“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是希望破庙里的大家都能撑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这是我的希望,也是赵老大的希望。”
台下喧嚷的声音停息了片刻,似乎都被这话震住了,心中感动不已。
那些亲近她的人尤其如此。
也有人无动于衷,背地里撇嘴,却是没有直接说什么。
一来她这话带了赵老大,跟赵老大对着干就是不想在破庙呆了,二来她要带人去找野草,许多人感动这事,要是这时候逆着她来,其他的乞丐不会允许。
见破庙里大多数的乞丐都注意到这事了,且对这事的态度都是感动欢迎的,木渔很是满意眼下的情况,走下高台对着同样一脸满意的赵老大说道,
“出发吧。”
赵老大点头。
于是以木渔为首,赵老大等十来个大乞丐紧随其后的队伍离开破庙,往南边河洼地的方向出发了。
队伍离开了,其他乞丐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果断跟上去的,比如宋高个儿、赵聪、崔胖这些人;有还在犹豫的,想要野草又瞻前顾后,或是在等人,这样的人最多;还有果断放弃的,躺回原处不说,还劝别人不要去。
那些犹豫不决的人自己做不出选择,但别人给出建议时却能精准驳斥。
有被劝别去的人反问,
“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去呢?就算只能拿个三五棵野草也能对付凑合一天了,你这么说怕不是想让我们都不去你好多拿吧。”
咸鱼躺的乞丐翻了个身,
“那你就去呗,反正我要再睡一觉。”
被劝的人这时又犹豫了。
这给咸鱼躺的乞丐整笑了,
“河洼地多远你也知道,你去得了?
就是去得了,这一趟多累啊,得费多少力气,就为了几棵野草,值吗?”
被劝的人不说话了,呆站了大半天,直到破庙里剩下的乞丐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这才怏怏地回自己的地方坐下了。
……
木渔这时候已经带着众人走出一里多的路了。
她身后是一个长长的队伍,前面还比较紧凑,后面比较零散,最后面远远地坠着那么几个人,估计有个三四十号人。
也就是说,破庙三分之一的人口都在这里了。
不过,这才刚开始,等到最后能剩下多少人还说不一定呢,也许连这一半都没有。
她回过神,继续带路。
这路她走习惯了,一般都是一口气走到一半的位置,然后找个地方休息一阵再继续走。
这次她也是这般打算的,借着中间休息的功夫,给他们看她在这里种的那些野草,拔一些野草补给一下,修整过后再继续出来。
但是身后那一片粗重起来的喘气声告诉她这大概是行不通的。
她估计了一下距离休息的地方大概还有不到一公里,再坚持一阵是最好的选择。
“赵大哥,前面大约一公里的位置就有一片野草,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阵,吃些野草。”
赵老大维持的表面平静险些破防,他倒还撑得住,也还能走,但累也是真的累。
“真的?快些带路。”
二狗张了张嘴,又想插嘴说什么,但他体力比赵老大、木渔差远了,这时候喉咙火辣辣的灼痛,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有一滴还滑进了嘴里,又苦又咸,让人作呕。
赵老大身边的人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知道很快能休息还有东西吃,都坚持着往前走。
但其他的那些乞丐就不是这样了,大半都掉了队。
木渔往后看了一眼,还紧跟着的人大概不到一半,队伍从中间断开了,后面的人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
她想了想,让杨二郎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自己则往后去追那些掉队的人。
她看重的那几个人没跟上来,这可不行。
040分野草
此时,后半截儿队伍里。
赵聪气喘吁吁地追赶着宋高的脚步,
“等等我等等我,我要根本不上了。”
“已经跟不上了。”
宋高不甚情愿地放慢了脚步,不是因为赵聪的请求,而是因为前方越来越远的队伍。
他们与前面的队伍已经拉开距离,无论他们怎么尽力追赶也会不上,甚至这距离还越来越大了。
这时候离河洼地还远的很,可以想象接下来赶路的劳累,也可以想象等他们到达的时候留给他们的是什么。
宋高放慢了脚步,赵聪终于不用那么辛苦地追赶,边走边擦汗说,
“崔胖早就掉队了,就剩我俩作伴了。掉队不要紧,我爹在前面跟着呢,到时候他会告诉我们野草在哪里的。”
宋高没说话,早已没有亲人的他更习惯靠自己,但现在他很难靠自己解决眼下的问题。
眼见前面队伍的尾巴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心中焦躁不已。
直到他发现了前方有个人在靠近,看清那人是谁时,他心中顿时浮起惊讶、以及期待的情绪。
她怎么回来了?
只有她回来,难道是来找他们的?
木渔远远瞧见了几人中的宋高,便朝他们快步走来,说道,
“前面一里路左右的地方有一片野草,你们直着往前走,到了便能看到在那里休息的赵老大他们了。”
宋高一行六七人听了这话,顿时感觉打了鸡血,原本说累的不行的人,也继续迈步向前了。
木渔和他们说完,往后一看,不太远的地方还有这么一小拨人,于是继续往后走。
等找到这拨人,照旧把话一说,让他们尽量快些赶到休息点。
小妇人吴氏脸上的汗水把伪装的泥土冲的一道一道的,嘴唇干裂看着很是可怜,微微鞠躬对木渔说道,
“谢木姑娘特地回来一趟,要不然我们怕是要跟丢了。”
木渔心情不错,顿时感觉天都没那么热了,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
王婆子感觉累的慌,她平时看着咋咋呼呼,但早已许久不曾这么累过了。
乞丐哪里有这么耗体力的时候呢?
她能撑到这会儿,全凭那股子占便宜捡漏的劲儿,不甘心什么都没拿到就这么回去。
现在听说前面就有野草,一阵激动,结果再一想,那么多人跑到前面去了,等轮到他们的时候,还不定有没有呢。
登时激动就变成了气愤和不甘,想着反正早去晚去都是那么回事,于是一屁股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了。
“哎呦,累死了累死了,歇一会儿再走吧,这么累可撑不住呀,歇歇吧歇歇吧。”
其他人当然也是累的,不过刚刚被木渔打了鸡血,没有休息的想法。
但这会儿王婆子这么一喊,他们的身体又确实很累了,想坐下来休息,顿时便犹豫起来,有几个人看着也要坐下来。
另外几个人则看向木渔,木渔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这几个人便也跟着她继续走。
王婆子本意是所有人都留下,到时候在这些人里她吃不了亏肯定是收获最多的,但要是这几个人走了,她休息的话,那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走那么急赶着去投胎啊!你这人怎么这样,看不到我们累得要死吗?还让我们走,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木渔本不想理会,奈何其他人被这言论洗脑,看向她的眼神带了怀疑和不满。
这些活在底层整日为了一口吃的奔波的人,本就愚钝麻木,很容易被影响被利用,也是可怜。
“实在太累的可以留下休息,即便去的晚,有赵老大他们在,只要到了地方,总能领到几根野草。
要是觉得还能走,就和我一起去,虽然接下来的路直走就行,但总有人迷路错过。
是走还是休息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不是为我选的。”
说完,她就继续往前走了。
其他人想了想,虽然累的很,大都跟了上来,也有两人在王婆子身边坐下打算休息。
王婆子被气得不轻,还是咬着牙站起来跟了上去,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人满脸茫然。
木渔带着几个累的不轻的人赶到了赵老大他们休息的地方。
赵老大他们看起来已经休息过来了,精神很足,第一时间追过来问她野草到底在哪里,看起来很是激动。
木渔气都没喘匀,眉头微皱,想道:这些人未必太心急了些。
“赵老大,找到野草后你打算怎么分?
我看这里现在有三十个人,那片野草估么有一百二三十棵,平分的话每人差不多能分到四棵。”
赵老大没说话。
二狗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
“怎么可能平分?我们肯定要占大头。”
木渔知道,这里的“我们”指的是以赵老大为首的大乞丐。
但本来平分能分到就不多,要是在这么一搞,每人只分到两棵,这就有些过分了。
当然,也可能二狗的意思是其他人每人一棵意思意思得了。
这不行。
“赵老大,我知道这片野草小了些,平分根本分不到多少,就是那么个意思。
即便多给你们留出来,最多也就一人六七棵,但其他人那就是白跑一趟了,他们肯定不愿意,会有怨言。
不如这次平分,赵老大少拿几棵野草,其他人也没法儿埋怨谁,还要承你的情,多好的一件事。
而且,这里至少有半数的人跟不到河洼地那边,等到了河洼地,那里那片两百多棵野草只由剩下的人来分……”
木渔说了这一大通,赵老大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招呼起在场的人,带他们去了那隐蔽的野草地。
在小山坡左拐右拐一阵,很快那片鲜绿的野草便出现在了眼前,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野草!真的有野草!”
“好多野草!”
有乞丐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猛地就要冲过去。
赵老大喊了一声,“别动!”
他的手下和部分乞丐回过神来站住了,还有部分没站住的乞丐,被前者拦了下来。
他发表了一番讲话,表明了要平均分配,随后让手下们监督,开始拔草分草。
别管这一路之前如何,手里拿到野草的时候,众人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041再送野草
每人四棵野草分完,最后还剩下小几十棵,这些毫无疑问归了赵老大。
木渔嘴里塞了棵狗尾草,坐在山坡上漫不经心地想事情。
她刚刚数了下人数,并没有三十个,只有二十六个,她看好的那些人大概有一半都在,比如小妇人吴氏和她兄弟、宋高、赵聪和他爹、齐翁孙子齐顺、崔胖大伯等等。
这些人是她在过去一个多月打交道的过程中,筛选出来的友好、可靠的人,总共不到二十个。
乱世里孤身一人是危险的,还是要团结尽可能多的人,她这是在为以后做准备。
这些人算是自己人,给自己人野草并不算损失。
自己人还是少了些,现在还有个七八个,等到河洼地的时候能有三四个便不错了,还是得继续努力找人啊。
她正想着,杨二郎坐到了她身边。
她看了杨二郎一眼,说实话,杨二郎的体力好的让她惊讶,快到的时候她和赵老大一行人都有些喘了,但杨二郎看着和刚出发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没看出来,你体力还挺好,走这么远都不带喘的。”
“我家住在很偏远的山村,附近最近的村子,距离都比这远得多。
我从小便满山遍野四处挖野草、摘野果,走的路比这些远多了。”
回忆起从前,杨二郎脸上浮现出一抹怅惘,那是他回不去的生活。
木渔正想安慰他,不远处便有赵老大的手下喊她快点出发。
她只拍了拍杨二郎的肩膀,便起身朝着那边走去。
队伍继续向南出发,人数不到二十,有两个赵老大的手下留下来看着野草地,有几个乞丐觉得体力不行自己放弃了。
又是一番跋涉,虽然与之前距离相差不多,但到底还是不一样,这次走到一半儿大部分人就喘的不行了。
但是碍于之前休息花了不少时间,时间本来就紧张,这下更不宽裕了,所以都咬牙坚持着。
不过,这种时候只有坚持是不够的,很快便有不少人掉队了。
木渔和赵老大商量了一下,赵老大让她继续带路,到了地方再等这些人,他们现在也累得很,要是返回去找人,会额外消耗体力还会拖慢速度,并不是好的选择。
于是等到了河洼地的时候,队伍一共只剩下了八个人。
连赵老大的手下半数都掉队了,可见这段路走下来有多累。
这时刚过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便是没掉队的这些人都蔫了。
木渔也是一样,她这小身板比其他人差了不知多少去,也就是这两个月吃的比别人好些多少补了补,不然是撑不了这么久的。
之前来的时候,累了还能进空间里休息一下,吃些东西、喝些水,现在跟这些人一起,她并不敢松懈,额外的休整也就没有了,累是实打实的。
休整了片刻,陆续有三五个人赶了上来,瘫坐在地大口喘气,向他们问起别的掉队的人的消息,摆手摇头说不出话来。
又等了片刻,这几个后来人也缓了过来,但这段时间里没有别的人跟上来了。
“这么久还没找来,要不就是实在走不动放弃了,要不就是找错了地方。
时间紧,留下个人去找找他们,我们就先去找野草吧。”
赵老大这般说道。
木渔看了眼其他人,显然他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叹了口气,
“那好吧,跟我来。”
她带着几人趟过比一个月前缩水了不少的河洼,绕过几块大石头,来到了她移栽野草的地方,这片野草足够二百多棵。
这一次,没有大声欢呼,也没有冲动的奔赴,所有人只是顿了下脚步,满眼喜悦地走向了那片野草。
经历过辛苦才会更珍惜收获,才更能体会到收获的喜悦。
赵老大招呼大家可以摘个十棵八棵的吃着,自己则在周围走来走去。
他那几个手下也是没客气,摘了就往嘴里塞来吃,那吃相活像是饿了十天半个月,但他们是每天都能吃饱的。
宋高强忍着身体上的酸疼和心里的喜悦,摘了十棵野草,把五棵小心收到衣裳里,拿着另外五棵走到一旁吃了起来。
他已经把两处野草的位置深深记在心里,想着以后又多了条退路,还想着既然这两个地方有野草,那周边肯定也会有的,要是好好找一找,说不准能有意外收获。
其他人也和宋高差不多,吃一些留一些想带回去给家人或是晚些吃。
总之,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木渔默默地观察着他们,找准时机来到赵老大面前,
“赵大哥,跟我来。”
她带着赵老大脱离人群,站上一块巨石,指着远处的一个地方,说道,
“那里还有一片野草地,也大约有二百棵野草。”
原本站在巨石旁的赵老大闻言立刻严肃起来,爬上巨石站在她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看到一片黄色背景中那一丝丝的绿色后,赵老大蓦然瞪大了双眼。
确认过那里确实有一片野草地,他转头看向离他非常近的木渔,表情严肃中带着怀疑,
“你不是说,只会告诉三百多棵草的位置吗?
你已经说了两处地方,野草加起来有三百多棵了,没必要再说出来这一处。
自己留着以后找来吃、拿回去换东西不好么?”
木渔笑笑,
“那三百多棵是给破庙的,这二百多棵是单给赵大哥的。”
赵老大不傻,明白过来这是在收买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发出会心一笑,似乎很是满意她的上道。
先前那三百棵野草,即便他作为破庙的老大,有权力把这些据为己有,但不能真的一点儿不给破庙的其他人留,最多能把二百棵留住,再除去分给手下的,他自己到手根本没几棵,也就比塞牙缝儿强一点。
他当然是不很满意的,但是他也明白,别说多少了,这旱年还能找到野草都是走了大运。
这么多人只有她一个人发现了这些野草,估计也不会太多,她又愿意说出这么多野草的下落,已经是难得中的难得了。
他倒是没想到,她还能做出更难得是事。
这般看来,只怕她找到的野草数目远比他设想的要多,至少得有一千棵,才能这般从容地送掉五百棵出去吧。
“我不能白拿你这二百棵野草,说吧,你想我做些什么。”
042贤妻良母杨二郎
“我只希望以后我和杨二郎能在破庙住的顺心,不会有人找麻烦。”
“就这样?”
赵老大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看着木渔,说道,
“现在没有我插手你们也住的挺顺心的吧。”
他不相信有人付出实打实的利益,却只求一个可有可无并不一定需要的好处,这不符合他们这种底层人把所有的一切用到刀刃上,一针一线都务必要立刻见到效果的心理。
木渔笑笑,说道,
“现在用不到,以后不一定用不到。”
赵老大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转回头去,
“你这丫头,一早看着畏缩怯弱,实际骨子里精明的很,是断不会让自己吃亏的那种人。
我不愿意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不过,特殊时候总有例外。
我答应了,以后破庙里要是有人要找你们的麻烦,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得到了赵老大的承诺,木渔感觉心里的石头又卸下一块来,身上轻松了很多。
有了这承诺,能帮她规避掉以后的很多麻烦。
这次给出去的三百棵野草,到现在两百棵已经被摘完了,剩下的这一百棵也够呛能剩下多少。
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赵老大会不想摘些明天吃?
赵老大掉队的那几个手下也累坏了,他们的份不也得帮着摘回去?
在芥子空间里,三五天野草便能重新长大,但是在外面,这个时间得是十天半个月,再算上干旱的影响,估计得大半个月。
吃不饱饭的人会老实地等这么久?
野草没长出来、草根也是可以吃的啊……
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这种事,古来发生的还少吗?
想来要不了多久,近处的那片野草地就会消失,河洼地这里的因为远和赵老大的干预,或许能多存在一段时间。
到那个时候,破庙里的其他人已经与野草无缘,定然有人会再起心思逼她再说一片野草地出来。
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若只有他们倒也不足为惧,但他们会煽动其他人一起这么做,被煽动的人不会少,因为这除了损害了她的利益外,对其他人都是有好处的。
而这样必然会影响她在破庙接触转化自己人的过程,也会影响她用野草换物资的进程。
最坏的情况是,赵老大也被他们蛊惑,这样她就必须照他们说的做,要么就只能离开破庙,到一个这些人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给了赵老大额外的一片野草地,这样赵老大就不会轻易地被蛊惑,没有赵老大和他的手下加入,其他人就很难掀起什么风浪来。
再有,赵老大还会帮着她处理这些人,她可能都不用自己出手就能解决。
这般一来,她在破庙做事便能少顾忌些,放开去做了。
……
这天木渔带着一众人返回破庙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木渔走了一天路累的不行,只觉得才刚躺下,再一睁眼就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杨二郎坐在柴房门前手里拿着一把枯草动个不停,似乎在编什么东西,听见她起身的声响,扫了一眼,说道,
“陶罐里热着窝头,昨天带回来的野草也还有,你看着吃点吧。”
木渔大大伸了个懒腰,顿时感觉浑身酸爽,是昨天太累了的后遗症。
她打开陶罐,取出还带着热气的窝头咬了一口,松软度和温度都刚刚好,比干巴巴的时候好吃多了。
她拿着窝头坐到杨二郎身边,发现杨二郎正在用枯草编席子,已经编好了不小的一块。
粗糙、杂乱、灰扑扑的枯草在经他灵巧的手指后,变成光滑、条理、能反光的草席,看着像变魔术一样。
木渔瞪着眼睛看呆了,都忘记了吃东西。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咬了口依旧松软的窝头,看着杨二郎认真做事的侧脸,含混着小声说道,
“其实这么看,你还挺有贤妻良母的气质。”
木渔觉得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杨二郎的反应告诉她,大概是不小的。
这话一出,杨二郎手里扑簌跳跃着的枯草耷拉了下来,杨二郎缓缓地转头看向她,脸上的表情眼里的情绪满是复杂。
木渔往后缩了缩肩膀,这句话的杀伤力能有这么大?
“我错了、我就是开个玩笑……”
杨二郎定定看了她片刻,而后才缓缓地转回头去继续编织草席,这次,枯草的动作慢了很多,跳的不如之前欢快。
木渔后知后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细细一想,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十五六岁男孩子的自尊心作祟?
她摇摇头,机械地咬着窝头,等她啃完这个窝头,杨二郎已经编完半张草席了。
“编的真好、真快!”
她夸赞道。
杨二郎手上的动作没停,淡淡说道,
“我娘教的。”
木渔:……这是又说错话了?
但是杨二郎表情平静,并没有很悲伤的模样,应该是已经接受了事实。
“……真好。”
杨二郎没说话,继续编草席。
木渔就一直盯着他上下快速翻动几乎要快出残影的手指和跳跃的枯燥,直到看的眼睛发酸。
她刚眨了眨眼,就听到杨二郎发出“嘶”的一声,那跳跃的枯草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割到了?”
木渔小时候有过拔野草结果被又薄又利的草片割伤手的经历,那时候只觉得疼的天都要塌了。
哪怕是到了现在,她一想起这事来,也觉得手指钻心的疼。
她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但杨二郎可能是实打实的疼,她看到杨二郎皱起的眉头了。
她抓住杨二郎的一只手,拉到眼前细看。
这只手相当粗糙,又黑又粗,骨节粗大,单看手像是个四五十岁半生风霜的人,绝不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
她细细看着这只手,想要找到受伤的地方,结果瞪得眼睛发酸了,都没有找到。
这只手动了动,从她手里抽走了。
粗粝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去看杨二郎,结果杨二郎转开了脸不看她,只说,
“只是划了一下,没事。”
043不可救药
木渔感觉到杨二郎似乎不太想和她说话,她也觉得这时候气氛不大对,便没再多呆,借口去找野草离开了破庙。
虽然她带回来的野草是从芥子空间里摘的,但是在其他人面前,她还是要装作是辛辛苦苦从外面找来的。
昨天说出去那么多野草的位置,今天要是想再带回去那么多野草,就该表现的更辛苦才对。
不过其实今天或许没必要带回去那么多野草,因为昨天带人去河洼地的缘故,根本就没有人找她预约什么。
但她还是出了门,半是作秀半是观察的往南方去了。
她想去看看近处那片野草地的情况。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没有走得太近,只远远站在稍远些的高地眺望。
前天还能明显看到那一片鲜明的绿意,现在一丝绿意也没有了,入目一片昏黄。
唯一能证明这里存在过一片野草的证据,是那片土地上,徘徊停留着的十几个乞丐。
这片野草地彻底消失了。
比她预想的还快一些。
她站在高地上,一阵罕见的热风吹过她唇边讽刺的笑。
种出这些野草并不容易。
除去给破庙、给赵老大这一共八百左右的野草,河洼地附近还零星分布着四个几十棵野草规模的小草地,这些一共是不到一千棵野草。
但她移栽出来的时候,可是有着近一千五百棵的数目!
有五百多棵,接近三分之一的都折损了。
这些野草可都是根系发达、生命力旺盛的,她很小心地移栽,每天都来浇水,即便这样,损耗还是大的吓人。
可以想象,现在种植粮食,即便用很好的粮种,每天都辛苦浇水,收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好的粮种难得,水更难得,大多数人连这些都没有,地里能有几分收成?
一分,还是两分?
又或是,一分都没有?
……
木渔找了个熟悉的角落窝着,接着进了芥子空间。
芥子空间温度凉爽、空气清新、入目皆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与外面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她心头的郁气消散,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脚步轻快地走到泉眼旁舀了碗甘冽的泉水喝,喝完就走到刚种下没几天的小麦田附近查看起来。
她移栽了一千五百多棵野草出去,只留下了维持正常消耗的三百多棵,空出了不小的一片地方,本着不能浪费土地的原则,她在这片空地上补种了小麦,现在已经发芽了。
这两天她分别煮过小麦和黍米,感觉还是小麦更好吃一些,杨二郎也这么觉得,她便这么做了。
早先种下去的水稻这时候已经长得蛮高了,绿油油、水灵灵的,看着很是喜人。
她陶醉了一番,然后拿起水罐开始给水稻浇水。
水稻和小麦、黍子不一样,对水的需求比较高,芥子空间里的土地虽然不算很干,但她感觉不浇水水稻苗就不精神,所以经常主动浇水。
事实证明,浇过水的水稻确实要精神很多,就是人要累一点。
不过,这么点事,累的程度跟来回一趟河洼地相比轻松多了,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她发愁的事情是土地不够多,影响她收获更多的粮食。
升级啊升级,到底怎么能升级呢?
自从有了升级的想法后,她已经把芥子空间里的每一寸地方都细细找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她自己也猜测过很多可能,但不知道是根本就猜错了方向,还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都没有效果。
她现在也佛系了,不再盯着这些,转而去关注如何利用好现有的一切来应对可能遇到的麻烦。
时间过得很快,临近傍晚的时候,她便摘了一百棵野草,回了破庙。
许是昨天在众人面前直接宣布野草位置的举措,她刚一回到破庙,就有很多人都朝她看来,且一直没移开视线。
这些视线里,善意或是平和好奇的居多,当然也有那么几个让她感觉不太舒服的。
她往柴房那边走去,许多视线随着她一起移动。
她取出被包裹着的野草,顿时感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更热切了几分。
赵聪来问她可不可以换东西,她点了头,也冲着选定的自己人和待定的人点了头,这些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有不少人回去取东西来换。
赵聪他们已经与她交换了很久的东西,能换的大都换了,现在的这些大都是容易在外面找到的碗啊、杯啊、盆啊、桶啊,通常都还是坏掉的,一般只值几棵或是十几棵野草,换来很轻松。
赵聪接过换来的野草,笑着让到一旁吃了起来,边吃还边与她说话,
“木渔姐,你真厉害!
能走那么远找到这么多野草!
昨天我们走得不算远,就累的不行,只得到了四棵野草,不过我爹走得远,得的野草多,一共有十多棵呢。
我爹说,让我以后还是和你换野草吧,自己去找,又累又危险,不划算。”
宋高站在赵聪身旁,闻言没说话,也没附和,他这样的人想要活下去,就得所有的可能都抓住才行。
这边木渔和这些人忙碌个不停,那些围观的乞丐并没有离开,依旧注视着这里,不少人还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我去看了,他们说的半路上的那片野草,根本一棵草都看不到,白跑了那么一趟累的要死,就挖到了七条草根,还被人阴阳怪气地怼了一顿,不过那野草根倒是挺粗的。”
“这倒是,我去的晚了就拔到三条,吃了勉强有力气走回来。”
“那些野草没了,就是说我们以后都没得吃了是呗?我都没尝到野草到底是什么滋味来着。”
“我尝到了,滋味确实不错,可惜没了,要不真想在尝一次。”
“据说河洼地还有,你可以去。”
“不去,走那么远不得累死个人,就为了摘几棵野草吃,不值当,要是二三十棵嘛,我还会考虑考虑。”
“做你的美梦去吧,昨天跟到最后的人,也就分到了十棵,你还想二三十棵……”
“或者,你也可以像那些人一样,去和那红脸儿换啊。”
“哈哈,我才懒得去,不如去街上躺一躺。
我和你说,我知道哪边的人家更心软,有时候还能讨到骨头吃呢……”
044失约与选择
木渔原本还担心过说出那些野草的位置会影响她的交易,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带人找完野草的第二天没预约也换到了相当多的东西,很多人接着预约了第三天的交易,算下来预约的数目并不比之前少,甚至还要稍多一些。
有的乞丐生怕她的野草不够了不会再换那么多人的东西,主动表示可以降低一丢丢价格,让她务必把他的东西收下来。
问题是,不止一个乞丐这么做,几个乞丐依次来过后,依稀有了内卷的意味。
对她来说,这算是个意外之喜。
经过这一个多月来的各种交换,她现在已经有了上百只碗、几十只杯子、十几只水罐、八个煮饭陶罐、四个木盆、两个水桶,以及三十多件衣裳等等。
按照她初步地想法,拉拢二三十个人一起去深山老林躲避乱世种田求生,现在的物资基本足够了。
当然,陶罐、木盆、水桶、衣裳这些还是不够,但那些人又不是光溜溜什么都没有,她只要帮着弥补一二就行。
便是还不够,也不很急切,慢慢再收就是。
她原本的想法是降低一下杯碗这些已经不太需要的交易物的价格,只是一直在想该怎么做才能让其他人安然接受,毕竟这算是损害了其他人的利益。
没想到她还没做什么,乞丐们便误打误撞地自愿降低了价格。
她顺势而为,默认了这种解决方式,只是在收到较稀缺的物品时恢复原本的交易价格,并说明她很缺这些。
事实证明,效果很不错,比如现在。
木渔正接待最后一个来换物资的老翁,这老翁是没预约过的,她每天都会遇到一两个没提前预约过的人来交换的情况,一般只要涉及的野草不多,都会一并换完。
如果太多或是不赶巧就推到明天,直接拒绝的时候并不多。
不过,其他人并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很多乞丐来的时候,都很忐忑,生怕会被她拒绝。
就像他们被无数当铺和无数人拒绝的时候一样。。
这老翁姓王,是第一次来这里换东西,之前并不曾与木渔有过联系,之所会过来,还是那天木渔站上高台宣布野草位置时说的话让这王老翁上了心。
王老翁身形枯瘦如老树根,皮肤黝黑的比土地颜色还要深上许多,手里拿着件衣裳,哆嗦着交到了她手上,犹豫着问她,
“丫头,这能换多少吃的?”
木渔如实说了,“衣裳有补丁没漏洞,还算不错,可以给十棵野草。”
这在她收的众多衣裳中算是中间偏上的价格,也是正常的价格,没有降价过的。
王老翁松了口气,遍布愁云的眼里透出两分惊喜,连连说道,
“换了,换了。”
木渔于是从手里剩下的二十几棵野草中抽了十棵最大的出来,递给了王老翁,并说道,
“老翁,我这里比较缺衣裳与木桶、木盆等等,能换到比较多的野草,当然,杯、碗这些也是收的。”
王老翁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呆愣地接过野草,机械地转身走了。
木渔挑了挑眉,不解为什么会是这么个反应,正好这时杨二郎回来,她就随口与他说了这事。
杨二郎闻言思索了片刻,没说什么,转头又出去了。
于是她眼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不多时杨二郎回来,告诉她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这老翁姓王,已来到破庙半年多,早前还有个老伴儿和孙子,后来都饿死了。
王老翁自那以后就一直一个人,不与其他人说话交流,也不曾招惹是非。
真要说起来,倒和从前的你有些像……”
木渔前面的时候还在感慨有杨二郎在真好,后面就立刻警戒性拉满,直到确认杨二郎并没有什么试探的意味,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
和从前的她有些像,不就是说,王老翁像原主吗?
听杨二郎的描述,再联系起刚刚王老翁的表现,好像确实有些像。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原主和王老翁其实就是广大软弱无能逆来顺受的劳苦大众的典型形象而已。
想到这些,想到原主,她心里并不舒服,便把这些抛到脑后去,转而注意起另外一件事来。
王老翁?
听着好像有些熟悉啊,对了,东街杂货铺的店主好像是叫老王头来着?
……
想起了老王头,木渔恍然间意识到,她最近一直忙着破庙这边的事,好像很久没有去杂货铺换东西了。
上次去杂货铺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十天?
不,应该有半个月了。
木渔无奈地拍了拍脑壳,苦笑,上次好像和老王头约定好十天再去杂货铺,忙着忙着竟然忘记了这回事。
没想到一向以准时守约出名的她竟然也有失约的那一天。
不过她没懊恼太久,立刻思索起应对的办法来。
杂货铺,还是得去的,那里有许许多多的物资,她所需要的是其中的一部分,她现在所能换到的是这一部分中的一部分。
老实说,这进度未免太慢了些。
从前朋友同事都用高耐心和高效率形容她,不然她在这么糟糕的环境下也坚持不下来这么久,现在耐心被消耗掉一些,讲求效率的一面便展现出来
这次失约要解决并不很难,她有许多的借口来应对,然后让一切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继续过着小打小闹地隔几天换个鸡蛋、换几斤陈粮的日子。
这或许不错,但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或许,她可以借着这个契机来做点什么,来改变一下现状。
比如,上次她在杂货铺里听到那个秀才向杂货铺询问新粮,老王头说杂货铺并没有新粮的事情就可以利用一下。
新粮总是比陈粮贵,如今陈粮都贵的不行,新粮只会更贵。
她预计新粮与旧粮的兑换比例至少该在一对二上,尤其她芥子空间种出来的新粮品质非常不错,或许能换到更多。
虽然这样还是不能让她快速拥有一大批粮食,但总比用野草来换划算的多。
而且,粮食是乱世的硬通货,除了用来换粮食,她还可以换到许多其他急需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