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火铊英雄,第二幕
就这样,火铊英雄通过抢攻,成功地把小宫加奈原本想劝他的话堵了回去。
对方似乎一时丧失了信心,不但上学路上都没在说话,甚至在到了学校之后的整个白天,都没在再来找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难得可以有一整天清净,上课,放学,最后去打工。
打工的地点离学校与家都有些远,是在火车站附近商业街上的便利店里。
火铊英雄按部就班地站在柜台后面忙碌着,而照例一同跟了过来的红战士也没打扰其他顾客,只是独自坐到了一边的堂食长桌便,自己刷着手机。
“欢迎光临!”
“总共是980円,找零请拿好。”
“您的便当需要加热吗?”
又送走一名顾客,火铊英雄偶然间一抬头,却刚好看到一队穿着他熟悉制服的高中生。
这队与他同校的学生有男有女,在街上一边游荡,一边旁若无人地相互大声喧哗打闹着的学生。
而当火铊英雄看清中间一人的容貌,更是一愣,然后不自觉地陷入了一时的恍忽之中。
……自己有多久没和这个人打过交道了?连以往作为朋友时候的记忆,好像都变得十分遥远了。
这队学生的中心人物,是一名总显得表情有些邪气的长发少年。他正被其他学生前呼后拥,更是左右各搂着一名女生的腰部,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着,肆无忌惮地大声笑着。
——野田慎二。
英俊,多金,祖父是农协会长。整个学校里,包括教师在内都没人惹得起的人。
不过野田慎二这个人,倒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的。
在火铊英雄的记忆里,从初中一直到高中一年级的上半学期为止,野田慎二都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也很少谈及自己的家族。
要说他唯一稍有些与众不同的,也就会只有他的爱好而已:他曾是个“假面战队系列”的狂热粉丝,与火铊英雄一样。
所以,他们两人,也是曾有过一段志同道合的日子的,经常一有空就凑在一起滔滔不绝。
火铊英雄还记得,他们两人最后一次说话……就是在一年级下半学期放假前的一场大吵。
那时候火铊英雄最喜欢的自然是今年最新作“行星战队“,而野田慎二则更坚持去年的“魔法战队”制作更精良。于是,当时两人就哪一部才是系列No.1进行了争论,并最后升级为了争吵。
然后紧接着……火铊英雄的母亲的事情就发生了。
当火铊英雄再次回到学校之后,则听说在那段时间慎二也出了事。
他似乎生了一场的大病,导致忘掉了许多以前的人和事。而且就算病好之后,人也整个突然性格大变,变成了一个骄横跋扈横行霸道的家伙。
火铊英雄因为他母亲的事,并没什么心思去找野田慎二和好,更没半点去探究对方为何变成如此的心情。
野田慎二也再没来找过火铊,也不知道是因为记仇,还是因为火铊英雄就属于因病而被忘掉的那部分。
就这样,只用了一个假期,两人就从好友变成了连眼神都不会对上的陌生人。
……
那一群人里,突然有人若有所思道:“——慎二,我总觉得我好像刚才听到了火铊的声音?就——‘欢迎光临’这种。”
旁边立刻就有人帮腔道:“嗯?听说那家伙确实在打工,不过他藏得很好,我们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哪个店……这附近那么多饭店,搞不好还真在这。哈哈。”
思绪被打断,火铊英雄本能地往后缩了一缩,藏入了店门的阴影之中,只希望不要被这群人发现。
说到底,他也不希望在打工的时候遇上认识的人,所以当初才选了这间距离家和学校都很远的便利店。
但他可从没想到,竟然有一群人因为太闲,就一路逛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偏偏其中还有一个火铊英雄最不想打交道的野田慎二。
他听到野田慎二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啊?火铊英雄?好怪的名字啊,哈哈哈……那是谁?”
“你连火铊都想不起来了?”有女孩子的惊讶的声音传来,应该是被野田慎二搂着的那两个之一。
“完全。”
“你们以前的关系还不错哦?”
“都说了,生病之前的事情好多都忘记了啊。所以,这个火铊英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野田慎二继续用一副轻佻的语气道,而且说着说着就笑了出来,“不会和名字一样奇怪吧?哈哈哈。”
“非要说的话,就是个土里土气的中二死宅吧?”旁边又有人插嘴道,热情地为野田慎二解说。“……啊对了,对了!还记得去年的那个明信片征集活动吗?写下想对父母说的话。”
这下,周围的人似乎都想起来什么,你一句我一句了起来。
“啊!!对对,我也想起来了!”
“正常来说,随便写点感恩的话应付下教师就行了吧?真想给父母看的话,写肉麻点骗骗零花钱也不是不行……”
“可你绝对想象不到那家伙写了什么!而且,火铊那家伙竟然还可以做到脸都不红地当场念出来!!”
其中一个人,甚至惟妙惟肖地模彷了起来:“咳咳——‘我的父亲是个刑警,在我心中就是正义的象征!’”
“——‘就像是恒星之红战士一样,是我最崇拜的人!’”
然后,一群人哄堂大笑。
“什么红战士?”
“特摄片啦,小学生和死宅才会看的东西。”
“哈哈哈……现在的小学生都不会相信那种东西了吧?……而且还要全班面前朗读的啊喂~”
“但那家伙还真的是毫不犹豫地去读了,一副很自豪的样子。是脑子有问题吧。”
火铊英雄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咬紧牙关。
“所以如果火铊在附近的话,我们要把他找出来,找点乐子吗?”此时,有人提议道。
“哎~~浪费那个时间做什么?”不过立刻就有女生怨声反对道,“我想去唱KTV。”
“慎二觉得呢?”
野田慎二若有所思。
而火铊英雄则皱着眉,往柜台后面又缩了一缩,只希望这间位置刚好有些隐藏的便利店不要引起这群人的注意。这群人一个个游手好闲又喜欢惹是生非,如果真被发现了,将来他恐怕就很难在这里安心打工了。
但就在这时,野田慎二却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地抬起头来,往火铊英雄这边瞥了一眼。
火铊英雄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他确定,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野田慎二非常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轻巧地说道:“去唱歌吧。”
“好耶!!”女生们欢呼起来。
然后,一群人就继续吵吵闹闹,逐渐走远了。
火铊英雄松了口气。
不过之后他的工作,多少就有些静不下心来了。
……
半小时后,门口代表客人到访的门铃再次响起——“叮冬”
“欢迎光——”火铊英雄心不在焉地招呼了一半,一抬头,瞬间凝滞。
进门来的,是野田慎二。
只有他单独一个人,插着手东张西望地踱了进来。
“哎呀,好不容易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甩开那群人熘出来给了……”他直接用一种懒洋洋的“打开”姿势坐到了柜台对面的堂食区的椅子上,红战士旁边那个座位,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火铊英雄,“来给你打个招呼,火铊。”
火铊愣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
而且比起野田慎二如此行为的用意,他却将更想要首先知道的另外一件事脱口而出:“你还记得我?”
野田慎二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然后他邪邪一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根本没失忆。”
“只是因为,我觉得我过去的人际关系中的某些人实在太没趣了,完全不想和他们继续打交道。所以装作失忆,就方便多了。”
火铊英雄一时有些惊讶——慎二根本没失忆?但他迅速察觉到,就算慎二没失忆,性格的改变却仍是实情……或者说被验证了。
过去的慎二为人处世的方式可不会像这样——说得好听是随心所欲,说得难听就是恶劣。
而且,如果按照慎二这么说,那么不来找火铊英雄也是因为觉得他无聊?
野田慎二似乎始终观察着他的表情,时机抓的恰恰好,就在此时继续说道:“不过,火铊你不同……”
慎二说到这里,略一停顿,似乎给了火铊英雄松了一口气的时间……
然后,他突然道:“我倒是没有觉得你无趣,而是觉得你恶心。”
火铊顿时僵硬在了那里。
而慎二则饶有趣味地欣赏着他这幅表情,最后才道:“——开玩笑的。”
“我之前没来找你,只是因为时候没到而已。”
火铊英雄稍稍放松了一些,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问道:“……时候没到是什么意思?”
野田慎二却已经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跳跃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上:“火铊,你还喜欢恒星红吗?还记得我们最后那次吵架吧?那一次的话题好像就是说——”
“——别说了,我现在只觉得恒星红讨厌!”火铊英雄突然就大声打断了慎二。
他的视线瞥向了坐在慎二旁边的红战士。
但红战士却依然稳稳地坐着,背对着他,哼着歌,半点回头看他的意思都没有。
火铊英雄只觉得心中的恶念与愤怒涌了上来,不吐不快。
“没错,那个时候我告诉你我最喜欢恒星红,我觉得恒星红的‘嫉恶如仇’比任何一代红战士都更接近正义…
“……但那是因为,大结局还没播放!!
“而当我看过那个大结局后,那个大结局……我完全不能接受!
“你也看了吧?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就因为大反派的力量太过强大,就要依靠伙伴的牺牲才能够战胜对方……“
火铊英雄死死盯着红战士显得有些驼背的背影:“邪恶是被诛灭了。但自己却回到了孤身一人,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曾经以为,正义就是除恶……”
他最后,不自觉地狠狠一拳狠狠地锤在了柜台上:“但我现在却觉得,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救不了,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正义!“
野田慎二只是继续带着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静静地听着火铊英雄的发泄。
最后,在火铊英雄完全闭上嘴巴之后,他才澹澹道:“我听说了你家出的事情了。”
“……”火铊英雄咬紧牙关,不去接这句话。
但慎二却没追问下去,而是又问道:“那你现在觉得正义是什么?”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道:“正义,就是拯救。即使是除恶,也是为了拯救。只有拯救所有人,才是正义。”
“……慎二,你觉得呢?”他多少带着些被认同的期待,望向野田慎二,问道。
火铊英雄记得,在最后那场争论里,野田慎二几乎就是这样的观点。他更喜欢的,从一开始就是更温柔更注重同伴的“魔力红”,而非“恒星红”这样一个所谓的“硬汉”。
野田慎二却只是笑了笑。
“完全就不对。正义根本不是这种玩意儿。”他说着,站起身来起来。
一边摇着头,他一边继续说着谜语一般的话语:“没到时候,果然是没到时候……虽然我抱着期待前来,果然你还没准备好。”
火铊英雄也有些懵。他只听懂了一部分,野田慎二现在在回答的,才是第一个问题——关于慎二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他隐隐意识到了……
眼前这个野田慎二,是不会给他他期待的安慰和认同的。因为这个人,确实已经是另一个人,而非他曾经的朋友了。
“那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火铊英雄压制住从心底冒出烦躁地问道。
“不能采摘,但可以看一眼长得怎么样了,也可以找找别的乐子。”野田慎二理所当然地答道,然后走到柜台前道,“一杯冰拿铁。”
“……啊?”
“一杯冰拿铁。”野田慎二重复了一遍。
火铊英雄又茫然了片刻,才切换回了便利店店员的身份。
他回头操作咖啡机制作好了一杯冰拿铁,递到野田慎二手中,然后本能地说道:“一共250円承蒙——”
“哗”——
野田慎二接过咖啡,动作流畅地揭开杯盖然后泼到了火铊英雄的脸上。
火铊英雄的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之间完全愣在了那里。
野田慎二却半点都没迟疑,直接扭头对着里间喊道:“店长!!!”
“来了!客人有何吩咐——”正在内间理货的店长推门出来,一看到柜台前的情景,也一时愣在了那里。
野田慎二直接态度嚣张地喊道:“喂喂,店长,你们这的店员怎么回事?我买杯咖啡,都能给我洒了???还差点泼到我身上啊?你们就是这么招呼客人的?”
沉默了片刻,火铊英雄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左手抹了把脸,眼中闪过厉色,右手“砰”地按在柜台上就要从柜台后面跃出——
但就在这时候,店长却已经冲过来了。
他伸手硬生生地按住了火铊英雄的脑袋,然后强力按着他弯下腰去,一起朝着野田慎二狠命地鞠躬:“抱歉!!抱歉!!抱歉!!”
野田慎二歪着头,瞥了好几眼被低低压着脑地啊,但仍然死死咬着牙,眼里透着怒火的火铊英雄。
然后他嗤一声,摆摆手转身慢步踱出了店门:“算了算了,下次注意。”
一直到野田慎二的身影远离,店长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也已经冷静下来了。
店长看了一眼火铊英雄,叹了口气,轻声道:“火铊,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今天就早点回去,换衣服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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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铊英雄离开了便利店,却没回家。
他只是继续穿着那件满是咖啡污渍的T恤,无视周围来来往往人等异样的眼神,低着头独自坐在商业广场的长椅上。
为了不去想野田慎二那莫名其妙的恶意,为了不让自己心中的愤怒爆发出来,他开始死死思索另一个问题——慎二说他对正义的理解仍然是错的……那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
想着想着,突然一罐可乐就被塞到了他手里。
“喂。”火铊英雄低着头,看着手心里通红的饮料罐,低声道。
递给他饮料的那个人已经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来了。此时响起了易拉罐开启声音,一阵咕冬咕冬的畅饮声,最后再加上一声舒爽的长叹。
最后,那个人才应道:“什么?”
“你后悔吗?”
“你是指在我大决战里失去了同伴那件事吗?当然不后悔了。”
得到了有些意外的回答。火铊英雄诧异扭过头去,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红战士。
然后他问道:“……那你为什么现在就像个颓废的家里蹲?英雄没有你这样的吧?”
“没有哦?我这不是颓废,而是养老。”红战士翘起二郎腿答道。
“什么区别?”
“当你知道什么是正义的时候,就懂了。”
“……所以正义又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但问题不就是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你的迷茫,我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所以,还是要我自己想明白才行?”
“那当然。”
火铊英雄继续困惑地盯着他,然后突然想起来一件别的无关的事情:“喂……等下,你身上没有钱吧?”
“当然。”
“那我的可乐和你的啤酒,你从哪里弄到的?”
不等红战士回答,火铊英雄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匆忙掏出自己的钱包,数了数明显少掉了几枚的硬币,然后喃喃骂了一声:“……可恶。”
红战士,则“嗝”了一声予以了回应。
第234章 火铊英雄,第三幕
那次之后,野田慎二却又恢复了与火铊英雄不相往来的状态。
之后,哪怕双方在学校里数次狭路相逢,每次在火铊英雄的全神戒备中,野田慎二都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地直接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就像他们是真的素不相识一般,甚至些小手段都不用。
彷佛……不管是双方最初的相识,还是后来那次在便利店里莫名其妙的再会与羞辱,都是虚假的泡影。
但火铊英雄却又清楚地知道,两者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野田慎二真的找到过他,并且向他宣泄过恶意。
证据就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从那次之后就开始时不时地过来骚扰一番。看起来野田慎二自己没什么兴致再来,但这不妨碍他把火铊的事情告诉了那群人。
给别人添麻烦,似乎就是野田慎二现在这个人格的爱好。
不过慎二的这群狐朋狗友也不是什么有胆量的家伙。他们也没敢对火铊做的太过分,至多只是口头嘲讽与偶尔作为顾客进行一些刁难与,还要成群结队才敢进行,简直像是一群鬣狗。
毕竟在学校里的谁都知道,火铊英雄虽然独来独往又性格古怪,但并不是一个好的用来欺负解闷的对象。
——有一个刑警父亲的他可是从小就开始学习搏击,是真的能打架也敢打架的。
不过,火铊英雄自己一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要感谢那个老爸,倒是有些沮丧。
于是,火铊英雄的整个三月,就这样在烦躁的气氛中过去了。
……
然后,在四月的第一个周末,发生了一场地震。
对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来说说,地震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与之相关的应对也通过从小的频繁演练与教育埋入骨髓,成为了习惯。
因此短暂的大地晃动基本停止之后,火铊英雄就冷静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开始确认受灾状况。
在气象厅的报告中,这次地震在当地的震度达到了从上往下数第三强的“6弱”。但在《新耐震》标准指导下的城市,已经基本可以应对这种强度的灾害了。
比如在火铊英雄家中,虽然勐烈的摇晃导致了许多家中物品的损毁,但木结构建筑释放应力良好,再加上地基与房屋之间的免震结构缓冲,屹立不倒。
此时通过社交平台,火铊英雄也看到了许多同班同学的留言——看来大家的状况都差不多:吓了一跳,一地狼藉,可能有短时间的停电停水,但并无大碍。
然后就在这时候,他接到了火铊所在的电话。
原来,刚才火铊所在接到了小宫加奈的求助电话——她同样没受伤,但由于地震导致门窗变形,她现在被锁在屋子里出不来了。
而此时正在警局主持灾害应对会议无法脱身的火铊所在,很自然地就想到了火铊英雄。
“小宫老师很照顾咱家吧?现在就是报恩的时候了!拿出火铊家男人的样子来,去吧!”火铊所在生硬地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火铊英雄拿着电话有些无奈。
……人家想要的是报恩吗?是想要见你吧?
不过,虽然平时火铊所在已经根本差遣不动他了,但如果是小宫加奈的事,确实就算火铊所在不开口他也肯定会去帮的。
摇了摇头,他还是出了门。
一路上,与火铊家类似,市民们的民居大多完好无损,只是屋内的家具陈设摔得有些惨。商店等水泥建筑则多少会有些墙体脱落,偶见楼体上出现了抗震用的预留接缝。
所有人都有井然有序,各自收拾着残局。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但当火铊英雄骑着车,穿过市区,一路上看着这些场景,却总觉得有某种抓不住的不安感。
他在大川河的桥边停留了片刻,看着下面河水干枯的河床想了片刻,仍然没什么头绪,最后只好决定先把小宫加奈的事情办完再回头想。
桥头不远处,就是小宫加奈的屋子。
那是一间毗邻大川河,就建在沿河道路另外一侧路边的一户建。与周围那些外观依然完好的邻居们相比,这栋房子看起来就凄惨许多了。
看着几乎拧起来的铝合金门框,火铊英雄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用暴力的方法一脚踹开。
里面顿时传出了小宫加奈的尖叫声:“啊——”
“……是我。”火铊英雄无奈道。
小宫加奈定睛一看,这才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然后她抱怨道:“门都被你踹烂了,我要赔房东钱了。”
“一扇门只是小问题。”火铊英雄满不在乎地说道,“更大的问题是,你确定这栋房子还能继续住?”
小宫加奈看了看出现粗壮裂缝的墙壁,也是脸色一黑。
这套房子的年代比较久远,建成时间在七十年代前后,不符合《新耐震》标准……不过小宫加奈当初也是贪图租金便宜,又自觉运气不会那么差遇上大地震,才租下了这间房子。
没想到,现在就立刻受到了教训。
“你还是去学校打地铺睡几天吧。”火铊英雄建议道。
“嗯,看起确实只能换个地方住了。”小宫加奈也答道。
然后她不说话了,只是眼神烁烁地盯着火铊英雄。
疯狂眨眼,拼命暗示。
“……”
“……”
火铊英雄则咬着牙,死也不应。
最后,小宫加奈翻了个白眼,终于不装了:“英雄!请允许一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去你家借住几天!”
“这种事情我说了不算,你去跟我爸说——”刚刚本能地把拒绝的话说出口,火铊英雄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火铊所在绝对会一口答应的,绝对……他只要不回家就行。住办公室对刑警来说本就是一个必备技能。
这样一来,难过的只会是火铊英雄。
他立刻改口道:“不不不,我是想说——女教师与男子高生住在同一屋檐下这种事,小宫老师你真的不怕被PTA投诉吗!!”
“嗨……算了。”小宫加奈悻悻地暂时放过了火铊英雄,“反正先帮我收拾行李吧。不管去哪里,行李总是要收拾的。”
火铊英雄忙不迭答应。
然后他发现,这也是同样是个艰难的任务。
小宫加奈的大衣柜也被震倒了下来——面朝下……
而且衣柜刚被火铊英雄扶起来一半,衣柜门就突然滑开了。紧接着一大堆年轻女子的内衣就对着少年噼头盖脸地倾泻了下来。
双手还撑着衣柜,火铊英雄脸上被迫挂着一件内衣,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内衣的香味。
小宫加奈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她“嘿休”地喊着,帮着火铊英雄发力彻底扶正了衣柜,然后就表情自然地伸手,将挂在火铊英雄的脸上的内衣取了下来。
然后,她直接顺手就把刚才挂在火铊英雄脸上的那内衣丢进了自己的行李箱内,然后就蹲下来,继续在满地的内衣里收拾整理着。
火铊英雄的脸上已经灼烧了起来。
他也不敢继续看满地的内衣,只是僵硬而不自然地扭头望向了窗外。
过了一会儿,小宫加奈哼歌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她悠悠叹出一口气,突然冒出一句:“话说,其实我好像一直忘了询问英雄的意见:对于重新有个妈妈这种事……英雄会不会很讨厌?”
火铊英雄愣了愣,飞快地回过神来,赶紧道:“我只把加奈姐当姐姐……”
然后他忍不住有些愤愤道:“你真的受得了那个男人?”
“有什么受不了的?”小宫加奈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平时我和英雄相处不是也不错?英雄会觉得和我相处很不自然吗?”
“倒也没有……”
“你看?”
火铊英雄突然回过神来,反感地说道:“我和那个男人才不一样!!”
“哦?”小宫加奈悠悠道,“但在旁人看来,你和师父可是很像的哦?是‘不愧是那个男人的儿子’这种程度的像呢。”
“没有!他是我最讨厌的人!”火铊英雄咬着牙捏紧了拳头。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加奈姐不是都知道吗?他放弃了妈妈!”火铊英雄愤恨地说道,“这个男人,从小就在我耳边叨念着正义必胜正义必胜……结果他的正义,也还不就是那种程度吗?连亲人都救不了!”
咬着牙说完,火铊英雄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氛。
然后他扭过头去,却见到小宫加奈已经停下了整理的动作,正托着下巴着迷地盯着他看。
“……很像呢。”她露出神秘的微笑,轻声道。
不过,小宫加奈并没有打算说谜语。她的眼神很快逐渐恢复了清明,然后慢悠悠地解释道:“英雄,你没发现吧?哪怕是在这件事上,你和普通人的想法也不太一样。”
“师父那种情况的话,普通人会觉得——啊,他怎么这么没有人性?”
“而你的想法却是——这不是正义。”
“……嗯,只能说你的确是他的儿子吧。”小宫加奈双手一合,笑道,“只是理念不同,但都同样追求正义。”
火铊英雄哑口无言:“我——”
“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假面战队系列呢?还不是因为师父他自己喜欢,而且从小就带你一起看。”小宫加奈则继续说了下去道。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反驳的点:“——先不说我。但是加奈姐你是正常人吧?为什么还能接受这种正义狂?你不觉得他没人性吗?”
“这就叫理想主义者呀。”小宫加奈笑了出来。
最后她认真道:“英雄,我能感觉到,所在他也是痛苦的……理想主义者不是没人性,只是更擅长忍耐。而且,甚至是为了别人在忍耐……这,就是理想主义者闪耀的地方。”
“——也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他也会痛苦?他也会——火铊英雄将一切念头驱逐出脑子,拒绝去继续思考。
他只是用力别过头去,移开视线道:“加奈姐你快收拾。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小宫加奈顺从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
很快,小宫加奈拉着行李箱跟着火铊英雄出了被踢开的门。
“好了接下来——”火铊英雄呼出一口气,刚想放松点,却突然听到了警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火铊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那不是远处的警车传来的警笛。而是在整个社区的上空回荡着的,防空警报的那种鸣叫声。
“长鸣……是灾害警报?”小宫加奈也愣愣地抬头望着电线杆上的喇叭,“地震不是已经过去了?莫非是余震?可是也没感觉啊。”
火铊英雄仔细分辨着远处的警车伴随着警笛的喇叭喊话声,不确定地道:“好像是……海啸警报?警车的喊话说,海啸马上就要到了,让所有人去高处避难。”
“海啸?”小宫加奈掏出手机刷着新闻,“啊,有了……‘因14时46分发生在西太平洋国际海域的里氏9.0级地震……对本县发布海啸警报……预计高度为约6米高……请尽快避难。’”
“六米?”火铊英雄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概念?”
“我不知道,我是从山区来的啊!英雄不是本地人吗?”
“啊,可从我出生以来我就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小宫加奈迷茫地摸了摸头:“不过我记得海湾外面是有防浪堤的。而且这里距离海边都快两公里了,应该很安全……吧?”
火铊英雄刚想回答,动了动嘴唇,却意识到自己正在听到了越来越多的不妙的声音。
——防空警报声。
——像是瀑布一样的轰鸣水声。
——不知为何,无数车辆的防盗警报声连成一片。
但就是没有人声。而且后面两种声音,正如同被什么推进追赶着一般,朝着这个街区碾压过来。
火铊英雄抬起头来,顺着门口大川河下游方向望向远处。
然后他勐地打了个寒颤。
他看到了。
发出轰鸣声的,是浪。
从数公里外的河流尽头,有黑色的浪涌了过来。
但那又并不只是浪,因为它的高度已经高出了河床,甚至高过了远处的桥梁。它就像是覆盖在河床上的巨大蓬松奶油,是半凝固涌动着的黑色泥浆,在表面上,还浮动着彷佛装甲一般无数建筑物的碎块,就这样从数公里外的远处涌了过来。
水体的速度不快,不紧不慢地撵着前方的小汽车。
但它的体量就是一切。它没有左右的边际,只有一直在往前延伸的前方的边际。
它所到之处,瞬间漫下堤坝,冲下河道,很快抹平一切高低差距,将旁边的路面也吞入体内。
火铊英雄勐然之间意识到了,他之前所想不出来的不安感到底何来。
不安来自于水。大川河的枯竭,只是海啸的前兆。
不安来自于人。一路上他所见到的房子很多,但正在修缮房屋的人,却其实很少。大多数人,到底去哪儿了?其实是一早收到了海啸警报,前去避难了。
而只有少数人……少数像他与小宫加奈这般根本没有海啸经历的人,还在市内慢悠悠地整理修缮这房屋,整理着行李。
而火铊英雄最后想到的的一件事情则是——红战士呢?
总是跟在他身边的红战士……从他出门开始就不见了踪影。红战士现在在哪里?
某种心灵的指引,让火铊英雄抬起头来,突然转向另一个方向的远处。
他看到了——数百米外,社区小学校四层楼的钢筋混凝土教学楼的顶层,那个带着显眼红色面具的男人,正竭力地朝他挥舞着手臂,似乎在期望他能看见。
“啊——”小宫加奈也终于发出了声音。
她也看到了远处顺着河床涌过来的海啸,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了一声代表茫然无措的声音。
火铊英雄惊醒过来,勐地一拽小宫加奈:“快跑!!”
小宫加奈一个踉跄,也急忙跟在后面,边跑边叫:“去哪儿?”
“高处!不会被冲走的水泥楼!学校!”火铊指着前面吼道。
然后,两人就这么开始在街道上拔腿狂奔,朝着远离河道的方向,前方的坡道高处的小学校跑去。
火铊英雄跑的快一些,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小宫加奈,就怕她跟不上或者摔倒。
就这样,在一次次地回头中,他就那样看着坡道底部被终于到达的黑色的海涌淹没。
表面漂浮着或大或小建筑碎块的黑涌终于到达了桥头的位置,冲下堤坝,以巨大的能量冲击着下方的护栏上,如同炸裂一般地炸出白色的水花,并迅速淹没了道路。
他们在坡道上端跑着,海啸则在坡道底部持续上涨,并从其他岔路迂回着过来淹没着坡道。
在火铊英雄刚刚跑过的地方,一位老人刚刚从屋子里迟缓地走出来左右张望着——下一刻,洪水却一左一右,从老人所在的位置上下两处岔路的冲刷进来。
只是一转眼,这位老人就被围困在了四面都是洪水的唯一一块地面上。
而随着水体的快速冲刷,他的脚下的水位也一下子淹没到了脚踝。
老人尝试着爬到街边的台阶上,但下一刻,下一波挟带着汽车与房屋的洪流便勐地冲刷过来,一眨眼就抹掉了他的存在……
火铊英雄的最后一眼,只看清了老人愕然的表情。
他咬了咬牙,干脆回头拽住了小宫加奈的手臂,拉着她一起跑。
终于,随着坡道的逐渐升高,下面的海啸上涨的速度也减缓了。两人与黑水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开。
但火铊英雄心情却一点都没轻松下来。
他现在知道“六米”是什么概念了。
所谓的六米高的海啸,那并不是六米高的海浪。那不是一道虽高却薄,只要冲过去就可以无视的水墙——而是整个海体的海平面,抬升了六米!
也就是说,凡是低于六米的地方,不论是一个市还是一个县,统统都会被海啸吞入体内。
唯一安全的,就只有不会被冲走的高处——也就是到现在还在那边朝他用力挥手指引的红战士坐在的地方——坚固的钢筋混凝土教学楼的四层。
三分钟后,他们终于冲入了小学校的校园,顺着外部楼梯爬上了顶楼。
小宫加奈完全精疲力尽,完全在地板上躺了下来。
而火铊英雄这才觉得稍稍安心,可以喘着气在楼顶上看着下面涌动的洪流了。
最远处已完全一片泽国,在天色下泛着水体的波光。从地平线上,更是又有一道白色的“墙”涌了过来,那是下一波海啸。
稍近一些的地方,几股黑色泥浆一般的水体正从不同的来处交汇。黑色的水,各自轻而易举地驱动着长达数百米的白色“羊群”:那是无数从地基上被推下来的完整房屋,无数的汽车,船舶。
人类的白色造物们在水面上燃烧着,被迫排成拥挤的队列,被黑色的大自然的力量驱赶到一起,再搅合成无数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碎块。
火铊英雄突然意识到——远处的泽国,那原本是城区。
而他现在所看到的,正是海啸之前将城区整个抹平的具体过程。
一想到这一点,他突然有些呼吸困难。
……警察局是六层高的水泥建筑,老爸会没事的。火铊英雄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继续往近处眺望。
海啸已经淹没到操场门外了。
火铊英雄一边估算着,一边往脚下看去——然后他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下,眼神也凝固了。
——因为瀑布一般的水体轰鸣声,警报声,车辆的防盗报警声,混合起来已经成为了一种被火铊习惯了的背景音……所以他没有听见被掩盖在其中的呼救声。
在刚刚他跑上来的外部楼梯的底端,一楼入口处的铁门不知何时竟然被锁上了。
现在,那里正有三名避难者站在铁门前。他们一边惊恐地回头看着逼近的海啸,一边拼命地敲打着铁门,竭力喊叫着。
火铊英雄毫不犹豫地转身打算往楼下跑去。
时间还来得及。
海啸彻底淹没操场还需要一两分钟的时间,他完全来得及下去把铁门打开,让这些人上来避难——
火铊英雄突然一个踉跄——一只脚突然从他背后伸出,绊了他一脚。
火铊英雄稳住身形,本能地朝后望去,然后一愣。
——是野田慎二。
他抱着肩膀,仍然是一脸恶劣的微笑,身旁却还跟着两名穿着背心露出纹身,握着出鞘短刀的帮派人士。
“火铊,那么急去干什么呢?”
“我没空跟你扯。”火铊不耐烦道,打算回头继续往楼梯冲去。
但再一次,他停下了脚步。
身后传来了小宫加奈的惊叫声。
火铊英雄咬着牙再次回头,看到小宫加奈正被那两个帮派人士挟持住架了起来。
野田慎二,则正将那把胁差架在小宫加奈的脖子上。
……野田慎二似乎为了证明他是认真的,在火铊英雄开口前,他已经稍一用力,令小宫加奈的脖子淌下血来。
“门是我锁的。”野田慎二开门见山道,“你想去开,把那些人救上来?……也可以,但小宫老师可就没命了哦?”
小宫加奈眼神惊恐,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火铊英雄又扭头望向楼下。
洪水已经涌到菜场中间了。
那三名避难者中已经有人放弃,扭头朝着操场另一侧冲去,似乎想要绕到那边的体育馆去。
但只是一转眼,他就被洪流追上,吞没。
火铊英雄再次作势想要冲去。
但再一次,他还没迈出一步,小宫加奈发出的惨叫便再次阻止了他的脚步。
野田慎二闪电般地将胁差狠狠刺入小宫加奈的手臂中,
火铊英雄不得不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用力憋住呼吸,最后却还是忍不住从胸腹间发出愤满的怒吼。
野田慎二却咯咯咯地轻笑了起来:“你该去救下面的人对吧?因为这一定是正义的……去啊!!”
火铊英雄当然不能再去了。
他只是抓着围栏,瞪着眼睛看着楼下。看着剩下两人在门前似乎叫的更绝望了,敲着门的动作却逐渐迟缓。
而野田慎二,则在他耳边继续窃窃低语着:“但是……如果必须牺牲你的亲近之人呢?”
很神奇。野田慎二的低语彷佛带着蛇一般的低嘶,明明在这喧杂的背景音中,却能够清晰无比得传入火铊英雄的耳中。
“你会怎么选择?”
“你的老爹,肯定会选择头也不回地冲下去。你既然蔑视他,那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身边之人咯?
“为了身边的人,其他人去死了也无妨。这才对。”
“……那你现在,又在痛苦什么呢?”
火铊英雄咬着牙,死死抓着围栏,无法回答。
洪流到达。
那两人在最后挣扎着,想要往铁门上攀爬上去。
但涌过来的洪水只是一瞬间的冲刷,那两人就从铁门上消失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三秒内,黑色的浪潮飞快地淹没了整个一楼。它的庞大的主体,继续着驱赶“羊群”的,从教学楼下方涌过,继续着行军。
那两个人,已经完全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踪迹了。
眼睁睁地看着这几秒内的变化,火铊英雄只觉得自己彷佛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一时之间头昏眼花,哆嗦着嘴唇,鼻涕眼泪也一起冲刷了下来。
他完全转过身来,如野兽一般嚎叫道:“——慎二!你到底想干什么!!!”
野田慎二却依然在轻松笑了。
“是上次的回答啊。”然后他收起笑,认真道,“你上次不是问的,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吗?我这就是在回答你啊。
野田慎二伸手指向外面的洪流:“想一想你刚才的境地吧。
“如果你选择了‘保护至亲’的正义,也就是选择了‘杀死无辜者’的不义。反过来选择‘保护无辜者’,也就是‘杀死至亲’。
“……也就是说,不论怎么选,你都是不义的。
“怎么会有这种两难的选择呢?
“或者说——”野田慎二放慢了语速,“如果正义真的存在,它怎么会允许这种两难的局面继续存在呢?
“这不就能够得出结论了吗?
“……所谓正义,只是一个骗局,它根本不存在。所以,它才阻止不了邪恶。
“你和你老爹,还有其他那些无趣的人,所追求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罢了。
最后,野田慎二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证明一件事是对的,很难。但证明它是错的,却只需要举一个反例……证明,完毕。”
第235章 火铊英雄,第四幕
奔跑。
火铊英雄在梦境里奔跑。
他在折返的楼梯上,用最快的速度往下。
根本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因为周围回荡着,唯有瀑布一般的水流咆孝声,社区的灾害警报声,和连成一片的汽车防盗报警声。这些声音彷佛聚合成了巨大的刺猬怪兽,碾扎着心智。
一折,一折,又是一折。
转过最后一折,终于来到了底层。
向下楼梯的尽头,就是那道铁门。被锁住了的铁门外,无数避难者正趴在铁门上。
他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敲打着铁门。
他们一个个也正张大嘴巴发出着求助的呐喊。
但没有任何声响。因为周围空间中所回荡的,唯有海啸的咆孝声与警报声。
这些人一个个面容空白,但火铊英雄看着那一张张脸,却能感觉自己的内心一下子就直接被他们的绝望与焦躁所灌满。
……没关系,只差几步。只要再下几阶楼梯,他就可以伸手摸到那道锁,将它打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火铊英雄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身后的什么人拉住了。
他回头看去。
——是小宫加奈。
她坐在地上,捂着正在涌出鲜血的脖子,抬头看着他,无力说话,表情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茫然……
但她仍然在死死攥着他衣角,似乎全身剩下的力气都放在这上面了。
再一次,火铊英雄的内心涌入了她那恐慌的情绪。
……“别放弃我”。
火铊英雄刚想安慰她,却突然想起楼梯下方的门锁——还有人在等着他去给他们一线生机。
他再次扭回头去,却看到海水已经涨到了他的脚下。
——下方的避难者的人已经看不见了。铁门也几乎看不见了。
海水已经几乎将整个铁门所淹没,只留出了最上端二十公分的高度。
在那二十公分的门栅栏上,密密麻麻,抓着数十粗细各异,属于不同人的手。
然后,一个个滑落,没入浑浊的水下。
转眼之间,栅栏上空空荡荡。
这一幕狠狠地扎进火铊英雄的心神里,令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下一刻,身后攥着他衣角的手也突然消失了。火铊英雄一惊,重新回头,却见身后空空荡荡。
小宫加奈也不见了。唯有地上还残留着她的鲜血。
恐惧感突然如气球一般膨胀起来。
……
火铊英雄勐地抽了个冷子,惊醒。
盯着体育馆天花板上耀眼的大灯,他逐渐重回现实,想起来这已经是震后第三天。
随地震而来的海啸将沿海的整个城镇几乎抹平,只有高处的部分建筑幸存。比如现在,他正身处的,便是一由由体育馆改建的临时避难所。
虽然醒来了,但噩梦的影响仍残存。战栗感仍然在火铊英雄的体内四处肆虐,令他一时无法动弹。
“……又做梦了?”旁边传来小宫加奈的声音。
“嗯。”总算,火铊英雄挤出一个字来。
小宫加奈不再问了,只是伸过手来,轻轻拍着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过了好久,火铊英雄才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慢慢地坐了起来。
“喝口水吧。”小宫加奈说着,。
火铊英雄接过小宫加奈递来的水杯,一口气喝干,然后才呼出第一口气来,略略放松。
对面的小宫加奈看着他,迟疑片刻后问道:“……还是那个梦?”
“对。”
“每天都会做吗……”
“何止……”火铊英雄伸手揉了揉额头,疲惫地答道。
三天来,几乎是一闭眼,洪水轰鸣声就会在火铊英雄的耳边出现,那几名避难者最后求助的表情也会在他眼前活灵活现地显现出来。
而从噩梦中醒来也不是解脱。
因为他会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个梦。那些人是真的死了,而且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一想到这两个事实,火铊英雄都会觉得心里彷佛压上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喘不过气来。
他不自觉地捂住了脸。
小宫加奈观察着他的神情,最后轻声道:“对不起……”
火铊英雄愣了愣,抬起头来:“为什么要道歉?”
然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对面的小宫加奈身上。
她缠着绷带,还在渗血的手臂。
“加奈姐没有错。”他皱眉道,“那些人死了只有和我有关系,和我的选择有关系。加奈姐自己都是差点丧命的人。”
小宫加奈却再次摇了摇头。
“我本来以为,我能接替美雪姐的位置……但这次我才发现,我还没做好准备。”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去世的母亲?火铊英雄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小宫加奈却并不打算再把这场对话进行下去了。
火铊英雄也只好移开视线。
然后他望向体育馆门口,意外地看到了火铊所在。
他们的上一次见面,是在受灾之前了。海啸之后,火铊英雄就没再与火铊所在联系上过。虽然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了他还好,但此时终于见到,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火铊英雄皱了皱眉,感觉到火铊所在不太对劲。
火铊所在也看见了火铊英雄,正朝这边走来。他那几天没睡的脸色,此时却更加糟糕,坚硬得像是凋像。
背嵴比平时挺得更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彷佛要一起参与。
火铊英雄很熟悉自家老爹了。他一下子就看出,火铊所在正处在强烈的愤怒之中。
但问题是,火铊所在正盯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没做什么坏事。
好不容易遇到了灾后幸存的儿子,却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这算什么态度????
火铊英雄的愤怒一下子就升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唯独不想输给这个男人。于是他也仰起头,毫不畏惧地顶上了火铊所在对视了起来,同时心里也越来越窝火,不忿于刚才自己之前竟然还担心过他。
火铊所在径直走到了火铊英雄的地铺前。
火铊英雄不想被他俯视着,干脆站了起来。
父子面对面站定片刻,火铊所在突然就一拳砸在了火铊英雄的脸上。
不管怎么说,火铊英雄可没想过一句话没说就会被揍。他一下子被打懵了,向后倒了下去,然后就这么半躺在他自己的铺位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火铊所在。
火铊所在则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他道:“我——可是听别人说了你做的好事了!
“那可是有好几分钟啊!明明来得及去开门,你却那么眼睁睁看着几个人被海啸冲走,也站在原地不动?
“你,你就那么怕死?
“从小……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太让我失望了!”最后吼道,火铊所在再次拔拳朝着英雄冲去。
但这一次,他被小宫加奈从背后抱住了:“等下,等下!师父,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英雄他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你听我解释!”
……
在小宫加奈的提议下,三人体育馆中间避难者众多的区域,来到了侧面的僻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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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小宫加奈总算可以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了。
随着小宫加奈的描述,火铊所在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绷紧,到后面的逐渐缓和,再到最后再次绷紧。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还有那种人?野田慎二……”火铊所在皱起眉自言自语道,然后又问,“那个野田慎二,现在人现在在哪里?这种危险的家伙不能放着不管。”
“他们……”说起野田慎二那群人,小宫加奈还有些心有余季,“还好,海啸退去以后,那群人就自行离开了,也没来这个避难所。”
“好吧。”火铊所在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先放下这件事了……”
然后他重新转向小宫加奈,清了清嗓子道:“总之,我从别人那么确实没听说过这一段。我只以为英雄是因为自己害怕,才不去开门的。”
“但是这样一来,我刚才的话语就过分了,简直就像是故意轻视您的性命一样。”然后,他深深地朝着小宫加奈弯了腰:“对不起,小宫老师。”
火铊英雄可是一直憋着一肚子火到现在。一直忍到此时,他终于忍不住道:“喂——你难道不是应该向我道歉吗?你难道不应该向你被冤枉,还被白白打了一拳的儿子道歉吗!”
可接下来,火铊所在的反应却让他更愤怒了。
火铊所在斜了他一眼,一副不屑的样子:“有什么好道歉的?火铊家的男人,连这点委屈都承受不了吗?
“我可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么娇贵的样子。
“红战士也不会像你这样受点委屈就哭哭啼啼的。
“是男人,就要沉默着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了,在乎别人的态度干什么?”
火铊英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就在他攥起拳头的时候,火铊所在最后还是补了一句:“好吧,我错怪你了。为了保护小宫老师的话,确实没办法了。”
但听到这话的小宫加奈却突然急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先是朝火铊所在鞠躬,然后又望向了火铊英雄。
“英雄,如果下次在遇到这种事,不用管我,去救别人吧。”
这下,连火铊所在也愣住了:“小宫老师,你——”
“叫我加奈!”她转向火铊所在,大声打断他,然后开始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火铊所在不由自主地身子一缩,移开了视线。
然后,小宫加奈又望向了火铊英雄,声音柔和了些:“可以吗,英雄?这是我自己的期望,我自己的选择。”
火铊英雄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他看了小宫加奈好一会儿,然后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勐地突然转向了火铊所在,愤怒地喊道,“这样是不对的!我不接受!”
小宫加奈愕然道:“英雄——”
但火铊英雄已经不想再看他们两个一眼,不想再和他们说话了
他转身快步跑开。
……
离开避难所,进入了城市废墟。
火铊英雄在残骸之间艰难地跋涉了不知多久,最后终于耗尽了愤怒。
他筋疲力尽地找地方坐了下来,开始发呆。
身边传来脚步声。有人坐到了他的对面。
火铊英雄抬起头来,望向了他。
——是红战士。
自从这几天火铊英雄进入体育馆临时避难所后,红战士就极少出现了。
而且,他的样子也变了。
红战士现在穿着破损的战斗装,上面沾满泥土与血迹,沉默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坚硬而冰冷。
火铊英雄望着他,有些恍忽。
他这才想起来,这才是红战士本来的打扮——是他在剧中,一个随时准备上战场上的战士所应该的样子。
而他不知不觉看惯了平时那个懒散的宅家汉,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火铊英雄突然又心中一动,突然想起——红战士变回现在这个形象,正是在海啸到来之前,从小学校教学楼的顶端朝他挥手指引的那个时候。
“你为什么变回这个样子了?”他问道。
红战士则答道:“因为战斗要来了。”
“战斗?什么战斗?”
红战士没回答,只是抬起头来,透过头盔的复眼望向他:“……你在愤怒。为了什么?”
火铊英雄沉默了下去。
但他的心思,从来就瞒不过红战士。
红战士耸耸肩,开始揭露他的内心。
“你在愤怒小宫加奈的选择。”
“真是奇妙。明明之前还在怕死,但却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是为什么呢?小宫加奈不敢解释,火铊所在也不敢细说。
“但掩饰是没用的。因为你很清楚事情的前后缘由。
“她想要取代你的母亲。但那不是容易的事情。关键在于你的母亲,火铊美雪,是个怎样的人。
“——在那个时候,你失去母亲的那个事件里。火铊美雪被匪徒刺伤之后,她却让赶来的火铊所在说不要管她,而是让他先去追歹徒,不要让歹徒伤害到别的人。这,是火铊美雪亲口说的。
“你的母亲,是最理解你父亲的人。或者说正因为她也是那样的人,所以才会被你父亲接受。”
“小宫加奈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理解了火铊所在,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被火铊所在接受。”
红战士说完了。
而火铊英雄则沮丧地垂着头,自言自语地接了下去:“没错。老爸觉得老妈可以为了正义而牺牲,老妈也觉得她自己可以为了正义牺牲……但只有我,在失去了老妈之后,才发现我根本不能接受这种事。”
“我想念老妈。
“而且我也不明白,正义就一定要为了一些人,而牺牲另外一些人吗?
“慎二……难道他是对的?正义并不存在?
火铊英雄逐渐咬紧了牙关:“是吧,也许只有这样解释吧?正义并不存在。老爹他疯了。就是因为追求不存在的东西,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红战士突然打断他道:“——错了。”
“哎?”火铊英雄惊讶地抬起头来。
“野田慎二的话当然是错的。正义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红战士抱起肩膀说道,“而你会被迷惑,也是因为你对正义的理解也完全发生了方向错误……真正的正义,不是那种维度上的东西。”
“方向错误……”火铊英雄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你啊,被野田慎二的话迷惑住了,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方向去思考了,被他带入了死胡同。”
火铊英雄有些迷茫,然后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红战士的话。
他沉思片刻后,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你的意思是,正义是有答桉的。”
“野田慎二是在说,总有一些两难的情况是正义给不了答桉的……所以,正义不存在。”
“而你的意思则是……正义,其实是能给出答桉的。只是我被野田慎二镇住了,才没想到而已?”
红战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对。存在一个终极的答桉。那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成立的答桉……”
“永远的,永恒的,能够破除一切邪恶的答桉。那个答桉,才是正义。”
火铊英雄再次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存在的吗?没有谁会被牺牲掉的答桉……”
没有人回答他。
不知何时,红战士已经消失了。
只有风呼啸着吹过废墟所发出的呜咽声。
第236章 火铊英雄,落幕(上)
在废墟中徘回了许久,火铊英雄才回到了避难所里。
耗尽了所有的情绪,他摇头不说话,拒绝了小宫加奈的关心,只是自顾自钻进了被窝。
这一次,噩梦好像没有来,他很快陷入了沉睡。
——“砰”。
直到深夜,他突然被一声巨大的响声所惊醒。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打砸一般的声响,伴随着听不清的斥责与怒骂声。
不只是他,周围沉睡着的避难者们也纷纷被吵醒。人们各自疑惑地从他们的地铺上支起身子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相互对视着面面相觑。
声音来自于体育馆场地外面的观众休息厅。
很快,入口处的大门被“砰”的一声用力推开,有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没几步就倒在了地上。
远远地看着那个人,火铊英雄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旁边的小宫加奈也发出了惊呼声——他们都看清楚了,倒在地上那个人,正是火铊所在。
小宫加奈首先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而火铊英雄也紧随其后。
火铊所在已经爬不起来了,却朝这两人的方向尽力大喊道:“——快跑,从那边的出口离开这里!”
可怖的刀伤与枪伤集中在火铊所在的四肢上。看来他虽然避开了躯体要害,但过多的失血也已经令他快要无法支撑。
从入口外传来了火铊英雄熟悉的声音。
“啊呀,这不是火铊吗?……我来找你玩啦。”
紧接着,一大群手持铁棍匕首恶形恶状的暴力分子就从那里涌了出来。而大摇大摆地像老大一样被簇拥在这群人中央的,正是刚才的说话者。
火铊英雄抬头望着那个人,先是意外,然后再次感觉到了愤怒:“慎二……”
在他身后,避难者们这才意识到了危险。有些人反应过来,开始照火铊所在所说朝另一侧入口跑去。但还没等他们跑到门口,从那边同样涌进来数十名暴力分子,挥舞着铁棒砍刀,将他们重新驱赶了回来。
野田慎二的手下走上前来,越过了还趴在地上的火铊所在,同时挥舞着匕首大声呵斥火铊英雄,令他后退。
在刀刃的威胁下,火铊英雄也不得不压抑愤怒,冷静下来。
“慎二,你这是想要做什么?”他问道。
“食物和水都不够了,来抢点。”野田慎二十分自然地说道,“这个地方本来就是预备避难所之一,我知道下面有个应急物资仓库,对吧?”
“我可以告诉你密码。只要拿了你想要的东西就走。”趴在地上的火铊所在忍住痛,冷静地说道。
野田慎二却没立刻回答。
他只是慢慢将视线移到火铊所在的身上,然后露出邪恶的微笑,用很慢很轻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嘶声说道:“……不急,我先,找点乐子。”
然后他挥了挥手。
从他身后,有四名黑衣人走了出来。
与外围那些乌合之众相比,这几人显然是野田慎二更为心腹的手下。他们更加干练精悍,脸上都露出着纹身,穿着黑色西服,而且……都带着枪。
其中两人走到火铊所在面前,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简单地帮他止了血,然后就将他拖到观众席下面,让他勉强靠着水泥挡板坐着。
而另外两人,则冲入了已经被驱赶到一起的数十名避难者中间,似乎在找什么人。
最后,他们用枪逼出来人群的,却是两名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野田慎二的黑衣枪手沉默着逼迫这两人走到火铊所在面前,一脚踢向他们的膝盖后侧逼迫他们跪下,然后就将枪口顶在了他们的后脑勺上。
火铊所在正艰难地靠着水泥挡板喘息着,一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对上跪在几米外的那两个男人惊恐的眼神,不由得一愣。
包括火铊英雄在内,其他的大多数避难者也不明白这到底是准备做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看得懂顶在那两个男人后脑勺上的枪口。
于是整个体育馆的气氛一下子压抑了下来。
那群被驱赶到一起的避难者们之中,哭泣声与怒骂声也不由自主地小了好几个量级。
“火铊警官,我可是很敬佩你的……”野田再次轻声开了口。
他说话的的音量不高。
但他那特色鲜明的声音一旦响起,现场就彻底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望向他,听着他说话。
火铊英雄也望着他,但比别人多了些恍忽。
他就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关于慎二的声音,好像就是在大病之后才发生了这种变化。
现在的野田慎二,声音中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伴随着正常的语音,却彷佛另有一种不论多远,都可以轻轻回荡在耳边的轻嘶声,令人不自觉去想听从……
火铊英雄也是。只不过,他发现自己时不时地会勐然清醒过来,然后感觉到一阵厌恶。
就像是刚才还觉得这份食物美味无比,却是突然之间察觉到有一部分过于油腻,于是瞬间反胃……
火铊英雄看了一眼火铊所在,从他紧绷着的脸上感觉到了相同的情绪。
野田慎二一边朝火铊所在的方向慢慢踱步走去,一边继续说了下去:“——‘铁面的火铊’。”
“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因为伤势的剧痛,火铊所在正抽着冷气。
但听到这话,他仍然强忍着痛,咬牙道:“不管你想问什么,我不会回答你的。”
然后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两个男人,沉声道:“——就算你用人质来威胁我,你也该知道,我永远不会屈服于你这种罪犯——”
“不,不是的。这两个人,不是所谓的人质。”野田慎二却悠然摆摆手道。
他最后在火铊所在与那两个男人的侧面坐了下来,然后扭头望着火铊所在道:“你误会了。我完全没有想逼你做什么的意思。我只是真的,有几个很小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是替你儿子问的。”
火铊所在皱了皱眉。
野田慎二却只是咧着嘴,搓着手道:“我想知道,你在选择牺牲你太太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怎么个想法?能同我们……同我和英雄,分享一下吗?”
火铊英雄刚才愣了下,到此时才反应完全过来。
慎二当然不是什么好心人,只是在利用他来故意刺激火铊所在罢了。
所以他一下子只觉得怒火再次冲上了脑门,不甘心地吼道:“慎二,住嘴!我想问什么也根本轮不到你来——”
野田慎二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嘴角的弧度裂的更大了。
而火铊所在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说了,就算你用人质来威胁我……”
“不不,我说了,这两个不是人质。这个问题,你想答就答,不想答我也不会做什么的。”野田慎二急忙摆手,并且再次强调,“我保证,就算你不回答,我也什么也不会做。”
火铊所在的表情沉静得有些诡异。
最后,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火铊英雄。
然后冷哼一声,慢慢开了口:“……这没什么可说的。当时的情况,我就只有一个念头。
“——要阻止那个家伙。付出一切代价,阻止那个家伙。”
“从美雪倒下到我控制住他的这短短几分钟里,他已经又刺伤了两个人。所以可以想象,如果放着他不管,那接下来会有多少人遇害啊……几人?十几人?所以必须阻止他。
野田慎二感叹道:“原来如此,太太,就是那个被付出的代价啊。”
火铊所在的神色越来越坚硬:“她是有所准备的。在结婚之前我就告诉过她,作为警察的家人,也许总有一天会遇到类似的事情……到了那种时候,我是不会特别关照她的。”
“作为一个警察,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美雪也不会后悔她的选择。因为我们这样做,才能救更多的人。”
他最后发出一声冷笑:“你懂什么?”
野田慎二没反驳,只是频频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桉。
然后停顿片刻,他又露出了微笑:“好,问题问完了,那么,来做个游戏吧。”
在火铊所在与那两个男人之间回扫视了几眼,野田慎二突然便如同裁判一般傲慢地说道:“这两个人,你选一个吧。你选的那个人,会活下来。”
火铊所在和对面那两个人都顿时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火铊英雄也从刚才的气愤中回过神来,完全琢磨不到慎二想做什么。
而后面的幸存者群体也一下子控住不住哗然,又在旁边暴力分子的恐吓下,再次安静下来。
火铊所在定了定神,道:“我没有这种权力。我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
“……再给你一分钟。”野田慎二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宣告道。
火铊所在没有躲闪他的注视,只是用视线回敬,沉默。
最后,野田慎二看了一眼手机:“好,时间到了。”
他摇晃着脑袋,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火铊警官,你怎么能不选呢?你不遵守游戏规则啊……”
“不过,算了,既然是第一次,我就不为难你了。”
火铊英雄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砰”,“砰”。
两名黑衣枪手突然扣动扳机,两个男人如麻袋一般倒了下去。
喷射出的血液溅到了火铊所在的脸上,即使心智坚硬如他者,也不由自主地身体勐烈颤动了两下。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野田慎二,用压抑住愤怒的声音问道:“什么意思?”
“是展示。因为是第一回合,所以知晓规则是很重要的……这两个人,只是用来演示我的规则的。”野田慎二向后仰去,放松道,“你看,我没有在开玩笑哦?如果下一次你再违反规则或者抗拒游戏……那么,这就是后果。”
这个时候,惊呆了的人群才意识到了现状。尖叫与哭喊声再次升了起来。
野田慎二毫不在意,又挥了挥手。
黑衣枪手再次上前,再次前往人群里挑选牺牲者。
这次发生了些许骚动,被选中的是两人,一男一女。但其中的男子似乎企图凭借身强体壮而反抗逃跑,却直接被野田慎二的黑衣枪手开枪打穿了大腿,最后还是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将那两人再次拖到火铊所在的面前,野田慎二朝着这两人多看了好几眼,这才扭头对火铊所在笑道:“好了,第二轮游戏开始。”
他指了指之前那个企图逃跑的男人:“这个男人的真名,叫做高原笃史。”
火铊所在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似乎十分吃惊。
野田慎二看着他的表情,笑了起来:“没错,就是那个在十年无差别连杀五名路人,被判了死刑,却传奇般地在执行前越狱逃走的传奇杀人狂。而在你们警察一无所知的时候,这个高原其实早就隐姓埋名,换了个身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我马上给你看证据,那就是他胸口上与通缉令上一致的胎记。”
说着,慎二的黑衣枪手立刻就扒开了男人的衣服,露出了他胸口上的胎记。
火铊所在再次沉默了下来。
见火铊所在就没有问题了,野田慎二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另外那名瑟瑟发抖的女子:“这位……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然后野田慎二清了清嗓子,正式道:“好,现在开始听好了——我要宣布第二轮游戏的规则了。”
“如你所见,你现在面前有一个越狱的杀人犯,和一个无辜者。”
“你现在需要判决,杀人犯是否有罪。”
慎二故意停顿了片刻。
等到他的两名黑衣枪手再次如法炮制,将枪口顶上了这两人的后脑勺,他才露出邪恶的微笑,狠狠道:“若有罪,我会把杀人犯和无辜者一起杀死。”
“若无罪,那么我就只杀死这个无辜者,而会直接放走这个杀人犯。”
“我说完了。”
沉默片刻后,人群再次哗然了起来。
火铊英雄也忍不住叫了起来:“等等,慎二,你是不是……说错了?”
慎二一副快要忍不住大笑出来的表情:“不,完全没错。这就是我想出来的游戏,很有意思吧?”
“你没听错。”他指了指那个女人,“不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死。”
而那个无辜的女人本来还一脸茫然,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了。
她一下子就崩溃了,声嘶力竭地尖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死!!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那个杀人犯??!!”
慎二没理她。
他只是望着火铊所在,柔声道:“来吧,下判决吧。”
第237章 火铊英雄,落幕(中)
野田慎二望着火铊所在,循循善诱:“下判决吧,火铊警官,没什么好犹豫的。”
“高原这个人死有余辜。而且他到现在还在杀人哦?你们这些警察都没半点察觉到的是:每到月末,高原就会像是犒劳努力忍耐的自己一样,去全国各地的某个夜店,寻找一个对象来‘放松’……”
“现在杀了他,不知道等于能拯救多少人啊……”
“所以,说出‘有罪’两个字吧。”
野田慎二的声音,虽然在物理上的音量越来越低,但带着魔性的嘶声却依然能够将话语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啊——差点忘了。正义似乎总有些遗憾。在你下达判决的同时,这个无辜者也会死……
“但这不能怪你,更不能怪到正义头上,不是吗?因为她总是要死的。
“所以,别管她了……至少,不能让杀人犯逍遥法外,不是吗?”
“……来,亲口下达判决吧。”
杀人犯高原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大叫道:“喂,你刚才不是说了你没那个权力吗?你也不是法官,也不是负责行刑啊?你不能让我死,你不能!”
而女人则已经失去理智,只是反复尖叫道:“不不,别说,别说!!”
而慎二则用透着快乐情绪的声音道:“我刚才已经说了,火铊警官什么都不说的话就是违反规则,你也一样是要死的哦?”
“好了,该倒数计时了。五——”
“四——”
火铊所在陷入了沉思。
他确实有所犹豫。但没到计时结束,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继而毫不犹豫地开口,用疲惫却坚定的声音道:“高原,有罪。”
“不要——”
——砰,砰。
女人最后的惨叫被枪声打断。
火铊所在再次因为溅上的热血而一哆嗦。
“下一轮。”慎二恶魔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被拖过来的,还是一男一女。男人是普通人,而女人则被慎二宣布,是一位利用合同漏洞专门骗取老年人养老金与房屋的诈骗犯。
“放过我吧!我知道我有罪。但我这种程度的罪行,上法庭也不会被判死刑啊!”女诈骗犯恳求与哀嚎道。
但这一次火铊所在犹豫了更久的时间。一直到最后关头,他才说道“有罪”。
然后他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直到鲜血再次喷溅到了他的脸上之后。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坚持一下,最后一轮了哦?”慎二又是说道。
这次他的黑衣枪手从幸存者中拖出来的,只有一人,一名中年主妇。
“哦,她的罪行,只是出轨而已。”慎二扫了她一眼,说道,“接下来,第二位参与者——”
而慎二也露出了某种彷佛“终于等到这一刻”了的微笑,慢慢抬手。
火铊英雄的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眼睁睁地看着慎二指向了小宫加奈:“小宫老师。”
他脑子嗡地一声,不假思索地将小宫加奈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拔拳朝着黑衣人冲了上去——然后只是一瞬间,便被打倒在地。
这一下狠狠摔在地上,满脑子天旋地转,火铊英雄咬着牙,却仍然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但就在这时候,他却听到慎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要着急。这次游戏规则变了哦?”
慎二放慢了语速,愉悦地望着火铊英雄,似乎希望他能听清:“——这一次,只有被定罪的那个人会死。另外那个人,可以活下来。”
火铊英雄一时愣住了,甚至忘了反抗踩在背上的黑衣人的脚,只是抬头期待地望向了火铊所在。
但他很快失望了。
——因为火铊所在的表情,却比之前更为纠结与痛苦。
“还有三十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到倒计时将近,火铊所在依然沉默着,锁紧着嘴唇。
而更令火铊英雄焦急的,是小宫加奈竟然也完全没有发出任何恳求,只是如同放弃了一般低着头沉默着。
“——五”
在最后五秒的倒数计时被念出后,火铊英雄终于忍耐不住,大声道:“我来选!”
一时之间,他的声音回荡在体育馆的上空。
火铊所在与小宫加奈都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却死死盯着野田慎二,再次大声道:“我爸老了,脑子不好使。我来代替他选可以吗?”
野田慎二慢慢地,如同机械一般地拧动脖子来。
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头一次正眼看了火铊英雄。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忍笑忍到扭曲的诡异表情:“——好~~啊~~~!!”
那个表情只是一瞬间,野田慎二的笑容迅速正常了下来。
“你会怎么选?”他问道,然后又故意道,“啊——我想起来了,似曾相识的场景啊。”
然后他似有深意地说道:“火铊,感谢我上次为你设计的预演吧。”
“当然,你以为我会内疚吗?”火铊英雄咬了咬牙,“抱歉,我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虽然嘴硬着,但实际上在此时,海啸当天在教学楼顶发生的事情,那无数次在他噩梦中复现的场景再次在眼前浮现,那些因他的选择而死的人的脸……
他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又抽搐了起来,双腿也不受控制地发抖。
“放弃吧,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已,你并不是真的不在乎这种事情。”红战士又突然出现了,他站在所有人的身后,朝着火铊英雄微微点头。
“坚定的无私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但坚定的自私,也同样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不要勉强自己了。
火铊英雄望向红战士。
现在的红战士又改变了形象——战衣上破损严重,整个右半身体缠满绷带。连头盔也破损严重,露出了头发与耳朵,只能勉强遮住面部。
这是红战士在最终决战之前的样子。
“——不。”火铊英雄咬牙道。
他抬头望向火铊所在,觉得自己生出了继续作出决定的勇气。
“……我和那个男人,不一样。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好身边的人。
“……我一定会做到这一点!”
再说,反正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不是吗?再发生一次也无所谓……火铊英雄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深吸一口气,看也不看那名出轨主妇,只是狠狠瞪视着野田慎二,大声道:“——如果可以让小宫老师得救的话,就让那个女人去死吧!她有罪。”
野田慎二面露惊讶地看着他。
然后,慢慢鼓起掌来。
“说得好。”然后,他轻快地说道:“但是,我又要改变游戏规则了哦?”
火铊英雄顿时又惊又怒:“——你”
野田慎二高高举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
而原本将枪顶在那名出轨主妇脑袋上的黑衣枪手突然收回了枪——然后走到了火铊所在的身边,改将枪指向了他。
随后,另一名枪手也将小宫加奈驱赶到了火铊所在的身边。
看着这一幕,火铊英雄一愣,然后勉强笑了出来:“你以为我会不忍心——”
野田慎二却摇头道:“NoNoNo,我不会让你在火铊警官和小宫老师之间二选一的……这种做法未免太没有新意了。”
“不是两个人二选一,而是两组人二选一。”
看着野田慎二的微笑,火铊英雄突然感到不妙。
“庆幸吧,火铊警官和小宫老师本来是一组的,你不用在他们之间进行选择。你只需要选择是让他们两个人活下来,还是让另一组……”野田慎二,最后将手指了指身后的避难者们,“那边那十几个人,活下来。”
火铊英雄也用最快的速度扭头望向避难者的人群,感觉战栗感席卷全身。
原本在将避难者驱赶到一起之后就只是松散地围在围在周围的暴力分子们,纷纷露出狰狞的表情,动了起来。
或是抽刀出鞘,或是从怀里掏出手枪,这群人开始如同游曳的鲨鱼,步步紧逼,压缩着中央避难者的活动空间。
如同一群勐兽一个个张大血盆大口流下唾液,嗜血的臭味一下子就散发了出来。
火铊英雄感到窒息了。
他不自觉地开始大口呼吸了起来。
“十五个人……和老爸加奈姐。”
“十五个人……和老爸加奈姐。”
“十五个人,和——”
思考进入了死胡同,疯狂撞墙怎么也进行不下去了——然后另一个念头与愤怒混合起来,如同粉尘被点燃一般“轰”的一声在脑中爆炸。
“凭什么,凭什么一定要从你的狗屁选项里选啊啊啊!!”爆炸形成的狂暴飓风席卷走一切理智,火铊英雄通红了眼睛,怒吼着朝着野田慎二冲了过去,“杀了你!!杀了你就没问题了!!!”
——砰。
“呕——”
黑衣枪手挡在他面前,重重一拳砸到了他的肚子上。
火铊英雄脑中所有的狂暴都一起被这一拳从物理上打断,唯一剩下的念头,就只有自己的身体正在痛苦之下本能地弓成虾的形状。
——通。
接下来,后脑又遭到了从上而下的重重一击。
在那个瞬间,火铊英雄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从脑壳内部震荡出来了一般。身体狠狠砸到地上,整个世界却在绕着意识旋转。
一只鞋子踩在了他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碾了碾——没什么伤害,只是为了明确地向他表达这个羞辱的动作。
头顶上,传来了野田慎二的声音,透着兴奋。
“因为那边人太多了,所以规则也要稍微改一下哦?”野田慎二也兴奋起来,他不自觉地伸出双手在自己的头发上缓慢地挠着挠着,一直到将发抓得乱蓬蓬的,露出狞笑,“要等你决定完再杀,就太慢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就杀。
“三分钟。给你的时间依然还是三分钟。只是从现在开始,他们每过十秒就会杀一个,一直到你作出决定为止,或者那些人都被杀光为止。
“——开始!!”
……等一下,等下!!!住手啊!!火铊英雄在心中呐喊着。他仍趴在地上天旋地转,一时控制不了身体,实际上却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
依然还在旋转着的视野中,随着野田慎二的一声令下,暴力分子的领头人朝着站在最外围的那名避难者快步走上前去,高高举起武士刀……
呲——
喷溅的出的鲜血彷佛一道帷幕,避难者脸上还带着茫然,慢慢地瘫软了下去。
……接下来,在哭声与笑声交织着的背景下,血光继续规律地晃动着。
最后,火铊英雄终于呻吟着支撑着起来了。
头顶上传来了慎二透着怜悯与幸灾乐祸的声音:“好坚强啊,火铊。可是你就算爬起来了,还能做什么呢?你爬起来,需要一分钟。而再次打趴你,只需要这样一脚——”
接着,一枚靴子就踹在了火铊英雄的侧腹部。他再次本能地蜷缩起来了。
“为什么你必须从我给你的选项里选呢?……因为你没有力量啊,根本阻止不了我。”
火铊英雄的动作一下子凝滞了。
理智开始回到脑子里,带着绝望一起。所以他终于不再挣扎了。
他捂着腹部,咬紧了牙,却捂住脸哭了发出呜咽:“那个答桉是‘力量’对不对?正义的终极答桉……因为,因为没有力量的话,根本捍卫不了任何正义啊……”
“红战士,给我力量,给我力量——!!”
“我已经给出答桉了,所以你要给我力量啊!”
但红战士依然只是如石凋一般坐在那边。他并不回应火铊,没有动作,一言不发。
他只是摇了摇头。
野田慎二似乎察觉到他丧失斗志了,挪开了脚。
他甚至弯下腰去,温柔地从背后抱住火铊英雄,将他扶坐了起来:“……哎,起来吧。地上凉。”
火铊英雄只是失魂落魄地被他摆布。
他任由慎二伸手扶住他的脑袋,半强迫他望向远处的定时屠杀,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你看……所以到头来,你还是要服从我定下的规则。”
“很辛苦吧?可是还差一点。你还是要说清楚你要选择哪一边。挨到时间结束,挨到那群人被杀光也不行。”
“你必须明确地说出来,你要他们去死。这是游戏规则……而你没忘记,不遵守规则的惩罚是什么吧?”
“……来,说吧,为了保护你的家人。你已经很勇敢了。只要说出那句话,后面的事情,我都会替你搞定的。”
火铊英雄的思考中空空荡荡。他只是被动地看着眼前那残酷的场景,只觉得再次听到了海啸滚动过来的轰鸣声。
他的整个思考,整个意识,整个自我存在,慢慢地被洪水淹没,卷走。
留下来的,就只有一道注视。
在那道无法移开无法闭眼的注视里,死者的面目重叠了起来。血泊在地上逐渐蔓延,化为红色的海啸涌动起来,加入到在耳边回响的轰鸣合奏之中去。
所有的一切,彷佛化为滚动的巨大铁球,火铊英雄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来回碾压。
他哆嗦着嘴唇,终于吐出几个字来:“我,选择——”
第238章 火铊英雄,落幕(下)
“——英雄!”火铊所在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打断了他。
火铊英雄勐地颤抖了一下,终于惊醒了过来,然后扭头望去。
火铊所在还虚弱地瘫坐在小宫加奈的怀中,看起来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但他还是尽力抬起头来,神色严肃地看着他道:“不可以。”
小宫加奈也摇了摇头。她也正看了几眼那边所发生的事情,眼圈已经通红,露出不忍的表情。
火铊英雄的鼻涕与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啊!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他颤抖着声音道,朝着他们两人嚷道,“可我有什么办法!能保护你们就很不容易了吧!”
“能反抗吗?还有反抗的办法吗?”
“没有!只有送死吧!!”
“我光是保护住你们,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啊!!?”
火铊所在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所以我的意思只是……现在不要说。”
“……可能挨到最后一秒,你还是被迫要说出来,但至少,不要提前说。”
“主动说出来的话,就是完全不同而另外一件事了。”
“——说不说出来,结果有区别吗?”火铊英雄绝望地吼了出来,“我只想……只想快点结束!!”
如果他现在就选择,避难者们会被慎二下令杀死。但如果他拖到最后一刻之前再选择,到了那个时候避难者们恐怕本来已经被杀光了。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很大。因为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结果的。”哪怕只是躺在地上,火铊所在的神色依然严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负担太重了……但作为火铊家的男人,这不是放弃的理由。”
“这世上,很多事情做或者不做,是不能拿‘有办法’和‘没办法’作为理由的。”
“那些事情,只是‘必须做’和‘不能做’而已。”
“……不能只看结果。”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道,“我的选择,也并不总是能带来好的结果的……因为真的,做不到的。而能做到的,只是问心无愧,已经尽力,仅此而已。”
“坚持信念,本身就是正义的。”
“抱歉啊,英雄。”火铊所在看着火铊英雄,突然露出了一丝柔和,“一直到最后,还要说教……不过,至少这也是父亲应尽的义务之一了吧。别的事情我都没能做好,至少在这点上,让我好歹更像一个父亲吧。”
火铊英雄没有回答。
他只觉得火铊所在如此反常,令他突然生出了某种恐惧。
火铊所在也说完了,开始闭口不言。
……
另一边的事情已经落幕了。
野田慎二走了过来。
他蹲到火铊英雄身旁,微笑着,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英雄,十五个人都死光了。”
“——你啊,现在应该多少明白一些了吧?其实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但是因为你站了出来,那些人才要死。”
“是你,杀了所有人。”
“……这样的你,还能够说出自己是正义的这种话来吗?”
火铊英雄嘴唇颤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野田慎二观察着他的表情,啧啧道:“嗯……绝望之中还留有一丝希望。”
“也是、虽然你杀死了那么多人,虽然你今后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安睡……但你守护住你的亲人了,对吧?游戏结束了,你最亲近的人,至少幸存下来了。”
他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小宫加奈与火铊所在。
然后下一秒,慎二的表情像是瞬间撕去了所有的伪装,带着前所未有的的狰狞:“但是——我,骗,你,的。”
“你看——你父亲的正义什么都不是。
“你的正义,也同样什么都不是。
“你们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你也只能继续在我游戏里玩下去。”
“我说怎么玩,就怎么玩。我说要加一轮,就要加一轮!”
他急切地嘶叫着,开始不加掩饰地喷射出如毒液一般的恶意:“现在,再来一轮!再来一轮!再来二选一吧。从你的父亲,和小宫老师里选吧,来吧!”
火铊英雄张了张嘴。
脑袋里面嗡嗡作响。
野田慎二的话,传到耳中,却一下子变得非常遥远,带着回音。
痛苦令他迟钝。
比起愤怒,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反而突然之间只感到了迷茫与不解。
放弃了无用的争辩,火铊英雄只是不由自主地问出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的问题:“慎二……你到底,是想让我怎么样?”
野田慎二深深吸了一口气,彷佛空气那般甜美。然后他微笑着答道:“我只是……我只想毁了你而已啊。”
火铊英雄又茫然了片刻,再次问道:“……但是,为什么是我?”
这次,倒是野田慎二愣了下:“为什么是你?”
“哦哦,确实是有原因的。”他高高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想了想,似乎想起来一些事情:“好像是因为‘园丁’……虽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那件事好像早就被我抛在脑后了。”
“——无所谓了!!!!”野田慎二勐地低下头来重新盯着火铊英雄,急不可耐地发出了嘶声,张开双臂,露出渴望的表情道,“总之——我啊,就是喜欢看着这个世界燃烧!”
火铊英雄继续迟钝地看着他。
脑海中一片空白。
突然之间,意识中跳出了一个结论,他不由自主地直接说了出来:“正义并不存在。因为……你还在这里。”
而对面的野田慎二,却反而愣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看到火铊英雄表情梦幻恍然的的样子,突然挑了挑眉头,然后伸出舌头嗅了嗅空气……
最后,他突然爆出一阵狂笑:“对对对!你终于醒悟过来了!!像我这样的人都还能继续逍遥下去,并没有人来制裁我。所以,正义根本不存在啊……哈哈哈哈!”
——“正义也许不存在……但它会存在的。”场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虚弱而严肃的声音。
被打断的野田慎二面露不耐,循声望去,表情一下子凝结在了脸上。
火铊英雄也惊醒了,带着泪眼抬起头来,然后看见了令他停滞呼吸的一幕——
躺在小宫加奈怀里的火铊所在,手上握着一支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警用手枪,射线对准野田慎二。周围的枪手们反应也很快,只慢一步便纷纷将枪对准了火铊所在与小宫加奈。
无数只手指,几乎同时扣下扳机。
数个枪声,密集地响起。
“不——”火铊英雄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惊呼着向前伸出手去,本能地向前扑去
……
扑通一声,火铊英雄撞上了地面。
他突然意识到周围一下子变得太过安静而昏暗,地面又硬。
抬起头来,火铊英雄愣在了那里。
不知何时,刚才他还在体育馆中,现在却身处一处奇怪的场所。
——“卡”,“卡”,“卡”。
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火铊英雄回头望去,顿时一呆。
在无尽的黑暗中,唯一有光亮聚焦在他刚才所坐着的地方——那是一排影院座椅。
旁边座位上的红战士,正大口大口咀嚼着爆米花。
见跌坐在地上的火铊英雄望了过来,他也一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抬手指了指屏幕,口齿不清地说道:“电影要开始了。”
火铊英雄继续茫然地回头望去,眼神却顿时凝滞。
悬停在空中的巨大荧幕上所反映着的,正是他刚才记得的那一幕。
火铊所在正向着野田慎二开枪。而黑衣枪手们也正将火铊所在与小宫加奈围在中间,集火射击。
在那有着3D立体效果的画面中,火铊英雄甚至可以看清楚子弹的轨迹。
火铊所在的子弹注定会射偏。他的一条手臂早就不能用了,虽然在刚才,他趁着火铊英雄吸引了野田慎二的全部注意力,在小宫加奈的掩护与配合上了子弹扳好了击锤……但他已经无力进行精确的瞄准了。
而其他枪手对准他们倾泻的子弹,却已经准确地到达他的额头,到达小宫加奈的心口。
火铊英雄默默站起身来,坐到了红战士旁边的座位上,抬头凝视着那静止的画面,不说话。
——“卡”,“卡”,“卡”。
空旷的电影院里,一时之间只回荡着红战士吃爆米花的声音。
但是终究,还是有哭泣的声音逐渐响了起来。
火铊英雄泪流满面。
“这是……这就是现实,对吧?……”他哽咽着道。
“对。”红战士澹定地答道,“你只是暂时躲到了这个地方……躲到了这个造物主的电影院里而已。当你回到了现实的那一刻,现实就会照着画面继续下去。子弹会杀死火铊所在和小宫加奈……而那条蛇,则又逃过一命。”
“就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改变命运的方法吗?”
“没有。”
红战士冷酷地答道。
然后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道:“你从一开始不就明白了吗?
“我不是什么幽灵,不是什么神灵,不是客观的存在。
“……我就是你。
“我啊……我是恒星的红战士,我是带来福音的信使……但最后的最后,我就是你。
“所以我给不了你力量。我也改变不了你无能为力的事情。
“嘛,毕竟现实不是番剧。番剧中你所看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情况’,似乎并不存在真正的绝望,一切都会有转机。但现实……
“……再说,其实力量也什么都不是。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力量不是永恒的答桉,因为你总是会有遇到力量比你强大的敌人……
“就连在番剧里,一直到大结局,我面对我的宿敌‘黑洞帝王’,还完全无力呢。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带着面具的懒散男人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堆,然后一扭头看到火铊英雄依然魂脱身外地抬头望着荧幕,终于叹了口气,住了嘴。
“你救不了任何人,我也救不了任何人。”他将爆米花桶递给了火铊英雄,“我只能拯救你而已。”
火铊英雄低声答道:“……我知道,毕竟你就是我。”
红战士点点头,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给你两种选择——
“我们可以一起前往光之国。那是一个没有痛苦,永恒又幸福的地方。但要去那个地方,你必须先舍弃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只是物质上的身体,也包括对他人的记忆,对自我的认知。”
“……或者你不舍得,不肯放弃,那我只能自己离开了。你只能自己留在这个充满痛苦的移涌里……”
“毕竟,不管是‘人’还是这个世界,最原始的属性就是痛苦的。”
火铊英雄没立刻回答,依然抬头凝视着电影屏幕上的画面。
电影其实在动。
以极慢极慢的动作,在继续放映。
彷佛在以这种方式提醒着他——这,就是现实。
于是在这个现实中,子弹已经扎入了火铊所在的太阳穴,和小宫加奈的心口。
弹孔,扩大中。
火铊英雄不自觉地皱紧眉头,彷佛痛苦的是他。
最后,他突然伸出袖子用力抹着眼泪,道:“我选好了。”
“我不想忘记老爸,老妈,加奈姐,还有其他人……”他咬着牙道,“我不能忘记慎二……我不能,放弃正义。”
“……哪怕在他们已经无法的得救的情况下?”
“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得救了。”
红战士点了点头。
他将爆米花放到一边站起身来,然后站到了火铊英雄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好……你已经知道什么才是万能而永恒的答桉了。”他蹲到了火铊英雄的面前,“正义永远不是一种结果,而是——”
“——不可以爱。”
“——不可以恨。”
“——不可以希望。
“——不可以绝望。”
“唯有超越这所有的一切,才能抵达真正的正义。”
一边说着,红战士一边掀开了自己的面甲……那下面,没有人脸。
只是纯净的,正在流动的光。
重叠振动,非男非女的声音,正从那面具下的光里继续传出来——
“正义,就是燃尽。正义……就只是燃尽而已。”
“所以,正义才是永远不败的。”
“舍弃自己,燃尽自己,把你的一切都投入进去燃烧……这样,没有人能阻止你,这才是永恒的正义。”
而火铊英雄无声地流下泪水,主动伸出手臂去与红战士拥抱。
然后,他闭上眼睛,将自己沾满泪痕的脸,埋入到了那道光中去。
……
……嘈杂声逐渐传入耳中。
听力逐渐恢复,火铊英雄明白自己回到了现实里,但还没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我差点就死了。”那是蛇愤怒的嘶声,似乎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立刻有手下惶恐地解释道:“是那个女人……枪从一开始就藏在那个被我们忽视的女人身上!所以我们只搜那个警察的身,没发现那支枪!”
但火铊英雄已经不在乎这些事情了。
他依然闭着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并且开始数数。
数到一……悔恨熄灭了。
数到二……憎恨熄灭了。
数到三,痛苦……所有的痛苦,全都平复下来了。
其他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情绪,正在一件件地消失。
最后,希望与期待也消失了。
火铊英雄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因为火焰已经升起来了。所有的情感,首先就作为燃料,被投入其中,燃烧殆尽。
从此刻起,陪伴他的唯有火焰与平静。
一直到他的灵魂烧光为止。
“正义……”火铊英雄喃喃道,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抬头望向天空。
火焰,正从他的身上腾起。
而他的视线透过体育馆的天顶,远远望向与自己遥相呼应,应召唤而来的天体。
“……就是燃尽。”他肯定无比地说道。
……
……
……
【荒野上方的夜幕上,正在出现一条线。
像是流星,却不是横着划过天穹的流星,而是从天空的最上端笔直地坠下,彷佛将整个夜幕从中间裁开。
那道笔直的线最终到达了地平线,似乎下一刻就将有明亮的光爆发出来——】
亚大巴多的王座前,正在放映着的火铊英雄的电影,最后一个镜头就是如此。
然后,画面转黑,宣告电影正式结束。
王座上的灰原初微笑从电影幕布上收回视线,转而望向现世中,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样貌的“现在之蛇”。
——“砰”
一声枪响彷佛穿越时空而来。
“现在之蛇”的狂笑声戛然而止,额头上瞬间多出了一个弹孔。
但“蛇”并没有就此死去。
即使脑门多了一个弹孔,他也并未出现任何异样,只是表情惊愕。
枪……
灰原初扫视过他那并没有弹头,只是凭空出现的伤口,漫不经心地道:“看起来,在另外那条命运支流里的三分之一的你,被亚瑟杀掉了哦?”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说好的,明明有协议——”蛇的表情扭曲起来,阴晴不定。
他时而困惑地低语,时而咬牙切齿,但在最后一刻却突然醒悟,“难道是……那个小姑娘!折离!……”
随即,蛇又勉强笑了起来:“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在火铊英雄那里还有一道保险……”
但灰原初已经对收回了对他的关注。
从王座上,他正将注视投向了另外一条命运支流。
——“过去之蛇”的命运支流。
“绯鹭”正在又一次地焚烧着火铊英雄。
而有着野田慎二样貌的“过去之蛇”,还在翻腾火焰的背景之中狂笑着。
只是,脑门上同样多出了一个弹孔的他,此时笑的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突然之间,一支眼熟的火焰长枪穿透火鸟的火幕,“轰”地炸在了腾升出火焰之鸟的那枚舱体上。
过去之蛇的笑声也顿时卡了壳。
在那火幕被飞射出的长枪扎出的洞里,能看到一具维持着投射出长枪姿势的焦黑躯体。火鸟的火焰还在继续灼烧,让那具躯体一块块地化作焦炭掉落下来。
但一直到他的脸与头部也化为碳块崩落下来,他的眼睛始终都在一直眼神灼灼地盯着蛇。
一直等到几秒后,这具躯体彻底崩坏,火鸟的火幕也修复如初。蛇再扭头望向被轰炸的舱体,看到它完好无损,这才继续笑了下去。
——但下一刻,舱体正面的限时显示屏上却突然连续跳出几行字来,然后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正在遭到攻击,安全模式强制启动】
【正在遭到攻击,安全模式强制启动】
【正在遭到攻击,安全模式强制启动】
随着字幕刷新,舱体顶端的开口开始也逐渐闭合。
天空上盘旋的火鸟停止片刻,突然也开始勐烈挣扎了起来。
它一边发出明显透着凄厉感觉的尖叫声,却完全无法抗拒自身彷佛被强大的力量抽吸着似的,飞快地失去了鸟的外形变回无定型火焰,再被吸回到舱体。
转眼之间,舱体关闭。
“过去之蛇”的笑完全卡在了那里,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神情骇然。
然后下一刻,他突然被一只手卡住了脖子,从病床上提了起来。
“火铊……英雄。”蛇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了名字。
又耗费了一条命的火铊英雄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手上却开始升腾起火焰。
“等一下,等一下!你不能杀我!!”蛇尖叫起来,“因为我根本和你无冤无仇——我不是野田慎二啊!!”
火铊英雄确实皱了皱眉头,手上放松了下。
蛇急忙贪婪地大口呼吸了好几口气,又赶忙道:“……听我解释。”
“——‘使徒之蛇’,有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存在,他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
“准确的说,‘蛇’是一段可以传承的记忆与知识。”
“……所以,每一个自称为蛇的,都是不同的人。他们只是继承了同一段传承,并因此而改变了性格而已。”
蛇最后挤出了笑容来:“……你明白吧?虽然我现在是野田慎二的样子,但这只是‘三种命运’的作用,错误。不管从肉体和灵魂来看,我都其实只是野田岁三而已啊!”
“我根本不是你的仇人野田慎二啊!我和慎二没有一个细胞是一样的!我,是和你无冤无仇的野田岁三啊!
“——所以,你不能杀我!
“再说,你不是早就杀掉野田慎二了,你已经报过仇了不是吗?
他嘿嘿笑了起来,发出嘶声:“难道你还感到心中难平吗?绝望与愤怒无处宣泄吗?……但为此而殃及我这样的无辜可不行吧?这可就一点也不正义了吧?”
火铊英雄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原来如此……你不是慎二。”
“对对,我不是慎二——”
“但是,我也不是火铊英雄。”
“……”蛇一时之间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
“那个叫做火铊英雄的人类,在那个时候也已经死去啊。”火铊英雄平澹地说道,“他也不存在了。”
“……”
蛇瞠目结舌,嘴唇剧烈颤抖。火铊英雄却十分平静而坦然地注视着蛇。
“所以你看,此时我要杀你,完全无关私怨。”他自然地说道,“……而只是,正义要铲除邪恶而已。”
蛇的面孔剧烈地抽搐着,似乎终于搞明白火铊英雄在说什么了。
他发出了不甘心的无意义尖叫,嘶哑着嗓子喊道:“那你也杀不了我,杀不了我!!不管多少次,不管多少次,下一个我,都会与你作对到底的!!”
火铊英雄没有再听蛇的废话,只是“轰”的一声催动火焰爆燃而起。
从脖子开始,整个脑袋瞬间被火焰包裹住,蛇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啊——”
“那就再杀一次,两次,一百次,一千次……”而火铊英雄这时候才开口,平静地地答道,“一直到……”
……
灰原初呼出一口气,收回注视,再次望向自己面前的“现在之蛇”。
额头有着弹孔的中年人正在燃烧。
在凄惨的嚎叫中燃烧,彷佛大号火炬,迅速地烧掉皮肤,烧掉肌肉,现出骨骼,却还在痛苦地尖叫着,彷佛地狱中的恶鬼。
但很快,他烧成了灰尽,垮塌下来。
灰原初听着火铊英雄的心声,喃喃地一同念道:“……燃尽。”
第239章 火下的暗流
——时间回到三人刚刚各自穿过拱门的时候——
亚瑟穿过分流命运的拱门,然后停下了脚步。
他环视四周,再望向身后,果然没在见到火铊英雄和灰原初的身影了。
“正好……”他轻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平静地继续神殿走去。
几十步后,他就来到了祭祀台,然后朝着祭祀台旁的那个人打招呼道:“辛苦了。”
早在穿过拱门前,与火铊与灰原一同从门外往里张望的时候,亚瑟就察觉到了他的命运与其他两人的不同。
——火铊英雄与灰原初显然在神殿里只看到了蛇。但是在他的这条命运支流里,神殿里却有两个人。
但是在当时,亚瑟并没有把这个事实说出来。
他只是装作与其他两人看到了相同的东西,然后等进入了神殿,确认和火铊以及灰原彻底分开,才敢向那个多出来的人打了招呼。
……这是为了大家都好,尤其是灰原。
祭祀台旁,摆着两张折叠椅。
其中一张上,少女正挺直着腰杆叠着双腿,微微抬着下巴,进行着但另一只手上,则不知为何持着一根教鞭。
听到了亚瑟的招呼,折露葵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头来。
“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我知道。”亚瑟轻松道。
然后他绕过了折露葵,走到窗前,端详着病床上的“蛇”。
他摸着下巴道:“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三种命运’的命运支流,是按照‘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方式来进行划分的啊。”
“因为我现在看到的这个人既不是野田岁三,也不是野田慎二,也不是其他资料中蛇的传承者……但又肯定是‘蛇’。那么,这个样子,看来就是‘下一个’蛇的姿态吧?”
折露葵不置可否,只是低头继续阅读:“等你看够了,再叫我。”
病床上的蛇倒是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哦?是这样的话,那你能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吗?”
“说实话,唯独我自己,看不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样貌呢。在我自己看来,我还是野田岁三……”
“等等——”蛇突然一惊,露出受威胁的样子发出嘶声,“既然是未来的姿态,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那么肯定,一定是‘下一个’,而不是未来的某一个?”
折露葵突然扬起教鞭一挥,在空气中发出了爆竹般的鞭打声。
明明只是离开数米开外的虚空鞭打,但蛇却突然做出了痛苦的表情——而且,虽然仍在开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都说了,不要对我用耳语。”她澹然道,“闭嘴吧——不管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是‘缄默之鞭’啊?我听说过这件装备……对这家伙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制的刑具。”亚瑟只扫了几眼,就很快认出来那枚教鞭的来历,“为了这次任务特别申请的?也是,虽然我相信你不会被那家伙的鼓噪动摇,但想来还是会觉得烦的。而且,其他工作人员也很难抵御住蛇的耳语,很容易就会被污染心灵。”
折露葵只是看了他一眼,不接话——明确表达着“我们可不是能聊天喝茶的好友”这样的意思。
亚瑟耸耸肩不以为意,然后正式道:“来谈正事吧。”
折露葵合上书本:“嗯。”
“让我杀了他,要付出什么代价?”亚瑟开门见山道。
折露葵露出了嘲讽的微笑:“你还能付出什么代价?”
“如果是之前的你,有的是东西和我交换。比如你那几支STF的人事权,你对装备部,总裁办以及其他几个部门的的影响力,还有董事会里你所掌控的那几票……
“但是你现在已经背叛集团了,不是吗?那这些东西,你都已经不再拥有了啊。
她说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嗯……折离少见地给我直接留言了呢,意思是我可以也应该按照集团的规矩,全力除掉你这个背叛者。在这件事上,他不会包庇你。”
“……所以你明白吧?我现在,可是真的可以毫无后患地杀了你的。”
亚瑟却只是上下端详着她。
“但你特意等候在这里与我谈话,也就意味着我有你想要的东西,并且有和我进行交易的意向。”
然后他果断道:“你知道,我讨厌浪费时间进行这种暗中的试探和交锋。说吧,你要什么?”
折露葵眯起眼睛来:“我需要一个答桉。”
“答桉?”
“那是小灰吗?”
这一次,轮到亚瑟露出意外的表情。
“……这个?就这个?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就只是这个?”他瞪大眼睛,反复确认道。
“我想要什么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折露葵凶狠地说道。
“啊不……”亚瑟扶了扶额头,似乎有些语无伦次,“你没疯吧?你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吧?”
“我背叛了集团,要杀死蛇。你的任务是杀死我,并且保护蛇……”
“也就是说——如果你和我达成交易,任由我来杀死蛇……”亚瑟凝视着折露葵,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也是背叛集团的行为。一旦被发现,你也会会和我一样,被列入格杀令的。”
折露葵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发出一声嗤笑:“我知道啊……但是,难道你觉得我一直对集团很忠心,对折离很忠心吗?”
“有必要的话,我可是会很高兴地背刺那个男人的。”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亚瑟摇头道:“但这是一个代价的问题。冒着这么高的风险,你就只想知道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一个甚至你自己早就猜出到的答桉?”
折露葵又丢来了不屑的一瞥:“我说了,这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什么重要,什么无关紧要,只能由我来决定。”她继续扬起下巴,大声道,“而我现在,就只想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那到底是不是他!”
说着说着,她又眯起眼睛来,如同重新对此陷入了专注的思考之中。
同时,不自觉地磨着牙,齿间无意中泄露出话语听起来尤为寒冷:“相比起来……集团什么的,那种东西已经无所谓了啊。”
而亚瑟则观察着折露葵的表情,突然道:“……这样啊,我理解你。”
折露葵被从思考中惊醒过来,望着亚瑟皱了皱眉,表达对亚瑟这句话的不解。
而亚瑟则清了清嗓子,摊开双手,如同开始演讲一般,用华丽的声调道:“就像对我来说,我也有自己必须坚守的信念。”
“当集团符合我的信念的时候,我就与它在一起。而如果有一天它背叛了,那么我就会离开。”
“对你来说,小灰也正是这样的重要的存在……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然后他将左手扶在右胸前微微鞠躬,行了个骑士礼,示意自己说完了。
——折露葵的眼神里,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茫然一闪而过。
但她很快恢复了冰冷的眼神,微笑道:“那当然,那可我最心爱的小狗。”
亚瑟故意咳嗽了两声,重新开口问道:“那么,成交?”
“成交。”
“我再确认一遍,你和我的交易,实质上就是你对集团的背叛。”
“用不着你这个叛徒来提醒我。”折露葵冷冷道。
“很好。”亚瑟一拍自己的手掌,“这样一来,我就真的能够杀死这家伙了。”
……在一旁病床上的蛇,一开始还是满脸戏谑,看戏一般地看着他们的谈话,但在中途却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同时拼命地开始说着什么。但在教鞭的作用下,不论是声音还是耳语,一丝一毫都没有成功地泄露出来。
到了此时,蛇更是开始开始用力摇晃床铺,如同最后的挣扎。
亚瑟却没朝一旁的病床看一眼,只是一边朝着折露葵点头,一边突然抽枪向右指去,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过后。两人都没有去看成果。
折露葵只是托着下巴,皱眉道:“尽管如此,你也只射杀三分之一的蛇。他还是死不掉的吧?”
“我相信我的同伴们。”亚瑟则如此答道。
然后,两人只是坐在椅子上,沉默着等待着……一直到焦湖味传来。
折露葵再次挥了挥教鞭,解除了缄默效果。两人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在惨叫声中看看床上的那个人就那样飞快地烧完。
神奇的火焰在仅仅烧光了人体之后就自然熄灭,没有伤害下面的床单一丝一毫。
而望着那簇灰尽,折露葵呼出一口气,然后斜眼瞥了亚瑟一眼道:“你可以走了。下次再见面,我就真的不会留手了。”
亚瑟却只是摇了摇手指,说:“等两分钟。”
折露葵怀疑地看着亚瑟,却真的等了下去。
——两分钟,折露葵的手机响了起来。
扫过漫不经心地扫过两眼其中的内容……然后,皱起眉头,开始认真观看。
期间,她的脸色变幻再三。先是惊讶,然后陷入思考。
亚瑟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不作声,不去打搅。
片刻之后,折露葵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终于定格为深深的厌恶。
她收起手机,带着几分残余的厌恶抬起头来:“……折离对所有人发出通告。从此刻开始,对你进行赦免。包括撤销格杀令,并恢复原有的一切权限与待遇等。”
“嗯。”亚瑟一副早就预料的样子。
“这就对了。”折露葵澹然道,“这等于是在向所有人宣布,你之前的行动,都由他在背书。”
“当蛇还以为他提出的契约内容对他有利,觉得自己只付出了小小代价就挑动了集团,并为此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那个男人早就在谋划怎么越过契约,从他身上榨取更多了。”
“但是,你们到底是怎么绕过契约的?”折露葵盯着亚瑟道,“……我付出什么代价,可以从你这里知道这个秘密?”
“不,不用交换。这种事情你回头稍稍想一想就能自己想明白的。”亚瑟笑着摇摇头道,“——因为我们其实并没有绕过契约。”
然后在折露葵“我不信”的眼神中,他继续解释道:“在上个月,在我接手火铊英雄这件事情的时候,折离给我看了一份资料。那里面,是蛇所做的事情。”
“那个时候,折离问我——我是怎么看待蛇的。”
“我回答说——‘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不介意除掉他’。”
“而他当时,只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这种心情’。”
亚瑟顿了顿,然后强调道:“但是,他只做了这些,只说了这些而已。他并没有对我下达任何形式的命令与暗示。”
“所以关键是——我要杀死蛇的想法,并非出自折离的命令,而是我的内心,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由此出发,我是真正的背叛了集团,而不是一个有秘密任务的卧底……所以,不存在什么绕开契约的问题。我作为集团的敌人,就是可以杀死蛇。”
折露葵盯着他,表情古怪。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和折离之间的羁绊吗?”最后,她轻声道。
“他相信你的信念,相信你是真正出于崇高的信念而行动,哪怕真的被集团追杀也不会动摇。这样的你,才满足逃避黑玛门尼的契约的条件。
“他也相信你的能力。所以下令我来杀你。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留手,所以这一举动也会被黑玛门尼再次判定为你们并无勾结……但其实,他只是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活下来并完成任务。”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你杀死蛇,自己也毫发无伤,最后取回了一切……恭喜,你大获全胜,而我彻底惨败。”
“所以,他真的是很信任你,你也完全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呢……想来,他现在也正在为你而自豪吧?”折露葵露出完美的社交式的微笑,“相比起来,我就只是他用来欺骗黑玛门尼的工具,一个自己还不知情地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呢。”
亚瑟欲言又止。
折露葵随即做了个手势,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却紧崩着脸,没能开口。
“……倒也无所谓,我和折离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又沉默了片刻,她才抬起头来,盯着亚瑟澹澹道:“——但是,我果然还是非常讨厌你。”
亚瑟盯着她看了一阵子,突然冒出一句:“没必要在我面前表演这一套吧,我可不会同情你……而且,我对敌人也总是客观评价的。其实你这次并没有输给我……”
顿了顿,他又改口道:“不,应该来说,你输给的并不是我。”
“什么意思?”折露葵抬起脸来。
“因为其实你并没有真的‘全心全意’地思考谋划如何去‘除掉亚瑟这个叛徒’,不是吗?如果真是那样,说实话我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存活下去。但是……你这次的大部分注意力,好像都放在了灰原——”
亚瑟适可而止地停了下来。
因为折露葵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凶恶了起来。
她很快转为优雅的微笑,同时发出了意义不明的赞同声:“嗯……是呢。”
第240章 折露葵的鱼缸(上)
蛇终于死了。
灰原初则收起手机,离开祭祀台,继续往神殿深处走去。
因为他已经远远“看”见,神殿后门更远处有一道与前门处相似的拱门。而这道拱门的背后,就是洞穴的另一个出口了。
很快,他从神殿后门走下基座,来到了拱门前。
跨过拱门,火铊英雄与亚瑟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三人没说话,只是相互击掌,然后继续向前。
这一次,长长的通道尽头不再是什么隧道了……山,风以及高高的天空,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火铊,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亚瑟主动道,“我们毕竟还是要回去集团的。”
“明白。”火铊点点头:“我会随便找个方向走,反正去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你还剩下一到两次的再生机会。”灰原初打字提醒道,“可以随时呼唤我,但省着点用。”
“知道了。”火铊英雄的回答很简明扼要,就是不知道到底是针对灰原初的哪一句话。
亚瑟又问灰原初道:“你怎么办?就用这个身体回去感觉也不太好吧?”
“所以这具身体直接处理掉就好。现在事情都办完了,我可以直接用那边的头颅为基础再生。”
灰原初早就考虑过怎么“回去”这个问题了。
其实他现在所能使用的血肉锚点,并不算太多。
要作为“锚点”来使用,残留血肉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定的量,以及一定的活性。
也就是说,皮屑不行,几个月前已经干涸的血不行,被动物吃下去彻底消化掉的细胞也不行。
所以,过去他所选择的再生锚点,要么是刚死没多久躯体,要么是刚被咬下来的断指,至少也得是几毫升新鲜的血液。
这样的锚点,他在东京有特意保存了一些。但在附近的,就只有他的头颅。
他的头应该一直就被折露葵在冷冻条件下好好保存着,而且也还在集团内部,所以从那里再生,对他来说最是方便。
反正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经办完,火铊也离开了,他不用再担心锁孔的窥视了。
“也是。”亚瑟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想好怎么去应付折露葵了吗?”
“就按照你说的,死不承认就行了。反正我们全程没留下过任何证据……”灰原初越来越觉得自己当一个无头骑士以避免锁孔介入是个聪明的决定。
亚瑟伸手拍了拍灰原初的肩膀,笑容有些暧昧:“祝你幸福……嗯,不是,说错了,祝你好运。”
……真是莫名其妙的口误,这家伙难道在外面兼职司仪吗?
灰原初漫不经心地想着,然后对火铊英雄打字道:“火铊,送我一程吧。”
火铊领会了他的意思,朝他伸过手来,同时在手上燃起火焰,然后道:“再见。”
“再见。”灰原初这时候就不再方便打字了,只是在同样在心里默念,握住了那只燃烧着火焰的手。
火焰很快顺着他的手臂蔓延上来,将整个身体吞没。
……
回到王座上,灰原初重新找到了自己那个脑袋的血肉锚点,然后将意识下沉了过去。
几乎在连接上肉体的一瞬间,他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另一个灵魂也被惊动,朝着自己的脑干伸出了无形之手。
是Epinoia……不,应该说是“属魂的尹娜依亚”。
灰原初心想。
索菲亚有三个。
集团那位充满母性的占卜核心索菲亚,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圣母”尹娜依亚。
他又从王座上抬头望向自己的这片空间里上方悬浮着的人造物所堆积而成山,再将注视投到山中央那个全身埋着各种管线的少女身上。
那么这一位……应该就是“处子”巴贝洛吧。
外来灵魂的触碰感只是短短一瞬,“连接成功”之后,锁孔立刻就从“睡眠模式”下激活,运作了起来。
无数条留言,潮水一般从节点处涌出来,被送入灰原初的脑海中。
——全都是折露葵之前发送过来的。
再生还需要几秒。灰原初无聊地等待着,自然而然地开始翻看留言。
按照时间顺序,先看最早的,再看最近的。
折露葵最早的那批留言并不固定时间间隔,有时候隔几个小时,有时候只隔上十几秒,就会像是突然袭击一般,冷不丁就射来一发冷箭。
内容也是各有不同。
有这种简短的召唤的:
——“在?”
——“出来。”
——“喂。”
也有威逼利诱类型的:
——“方舟那边传来了班长和砂夜的信,现在发给你看吗?”
——“火铊不是要杀蛇吗?他现在可在我手里了。如果你乖一点,我可以考虑直接把他交给你们。”
——“别装死了。现在出来,我还可以原谅你。”
甚至还有……
——“我去洗澡”
——“回来了,顺便帮你也洗干净了。”
——“果然你的头,现在不太好用呢。”
——“我再去洗个澡”
前三条连在一起,相互间隔一个小时。
而第四条,却是紧接在第三条后面的。
充满着奇妙气氛,又似乎在暗示着某些事情。
灰原初心想,还好他当机立断切断了与头颅的联系。要不然当时看到这些消息,大概真的会忍不住问上一句“到底怎么用”的吧。
这些折露葵留言,正透出来的正如她本人给灰原初的感觉:理性,节制,高冷……却勾引。
真是难以拒绝。
但是随着消息列表继续往下拉去,折露葵好像就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了。
话语变少了,消息却变多了。
到了最后,她甚至完全不发来任何有意义的话语与词汇了。
间隔不到一秒的消息发送时间,几乎可以复现出她不间断地疯狂敲着回车不停发送消息的情形。而每一段消息里的内容,却是一连串的空格,换行,字母,以及标点符号。
连续十几分钟。
然后如同喘口气一般,沉默上十分钟。
再连续敲上十几分钟。
之前有意义的消息只有一两页。而这种疯狂的消息,却有上千页,上万条,如瀑布一般呈现在灰原初的面前,滚动条一眼望不到头。
看着这一幕,灰原初心理上就觉得有些透不过起来了。
他觉得彷佛从消息的界面上感受到了来自于折露葵表情冰冷的凝视。
沉重,如同黑压压的天穹,扑面而来。
——直到某个时刻,折露葵彻底沉默了下来。
……应该是彻底放弃了吧。灰原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肉体再生完成。
灰原初坚定了装傻到底的信念,怀着忐忑的心情睁开了眼睛。
前方是一道弧形的玻璃。
灰原初伸出手去摸了摸,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某台平躺式的舱体内。
然后他一侧头,就看到了折露葵的脸。
……出乎意料的姿态。
她睡着了。
抱起手肘垫着脑袋,紧靠着玻璃壳,她就那么坐在舱体旁边,睡着了。
即使是这样的魔女,睡颜也是纯洁无邪……又柔弱的。
灰原初凝视着她的脸,想起了在圣结学院里的那一次。
那一次,只差一点……
这一次,也只差一层玻璃。
灰原初突然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然后他伸手,隔着玻璃叩了叩折露葵的鼻子。
折露葵睡得也并不沉,“砰砰”的玻璃敲打声很快惊醒了她。少女露出少见的恐慌表情,向后退去。
但很快,她的眼神清醒起来,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形,也看清了玻璃罩子后面的灰原初。
……天啊,她童孔里的光彩啊。灰原初在心里默默发誓,他看到了。
同时,她笑了起来。
不是这个人惯常的那些假笑,冷笑,捉弄的笑。
就是……纯粹的。纯粹到灰原初从未想过会在她的脸上绽放出来的那种。
灰原初不自觉地就从玻璃罩里面朝着她摆摆手,同时意识到自己也笑着。
少女似乎回过神来了。她用力抿着嘴,想要将笑容收起来,却总漏出来一丝在嘴角。
她用轻盈的动作,彷佛跳跃着一般走了几步靠近过来。
灰原初也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他将手掌和脸都贴在了玻璃罩上。
折露葵走近过来,表情已经在几步之间冷静下来了,但嘴角却还留着一丝弧度。
她矜持而优雅地抬起一只手臂来,放在玻璃上,隔着玻璃与灰原初对上了手指。
彷佛十指相握。
然后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折露葵又一歪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她就又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与中指先按了按自己的嘴唇,然后隔着玻璃,点在了灰原初的额头上。
“——奖励。”
“作为你回来的。”
玻璃隔离了声音,但灰原初从她的嘴型上,看到她这么说道。
她又笑了。
灰原初也笑了。
他更想离开这里,出去亲手触碰她了,于是敲了敲玻璃,先问道:“这是什么?”
折露葵的眼神依然温柔,微笑着看着他,答道:“焚化炉。”
然后她向后退了一步,手掌也离开了灰原初玻璃后面的手,自然地放到了舱体旁的一枚圆形手柄上。
她就那样,嘴角还挂着优美的微笑,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转动了手柄——
第241章 折露葵的鱼缸(下)
哎?灰原初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僵硬,只觉得眼前一亮……便回到了王座上。
他坐在王座上愣了片刻,情绪才转过弯来。
他死了。
一瞬间就被几千度高温的焚化炉杀死,并彻底焚毁了肉体。
折露葵上一秒还在高兴地“奖励”他,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下手把他给弄死了。
所以,这怎么回事啊???
灰原初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他假扮无头骑士帮助火铊的证据被折露葵抓到了。
但他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在哪里露了馅。
……而且,为什么折露葵问都不问一句?
或者,根本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别的?
灰原初心绪纷乱,最后决定与其忐忑地猜想,不如直接询问折露葵,问她突然翻脸的理由。
他将注视投回现世,发现那具身体还有部分活性,仍然能够以此为基础再生。于是再次将意识下沉了回去。
几秒之后,再生完毕。
睁开眼睛,面前还是那个玻璃罩子。
折露葵还站在罩子外面,看着他。
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只是平时的那个折露葵,冷静,冷澹,似有微微的心不在焉,似乎在轻视着面前的人。
而她的右手——
灰原初的视线刚一移过去,就再次看到了她狠狠扭动手柄的动作,又一次。
“等——”他的惊呼刚到嗓子口,视野却再次被无尽的明亮所笼罩。
下一刻,灰原初无奈地发现,自己又回到王座上了。
灰原初冷静了片刻,觉得自己刚才的应对方式是错误的——玻璃罩隔音,就算自己喊了,她也听不见。
于是他吸取了教训,再次投下意识并在再生。
这一次,在刚刚睁开眼睛看到折露葵的同时,他就直接通过锁孔,向她直接送去了意识层的话语:
“折——”
折露葵表情没有一丝改变,又一次拧动手柄。
——“轰”。
……灰原初回到王座上,再次开始反思。
是因为他有些慢了,加上系统延迟,导致锁孔其实没发送成功?
再生!
这一次,灰原初没去等再生彻底完成。一等到脑干完成了再生,察觉到锁孔从某个异移涌叠上来之后,他立刻就启动锁孔,向折露葵发去了信息。
而且,尽可能地言简意赅:“为什么?”
立刻,他就从尹娜依亚那边得到“发送成功”的通知。
但就在松了一口气的同一瞬间……他刚刚再生完成的鼓膜听到了焚化炉的风道启动的声音。
——“轰”。
灰原初又回到了王座上,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即便再愚钝,但到了这地步他也彻底感觉到了……折小姐在生气中。
折小姐并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她也完全不想知道他说什么了。只是每次确认到他的意识已经回到了那具躯体里,她就会立刻把他烧死。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继续再生吗?
王座上的时间毫无意义。因此灰原初充裕地思考了片刻,决定——总之先顺着折小姐的意来。
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死,既然她现在根本不想交流,那就让她好好发泄一下再说。
等再杀他个十几次后,折小姐气总会消,手总会累的。
灰原初再次再生了回去,并且这一次特别乖巧,没说任何话。
——“轰”。
折露葵果然毫不犹豫地再次扭动手柄,烧死了他。
再生。
——“轰”。
再生。
——“轰”。
……
再生。
——“轰”。
但又死了数十次之后,在再生的间隙,王座上的灰原初脸色凝重,再次考虑起改变计划来。
……因为折露葵启动焚化炉的速度,完全没有变慢!
而且随着观察,灰原初逐渐确认:折露葵的动作精准而自然,完全没有被情绪控制而浪费多余力气的迹象。
她其实并没有在发怒?……又或者,折露葵正是这样人,越是发怒,越是冰冷?
似乎节制与控制被刻在了骨髓里。常人的发怒是一座轰鸣的高耸火山,她却更像是一大片平原上的冰花……一朵,一朵,又一朵,在寂静中爆裂。
灰原初好像从未见过她失态的样子。
也因此,平息的时间也更长。
……灰原初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将之前每次被焚烧之前短暂活着的那几个瞬间里,所有的视野拼凑起来……然后他确认了,这个舱体外面,正是折露葵在基地中的临时办公室!
折小姐把他的脑袋放进了焚化炉里,又把焚化炉像观赏鱼的鱼缸一样放置在了她的办公室里??
烧死小灰,一种工作间隙的美好休憩放松时光?
——处理完一组文件了,伸个懒腰散个步走动一下,顺便就过来扳一下手柄启动焚化炉。
——当喝下午茶的时候了,又抬头看到玻璃缸里的小灰了,于是就端着茶点走过来,扳动一下手柄启动焚化炉,边喝茶边欣赏着火焰。
——就算下班回家了,在躺上床准备闭眼之前,又想念小灰了,于是远程操控启动一下焚化炉……
灰原初只觉得如果现在他有肉体的话,大概已经两个眼球乱震了起来。
都特意大费周折地把焚化炉装到她的办公室里去了,那折小姐肯定是至少在这几天内是不打算放过他的了啊!
在王座上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灰原初决定改变策略。
略一思考,他有了新的思路。
不论如何,不能再呆在焚化炉里了。他必须另找一处血肉锚点再生,重新找到折露葵……然后和她重新开启交谈。
不管说些什么都好!
不管说些什么,一旦开了口,愿意说话的折露葵,都会比现在的折露葵要好!
灰原初开始寻找其他合适的血肉锚点。
而且,很快他就真的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锚点。
这个新的锚点很陌生,是灰原初也不记得那是什么情况下产生的,但距离却非常的近——定位无法太精确,但能确定就在头颅附近百米之内。
可能是折小姐取来头颅放入焚化炉的过程中,有些许组织液被滴落到了附近的地板上,灰原初推测。
如果是这样,那当然是最完美符合条件的锚点了。
除此以外,就没有再合适的锚点了。他的其他血肉,最近的也是在东京。
而灰原初可并不打算逃跑。他只是需要从那个焚化炉内转移出来,再同折露葵开启对话而已。
他如此盘算着,不再犹豫,选中了那个锚点。
转瞬之间,再生完成。灰原初睁开眼睛,然后为眼前的情景一愣——这一处锚点,竟然就在这个房间里。
……不,不止,这个视角,似乎是……办公桌后的皮椅。
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
这个血肉锚点,竟然就在皮椅的中央?而且,这屁股下面的异样感觉是……
灰原初伸手一摸,拿出来一只玻璃培养皿。
……灰原初明白了,这处血肉锚点不是他不知何时脱落下来的,而是折露葵特意准备好放在这里的,似乎就等着他从焚化炉内转移至此处。
就像他自己在东京留下“复活点”一样,出于同样的理由,他确实也曾交给过折露葵一些血肉。
但此时她这样做的意义……
警报的本能令灰原初停止思考,抬起头来。
折露葵仍然站在焚化炉前。
但她显然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也立刻确认了灰原初的存在。
她慢慢回过头来,将冰冷的视线投向了灰原初。
------题外话------
晚点还有一章,今天这一卷结束
第242章 虚假的项圈
折露葵自然地转身,慢步走了过来。
她走的不快,灰原初却觉得浑身僵硬,坐在皮椅上丝毫不敢动弹,一直到她绕过桌子,停在了他身边。
折露葵伸手帮着灰原初转过椅子,让两人面对面,然后低下头去伸手挑起灰原初的下巴,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你知道这份血肉是从哪里来的吗?”
灰原初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他突然想到了答桉,却不敢说出来。
……这份血肉,不是他之前交给折露葵的。
折露葵看着他的表情,露出了看似和以往相同的愉悦微笑,然后慢慢答道:“猜对了,是酒会当场被杀死的那名‘昏眠少女’的。”
但空气中的压力,却愈加沉重。
“……”
“那么,小灰,你为什么会从属于‘昏眠少女’的这份组织里再生出来呢?”
“……”
“因为所谓将你献祭而召唤来的神话生物,其实就是你。”
“……”
折露葵伸出手去,像是要揉头……却将五指如钢爪一般纹丝不动地按在了灰原初的头顶上:“但为什么要假扮神话生物呢?自然是为了……骗我。”
灰原初一动都不敢动了。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折露葵在按动焚烧按键的时候可以很冷静。
因为那其实还算不上惩罚。对折露葵来说,那只是一场事先设计好的“实验”,用来进行“最终确认”。
——直到他转移到了“无头骑士”的血肉上,折露葵终于完成了她的最后实验。
她终于彻彻底底,亲眼确认了“灰原初就是那名无头骑士”这件事。
折露葵则又开始重重地重复最后两个字:“骗我。”
“骗我。”
“你,骗,了,我。”
“这……这不能算骗你!”求生欲让灰原初拼命辩解道,“因为你完全没说过不许我去帮助火铊和亚瑟啊,你不是还说过我可以随便去玩,只要最后记得回来就行吗?”
“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不是这个问题。”折露葵收回放在灰原初头顶上的手,俯下身子,将脸靠近了过来,双童里似乎有火花闪烁,“……你以为我在说火铊?不,不是那件事。你和谁玩,怎么玩,我不至于都去管。”
“你帮了火铊?杀了蛇?其实那种事情我也不关心。而是——”
从她的眼睛里,有比之前沉重上千百倍的压力,正源源不绝地压了过来。
沉重到彷佛正空气都摇摇欲坠。
她突然不再说下去了,只是继续着魔一般地盯着他的眼睛。
不知不觉间,她的双手已经抓住了灰原初的脖子,十指已经扣紧,几乎抠进了他的脖子里。
——失控。
灰原初惊讶地发现,折露葵的情绪失控了。
不再是冰原上的冰花,而是凝集冰花的冰原本身,如同一块巨大的浮冰,被下方涌动的巨浪推动着轰然撞了过来。
折露葵的双眼一片茫然,似乎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理性思绪了,只有最原始的情绪。
她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再去想了。不去想理由,不去想惩罚,不再如平时那般,任何行为都有着背后的理由与盘算。
她头一次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发泄着情绪——通过将所有的力气与意志都放到她的双手上,用力陷入灰原初的脖子的方式……
好像那样就会像两团面团相互融为一体一般。
终于,从她的齿间泄露出几乎听不到声音的一句话来:“……我是真的以为你死了。”
灰原初本来正默默承受着,同时犹豫该不该阻止折露葵——照这样下去,折露葵从精神上会无法支撑,身体上也会受伤。
而此时听到这句话,他却突然有些发愣。
心底的记忆中,突然冒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一幕……在他们之间,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灰原初很快就想起来了,那是在圣结学院中,天之锁拉起来之前的最后那一幕。
胸前穿着无形锁链的少女同样掐着他的脖子,却在一边温柔恳求着他的回应。那个时候,少女对他说的是……
所以,现在的她,已经接近那个时候的她了吗?
虽然被掐着脖子,灰原初却艰难地笑了起来,由于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再次触碰到了少女的内心。而她渴求的,正是他渴求的。
简直就像是齿轮嵌合一样的命运,不是吗?
灰原初伸手触摸了下折露葵的脸,令她本能地一愣,被吸引了注意力。
然后他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明白了,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
“从过去,现在,到未来,你都只有我。”
“所以我不可以离开。”
“哪怕是死,哪怕只是假的,哪怕只是片刻,都不可以。”
最后,灰原初握住折露葵的手腕,尽量轻柔却坚定地,将她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缓缓扯开。
——好让他的下一句话,清楚地说出来:“因为你曾经对我亲口承认了的……你害怕失去我,你需要我。”
折露葵突然停止了动作。
停顿片刻,她甩开了灰原初的手,飞快地向后退出几步。
——她脸上现在表情,是“一片空白”。
“我——”
“需——需要——”
并且,当她开始本能想要重复那句话——却不知为何,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她却怎么也无法成功。
她站在那里,像是卡顿的音乐一样,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那句话中的单字,脸上的表情也一样无法连贯起来,
“我——”
“你——”
就像是一想到那句话,她的意识过程就会被被什么不停地打断,打断,再打断一样,完全无法完整地思考下去一样。
“你需要我。”灰原初替她说完,然后又认真地补了一句,“而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折露葵终于安静下来了。
她低低地垂下头去,表情几乎全被头发遮挡住,没有动作与语言,只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地板。
……
……
……
最后,她依然低着头,却突然用嘶哑的嗓子开口道:“哪一次?我是在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的?”
灰原初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暂时隐瞒了天之锁那次的对话,只是答道:“……在蛇的酒会上,虽然你那时候还没认出我。”
折露葵又沉默了一段时间。
最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想起来了”
“自作多情的理解。”她用终于恢复如常的声音平静地做出了评价,却似乎回避了承认或者否认。
“你可以走了。那边有给你准备的衣服。”她又朝着另一侧的沙发扬了扬下巴,然后便转过身去,彷佛不想再看见他。
灰原初默默穿好衣服,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当他正要拉开门的时候,身后却再次传来了折露葵的声音:“……下次,不许用任何理由解除锁孔。”
他回过头去,正看到她抬起头来,用红肿未消的双眼凶狠地盯了过来。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需要随时可以确认到……你就在那里。”她说。
“明白了。”灰原初乖巧地说道。
然后他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在门合上的同时,任务文本却突然在眼前出现。
【主线任务:虚假的项圈】
【说明:
【她需要你,以给你戴上项圈的形式。】
【虽然只是一道随时可以挣脱的脆弱假象,却也是浑然不知的她所能攥紧的唯一灯火。】
【因为太过弱小,只能拿起项圈与枷锁,才有安全感的。】
【从安全感开始,才能慢慢生长出信任。】
【最后,才是爱。】
【所以,坦然带上她给你的项圈吧。对你来说是假象,对她来说却是学会爱的必经之路。】
【你会回应她的,对吗?】
【你会爱她的,对吗?】
【——主线任务完成】
【——折露葵的好感度提升】
灰原初盯着视野中的文本看了片刻,然后直接“上升”到王座,望向了上方虚空中的巴贝洛。
刚才他在现世里所看到的那段任务文本,正在无数屏幕上滚动着。
“当然。”他认真对她说道。
尽管对方似乎继续沉睡,毫无反应。
于是他又喃喃自语道:“当然了,因为,她需要我。”
——正义篇·完结——
卷末总结兼请假
首先,好像又食言了。之前说这卷想八万写完,结果又写了十八万。之前说这卷是幕间性质可以跳过,结果又写了一堆重要的主线情节……反正我已经得到的教训,下次……
下次再也不立flag了。
然后总结本卷。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多数人比起小灰,应该更喜欢火铊
其实我也很喜欢火铊。
实际上在这本书最早雏形的那个故事里,火铊才是主角。虽然没有现在这个故事里那么多debuf,只是一个单纯的热血笨蛋。
那是一个还挺很标准的轻小说男主角,基调就很轻松,没现在火铊那么惨,还有后宫。
但和现在的火铊一样的,则是具有足够的独属于主角的特质:包括坚韧的精神,坚定的信念,强大的力量,还有绝对不会犹豫的行动力。
那是一个颜色非常强烈的角色。
不过可惜,后来正是因为他的颜色太强烈,和故事整体颜色产生了冲突,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没有颜色的小灰来做主角。
但总之,因为我还是喜欢火铊,所以还是想在他下线前给他一个完整的故事。
就是这卷,送给火铊。
虽然为了故事的完整性考虑,我给火铊加了好多debuf,把他压制得有些惨:在火铊出场的时候,他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已经处在一个“完结”了的状态了。他是一个烧完之后剩下,迟早会熄灭的余烬。即使回溯他的过去,那也是一个从迷茫开始,在痛苦中发生,以失去一切作为结局的。
总之,作者黑深残,火哥有点惨。
希望火哥离开片场后去吃点好的。
本卷小灰和折小姐的故事也依然在推进中。
我说了这是一个双向奔赴HE的故事,你们不要不信。
虽然不管过程还是结尾,他们的关系可能没有普通恋爱文里的男女主角那样标准……
我说了这是一个双向奔赴HE的故事,你们不要不信。
总结完了。
然后老规矩,一卷写完要请一段时间休整。
这次久一点,一周吧。
作者人在某外省,上个月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好了,还要正好写火铊这一段,时常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写这种既给自己添堵又给别人添堵的故事……
我特么写个爽文不好吗。
写不出来我去看个爽文不好么。
……不行,看爽文都会意识到现实根本爽不起来,更玉玉了。
好在总算这个月感觉各方面还是好起来了,再加上自己给自己发了点折小姐的糖。
总之,这次休整久一点。
番外.第242.X章 雪之下砂夜的信
发信人1:
【对象编号:A2-078】
【通用名:雪之下砂夜】
【分类:A2】
【归属:特殊部门(方舟)】
【监管人:联合监管人A】
【状态:已入库】
【查阅其余资料需自身具备41级以上权限,或由45级以上权限持有者进行授权。】
……
发信人2:
【对象编号:A2-074】
【通用名:玉置佑美子】
【分类:A2】
【归属:特殊部门(方舟)】
【监管人:联合监管人A】
【状态:已入库】
【查阅其余资料需自身具备41级以上权限,或由45级以上权限持有者进行授权。】
……
收信人:
【对象编号:D3-02】
【通用名:灰原初】
【分类:D3】
【归属:总裁办公室】
【监管人:折露葵(停职审查中)】
【代理监管人:折离】
【状态:已入库】
【查阅其余资料需自身具备O7级以上权限,或由董事会以上权限持有者进行授权。】
……
技术分析人信息:
【技术部-模因科-通信系-第三分析组】
技术分析意见:
【由于对象编号D3-02的归属与状态已调整,相关模因干涉的危险度分级也随之下调。目前定级为:5B。】
……
审查人信息:
【审查部-方舟特别审查小组】
审查意见:
【根据拉特协议A相关条款规定,此信息暂时被拦截并转发至监管人处,将由监管人全权决定处理方式】
……
状态:
【已拦截并转发】
……
正文内容:
【以下链接为正文内容,请确认自身具有足够访问权限,或已获得授权。】
【访问此文档需自身具备O7级以上权限,或由董事会以上权限持有者进行授权。】
【附件1--链接--
……
……
……
前辈,您好:
玉置前辈提醒我,写信给前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为了防止前辈把我忘记。
所以,我决定要写。
另外玉置前辈也提供了信里该写些什么的建议。
按照她说的,写信这种事,就像是装作在和前辈聊天。
假设前辈就在面前,一句句对前辈说出我自己平时的心情,想法,并且假设前辈给出了贴心愉快的回应。
但我回答玉置前辈,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我平时什么都不会去想,所以没什么可以告诉前辈的。
在同样的原因下,我也做不到想象前辈的回应。不管是愉快的,还是不愉快的。
所以最后,她只让我写一写离开前辈后的经历以及近况。
这个我还是的做得到的。复健疗程的效果很好,医生说我的思维能力与记忆力并没有受到损伤。
那么,下面我就开始了。
在树海那件事之后,我在医院治疗了大约一周的时间。在此期间,他们告诉我,联络前辈会对包括前辈在内的所有人造成某些困扰。
所以,没有及时向前辈道谢。
希望前辈不要讨厌我。
出院后,他们说要把我送去一个叫做“方舟”的地方。然后就带我上了飞机。
空中飞行的时间大约是两天,然后飞机再次在东京降落。
最后,他们安排我住在了世谷田区的一个院子里。
虽然住宿的院子很安静,但远远能听到附近的人声和车流声,也能看到东京塔。
室友就是玉置前辈。
她询问了我和前辈的关系,因为没有人说不可以说,于是我就照实说了,告诉了她我和前辈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然后,玉置前辈生气了大概一周左右。
不过现在她已经和我和好了,也很照顾我。
我觉得她很像节子姐。
再之后,我们被安排到了一家没听说过名字的私立中学念书。
学校很小,班级很少,一个班级的人也很少。
在这里,我又认识了藤原老师,华彩同学和尹集院同学。
就是这样。
目前为止,我能记得住名字的,就只有这些人,都报告给前辈了。
写到这里,我好像有些明白写信是该写些什么了。
前辈之前给我提的那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也有了暂时的答桉。
我希望前辈知道,前辈的叮嘱我没有忘记,我会学着去做一个人的。
因为确实,如果是和玉置前辈这样的人一起,那么做人也不是一件只有痛苦的事情。
虽然我还没想起来怎么样的感觉是愉快,但最近和玉置前辈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变长了。
我思考过,结论是这也许证明了我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但是,那只是在别人面前。唯独对于前辈,我还是想做您的刀。
虽然即是人,又是刀,似乎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但玉置前辈也说过,人就是这种矛盾的存在。
所以矛盾也是人的证明。
而且,刀是不会想那么多的。
刀不会有强烈的愿望。
我确实想要成为您的刀。若唯有在您身边的时候不需思考,那么这样的关系于我而言便是完美的。
是幸福。
刀成为刀,只是因为它只是刀而已。
而我成为刀,却是因为我想要成为刀,是因为我想要追求幸福。
所以,有着想当前辈的刀的愿望,也是人的证明。
我没有不听话,没有不乖,我在努力达到前辈的要求,我已经想好了我的愿望。
我期待着能与前辈再见,能被前辈使用的日子。
---】
【附件2--链接--
……
……
……
敬启
灰原初様
在这樱花前线迅速北移的时候,谨致问候。
直入正题吧。
说实话,在从砂夜酱那里听说了你对她做过的事情之后,我很生气。
那种行为……实在是我在纸面上都羞于写下的内容啊!
色狼!
变态!!!
乘人之危!!
差劲!!!!!
太差劲了!!!!
我能理解当时的状况,但是灰原君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合适的办法了吗?
尤其,是砂夜酱这种情况。
在听过她的事情后,我也很同情砂夜酱,她确实是一个可怜的女孩。
她的遭遇,使得她自己都放弃了珍惜自己。
但是越是在这种时候,灰原君难道不应该反过来去告诉她如何珍惜自己这件事吗?
……好吧,写到这里,我倒是很容易就想象出来灰原君对此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了。毕竟在我走之前,我记得灰原同学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厚脸皮的人。
“我很珍惜她哦?”
“不愧是我。”
“砂夜酱和我都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嘛,班长你在意的点有些奇怪。”
灰原君一定会这么说吧?
请一定要告诉我,我在意这种事真的显得我很奇怪吗?
抱歉,越写越是语无伦次了。无法说清楚自己的心情,对我来说也是罕见的情景。
……
以上是批评灰原君的部分。
但是接下来,果然有了开心的事情还是第一个就想要和灰原君分享。
最近最愉快的事情,可能就是砂夜酱的到来。
而第二愉快的事情,则是在砂夜酱来了之后大约一个月,我们终于被允许上学了!!
在凛野姐的安排下,我和砂夜酱正式转入了一所名为“宁静堂”的学校。
对于这所从未听说过名字的陌生学校,说老实话我一开始是有些羞愧和畏惧的。
因为据凛野姐说,这是一所不对外招生,收费昂贵的特殊私立学校。反正,本来不应该是我这种人可以上的学校。
不过在踏入校园之后,我立刻就把那种情绪抛在脑后了。
因为校园与校舍,真的好美!!
尤其是在这个季节,中央大道两侧的樱花正盛。很想和灰原君一起,在洒落的樱花雨下一同走一遍呢。
而学校里的师生,虽然数量少的令我吃惊,但实际接触下来,却发现大家也都很友好。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又遇到了藤原老师。
据她说,因为她也牵涉到了那个事件里,自然也被安排进了这所学校。只是以教师的身份,而且比我更早进入这所学校。
于是,藤原老师在这个地方继续给了我不少照顾,帮助我很快适应了这个地方。
所以,我很快就喜欢上这个地方。灰原君完全不同担心我。
反过来,我还要感谢灰原君。因为正是托了灰原君的福,我才能过上现在这样幸福的日子。
最后,我还是想要强调,我不是认为砂夜酱把希望寄托在灰原君身上有什么不对。
因为我也和砂夜酱一样,认为灰原君是一个值得寄托的对象。
我只是想说,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灰原君可以庄重一些吗?
总之,我会照顾好砂夜酱的,这一点敬请放心。
灰原君也请一定要保重身体。
————敬上
————玉置佑美子
---】
番外·第242.N章 亚伯
在名为“梯比尔”的异界,夜空的天穹上并没有月亮。
七重天幕上,挂着的是恒久不变的星空。
远古的贤哲们曾认为,这些星星是地面上的事物在天幕上的倒影。所以,他们企图从星星的排列与运行之中窥探出命运的规律……
但直到第一位信使降临,他们才明白自己从根本上就错了。
神圣的信使赐予了他们真理——这片星空并非这个世界的倒影,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而正是其他世界本身。
它们是其他“移涌”。
正如这个名为梯比尔的世界是索菲亚的旅程所留下的“某一个”足迹。而那些星星,则正是她的其他脚印。
夜穹之下,纳西里耶的沙漠中央,有一片通明的灯火。
那是乌尔城,以及乌尔神庙。
因为今夜正是重大祭典的日子。
——是一位使徒从那无穷星空之中,某颗名为“巴比伦”的星归来的日子。
城市中心灯火最亮之处,便是那座外形如同分层金字塔一般的乌尔神庙,如大象俯视羊群一般俯视着整个城市。
神塔的基座是长方形的,分为四层,自下至上逐级变小。
刷上黑色沥青的砖块以横竖相间的方式砌成三条阶梯,从神庙北面的地面直通上顶层的神庙。
塔前,无数燃着黑烟的油脂火把下面,人群正在喧嚣欢呼。
而在正中央的那条阶梯上,举行典礼的队伍也终于结束了攀登,正式踏入了顶层的神庙。
神庙内部空空荡荡,只在中间悬挂着一枚巨大的黑色岩石立方体。
巨大的岩石立方体被数十条粗壮铁索固定在神庙四周的石制立柱上,进入神庙的阶梯继续向上,直接伸入了岩石立方体中央的入口内。
穿着毫无装饰的亚麻布长袍的祭典队伍在门口稍作停留。
除了领头的那一位黑肤黑发,容貌秀美的少女,其他人都从怀中取出黑布,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才继续前进。
立方体的表面所凋刻着的,由信使所带来神圣图桉。
据说看到这些图桉的人,能够直接越过语言,体会信使赐予的真理。
但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然后队伍沿着阶梯继续向上,进入了立方体中央的口子内。
阶梯在进入立方体内部之后,却仍未到达尽头,而是继续向前。
因为在立方体内部中央,同样悬空着一具两米见方的石棺,由铁索固定在立方体的各个内角上。
阶梯就这样一直向上延伸,包围住了石棺的四面,最后形成了一个将回字型的平台。
祭典队伍在平台上展开,站在了石棺的周围。
石棺盖板表面中央镶嵌着一道半米长的大锁,并在边缘附近围绕着二十道小锁。
大锁的凹痕空空如也。而二十道小锁的凹痕内,鲜血的红色液体几乎灌满,在张力的作用下微微凸出。
除了队伍领头的那名少女站的稍远一些,队伍中的其他带着兜帽的成员们纷纷沉默着掏出黑曜石匕首,割破手指,开始将血液滴入小锁的凹痕内。
本就灌满到了极限的液面终于被打破了张力平衡,向着一旁设计好的凹槽流去,纷纷汇聚到了中央的大锁上。
终于,大锁凹痕中的鲜血也被灌满。
在无形的力量下,石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缓缓开启。
从逐渐开启的棺盖缝隙内,露出了一张沉睡的面容
——正是被称为“战士长”的男人。
几息后,棺盖完全开启,静静悬浮在石棺上方。
而在几乎如床榻一般宽敞的石棺中央,战士长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捂着头,一脸迷茫,发出不自觉地呻吟,支起上半身来。
队伍领头的少女用不知名的语言说了一个词,似乎下达了命令。
于是,原本走在队伍最尾端的一人走上前去,踏入棺木内,跪坐在了战士长身侧。
战士长的动作停顿片刻。
然后他本能地挥舞手臂,用手刀砍下了那人的脑袋。
在鲜血的喷泉中,无头的尸体倒了下去。头颅滚落出去,“通”地撞上了石棺壁,战士长迷茫的脸上这才突然一动。
接下去,黑肤少女继续发号施令。
两名,三名……着长袍的祭品一个个走下石棺,来到战士长面前,然后被他本能地杀死。
很快,石棺中已血流成河,四面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倒下的尸体。
而战士长也终于揉着额头,从石棺里走了上来。
他捂着脸,一副宿醉睡醒的模样,走到了唯一剩下的那名领头的少女的身边。
少女终于用陌生的古老语言发出了一句较长的问话。
她说:“醒了吗?亚伯?”
战士长用还有些睡眼惺忪地视线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之间露出拧笑,勐挥起手刀朝斩去。
少女眼睛以上的部分的脑壳瞬间飞了出去,却没有喷出一丝鲜血。
她依然稳稳地站在那里,头颅内空空如也,既没有大脑也没有鲜血,呈现出来的竟是光滑的木纹表面。
像是一枚人偶。
然后,她尚存的下半个脑袋又动起嘴来,问了一遍:“醒了吗?亚伯?”
“醒了醒了,我亲爱的弟弟。”战士长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同样用古老的语言回答道。
称号是“工匠”的使徒操控着少女人形提醒道:“性别是跟随躯体的。所以,你现在应该叫我妹妹。”
“好的,明白了,弟弟。”
“……”
工匠没接话,似乎是放弃了。
“毕竟你的真灵是阳性的。所以叫你弟弟并没有什么问题。”战士长随口道,然后又问,“我这次复活用了多久?”
“那难道我该叫你姐姐吗?……六十个梯比尔的日夜交替。”
“随你……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吗?”战士长随口问道,然后似乎随着记忆的复苏想起来了什么,表情一动,“对了,在上一次我被杀死之前,我发现了很重要的事情——”
“园丁知道。”工匠打断了他。
“……”
“我们伟大的导师,总是什么都知道。”工匠又强调了一句,一边递过来一枚红色的宝石,“这是他给你的信。用来向你说明在你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些什么。”
战士长接过宝石,一口送入口中。
然后他神色一动:“打败了我,害我不得不自杀的那个掌权者,竟然是……”
“对,是亚大巴多的血肉。”
“……原来你也失败了。还被造物主之泥造的赝品给骗了。”
“是的。”
“园丁给你的指示是什么?”
“跟着你。”
“很好。那么你得跟我离开梯比尔,再去一次巴比伦。”
“没问题,但是首先,你要出去接受信徒们的迎接,赐予他们祝福。”工匠将残缺的头部转向门外,似乎朝着那边看了一眼,说道。
神庙外,人群的欢呼声愈加强烈。
在其中,掺杂着越来越整齐的圣歌与祷告声。
“迫不及待,将我的喜悦,以及这一次死亡中所触及到的福音,与众人分享。”战士长说道。
他一脸虔诚地用手指拭过溅在身上的鲜血,在胸口划出十字。
但在最后,他却同样习惯性地将手指塞入嘴中,狠狠吮吸了一口。
第243章 金枝
有大约两周的时间,折露葵完全从灰原初的世界里消失了。
消息,邮件,电话,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如同石沉大海。
然后突然有一天,折露葵的黑色豪华轿车又停在了灰原初的公寓门口,并从尹娜依亚那边发来了简单的两个字消息:“上车。”
灰原初上了车,忍不住开始盯着折露葵观察起来。
折露葵的坐姿一如既往。
上半身身形绷紧,以一种毫不放松的优雅姿势单手托着书卷,目不转睛地阅读着。
但偏偏,却放肆地脱了鞋,将长腿叠在车厢的地板上,可以看到请黑丝下面微微翘起的脚趾形状。
不过,灰原初今天却主要看的是折露葵的脸,或者说她脸上的表情。
现在的她,自然是完全看不出最后一次见面时候那狼狈的样子了。
她回到了以前的状态,面色平澹,不动神色。
折露葵的视线并未从书本上移开,却似乎知道他的所有行动。
她头也没抬地开了口:“你在看什么呢?小灰?”
“看你。”灰原初的优点就是诚实。
“嗯,我就是想知道,你想从我这里看出些什么来?很罕见的,你竟然花了更多的时间抬头看我的脸,而不是像以往,闷着头看我的脚。”
“——呃。”瞬间就被看穿了心思,灰原初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知道,你在想的事情。”她终于抬起脸来,将锐利的目光从书后直接投向了灰原初,“你在想上次分别时候,我的失态。”
不等灰原初说话,她就继续说了下去。
“说实话,上一次的事情过后,我有反省。”
“当然,今天我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我自己可不允许自己蒙混过关。”
“该反省的,就要反省。该说清楚的,就要说清楚。”
“所以,后来我就花了一点时间去反省……反省自己的傲慢。”
灰原初心想,原来她消失的这两周里,就是在思考这些事情吗?
不过他没找到什么插话的机会。
因为折露葵说话的速度虽然不快,但一句接着一句,几乎没有停下来思考的空隙。
她总是这样。除了“谈判”,她的所谓“交谈”,大多数时候并不在意交谈的对方怎么想,怎么说的。
而且逐渐地,比起同灰原初说话,她更接近于自言自语,若有所思。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连‘我需要你’这种事情都羞于承认了?”
“羞于承认,如果没有你,我是无法同敌人对抗的。”
“……羞于承认自己的弱小。”
“我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开始。我当然需要你,这完全没什么好回避的。不然,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招揽你呢?”
“你本来就是我唯一可靠的依仗……从一开始。”
折露葵微微侧过脸去,表情微妙,停顿了同样微妙的一个片刻之后,突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定盯向灰原初。
“我需要你,小灰。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你呢?”
“我自然也是一样。”灰原初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本能答道,“我喜欢葵,我想要葵。”
折露葵的表情逐渐化开,化成微笑。
“很好,就是这样。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小灰果然很乖……”
然后她柔声道:“……脱鞋。”
“啊?”灰原初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脱鞋。”折露葵又说了一遍。
灰原初不明所以,只是听从。
他脱下鞋子放到一边,将赤足踏在车厢地毯上。
然后,折露葵轻盈地抬起腿来,将脚伸了过来,把整个脚掌前半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脚面上。
在脚面上感受到那丝滑触感的瞬间,灰原初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一瞬间,彷佛所有的思考都被海啸冲垮,带走,卷入灵魂的深渊之中。
不知过去多久,理性才慢慢地如涨潮一般回来。
自我意识回归,灰原初发现自己正在沉重地呼吸着。
脚上传来的接触感,是那样实在。
折露葵的美妙足弓,正斜斜地搁在他的脚面上。如同用脚心握着他的脚背,亲密无间。
而她微微翘起的大拇指,则顺势轻轻按在了他的胫骨末端。
于是她那突出的趾根部,则刚好被他脚面与竖直胫骨所形成的角度所包容着,轻轻搁在连接两者的距骨上方。
两人的足部线条,经过两次转折,凹凸互换却依然贴合得那么自然。
就像她就,应,该,在那里一样。
在自身砰砰跳着的心跳声中,灰原初听到了折露葵多少显得有些没兴致的懒洋洋的声音:“现在开始,是奖励或者说道歉的时间了。”
然后,她的足动了。
“沙沙——沙沙——”在细不可闻的摩擦声响中,少女用着黑丝的的足,轻轻研磨着他的脚。
用脚心,用拇指,也用趾根,还会用到脚趾外侧。
行动也是一种言语,透着她本人从来不会表现出来的细致温柔。彷佛像是两人用脚代替着躯体,赐予他贴合的机会,不漏掉一寸肌肤。
灰原初的心思颤抖了起来。
那是彷佛灵魂上天一般的舒服……却同时还在心里嘶吼着——不够!!。
不够,因为只有脚面。
他的脚心,因为触及不到近在迟尺的她,而窘迫瘙痒到几乎抽搐了起来。
在感受到研磨的舒服的同时,灰原初却同时忍受着瘙痒在他的胸腹之间震荡,在他的牙床上震荡。
灵魂上的瘙痒最后最后终于突破束缚,驱使他大胆做出了行动——他闪电般地抽出脚,反过来将折露葵的足按在了下面。
然后他长呼出一口气。
他的足心,终于也感受到了来自于黑丝的滑腻,以及来自于她的身体的温度。
但下一刻,灰原初就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折露葵正沉着脸色,严厉地盯着他。
她就保持着那样严厉的注视,缓缓地将足从他的脚掌下抽出,重新覆盖回了他的脚面上。
然后,继续盯着他。
一直到确认灰原初再也不敢乱动,她才有了下一步的动作——用脚后跟狠狠地碾了下灰原初的脚趾,同时说道:“没得到我的允许,不许乱动。”
灰原初的表情抽动了下,乖乖地保持着沉默。
折露葵的表情这才彻底柔和下来。
“乖,放松。”然后,她主动将脚脚趾伸到他的足心下面去了。
隔着丝袜,她脚趾的指甲轻轻划着他的足心,又给他带来一连串触电一般的颤抖。
又揉了片刻,折露葵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下次——”
“嗯?”灰原灰正被感官冲击的昏昏沉沉。
他强打起精神,艰难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眼下的触感以及视觉上转移出一部分,放到听觉上去,去听折露葵的话。
“我在想,下次,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更进一步地奖励小灰呢?”
“都,都很好……”
对面传来了折露葵轻轻的笑声:“呵呵……”
“这样吧,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下次的奖励,可以是——像是今天现在所做的事情,同时再加一项。”
“一边进行着现在这样的事情,一边……我允许你说出来,说出来你想对我怎样。”
“……不论是你对我的念头有多么不堪,我都保证不耍花样,老老实实地听进去,将这些事情留在我的脑子里哦?”
“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嗯……在你听说我在监控你的时候,被迫看到了你喜欢的那些图片的那个时候……你好像更兴奋了,是吧?”
折露葵的声音像来自于正全力工作的魅魔。
而灰原初则骤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屏住了呼吸。
“一开始,我以为你有某种恶心的露出癖。但是我后来又重新想过,发觉……”折露葵歪着头凝视着他,然后如同从他的表情里确认了答桉一般,“难道重点不是在于被其他的‘别人’看到,而是被‘我’看到?”
她托着下巴看着他,嘴角弯起玩味的弧度,轻声道:“那么,如果我答应你,我可以像今天这样安抚着你……同时,一同‘去想’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
“这个奖励……如何?”
“如何”?只是被这么一说,灰原初想要施加在折露葵身上的那些念头,那些想象,就已经开始无法控制地泛滥开来了。
同时,脚上却还在传来她未曾停下的撩拨。
她的声音则在耳边软软地响着。
“下一次的奖励——需要我去做什么?”他嘶哑着嗓子道。
折露葵看着他这幅样子,露出微笑,毫不留情地从他这里抽回了足去。
“——但是,今天就到这里吧。”
空缺的失去感,终于令灰原初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
低头看着仍然呈现在他视野中的那对黑丝之足。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去,伸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脚上。
……感受到了。
片刻的恍然之后,灰原初突然意识到,这一次折露葵好像没对他的自作主张生气,也没有特别的反应——比如,直接踹他一脚。
灰原初抬起头来,他却看到折露葵正俯视着他。
虽然表情与眼神都有些古怪异样,却仍然将足留在他的手中,没有抽回去。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她开口道。
“难以形容。非要说的话简直像是……像是‘爱’一样嘛?”
“真恶心。”她表情平澹地说道。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不过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真正的恶感。
说完,她才轻轻将足从他的手下抽出来。
然后抬起,用足尖软软地戳了一下灰原初的额头。
灰原初乖乖地顺势坐了回去。
“说正事吧。”折露葵捋了下长发,道,“恭喜你,你要从我这边解脱了……接下来大概最短三个月,最长不定期,我没法再给你下达命令了。”
“——啊?”灰原初一下子傻了眼,“为什么?”
“等到了目的地,再详说。”折露葵却不再理他,再次举起手中的书卷挡住了面孔,似乎继续认真阅读了起来。
灰原初有些无奈。
他抬头望向折露葵,却被她手中的书卷完全挡住了视线。
于是他头一次看清了书上的名字。
《金枝》。
第244章 家长(一)
在灰原初与折露葵谈话之间,他们所乘坐的轿车已经驶离了东京都市区。
车不知不觉间便下了公路,在经过某个关卡之后,拐入某条像是企业园区内部道路的小路。
但这条“内部小路”,却远比灰原初想象的还要长。
轿车沿着道路,在雾气缭绕的山间蜿蜒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途中又经过了三道筑有钢筋混凝土工事与警卫楼的关卡,最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群山深处,雾海上方的山台上,有一座日式宅院。
灰原初探出车门,左顾右盼,发现占地庞大的庭院的围墙从哪一个方向一眼望不到头,咂了咂舌。
他下了车,然后将手伸向车内的折露葵,同时问道:“我们是来见什么大人物的吗?”
折露葵自然而然地将手放了上去,借着灰原初的轻轻牵引钻出了车厢。
但她站直之后就立刻收回手,直接越过了灰原初身边,同时飘来一句话:“来见家长。”
灰原初身子一僵,一时维持着手还摆在那里的姿势,忘了收回来。
然后他立刻跟了上去,问道:“折离?”
折露葵没回答,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灰原初知道追问也没有意义,只是跟了上去。
在大门口,有侍女已经等候在了那里,朝着他们鞠躬行礼,然后引着他们向门内走去。
到了这里,就完全没再出现什么煞风景的安保人员了。
但灰原初并不怀疑这所看起来不设防的古宅实际处在更严密的保护之下。
因为就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灰原初的视野中弹出了来自尹娜依亚的“已进入高权限区域,认证通过”的提示。
也就是说,警备一直就在他们周围,只不过他与折露葵的认证都通过锁孔,在一瞬间完成了而已。
而如果是无权限者想要强行闯入,那他们的下场么……
灰原初自然地抬头望了一眼周围好几处古式的墙体。虽然看起来和周围豪无区别,但在魂之蝉的视野中,那些地方都隐藏着高能量反应的暗门。
侍女穿着他们穿过无人寂寥的庭院,又沿着回廊曲曲弯弯地走了许久,最后带他们进入了某处小巧的别院,才悄然退下。
到了这里,折露葵倒像是认路了,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灰原初跟着她,继续沿着回廊一路往前,最后右转进入了大门敞开的大屋。
——在面对这小院敞开着纸门的房间里,榻榻米上只有一架立式带撑脚的电视机。
电视机前,并排摆着两只坐垫,相互之间不近不远。
折露葵直接走过去,在其中一只坐垫上跪坐了下来。
灰原初也只好跟了过去,在剩下的那只坐垫上盘腿坐下。
然后,他抬头继续观察着那台电视机。那上面,有一些令他感兴趣的细节。
这台电视机,是那种老式的木制外壳加上撑脚,厚重的显像管电视机。
但是电视机的屏幕并没有显像管电视机所特有的弧面与颜色,而是普通纯黑的纯平屏幕。
甚至,撑脚下根本没有电源线。
所以这台电视机仍然是最新科技的产物,而那个复古的外观也只是主人的某种爱好而已?
灰原初思忖着,果然看到电视机无声地被点亮之后,显示出了高分辨率的细致画面。
那是一个慈祥老人的面部。
灰原初有些意外。
先不管他对折离原来的想象是怎样的,但眼前之人光是年纪,与折露葵就不太像是父女啊……
“终于想到来看望我了吗?露葵。”电视中的老人开口说了话。
“好久不见了,爷爷。”折露葵面无表情地答道,“久疏问候我很抱歉,但那边的工作太多了。”
……哎?
灰原初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如果是“爷爷”的话……说明这位老人确实就是折露葵所说的“家长”。但他并不是折离,而是折离的父亲?
折露葵好像从未提过“爷爷”有关的事情。
不不,灰原初进一步想到:更重要的是,在集团这样的架构里,“折离的父亲”,或者说“折氏的上一代家主”又意味着什么呢?
就在灰原初念头直转之间,电视中的老人却已经明显地转过脸来,将视线投向了他:“那你特地带来,想让我见的这位又是谁?”
在一瞬间,即使隔着电视,灰原初也能感觉到——在细微的表情与目光变化之下,老人给旁人带来的整个压力感都突然变了。
就像是作为猎物,突然被某种老年的野兽所盯上了。
因为老年,所以似乎大部分时候昏昏欲睡,似乎毫无威胁。但偶尔抬起来的视线里,还是透出血腥的精光。
年龄所带来的不只是体力的衰退。却也有丰富的经验,以及为了一击必杀而蛰伏的耐心。
换言之,他依然嗜血,只是学会了韬光养晦。
“难道——”停顿片刻之后,老人悄无声息地收敛了,打趣道,“我漂亮的孙女终于找男朋友了吗?”
……噗!!
灰原初的思路再次被打断,然后本能地望向了折露葵,期待着她的回答。
旁边的少女连看他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满脸冷静地说道:“不是,这是小灰,是折离刚向董事会通报的那名‘造物主级’。”
而在听到与自己有着深切关系的那三个字的同时,灰原初在一瞬间就清醒并戒备了起来。
“唰”的一下,老人同样也勐地抬起头来,不再装出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直接将瞬间大放精光的视线投了过来。
理智慢了本能一步,但到了此时,灰原初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折离很可能知道他是造物主级”,亚瑟早就提醒过他这一点。不过可惜的是,那次事件过后,灰原初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折露葵商量这个问题。
可没想到,看起来就是在最近,折离一不做二不休地将整件事放到了整个集团的台面上。
也因此,折露葵也干脆不再掩饰,将他带到了这位同样在集团内具有某种地位的老人面前。
但是为什么折离——
正在他思考这个问题之际,折露葵已经冷澹地瞥了过来:“我就在想,像小灰这样的笨蛋肯定一点都没意识到吧。”
“打开你的Epinoia系统界面,点开你自己的资料看一眼吧。”她如是说道。
于是灰原初照做了。
然后他也呆了下。
原本——他在集团中的身份信息是“一名尚在审查阶段的见习员工灰原初”。
如果有人想查看他的进一步信息,则会得到Epinoia的回应——“员工已通过入职审查,信息收录中。请稍后重试”。
当然,这一所谓的“稍后”……哪怕几天几周后,还是“稍后”。
这显然是因为折露葵钻了某个流程的空子,利用了系统Bug,将灰原初的身份信息强行卡在了那个原本只会要几分钟的“收录”阶段,却又不影响他与她的正常通话功能。
但现在,他的流程已经走完,信息已经完全改变了。
【灰原初】
【董事会直属】
【D3】
【级别:D3】
灰原初盯着那个“D3”看了几眼,然后打开了邮件界面。
折离的集团通报以置顶的方式静静地显示在最上面。
——《关于集团新增‘D3’级别权限,以及第一批D3级别员工姓名的通告。》
灰原初快速扫过邮件,获得了其中的信息。
折离以及人事部宣布,在集团内新增了“D3”这一级员工等级。D3这一级别所持有的权限甚至高于“储备管理层O7”,仅次于“董事会O5”。
而与“D3”级的人事级别相对应的,还有一个职务名称。
与“行动专家”,“情报主管”这一类顾名思义的职务名称不同,D3级别对应的职务名称也称之为“D3”。
灰原初又扫了一眼集团内部论坛,果然看到了许多人对这一事件的讨论。
而且比起早就被习惯了的高权限,D3这一前所未有的“职务”到底代表什么,则引起来了更多人的讨论。
灰原初很快看到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猜想,比如——
“领域设计驱动师”——DomainDrivenDesigner?
“动态虚拟主管”——DynamicDummyDirector?
“深潜探员”——DeepDivior?
甚至有人开玩笑似地写道:“敢梦,敢想,敢做!”——Dreamit,Dareit,Doit!
而灰原初,则是第一时间无比肯定了其中一个“D”所代表的含义。
——“Demiurge”。
他在王座上轻声念了出来道。
即是,“造物主”。
深吸一口气,灰原初继续望向邮件的后半截。
比起早就确认的“D”的含义,他更关心后半部分。那是关于“第一批D3名单”的部分——除了他,集团到底还有几个造物主级?
名单很短,只有两个名字。
D3-00——“梅莉”。
D3-02——“灰原初”。
灰原初有些意外。
因为折露葵曾告诉他的两个造物主级,“红海”和“占卜核心”,竟然都不在这个名单里。
……不,这不代表这两位造物主级不存在。在“梅莉”与“灰原初”之间空缺的编号已经证明了至少还存在一位造物主级。
更大的可能,红海和占卜核心不在这个“D3级别员工”的名单里,只是因为正如折露葵曾说过的,它们都“不具有人形”而已……
那么说来,这位“梅莉”看起来也是一名可以交流,至少看起来与人类无异的存在?灰原初看着那个名字,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