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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棂汐     千载不谙txt下载     千载不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他的过往(2)

    其实凌潋和代殿主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小时候凌潋不满于代殿主总是拘束着她,有一段时间更是频频要和她争吵,顶撞她的权威。后来随着他们慢慢长大,凌潋对代殿主正面的顶撞越来越少,可不知为什么,盛居清却隐隐感觉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更恶劣了。

    只是他并未很快察觉出其中原因,反倒觉得这样的代殿主和的凌潋才像是真正的母女。真正的父母与子女之间,或是爱,或是恨,或是两者兼有,但总归是有羁绊的。而他和代殿主的关系却淡得充其量只算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徒。

    代殿主对他很严厉。自盛居清十岁引气入体以来,她就宣告了他童年的结束。她要求他掌握炼丹、制符、布阵、炼器的基本知识,涉猎政术、财会、礼乐、历史的广袤领域。在学习这些的同时,日常的修炼自然也不能荒废。代殿主每个月都会检查他的修炼情况。

    凌潋当然也被要求学习这些东西。但凌潋和盛居清不一样,凌潋可以随心所欲地偷懒,就算所有的考试统统不及格她也无所谓。她不怕老师,也不怕代殿主。毕竟她很早就发现代殿主不会真的对她发火。不少人说凌潋顽劣,她偶尔听到了,也不在乎。反正她从来都只在乎自己顺不顺心。至于自己让不让别人顺心什么的,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

    为此而不喜欢凌潋的人不在少数,可偏偏盛居清就像中邪了一样一直喜欢她到现在。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或许早在凌潋带他在凭川殿上下四处捣乱的时候这种心情就开始悄悄萌芽。当他小时候最初从凌潋那里得知他们是所谓的“未婚夫妻”,以后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时候,他特别高兴。等他又长大了一点到了十几岁青春懵懂之时,他对婚约的含义又有了更明确的认知,从此儿时单纯的亲近喜欢便多了一份羞赧和小心。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对凌潋的喜欢是否单纯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经历和未婚夫妻的身份前提带来的,不是没想过,若是和他青梅竹马的人不是凌潋,他说不定也会这样执着地喜欢另一个她。可当他的双眼一次又一次被凌潋漂亮的笑容点亮,当他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地为凌潋那任性又无所畏惧的眼睛狂跳,他都能再一次确证自己对她的喜欢不是孩童的玩笑。他喜欢她的率性,自我与勇敢,喜欢她心中的火焰和周身的闪光。他甚至连她的缺点都通通喜欢。当某一天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很着迷于凌潋整蛊代殿主的助理明裕真人时的坏模样时,他惊觉自己的喜欢竟是那么毫无底线。

    那个时候凌潋好像也是喜欢他的。她喜欢和他贴得很近,或是拉着胳膊,或是挨着肩;她无论什么大事小事都同他说,难受伤心时会抱着他哭泣;她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每当他们共同出现在其他朋友面前,她就宣示所有权似的把他的手挽得更紧。他们十七八岁时凌潋第一次吻了他。当时盛居清以为唇上甜蜜的感觉会永恒地持续下去。

    可似乎从他们步入金丹期起,不,或许早在那之前,凌潋就开始离他越来越远。她渐渐有了不愿告诉他的事,她开始不愿对他解释,眉心偶尔流露的忧虑和焦躁是出于什么缘由。她开始对他礼貌,客气,保持距离,而当他某一回似平常一样走进她的房间,见书桌脏乱,自然而然地帮她收拾了一下后,她竟冲过来对他发火了。

    这是从小到大凌潋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她说他多管闲事,侵犯她的隐私,还叫他以后不要随便进她的房间。可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在以前,别说是她房间的外间,就算他直接走进里间,凌潋都不会说什么。盛居清又气恼又觉委屈,平生第一次和凌潋翻了脸,拉着贺深明出门游历去了。也正是在那一次游历中他们所乘坐的公交飞舟在乌河城和嘉策城之间意外坠落,他在事故现场第二次遇见了时为谒外执事的金睛子。

    其实早在第一次在运微山遇见金睛子时,盛居清就总觉得她身上隐隐有一种熟悉感。到了第二次相遇,这种熟悉感便愈发呼之欲出。他在哪里见过她吗?可在运微山之行前,他的确没有任何可能与金睛子相遇的场合啊。

    他想到童年时在炼丹房的墙壁上画的一排金色眼睛的小人,想到当时他固执地对凌潋说“有的人的眼睛是金色的”。难道他小时候曾在报纸之类的地方看到过有关金睛子的报道?考虑到金睛子比他年长将近二十岁,他几岁大时金睛子已经筑基,那时候的报纸上有她的报道倒不是没可能。可他一个小孩子当时又怎么会去看报纸?他当时明明连字都没有认全。

    他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便干脆试图忘掉它。可自那以后,一些仿佛从儿时就开始以碎片形式在他的识海中纠缠的画面,就愈发在梦境中清晰起来。有时候他会梦见一座宫殿,其中无论是珠帘的颜色,立柱的粗细还是宫人的服饰,都清晰如回忆。他亦梦见过一间破旧狭窄的小屋,小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这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太挤了,并且,那个女孩子也会长大,她不能一直睡在桌子上。为此,梦里的他下定决心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颓废,他要带那个女孩子搬到更大的房子里,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这些固定的梦境间或重演,一直持续到结婴前他参加无涯之会的时候。在无涯之会上他又一次见到了金睛子并与她同台对擂了一场,可是当金睛子在他面前出现失误,他获得了重伤她的机会时,他却不知怎么的无法下手。

    当晚他的梦境就出现了新的内容。女孩的面孔变得清晰。她的双眼和金睛子一样是暗金色的。

    若不是他很确定自己喜欢凌潋,他简直都要怀疑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金睛子了。可他明明不爱她,不是吗?他们甚至谈不上相熟。可如若不是爱她,他的梦境中为何频频会有她的身影闪现?

第六十章·他的过往(3)

    这件事,和凌潋那段时间的奇怪表现一起,都让盛居清心绪不宁。凌潋,从小到大不愿努力懒怠修炼的凌潋,竟然在无涯之会上一举打入八强,实在是出乎于盛居清的意料之外。他绝非是见不得凌潋好,但是她的优秀表现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很难完全归功于凌潋表面上对他展现的,大会前三个月的临时抱佛脚。他愈发强烈地感觉凌潋有事情瞒着他,而且,是什么大事。

    若是在小时候他一定会找个机会当面向凌潋问清楚,但在两百余年后,他已然失去了质问她的立场和资格。他们之间的婚约并未取消,他仍是她的未婚夫,可是与此同时有很多东西却已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礼貌的距离感成为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常态,在这种距离之外,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私事是不宜多问的。

    他想打破,却打破不了。谁叫他本人亦参与了这种距离感的造就?他本就消极被动同时又偏偏放不下心中不合时宜的矜持,自从当年凌潋因为他动了她的桌子而冲他发火之后他就报复性地对凌潋回报以同等的疏远冷淡,仿佛只要这样他就可以重新与她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可事实证明谁付出的感情越多谁在这场博弈中就注定会一败涂地,盛居清知道自己在凌潋面前永远都赢不了的。

    代殿主亦有事瞒着他。他感觉得出来。而且,这件事似乎也与凌潋有关。自从无涯之会前十年左右起,代殿主与凌潋的关系就变得愈发诡异。表面上看她们之间的相处似乎与以前无异,但盛居清总觉得有什么微妙的变化已经悄然发生。她们就像是暗中的仇人,秘密的敌手,却为了某种原因,仍要维持虚假的和平。他曾见凌潋对着代殿主的背影露出凝重的敌意,亦曾见代殿主在提到凌潋时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不屑。而在这场暗潮汹涌的斗争中盛居清被敌对的双方不约而同地排除在外,为此他不知自己是在被保护还是在被无视。或许兼而有之。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她们对彼此开始剑拔弩张。最容易想到的大概便是对凭川殿大权的争夺,毕竟她们两人一位是代殿主,一位是少殿主。可是按理说代殿主和少殿主之间的权力转接是没有什么值得争议之处的。相关规定很明确,只要少殿主修为达到元婴期,并已经结契,代殿主就应在其结契后慢慢将权力转交给她,这一转交应在五年内完成。

    有什么好争的呢?以凌潋无涯之会上的表现来看,她不出十年就能顺利结婴,他们的结契礼会在两人皆迈入元婴期后开始操办,顺利的话,十年之内,凌潋就会是凭川殿名正言顺的殿主。

    那么,莫非是凌潋不愿意同他结契吗?凌潋倒有可能确实不愿意跟他结契,但盛居清不觉得她会为了这种事和代殿主爆发这种暗中的斗争。至少她不可能瞒着他。以她的个性,她一定会亲自来找他,告诉他说她希望和他解除婚约。

    他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他无法解释的事仍在继续发生。无涯之会后,凌潋意外地拖了很久都没有结婴。她拖得越久盛居清就愈发不安。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什么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勉强抓住的东西,正在快速地从他手中滑离。从那时起他便隐隐有种预感:他终究是留不住凌潋的。

    可后来凌潋竟还是顺利地结婴了,虽然时间晚了一点。婚前六礼竟还是顺利地操办了下去,虽然其过程不知为何带着不必要的仓促。他们的婚期定下了,只有两个月了,只有一个月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一直隐隐悬于头顶的异变终于坠落下来,发生了。

    两个时辰前盛居清刚刚结束晚间的日常修炼,打算就寝。然而刚睡着不久,他就感觉到有人进入了他的房间。他一开始以为是侍卫,没有在意。他身边的这些侍卫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但偶尔靠近检查他的情况也是有的。然而当他注意到对方正离他的床越走越近时,盛居清警惕了起来。在对方掀开他的床幔之时,他蓄满灵力的手掌也抵在了对方的额头。

    浑身紧绷的肌肉很快就在他看清来人后松懈了下来。“贺深明。”盛居清微微皱眉道,“大半夜的找我做什么?还有,他们是怎么放你进来的?”

    “他们”,指侍卫。

    贺深明亦浓眉一蹙:“不是你叫我来,说有要事相商的吗?”

    说到这里,两人皆惊觉不对。可未等他们理清头绪,一阵异香便从床顶散发出来。盛居清昏了过去。

    意识再度微微复苏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似乎身处一艘移动的飞舟之上。他想睁眼,却发现自己无力控制身上的任何一块肌肉。他的心狂跳起来,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绑架了,并且,对方显然蓄谋已久,买通了他身边的侍卫。无论是贺深明得以进入他的房间,还是他的床上被人放下了迷香,都显然是他近身的侍卫才能够做到的。

    至于为什么要把贺深明叫到他的房间,大概是为了在他被带走后,让贺深明躺在床上,维持他还在的假象。他和贺深明修为等同,灵场相似,不知情的人只要注意到床上仍有一个元婴初期的灵场,就会以为他仍然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可是对方将他带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准备勒索吗?是想要杀他吗?这是他最先能想到的两个可能。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自己会被安置在舒适的软榻上,也没有被绑住手脚,或是禁锢修为呢?

    他冷静下来。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凌潋。

    这样一切就都变得可以解释。凌潋有充足的机会买通他身边的某个侍卫,有充足的时间在雅正宫内布局,将他迷晕后送出凭川殿。她将他送到这里的目的也并非是想对他不利,因此也没有像对待人质一样对待他。至于凌潋为什么要送他离开……盛居清想要苦笑。是了,她终究是不愿意嫁给他。

    他猜测除了不爱他外,凌潋不愿嫁给他应该还有其他原因,不然她也不至于大费周章地把他暗中送走,而从未当面对他摊牌。但凌潋显然不希望他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飞舟降落了。他被人搀扶着走出飞舟,又突然被一把往下推去。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摔倒在地或是落入水中时,他被另一双手稳稳接住,安置在了一处座位上。从身下的晃动判断,他应是在一条小船上。当迷药的余力终于完全散去,盛居清得以睁开双眼时,映入他眼帘的是渐隐的月光,辽阔的水面,以及小舟另一头,那个熟悉的灰衣身影……

    ……

    “所以你也不知道那些零碎的画面是从哪里来的。”听罢他的叙述,金睛子轻轻笑叹了一声。

    “听起来你是知道的。”盛居清道。

    金睛子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她告诉了他她小时候的故事,还有李百闻的故事。其实这些故事曾经她也对盛居清简单说过,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想要再次将它叙说一遍。话毕,她观察着盛居清的反应。他看起来有些茫然。

    “你想起更多了吗?”金睛子问。

    他摇了摇头:“为什么要用‘想起’?这本不是我经历过的事。”

    “我以为,李百闻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忆后,变成了你……”金睛子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努力抑制着想哭的冲动,“你真的和他很像,我刚才以为你……可能就是他。可是……确实不太可能啊。莫非他在和我分开后就死了,然后转世成了你吗?可是我不信转世的……”

    眼泪莫名就有些收不住了。金睛子转过头,不让盛居清看见她的眼泪。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对盛居清说:“这件事现在不重要。来吧,我该送你去该去的地方了。”

    她转过身,再次凝心分出一缕神识探入盛居清的识海。盛居清任由她的神识侵入,注视着渐渐开始泛光的天空,感觉到那些想要忘记的,不想忘记的,似乎一度忘记的画面,都像灯一样一盏一盏地灭掉了。当它们重新亮起的时候,他的心还会难受得这么厉害吗?再度失去意识前,盛居清模模糊糊地想到。

第六十一章·她的败局(1)

    距离少殿主大婚仅剩一月不到,少殿主未婚夫却已失踪逾十日。即便凭川殿方面极力封锁消息,这一新闻也还是不胫而走。在九州上下嗡嗡隆隆的私议声里,接到凭川殿密信的各城城府、大小门派疾驰于高山深湖、沙漠雨林之间,混于白幻疫后期仍在持续的疫病风险排查工作中,地毯式搜寻这位代殿主独子的行踪。然而这一搜寻至今还没有结果。

    凌潋自然知道这搜寻绝不会有结果。这十日来她无动于衷地身处在这一片混乱的中心,甚至都懒得伪装出一丝的惊讶或者忧虑。她知道自己的表现在那个人眼中无疑是在公开宣称盛居清的失踪是为她一手策划,但她不在乎。她在那个人的面前已经没有多加掩饰的必要。而且,过不了多久,那个人就再也无法对她造成威胁。即便再心不甘情不愿,那个人也不得不看着她凌潋登上雅正宫的主位,成为凭川殿名正言顺的殿主。

    她也确实并不担心盛居清。按照金睛子的安排,盛居清如今应该正以为自己是一个被凭川殿大力通缉的叛逃弟子,因此而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的修士身份,藏身于某个凡人国度才对。她就不信盛华章还能把手伸到那里。

    这次的计划她从两百年前就已开始筹备,绝对是万无一失。

    但即便如此,当听闻盛华章传唤她前去正殿时,凌潋的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不安。她鄙视自己这种下意识的慌乱,为了对它加以补偿,而以格外夸张的姿态跳下了榻,将双手斜斜插进口袋,散漫地朝正殿走去。

    盛华章有什么好怕的?一边走她一边自嘲道。自己是这些年来受她压迫成习惯了吗,心中竟还存有这种下意识的害怕?

    很快她走进正殿,直面高高的主位之上,那双冰冷的眼睛。

    凭川殿代殿主华章真人,其实有着颇为温婉的长相,可一席她惯穿的魏紫色仪服却将她柔和的眉眼渐染上了冰凌般的冷硬。这冰凌从未融化,代表着绝对的权力与感情的淡漠。就算在穿上这身魏紫色仪服前的她并不具有这些象征,三百年过去后,面具也早已化为她面孔的一部分。

    而这便是她的敌人。凌潋想。

    “代殿主怎么有空找我?”略迟疑一刻后,她嬉笑着主动说,“怕我也偷偷跑走吗?放心啦,整个雅正宫,整个凭川殿将来都是我的,我走掉干什么?”

    华章真人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我请你来便是想听听,你打算如何成为这雅正宫真正的主人。”

    凌潋忍不住笑出了声:“代殿主,都这个时候了,你该不会还想继续假装你对我的动作一无所知吧?我心里在想什么,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只是想听听你是不是真的天真到以为只要把盛居清送走就万事大吉了。”华章真人看着她,眼神中有冰冷的戏谑。

    话中的暗示让凌潋的心微微一沉,但她面上的笑容反倒愈发扩大:“我亦想看看,他不在这里,你还能用什么办法让我做你的傀儡。你继续束缚我的工具无非就是这个该死的婚约,可惜的是如今婚约的另一位主角不知道去了哪里。本少主可是要尽快继承殿主之位的,总不能在他盛居清一棵树上吊死。信不信,不出半年,那些长老就会来劝你解除我和盛居清的婚约。”

    华章真人的眉梢扬了扬,不予置评,而是微转了话题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选择杀他。明明让他去死比让他失踪要简单得多,也是更保险的做法。”

    “你管我为什么!”凌潋嗤道,“我留了你儿子一条命,你只管感谢我就好了。”

    “我赌你会为不杀他的选择后悔。”华章真人微微扬头,脸上的表情变得让凌潋有些捉摸不透。一种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的不祥感觉突然自她心中生发。一时间,各种不好的猜测都涌入她的头脑。莫非她已经找到了盛居清?莫非她背后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足以让她无视明面上的游戏规则而强行发动政变,夺取殿主之位?

    凌潋的双手紧紧攥起。只要有其他的对策,她就绝不想在兵力上与盛华章直接对抗。她固然有自己的人马,但相较于手握权柄多年的盛华章,她必然是弱势的一方。尽管任不谦那里还有最后的底牌……但她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真的不希望。

    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华章真人轻笑:“今日找你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她拿起小几上端放的一个木盒,朝凌潋抛去。凌潋下意识地将其接住。“怎么?代殿主这是要送我礼物?”她佯装镇定地将木盒打开,然而在看到盒中所置之物时,仍不免感到脊背一寒。

    木盒中放着的,是一件华美的婚服。

    “试试看,合不合身。”华章真人语气温柔,话语中带着的无限的慈爱令人毛骨悚然。

    凌潋的脸色愈发难看。当着华章真人的面她直接松开了手,半开的木盒自由坠落到明亮的青铜色地砖上,发出一声鸣钟般的轰响。

    “我用不上。”她冷冷地说。

    “怎么会用不上呢?明天便是你大婚的日子啊。”华章真人的笑愈发让凌潋害怕,“啊对,忘记告诉你了,结契礼提前了。本来想干脆提前到今天,但考虑到今天居清的状态还不太好,所以决定还是定在明天。”

    她找到盛居清了?凌潋大骇。可是这不可能,这不应该。盛华章派出的搜寻队中各层都有她的人,就算她真的找到了盛居清,她这里也不该一点消息都收不到。盛华章策反了她的人?但只要自己派去的人中还有一人忠于自己,她就不该完全听不到风声。而要做到策反她全部的人,又怎么可能?

    凌潋冷静下来。“你在诈我。”她断然道。

    “我诈你做什么?”华章真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和我之间,难道还需要这种骗来骗去的伎俩吗?”

第六十一章·她的败局(2)

    “可是你不可能已经找到了他。”凌潋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信你真能收买我所有的人。”

    “你以为我真的需要那些人去找他?”华章真人看着凌潋有如一位耐心而温柔的老师看着自己愚笨的学生。“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雅正宫,离开后又去了哪里。就算他去了外界,我也能直接找到他的所在,知道吗?”

    凌潋秀眉一沉:“你有某种掌握他行踪的手段?可是这不可能,只有某些特定的契约或法宝能做到如此精确的追踪定位,而我早已确认过盛居清没有带着奇怪的法宝,元身之上也没有契约的负担。”

    “我是如何做到的你就不用管了。你就姑且把它当做……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吧。”华章真人似乎以为自己讲了个好笑的笑话,故而自己轻笑了两声,也不管凌潋到底笑不笑得出来,“你若还不信,那我姑且就多透露一些信息:你的人里有个厉害的同辈文修吧?我看到了她在居清的识海中留下的作品,的确是很有才能的人。我大概能猜到她是谁。”

    凌潋神色更沉。看来盛华章的确已经找到了盛居清,并且已经注意到了金睛子这条线的存在。她最终还是把金睛子牵扯到盛华章的视线下了吗?

    那她呢?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办?

    “试试婚服吧。”华章真人看着被凌潋扔到地上的木盒,微笑道,“我为你挑的,应是很适合你。”

    “我要是不想试呢?”凌潋眯起眼,道。

    “怎么,都要成家的人了,还是这么任性不听话。”华章真人叹息一声,声音中有了微微的不耐。她轻轻抬手,盒中的婚服应之而出,轻轻展开在了凌潋的面前。

    那果然是一件十分华美的婚服。攒簇的珠花层层叠叠,在广袖和裙摆上形成繁美的螺旋。蓝紫的流光轻曼地转动于其中,有如乐曲婉转。这件华服一看便知是按照凌潋的身材打造。然而凌潋却没有多看它一眼。

    “穿上它,试试看。”华章真人微笑着重复道。

    “我不试这破衣服。盛华章,你要是想折辱我,大可不必用这么幼稚的方式。”凌潋咬牙。

    “我怎么就折辱你了呢?我不过是想让你试试这件衣服罢了。”华章真人眨了眨眼,华服飞近了凌潋,轻盈的双袖如水蛇般缠绕上凌潋的双肩,轻轻解开了她领口的第一颗盘扣。

    凌潋一把扯开华服将它往旁边扔去。

    “凌潋,听话。”华章真人皱眉,一如凌潋儿时犯错后那样。华服再次向凌潋飞去。凌潋想要逃离,却被一股强大的威压镇住,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脚步。她运起真元试图与之抗衡,然而她刚步入元婴初期的修为在元婴后期的华章真人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她成为了一具木偶,双腿被牢牢牵制在原地,双臂被迫抬起,任自己单薄的夏衣被解开,任华服带着丝绸特有的冰凉和滑腻感,缠绕上她的腰肢,锁骨,脖颈。华服的裁剪太过贴合她的身材,没有留给凌潋一丝多余的活动空间。她能感到领口那精美的刺绣紧紧勒着她的咽喉。

    “你不知道你有多美,简直比你父亲母亲的容貌还要出色。”华章真人感叹,“美人胡为隔秋水,焉得置之贡玉堂……这样的容貌,就该一辈子被高贡在玉堂之上,一旦沾了凡俗,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凡俗来说,都不是好事。”

    “你还敢提我父亲!”凌潋恶狠狠地道,“他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他那么信任你,你却辜负了他的信任,觊觎我们凌氏一脉的殿主之位!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她试图用这样的话让华章真人感到良心有愧。但显然,这是无用的。

    “呵,你父亲!凌行章!”听凌潋搬出她父亲来,华章真人只是嗤笑了一声,“你父亲他本就是欠我的!你母亲,虽不直接欠我什么,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尽管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丝毫印象,但听到华章真人这样评价她的父母,凌潋还是本能地感到愤怒。“你胡扯!”她骂道,“你放肆!我父亲母亲为凭川殿付出了一切,就连死都是为了抵御魔修而死!你这个妄想篡权夺位的小人,有什么资格说他们!”

    “你真以为你父母就像殿志上记载的那么高尚?”华章真人大笑,“凌潋,你父母的所作所为,就算是你自己看到了也会觉得恶心。此前我从未告诉过你这些,是我怜悯你,不想让你背负着父母的耻辱活下去。可你终究还是越长大越像你那无耻的父亲。为了不让你最终成为你父亲这样的人,我帮你想好了未来的路。你会是一位美丽,单纯,又短命的殿主,不幸地在大婚后不久便死于修炼失误。单纯和短命虽不是什么很好的评价,但总好过卑劣与无情。看吧,我是多么认真地在为你着想。就论这一点,我就比你的亲生父母还要为你费心。”

    “你侮辱我和我的父母不过是想为自己对殿主之位的觊觎正名。”凌潋断言,“你只不过是想把篡权夺位美化成除恶扬善而已,别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华章真人冷笑一声:“你不信也好。怀着对我的怨恨去死总比怀着对你父母所作所为的愧疚去死要舒服一些。我给你这样选择的自由。好了,回去备嫁吧,明天有很多仪式要走。”

    她手指微动,那紧紧包裹着凌潋身躯的婚服便挟持着凌潋朝殿外走去。凌潋不料这婚服还能够控制她的行动,一时大惊,下意识地运起真元反抗。有那么一瞬间,她成功抗衡了婚服的控制,停留在了大殿中央,然而随之而来的一阵密密麻麻的针扎似的疼痛却又让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被迫收回了真元。疼痛感在她收回真元的同时随之消失。

    “穿婚服的时候不要乱动,凌潋。”华章真人好心提醒道,“仪态要端庄。”

第六十一章·她的败局(3)

    “我去你道祖爷爷的端庄!”凌潋恶狠狠地朝华章真人的方向啐了一口,“盛华章,你真恶心!杀了我之后你又打算怎么办呢?让盛居清做代殿主,自己再继续操纵盛居清吗?你考虑过盛居清的感受吗?他愿意做你的傀儡吗?你杀了我他会好过吗?你说你是恨我的父母才这样对我那我无话可说,可你难道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吗?你没有人性,你变态!我真他妈为盛居清感到悲哀!”

    “我是为他好。”华章真人平静地说,“他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成就他。”

    “你是要毁了他——”凌潋大吼。然而她的声音却在音量最高处戛然而止,变成了嘶哑而不连续的音节——那刺绣领口在刚才猛然收紧,压迫住了她的气管。然后,未等她重新喘匀气息,她便为那华服裹挟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朝殿外走去,双手端庄地放在腹部,脚步优雅,若是忽略步态间流露的一丝僵硬和面上那充满憎恶的表情,便真是一位美丽的新娘了。

    这位美丽的新娘一直身着这华服直到婚礼开始的次日早上。一整夜,她都保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定定地坐在梳妆台前,直到东方破晓,低垂着头的侍从鱼贯而入为她梳洗化妆时,她也仍乖顺地一动不动。

    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大婚提前的事情不可能隐而不宣,任不谦一定会察觉到不对,他会来救她的。

    可若要任不谦动用那支力量来救她,不就意味着……

    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妆容临近完成时,镜中忽映出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是同样身着黑色婚服的盛居清。婚服的制式繁复而庄重,衬得盛居清显得比往日更加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不过,这并不是凌潋感觉他有些陌生的原因。凌潋并不是第一次见他正装打扮的样子。那股陌生感从何而来,凌潋也说不清楚。

    “阿潋,”盛居清唤了她一声,微笑着快步走到了她身后,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把双手放到了她的肩上。只不过,和小时候温热的触感不同,此刻凌潋只感到肩上传来一阵凉意。明明是夏日,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你来干什么?”凌潋冷冷地问。

    “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盛居清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凌潋语气中的凉意,温柔地轻声答道,“真好。阿潋,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周围的侍从见他们举止亲密,飞快地为凌潋插上了最后一根发钗,随后便快速地离开了房间。每个人,都依然像进来时那样,把头低低地埋着。

    而此刻的凌潋坐姿几乎比之前还要僵直,她根本无暇顾及侍从的离去。耳中那极度温柔的话语,和肩上那双冰冷的手,不知为何,让凌潋第一次觉得盛居清令人毛骨悚然。他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阿潋”,很久没有像这样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更是早已渐渐地不再喜欢她,如今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你不是盛居清。”她冷冷地道。

    她就知道!盛华章怎么可能找到盛居清的所在之地?眼前的这个盛居清,不是别人假扮的,就一定是盛华章操纵的一个什么幻象,总之不可能是真的盛居清。至于盛华章提到的金睛子在盛居清的识海中留下的文阵,也可能是她从其他渠道获知的。她就知道!

    “我是啊。”盛居清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换了发型,阿潋就不认识我了吗?”

    凌潋想要用神识探查他的灵场,然而神识同真元一道被束缚在了婚服里,只要一探出便会带来钻心剜骨的疼痛。她收回神识,眯起眼道:“那我问你……我唯一一次吻你是什么时候?”

    十七八岁春心萌动的时候她曾吻过盛居清一次,不过,也仅有那一次了。那时候的她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心情,轻率浮躁,因为想要玩恋爱的游戏,随随便便就说自己喜欢盛居清了。那一次她吻他是在……反正她记得是在一个大雨天,旁边不可能有人,当时她肯定再三确认过。因此,除了真正的盛居清之外,没有人会清楚个中细节。

    说到这个话题,盛居清的神色愈显温柔:“阿潋在考验我吗?我记得的。是一个甲子年的十月份。我十七岁,你十八岁。那天我们在门派闲逛,突然下起了大雨,侍从们要上来给我们戴上雨冠,你却笑着拉我在大雨中往前跑,在学宫周围绕来绕去,让侍从们追不上。然后你突然停下来,就在大雨滂沱中亲了我一口,然后又跑开了。我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又跑起来追上你。那天我们两个浑身湿透地回到雅正宫,明裕真人还以为我们掉到河里去了。”

    凌潋微微愣神。这些细节她本早已忘却,如今听他一说,才又感觉这些记忆重新鲜活起来。可是……难道眼前的这人真的是盛居清?

    那他为何会表现得如此奇怪?莫非华章真人对他说了什么,或是干脆也像控制自己一样直接控制了他?

    但无论如何,只要眼前这人是盛居清,凌潋觉得事情就有转机。

    “阿清,你知道我要是和你结契我就得死吗?”她放柔了语气,楚楚可怜地说。

    盛居清眼神一黯:“你就真的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我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有人威胁我,我若是和你结契,那人就会把我杀掉。”凌潋试图解释清楚。

    可盛居清仿佛完全没听懂她的意思,神经质地重复道:“为什么你不爱我呢?我那么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爱我呢?我那么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爱我呢?我那么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爱我呢?我那么爱你啊……”

    他的声音轻如自语,每一次重复都保持着完全相同的语调。这种机械般偏执的重复再一次让凌潋感到毛骨悚然。她现在非常确定,盛居清正处于一种很不正常的状态中,而这种状态,很可能就是由盛华章一手造成的!

    是啊,既然盛华章敢让盛居清来见她,那么就一定是笃定了她无法从盛居清那里获得任何帮助。

    那任不谦呢?他怎么还不来救她?

    珠线般的泪水,一线一线,滑过她美丽的妆容精致的脸庞。生平第一次,凌潋是那么绝望地发现自己如此无力渺小,以至于不得不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的身上。

第六十二章·他的假面(1)

    当神识的抽痛在九日后毫无征兆地传来时,金睛子便心知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她留在盛居清识海内的那一缕神识,被人强行摧毁了。盛居清已经被人找到了吗?凌潋知道这件事吗?

    她的心高高悬起。她必须就这件事和凌潋通气,但是凌潋早先就告诉过她这段时间不要主动和她联系,她只能等凌潋主动来联系她。可若是凌潋不来主动联系她该怎么办?

    金睛子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她找到何芙荛,问她有没有暗中联系凌潋的途径,但何芙荛亦说凌潋要求她这段时间不要主动联系她。于是她又去联系任不谦,任不谦亦没有确切的信息。此前他确乎与凌潋有某种另外的沟通途径,然而就在几刻钟前,这一途径也被外力切断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凌潋无疑是遇到了麻烦。而这一点,很快就在当日的晚报上得到了印证。

    少殿主大婚将提前至明日。

    这下金睛子愈发确定盛居清是被盛华章找到了,而且,后者为防夜长梦多,决定干脆将结契礼提前到明天举办。而一旦明日结契礼举办成功,凌潋的处境将再难有转圜余地——大婚之后凌潋将随之继承殿主之位,华章真人不需要再留她的命,随时都可以动手。而元婴后期的华章真人一旦真的决定动手,凌潋必然难以抵抗。

    金睛子觉得自己总得做些什么,任不谦却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剩下的一切尽数由他去办就行了。任不谦此前和凌潋商量过一个应急方案,他说如今看来,恐怕只能采用它了。

    金睛子亦知道任不谦手上还有一个应急方案,但完全不知道这个方案的具体细节。之前她以为若真到了要实施应急方案的那一步,任不谦一定会告诉她更多信息,但显然任不谦没有这个意思。他并不打算让金睛子或是其他什么人参与其中。这未免让金睛子怀疑任不谦是否仍未彻底信任她。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容她为此事和任不谦争辩。他既说无需帮忙,那就一定不是夸大其词。毕竟,任不谦只会比金睛子更在乎凌潋的情况,不是吗?

    于是她只好按捺住烦躁的心情,等待进一步消息的传来。一整个晚上她烦躁不安,什么事情都干不进去,修炼就更别说了,连入定都做不到。为了平复情绪她用力地刻了一晚上的章,然而就这一方小印她刻得频频出错,最后甚至还一刀划到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色泽浓郁的鲜血自伤口处渗出,很快便滴落在了桌布上,洇开了两朵小小血花。金睛子运起一点真元,伤口很快便愈合得毫无痕迹,然而那两朵血花却仍留在桌布上,就像一双红色的眼睛,定定地逼视着她。

    次日晨,何芙荛冲进城主府,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后,对金睛子道:“她逃了!”

    “谁?谁逃了?”金睛子被她的情绪感染,紧张地连连追问道。何芙荛摆摆手,又喘了好一会儿气,这才又轻声又快速地道:“少殿主,少殿主逃走了。好几个魔修、结契礼还没开始。盛居清也在,据说伤得很重。代殿主说是也伤到了。任不谦,任不谦和那群魔修在一起……”

    “等等,你等等,什么东西?”金睛子一开始还努力接收信息,后面却越听越混乱,连忙叫停,“什么魔修?魔修怎么会来长生?并且,照你的意思,是魔修把凌潋带走了?任不谦又是怎么回事?他和那些魔修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啊!”何芙荛又急又说不出话,只好来回比划着手势,“我……我知道得也不全。就这些,还是我守在雅正宫门口好不容易打听拼凑出来的。但是魔修我是真的看到了!修为很高的魔修,其中有化神期的修士!就从我头顶上过去的!还有任不谦,我也看到了!说实话,凭川殿有魔修入侵这件事,弟子之间的小道消息已经传疯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官方的消息……”

    “所以,任不谦,是带着几个修为高强的魔修,去带走了凌潋?”金睛子又重复了一遍,试图厘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何芙荛重重地点点头:“应该,应该是这样。”

    金睛子皱眉。带着魔修去救凌潋,这就是任不谦所谓的“应急方案?”他和那几个魔修达成了某种交易吗?可是他怎么会和魔修有所牵连?这几个魔修又真的可靠吗?凌潋在他们那边,真的安全吗?可任不谦总不至于要害凌潋吧?他们不是恋人吗?……

    “你的消息真的对吗?”她又忍不住问了何芙荛一遍。

    “可能不全,但我告诉你的那部分,来源都是有保证的。”何芙荛信誓旦旦地说。

    “可是勾结魔修!这也太荒谬了!”金睛子不敢置信地扬了扬手,“你信吗?任不谦竟然能说服几个魔修——其中还有化神期的魔修——去搭救长生凭川殿少殿主凌潋!说出来你会信吗?我都不信!站在魔修的立场上,他们只会期待凌潋早点死,长生早点乱吧!”

    何芙荛抿了抿唇,顿了片刻后道:“可任不谦总不会害她吧……”

    “可万一任不谦真的在害她呢?”金睛子脱口而出。一直到说出话后她才察觉到这句话蕴含的意味是多么可怕,以至于她情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如果说……如果说凌潋一直都错信了任不谦……

    与任不谦相关的记忆片段迅速在金睛子的脑海中闪过。面容英俊的任不谦,风趣幽默的任不谦,智谋过人的任不谦,法力高强的任不谦……曾几何时这些画面所营造的是一个强大,正派,值得信赖的形象,而如今这一形象却不知为何染上了无法看透的阴影。而当任不谦身上的神秘感和压迫感被特别放大之后,金睛子惊觉如若任不谦成为她们的对手该是多么可怕。

    与此同时更多曾经被她忽略遗忘的疑点从繁杂的记忆中跃出。她想起两百年前扁舟岛上那个极像任不谦的身影,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当时是认错了人,此前向任不谦问起时,他也说她是认错了不是吗?可现在想来,把旁人错认成任不谦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如此出众的风度和长相,怎么可能被随随便便地和别人混起来呢?所以当时的任不谦确实是去扁舟岛见了一位化神期的前辈,可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

    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任不谦可能是特意去扁舟岛与寒荒魔修相勾结的。扁舟岛本身不就离寒荒不远吗?并且,作为沟通乾坤界内外的门户,扁舟岛周边各类人等混杂,若说魔修到长生之后留在哪个地方最不容易被发现,那便是此处无疑。

    她突然又想到无涯之会时一件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小事。八强赛上,任不谦上场的时候,师祖和肃水真人好像也谈论说任不谦的招式中融有魔修的风格……

    所以,任不谦果然早就与魔修勾结到一起了吗!

    金睛子打了个冷颤。

    “不,不可能吧!”这时何芙荛有些惊疑不定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少殿主现在岂不是……”

    “何芙荛!”金睛子一把抓住何芙荛的双肩,何芙荛吓了一跳,金睛子的神情却愈发严肃,“我看任不谦很可能是魔修的人!或许从一开始接近凌潋开始,他就没安什么好心!凌潋现在有麻烦了!”

第六十二章·他的假面(2)

    “啊?”何芙荛被她吓住了,“你,你确定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绝对的凭据,我也希望自己是多想了才好。”金睛子放开何芙荛,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步速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快,“总之——总之我不放心,可我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呃,要不你你给她发条传讯符?”过了一会儿后,何芙荛抓抓脑袋,建议。

    “发传讯符!”金睛子下意识地就要反驳,“若她真的出事,又怎么能收得到传讯符?”

    “但她也可能没出事啊。魔修什么的,可能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何芙荛弱弱地提醒道,“要是她回复你了,你不就知道一切都好了吗?”

    金睛子噎了噎,不得不承认何芙荛说的也有道理。她自己刚才完全代入进了“任不谦要对凌潋不利”的这个假想里,完全忽略了自己其实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这一点,忽略了从理论上来说,任不谦所为全在凌潋计划中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那么,她就姑且先发一张传讯符试试看。期望有回音才好。

    她有些紧张地从腰间抽出一张传讯符,编好信息后,犹豫了一下,才发送出去。然后她便焦灼地开始等待。何芙荛亦很焦灼。两人没有对话,却都沉浸在同样的气氛中。一时间,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金睛子的指节不断轻叩桌面的声音。

    好像过了没多久,又好像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一道金光突然划破了城主府沉闷的空气,惊得金睛子和何芙荛一下子都站了起来。金睛子迅速伸出手一把抓过了那张传讯符,却在展平被捏皱的传讯符时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会是她期待的消息吗?

    她探入神识。短暂的欣喜后,又陷入焦虑和困惑。

    “怎么了,她回了什么?”何芙荛急忙追问。

    金睛子呆了片刻,才回答道:“她说,‘暂避锋芒,等我回来’。”

    何芙荛也愣了一会儿,然后犹疑地道:“听起来也不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但……”

    “她是离开这里,去暂避锋芒了吗?”金睛子愣愣地说,“不对,她是在叫我暂避锋芒吗?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两人又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终于,何芙荛打破沉默说:“其实……也是好事。她成功从代殿主手下跑出来了,任不谦也没有对她不利。那些魔修或许是他们的盟友。”

    “可她的少殿主之位呢?”金睛子茫然地说,“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政治中心,盛华章大可说她已经死了或是被魔修掳走了,继而名正言顺地褫夺她的少殿主之位。可下一任少殿主由谁来做呢?凭川凌氏嫡支除了凌潋之外已经再无旁人,盛华章会去扶持某个旁支吗?还是说,干脆借此机会让凭川殿易姓?无论是哪一种……等她回来后,凭川殿恐怕都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只要活着还有机会,”何芙荛勉强笑道,“她毕竟是最名正言顺的少殿主。”

    金睛子再一次烦躁地站起身:“我……我再给她发一张传讯符。”

    她又抽出一张传讯符,编辑好内容,随后骈指夹持着大力往空中一送。传讯符闪了闪光,然而很快就又暗淡了下来,软绵绵地飘落在了地上。金睛子以为是自己刚才用力过猛,发送方式不标准,又将传讯符捡起试了一遍,然而传讯符依然在短暂的发光后垂落到了地上。

    “怎么会……”金睛子喃喃着将传讯符捡起,“怎么会发不出去?她……她死了?”

    话语出口之时这个想法才轰然在她脑海中炸开,金睛子呆呆地立在原地,只感觉天旋地转,不由得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椅背。

    “别,别什么都往坏里想嘛!”何芙荛急急地冲上来,扶住了金睛子的另一只手,“传讯符发不出去又不一定是死了。她刚刚还回讯来着,怎么会就这么突然死掉了?”

    “她去外界了吗?可她才刚刚迈入元婴期,怎么可能去外界。”金睛子怔怔地转向何芙荛,“难道她去了归灵,不,去了寒荒?”

    自成化时期过后长生、寒荒和归灵三地之间便设立了阻隔传讯符的屏障。如若凌潋逃离的目的地正是寒荒,刚才突然发不出讯,便可能是凌潋如今已经进入了寒荒境内。考虑到带她走的人中正有几个魔修,这一猜测的可能性很高。那好,只要她还活着……金睛子松了一口气。

    可不久她又不安了起来:“可是,去寒荒……就算她和任不谦在那里有几个盟友,身为道修,他们肯定也不会被那里的人所接受。那里对她来说仍然很危险。”

    “她既然敢去,那便一定是有所准备的。”何芙荛轻声说,“我们像她说的那样,暂避锋芒,静观其变就好。”

    金睛子沉默半晌,笑了笑:“暂避锋芒?你觉得我们如今还避得了吗?”

    何芙荛一怔,摇了摇头:“说的也是。”

    金睛子有预感自己不会在永兆城停留很久了。尽管,当“魔修于结契礼前掳走少殿主”一事在整个长生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永兆城的一切似乎仍风平浪静。城府里的同僚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天天谈论着最新的新闻:听说坐危观的那个任不谦已经走火入魔,掳走少殿主便是他和魔修一起策划的;听说现在任不谦已经逃窜到了寒荒,坐危观开除了他的弟子名籍,长生门联也要给他定罪;听说寒荒很快便要有新皇登基,这次事件便是那位尚未登基的新皇授意,目的是要让长生政局动荡……很快凭川殿那边也有消息传来:听说当日遭遇魔修袭击而受伤的代殿主和盛居清已经痊愈;听说代殿主要彻查此次事件,但找回少殿主仍然希望渺茫;听说代殿主和凭川殿众长老要修订凭川殿宪规了,而修订宪规可能便是为了给盛居清当上少殿主扫平障碍……

    而这些看似遥远的事终于把永兆城卷入其中,是在一封关于“追查魔修在长生活动轨迹及同党情况”的文书被送至金睛子手上的时候。文书上除了尧州州主的印章和签字外,亦有华章真人的签名。同凌潋口中那老谋深算野心勃勃的形象不同,华章真人的字瘦长娟秀,外人丝毫不可能想到,写出这样柔婉字体的人,会为了殿主之位计划着要杀掉师兄唯一的女儿。

    金睛子盯着华章真人的签名定定地看了许久,一直到钟峙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何芙荛忍不住拿手肘碰了碰她。被何芙荛碰醒的金睛子有些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好,我下午便把具体工作安排下……”

    “这次便不用劳烦城主了。”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沈养誉轻声道,同时抽走了金睛子手中的文书。文书像一条洁白的鱼一般从金睛子的掌心滑走,她却仍保持着手拿文书的姿势,仿佛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失去了什么。“上面交代了,关于此事,您似乎有一些嫌疑,因此,所有的调查工作将由我来代劳。”沈养誉轻声说。

    “嫌疑?”金睛子茫茫然地重复道。

    “好像是说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不在城府什么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沈养誉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带着歉意的,“只是走程序而已,这也是为了证明城主的清白。”

    金睛子叹了一声:“行。那就劳烦督察使您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沈养誉偏了偏头。

    “钟峙,不能参与对我的调查。”她微眯起眼,与钟峙对视。

第六十二章·他的假面(3)

    在听到她话语的同时钟峙面上便流露出了玩味的微笑:“城主似乎对我很有意见。”

    事到如今,金睛子也不顾会不会与钟峙撕破脸皮了。她的目光冷冷地转向沈养誉:“我有权不对此进行解释,你就说同不同意吧。”

    “自然可以,”沈养誉微笑了一下,“既然是城主的要求。”

    只要没有钟峙在其中做手脚,当时的金睛子是这么想的,她便相信自己绝不会被查出什么问题来。在永兆城为官二十余年,她操行清正,从无污点。至于协助凌潋一事,她亦从没有留下任何可能的证据。而如若没有一丝一毫的凭证,就算是代殿主也没有理由给她定罪——她金睛子可不是能随意任人欺凌的小角色,若是她无缘无故被安上罪名,大师伯不会坐视不理。

    她唯一一件有可能被抓到把柄大做文章的事,便是那晚去接应盛居清。不过,就算他们真的为这件事查到了她这里,她也有充足的准备能够把自己从中摘出去。

    她所做的准备很快就真的用上了。不久后,沈养誉便找她面谈,问她四月廿一凌晨至中午都在哪里,可有证明。

    “例行公事而已,城主不必紧张。”说明来意后,沈养誉还好意地补充了几句,“现在有调查显示,那些魔修正是在这段时间内走水路来到的星台城附近。而想要走水路去星台城,就不可能不经过叹江和郁水河的交汇点,不可能不经过我们永兆城。可偏偏永兆城的护城大阵没有检测到可疑的灵场出入,所以……”

    护城大阵会记录下所有修士的出入情况,除非此人在进出时身上携带有城阵钥匙,或是和携带钥匙的人一同进出。如此,此人的灵场便会在钥匙的干扰下,被护城大阵略过。而金睛子的城主之印,便是五把钥匙中的一把。

    “所以你怀疑,是我带着城主印,伙同这些魔修穿过了永兆城?”金睛子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如此一说,你,左右城主,和正则堂堂主不都也有嫌疑?与护城大阵相关联的,又不是只有我的城主印而已。”

    “我和他们都能清楚的证明自己当时在哪里。”沈养誉说,“所以,城主,就配合我走个程序如何?”

    金睛子不耐烦地闭目回忆了一下,而后语气不善地道:“我四月廿日那天身体不适,下午开完会后,便回城主府休息了。次日辰正起床,又休息了一上午,中午出门去食楼吃了点饭。”

    沈养誉一边听她说,一边兀自手捏玉简进行着记录。听她不再说下去,抬眉问:“那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证明?”

    “对,那段时间没有人见到我。”金睛子冷冷地说,“就因为这个,要定我罪吗?”

    “这恐怕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沈养誉摇了摇头,“城主,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有什么能证明你当时在城主府里一个人休息的人吗?”

    “都说了是一个人休息了,又怎么会有人证明呢?”金睛子自嘲地笑了笑。

    “那……很遗憾。”沈养誉叹道,“城主若是又想到了什么,随时都可以再来找我。”

    金睛子静静地看着他收起玉简,转身离去,然后正如计划好的那样,在他迈步之前,又突然将他叫住:

    “等等,我突然想起,虽然没有人可以证明,但我有别的方法证明我那个时候在城主府。”

    “哦?”沈养誉微微偏头。

    金睛子再次闭目,似在回忆。“辰正。”片刻后她突然说,“尚礼堂堂主将他们那堂的工作报告交到了城主府一楼,走的时候被前院一处凸起的竹鞭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一刻半钟后,传道堂堂主和会道堂堂主前来交报告。辰正二刻,土木堂堂主前来。三刻,顾询堂,康泽堂,谒外堂堂主。他们走后不久,税务堂堂主、开远堂堂主来了,两拨人还在城主府前不远处相遇,打了招呼……”

    她一条一条地报着那天早上各堂堂主来城主府一楼提交工作报告的时间,以及其中的种种细节,直到六部所有堂的名字全都出现在了她的叙述中。报完后,她长吁了一口气,抱臂道:“我那日上午坐在窗边看书的时候注意到的。如何?我若那天上午不在城府,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吧。”

    沈养誉显得诧异:“城主,这多少有些夸张。”正常人就算是刚好在窗边看到有人来,也不会把所有人来的时点都如此精确地记录下来吧。

    金睛子挑了挑眉:“不夸张。我当时便特意给所有人来的时间做了记录,为的就是看各堂堂主交工作报告及不及时。那张记录我也还在,当时坐在窗边写的,你要看吗?”

    沈养誉哑然无话。

    然而这份证明,尽管看起来颇有些刻意和牵强,却仍然没办法被谁证伪。金睛子留下的记录和所有那天来交报告的人的记忆都对得上,准确性毋庸置疑,而除了坐在城主府楼上的金睛子本人,也没有谁能够在那段时间里,在不被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完整地记录每个人来交报告的时间。金睛子那天早晨绝对一直留在城主府,这是每个人都不得不得出的结论。

    而事情的真相其实是,城主府前发生的一切并都不是金睛子在所谓的“楼上”看到的。那天上午她直到巳初才回到永兆城,从辰正到巳初这半个时辰间在城主府前发生的事,全都是金睛子在往回赶的路途中,将《灵台洞明谱》的术法发挥到极致,通过双眼“看”到的。相隔遥远的距离关注城主府前发生的一切确乎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但金睛子做到了。她早在数月前就开始熟悉城府所有堂主的灵场在灵气视野中呈现的形态,熟悉城主府,城府,以至整个永兆城的灵气视野布局,为的就是让自己即便在遥远的地方都能够将视线精准地定位到城主府前,并敏锐地关注到每一个熟悉的灵场的出现。而事实证明她的努力起效了,她的计划成功了。

    如此看来,即便是代殿主有意打压于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在明面上对她做什么。当时金睛子是这么以为的。然而当沈养誉摇着头将那份针对她的调查报告放到她面前,说明天这份调查结果就要送至州府,或许不日就会公布,希望她做好心理准备时,金睛子看着报告上条条列列的陈述,整个人都被震在了当场。

    “胡扯!”好不容易缓回一些神志后,她怒斥。

    “城主无需对我动怒。”沈养誉耸了耸肩,“我收到的调查结果就是如此,我也不过是依例行事罢了。”

第六十二章·他的假面(4)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些全都是欲加之罪吗?”金睛子单手抓着报告,大步绕过桌子将它一把贴在了沈养誉的面前,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沈养誉,你与我做了二十余年同僚,难道还不知道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吗?私收贿赂纵容厂家熔币,在白幻疫爆发时私吞物资并高价倒卖,放任防疫乱象滋生……这些难道不全是钟峙干的事吗?”

    沈养誉无奈地耸了耸肩:“城主,督察使并不是什么主持公道的伟大人物,我也不过是个依例行事的执事而已。这些调查结果,是我按照流程从各渠道收集汇总来的。”

    金睛子气得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直冲脑门。“我不知道是哪个人在动手脚,”她厉声道,“但总之,你被骗了!这些,这些,统统都是造假!”

    “但即便是造假我也必须把这些呈交上去。”沈养誉的声音平滑而没有起伏,“因为一切都是合规的,按流程做的。从调查收集到汇总检查,一切都合乎规范,证据明确。”

    “可你难道不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吗!”金睛子大吼。

    “我知道,又如何呢?”沈养誉摇了摇头,“我按照规矩办事,仅此而已。”

    话毕他转过身去,最后又问了金睛子一句:“看来城主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如此,我便先离开了。”

    金睛子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城主府的大门,一步一步,带着那份或许会从此断送掉她仕途的文书走向她不可控制的远方。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知道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她冲上前去追到了他的近前,再次试图与他争辩道:“沈养誉,你应该知道这份文书中有猫腻。尽管现在看来你只是依例行事,但日后,万一这份文书的问题被上面查出来,你作为汇总这份文书的督察使,也难逃其咎……”

    “城主,你无需为我操心这么多的。”沈养誉露出疲惫的神情,并没有为了金睛子而停下脚步。

    “你难逃其咎,”金睛子坚持要追着他说下去,“你不要以为声称自己依例行事就可以逃避追责,州律有规定……”

    “我比你更熟悉州律,城主。”沈养誉加快了步伐,朝城府门口走去。

    “就算我们不谈什么权责,什么州律,你的道心难道就不会不安吗?”沈养誉的反应越是平淡金睛子就越是坚持,“你知道自己是在毁掉一个清白的人,不是吗?你若做下了这件事那你从此便欠了我的因果,当看到我被降下不公的罪名,蒙受不公的待遇时,你不可能忘记这一切都是由你亲手造成的!”

    “城主,我今日不住督察使馆,我要回家了。”城府门口,沈养誉突然停下脚步,无奈地对金睛子说,“到此为止吧。你所说的一切我并不是不知道。但势必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金睛子哽了哽。趁她愣神之际,沈养誉化为灵光朝远处掠去。金睛子来不及多想,立刻也化为灵光朝他追去。沈养誉的修为比金睛子高一个小境界,飞掠的速度亦比她快,金睛子硬是咬牙燃烧了大量真元,拿出搏命的态度去追逐他的轨迹。终于,在沈养誉降落到一处小楼门前,迅速步入其中时,金睛子一把抓住了他即将在身后关上的门。

    “你听我说!”金睛子咬牙切齿地用力将门推开,自己亦挤进了门内,“你若是遭到了胁迫,大可与我说明!你也知道我不是一点背景也没有,我大师伯是文宗掌门,祈州首席……”

    “城主不必为我担心,请回吧。”这下沈养誉是真的不耐烦了。他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摆明了是逐客的态度,“比起我的事,你还是好好考虑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但是……”金睛子仰头想要逼视沈养誉的双眼。然而正在她抬头的一刹那,墙面上几朵鲜亮的蓝点忽然抓住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副尺幅不大的山水画,笔触流畅自然似随意落成,却又给人匠心独运的感觉。画面左侧那四只颜色夺目的蓝色飞鸟乍一看有颜色突兀之嫌,再一品,便只觉其境界深妙,妙不可言。

    虽从未见过此画,这四只蓝鸟却莫名给了金睛子一种熟悉的感觉。“《云山雁集图》……”很快她便追溯到了这种熟悉感的源头,几乎不出声地喃喃念道。

    这是韩令曾对她提到过的画,那副出自诸山真人之手,在拍卖会上以三灵汇之高价成交的画。蓝鸟,几座山头,三棵树……一切都与韩令的描述相符。

    可是这副价值三灵汇的画,又怎么会出现在督察使沈养誉的家中?

    金睛子惊疑不定地环顾着房间的内饰。沈养誉的私宅与他的督察使馆一样,尽是古旧的陈设。可是,或许是有了那副《云山雁集图》悬挂在此的缘故,金睛子突然觉得眼前这种种其貌不扬的家具摆件似乎并不仅仅是旧了一点那么简单。那木椅,虽漆面斑驳,多有磨损,却雕花精致,设计独特;那挂毯,虽风尘仆仆,颜色暗淡,仔细一看,织绣却格外精致;还有那桌上的小石雕,多宝阁中的彩石,半开的柜中的几个散落的木偶……

    都同那其貌不扬的小画一般是出自名家之手吗?还是说,是稀有的古物呢?它们背后的标价,又都是多少灵汇呢?它们是从哪里汇聚到沈养誉府中的呢?

    她突然又想到自己那封未能掀起波澜的,揭发钟峙所为的检举文书。那封文书真的是在州府督查司被滞留的吗?文书从她这里到州府,经的可全然是沈养誉的手啊……

    越是深想金睛子便越是害怕。僵直着身子,她一步又一步地朝后倒退而去,直至退出了门槛,站到了门前的踏脚石上。

    她不能与之对抗的。她骇然地想。若她对抗的只有钟峙一人倒也罢,可如今看来,钟峙甚至都不是她在永兆城府中最大的敌人。如果连督查司都已然和钟峙这些人沆瀣一气,那她还指望从他们那里寻求什么公道,什么正义呢?

    “怎么了,城主?”沈养誉见她突然情绪大变,有些困惑地微微偏头。他这一偏头,便正好将身后的那幅画尽数呈露在了金睛子的视野中。金睛子看着沈养誉与他身后那副天价古画,看着这满屋原本只觉其貌不扬,如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家居陈设,只觉得沈养誉原本温和的面容变得如噩梦中的鬼怪般扭曲而狰狞。心中逐渐攀升的危机感也疯狂地叫嚣着要她赶快离开,不要再凝视这一切,更不要让这一切察觉到她凝视的眼神,否则,恐怖的灾厄就会降临。

    “没什么。我,我现在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说服不了你。”她干巴巴地说,尽可能维持着神情的淡然。

    沈养誉满意地笑了笑。

    于是一个月后,永兆城城主谪迁为黑礁城右城主的事,便随着封官敕令的下达而传开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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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不谙介绍:
乾坤界知名外交官金睛子真君的故事。仙凡混血的外交官女主角&暴发户出身的银行家男主角,通过文学来接近天道的文修一派,环环相扣的外交事件,异彩纷呈的修仙界政坛、商界、体坛、文坛在金睛子生来泛金的瞳仁中熠熠闪光……
如果你觉得作者有翻译腔,那是因为作者是翻译专业的(嘿嘿)。千载不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载不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载不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