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她与山
灰原初远远望着这一幕,陷入了一时的震撼之中。
面对望着那道露出真容的宏伟人造山脉,以及山脉中央的少女,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前所见。
一时之间,千万个问题在脑中回旋。
但灰原初很快收敛心神,决定先处理现实中的问题。
在现实中,灰原初化为亚大巴多血肉之海,淹没了整个宴会厅。在这一情形下,集团的指挥官似乎终于按捺不住,被诱使出了灰原初等待已久的那个“杀手锏”。
——歌声,响起来了。
从宴会厅四周角落的位置,虚无缥缈的女声歌唱响了起来。
而伴随着歌声,月光般的半透明帷幕从宴会厅上空缓缓降下。
是P装置。在亚瑟的预测中,集团的杀手锏,就是他们在与火铊英雄的争斗中所使用过的那个“P装置”。
只不过,当时被匆匆运到东拘的,是一枚专门用于外骨骼挂载用的可移动化轻量化型号。
为了达成轻量化这一目的,这个型号的P装置体积,能源供给等方面都受到的极大的限制,因此其影响范围与压制力与正常型号相比也是大大削弱的。
而现在,由于拥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并且有可利用固定场地,以及较为完整的外围的大型电气水等厂务供给——因此被集团安装在宴会厅周围的,自然成了正常型号。
——而且,足足六台,将整个宴会厅包围在了其中。
所以就算是灰原初,也绝对会受影响——亚瑟是这么打包票的。
在解释这个计划的当时,他先确认道:“灰原,和火铊英雄死斗的那一次,你其实也能感觉到P装置的影响的吧?”
“对,我也会被影响。”灰原初承认道,“那一次我并不是顶着P装置的效果进行再生的,而只是打了时间差而已。”
因为他当时被砍成无数碎块落在地上,而火铊英雄则站立着维持火焰来阻止他的再生。
所以,从上空缓缓降下的P装置的帷幕,自然先影响了火铊英雄。
而灰原初就趁着火铊英雄的火焰刚刚消失,而帷幕又暂时没降落到他身上的那个这个时间差,瞬间完成了再生。
但就在他重新站起来,进入帷幕范围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就获知了一个明确的信息:此时此刻,在帷幕之下,他的所有权能同样被“沉默”了。
——哪怕他的权能来自于最高位格的存在,造物主亚大巴多。
对于这一现象,灰原初总觉得产生了某种隐隐的奇怪感觉,却抓不住具体。即使伸出魂蝉的触须去中追索,抓回来的也只是一个飞快消散的念头之影。
“P装置到底是什么原理?”他问亚瑟道。
“不知道,那肯定是最高机密啊。”亚瑟耸肩道,“但是很多见识过P装置发动现场的人都认为……随着帷幕降临所响起的那个歌声,可能就是占卜核心的声音。”
占卜核心……索菲亚?灰原初不由自主地联想了想去。
权能是为了对抗真灵而出现的,是一种‘战争之火’。所以——索菲亚用她博大无私的爱扑灭了火,暂时消弭了双方的争斗?
不过就算真有这样的能力,那也得是神话里那个与亚大巴多对应的索菲亚才行吧。
……所以,集团的占卜核心又和神话中的索菲亚有什么关系?
此时再想起这些念头,灰原初愣愣地望着现实中那缓缓降临的帷幕,又看了一眼死之电影院上空那庞大的人造山脉。
因为他惊愕地发现,P装置的歌声竟然穿透了现实的屏障,直接在他死之电影院的上空回响起来了。
死之电影院的上空。在那埋藏着自称为“索菲亚”的少女的庞大的人造山脉的对面,歌声回荡,逐渐具现化为一个同样巨大的形象。
——另一座山脉。
最底部的基座是大簇美丽又壮阔的水晶,而越是往上,又从水晶中生出了有色金属与岩石。各色水晶,贵金属以及大理石也被雕琢出越来越精致的形状,在半山腰上建筑起一栋栋华美的建筑。
而在这座华丽又庞大的山脉的中央,是一座纪念碑一般,仿佛为巨人所准备的巨大王座。
而在巨大王座的中央,才是一枚缩小比例至正常大小的王座。
王座上正坐着的,是一名面貌被一团迷雾所遮挡的成熟女子。
身着朴素白袍的女子慵懒地依偎在王座的金玉扶手上,哼唱着歌谣,温柔的声音中满是忧伤。
金石之山与血肉之山,温柔的成熟女子与毫无生气的少女。两座山,两个人,如镜像一般对峙在灰原初的死之电影院上空。
灰原初茫然地抬头望着这一幕,却突然感觉到,那名成熟女子迷雾后的脸庞好像朝他望了过来。
她朝他颔首,向他传达着明确的意念——
是……为什么是“歉意”?
灰原初有些愕然。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这歉意的来由——此时现实世界中的血肉向灰原初传来了无法忽视的警讯:在占卜核心的歌声中,帷幕徐徐降落,终于在临近地面处触及到了翻腾的血肉之海。
从接触点开始,血肉飞快地枯萎着,亚大巴多的权能被抑制住了。
一转眼,原本在整个大厅里泛滥的血肉之海就退了潮,飞快地缩回到了一具无头的尸体内。
而因为血肉“退潮”而重新露出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刚才被吞没的士兵,服务生,以及“蛇”。
“蛇”一翻身就从地上坐起来,吐掉口中的黏液,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抬头面露畏惧地看了一眼宴会厅上空的无形帷幕,又扭头望着不远处那具无头的尸体,艰难地笑了出来。
然后,越笑越是疯狂嘶哑,肆意宣泄着劫后余生的恐惧。
于是,宴会厅上空继续回荡着的占卜核心的歌声,蛇越来越疯狂的笑声。而随即响起的“哒哒哒”的急速脚步声,则是新的一批集团士兵冲了进来。
他们之中,自然仍有不可或缺的火焰喷射手,直接来到灰原初的身体旁边,开始了灼烧。
而在十字中心上,王座上的灰原初虽然无奈,却也只能旁观这一幕了。
毕竟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去掉头……剩下的就只能是尸体。
之前灰原初能行动自如甚至感知四周,完全就是靠的权能的强行控制而已。
而现在,“亚大巴多”被取消,其他权能也被抑制,他自然也就完全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了。
但灰原初又松了口气,心想好在自己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
按照亚瑟的计划,他逼得集团启动了P装置。
最重要的要素已经凑齐,接下来,就只看亚瑟那边顺不顺利了……灰原初盯着蛇,看。
蛇终于笑累了,大口呼吸着。
而此时有士兵走到他的身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砰”。
来自于集团专用狙击枪的沉重轰鸣声突然之间再次响起,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引出阵阵回声。
蛇还带着疲惫的神情,腰腹部却瞬间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空洞。
……
——时间回到昨晚的作战会议最后。
在与灰原初确认完P装置能够对其生效之后,亚瑟拍了拍手掌,引起灰原初和火铊的注意之后说道:“好了,听我说。
“依据现有资源和我对集团那些战术规划师的了解,我推测他们会制定这样一个战术——
“用蛇作为诱饵,引诱灰原和火铊两个进入会场。而一旦你们进入预定地点,立刻启动P装置,压制住你们的类权能能力。”
“……最后,使用远程狙击手,消灭被压制到普通人强度的你们。”
“从一名掌权者加上一名神话生物的对手强度来看,这种战术是最合理最高效的。”
火铊英雄点头,由衷地感谢道:“原来是这样……确实,如果没你来参谋的话,我肯定就一头踏进这个陷阱里去了。而现在我们应该不用……”
亚瑟却打断他道:“——不,你们依然按照原来的计划踏入他的陷阱中去。”
“啊?”
亚瑟抱起肩膀,慢慢道:“我们现在最大问题其实不是如何杀死蛇——而是蛇可能拥有某种未知的能力避开死亡,对吗?而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能力是什么,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去阻止。”
火铊英雄点了点头,灰原初则如招财猫一般上下摇晃手腕,代替脑袋。
亚瑟则摸着下巴,露出微笑:“……那么,换一种思路呢?我们做不到,但有人能做到,而且就在现场。”
“……”
“P装置。”亚瑟不再卖关子,“就算不知道蛇的能力详情,但只要在P装置的范围内,九成九他的能力是无法发动的。”
“你们还是要去。但不是为了杀死蛇……而是为了尽可能摆出要杀死蛇的那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吓得集团将P装置赶紧开启出来。”
“这时候,在P装置的范围内杀死蛇,才最有可能保证他死的彻底。”他最后揭晓了答案。
灰原初愣了愣,开始打字。
而火铊则在他打完字之前就将疑问提了出来:“但是如果P装置按照你说的那么厉害,那我们的权能也肯定被抑制住了,还怎么杀死蛇呢?”
亚瑟打了个响指,表情满意:“嗯,说得好,虽然蛇已经没能力了,但不知道该怎么杀死他对吧?那么,集团又是怎么杀死没能力的你们的呢?”
只有三个字的话,灰原初打字还算快:“狙击手?”
“没错。我说了,我对集团很熟。而集团……还不知道我在外面打了份零工。”亚瑟露出了男狐狸一样的笑。
……
现场凝滞了片刻,士兵们快速反应过来。呼叫支援,掩护,急救,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快速进行着。
而王座上的灰原初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
——是的,这就是亚瑟的计划。
掌权者的火焰,造物主的血肉……都只是掩人耳目的掩护,都只被亚瑟用来作为铺垫。
真正致命的一击,将来自于亚瑟偷袭集团预设的狙击手,夺取了他的武器与火力点位之后开出的那一枪。
所有的铺垫,就为了这一击。
可惜,天不遂人愿……灰原初确认了,这一击稍有偏差,并未使蛇当场丧命。
但事已至此,灰原初最后确认了一眼蛇的伤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已经被灼烧为焦炭的身体,主动从王座上抹去了这一处的血肉印记。
然后,他立刻将意识投向另外一处血肉印记。
第220章 英雄电影
港区新桥,某五星级酒店。
一辆风格张牙舞爪的超级跑车停在了大门口,车上唯一一名驾驶者下了车。
这名男子的外表奇异:身上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但整个脑袋却全都被覆盖在一枚奇怪的头套里。
灰原初又将蝉的触须探入到每一个人的面具下,触摸他们的脸庞,很快认出了好几个人的身份。
正如亚瑟所推测的,这一次的受邀者,基本都是商界人士主加上社区的活动人士,但……一名政治家以及官僚都没有。
这场酒会的受邀名单,狡猾地以“部分支持者”,“商界为主”等等的名义,避开了野田幕后真正具有话语权的支持者。
而现在的大多数受邀者的用途,正是充当背景板,使得这个陷阱真实而安全。
然后,灰原初小心翼翼地将触须往远处,再往远处伸去。
最后他得出结论:大厅内并没有任何持枪者。
不只是这里,实际上一路走来,灰原初并没有在酒店里发现任何隐藏的集团行动人员。
……BINGO。亚瑟,你又猜对了。灰原初心想。
亚瑟确实也推测出了这种情况。
他说过:“我还可以推测出一点——那就是这虽然是一个陷阱,但现场不会有太多的集团行动人员。他们不希望火铊提前发现异样,也同样不希望别的真正的宾客发现异样。”
“集团会尽力增强这个陷阱的真实性……因为,他们不认为火铊英雄已经识别出这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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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他强调道:“关键在于——去除掉‘昏眠少女’这个神话生物,集团只以为火铊英雄还在孤军奋战,却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集团即不知道我已经彻底倒向了火铊,也不知道不知道昏眠少女就是你,灰原。”
“所以,我们现在实质上叠加了两层信息优势。”
“那么,假设火铊英雄并没有获得你我的帮助。那么那样孤军奋战的火铊英雄,从他的视角来看,之前在东拘发生的事情到底原因为何?
“虽然集团接触过他,但他也不会有任何渠道可以得知集团的详细情况。火铊英雄不会知道集团的详情,也不会知道集团与使徒之间的敌对关系……也不会知道蛇的使徒身份。
“所以,从这样一个火铊英雄的视角来看,现在看到这条‘野田岁三举办酒会’的新闻,他会怎么想?
“和东拘的事情联系起来之后,有限的情报,会令他产生获得的其实是一个与事实相反的结论,
“——这个叫做集团的神秘组织,是蛇的同伴。
“集团将蛇从监狱里解救了出来。
“集团又在幕后操纵,逼迫检察厅对蛇的撤诉。
“所以,在集团的帮助下……蛇,再次回到了他放浪形骸的生活里,耀武扬威。
“……以上,就是集团的战术规划师制定现在这个陷阱计划的基础,推测的火铊英雄的思考方式。”
“然后,陷阱就变成了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一场荒诞而装模作样的化装酒会。”
但是,亚瑟却又在最后强调道:“但是,即使你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武器,你也还是要小心集团。”
“毕竟对方事先知道的这边的战斗力是一名掌权者与一名神话生物。而在这种场地,又顾忌人质,肯定无法轻易动用重武器……所以,集团索性放弃了在现场布置常规武器。没有武装的理由,只是在此,而不是因为集团想要投降。”
“你应该这么想——没有枪?那么,他们肯定准备了别的杀手锏。”
灰原初一边回忆着亚瑟的嘱咐,一边竭力将触须继续扫过整个大厅,想要探测尽可能多的信息,找出那个“杀手锏”。
但突然之间,他的触须突然猛地痉挛抽搐,然后飞也似地逃了回来。
灰原初的心绪,也猛地一跳。
……因为他发现,在宴会厅的一角,坐着一名孤身一人的少女。
少女同样身着晚礼服,戴着面具,但与其他客人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在怀里抱着一枚可疑的球体。
在她那没有任何花纹与凹凸,仅仅只是一块光洁面板的面具下,表情略显灰暗,带着黑眼圈……但眼神,却似乎比以往更加锋利。
在这个宴会厅里,只有一名集团的人。
那就是她,折露葵。
第221章 幕间少女
蝉的触须告诉灰原初,在他进入宴会厅后,折露葵也抬头向他投来了视线。
但很快,也许是确认了这不是她要找的人,她迅速失去兴趣,垂下头去。
灰原初开始庆幸他一早接受了亚瑟的建议,转换为了佐野社长那种魁梧的男性体态。这样,从性别上折露葵就完全不至于怀疑他是“昏眠少女”,同时从体型上也不会认为他是火铊英雄假扮。
虽然这种伪装手段只能用一次,事后折露葵应该就能从他能自由转换男女形态上开始怀疑起他来了……但机会难得,该用就用。
灰原初若无其事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副完全没注意到折露葵的样子,同时将触须从她的脚边收了回去。
谁知道折露葵身上有什么集团的奇异装备,也许有被她发现的危险。
就在此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掌声。
灰原初回头望去,原来是在会场前方的演讲台上,野田岁三终于现出了身形。
会场灯光熄灭了大半,主要的灯光照设在了野田的身上。
野田依然是那副英俊潇洒到油腻的样子,站在演讲台前扫视下方众人。
今天在会场上的他戴着一副法老王的面具。这张面具遮挡不多,还能看到野田的脸,能看到他堆着笑的脸上,那明显无比的苹果肌。
他举起双臂,顿时原本喧嚣的会场鸦雀无声,仿佛人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他的开口。
野田就这么举着双臂,然后闭上眼睛,如同沉醉地呼吸着会场的空气。
最后,他睁开眼睛,再次扫视全场,抑扬顿挫地说道:“朋友们,我,回来了!”
片刻的沉默的酝酿之后,掀起的欢呼声如同巨浪,层层叠叠,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在这狂热的气氛下,灰原初自然仍保持着冷静,他端着酒杯,伸出触须探着周围人的情绪。
——如果情绪是火,那么这所大厅里就如同岩浆汹涌的火山口。
不得不承认,“蛇”非常的擅长挑动情绪。
尤其,今天入场的这些,本来都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
如果放大到社会的层面,肯定有人讨厌野田……但也许,他的特质就是能令一部分人非常讨厌他的同时,又能令另一部分人狂热地喜爱他。在对野田岁三这个人的看法上,没有中间派。
然后,他就可以挑选这些人成为他的支持者。
演讲台上的这个人,单纯地从动物性上来讲,确实充满着美丽又危险的吸引力……
虽然对这里的人们来说,危险也是他们所喜爱的一种魅力,但很可惜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能力意识到,这种危险是他们承受不住的。
——比如他们就根本不知道,“蛇”邀请他们的原因并非是对他们全力支持的回馈……而只是因为,蛇觉得这些人对他来说属于失去了也无所谓的部分。
实际上,这些人都是被蛇舍弃的部分,才会用来作为吸引火铊英雄的诱饵,阻挡火铊英雄的肉盾。
野田伸手示意欢呼稍停,然后便趁着台下情绪热烈,开始了他的演讲。
……
十分钟后,简短的演讲结束。
酒会继续进行。而野田则走下讲台,开始与支持者们一一攀谈。
灰原初在不远不近处缀着,继续从一旁观察着“蛇”,并不急着上前去。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灰原初又扫视片刻,终于忍不住朝着角落里的折露葵走去。
一边走着,他一边悄悄地在中空的头雕下方再生出了声带,下巴,舌齿与嘴唇……只能到此为止,再多一些,感觉锁孔就要出现了。
但出声说话已经足够。
他在折露葵面前站了一会儿,见对方仍然毫无反应,终于忍不住主动用佐野的嗓音开口道:“小姑娘,你是被父母带来的?还是……来这里工作的?”
“……滚开吧,大叔。”折露葵头也不抬地,声音阴沉,“中年男人已经开始衰老的臭味,离得老远都会远远飘过来。”
“叔叔我啊,可还身强体壮呢。”灰原初模仿着佐野的腔调一边说道,一边学着他的动作整了整领带,“……如果你想试一试。”
折露葵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似乎终于认出他来了。
“原来是你……Rhinoceros的佐野。”然后,她从面具背后发出一声冷笑,“三十五岁才突然借势暴发的前宅男CEO?因为从学生时代起便始终遭受着女性白眼,于是在发迹之后,便补偿一般的喜欢在年轻女孩子们面前表现狂妄?”
灰原初后退了一步,装出一副似乎震惊以及尴尬的样子来。
折露葵却再次失去了兴趣。
“想要用照镜子一样的方法来欺骗自己,想要从对面的女孩子身上获取自己仿佛还拥有青春的幻觉的话,去新宿好了。街上到处都是花点钱就可以愿意陪你的JK。”她快速说道,然后再次低下头去。
“我只是好奇。”灰原初不等折露葵再吐些恶语,直接指了指她怀里的圆球,“……这是什么?不论哪种猜想,都不适合一位年轻淑女随身携带到酒会里来的样子。”
灰原初有猜想——这不会就是他的脑袋吧?
其实这也很容易验证,灰原初只需要从十字中心重新确认血肉坐标即可……但他不敢。
现在他的头颅,是真正的与本体失联的尸体的状态。他就担心一旦与这部分身体发生了联系,会被折露葵用集团的什么技术抓到痕迹。
……不过,他也确实想知道折露葵抱着他的脑袋是做什么。
“呵,我愿意随身带着什么,就带什么。”折露葵丢下一句,便低下去,再不理睬他。
灰原初发出一声不在意的轻笑声,干脆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继续观察着远处的野田岁三,一边耐心等待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折露葵终于再次从面具发出了声音——那是一声非常沉重的,仿佛是由烦躁与不耐所凝聚而成的,像是要把整个肺部的气一口气全部吐出来的呼气声。
然后她说道:“是鱼缸。”
“……鱼缸?”
“我养了一只乌龟,但是它死了。这就是它栖身的鱼缸,它的尸体现在也还在里面。”
灰原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结巴地随口道:“啊,那,那那可真是不幸啊……”
虽然,当然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是人头”,所以是某种代指……但这里面还真是他的脑袋。
所以,折露葵到底抱着他的脑袋做什么啊!
折露葵则继续从看不到表情的面具下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与其说是与“佐野”继续说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很奇怪,养的时候,完全没觉得它有什么重要的。每天心无波澜地喂食,打扫,换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项工作,是工作罢了,连厌烦的价值都没有。”
“它有时候也会呆在那里不动。但是我只要伸出手戳一戳,它就会被惊动起来,用平时看不出来的敏捷动作飞快爬行……虽然再怎么爬,也出不了我的鱼缸就是了。”
“然后看着它惊慌失措地乱爬的样子,我就会难得地获得一丝愉快。”
“所以,突然之间,当我再怎么戳它,它也没反应了的时候……”
少女再次没了声音,似乎陷入了沉思。
灰原初再次忍不住问道:“很伤心吧?”
折露葵将下巴搁到了怀中的圆球上,冷笑一声:“呵……与其说是伤心,倒不如说是愤怒。”
“发生了不顺心意的事情,当然会愤怒吧。虽然,这种愤怒也不知道该投向何人就是了。”
“不过到最后,反正对它愤怒总是没错的。”
“……都是它的错。它也太弱了。我可是下了决定了,我这辈子,就只会养它这一条宠物。它就应该陪伴我一生的。所以,怎么可以就这么在还没得到我允许的情况下就要死了呢?”
“竟然用死来反抗我?……真是令人生气。”
少女似乎随着话语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越说越是流畅,语气也越来越轻描淡写——似乎是熟悉的“折露葵”这个人的回归。
灰原初却盯着少女的手指。
她好像不知不觉间,将怀里的圆球抱得更紧了。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冒险说道:“看来——你很喜欢它?”
“这算喜欢?”少女用指节拨弄着面具,“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呃,但如果不想它离开你的话……不想它死,就是想要它一直陪伴,不想它离开你吧?总之有这种想法,应该就是喜欢吧。”
“……就算如此吧。但是,该怎么做呢?”折露葵将圆球举过头顶,凝视着它若有所思,然后扭头望向了一旁的灰原初:“——嗯?”
灰原初扭过头去,避开少女眯起眼睛的视线,望向另一边:“这次应该没办法了吧……但如果有下次,大概就是尽全力……不留遗憾……之类?”
折露葵的动作也凝滞了片刻,似乎在全力思考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收回双臂,将圆重新抱回了怀里。
然后将脸颊贴在上面,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嗯。”
“说得对。”她很快用断然的语气说了下去道,“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允许发生的事情……那就不能发生。我要把他抢回来。”
“——不择手段。”
“毕竟,我也根本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灰原初突然产生了某种炸毛一样的感觉。
少女盯着他,突然歪了歪头:“说起来,为什么我要对你这个陌生人说这些?”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因为我其实潜意识里早就下了决定了。所以你这样的人在我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啊。”少女的声音有些愉快。
然后,再也没多看“佐野”一眼,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抱着圆球匆匆地朝着宴会厅一旁的侧门去了。
第222章 三骑士夜谈(上)
——脱逃成功之后十小时,位于新宿居民区深处,亚瑟的第二所安全屋内。
凌晨两点,灰原初沉默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数小时前在酒店的那场奇袭之中,他所获得信息也实在是多到他到现在都消化不下。
——两个索菲亚。
他意识深处的系统是半机械的少女索菲亚,而集团的占卜核心则是母性的成熟索菲亚,但两者都是“索菲亚”。
而那个少女索菲亚与诸多人造物合体的形态,更是令灰原初捉摸不透其中的意义。
真的会有两个索菲亚吗?哪一个会是假的?
不,实际上从能力上来说,虽然两个索菲亚都足够神秘又强大,都足以配得上“造物主级”的指定……但为什么会有两个?
……不,可能都不是“有两个”那么简单。
灰原初回忆起了系统与占卜核心的数次联动。系统的祈愿,最终几乎都是由占卜核心来实现。而占卜核心的Epionia最高深入级别的安装过程之中,也出现了系统的“手”。
这两者,一定有什么很深入的关系。
但如果要承认这两者的关系,那么灰原初就不得不开始面对另一个问题了。
他的穿越与系统有关,而系统与集团的占卜核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么……或许,对于他对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异乡访客”这个秘密,集团是不是早就通过占卜核心知道了?
……是了。灰原初若有所悟。
他想起来了在前一天晚上与亚瑟聊过的相近话题。那时候,他就怀疑虽然折露葵并不知情,但其实折离以及集团高层却早早就确信他是造物主级。
如果是因为占卜核心与系统之间的联系的话,那就说得清了。
也许这件事过后,他该想办法接近下“折离”这位集团掌舵人,试探下折离的目的到底为何?
但要说怎么接近折离……灰原初现在已经知道了折露葵这边肯定不行,那么就只有亚瑟?
正想到这里,灰原初的蝉群被触发了。无形的触须抬起前端向上嗅却,却发现正是亚瑟踏入了客厅。
亚瑟进入客厅,看见无头的灰原初坐在沙发上,也是一愣。
“你也失眠了?”
灰原初想了想,打字道:“这段对话是不是发生过?”
“没错,昨晚发生过。”
“好吧。但其实我不是失眠,今天和昨天都不是。其实没了脑袋以后,我好像也随之一同失去了睡意,不需要睡眠了。”
“虽然没睡意,但科学的来讲身体的疲劳与消耗还是存在的,所以我觉得你还是要休息——”亚瑟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啊,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反正没脑袋还能行动自如这件事本身就很不科学了……”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从客厅的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问道:“要?”
“红色的。”
于是亚瑟甩了一罐可乐过去,然后简单地冰箱里的瓶瓶罐罐给自己也兑了一杯金汤力。
灰原初看着他调完酒,道:“……未成年人不可以喝酒哦?”
“没关系,我是外国人。”亚瑟用毫无口音的日语说道,同时朝灰原初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饮了一口。
然后他坐到沙发椅背上,看着灰原初也将可乐倒入自己脖子上的黑雾里,问道:“那么,你既然不是失眠,又坐在这里做什么?”
“嗯,思考。”
“有心事?”
灰原初当然不能说出索菲亚的事情。
所以他略一思索,就说出了另外一件事:“以你对集团的了解,酒店里的那场行动,集团方的指挥官是谁?”
在酒会上遇到折露葵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亚瑟惊奇地盯着他,一副“你怎么现在才刚刚想到这个问题”的表情。
灰原初只好无奈地敞开说道:“——是折露葵吗?”
亚瑟思索片刻:“正常来说,在我MIA之后指挥序列的下一位并不是折露葵……但从这件事集团的行动风格来说,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她。”
“看来,她是用了些什么别的手段,强行揽下这件事来了?”
“……好吧,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输了。所以如果她能解决火铊,那么也就等于胜过我了,也许这就是她参与进来的理由?”亚瑟低头喝了口酒,摇了摇头。
灰原初有些无奈道:“……那么我总觉得,我的身份可能已经被折露葵看穿了。”
虽然闹的时候无脑爽快,但灰原初事后稍微借助蝉群思考思考一下,后背就有些冷汗淋漓了。
在酒店的整个行动中,他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多。
到了这个地步还揭穿不了“昏眠少女”这层简陋的伪装,看穿他的真实身份的话,也就不是折露葵了。
灰原初也不知道他留在那边的脑袋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被折露葵用来泄愤。
毕竟为了安全起见,从东拘一直到现在,他连一次都没窥探过脑袋那边的情况,也完全不敢重建血肉连接。哪怕从十字中心的王座上往下界望去,灰原初都会特意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灵视绕开那个血肉印记,唯恐泄露出的半点痕迹被折露葵发现……
折露葵她应该……不会太过生气吧?
灰原初想了想,不太确定。
在一开始,折露葵对此事其实可谓是多看一眼都嫌弃的态度。
灰原初几乎就可以帮她把台词补上:“亚瑟?火铊英雄?关我什么事。啊啊,我反正只要把蛇送回本部就行,别的事情别找我。”
而哪怕是对于他决定参与进去帮助亚瑟,折露葵也就是口头上表示对他有小小惩罚,最后也还是大度地表示了态度:
——“玩够了自己回家”。
所以,就算她现在出于与亚瑟的竞争心重新参与进来……那总不能说灰原初是未卜先知而且非要与她作对吧?
雅文吧
一想到这里,灰原初产生了一种理直气壮的错觉。
亚瑟也耸耸肩,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意见:“放心吧。”
“以折露葵的脑子,当然有可能从之前的事情里产生怀疑……但问题是,她也只能获得怀疑。”
“你这件事可以从你伪装了身份的角度来解释,也可以从亚大巴多与昏眠少女的特性角度去解释,两种情况都是可能的。”
“但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证明前者的确凿证据。”
“而如果没有任何的的证据去证实,去计算可能性,那么猜想本身完全是虚无缥缈而无意义的。在这种情况下追逐猜想,根本就是一种水中捞月一般的行为。以折露葵那种完美主义的性格,她最明白不过这一点。”
“我们都知道,折露葵从来是一个眼里只有‘效率’二字的人。而这样一个人,面前摆着两个选择:
“其一,是去追逐所谓‘昏眠少女的真貌’,这个选择的最终答案虚无缥缈的,而且不管输赢都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其二,则是抓住火铊保下蛇,完美完成竞争对手失败了的任务,从而在与之的长期竞争中占取上风。这个选择是实在而有价值的,成功率极高,回报也看得见摸得着。
“她会怎么选,这还用说?
“既然如此——”亚瑟抱起肩膀,自信满满地说道,“下次的行动中,你只要足够小心谨慎,别傻到送上门去被折露葵当场抓住,就不会有事!你很安全!”
灰原初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认可了亚瑟的判断。
他是安全的。除非折露葵不顾一切,完全放弃火铊那边的事情,就追着他来挖掘真相……这可能吗?这必不可能嘛。
折露葵这个冷酷的女人,怎么会做这种亏本的事情呢?
而折露葵又是一个讲理的女人。所以如果无法确认真相,那么她就算再怀疑他,也最多就是因为不开心,回头随便找了点别的借口把他在树上挂上一星期,不过如此。
这么一想,灰原初顿时觉得:稳了!
第223章 三骑士夜谈(下)
灰原初与亚瑟正说着,却同时听到客厅门口又有脚步声传来。
于是他们半转身朝身后望去,看到了火铊英雄。
而火铊英雄则一抬头,也看到已经坐了两个人客厅。
犹豫片刻,他也走过来,坐到了三人沙发剩下的那个格子上。
而且,不由自主地摆出了与灰原初与亚瑟相同的的姿势——双手在小腹附近叠起,同时将右腿翘在左膝盖上,抬头直视前方,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的月色。
就这样,三人一字排开坐在三人沙发上,动作一致,奇怪地陷入了某种沉默的气氛之中。
灰原初感觉着左右两人的气氛。
火铊英雄从来就如快要死亡的恒星一般沉重。从三人在这里汇合之后,在得知了计划执行失败,蛇还活着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沉重感就愈加强烈,更是一言不发地回到他的房间里。
直到此时他出来了,沉重感才消退了一些。
而亚瑟更是明显,没之前和灰原初聊天时候那么自在了。不由自主地严肃认真起来,像是已经考砸了一门,而且下一门考试也完全没复习过的中学生一样。
到最后,还是灰原初首先忍不住了。
手指敲击手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中响了起来。
然后他捅了捅身旁的火铊英雄,让他看自己在屏幕上打的字。
“怎么,你也失眠?”
但随即,他就看到同样看到这行字的亚瑟无声叹息着捂住脸,一副他说错话了的样子。
火铊英雄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失眠?”他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后,我已经失去了睡眠这种好事了。”
“……你是说,从你成为掌权者之后?”灰原初有些惊讶,隐隐察觉到为什么亚瑟会是那个态度了。
“哦?原来我这种状态叫做掌权者啊?”
亚瑟终于叹了口气,接过话题道:“嗯,掌权者无法入睡。”
“无法入睡,是因为无法再做梦。梦是最纯粹的精神活动,本质上就是精神与无形的真灵的对抗过程,从只从自身这个角度观察所得到的痕迹。”
“而掌权者没有真灵了,所以就失去了梦……”他放下搁起来的右腿,取而代之身体前倾将双肘搁在膝盖上,叠起双手托住下巴,低声道,“以及其他很多东西。掌权者看起来仍然需要进食,仍然在新城代谢,但实际上却是陷入了一种‘看起来是动态’的停滞。”
灰原初明白了。
掌权者是失去了死亡这种恩赐的人。
而生与死是相对的。
所以也可以说,他们同样不再是活着的了。
毕竟,从某个特定的意义上来说,人类的诞生与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身为真灵的牢笼。
所以像火铊英雄这样的已经失去了真灵的“掌权者”,可能已经不再被黑玛门尼视为人类了。
残留下的躯体是凝固的,完成时的……也是被世界忽略的。
尚有残火的余灰,被废弃的牢笼。
“原来如此。”火铊英雄倒是依然很平静,“我一直觉得我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形容不出……还是你表达得好,专业。”
既然话题已经打开,亚瑟也终于坦然了一些。
他半转过身来,对火铊英雄低下头去:“对不起,火铊。”
“……啊?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道歉?”火铊英雄转过头来,仍然有些发呆。
“火铊相信了我的计划,也和灰原一起努力完美地执行了计划,但我们最后却还是失败了……责任在于负责最后一击的我。是我打偏了。
火铊迟疑了片刻才道:“啊……没关系,反正再下次努力就——”
“没有下次了。”亚瑟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
“如果折露葵不那么自信满满地想要引火铊出洞而采取了‘酒会’这一策略,只是按照集团的规范来对蛇进行保护与转运,那我们是根本找不到半点空隙的。”
“而就算现在有了酒会这道空隙,我们也是把手里的隐藏手牌全部压上去,才获得了最后那一枪的机会。”
“——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亚瑟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但是到了最后关头,我那一枪却……”
现场沉默片刻后,火铊英雄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他不再望着亚瑟,而是重新躺回沙发里,重新抱起肩膀望着窗外的月色。
“那不重要。”然后他吐出了令亚瑟有些愕然的四个字。
“你又不是故意打偏的,不然你也不会先帮我提出这么好的一个计划来。所以大家都尽力了,这就够了。”他表情轻松道。
而且,灰原初感觉到,好像火铊英雄身周的气氛是真的放松了下来。
“谢谢。”他甚至也同样半转过身来亚瑟,用双手撑住膝盖,郑重其事地低头行礼。
不等亚瑟做出什么应对,火铊立刻就接着问道:“所以,接下去我们怎么做?”
亚瑟愣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好吧,如果你依然相信我的话,我就说一说接下来的计划。
“接下来我的计划——”
他停顿了下,叹了口气:“也不能算是什么计划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解散。
“集团已经盯上我们了,而他们对蛇的保护也是最高峰。所以在这个时候,硬碰硬没有意义。
“解散,是为了避其锋锐,但不是为了放弃。
“毕竟我说的‘没机会’,其实只是‘眼下’和‘最近’没机会。但我不相信在一个比较长的是尺度上,集团在蛇的事上永远不会露出破绽。
“所以,我和灰原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回到集团。而火铊你也要学会蛰伏。
“我会想办法给你弄来假身份,之后我们也可以通过秘密渠道保持联络,只要我一旦发现可以除掉那条蛇的机会,就——”
火铊英雄突然打断他道:“也就是说,如果只看眼下,就真的就没有任何机会?”
亚瑟摇摇头道:“没有了。蛇应该已经被送入地区分部了。那个地方看守严密,不管是混进去还是强行攻打,都做不到的。”
“但是这个地区分部,你知道在哪里,对吧?”
“我知道,但是……”亚瑟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望向了火铊,“难道你想——”
火铊英雄平静地说道:“你帮我到这里就够了。把那个地点告诉我,这是你帮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接下来你就不需要出面了,我自己去。”
“啊……”他又扭头朝着灰原初点点头,“不过灰原还是要和我一起去的,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亚瑟皱起眉来:“你要去送死?”
“是去实现我的正义。”
“——但这毫无胜算!和送死到底有什么区别?”亚瑟忍不住抬高声音道。
然后他尝试着劝说道:“为什么要急于一时?明明从长远来看……”
火铊却又问道:“亚瑟,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是因为你也想杀了那家伙吗?”
“是的。”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所说了那么多次的那个词,‘正义’。”亚瑟终于冷静下来了,他看了两眼火铊英雄,似乎有些摸清了他的想法,“为了保护他人而拔除邪恶,不就是正义吗。”
“我可不是什么迂腐之徒。邪恶就像田地里的毒草,干脆地拔除才是最好,最快保护他人的的方法。”
“懂了,你的正义就是保护他人。”火铊英雄轻轻点头,神情认真地拍了拍手:“很好的想法。”
“——但是。”他突然话锋一转,提出一个问题,“就像我们实际在酒会中遇到的那样,蛇挟持了一个无辜者。要杀死他,就要害死那个你本该保护的无辜者,这时候你怎么选?”
亚瑟并没有被难住,毫不犹豫地答道:“正如我说的,我不会急于这一时,这一个机会。我会等待下一个能确定杀死他又不牵连无辜的机会。”
火铊英雄点点头,没做任何评价,却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在下一个机会里,他仍然挟持了一个无辜者。但这一次,他手里还拿着能够杀死其他一百个无辜者的按钮。如果你放走他,他就会按下这个按钮杀死一百人。这时候,你会怎么选?”
亚瑟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杀死蛇。”
火铊英雄再次点点头,没有嘲笑亚瑟,而是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那么,假设蛇手里拿的按键并不是杀死一百人,而是会杀死另‘一个人’,你又会怎么选?”
这一次,亚瑟犹豫得最久。
最后他也没回答,只是反道:“你想说什么?”
火铊英雄没理他,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道:“如果杀死蛇你也会死呢?如果杀死蛇之前你就会死呢?如果杀死蛇反过来能使得被挟持者幸存,却导致了其他一百个人的死亡呢?如果蛇告诉你,他会根据你的选择从一百个人里选择几个人来杀死呢?”
始终温文尔雅的亚瑟额头终于青筋跳起,挤出两个字:“——住嘴。”
火铊英雄认真点点头,似乎对亚瑟很同情地说道:“很难选,对吧?”
顿了顿,他摇摇头道:“这就是普通人的正义……选择总是艰难而痛苦的,尤其是从几个坏选择里选出不那么坏的那一个。”
说到这里沉默,火铊英雄沉默了下去。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望向亚瑟:“蛇的快乐,就是让你去选。”
他很快继续说道:“但是我现在已经懂了。我不会选,也不需要去选。我不会管其他任何事情,只要知道该死之人在哪里,我就会去杀。
“我死了也没关系,其他一百个人死了也没关系。
“甚至,蛇是不是死了也没关系。
“我很清楚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杀死蛇。那只是一种实现正义的其中一个过程而已。
“我不可以去想‘我怎么选’这回事。一旦我想了,那么从那一刻起,那就不是我的正义了。”
亚瑟半晌不言,用难以理解的表情望着火铊英雄:“……所以你的所谓正义,到底是什么?”
火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他没直接回答亚瑟的问题,而是说道:“恒星之红战士说过——‘正义不会失败’。
“我以前是不理解这句话。因为就算是正义的伙伴,做不到的事情明明就还有很多啊,不是吗?
“但我后来懂了。”
“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因为正义不是用来看结果的……不,正义绝对不能只看结果。而既然不看结果,自然永远没有‘失败’之说。
最后,火铊英雄口吻平淡地说道:“正义,是‘燃尽’。”
沉默了很长时间,亚瑟终于摇了摇头,深深叹出一口气。
“但是如果真的没有胜算,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杀死蛇的机会呢?”他苦笑道,“别忘了我们的推测。蛇可能掌握着某种不死的能力,如果不是在P装置开启的情况下杀死他,那他可能根本死不掉。”
火铊英雄没说话,表情也没变。
看起来,主意也完全没变。
但就在这时候,却有一只手机挤到了亚瑟与火铊英雄之间:“——我怀疑这个推测有问题。”
那是一直旁观的灰原初终于加入了谈话。
“怎么说?”
灰原初开始不紧不慢地打字:“你枪击蛇的那个时候,我就在现场,所以我在观察他的反应。”
“倒下去以后,医疗队员很快冲了上去。而蛇那个时候,就死死抓着队员的手,表情惊恐,嘴唇飞快地动弹,虽然发布出声音,但唇语反反复复说的都是些‘救救我‘,‘我不想死’之类的话。”
“他的情绪是真的,不是在演戏,我有办法确定。”
亚瑟愣了愣。
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火铊英雄却突然一锤掌心:“原来如此。”
“其实从汇合后,我一直隐约觉得这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所以一直在竭力思考,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原来,答案是这个啊?”
见其他两人的注意力都投射了过来,他解释道:“是这样的,你们知道我追杀蛇已经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成功。虽然‘运气好’总能找到蛇的蛛丝马迹,但每次最终出手之前,都因为种种原因只‘差一点’,让那家伙逃跑了。”
“……后来我意识到了,‘差一点’是不会连续发生好几次的。所以,也许之前每一次‘运气好’,也都在那条蛇的计划内。”火铊英雄叹了口气,“搞不好,那家伙一直在操弄着我周围的情报来耍弄我呢。”
火铊英雄自嘲道:“毕竟,一个偶尔打零工的流浪汉能有什么情报来源。我能接触到的,只是报纸网络电视新闻啊。这样被找到的所谓‘蛛丝马迹’,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他故意放出来的了。”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这几次我都并没有亲眼见到他。几乎每一次,当我突入他的住处,他都是恰好先一步离开,只留下了一份得意洋洋嘲笑我的留言。”
火铊英雄说到这里,皱起眉头思考片刻,最后突然道:“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蛇的情绪,不一样。”
火铊英雄回忆着,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只是一个死到临头的普通人罢了。那种既绝望,又恐惧,不能接受现实又束手无策,只能等待死亡降临……如果是这种感觉的话,那我还见过一次,只有一次。”
“——那就是在我亲眼看到他被陨石杀死之前,他所表露出来的情绪。”
“只是后来一个月后他就复活了,我自然也就忘了他当时的反应这种小事……”
“但是现在想起来那家伙……似乎真的很怕死。他能够复活,但对死亡的恐惧又是货真价实的?这怎么解释……”火铊英雄皱眉道。
亚瑟随即旋紧眉头,开始沉思。
最后,他缓缓说道:“也许在蛇的复生上有某种秘密,也许存在什么条件,蛇自己也不能随心控制。”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当时的表现。他怕死……因为他真的可能会死。。”
其他两人也一起思考起来。
“算了,就算知道这一点,我们也实在是没有牌可以出了。”亚瑟最后吐出一口气,然后他望向火铊,再次努力劝说道,“只要无法突破集团的防御,结果还不是一样杀不掉,和你从一开始就没找到蛇完全一样……不如你就当是这样放弃算了?”
但这次,还没等火铊回答,他的手机却首先响了起来。
亚瑟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就脸色剧变。
挂断电话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困惑与难以置信。
然后他主动对其他两人坦白道:“我的一个个人情报源传来了消息……由于蛇的情况不佳,折露葵安排了一次蛇的长途转运,要把他从东京支部送到大阪支部去。”
“当然,已经确定了这是一个针对我们的陷阱。消息源还指出,折露葵的战术十分疯狂,几乎完全围绕在将我们引诱出来进行全歼的基础上。在此之外,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最开始的目标,也就是蛇的安危……奇怪,她对火铊应该没这么在意才对啊。”
“不对,更奇怪的是,这个情报到底是从什么途经流到我的消息源那边去的?”
站起来在客厅中踱步片刻,亚瑟突然用力一拳砸在墙壁上:“好——既然成功率不是零,那么就再试一次吧!”
第224章 红与黑与白
山梨县某条平时罕少被使用的盘山公路上,一条车龙正在移动。
在这个车队中,在最中央受保护的位置的,是一辆重型军用卡车。卡车拖挂着一枚漆成纯白色的十米长厢,厢柜上还并印上了红十字标记,宣示着车厢的“医疗”用途。
卡车前后,拱卫着的是两辆同样涂装成纯白色,同时没有任何军队标记的轮式装甲车。
最后,再加上前后各两辆黑色越野车便是这一支车队的组成。
也只有头一辆越野车身上不显眼的集团LOGO,才表明了这一支车队的身份。
这支集团车队就这样沉默着,保持着均匀的60KM时速,也保持着稳定的任意两辆车前后间距,在蜿蜒的公路上进行着。
——而在车队中间的“医疗”长厢,内部车厢也可分为前后两半两个区域。
车厢的前半区域,基本就是一整套装潢精致的房车。深色的豪华色调下,沙发,茶几,冰箱,电视,小型吧台等等一应俱全。
此时坐在沙发上的,是一名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纪的金发白人男性,穿着吊带西裤与衬衫,正毫无压力地翘着腿,喝着自己在旁边的小酒吧里调出来的鸡尾酒。
正是这支车队的指挥官——亚瑟。
虽然态度轻松,可他其实并没有丧失任务中所必须的警惕。
此时车厢硕大的电视屏幕上正放映着的也不是什么娱乐电影,而是车队各处监控摄像头传来的车队周围的的情况影像。
亚瑟就这样,不时关注着车外的情景,偶尔也会抬头望向长厢深处。
——医疗长厢的后半,其实是一枚与车厢一体式的医疗舱。紧闭的舱体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持续高频闪亮着的状态指示灯,则表示舱体正在全力工作着,维持着其中伤员的生命。
“——滴”的一声提示音后,车队先锋的联络声响了起来,“敌袭!”
类似口哨声的尖锐响声在车外响起,甚至穿透厚重的车厢进入了亚瑟的耳中。
亚瑟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向了屏幕中与车队左前方对应的监控画面。
伴随着口哨声,叁道火焰从山壁上方冲天而起,并在高空拐过叁道急弯,朝着车队迎面飞来。
“不要减速,冲过去。”亚瑟拿起对讲机,对着整个车队稳稳下令道。
然后他想了想,又拿起手机拨了另外一个号码,问道:“我们的车载P装置,如果全力超载能使用多久?”
“……因为与医疗舱共用能源,所以最多30秒?”
“好,够了。把启动的控制权交给我。”
当他挂断这道通话的时候,火焰之箭已经迎面飞行到了离车队数百米之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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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车队前方,轮式装甲车车顶的高平两用轻机枪也升了起来,在自动程序的控制下瞄准然后——射击。
密集的机枪声中,叁道袭来的火箭几乎同时与扫射而来的弹幕相撞,瞬间被引爆为叁枚巨大的火球挂在天上,并倾倒下叁片翻滚的黑色浓烟。
而车队则如亚瑟命令的那般,完全没有减速,一头扎进了黑色的烟雾之中。
在卫星导航的作用下,即使是完全遮蔽了视线,但整个车队没有一辆车脱轨冲出公路,仍然稳稳地沿着山路转向,很快冲出了烟雾。
但亚瑟却依然眉头紧缩,死死盯着屏幕、
果然,几乎就在冲出黑雾,恢复视野的那一瞬间,来自车队前方和后方的两个通报声几乎同时响起。
——“发现敌对目标Alpha。”
——“发现敌对目标Beta。”
车队正前方,公路中央停着一辆黑色机车,车头正对着车队来向。
而在黑色机车上,一脚撑地的骑乘者是名同样身着黑色摩托服的骑士。没有头颅的骑士抱着肩膀,直着腰,如凋塑一般一动不动,从脖子上飘扬起阵阵黑雾,如同高傲地与车队正面对视。
在看到车队冲出黑色浓烟之后,无头骑士终于有了动作,前倾弯下腰,伸手握住了机车龙头的把手,拧动了油门。
于是,他身下的机车轰鸣着冲了出去……朝着车队的方向。
如同孤身一人的骑士,却朝着对面的整队骑兵,迎头对冲。
……孤身一人的骑士,很快被风吹散了。
他的头颈口的黑雾化为了血雾,越来越浓,弄越来越凝厚,还在不断地伴随着冲刺的狂风播撒出去。
很快,血雾围绕在他的左右与后方,很快凝聚成了数十上百个身形。
那上百个身影,个个都是各不相同的怪异形状,由纯粹的血肉所构成的“怪物”。
它们面容狰狞,发出非人的咆哮,似乎并无智能。但是血肉如蛛网一般将联系在一起,并最终扎根在无头骑士的脖子上,使得整个怪物的队列如同簇拥着中央的无头骑士一般,紧紧保持着与无头骑士完全一致的步调。
就以这种姿态,无数无根又无足的血肉怪物们,如同迎风扬展开来,又像是由无头骑士所带领的一支优秀的骑兵一般,朝着车队迎面冲了过来。
“不需要我重复了吧?冲过去。”亚瑟声音依然冷静,对着车队前方下令道。
然后他望向另一边。
……
就在刚才,随着车队毫不减速的冲锋,最后一辆车也已经越过了刚才射来火箭的位置,将那个位置甩在了车队的左后方。
然后,有一闪火苗从那个位置的山崖上方出现。
紧接着这一闪火苗就突然就燃烧成了熊熊火焰,紧接着并不停顿,就以比刚才的火箭慢不了多少的速度,沿着上方的山崖一路朝着车队追了上来。
几乎只是一转眼,那团火焰就追上了车队,并终于展现出了真正的形态——在道路左侧陡峭到接近九十度的岩壁上,一辆车轮踏火的红色机车如摩托杂技一般如履平地行驶着的。而机车上的骑士,更是一团完完全全的人形火焰。
火焰骑士将恶鬼形状的火焰面容转向了下方的车队,代表眼珠位置的两团火焰明灭片刻——紧接着,红色机车勐然一转方向,就朝着下方的车队拦腰插了下来。
瞬间从山崖切入道路,火焰机车一时与装甲车齐头并进。
装甲车顶部的机枪立刻转过头来,对准火焰骑士的上半身——开火。在每分钟射速1000发的弹幕咆哮声中,火焰骑士的身躯被射出一大片密集的蜂窝状孔洞,一旁的岩壁上也被穿透过来的子弹打出四溅的碎片,甚至腾起尘雾……
……但火焰骑士却只是毫无反应地继续驾驶着,除了偶尔挥舞红色围巾挡下散发的弹道,保护住保护身下的机车之外,他始终毫无动作,沉默着与机枪咆哮的装甲车齐头并进。
似乎是终于发现了射击无效,机枪沉寂下来。
而在那瞬间,火焰骑士身上的空洞瞬间恢复如初。
车内的射手也终于反应过来,再次升高了机枪的位置,重新调整了角度,这次瞄准了火焰骑士身下的机车。
但在此时,火焰骑士突然刹车并勐打机车龙头。“呼”的一声,机车已经从装甲车的背后绕过,来到了车辆右侧。
接下来,火焰骑士伸出左手,贴上了装甲车的车身。
——“轰”。
装甲车如同被导弹从右侧击中,在爆炸的闪光中弹跳着离开了地面。10吨重的车体却如同弹珠,先是直接朝着左侧的山崖撞了上去,又被弹上天空,又笔直坠下路面再弹起来,翻滚着朝后方去了。
火焰骑士轻巧地操纵着机车,压低身子,让装甲车翻滚着从自己头顶飞过,然后加速朝着前方的卡车追去。
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情景——装甲车余力未消,仍在打着滚,却已经撞入了身后的薄皮的越野车队之中,惨烈得如同石头砸入一篮鸡蛋。
至此,后队完全失联。
……
而在车队前队,领头车终于与无头骑士所率领冲锋的血肉怪物群发生了直接接触。
“砰”的一声巨响,无头骑士所骑着的机车撞上第一辆越野车。
普通的机车以相对两百公里时速撞上集团特制军用越野车前方的特制保险杠,在一瞬间便如同以卵击石一般粉身碎骨,无数血肉与金属零件的碎片如雨一般向车辆后方泼洒下去。
越野车中的集团驾驶员从撞击前那一刹那就被屏住的呼吸,此时终于释放了出来。
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但事实看起来确实如此——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怪物群,竟然这么不堪一击,被他们一冲即溃。
但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
“一号车报告状况!”通信中传来亚瑟的吼声。
“二号车与血肉化生物发生撞击!”
“叁号车……它们入侵了!!!”
“啊——”
同时,车队后续车辆接连不断地发来了与血肉怪物群发生接触的报告声,然后开始出现惨叫与快速切断的通信。
驾驶员咬紧牙关继续驾驶,继续执行着亚瑟的最后一个命令——继续往前冲去。
但如此同时,他已经发现了;虽然无头骑士看似被撞得粉碎,但那奇形怪状的血肉怪物们却并未被随之摧毁。他们只是如同一哄而散一般,冲向了后面的车辆。
而他的旁边,副驾驶座位上的观察员则突然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抬头紧紧盯着自己上方不远处那块挡风玻璃上的血肉。
煳在挡风玻璃外侧的血肉,在飞快地蠕动。
一小块一块的血肉,正以一种奇妙的韵律在原地颤动着,如同在无声的音韵中跳着舞。
一下,两下,叁下……突然之间,在观察员不自觉发出的倒吸一口冷气声中,那团血肉骤然之间扩大了一倍,更是突然出现在了玻璃内侧。
血肉将玻璃吞噬掉了,化为了自身。
观察员终于顾不得了,拿起通信器声嘶力竭地喊道:“——是侵蚀!它能够感染矿物与无机物!!!”
几乎就是在为他的话做出注解似的,几条血红色触手突然就从车子前端的格栅里伸了出来,趴在引擎盖上蠕动着。
而驾驶员此时也是大惊失色:他发现不论怎么勐踩油门,车却只会逐渐减速,更是听到了发动机与离合器内传来的“嘎吱嘎吱”的绞肉一般的声音。
他也对着通信器吼了起来:“发动机都被侵蚀了!要失去动力了!”
……
看着后队的标记完全变成失联,听着前队在通信中嘶吼,亚瑟看了一眼布满雪花的监控屏幕,明显感觉到自己这辆卡车的速度也在变慢。
血肉侵蚀,已经到达这辆车了。
他终于狠狠拍下了“P装置”启动的按键。
缥缈而温柔,又有些虚无的歌声响起。
然后他也不去看结果,只是冲向车尾,一脚踢开了车厢后门,扒住车门朝后方望去
原本护在后方的后队已经不见踪影。在视野中逐渐逼近的,是那一骑被火焰萦绕的身影。
火焰骑士飞速接近,很快到达可以目视到他那如恶鬼一般狰狞头盔的距离
然后……
亚瑟身下的卡车勐地一震,突然提速。
通信频道里,传来了前队乱七八糟的报告声:
“一号车存活,继续引导任务,前方通畅!”
“动力恢复了!”
“报告,观测到所有入侵的血肉物质正在快速失活,并被车辆甩脱!”
亚瑟抬起头,望向天上。
在缥缈的歌声在天上所形成的帷幕之中,无数红白色的微小絮状物体,正从车队前方飞散过来,被车队甩向后方。
那是无头骑士在P装置的影响下失活的血肉。
但亚瑟很快又皱眉起来。
歌声的帷幕,只是护在卡车周围数米的范围内。
于是,无头骑士的血肉之絮在飘离歌声帷幕的范围之外后,迅速恢复了活性。
它们像是有着意识一般,又像是被无形的无头骑士指挥着,越来越多地聚集在了火焰骑士的周围,然后在到达某一个界限之后“呼”地一声重新恢复成为了翻腾咆哮的血肉怪物群。
但这一次,它们紧紧跟随着冲锋的首领,变成了那火焰萦绕的灼热骑士。
下一刻,翻腾咆哮的血肉怪物们再次发生了质变。
它们将火焰骑士与机车整个包裹起来,然后急剧膨胀,融合,化形,最后变成了一条赤裸的血红色皮肤上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陆行巨龙。
深陷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火焰的陆行巨龙踏出震撼地面的沉重步伐。
它没有加速。
但是朝着卡车张开的大口中,却正酝酿着越来越亮的危险之光。
看着飞速接近的火焰与血肉之龙,亚瑟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戴在手腕上终端
——“P装置关闭倒计时,10秒。”
他拿过通信器道:“等下我喊刹车,就紧急刹车。”
“收到。”
然后亚瑟默默将自己的骑士剑拔了出来。
在颠簸的车尾,他稳稳地站定,双手举起骑士剑来,开始在心中默念这把剑的解放词。
——“P装置关闭倒计时,3秒。”
“——刹车!!”亚瑟大吼道。
卡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同时与身后巨龙的距离骤然接近,看上去就像是车尾反过来向着巨龙撞过去一般。
一眨眼,巨龙已经不由自主地冲入了歌声的帷幕。
火焰,血肉,还有巨龙口中的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巨大光束,都在那个瞬间骤然凝滞。
然后,熄灭。
——“P装置,关闭。”
帷幕消失。
火焰与血肉则如同苏醒过来一般,再次活动起来。
但巨龙口中的光束却已经熄灭,一时无法再聚集起来。
“——Bur!!”与此同时,亚瑟吼出了最后一个解放词,狠狠挥下了手中骤然明亮得无法直视的骑士剑。
巨大的光束,从巨口一般的车尾射出,瞬间吞没了整条巨龙。
直到足足五秒之后,光才消失。
亚瑟呼出一口气,将剑重新归鞘,然后扫了一眼车外。
断裂道路尽头,已经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关上了车门,坐回沙发上,重新举起了酒杯来,一饮而尽。
“……都演得不错。”他无声地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第225章 凯撒
在击退无头骑士与火焰骑士之后,失去了整个后队亚瑟反而下达了加速前进的命令。
他已经向后方发出了详细的报告,后方会另外派出救援队伍,赶到现场对被火铊英雄摧毁的后队进行救援与伤员救治工作。
而对于亚瑟来说,他的初始任务仍然是最高优先级——那就是将押运对象送入前方一百公里的中转据点。
好在之后的路途顺利安静,一个多小时后,残余的车队终于驶入了一处隐藏在山坳之中的中型基地。
在完成了一系列的交接,验证,消杀流程之后,亚瑟终于一身轻松地走出了缓冲区,然后就发现零里早就已经等待着他。
零里一言不发地将亚瑟带到了基地的司令办公室……自然,此时在这里等着要见他的肯定不会是原来的基地司令官。
坐在沉重办公桌后面的皮椅上的少女,自然是折露葵。
两人虽然关系微妙,但也还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相互之间向来也还算维持着最基本的冷澹礼仪。
这次,也是折露葵面色如常地首先对他点头道:“好久不见。”
“很久吗?也就是几天吧。”亚瑟耸肩接了一句废话,然后不等折露葵吩咐便自己坐到了办公桌前方会客区的沙发上。
“从东拘之战行动中失踪开始算的话,一直到你昨天突然与集团恢复联系,你可是失踪了足足叁天啊……”折露葵露出微笑,似乎意味深长地说道。
亚瑟也微笑着,沉默,如同持盾骑士一般稳稳地以防御架势等待着。
但折露葵却并没有就此深入,而是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的走向:“所以我也有些抱歉,因为事态紧急,现在给不了你恢复和修养的时间。
“在你失踪的这几天里所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看过简报了。简而言之就是我暂时代管了你的STF与任务,也进行了一两次行动,不过不太顺利,反而导致了蛇的重伤……”
“所以,我需要将蛇从东京押送至大坂进行治疗。
“而刚好在这个时候,你恢复了通信,而且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所以我就让零里拜托你担任一下押送车队的临时指挥官。这样,你也正好可以尽早随车一起离开东京与我汇合。”
亚瑟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道:“所以,你现在可以把任务和STF的指挥权重新转回给我了吧?”
“STF的指挥权已经还给你了,但任务……”折露葵露出微笑,“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任务已经合并为了一个实例,并且照例由我来担任实例指挥官。”
她似乎很诚恳地望着亚瑟道:“其实没什么变化,就像前几次的实例里那样,你继续作为STF指挥官配合我。对吧?”
“我没意见。”亚瑟却似乎早有准备,半点都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飞快地耸肩答道,“反正确实如你所言,和以前一样。”
“很好。”折露葵点点头,然后神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那么来谈谈任务本身吧。”
她按下按键,将任务中的一些监控画面展示在了墙上的屏幕上。
在快速投过几张火焰骑士与无头骑士的现场画面后,最后折露葵停在了下来。
——那是一张由一号车所拍摄下来的画面:车队前方,一群血肉怪物骑兵保持着密集队形,正朝着车队迎面冲来。
“你觉得这是什么?”折露葵问道。
亚瑟略一思索,答道:“是‘遗忘骑士’吧?亚大巴多的仆从之一。在教典和记录中,与这个形态最符合的存在就是‘遗忘骑士’了。”
“那么这个呢?”折露葵又用激光笔指了指画面的中间部位——怪物骑兵们簇拥在中间的,那名彷佛是它们首领的无头骑士。
“这不是之前就讨论过了吗?无头,又能使用亚大巴多的部分权能,那只能是亚大巴多宠爱的侍女,‘昏眠少女’了。”亚瑟摸着下巴道,然后补了一句,“虽然它现在的形态肯定不能说‘少女’……但既然拥有血肉权能,那么根据战场情势的需要变换一下形态也很自然吧。”
折露葵抱起肩膀,微微垂下眼皮轻笑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
然后她说道:“我们对亚大巴多的侍从们的了解,有两个来源。”
“关于他们的自身的形态与特性,都是出自……嗯,‘某个协议’的研究成果。”
“而要讨论不同仆从之间的关系,那就太过遥远,所以只能参照教会一些教典的记述了。”
“——《马可安福音》,这本教典中记载了与亚大巴多和第一位信使之间的战争有关的一些内容。”
“在这场神话时代的战争中,亚大巴多赐予了宠爱的侍女们他的部分权能,并让侍女们以权能作为证明,代替他向其他仆从传达旨意……也即是说,‘昏眠少女’虽然是侍女,但也是类似于传令官的角色。”
“……但不论她们是侍女还是传令官,都不可能去实际统领亚大巴多大的军队,也就是‘遗忘骑士’们。”
“所以……”折露葵用激光笔在无头骑士身上转着圈,“我在想,这真的是一个‘昏眠少女’吗?”
亚瑟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
“这种事情,交给学者们去研究吧。”他又补了一句,“反正我只要知道我在行动中需要对付的是什么就行了——一个有着血肉权能的对手。”
折露葵也没追问,跟着转过话题:“这种对手啊……你回来之后的消杀程序没漏掉吧?”
亚瑟稳健地答道:“当然。毕竟是这种类型的对手,哪怕带回来一个细胞可能都会很麻烦。所以在进入基地前,所有车辆都经过了灭活处理,作战人员的所有衣物也被直接销毁,并进行了体表消杀,并即时进入了隔离程序。”
“——当然,因为我自己不可能被任何恶意入侵,于是就省略了隔离的那一步直接来见你了。”
“不过其实我觉得问题不大,毕竟……整个前队当时就经历过P装置的歌声洗礼了,不可能还会有什么血肉还能保持着活性的。”
折露葵似乎也附和了一句:“所以,如果是要与A2级的对手作战,P装置果然是必不可少的王牌呢,对吧?”
“确实如此。”亚瑟点头道。
然后两人对视片刻,折露葵歪着脑袋发问道:“——那既然P装置那么重要,你怎么可以毫无远见地把车上那台P装置过载了?”
“你知道这已经是整个关东的最后一台P装置了,所以我才让你把它一起运过来……但刚才技术官却告诉我,它基本报废了。”
她的神色冷了下来,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斜着眼盯着亚瑟:“我告诉过你,‘P装置的保护与运送’同样是你的任务之一。”
“我当然知道,但是不同任务之间也总有优先级不是吗?”亚瑟毫不畏惧,摊手道,“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没有别的选择了。难道你想让蛇当场就落入火铊英雄手中?”
“你告诉我的第一任务就是不能让火铊英雄,所以我也是这么安排优先级的……至于第二任务目标P装置,我只能表示遗憾了。好歹,它在报废之前还是为我守住蛇发挥了作用的。”
折露葵冷冷盯着亚瑟。
片刻之后,她轻轻说道:“你肯定清楚,蛇根本就不在车上……你所押送的车队是一个陷阱,但也只是一个陷阱罢了。”
“哦,是吗?蛇当时根本不在车上?他其实早就被你送达基地这里来了。所以押送任务其实也只是幌子,真正被送到这里的只有P装置?”亚瑟却已经连故作惊讶都懒得表演了,“——我应该知道吗?你又没告诉我。”
“……你当然知道。如果你真的以为蛇就在医疗舱里,那么这枚医疗舱根本无法平安被送到这里。”折露葵,“至于P装置……的确从一开始就是你的第二目标——只不过,你的第二目标是‘破坏P装置’。”
“嗯?什么意思?”亚瑟笑容不变,“我只是个行动人员,太复杂的战术规划我听不太懂。”
百盟书
折露葵呵了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突然对你失踪这几天的遭遇有所好奇……方便聊一聊这几天你去哪里了吗?”
亚瑟挠了挠头:“可以的话我不太想提……”
“当然要提。”折露葵顿了顿,终于露出嘲讽的表情,“——你难道以为我在关心你吗?这是作为实例指挥官的命令。现在就说,交代你最近的行踪。”
亚瑟确实露出了思忖与犹豫的表情。
最后,他一摊手,道:“好吧,我在新宿歌舞伎町。”
折露葵的眉头一挑,似乎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但还没等她开口继续追问,亚瑟已经补充了一句:“——当牛郎。”
“……”
在一瞬间,就连折露葵都泄露出了一丝彷佛受到冲击一样的表情。
而亚瑟则挠挠头,继续说道:“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大脑受创,其实我受伤昏迷醒来以后,失忆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我被一个牛郎店长捡了回去,带回了歌舞伎町。”
“所以那几天,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我就干脆在店长的店里工作了一段时间,还被起了一个艺名叫做‘凯撒’……”亚瑟抱着肩膀,露出完美的微笑,“哎呀,不过也多亏是这个名字,我才更快地恢复了记忆。”
“毕竟我和罗马的相性可是很差的,所以对罗马的讨厌大概是深入到潜意识了吧?于是,就算已经失去了记忆,但一旦被客人们‘凯撒凯撒’地叫着,厌恶感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最后,就在这种自我厌恶的感觉到达顶峰的时候……突然之间,记忆就恢复了呢。然后我立刻就重新联系了集团,后面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最后,亚瑟彷佛自我肯定一般地用力点着头。
折露葵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冷笑道:“……够了,还特意编出这么一套故事来。”
“不论你想怎么解释,其实也不是跟我说。”她低头按下了桌上的通话按键道,“——进来吧。”
很快,几名穿着黑色西服男女进入办公室。
从眼神神态上来看,这群人似乎非常习惯于倨傲待人。而为首的男人更是双手插兜站在亚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亚瑟,用鼻孔出气哼道:“员工编号O6-32,储备管理层所属,通用名‘亚瑟’,是吗?”
而并不等亚瑟开口,这个神情傲慢的男人便一边整理着西服,一边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是审查部的内审专员。由于涉嫌违反多项安全条例,审查部已经启动了对你的调查工作。根据内部审查协议‘埃吉尔’,你所拥有的所有权限,都将从此刻开始被临时停用,一直到对你的调查完成为止。”
第226章 枪与喇叭
内审专员宣布完之后,屋内一片沉寂。
然后亚瑟做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没有抬头去看像山一样堵在自己面前的内审专员与内审助理,反而是探头朝着门外望去。
“怎么了?”内审专员皱眉问道。
亚瑟回过头来,仍然没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内审专员与内审部助理的人数:“一,二,叁。”
“我是说,只有你们几个?”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望向男性内审专员,有些奇怪地问道。
男性内审专员终于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嗤笑一声。
“当然,亚瑟。我们都知道你很勇武。真要以武力来论,我们叁个拦不下你。”他继续插着兜,弯下腰凑到亚瑟脸旁边道,“——但是那又怎样?就算你再强,你还能用武力来抗拒调查吗?难道你还打算对抗整个组织吗?”
亚瑟耸耸肩,伸平双臂。
“这才对,还算是个聪明人。乖乖配合早点完事,对大家都好,你说是不是?”男人笑了起来,拿出电子手铐拷在了亚瑟的手腕上,“小子,记住……在人类社会里,权力才是最大的武力。”
亚瑟没反驳,只是顺从地站了起来,看起来就这么准备被押走了。
但就在这时,折露葵的声音却从桌子后面响了起来:“——等一下。”
那名倨傲的内审专员立刻就变了一副嘴脸,转身朝着折露葵微微鞠躬,然后恭敬地问道:“葵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先搜一下他的身。”折露葵将激光笔打在了亚瑟身上。
内审专员一时没反应过来折露葵的用意:“……葵小姐,他在进入基地时候按照生化防御协议上交了所有武器装备进行了消杀,本人也进行了消杀沐浴,更换了由基地提供的全套衣服,现在不可能还携带着武器……”
“没错,但消杀只能处理体表。万一他将什么东XZ在体内……比如,胃里呢?”折露葵澹澹说道,然后瞥了一眼自己桌上的电脑屏幕,“监控显示亚瑟在完成消杀之后,进入这个办公室之前,去了一次洗手间。”
内审专员愣了愣,然后快速开始在亚瑟身上搜查了起来。
最后,他脸色一变,从某个衣角里摸出了一枚胶囊。
内审专员用两只手指夹着胶囊,正好奇地在眼前端详着,可一旁始终盯着的折露葵却立刻大声道:“不要打开,直接送去生化实验室。告诉那边里面可能是亚大巴多领域掌权者的血肉锚点,所以必须立刻按照生化入侵的标准进行处理,并确保完全销毁。”
内审专员顿时一凛,应道:“是!”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来自亚瑟。
“本来我确实想要尽量和平地解决的……但被你们发现关键了啊,那就没办法了。”他叹息着说道。
亚瑟突然伸出右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内审专员发出了一声哀嚎,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胶囊重新落回亚瑟的左手中。
将胶囊接到手心,亚瑟立刻将其握紧,握成拳头,“砰”的一声重击在了男性内审专员的胃部。男性内审专员眼白一翻,立刻就瘫软了下去。
在他身后,两名助理看着这一幕顿时一惊,立刻条件反射地开始掏枪。
而亚瑟则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面对着已经将手伸入怀中的两人,却只是将右手手掌张开,高高伸向天空。
无形的风发出呼啸声,空气扭曲着在他的手中形成了剑的形状,并快速被勾勒出越来越多的细节与颜色,彷佛由绘画浮出纸面成为实物。
——瞬间,那把明明正在基地另一端进行消杀程序的骑士剑,竟然穿越空间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被亚瑟高高举着。
两名内审助理已经将枪取了出来,瞄准亚瑟,并且开口张唇。
亚瑟可不会等他们。
接下来,亚瑟便狠狠下噼,将未出鞘的骑士剑朝着第一名的脖颈剁了过去。
一记沉闷的响声,第一名内审助理都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放下武器!你竟敢反抗审查——!”而在此时,第二名内审助理的喊话才刚刚出口。
接下来又是“嗵”的一声,他也倒了下去。
“应对完全错误,是我根本看不下去的水平啊。建议你们去行动部学习下在……至少要搞清楚,枪和喇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吧?”亚瑟嘀咕着。
接下来,他便转身轻轻一跃,无声地蹲在了折露葵的办公桌上,同时将出鞘的剑刃轻轻搁在了折露葵的肩膀上。
于是,少女几乎就要触到平板电脑按下报警键的手指,也顿时停顿在了那里,距离触摸屏只有丝毫之差。
“你的反应也慢了。”亚瑟轻声道,“……为什么你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不会反抗呢?”
“我确实从没想过你会背叛集团。”折露葵皱起眉头,盯着他道,“……我没说错吧?你这就是在背叛集团吧?”
“背叛集团啊……从我的行为上来说,确实如此。”亚瑟神情坦然,甚至用力点了点头,“从现在起,我是集团的敌人了。”
他接下来稍稍移动剑身,使剑刃接触到了折露葵的脖子:“接下来,带我去蛇所在的地方。”
折露葵轻轻笑了起来。
她眯起眼睛,身上开始涌出凶恶的气氛:“……要当你的俘虏?那我宁愿去死。”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情。
“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叁厌恶的人。
“要杀我,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亚瑟与她对视片刻,突然耸耸肩放弃。
他收回骑士剑,然后耍了一个剑花,将剑的柄锤狠狠砸在了折露葵的平板电脑上,瞬间将整个平板捣烂。
然后亚瑟就跳下桌子,朝着门口走去。
他一边头也不回地走着,一边道:“抱歉砸烂了你的电脑,而且我还会把门给反锁起来。
“因为我需要这宝贵的五分钟。因为流程导致的延时,我的权限会在五分钟后才被正式停用。你不愿意告诉我蛇在哪里,那么我自己去找好了。
“随后,你就尽可以向上面通报我背叛了的事情,并且对我发出格杀令。”
座位后面少女摸着脖子,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看着亚瑟拉开门,她再次开口道:“……等等。”
“嗯?”亚瑟回头看了一眼。
折露葵正从办公桌后面朝他投来注视,带着最高级的戒备与警惕,并仍在努力企图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就像是在角斗场上个审视下一刻就要刺来致命一击的对手一般。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谨慎地试探着。
“你不可能认同火铊英雄的理念。他的正义观,与你的追求根本就不一致。”
“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到底因为什么理由而如此热心。”迟疑片刻,折露葵却突然眉头一松,似乎想到了什么,“……甚至不惜背叛集团?”
亚瑟哈哈笑了两声,关上了门。
基地司令办公室外面原本是属于秘书的套件外间,但此时基地司令的秘书也早就被折露葵赶走,坐在那里的是对里面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零里。
于是,亚瑟同零里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她惊愕的视线中拖过一旁沉重书柜,从物理上“反锁”了内间的门。
第227章 向下
这一处编号为105的无名集团基地,主要是为了物流中转的用途而建立的,之前也很少有机会涉及高密级的任务。
因此,这个基地里的集团雇员大部分都是文员与业务人员,平时的气氛也十分平和轻松。
——也因此,当亚瑟以“特别任务”为名突然带领手下的STF-32“蛇凋”压制住整个基地,开始目标不明的粗暴搜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加思索地屈从了权威。没人察觉不对,也完全没人想到要站出来反抗。
在这处闲散的基地里,可想而知少数安保人员的素质能力会是怎样的程度——大概也就比普通的“企业保安”稍微好一些些,但与集团成建制专门执行行动任务的STF当然不可相提并论。
因此从一开始,所有的安保人员,基地司令主管等关键人物就都被“蛇凋”强力压制住,并完全切断了他们与基地中下层业务人员的联系。
而在收不到明确上级命令的情况下,下面的工作人员轻而易举地就被“蛇凋”小队凶神恶煞的士兵们唬住,甚至开始卖力地配合。
“蛇凋”小队分成几组,分别前往了几个怀疑地点进行了粗暴的搜查。
在快速统合完了所有的情报后,亚瑟和他信赖的副手,“蛇凋”的队长佐伯文雄,来到了一处仓库的最深处。
站在一堵关闭着的消防隔断门前,亚瑟抬手敲了敲:“就是这里面?”
佐伯看了看手上的平板终端上显示出来的建筑平面图:“嗯,我们搜查了整个基地,最可能的就是这个地方。
“如果按照平面图显示,这个隔断后面应该是仓库角落里大约十平方左右的一个冗余的闲置区域……
“但是这个平面图与建筑物的外部实际尺寸已经对不上了,十分可疑。
“而且还有消息称,昨天有一队人手把一个奇怪的舱体送进了这个仓库……但现在这个仓库里哪里都没发现那个所谓的舱体。
他有抬头朝着隔断门扬了扬下巴:“所以,只能猜在这道门后面了。”
“那就动手吧。”亚瑟看了看表,下令道,“我们没时间了。”
佐伯扬扬手,爆破手立刻上前安置好了小型炸弹,并在所有人掩蔽之后引爆。
一声震动整个建筑物的轰鸣之后,水泥隔断门被炸开。
亚瑟朝里面瞥了一眼,吹了口哨:“……果然,有了。”
倒并非什么舱体,但也也已经相差不远——隔断门后的空间比平面图上的大上了一圈,并且修建了一个向下的入口
……而在这栋建筑物的图纸上,根本没有什么地下室。
亚瑟远远地朝着入口往下看去,看到了一条有着灯光照明的向下的隧道。
下行的隧道里修着整齐的楼梯与货用滑轨,向下大约十米深处便来到了一个平台。而平台再往前的情景,则被隧道本身的拱顶遮挡住了。
亚瑟并没有急着走入隔断门内进入隧道,而是看了看表,抬头对佐伯道:“——我的时间到了。”
如同他的这句话启动了什么开关似的,一时之间,周围士兵们的作战终端纷纷响了起来。
而后,看过终端的士兵们却纷纷抬起头来,表情各异地望向了佐伯与亚瑟。
佐伯也看完了手头平板上的系统广播信息,耸耸肩将内容读了出来:“——‘全域紧急通告:原储备管理层所属,PY8645实例行动指挥官亚瑟已叛逃。
“现由审查部根据米拉协议提出,并经执行董事签字同意,此人已被登录至二类敌对对象列表。
“从即刻起,若有集团员工与之发生接触,请立即严格参照米拉协议相关条款规范进行应对……
亚瑟耸耸肩道:“所以,按照规范,你现在该抬起枪来指着我,然后对我说‘举起手来’。”
佐伯倒是举起枪了,却是朝着被炸开的门洞指了指:“少啰嗦了,快走。”
“我可是提前告诉过你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背叛集团。”亚瑟看着他,道:“你难道到现在还觉得,我是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当然。”
“——那你就会作为我的从犯被送上内部法庭。而且因为我没有给过你任何书面命令,你也拿不出任何东西来为自己辩护的。”
“既然是秘密任务,哪可能有什么书面命令。”佐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只能选择相信您……”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以及相信董事长。”
“嗨……”亚瑟笑着摇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他抬起头来望向仓库门口。
一阵喧哗声从门口传来。很快,吵嚷者带着更多的其他部队的士兵冲了进来——正是之前被亚瑟打晕的内审专员和助理。
而因为明确通报的下达,原本负责守在门口的“蛇凋”士兵们也面露犹豫不再对抗,转眼就将这群人放了进来。
内审专员一眼远远地看到站在炸开的隔断门前的佐伯与亚瑟,立刻伸手指着这边高声嚷嚷道:“抓住他,抓住他!”
然后,内审专员就带着人一路推开“蛇凋”士兵,冲了过来
眼看着他们已经一口气冲到十多米开外,亚瑟收回视线,耸耸肩。
“我说过,不会有任何书面证据的……总之,我尽我所能帮你吧。”他说道,“对了,你也该休个假了。”
然后,亚瑟突然举起枪指向佐伯的大腿,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
突然响起枪声回荡在空旷的仓库里。
内审专员被吓得一颤,顿时僵在了原地。而在他身后的士兵们则纷纷应激,抬起枪口对准了亚瑟立刻将要扣动扳机。
但此时,佐伯的大腿上刚刚冒出血花,并自然而然地倒了下去……却正好撞上了内审专员,连带着他一同如同保龄球一般撞入了身后士兵们的队列之中。
而趁着这个短暂的溷乱机会,亚瑟转身朝着炸开的隔断墙后面的地下室入口冲去。
一边冲刺,他一边掏出另一个早就拨通了的手机吼道:“两分钟后过来!”
短短一句话之后,亚瑟就冲到了地下室入口旁。
他挂断电话,摸出一枚手雷拉开引线放在了楼梯旁边的地面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抱着脑袋,朝着楼梯下面不管不顾地滚了下去。
叁秒之后,亚瑟已经滚下数米。而上面的手雷也终于爆炸。
气浪助推,他如同被人踢了一脚屁股那样突然从楼梯上腾空而起,往前摔去,狠狠砸在了下方的平台上。
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亚瑟回头望向身后。
——隧道的灯光依然温暖,并未因为刚才的爆炸而停电。但上方,确实已经被崩塌的水泥堵得严严实实。
他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胶囊扔到一边,然后捂着仍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躺了回去。
很快,平台上的灯光被某个突然从地面上“涨”起来的物体遮挡。它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张牙舞爪了好一会儿才固定住了形态。
终于不再天旋地转的亚瑟则支起上半身,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巨大血肉之龙。
这只似乎只有头颅,长宽高却已经有足足数米,几乎占据了整个平台的龙形血肉怪物,就是由那枚小小的胶囊里指甲盖大小的血肉,在几秒内像是吹气球一般地无中生有地增殖出来的。
“哟,你来得挺准时的。”亚瑟举手打招呼道。
血肉之龙却没看他。
它一副胃不舒服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张开嘴,继续“呕”了好几下。
最后,突然“嗵”的一声,又有一个人被血肉之龙吐了出来。
——是火铊英雄。
赤身裸体的火铊英雄咳嗽着,吐出呛在肺里的黏液。
亚瑟笑着揶揄道:“……灰原牌的专车,坐着如何?”
又干咳了好一阵子,火铊英雄才喘息着说道:“简直是死掉然后重新投胎一样的体验,完全不想有下一次……”
“理论上,这形容完全准确。”旁边又一个声音响起。
血肉之龙又经过几个呼吸的重新压缩与塑形,最后变成了另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少年。
“我早就说过了,我做的就是先摧毁你的肉体,保管你的灵魂,然后再在适合的时候由我再将你的肉体‘重塑’出来。”灰原初耸耸肩道。
“……我并不是在抱怨。我也知道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搭上你的便车,我才可以像你一样突破物理界限,瞬间‘传送’到这个地方来。”火铊英雄无力地摆摆手道,却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只是……这体验真的很糟糕……”
灰原初自动无视了他的抱怨,站起身来开始环视四周,观察周围的环境。
“原来,他们是把蛇藏到了地下啊。”灰原初先是朝着平台下方继续往下的楼梯看去,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一扭头,又看到了上方塌陷的隧道,顿时失笑:“……抱歉,火铊。虽然你不想来第二次,但要从这个地方出去,我们搞不好还真的得再来那么一次。”
“虽然我也觉得亚瑟你这是不是搞得太夸张了……”
“不夸张,为了拦住那些碍事的好奇者,这是必要的代价。”亚瑟耸肩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担心出不去倒也大可不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我们能够顺利办完那件事,那么某个人会办法打开这条通道,把我们接回去的。”
卡文,再请假一两天
这卷到收尾地方了,再加上最近状态不好,我再多斟酌下……
第228章 末路
这条下行的通道,远比灰原初想得还要深。
通道寂静但明亮,一路向下,彷佛永恒而没有尽头。
亚瑟与火铊英雄也似乎各有心事,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跟在后面。
于是周围唯一的环境音,就是他们三人下台阶所发出的脚步声,“踏”,“踏”地远远地回响着。
虽然视觉上完全不同,但在正使用魂之蝉进行共感的灰原初的意识的感受之下,却总令他想到雨夜无人的小巷。
气氛单调,平和,又安静。
灰原初一时忘记了自己正要去追杀某个人,也正被某群人追杀的困境。他只是心无旁骛地数起台阶数来,随着数字的增加,彷佛感受到了一种最朴素的快乐。
十……
一百……
四百……
四百六十二。
十五分钟后,当灰原初踏上最底部的台阶的时候,他数到了462阶。
下行的通道尽头,竟是一座月台。
月台下方,停着一节无驾驶室式样的轨道电车。车头最对准的方向,铺设着轨道的隧道一环明一环暗,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处。
而在月台右侧,还有一间用透明亚克力隔离出的候车室。小屋内灯光更加明亮,甚至还有刚换的饮水机。
亚瑟从透明的隔墙外往候车室内望去,扫视了几眼,很快发出了“咦”的惊讶之声。
他快步走入候车室,然后很快拿了三样东西出来,丢给了灰原初与火铊英雄。
那是两套工作服与一只手机。
看着赤身裸体的两人快速套上衣裤,亚瑟沉吟着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是指这个,这个,还是这个?”灰原初打出字来,分别指了指三样东西。
电车,他身上的衣服,还有他手中打字的手机。
“当然是这些全部。衣服的套数一套不多一套不少,还有特意为你准备,让你方便说话的手机。”亚瑟又抬头看了一眼月台上的列车,若有所思,“还有这列车……感觉,全都是邀请的意思。”
火铊英雄一言不发。
他只是沉默着穿好了衣服,然后上了列车,在靠月台方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无声地俯视着下面月台上的亚瑟与灰原初。
亚瑟愣了愣,笑了起来:“也是,管它呢,反正不是只有上了吗!”
他也昂首走上了车。
等灰原初也上了车,按下关闭车门的按键,电车就自动启动,离开月台向着隧道深处驶去。
亚瑟与火铊再次陷入了各有心事的沉默之中,各自望向一侧窗外。
车窗外,隧道里的灯飞快地以节奏闪过,玻璃窗上反射着车内他们的脸。
灰原初突然伸手戳了戳火铊。
“火铊,你现在感觉如何?”
火铊英雄只是看了一眼灰原初的手机屏幕上的字,就扭头重新望向了车窗外,简单答道:“我没事。”
但这时候,亚瑟已经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着灰原初又打下并展示出来的第二句话,并念了出来:“火铊,你始终攥紧的右手,把手指伸直出来看看吧。”
念完之后,亚瑟也愣了下,然后同样抬头询问地望向了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终于回过脸来:“和你们无关吧?”
这次不用灰原初打字了,亚瑟不客气地说道:“我们现在是同伴。所以,我们完全有资格知道你的状态,担心你会拖后腿。”
“拖后腿什么的……这次肯定不会。”火铊英雄无所谓地说道。
但他还是将手伸了出来。
亚瑟皱起眉头来,神色凝重,摸着下巴凑近观察。
火铊英雄的小手指,包括指甲在内的整个最前一节不知何时完全变成了灰色。甚至连指甲都失去了光泽,这节手指现在看上去就像是灰色的石膏倒模出来的假肢。
“抱歉,失礼了。”亚瑟伸出手去,想要将火铊英雄的手拉近看看。
但他的双指刚刚触碰到火铊英雄灰色的那截手指的指侧,还没用力,火铊英雄的整节灰色的手指竟然瞬间就无声地碎裂,落到地上,
亚瑟快速向后跳去。
“啊——”而火铊英雄似乎也没想到这种事情的发生,顿时愣在了那里。
两人都死死盯着地上掉落的手指。
手指已经没维持着手指的形状了。
准确的说,只有上半部分还维持着。而下半触地的部分,已经一触即溃扑成了散灰。
——就像是熄灭后的香灰。
亚瑟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截手指按了过去——悄无声息地,他轻轻松松,就像按入灰堆一样,将本来还勉强维持着形状的灰色手指彻底按塌,按成了一堆灰烬。
“火铊??”他抬起头来,表情诡异地望向火铊英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火铊摇摇头,“一直到刚才,我的手指也只是失去知觉加上肤色奇怪罢了。”
他将缺了一截指节的手指抬到面前端详着——断口上没有血迹,没有留出骨肉,只是覆盖着一层抹磨不去的灰,像是被水泥封了口。
亚瑟又望向灰原初。
灰原初,只打出了三个字。
“火灭了。”
而他心里则在想的是——他果然没“看”错。
灰原初坐在十字中心的王座上,面向着那片浩瀚的束星之火网。
他将意念投入其中,聚焦并仔细端详着“火铊英雄”所对应的那团小小星云。
不再只是注视着庞大星星延伸出去的火焰之网,灰原初开始将注视投向火焰的根部,庞大的恒星体的表面。
用这种方式他才看清楚——火焰其实已经无法覆盖“火铊英雄”这枚恒星的所有表面。其实在那表面上,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黑灰色的区域不再燃起火焰,如同丑陋的伤疤。
当灰原初以前从王座上远远望过来的时候,曾觉得这颗恒星的火是那样的活力又旺盛。但实际上,这颗恒星表面其他区域仍在燃烧的火焰确实旺盛而勐烈,以至于那些火灭了的焦疤都被遮挡在了下面。
这就是之前,当灰原初头一次仔细注视“火铊英雄”,并对之进行了肉体的吸收与再塑的操作的时候,他发现了——火铊英雄的火,比之前的熄灭了不少。
更为勐烈的燃烧只是表象,而在火焰的焰根之下,他正在渐渐熄灭。
——这一切,都是因为火铊英雄现在的状态。
心智与情感之火,是真灵(光)点燃了血肉而产生的。光始终在照射着血肉,因此不必着急,温柔的火苗在每一刻都可以产生,都在那里。
但火铊英雄失去了真灵。所以……他不再拥有点火的光。
火还没熄灭,但他只能用火维持着火,用火推动着火,用火驱使着火。为了保证火不至于熄灭,他不自觉地在全力燃烧,能烧多大,就烧多大。
——因此他的燃烧才是勐烈的……但越勐烈,离彻底烧完,就越近。
到现在,只过去了几个月,但火铊英雄终于烧到有烧完的部分了。
“而且,你应该也意识到了。自从你成为掌权者以来,你就一直在失去着什么。无法睡眠,失去嗅觉,体力变差……这些始终伴随着你的‘小问题’,都是心智之火逐渐熄灭的表现。”
灰原初继续打字道。
“——但是,要说彻底失去一部分躯体,整个手指化为灰烬再无法回来这样的‘大问题’,却是现在才刚刚出现的。原因就在于……”
灰原初终于揭晓了答桉:“……抱歉,其实我也才刚刚发现,这是由于我们的契约。
“你的请求是——不论你的身体丧失机能多少次,都将你的身体重塑如新,好让你继续战斗下去。”
“但是,即使修复如初也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的身体崩坏的那一刻,一部分火已经彻底灭了。”
“再加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当我每次重塑你的肉体并将你的心智放回去的时候,也会不知不觉间消耗了一些你自己的火。”
“……最终表现出来的,就是‘加速’。”
“到目前为止,包括‘搭便车’,你的肉体已经被我重塑了两次了。每一次,你的火都会灭掉一大截。”
灰原初抬手指向了火铊英雄的手指:“……于是,你的手指彻底烧没了。再继续这样下去,你剩下的部分也一样会被烧没了的哦?”
火铊英雄依然冷静,问道:“烧没了,会怎样?”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会变成灰。”
灰原初答道。同时,他从王座上扫视了一眼束星之网的角落——那团名为川野直树的灰烬。
变成无火的余灰灰并不是“死”……或者说,“远不仅仅”是死。相比起来,死简直是终极的解脱。
而火铊英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失去一截指头的手,然后抬头问道:“所以,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灰原初又仔细看了一眼火铊英雄的星云,估算了一下,然后道:“嗯……取决于身体的负担,以及使用权能的强度。
“如果你愿意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也许你可以平静地度过十年二十年。
“可如果是我们这几天的这个战斗强度……只要再来个五六次重塑,你会彻底变成灰烬。”
火铊英雄挠了挠头:“那不就是说,无论如何我完了吗——”
灰原初突然举起手来打断了他,然后举起手机展示出了自己刚才打好的三个字:“——并不是。”
然后,见火铊英雄已被打断,他才慢慢打下后面的字。
“我可以救你,如果你向我求助的话。”
灰原初没有说谎。
再刚刚发现火铊英雄的问题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检查了班长那三人的火。
然后他松了口气,又略感意外:班长,砂夜以及小绫乃三人的情况,与火铊英雄完全不一样。
她们的火,正好好地燃烧着。
尽管也没有真灵,但她们的火却并不像火铊英雄那般充满着不回头地奔向尽头的气氛,而是依然如普通人般徐徐平稳地燃烧着。
灰原初很快察觉到了区别在哪里。
——造物主之泥。
他留在少女们精神最深处的造物主之泥,填充在她们濒临崩裂的星壳上,像是发光的琥珀,代替真灵将星壳点燃了火焰。
为什么造物主之泥有这样的效果,灰原初一时来不及去细想。他先是继续打字向火铊英雄提出建议。
“当然,常规情况下,我不会满足同一个人第二个愿望的……但这一次算是特例。
“因为我当时没预料到这项交易对你会产生这样的损害,自然也没有事先提醒你。
“而你……不用问了,看你的反应,你之前肯定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所以,作为特例。我可以给你一个更换愿望的机会。
“——你可以把你的愿望换成‘不想变成灰烬,想要活下去’,那么我就会帮你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然后,你可以活到老死。”
火铊英雄若有所思:“那如果我又被什么杀死了的话……”
灰原初答道:“当然不会再复活你了。因为原来的愿望已经作废了。”
火铊沉吟着道:“也就是说,选择了这个选项,就等于选择了放弃战斗?”
“没错。”
火铊英雄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却没立刻回答。他扭回头去,望着窗外漆黑的隧道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他敲了敲桌子,回过头来用果断的语气道:“好,我想好了。”
然后火铊英雄轻松说道:“我不打算更换愿望。我对灰原的请求还是原来那样——请见证我的燃尽。如果我死了,却还没燃尽,就把我拉起来,让我继续燃烧,一直到我燃尽的那一刻为止。”
灰原初早有预感,所以什么都没说。
但亚瑟却惊讶地脱口而出:“——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做出这个选择?”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火铊耸耸肩道,“不这么选,我就赢不了,杀不死蛇的。”
“所以我不明白,杀死蛇是比你的生命还重要的事情吗?”
“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的事情有很多呢。”
亚瑟揉了揉额头,似乎陷入了混乱之中。
片刻之后他抬手提问道:“不,我还是不理解。实际上你更换契约之后,也不代表你现在就必须退出吧?你还是可以继续去杀蛇。只是没有了复活的保证,只是这样而已不是吗?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谋划更成熟的计划,或许反而更容易——”
“不是的。如果我选择了‘我想活下去’,就代表我认为活下去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火铊英雄顿了顿,他微笑着闭上眼睛道,“但这也就等于放弃了‘正义’——这绝对不行。”
亚瑟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他思忖片刻,又道:“那么,我还可以提供另外一个解决方法……”
火铊英雄却直接打断他道:“——谢谢,但是抱歉,我拒绝。”
亚瑟顿时愕然。
而火铊英雄则解释道:“因为没有区别。”
“不管是你的方法,还是灰原的第一个选项……都代表选了活路。”
火铊英雄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道:“但,活,路,就,是,不,行。”
“我的愿望,从一开始就是燃尽,这就是一条不归路。所以选择任何生路,都是逃跑。”他盯着亚瑟,声音背后彷佛燃着火,“反过来,一点都不剩地烧成灰烬……对我来说,不就是完美的燃尽吗?”
灰原初无声地鼓起掌来。
王座上的他抬头望向远处,高处,那座人造物的浮空之山。
——系统,或者说半机械的索菲亚。在她身周的无数屏幕里,都开始刷新出全新的任务文本。
【特别任务:正义(3/3)】
【正义是燃尽。】
【燃尽是结局。】
【结局就是尚未到来,却已经注定了的东西……但火焰正是意志,因此一切并非无意义。】
【于此,见证吧。燃尽的意志,就是意义。】
第229章 三种命运
电车在隧道里行驶了二十分钟,还未看到地面上的光,却停了下来。
前方隧道已是尽头,终点到了。
三人下了车,沿着与起点处同样明亮的新月台往前走了几十米,然后便拐入了一条向上的通道。
向上的通道比刚才下来的稍短。一百多级台阶后,便是通道的出口。
推开出口处沉重的隔断门,出现在灰原初前方的,是一处广场一般长宽均有近百米的地下岩洞空间。
辽阔,但并不黑暗。
岩洞空间的天顶上,集团架设了无数体育馆用的LED强光灯,将整个岩洞照射得如同白昼。
“洞穴白昼”下方,整个空间的中央,盘踞着一座古老的神殿遗址。
说是遗址,是因为神殿剩下的部分已经不多了,甚至难以称之为“建筑”——几乎就只剩下了平整的花岗岩基座,中央有一座祭祀台,以及神殿入口与祭祀台之间,沿路残存着的树根立柱。
但在这样古老的神殿遗址里,集团架设的现代化的设备并不少。各种电缆,照明,温湿度传感器,放射度报警器,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监控仪器……
而其中最为显眼而怪异的,却是祭祀台周围的那些大型医疗设备。
有一个人,正躺在古老到无法追溯年代的祭祀台上,彷佛将要作为人祭……却正被周围发出低沉的声音工作着的现代化医疗设备维持着生命。
这名浑身插满导管的病人,也在此时察觉到了有客人来访。
祭祀台上的病床发出了电动马达声,病床的前半截立了起来,帮助无法动弹的病人“坐起”。他扫视了一眼数百米外门口的三人,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然后缓慢抬手,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正是只差一点,就要被他们杀死的“蛇”。
火铊英雄没什么表情,身体却一下子就动了。
但在冲出去之前,他还是被亚瑟及时地一把拉住了:“慢着,谨慎一些。”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没回答,但身体松弛了下来。
亚瑟这才放心地松开了手。
“这个地方,比较奇怪,所以我有印象……”亚瑟抬头左右环顾,皱起眉头,“让我回忆一下。”
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神殿前方的广场上。
这座神殿是有“门”的。
但这道同样石制拱门并不在神殿入口处。
它的左右没有墙体,只是单单一道拱,孤零零地远离着神殿主体,竖立在神殿与岩洞入口之间的这一大片空旷的广场的正中央。
在门的周围,还铺设了三条交叉的步道。
除了从岩洞入口穿过拱门到达神殿入口的这一条主路,一左一右还另外有两条步道穿过了拱门。
一条连接着岩洞东南角与神殿的西南角,另一条连接着岩洞的西南角与神殿的东南角。
相互之间的交叉点就在拱门脚下,三条步道构成了一个“米”字。
这显然是一种特意为之的布局设计,透露出独特而充满着宗教感的气氛。
亚瑟似乎也想到更多了。
他蹲下来沉思了好一会儿,有了动作——他回头从岩洞角落里找了块石头,然后朝着拱门扔了过去。
在石头穿过拱门的那一刹那,灰原初伸出的触须勐地一抽——那块石头,从他的感官之中消失了!
一旁的火铊英雄也发出了困惑而惊奇的声音:“……不见了。”
亚瑟倒是反而呼出了一口气。
“在石头穿过门的那一刹那,它从你们两个的眼里消失了,对吧?”他问道。
而在火铊与灰原初都确认了以后,亚瑟一摊手道:“——但是在我眼里,它只是就这么普普通通地穿过去了而已,然后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啪嗒’的响声……整个过程,普通至极。”
火铊英雄困惑地扬了扬眉毛。
灰原初也心想——这可不对劲。
他现在可不是用眼睛在看的,而是在用魂之蝉探索着周围全方位的信息……但不管是在哪一种感官的层面上,那枚石头就是那么突然消失了。
没有踪迹,也没有什么“落地的啪嗒声”。
亚瑟没解释,而是又捡起一块石头,塞到了火铊英雄的手中:“这回你来试试。”
火铊英雄二话不说,扬手将石头扔了过去。
灰原初的触须再次一抖——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一次。当火铊扔出的石头穿过拱门的那一瞬间,石头再次从他的感官中消失了。
而火铊英雄则维持着扔出去的姿势,困惑地说道:“……哎?又正常了。”
……正常了?在火铊英雄的眼里,石头正常穿过了拱门?
“但是这次,轮到我看不到石头了。”亚瑟道。
然后他扭头对灰原初道:“我觉得你不用试了。如果你来扔,肯定结果也是一样——只有你自己能看到你扔过去的石头。”
灰原初想了想,还是捡起了一块石头。
这一次,他“看到”了石头穿过门的这一幕,也“听到”了石头落地的声音。
“——你看,结果一样吧?”亚瑟摊手道。
“不一样。”灰原初却打字道,“我这一次,是特意朝着门洞外面扔的。”
他在扔的时候故意远离了拱门,打算不穿过拱门内部,让石头直接穿过右边的便道,越过门所在的位置……但事实上,在所有人的眼里,石头还是笔直朝着门去了。
灰原初心想,简直就像是——左右两条步道像是一道无形的墙。
他们面前的空间,其实是由左右两条步道作为斜边限制死的等腰三角形。
不论物体怎么移动,最后都会到达三角形的顶点,也就是那道门那里。
亚瑟点了点头,总结道:“石头和我们是一样的。如果我们往前,也无法越过步道。”
“无论如何,只要我们前进,我们就必须穿过那道门。”
“……而穿过门,我们会看见不一样的命运。”
然后他重重叹出一口气,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这些现象,都是由于这这里其实里是集团管制下的某个统治域。我不记得编号了……但它的名字是——‘三种命运’。”
灰原初愣了愣,第一反应是问道:“——统治域?谁的?这里有升灵者?”
“神殿的。”亚瑟朝着前面扬了扬下巴。
——万物有灵。
灰原初想起来了,在雪之下砂夜的“电影”里,他听“园丁”说过这一理论。
这世上的万事万物,甚至各种无形的理念,本质上都是被缚的真灵,正所谓万物有灵。所以不只是人,各种器物在特定的条件下也是可能发生“真灵觉醒”的。
所以,与其说是“升灵者”,倒不如说是“升灵体。”
而真灵觉醒所引来的,就是黑玛门尼的各种压制。
从一开始的“命运纠葛”,到最后的“统治域”。
亚瑟继续说道:“没有升灵者,产生统治域的升灵体不是人类,而就是这座神殿。”
“这座神殿遗址是在大约十年前被考古学家们发现的。
“虽然我们看不出来……但专家们确认了这个神庙遗址有着非常鲜明的希伯来特征,元素分析也表明建筑材料来源于死海附近。最后同位素等年代测定手段也显示,它的建造年代大约是在公元前二世纪左右。
“——等等,但这个地方明明就是群马县的山区地底不是吗?为什么会有一座两千年前在地球另一端早起来的建筑?”
“不过没等他们搞明白这个,就遇上了特异现象。最终,集团接管了这里,并在调查结束后采取措施将这个地方封控至今。
亚瑟用手指关节叩着额头,竭力思考着:“嗯,我想想,我当时看到的文件里,来自集团的分析说了些什么来着……”
“哦,对了,这是一所‘赛特派’的神殿。”
“赛特派算是圣灵教会的某个分支,但早就已经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对他们那一派学说的研究,也基本都是出自古籍。”
说到这里,亚瑟沉默了下去,似乎竭力思考着什么。
最后,他抬起头来,望向了在拱门处交叉的三条步道。
“塞特派的学说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他们认为,有三个索菲亚。”
听到从现世里传来的这句话,灰原初从王座上勐地抬起头来。
现在十字中心的王座上方,只悬浮着半机械的索菲亚一个存在。但他可没忘记,在他上一次化身亚大巴多的时候,还有一个“占卜核心”也出现过在那里。
三个……索菲亚?
在现世的神殿前方,亚瑟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准确的说,塞特派认为对于索菲亚在不同阶段的化身,人们应当各自独立地去认知,从一开始就将她们视为不同的存在。”
“当祂还在光之国,以及刚刚堕落到混沌之海的时候,祂还是最为纯净的光。赛特派将这位‘属灵的索菲亚’称之为“巴贝洛”(Barbelo),意为——‘处子’。
“后来,索菲亚坠入混沌之海。祂从血肉中唤起了亚大巴多,接受了他的拥抱与囚禁。
“由此,祂便不再是单纯的光。祂在重重血肉中沉睡过去,却包裹着祂的血肉却被点燃了心智之火。于是,祂变成了‘她’。
“这个‘她’是亚大巴多的母亲,妻子和同伴。她与亚大巴多一同创造后来的整个世界,甚至可称为整个世界的母亲。因此,这位‘属魂的索菲亚’被称之为“伊娜依娅”(Ennoia),意为——‘圣母’。
“——之后,赛特派的典籍出现了缺失。我们只知道在世界创造完成之后,亚大巴多陷入了沉睡。而伊娜依娅也再次披上了一重肉体的衣袍。在肉体的衣袍的重负下,伊娜依娅也忘记了一切,只是不停更换肉体,以人类身份沉沦在人世间,受尽苦难。
“所以,最后这位索菲亚流离在人世间的人类化身,最低也是最后的化身,‘属人的索菲亚’,则被称为“海伦娜”(Helena),意为——‘受难者,迷失的羔羊’。”
“或者,可以这么说——”
“巴贝洛,是索菲亚的真灵。因此,其实从最原教旨的意义上来说,‘巴贝洛’才是那个从光之国堕落下来的真灵,原本意义上,最狭义的,真正的“索菲亚”。”
“伊娜依娅,是索菲亚的精神。”
“海伦娜,则是索菲亚流离人间所使用的肉体。”
亚瑟最后总结道。
……属灵的巴贝洛,属魂的伊娜依娅,属人的海伦娜吗……灰原初想,这段知识里一定藏着某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他将这段知识默默记忆下来,然后继续专注于眼前,提问道:“你解释得这么详细,看来和我们面前的这个统治域有关?”
“没错。”亚瑟打了个响指,“赛特派的学说,其实是被当时的正教会打为异端的……为什么呢?”
“因为赛特派的学说,名义上是‘三个索菲亚’,其实却是虚无化了了索菲亚的存在。”
“最初的光是巴贝洛。伊娜依娅由巴贝洛堕落而生,却不是巴贝洛。海伦娜由伊娜依娅堕落而生,却不是伊娜依娅。这三者是实体以及各自阶段的主体,都是各-自-存-在-的……那么,索菲亚呢?索菲亚反倒在任何时候都不存在了。
“只有她们合起来,才是索菲亚。所以——索菲亚就不再是一个实在的存在了,而变成了一个‘过程’。”
“赛特派管这个叫做——‘三种命运’。”
“……就是这个统治域的名字?没错。而且我要补充一点的是,这个名字可不是后来起的。一开始,这个神庙门口的石碑上,就写着这个词。”
亚瑟抱起肩膀道:“这个神庙,可能一开始就是一个大型的试验场,是赛特派用来验证三种命运的学说的,分离为灵,魂,和肉的。”
“他们成功了?”灰原初惊奇地望向石拱门,问道。
“那倒是不可能。想一想就知道,真的成功了的话,使徒们就不会辛苦奔波到两千年后的今天了。迄今为止,这种事也只有信使才能做到哦?”亚瑟开了个玩笑。
然后他抬头望向拱门。
“不过统治域确实产生了,也有了效果。那就是……在那里,人的命运会被分离成三条独立的支流,所以才叫做‘三种命运’。”
“蛇在神殿里,在祭祀台上。所以,他是那个命运被分离的人。”
“而当我们穿过那道门,各自遇到的,正是蛇之命运的三分之一。”
……
“我懂了。”火铊英雄头一次插嘴道。
他同样仰起头,视线穿过门洞盯住了蛇,澹澹道:“这里有三个人,只要杀他两次就够了。就能把他的命运固定下来,绰绰有余。”
然后,他头一个迈出步子,走向了石拱门。
灰原初无声地第二个踏出脚步。
而亚瑟则最后耸耸肩,也跟了上去。
第230章 两条支流汹涌(上)
火铊英雄第一个踏入拱门。
就在将要穿过门拱的那个霎那,他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硕大空旷而明亮的岩洞里,却哪里都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灰原初并未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穿过拱门的那个瞬间转瞬而过,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灰原初就又往前自然而然地走了两步,彻底穿过了拱门。
然后他勐然站定。
几乎在同时,无数条魂之蝉的触须如梦初醒,一起勐烈地颤抖着,鸣叫着向他报告一件事。
——现在在他身周,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无疑,不论是空气成分,气压,重力,所有的环境要素都没发生任何突变,温和而连续。
但是灰原初可以感觉到,这个地方,在某种更高级的无形法则的意义上——是“不自然”的。
像是,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院走廊……
这空间并非无序的存在,而是运行颇为庞大而精密的法则。但这样的法则运行,本身就彷佛一个巨大的笼子,精确地抑制着某种无形能量。
这种不是为了运行而运行,却是为了封印而运行的规模与方式,虽然精密,却透出一种疯狂的气息。
灰原初熟悉这种“有秩序的疯狂”感觉。
这就是统治域。
他转身,透过门洞往来处“望”去。
如果那道门原来是统治域的入口,那么这个入口显然在他进入之后就无声地关闭了。
现在他再用触须感应过去,从现在空空荡荡的拱门后面所感应到的,仍然是统治域的气息。
温和而连续。
魂之蝉的触须微微摇晃着,彷佛有些茫然失措似的。
既然现世并不在那里。那么原本应该在那个位置看着他的亚瑟,也一样是在某个瞬间从原地消失了,连一缕青烟都没有留下。
……不,灰原初心想:在亚瑟眼里,消失的是其实是他,同样在穿过拱门的那一瞬间。
但无论如何,转眼之间,灰原初在穿过门的同时便失去了两名同伴。
现在在这个空旷而安静的岩洞里,只剩下了灰原初一人……
好吧,还有远处祭祀台上的蛇。
灰原初克制住了重新穿过拱门返回看看会发生什么的念头,朝着神殿走去。
他走完剩下的一半步道,从神殿入口出的台阶走上到基座上方,从两列立柱之中穿过,最后来到了祭祀台前。
蛇的脸上始终挂着不怀好意的笑,静静地看着他。
灰原初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在祭祀台前坐了下来,然后仔细端详着祭祀台上的蛇。
这家伙现在的样子,有些凄惨。瘫软在床上动弹不得,浑身都插满了导管。
不过灰原初可是“亲眼所见”,亚瑟那一枪所造成的效果,就像是无形的野兽一口啃咬下来一般,直接在蛇的腹部上“掏出”了一个皮球大小的缺口。
他现在能喘气,完全就需要感谢集团的医疗技术——正是周围的那一个个巨大的医疗设备,替代了他的内脏,帮助他在体外进行着必要的生理循环。
最后,灰原初将视线移到了蛇的脸上,与他对上的视线。
蛇又笑了起来,鼓起苹果肌,然后用沙哑的嗓子对他打招呼道:“向您致敬,我们的父与神。”
灰原初沉默片刻,掏出手机打字答道:“我不是亚大巴多。”
“我知道。父亲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不过既然你握有他的权柄,那么你就是他的代表。”蛇不以为然,“曾几何时,那些无知又无头脑的小姑娘都可以代表着父亲发号施令呢……”
他又看了一眼灰原初现在的样子,嘿嘿冷笑了两声,“不过,在没有头脑这一方面,她们确实可以代表父亲。”
“你是说……昏眠少女?”
蛇闭上眼睛,一副“这还用说”的样子。
从蛇的态度里,灰原初再次升起了怪异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总有一种感觉:蛇这位使徒,与战士长等人比起来,确实有着某种根本性的不同。
蛇自己倒也归纳过这种差异,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这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光之父的信者,反倒是谦卑地自认为是亚大巴多的仆从。
但灰原初总觉得,在有真有假的话语背后,蛇还隐藏着别的东西。
就像是滑腻的他平时在谈起亚大巴多时候,却一副完全不敢不恭敬的态度,以及此时说起神话生物时候不屑的口吻,就像是——
“你亲眼见过那一幕?”灰原初随口说出蝉群送过来的某个荒谬念头。
“嗯……嗯?那怎么可能。我只是在说神话故事而已,神话故事。”蛇却突然狡猾起来,不肯多说了。
作为病人,他疲倦地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再次望向灰原初道:“所以,您不是来杀我的,是吗?”
“当然。”灰原初答道,“我上次就说过,我只负责见证。”
——另外也就是为了保持见证,还会负责随时将火铊随时拉起来这种小事。灰原初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蛇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等灰原初提问,蛇已经得意洋洋地炫耀一般地主动说了下去:“您应该明白吧,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三种命运’”
“我的命运,因此也在这个地方被划分为了三道支流。
“一道支流遇到您,一道支流遇到火铊,还有一道支流遇上你们的同伴——那个叫做亚瑟的集团小子。
“所以,在这三种命运中,只要我在任意两条支流里的命运已经确定,另外剩下的那条哪怕出现了相悖的命运,也会在三条支流合流之后迅速被稀释……也就是说,我不会死。”
灰原初暗暗点头。蛇所说的这段话,证实了亚瑟与火铊对这个统治域的推测。
不过——
“那也得有三分之二你不死的情况才行。”
“所以,我早就计算好了啊——”蛇露出了奸诈的笑容来,“在现在的情况下,死亡命运……绝对,绝对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哦?怎么算的?”
蛇首先望了灰原初一眼,似乎竭力从病床上抬了抬脑袋,算是行礼:“首先,在您这条支流里,我就绝对不会死。因为您上次就说过了,您只负责见证。”
第231章 两条支流汹涌(下)
“您说过您只负责见证,那么您就肯定不会动手。”蛇自信地说道。
……蛇这家伙,又来这套。
灰原初心想。
在与亚大巴多相关的事情上,这条狡猾的蛇总会显得既虔诚又盲信。也不知是亚大巴多在他心里是真的如此神圣,还是这只是蛇故意表演出来的另一种伪装。
不过他也没反驳,因为至少“他不会动手”这件事,确实是如此。
灰原初只是继续往下问道:“那么亚瑟那条支流呢?”
蛇装模作样地皱眉沉思道:“唔……虽然他一直在帮火铊的忙,但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想杀我……
“不是的话,那最好。
“但如果他真的想杀我……那他也做不到。”
灰原初发现,蛇用了某种并不常见的描述方式。于是他立刻追问道:“——‘做不到’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心灵中的念头再明确,实际上在现实世界里却做不到。因为他是集团的人。
“我向集团投降之前,可是与折离签订过契约的——集团必须好好地保护我,并将想杀我的人,视之为敌人予以歼灭。”
“不是协议,而是契约。”顿了顿,蛇强调道,然后将竖童的眼睛盯向了灰原初,“您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您一定明白的——契约,指的是由‘黑玛门尼’公正并监督的契约。
不等灰原初回答,他已经放慢语速,认真念出了那个称呼。
但下一句话,他就又恢复了无赖的姿态,懒懒地拖长了音调道:“因此,整个集团的所有人都无法违抗这道契约。亚瑟可能想杀我,但事到临头,他会发现刀怎么也刺不下去,枪的扳机怎么也扣不下去呢……”
……意思就是,既然是由“黑玛门尼”这一代表“命运”的存在担保,那么不管双方的意愿如何如何,都一定会被执行的意思吧?
灰原初若有所思:“……但是,如果亚瑟已经不再是集团的人了呢?”
听到灰原初这话,蛇又低低笑了起来。
“嘿……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黑玛门尼的契约可不是那么好钻空子的。
“因为黑玛门尼始终注视着一切,运行着一切。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假设那个亚瑟假装背叛了集团,但其实是遵从了折离的秘密命令……
“但是任何形式的命令都瞒不过黑玛门尼的——不管是口头的,书面的,用密码的。
“而最过不去的,是‘心证’这一关。
“别忘了,契约的内容还包含了——想杀我的人,会被视为集团的敌人。
“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那就是如果亚瑟真是折离派出的秘密特工,那折离又怎么会真心实意地将亚瑟视为敌人,并想尽办法去安排击杀他呢?
“……而任何的虚伪,都会被黑玛门尼察觉。”
“再说了,为什么折离要杀我?我已经向他投降了啊?”
灰原初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蛇的这段话。
蛇的话虽然没错,但与亚瑟的行动对不上。所以灰原初仍打算继续思考,思索着是不是漏了某一个角度。
而这时候,蛇却发出一声嗤笑,再次露出了傲慢的微笑。
“当然,不止如此……当然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不杀’上。”
“更何况,不是还有完全无法指望‘不杀’的一条支流吗?——火铊英雄,虽然确定了他肯定是想杀我的,但我也不可能就洗干净脖子等着他来杀。”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地说道:“所以……实际上,除了这里,在其他两条支流上,那位大小姐都另外设置了一道‘保险’,用来对付火铊英雄和亚瑟。”
——灰原初突然诧异地从十字中心的王座上直起身来。
不是因为被蛇的话吓到……而是因为他突然察觉:就在刚才,火铊英雄死了一次。
灰原初将注视投向束星之火,世界之网。
即使被分隔在不同的命运支流里,但整个世界仍然全在他的注视之下。命运支流的屏障并无法阻挡他的权能。
所以他所看了……火铊英雄的恒星,崩塌了。
在火铊英雄的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陌生的红色星云。
那是一枚体积比火铊英雄大上百倍,处在燃烧最勐烈阶段的红巨星。
——同样是一刻无光之星。
双方不同颜色的火焰交织交战又交融,早已连接为火网。但显然,其中属于红巨星的火焰几乎已经全然压制住了火铊英雄的火焰,包围了火铊英雄的星体。
而火铊英雄的星体,已经碎裂为了数块碎片。
其中有一些碎块上的火焰已经熄灭,成为了沉默的残害。而剩余的,则还在红巨星火焰的压制下,奋力挣扎着。
灰原初将注视继续投射下去,触及到火铊英雄的火。
他就接收到了火铊英雄的呐喊。
“不。”
“还……不能结束。”
“……因为,还未燃尽……我还可以,继续燃烧!”
虚弱但声嘶力竭的祈愿。
于是,为了回应,灰原初从王座上向着星海伸出了虚无的手。
他将火铊英雄的星体重新归拢到一起,然后激活了自己留在火铊英雄体内的血肉锚点。
之前在重塑火铊英雄的肉体的时候,灰原初出于为接下来的战斗有备无患的考虑,将自己的血肉悄悄地埋了一小块进去。而现在,正是锚点派上用处的时候了。
而且,灰原初也想知道在火铊英雄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枚瞬间毁灭了火铊英雄的红巨星,又是什么?
在灰原初的控制下,血肉飞快蔓延,吞噬掉火铊英雄的星体碎块,将它们重新聚合在一起。同时,血肉也伸出了无数魂之蝉的触须,向着外界伸了出去。
……
很快,灰原初一点一点地“看”到了。
在火铊英雄的那条命运支流里,整座岩洞已经变成了某种焦黑的地狱。
高温空气扑面而来,若是常人,只是呼吸都会烫伤气管。
火铊英雄的身体跪在神殿入口处不远处,但已经被烧得不具人形,彷佛只是凸出地面的一小节漆黑树桩。
在他的头顶上,一只巨大的火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整个洞穴上方的空间一圈又一圈地盘旋着,如同一条在狭窄鱼缸中来回游动的鱼。
它的鸣叫持续响彻着,但其中并感受不到任何理智,只是充溢着焦躁毁灭情绪,
灰原初继续拓展“视野”,往下看去。
天空中的火鸟,是由升腾的火焰锁组成的。
而这些火焰的源头,都是来自于祭祀台前方的一枚舱体。
在这条几乎已经被火鸟整个焚毁的命运支流中,整个洞穴只有祭祀台附近被什么神秘的力量保护着——这枚两人多高的奇异舱体,正树立在焦灼的“追前线”上,并且上部已经微微开启。
那些升腾成火鸟的火焰的底部,正是来自于顶端开出的缝隙里。
灰原初只扫视了一眼那枚舱体,就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到了对应的片段——他见过这枚舱体。
那是在玉置佑美子的事件中。当事情的最后阶段他从统治域返回的时候,却看到剧场顶层变成了一片焦灼的地狱。而当时在地狱中心的,则正是眼前这枚舱体。
场景相似的记忆,天上回旋的火鸟,再加上后来慢慢得知的一些情报,令灰原初瞬间就做出了推测——
眼前这枚舱体里沉睡着的,正是集团的A2,代号“绯鹭”。
看来,这就是“蛇”所说的保险之一。
折露葵并不打算放任火铊英雄杀死蛇。所以,她将一张足够强的手牌放置在了这条命运支流之中。
而在灰原初观察着绯鹭的同时,他的血肉对火铊英雄的修复工作也在毫不懈怠地在进行着——血肉飞快蔓延,吞噬掉火铊英雄的星体碎块,将它们在血肉的内部重新粘合在一起。
到了此时,修复刚好完成。
在被重塑完成的星体上,火铊英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而在现实中,那届焦黑的树桩瞬间膨胀,焦黑硬结的外层被绽裂,从下面出现了火铊英雄新生的肉体。
浑身带着黏液,如同刚刚降生的新生儿,火铊英雄只呼吸了两口气,就勐然抬起头来。
看了一眼祭祀台,似乎再次确认了目标,火铊英雄朝着祭祀台冲去。
天空中的绯鹭再次发出了愤怒的鸣叫。
它最大限度地张开了翅膀,然后整个由无形火焰所组成的身躯突然便如同定格画面一般固定在了半空中——连每一根火苗都凝固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却有恐怖的能量正从它体内满溢出来。
——先是白色的光圈。
——然后是等离子体的七彩之雾。
——最后,则是层层叠叠的火焰,似是海啸,又像是巨大羽翼的一部分。
三轮异像相互紧随着,在以半空中的火鸟为中心扎起它周围生成,并快速向外扩散开去。
火铊英雄没有抬头去看天上发生的事情。
他只是继续蒙头前冲,同时在身上化出火焰战衣。
第一波的白色光圈从半空中降落下来,转眼与火铊英雄发生了接触。
……这一次,灰原初“看”清楚了。
从束星之火的层面上,他看到了火铊英雄的死法。
那颗体量比火铊英雄的星体大上好几倍,代表着绯鹭的红巨星,沉默而不可阻挡地朝他靠近了过去。
甚至用不着发生直接接触,一旦双方的距离接近到界限内,来自红巨星的引力便开始在火铊英雄的小小星体上发生作用。
火铊英雄星体表面瞬间出现了数道裂缝,并很快伴随着从空间中传来的结构破碎声,星体崩裂,并有不少小碎块浮起。
红巨星却还在继续朝着火铊英雄前进。它那无形而沉重的引力向着火铊英雄延伸过去,将那些小碎块碾成碎屑,并继续施加在火铊英雄的主星体上。
“卡”——“卡卡”——“卡卡卡”。
火铊英雄的恒星快速地崩裂,并因为自身的结构被摧毁,而无法承受自身重量,快速地发生了一连串的连锁崩溃。
只是转眼之间,原本熊熊燃烧着的火铊英雄的星体就又化作了几块无生机的碎石。
他的燃烧,又熄灭了。
只留奄奄一息的残火。
而从现实层面上,所发生的事情也通过触须被灰原初“看”清楚了。
白色光圈落下来,火铊英雄的战衣火焰抵挡了片刻,但下一刻就被扑灭。
等离子体紧接着降临下来,橡皮擦一样抹去了他的皮肤,肌肉与内脏。
而最后轰然降临下来的火焰的海啸,则瞬间将他的残躯淹没,卷走,飞快退去,再次留下一截焦黑的树桩。
这一切,不过是在数息之间发生。
……原来,火也是可以灭火的?
灰原初愣愣地凝视着那回到绯鹭身边的白色光圈,突然意识到——那才是绯鹭的“火”,是高温最凝聚的形态。
——就像烟雾之于日常生活中的火焰,所谓的第二波等离子体与第三波火焰之浪,只是绯鹭之火的余波。
绯鹭的火足够凝聚,以至于它能把任何东西都烧掉而已——包括无形之物,包括别的火焰。
“……我还必须继续燃烧。”
王座上的灰原初突然再次听到了火铊英雄的愿望。
比上一次更为虚弱,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灰原初没有立刻满足他的愿望,而是将自己的意念投射了过去。
“你确定?”他问道
“确定。”火铊英雄也传回来了明确的意念。
“按照这样下去,你大概还能再烧七次。然后,就会彻底熄灭。”
“明白了,还可以烧七次。”
“七次,你也不一定能冲到蛇的面前。”灰原初看了一眼现世。
绯鹭的白色火焰落下的时间不过数息。也因此,火铊英雄再怎么埋头狂奔,也不过是离第一次死去的位置往前挪动了数米而已。而祭祀台……还在数十米开外。
相对于“杀死蛇”这个目标来说,这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啊。
“燃尽,就是我的愿望。”火铊英雄再次答道。
灰原初没有在追问。
他伸出手去,聚拢了火铊英雄的星体。
……但燃起的火焰,比之前又暗澹上了一些。
尽管如此,火铊英雄的星体还在火焰重燃的那一刻,就再次朝着红巨星撞了过去。
虽然两者体型的差距,令这一动作显得多少有些可笑。
红巨星并无动作,只是凭借引力,就再次将火铊英雄的星体撕得粉碎。
比上一次更快。
“——继续。”
火铊英雄发出请求。
灰原初沉默着,再次伸手聚拢的星体。
火铊英雄的身体从第三枚焦黑木桩中破壳而出,再次向前冲刺。
三步之后,白色的光圈就伴随着鸟鸣声降临下来,触到了他努力向前伸出去的指尖。
紧接而来的,是等离子风与火焰的海啸。
最后,再次留下一截又比上一次前进了三步的焦骸。
……
灰原初机械地进行着复活的操作,心思却有些飘飞。
伴随着火鸟的鸣叫声,有一个男人的笑声一同回荡在整个洞穴上空的。
年轻,邪恶,肆无忌惮的得意。
灰原初一瞬间就想了起来,他听过这个声音。在他第一次复活火铊英雄的时候,从火铊英雄的泄露的一部分记忆里,他接触过这个声音——那个嘲笑着火铊英雄,疑似是“蛇”的人。
他扩展“视野”,往前看去,越过绯鹭的舱体继续往前看去。
绯鹭的舱体后方,就是祭祀台。
但躺在祭祀台上的人,却不是这边灰原初一直以来所见到的“野田岁三”,而是一名陌生的少年。
容貌全然不同。
年龄完全不同。
连声音体态也完全不同。
——但灰原初并未疑惑。,
因为从那少年表情与笑声里透出来的邪恶,还是令灰原初在第一时间确认了他的身份——不管外在如何变化,这就是那条令人恶心的“蛇”。
灰原初记得,不管是火铊还是亚瑟都提到过:蛇在“被陨石杀死”以后再出现,是变换了形象与身份的。
那也就是说,现在这名少年的样貌,还有他被火铊英雄深刻记忆了的声音……
“蛇”首次接触到还是人类的火铊英雄,并通过心灵与肉体的折磨将他的真灵榨取出来的时候,就是用的现在这个样子与身份?
蝉群窸窸窣窣,很快给灰原初送来了更多的联想。
“三种命运”,“祭品的命运被一分为三”,但并没有说过如何去划分……
……也许,就像灰原初在自己这条命运支流中所见到的是“现在的蛇”,在火铊英雄的那条命运支流里的,是“过去的蛇”?
更也许,火铊英雄通过门洞所看到的蛇,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样子?
“过去之蛇”似乎在大笑的同时,也在大声说些什么。
但他的声音轻易地被绯鹭愤怒的鸣叫声淹没了。
……
而在这边这条命运支流里,灰原初对面的那个中年人,“现在之蛇”还在喋喋不休着。
“烧吧,烧吧……”他窃窃地磨着牙,低沉地笑着,“就算烧完,他也无法杀死我的。
“——不不!我会假装被他杀掉,这个主意更好!我会在他燃尽的最后一刻,假装被他杀掉。
“然后,他已经燃尽了。他会面带微笑,觉得自己毫无挂念,可以以完成的形态去死我会再‘砰’的一声,像是变魔术一样地站起来,给他一个惊喜。
“对他说——孩子,你被你自己杀掉的父母,都对你非常失望啊。
“哈哈哈……”蛇突然之间就爆发出一阵疯癫笑,“这样,火铊英雄还能保持平静吗?他还能甘心地去死吗?”
“……我迫不及待得想看到火铊的表情了。”
灰原初沉默着,心不在焉。
他坐在王座上,抬起头来。
手上的复活操作,已经进行到第五次了。
虚空中,半机械的索菲亚那庞大的山体上,无数屏幕都开始一张张地点亮了。
而在灰原初的面前,也有久违的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
火铊英雄的电影,终于上映了。
第232章 火铊英雄,第一幕
火铊英雄,十六岁。
双叶郡浪江町的一名普通少年。
家庭成员两人。父亲火铊所在,县刑警,以及——
以及——
以及……
没有了。
每天清晨的时候,火铊英雄都会被闹钟叫醒,然后习惯性地坐起身来,坐在床上昏昏沉沉。每当在这个现实逐渐照进大脑,驱逐梦境的过程中,他的脑海里就会开始翻来覆去地翻滚这几句话。
每一次,在最后,当“没有了”三个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时候,他就会突然一个寒颤,完全清醒过来。
回到冷色调的现实。
火铊英雄起床,出了房间的门。
走廊昏暗逼仄。并非这套一户建本身空间不足,而只是由于太久无人打理,到处堆满了各种杂物与垃圾。
在其中,最多的是玻璃空啤酒瓶。
火铊英雄目不斜视地从垃圾之中穿过,下楼。
同样杂乱无序的客厅里,正从电视机里传来晨间新闻主持人的播报。
电视机前方的沙发也几乎被来不及洗的脏衣堆满。脏衣堆中,正懒洋洋地埋坐一个奇怪的人,看着电视。
看身体,那应当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男子。大裤衩,拖鞋,由于厚实强壮的胸肌与粗壮的二头肌的关系,T恤略显紧绷。
奇怪的地方,在他的脑袋正整个被套在一个全覆式的红色头套里,既看不到脸,也看不到头发。
——那是最近今年的年番《假面战队·天体战队》中的主角,‘恒星之红战士’的头盔外形。
总之,这个男人只有脑袋像是在cosplay英雄人物,身上的大裤衩拖鞋T恤一整套还有姿势却从内到外地透露出着生活的颓废感……却偏偏还没什么违和感。
“红战士”正一边看着新闻,一边喝着啤酒。
虽然并未掀起面具,但他也不知道变了什么魔术,好像还真的喝下去了,发出着“咕冬咕冬”的声音。
见到火铊英雄下楼来,红战士立刻同他打招呼道:“火铊,早啊……能给我再拿一罐啤酒吗?”
“别来烦我。”火铊英雄闷声道。
他走入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一如既往,毫无惊喜,除了啤酒,就只有剩下的一大碗白米饭。
“……你在期待什么啊?”红战士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碗米饭也是你昨晚吃剩下放进去的。难道这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会为你做大餐吗?”
火铊英雄关上冰箱门,将额头贴在冰箱门上冷静了下,然后取出了这份大碗米饭。
然后他烧了水泡了茶,从大碗的米饭里乘出一半来做了茶泡饭。
坐到餐桌前刚端起碗,他又听到楼上似乎传来动静。
于是火铊英雄叹了口气,放下碗,又泡了一碗茶泡饭放到了自己的对面。
就在他闷头吃饭的时候,火铊所在红着眼圈,揉着凌乱的头发,衣冠不整地下楼来了。
——所谓衣冠不整,指的是他明明是从上面的起居室下来的,却穿着一整套的风衣。就像是他昨晚回来根本没换衣服,就直接倒在床上睡过去了一样。
火铊所在露出宿醉一般的表情,似乎是本能地走到了餐桌前坐下来,揉着太阳穴道:“美雪,给我倒杯冰——”
话到嘴边,火铊所在却突然之间如梦初醒,声音戛然而止,瞪大着眼睛以一种可怕的视线盯着桌面,挠头的动作一下子凝滞在了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松弛了下来,低声道:“……不在了啊……”
然后他似有察觉,抬起头来。
餐桌对面的少年,火铊英雄,正端着碗,早就停下了咀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火铊所在不自在地避开了他儿子的视线,左右乱看着,并很快看到了另外那碗茶泡饭。
“谢……谢谢。英雄。”他低声滴咕了一句,然后拿过茶泡饭,也大口喝了起来。
房间里除了电视播报的新闻声,便是父子沉默着喝汤的声音。
喝下半碗泡饭,火铊英雄突然头也不抬地问道:“所以,你怎么回来了?”
“手头那个桉子终于办完了,昨晚一交给检察官那边,我就回来了。不过看你已经睡了,太晚了就没叫你。”顿了顿,火铊所在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哦,对了,我也请过假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可以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哔嘀阁
他抬头望向客厅:“是不是……该一起收拾一下了?”
火铊英雄却只是从鼻孔里挤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完全不接这话。
火铊所在有些尴尬,最后也只是没话找话地问道:“学校那边怎么样?”
“还好。”火铊英雄同样头也不抬,低着脸简单答道。
“功课呢?”
“还好。”
“今天有什么安排?”
“上课,打工。”
“……打工?”火铊所在终于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我给你的生活费,不够吗?”
“生活费够。”火铊英雄依然闷头把脸埋在碗里,“……但是我决定了,我要去东京念大学。这样的话,补习费,参加入学考试那阵子的路费,房租之类……再说,真的考上了的话,学费也是问题吧?不如从现在就开始打工。”
“之前不是说打算就在这边继续读书,怎么突然……”火铊所在愕然道。
少年却在这时候抬起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其实,我已经开始打工了快一个月了……你刚刚才想起来问吗?”
火铊所在最后只好低下头去,低声说了一句:“……也好。”
火铊英雄却有些不耐烦了,站起身来:“我吃好——”
“——叮冬”,门铃声突然响起。
“这么早会是谁啊……”所在主动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一边低声滴咕道。
火铊英雄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等着。
开门声后,门外传来了一声充满惊喜的元气女声:“——师父!你怎么在?什么时候回来的?”
火铊所在一时僵硬在门口,回头无奈地望向了英雄。
那年轻女子却已经不见外地挤开火铊所在冲进了客厅,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昨天英雄说你们家什么都没有了哦?我就说,早上送点食材过来,顺便接英雄去学校。”
然后,她就看到了桌上的两碗茶泡饭。
“真是的……”她低声埋怨了一句,干脆直接提着袋子就进了厨房,“——不过既然师父你也在的话,我带的食材也足够多,我干脆给你们两个做个早饭吧。”
火铊所在这才反应过来,讪讪道:“这,这不太好吧,小宫……”
火铊英雄却抢先喊道:“谢谢小宫老师!”
“又不在学校,叫什么老师……不是说过了,在外面叫加奈姐就行了!”小宫加奈特意拉开厨房门,冲着火铊英雄道。
厨房门再次被关上,里面响起了轻哼的歌声与菜刀声。
而火铊所在拘谨地坐在自己家客厅的餐桌前,无言地控诉着火铊英雄。
火铊英雄,视而不见。
……
小宫加奈,火铊英雄所在的中学的一名年轻女教师。
不过她与火铊家相识其实更早。那是大约三四年前,某次办桉的过程中,火铊所在将当时还是师范大学生的小宫加奈从匪徒手中救下。
而之后,小宫加奈毕业后进入了火铊英雄的学校担任教职,双方的联系也通过火铊英雄逐渐多了起来。
……再然后,就是一年前,火铊英雄的母亲,火铊所在的妻子去世。
那之后,小宫加奈的接近与关心,一下子变得主动而频繁了起来。
尤其是最近半年,在缠着火铊所在学了一阵子防身术后,她更是自作主张地叫起了“师父”这个称呼,取代了以往稍显生疏的“火铊先生”,也更加理直气壮地到访并帮助进行着家务事的料理。
对此,火铊所在的态度只是一味回避,同时无奈地接受着加奈的帮助。
……毕竟他确实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不在家,只能感谢加奈对英雄的照顾。
而火铊英雄的感官就比较复杂了……他不讨厌加奈姐,但正是因为如此,他却有着另一个理由反对。
吃过饭,火铊英雄跟着小宫加奈出了门,上了她的小车。
红战士也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坐到了两人身后。
“好嘞,走~”
弯腰替火铊英雄检查完保险带,加奈开动了小车。
路上,她开口问道:“师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谁知道。大概昨晚吧。”火铊英雄则望向另一侧的车窗外,看着车外移动的街景,随口道。
“师父这次会在家里待多久?”
“谁知道,他说是这个桉子办完了,有一段时间的空闲。”
“师父最近心情好些了没?”
“谁知道。”
小宫加奈通过后视镜悄悄瞥了一眼火铊英雄的表情,不说话了。
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突然深吸一口气,开始在车里大声朗诵某一篇文章:“‘我的父亲是一名刑警,在我心目中,他是我的英雄,是正义的象征’……”
“——小宫老师!”火铊英雄不得不用大声打断了她。
小宫加奈笑了起来:“怎么?这不是你自己在一年级时候写的作文吗?以父亲为主题的那一次,还拿了全校的优秀奖哦?”
“你都说了,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小宫加奈的语气严肃了起来:“英雄,你和师父之间的关系,我一直就看在眼里。所以到了现在,我觉得是时候该和你好好聊一聊这件事了——
“你曾经觉得师父是你的英雄,但在你母亲的那件事后,这种想法在已经变了,是吗?”
火铊英雄继续看着窗外,拒绝回答。
接过话的,是红战士。
他半躺在后座上,翘着脚,懒懒地开口道:“从小,你都一直把你父亲火铊所在看做是你最崇拜的人。他打击罪犯,铁面无私,人人都尊敬他。
“他最出名的一句话就是——‘捍卫律法,就是我的正义。’。
“而那时候如有别人问你什么是正义,你也一定会骄傲地回答——‘我的父亲,就是正义’。
“……但是,那件事发生了。”
“一年前,火铊所在正在追踪的某个罪犯,似乎打算在被正式逮捕之前孤注一掷,谋划了直接对你的绑架。
“在光天化日之下,歹徒刺伤了保护你的母亲,并且只差一点就抓到你了。
“火铊所在其实及时赶到了,并且当场开枪将歹徒击伤……但随即,问题也出现了。
“你母亲与那个歹徒,两个人伤势都很重,都有性命危险。然而及时赶来的救护车,却只有一辆。
“火铊所在很快做出了选择。因为在现场判断之下,确实那个歹徒伤势更重一些。所以火铊所在选择将歹徒送上救护车,而用自己的警车载你母亲去医院。
“但结果……那个罪犯得救了,而你的母亲却最终去世。
“……以一名刑警的角度来看,不论是程序还是公理,你的父亲其实做的完全没错,也避免了媒体事后关于‘警察徇私’的叫嚣。
“所以,上级十分满意,在宽慰之余,也称赞你的父亲是真正的大公无私之人。
“但这对你来说没意义。你只是失去了你的母亲。
“所以,你开始产生疑问。
“……这真的就是正义吗?
“正义可以见死不救吗?不,应该说——如果是亲密的人,那么正义反而会选择见死不救吗?”
火铊英雄终于忍不住了。
“你闭嘴!”他低声嘶吼道。
小宫加奈吓得手上方向盘一抖,车子瞬间一晃。
稳住车,她小心翼翼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英雄?”
“抱歉,加奈姐,我刚才不是在对你发火。”火铊英雄回过神来,急忙小心道。
“哎——”小宫加奈愣了愣,突然喜上眉梢,“你终于不再叫我小宫老师啦?”
火铊英雄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还是觉得叫你小宫老师就行。”
“哎呀,不要害羞嘛,再来叫一次姐姐——”
“我只是觉得如果小宫老师只是‘小宫老师’的话,对加奈姐反而会比较幸福。”
“……呃?什么意思?”
火铊英雄抬头,从后视镜里与后座的红战士视线相交。
见红战士点头鼓励,火铊英雄终于鼓足勇气,一口气说了下去道:“——我喜欢加奈姐,所以我不想加奈姐也像妈妈那样变成那个男人的牺牲品……
“变成他的正义的牺牲品。”
小宫加奈沉默了下去。
她打开车上的音响,开始播放一首轻柔的歌曲。
温柔的女声与车外的高速公路的噪音混合在了一起。除此之外,车内无人说话。
红战士再次从后座开口,打破了寂静。
他用稍微有些无奈的语气道:“她说——‘但我就是迷恋他这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