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秦淮夜歌(3)
街面上,脚步声沉重,大队的兵丁已经赶到。
“来的好快啊!”王小十知道这一切都是方夜雨安排的。这个小狐狸,在京城中有着自己难以想象的能量。
当然,王小十可以学方夜雨那样,从河面上悄然离开。他不相信这金陵城中的兵将能够拦住自己。但王小十却没有选择那么做。因为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方夜雨还会有何种的阴谋等待着自己。
所以,王小十站直了身子,大跨步的出了门。
门外,火把烁烁放光,火焰燃烧的噼啪作响。正因为无一人出声,所以才会听到这火焰跳动的声音。
锦衣卫,武城兵马司,应天知府衙下的捕快,都已经聚集在了街面上,聚集在了万花楼前。
“卑职等见过王爷!”人群齐刷刷的跪倒。王小十真不知道,自己在金陵城中时日不久,竟会有如此之多的人认得自己。
“带我去见陛下!”刚刚的事情,跟这些人又岂能说的清楚?只有去面见朱元璋,才能说清这其中的一切。
权利真的是一种好东西。若非是王小十这王爷的身份,只怕如今已经被锁拿下狱了。就算他仗着武艺强闯出去,也难免落得个亡命天涯的下场。
好在他的身份特殊,是皇帝的兄弟!
朱元璋是出了名的无情人。但这无情的人,恰恰才是痴情的人。那些多情的人,往往才是最蔑视情谊的人。“情”之一字,在他们心底不过是一个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物件,如同桌案上的纸笔,不用时便将之扔在了一旁。
而朱元璋的确是慎之又慎。一笔落下,便是万众百姓的生死,他岂能不慎重?
朱元璋有些累了。
“禀报陛下,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武城兵马司总兵薛林求见。”
夜已经深了,按说朱元璋是不见外臣的。有什么事情大可以明日再说。但这三人一文一武,再加上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三人同时来见,其事必然不小。
朱元璋不得不见!
他们所说的就是王小十的事情。而今,王小十正在宫门外等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非但是朝廷的各级衙门,连左慈都知道了这事情,而特地带着车辇赶来。“王爷,您先上车歇息一阵,等陛下传唤您再入宫。”
“不用了。”王小十面沉似水。他始终想不通,方夜雨搞这些是为的什么?难道就只为将自己的名声搞臭吗?难道他会以为,如此就能够借朱元璋的手杀了自己吗?
那只怕不太现实。而方夜雨做事一向令人琢磨不透,否则王小十也不会称其为小狐狸。
纪纲他们进去已经很久了,也不知与朱元璋都说了些什么。王小十也在这里站了很久,却始终未能进入到皇城去。
这时候,皇城中有人出来。进去的时候是三个人,而如今出来却只有两人,并不见胡惟庸。
“卑职等见过王爷!”两人行了礼,也不多做逗留。
随后一刻钟的时间,胡惟庸也出来了。“下官见过王爷!王爷,陛下有请!”朱元璋终于见他了。
几日不见,朱元璋还是老样子。
“小十,事情的经过我都清楚了。那些日月会的人死不足惜。”
“陛下,这并非单是日月会,其中也牵扯到方夜雨等人!”
朱元璋道:“小十,由你彻查这一切。朕准你行使皇权,持金牌,遇事可调各级衙门听用,务必将这一切彻查清楚。”
“是!”王小十今后的日子,只怕不会清闲。
出了宫门,却又见到了一个人。常茂!他或许也是听到了消息,才特地赶来的。
“王爷,陛下怎么说?”
“你都知道了?”王小十道:“陛下命我负责查办日月会的事,还许我可以行使皇权,持金牌,可调各级官府听用。”如此大的权利,王小十却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这事情背后透着神秘。若单只是神秘也就罢了,他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而这阴谋的背后,总是少不了方夜雨!
两人上了车,都上了常茂的马车,一道去奔郑国公府。
车上,常茂同样也开心不起来。“王爷,此中有诈!”
“怎么说?”王小十都没猜透其中的关键,难道会被常茂该给出来吗?
常茂道:“这些日月会的人早不出现,晚也不出现,偏偏等到此时才出现,难道是凑巧了吗?王爷您前脚刚与纪纲见了面,后面锦衣卫便来搜查。而搜查之后没有结果,又闹了这么一出好戏!”
“你是说这其中有关联?”
常茂道:“您答应帮我们追查当年之事,可随后发生这些,陛下便派您追查日月会。”
“他们是在分散我的注意力,好让我不去追查锦衣卫中的奸细!”
常茂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若真是如此,方夜雨可算是用尽了心力呀!但方孝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那些纸张怎么就会到了方夜雨的手中呢?
王小十仍旧想不通,所以他要问。“你见过方孝孺吗?”
“没有。”常茂回答。“只有纪纲知道。或许,您可以去问问纪纲。”
“或许吧。”王小十不会去问。从方夜雨拿出纸张的那一刻,纪纲的话已经不能让王小十尽信。整座金陵城中,他谁也不敢相信,也包括同乘一车的常茂。
虽然他是故人之子,但他却不是常遇春。
王小十在半路上下车,独自离开。或许,他要去找那个他相信的人!
刘伯温!若说金陵城中还有谁能为王小十解答谜团,那么这个人自然是非刘伯温莫属。
…………
大军行进,队伍绵延数里。徐达得胜班师,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前面有探马回报。“大帅,再有两日的路程,我们就能回到金陵了!”
徐达仍旧不语。而后却是嘱咐身边之人,“将那些战俘都看好了!”
“徐帅放心!”
“此次不同以往,务必小心。”
“徐帅,这次的战俘真的那么重要?”
“比你我的命还重要!”徐达之所以会一脸的苦闷就是为此。
当晚,队伍安营扎寨。而徐达特地吩咐,将战俘的营帐就立在帅帐不远处。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如此,军中将领也当知道,这批战俘并非以往,而各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当晚,徐达轮番将数名战俘叫到帅帐去,似要亲自审讯。没人知道他都询问了些什么,只不过第二日,众将见徐达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一日无事,第二日晚间队伍再次扎营住下。回军时,要更加注意行程,千万不能疲累赶路。因为他们是得胜之军,入城时一个个都要精神抖擞,方才能向百姓和朝廷官员显示得胜之姿。所以连日来徐达部夜夜扎营,为的就是让兵将门养足了精神。
这一晚,徐达同样将数名战俘叫到帅帐之中,一直询问至深夜。
徐达已经两日未睡了。他两次领兵北伐,半生征战无数,数日未睡已经不算什么。可这两日他心中藏着巨大的压力,眼圈都已经红了。
刚命人将战俘送回去,才不过堪堪闭上了眼睛,徐达猛然间被惊醒。他就觉得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人,而且与自己挨的十分近,简直就已经是面贴着面。
徐达瞪大了眼睛,却瞧见了一个光头男子。
“小十?”徐达不敢相认。
“是我!”的确是王小十。他是听过了刘伯温的话,才急急赶来。谁人也不知王小十已到了徐达帐中。
“真的是你?”照比起朱元璋与纪纲等人,徐达的表现才最为正常。那种惊诧,眼底的欣喜,是无论如何也假装不出来的。“真的是你!”
“是我!”王小十找徐达有事,可不是来找他叙旧的。若要叙旧,回到金陵城他们有的是时间。“徐帅,我此来是有要紧事,耽搁不得。”
“我知道。”
王小十问:“徐帅,这次您从北地带回的战俘中,可有什么要紧人物吗?”
这还多亏了刘伯温的提醒,王小十才先一步来询问徐达。
当日,王小十见到了刘伯温,将一切都说给了刘伯温知道,并请他帮忙分析。
而刘伯温给他的结论是,方夜雨的话是半真半假!徐达带回的战俘中,一定有什么重要人物。可这个人物,却未必就是日月会所需要的,更可能是方夜雨所需要的。
所以,方夜雨在王小十面前演了这么一出,让他将视线转移到日月会身上,而其真正目的,是在徐达进城之时动手劫人!
这是刘伯温做出的分析,王小十也觉得有理。若非对其自身大有好处,方夜雨何故会做出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刘伯温当时道:“据我所知,日月会不过民间势力,在朝廷的打压下勉强求存,并无颠覆朝廷的实力。而如今事情的根本,应该还出自方夜雨的身上!”
所以王小十孤身一人悄悄来见徐达,为的就是搞清楚那个重要人物的身份,好做到心中有数。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亡命天涯(1)
“小十。”徐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中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而且,你也不要去打听这其中的一切。”
不闻不问,有时候会是最好的选择。可王小十不是这样的人,徐达也清楚这点。所以他这话说出口丁点底气也没有。
“到底怎么了?”王小十道:“徐帅,这不像你呀!难道你怕什么?”
人总是会变的。徐帅一代帅才,更少了几分锐气。“小十,你已经多年不在朝局,不该趟进这浑水。”
“我现在还有抽身的可能吗?”
已经没有这个可能了!王小十已经回来了,已经染指朝堂,就再也无法从容退身。更何况,当年之事王小十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他就无法装作聋子、瞎子。
望着王小十坚定的眼神,徐达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将一切都告诉你!”
一切说起来都很简单,徐达口中也没有什么不必要的话语。“我从漠北俘获了一个人,一个你我都认识的人。”
“是谁?”
“方孝孺!”徐达开口。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柔些,却还是吓到了王小十。
“你说是谁?”王小十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事实就是如此。徐达已经不需再多说些什么,只要将人带过来便好。
俘虏被带了进来,只一个人,一个漠北的汉子。身上是厚厚的皮革衣服,尽管现在的温度还很高,可他仍旧是这么一副打扮。
王小十纵然不愿意承认,可这人的确是方孝孺。
“方孝孺?”
“你认错人了。”他扭着头回避。可越是如此,也就越是说明了他的身份。
不管他身上如何的脏乱,王小十还是强横的搬过了他的身子,抬起他的头,捋顺过他的头发。“真的是你!”
方孝孺脸上都是皱纹,皱纹中是污渍、是汗渍,是一切常人厌恶的东西。而他的脸上,也已经大异常人,是漠北的风霜所侵蚀出的苍凉。
“为什么?”
徐达也想知道为什么。可他几次询问,方孝孺就是不肯开口。但徐达敏锐的察觉到,这背后所掩盖着的将是足以震动人心的秘密。所以徐达一路上面色沉重,不知道该如何上报这件事情。
方孝孺当年带人前往漠北刺探军情,却一去不返。而今回来,他该当是英雄才对。可现在,他却始终回避当年的一切。这都是为什么?
或许,是有难言之隐不愿与徐达言明。“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聊。”徐达很识趣的走了出去,并吩咐人不得靠近。堂堂的统军大帅,堂堂的国公爷,竟甘心当起了一位看门人。
“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看着我?”
方孝孺仍旧低着头,甚至是将头埋的更低了。
“方十五!”王小十又叫了他。就只见方孝孺的身子颤了一颤。“常大哥死了!当年咱们三人在元兵和土匪的洗劫之下九死一生逃了出来,我们一路为此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你忘记了吗?如今这世上只有你和我,难道你对我也不能说一句真话吗?”
“小十哥!”方孝孺哭了,哭的很厉害。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方孝孺仍旧是方十五,那个个性软弱的孩子,凡事都要依靠王小十。
“好了,小十哥会帮你的。”
“不,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虽然不知道方孝孺这些年经历过了什么,可看他这样子,分明就是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别怕,明天我们就回金陵去了。”
“我不要回金陵去!”王小十若不安慰他还好,这一说起来,他便更是一副癫狂之态。
“你是不是怕什么?当年的事是否与纪纲有关?”王小十问他。
“我不记得了。”他也不知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说。“小十哥,你带我走吧。”
“走到哪去?”
“都行。只要不回到金陵就好。”
“那你要告诉我,你究竟是怕见到谁?”
一个时辰的功夫,徐达就守在外面。他心中虽然好奇,却没有去偷听,只这么枯站在帐外。
终于,王小十出来了,身后就跟着方孝孺。
“小十……”
“徐帅,我们要走了!”
“到哪去?你们明天随我回京城。”
王小十道:“不行,我要把方孝孺带走。”方孝孺的身上,涉及了太多的秘密,无论哪一方寻到他都会危险。
方孝孺曾经是锦衣卫的人,掌管着锦衣卫的消息渠道,知道太多的秘密。这其中有朱元璋的,也有朝中大员,更有方夜雨的。此刻王小十若不护着他,只怕一到京城,方孝孺的命就没了。
他之所以在漠北藏身多年,就是为了躲避这一切。不想,徐达一场北伐的大战,却是好巧不巧的将他给带了回来。
“不行!”徐达道:“方孝孺当年无故失踪,朝廷已将之设为悬案。我今日带回了他,就要上报给陛下。”
王小十却是不听。“如何上报,那是徐帅你的事,但方孝孺我必须要带他走。”王小十直眉瞪眼的便要王外闯。可这里是军营,是徐达的大营。
“来人!”
“徐帅,你我是朋友,希望你别让我为难!”
“小十,是你让我为难了!”徐达道:“方孝孺只要跟我回去,将一切都说清楚,陛下自有圣裁。他是为刺探情报流落漠北,是朝廷的英雄,你怕什么呢?”
“狗屁的英雄!”王小十背起了方孝孺,面对这枪林便要向外闯。而这些兵丁未接到徐达的命令,是不肯放人的。但徐帅不下令,他们同样不会动手。
可王小十今夜势在必行。
虽然身后背着一个人,可王小十的身形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一个纵身,便已经越过了众兵丁的头顶。双足踏着枪尖和人的头顶,在营中飞驰。
若无方孝孺这个拖累,他自可来无影、去无踪。可现在却不行了,他不敢有丝毫的停歇。
徐达迟迟不曾下令,兵丁们也不敢乱动,只看着他们离开。
“徐帅,今日多谢,容日后相报!”王小十离开,身子化作了夜色下的一枚黑点,却只有声音缓缓飘进了徐达的耳中。
一路跑到了天明,王小十才将方孝孺放下。
此刻天刚刚拂晓,阳光逐渐变的刺眼,身上也越发的暖了,可方孝孺仍旧没有脱去他这一身厚衣衫。或许这对他来说不是衣衫,更是一种掩护,能将自己更好的掩藏在皮革后。
方孝孺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才会有如此怪异的举动。
“好了,我们已经出来了。”王小十的心头越发沉重了几分。“接下来,我们就要亡命天涯了!”
“小十哥,是我害了你!”
“别这么说。出了金陵城,我也更自在。”朝堂非是王小十所居之处,那个王爷的身份也令他浑身不得自由,不得不卷入到一切世俗的纷争之中。现在,他终于解脱了,他该谢谢方孝孺才对。
“你知道鄱阳湖吗?”王小十问。“我们到鄱阳湖上去,去打渔,去耕种,避世而居。”
“小十哥……”方孝孺又哭了,就如当初那般的爱哭。可他这哭却并非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情谊,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
他们真的自由了!自旱路南下,方孝孺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直至如正常人一样。他卸下了心底的防御,自也退去了身上的伪装,他又变回了一个人。
但一个人的记忆,是很难忘记的。夜半时分,方孝孺也经常被自己吓醒,被梦中的一切而吓醒。而每当这个时候,王小十都会照顾他,帮他驱走心底的阴霾。
世间最重的,便是情谊。为了当年的情谊,王小十可以放弃了大好的前程,荣华富贵,这情谊不可谓不重。而世间最轻的也是情谊,不当一斤、一两。世人更多视情谊为浮土,将之踩在脚下。
说到底,世间万事万物的价值,只在人心中。心中觉得值,便值。
王小十的心中觉得值。他已经失去了爱人,失去了一个生死与共的兄弟。而为了方孝孺,他舍弃多少都值得。
王小十岂非是这世上最傻的人吗?他当然是。
而后的几日,方孝孺的情绪始终都不稳定,好似想起了什么难熬的经历。王小十便在当地住下,找来大夫为其稳定心神。
这天,王小十去买了两匹马,准备启程。他身上并无分文,却并不代表他会挨饿。为了心中的情谊,他愿意去做很多的事情。
当他牵着马回到了住处,却发现院门大开着,门前的脚印也并非是他所留下的,当知道“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王小十冲破院门,进了屋,发现了一人。
方孝孺正龟缩在墙角,心中十分恐慌。而这人正背对房门,试图在与方孝孺做沟通。
虽然方孝孺脸上的惊恐依旧,可见他无事,王小十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
“阁下是何人?”王小十问。至少,这人并没有对方孝孺作什么,所以王小十对他还算是客气,没有将他给扔出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亡命天涯(2)
他头上包着布巾,丁点头发也瞧不见。而这人穿着粗布的衣衫,身材魁梧,如普通的农家汉子一样。
王小十单从这个背影,便觉得自己不认得这人。
“你是什么人?”王小十又问了一句。
“一个过路人。”他缓缓摘去了头上的布巾,动作很慢,好似在进行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终于,他露出了他的头,却还没露出他的脸。单是见了这个颗头,王小十就有一种亲切感。因为这人也是光头,头上没有丁点的发髻。
他是坐在屋中,而王小十是站在门口,所以能清晰看见他的头顶。这人并非如王小十一样是个秃头,而是一个和尚。他头上有戒疤,六颗戒疤,排列的却并不整齐,好似自行落下的。
“你一个和尚,不在山上念佛,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说过了,是个过路人,不过听见这人的惊呼,才进来看一看是否有用得上贫僧的地方。”
“你懂医术?”
“略通一些。”
“那就请为我的朋友瞧一瞧吧,诊金我少不了你的。”
和尚道:“相逢就是缘分,休要提钱财。”
和尚在为方孝孺诊病。而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回过头来,也未瞧上王小十一眼。除了这病人,他像是对一切都不好奇,也没有任何探知的欲望。
若再对医道无欲无求,他岂非便是圣人了?
王小十自嘲的一笑。世上又岂会有圣人?孔子尚有束修之好,凡人又岂能无欲无求?
不管王小十如何的胡思乱想,这时候那大和尚已经为方孝孺诊起了脉。方孝孺本还畏畏缩缩的闪躲,却奈何被这和尚给抓住了。
和尚的面色越发的沉重。
“大和尚,我这朋友的病情如何?”
他不直言相告,而是拉着王小十向屋外走。他转过身时,也就是他与王小十四目相对之际。如此两人视线一个对撞,这和尚的眼睛便瞪大了数分。
王小十倒没觉得什么。“怎么样?”
到了屋外,和尚道:“不好。”
“你不会是借行医骗钱的江湖术士吧?”和尚已经上了年纪,该是临近古稀之人。但他的身子很好,很壮硕,脸上是慈祥的笑,可目中却不时透露出无法名状的深邃。
和尚道:“的确是不好。此人体内阳气衰竭,体虚气若,更兼惊吓过度,属精、体两虚,不好医治。不过,短期内对身体无碍,只怕寿数不全。而且……”
“怎么样?”
“此人受过宫刑!”
“什么?”王小十丁点不知。他虽听方孝孺说起了当年之事,却并未听他说过这些。
想想也是,这样难以启口之事,方孝孺怎么会与自己说呢?他只能将最深的苦痛埋藏在心底。
“是谁?”是谁这么狠辣?王小十的眼中是愤恨,是怒火,恨不得将人生吞。
方孝孺是他的兄弟。可如今,他兄弟已经是个废人了……
难怪,方孝孺始终都没有安全感,更怕见到外人,也不敢回到金陵去。一切都因为他所遭受的苦难太多。
“和尚,你是哪座庙里的?”王小十问。他打算将方孝孺寄住在和尚的庙中,而后自己孤身返京,去为自己的兄弟讨回公道。
“贫僧漂泊四海,处处无家、处处家!”这和尚也是“光棍”一条。
王小十道:“和尚,我能否求你一件事?”萍水相逢,两人也没什么交情,王小十开口也不过是撞撞运气。
“请说。”
“请你照顾我这朋友。我要去京城一趟!”他当初为了方孝孺,而放弃一切离开了京城。而今,他又为了方孝孺要重返进城。人生岂非便是如此的矛盾!
但王小十绝非优柔寡断之人,他想到便要去做。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没有了深追的必要。施主陷的越深,不过是越发的平添烦恼罢了!”
王小十不会去管这些。他孤身一人,走上了返程的路。返程的路更为难走。
他带着一腔的愤恨,势要为方孝孺寻回一个公平。
才出了镇子,不足十里的地方,是一片荒丘。当王小十到了这里,便觉察到一股危险的味道。
突然,从荒丘后冲出了许多人,是锦衣卫的打扮。现在,他们绝不会是来请王小十的,也不会再尊敬的口称“王爷”,从这明晃晃的刀锋中便足以看出他们是敌非友。
十余个人,都是锦衣卫中的好手,精通追踪之术。王小十带着方孝孺在镇子上停留了太久,才会被他们追上。
王小十火气很旺,他急于发泄心中的火气,刚好被这些倒霉的家伙所撞上了。
一抬手,王小十的拳头已经飞了出去。他的拳头好似脱离了身体,带着大力直直的打向了对面的人。锦衣卫众人的目光都随之一花,就是这样的一个功夫,王小十已经到了跟前,紧随那一拳之后。
他的速度已经超越了自身的极限,这是他从未达到过的。
人已经死了,都死在王小十的手下,都死在他的周围。这个仇已经解下,他将被朝廷通缉,被锦衣卫追杀。天下之大,或许都没有他的存身之处了。可他又会在乎这么多吗?
若王小十在乎,他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现在,心中的火气都发泄了出去,他的人也清醒了。原本他还想着回到京城去,为方孝孺讨回公道。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纵然回去又如何?方孝孺也已经不是当年的方孝孺了。掀起了当年的一切,不过是重掀起方孝孺的伤疤而已,那也将毫无意义。
想通这些,王小十又回去,去陪方孝孺。
这一来一往,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可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却又出了大事。
方孝孺不见了!连带着,那个大和尚也不见了!
王小十如疯了一样。他本就是个容易冲动的人,现在更是恨不得将这镇子翻过来,来找方孝孺。
他未曾将这镇子翻过来,却也差不多了。他挨家挨户的敲门,从天亮一直找到了天黑。若遇见不开门的,王小十就强行闯入,将其弄了个鸡飞狗跳。镇子中的青状找他理论,却也抵不过王小十的拳脚。
他就好似一个凶神,谁也惹不得。
他在镇子中一连找了三日,非但是不曾发现方孝孺与那大和尚,竟是连丁点痕迹都未发现。他们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华灯初上,王小十走进了酒馆。镇子上唯一的酒馆。这几日,镇子上的人都将之当做了瘟神,避之唯恐不及。他突然进了酒馆的门,连同老板们带伙计都是浑身打了几个哆嗦。
“这位大侠,您还没找到您的朋友吗?”老板试探着问。
“我要喝酒,我要喝醉!”
“好,快给这位大侠上酒!”只要他不是来找人的,酒馆老板是很欢迎的。
老板特地添了两盏油灯,好似怕认不清王小十的脸。
酒来了,浑浊的眼,对着同样浑浊的酒碗,彼此都能看到其中的杂质。
这并不是什么好酒,却足以令人一醉。
好酒,醉后能令人舒爽,令人忘记忧愁。而这样的酒,无论喝到什么时候都是一种苦涩的滋味。当明日醒来,他依旧忘不掉昨日的一切,不过平白添了几分的头痛而已。
王小十在喝酒,喝的很快,好像在与人比赛一样。但桌上并没有人与他拼酒,但他同样喝的很快。他在同这伙计比拼,那伙计上酒的速度,就都赶不上王小十喝酒的速度。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非但是这小镇上,纵观大明天下,只怕也没有如王小十这般喝酒的。
可无论喝的再多,王小十就是不醉。非但不醉,他反而清醒了几分,眼睛越发的明亮。那酒气都从他的皮肤渗出,已经染湿了他的衣服,也令他的身上酒气喷喷,好不烦人。
众人怕了,伙计也不敢继续再为他上酒。酒馆中的酒客只怕他会喝死在这里,也只纷纷逃了出去。
酒馆一下子静了,静的只有王小十自己的呼吸声。
而后,街面上的脚步声传了进来,越发的清晰,长靴踏地的声音,震的桌面好一通晃动,将酒碗中最后的酒水撒在桌面上,撒在了王小十的衣袖上。
可王小十仍旧闭着眼,懒得睁开。
“嗒嗒……”一连串的脚步声走进了酒馆,走到了王小十的身边。
…………
王小十被一阵晃动所惊醒。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自己该在何处。却只觉得,自己正身处一片柔软之中。柔软的床,柔软的被褥。而那阵晃动,是床在晃动,是整间屋子在晃动。
这屋子太小了,只有一张床这么大。而这被褥又太大了,比床还要大。王小十好似身处一团棉花包中。
王小十终于清醒了。这不是什么床,也不是什么房子,而是在一架马车上。马在走,马车自然是在晃动。
“来人呐!”王小十现在懒得动,懒得动身子,甚至懒得动嘴。可他又不能不动,不能不寻个人问一问,这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亡命天涯(3)
“来人呐!”连喊了两声,若再无人搭话王小十便要放弃了。可在这时候,王小十听到了一声轻笑,令人精神为之放松的笑声。好似一阵银铃在耳边晃动,是天下间最为纯洁的声音。能够发出这种声音的,必然是个内心纯洁无比的姑娘。
可王小十错了。他见到的这姑娘虽然漂亮、虽然美丽,但身上却透露出一种媚态。举手投足,都是风情万种之姿。眉眼勾人,却并非如王小十的想象。
王小十已经下了车,那姑娘要来搀扶他,却被其躲开。
“你是什么人?”
“我是来伺候公子的。”
“我不需要你伺候。”王小十要走。
“公子是急着去找您的朋友吧?”姑娘突然道:“方孝孺!”
“你怎么知道?”王小十觉得自己好傻。若这姑娘只是普通人,又如何会找上自己,又如何会知道方孝孺呢?
王小十不想着走了。至少他要确定方孝孺是否活着,而他们又是什么人。
“公子是想上车了?”这姑娘很聪明,有一双勾人,也能看人的眼。能看穿人心的眼。
就这样,王小十又上了车。
车上很热,姑娘的衣衫单薄,而王小十身上的衣衫同样单薄。昨夜那沾满了酒渍的衣服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而今他穿着的是一身单薄的汗衫。
而那姑娘穿的也很少,肩头、前胸半露,光洁的手臂更是就贴在王小十的眼前,晃的他一阵眼花。
不知王小十是否看错了,他甚至看到姑娘的胸前已经挂着几点汗珠。
这车里的确是太热了。
“我现在才确定!”姑娘突然道。
“确定什么?”
“现在才确定,王将军的确是一位正人君子。”
“多谢夸奖。或许,是你我接触的时间还短。”
这姑娘道:“不管是什么男人,只要我瞧过,就绝对错不了。”
“呵呵……”王小十又笑了,是苦笑。好似这洪武年间,所有的女人都变的十分了解男人。这不知是好还是坏。
马车又动了,走的很慢,好似比刚才更慢了。而实际上马车的速度未变,只不过人的心变了。王小十变的更心急,急于见到方孝孺,所以他嫌这马车行的慢。
心里虽急,可他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否则这女人必然会令自己投鼠忌器。
女人,的确是世间最难对付的。若论武力,王小十当然可以做很多事,可以一把扭断了她的脖子,可以……
但方孝孺还生死不明。这姑娘虽然什么也没说,却同样令王小十投鼠忌器。
王小十轻轻的叹了口气。
“公子怎么了?”姑娘道:“公子若有什么需要,自可与奴家说。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这无异于是在勾引王小十。配合此间的氛围,只怕是个男人都会心动几分。
可王小十未动。他也是个男人,但他却足可以掌控自己的心。
“我只希望这马车快些!”
姑娘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话。
无聊的旅途中,王小十掀开了窗帘,一来可以看一看外面的景色,再者也可以让自己凉爽一些、轻松一些。
“这是往哪里走?”
“去见您的老朋友啊!”
“这是京城的方向。”王小十本已经做好了亡命天涯的打算,可如今方孝孺不见了,而自己则被这么一个女子拖着回到了京城。
金陵城仍旧是金陵城,不会因任何人而变化。百姓们也不关心是否出了什么朝廷逆犯,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生际。
王小十又回来,却是藏在马车上,不敢露面。因为他一但露面,所带来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从一个位极人臣的国公爷,变成了今日的过街老鼠,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马车一道驶进了金陵城,大摇大摆的穿街过市,也无人敢来查看。最终,马车驶进了一处院落。偌大的宅院,却空荡荡的,马车孤零零停靠在院中。
“公子,地方到了!”姑娘道:“请!”可她却没有跟进去的打算。“
王小十问:“你不进去吗?”
“我要回我该回去的地方。”
“在哪?”
“万花楼!”她是万花楼上的姑娘。万花楼中最令人迷醉的姑娘。“如果公子有兴趣的话,今晚可来万花楼找我!”
“或许吧。”又是万花楼。不用问了,这一切又都是方夜雨安排的。
“方夜雨!我王小十来了。”
“王将军!”这果然是方夜雨的声音,就从那屋子中传出来。
王小十推门进去,非但见到了王小十,更是见到了方孝孺。
王小十的嘴张的很大,因为他从未想到这屋中会是如此情形。方夜雨正一手持碗,一手持勺,在给方孝孺喂食。方孝孺吃的很安心,反倒是见了王小十才显露出一些不自然。
看起来,方孝孺好似与方夜雨很熟悉,远比王小十还要熟悉。
这天下的事情总会超过人的思维。也不知是这天地间转变的太快,还是人的思维太慢。就在推开门的前一刻,王小十也绝想象不到这其中的场景。而即便是现在,他也猜不透两人之间的关系。
王小十就这么看着,看着方孝孺吃完了东西,看着方夜雨将碗放下。
而后,又人将方孝孺带到了后面去。王小十没有阻拦,因为他从方孝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心安。那是方孝孺许久未曾透露出的安全感。
能够令方孝孺安心,无论是在何处,王小十都愿意陪着他。
“王将军,让他先去歇息一下,你我在这里好好聊一聊天。”方夜雨道。
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聊天。以往,王小十总对他处于一种防备状态,生怕着了这小狐狸的道。而现在,他们彼此间多了几分坦诚。
今天,是方夜雨要同王小十坦诚的时候。
“我来为王将军讲一个故事!”
王小十当知道,这个故事必然与方孝孺有关,或许还会与方夜雨有关。
“我出生在大都,后贵部徐帅攻陷大都,我随父母和元廷贵胄逃回了漠北,在漠北长大。而我的父亲,在逃亡时不幸命丧大漠,只余下我们母子两人。”
“漠北的生活绝不似中原这般的安逸。”
王小十插言道:“中原的百姓也并非安逸。蒙元暴政,连年征战,百姓已经苦不堪言。”
“不错,连年征战苦的是百姓。可我作为蒙元贵族,却也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这点王小十也能够想到。在北元之中,男人便是一家的脊梁,无论是普通家庭,还是蒙元贵族皆是如此。女人,只是他们的附属。
“我母亲为了我,不惜改嫁。而在那个新家庭里,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没人正眼瞧过我。久而久之,我母亲的心也已经麻木,我也变的更加孤独。”
每个人都有许多的无奈,这只不过是方夜雨一人的故事。而在这连年动乱,蒙汉相争的背后,还埋藏着更多的凄惨。
“而就在那一年,他到了漠北!”方夜雨说的这个他,一定就是方孝孺!“他去漠北刺探情报,却被俘获。但他装作普通的中原商人,并未被发现真实的身份。”
“从那之后,他成了奴隶,每日里圈养牲口,放牧……总之一切的工作都需要他来做。而当时,我与他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我们很快熟识了。一个小‘奴隶’,跟着一个大奴隶。”
“从那之后,我会想办法给他许多吃的,而他会讲给我很多的东西,教我识字,也告诉我该如何做一个人,做一个有志气的人。”
方夜雨激动不已。“再然后,我已经离不开他了。他是我的朋友,如兄如父。后来,我母亲知道了这个人。每当我母亲怀念中原的时候,总会去找他聊些天。”
一个蒙元贵族,会在孤独时怀念中原的一切。可见,中原大地是何等的迷人。
“再后来,我母亲与他、发生了……”方夜雨道:“可我并不恨他,也不恨我的母亲。再然后,他们的事被那个家庭的主人,我名义上的父亲知道了,而对他施以了宫刑。”
王小十的拳攥紧,而方夜雨的牙齿也咬的紧紧的,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从他齿逢中挤出来的。“从那之后,我就立志要让自己变的更强。而他,则是一如既往的照顾我,照顾我的母亲。”
“再然后,我师父要在北国贵族之中挑选可塑之才。而我,被选中了,脱离了当初的困苦,也肩负起了光复蒙元的责任。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王小十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从未想过,方孝孺会经历这么多。“所以,你在听说方孝孺被擒获之后,就想要救他出来!”
方夜雨道:“没错。可我也知道,徐帅是能人,想要在他的虎口中夺食并不容易。所以我才想到了你,想到了王将军你!”
方夜雨的确是好算计,将所有人都算进去,就只为救出方孝孺。十余年间,方孝孺也的确不再适合金陵城的生活了。就算王小十事先知道这一切,他也会觉得方夜雨做的对。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朋友或敌人(1)
王小十道:“你本可以与我说这一切的。”
“我不知道王将军你会为了方孝孺,而付出到哪一步。我不知道你是否会为了方孝孺,而舍弃这金陵城中的一切,这国公之位。”
“现在你知道了?”
方夜雨点头。“所以我才安排在此处见你。因为你对方孝孺,与我对他一样。我这个汉人的名字,也是用了他的姓氏。”在他心中,方孝孺的确是如兄如父。“你为他付出了很多。”
只怕寻常人是不会为了一个朋友而付出这么多的。纵然那是多年的老朋友!
“而今,金陵城,乃至是整个大明,都没有了你们的容身之地。如果王将军愿意,我会安排人,将你们送到漠北去。在那里,你们不需要过的这么苦。”
苦吗?王小十不觉得苦。苦在身上,却甜在心里。他救了方孝孺,触犯了大明的律法,却没有触碰内心的底线。
王小十不语。而方夜雨也清楚,王小十是不会去漠北的。若肯轻易低头,他就不是王小十。
方夜雨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并非想要招揽你。无论是在中原还是漠北,你仍旧是你王小十。我只不过是看在方孝孺的情分上。”
“多谢!”王小十转身便要走。
“你去哪?”
“天下之大,自有我王小十容身的地方。”
“王将军请便!”
王小十头也不回的道:“好好照顾方孝孺。”
“我会的。”
王小十出了门,一身的轻松。他又站在了这院子里。而刚刚送自己来的马车也不见了,就如他已经见不到那个姑娘一样。
王小十出了宅院。
由打外面看,这宅院仿若荒废。可刚刚的屋子中,装饰却十分精致,内外极不相宜。可能这样的地方,才最不引人注意吧。
方夜雨是个谨慎的人,或许今日自己离开之后,这里也会霎时间被搬空,谁也无法追踪他的踪迹。而这样一来,方孝孺也更为安全,王小十也已心安。
走在街上,王小十也不知这是哪条街。这些年的功夫,金陵城变化很大。若说变化最大的,当属秦淮河畔。而若说变化最小的,也同样是秦淮河畔。
就在这这条不知名的街面上,行人越发稀少。王小十越向前人烟便越稀。逐渐的,他好似已经身处一片荒凉的世界。
沿街上,店门纷纷关闭,门窗发出“扑啦啦”的声响,关闭时所发出的声响。接下去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令得人众纷纷躲避。
就在这条街上,街面只剩下王小十一人之时,两则店铺的房顶纷纷碎裂,从屋中窜出了数个身影。而后这些身影化为十数个、数十个,最后沿街都是这齐刷刷的身影站在房顶上。街面,是纷飞的瓦片,唯有王小十脚下才可算作是一块“净土”。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
王小十的脑子但凡是好用几分,都会猜到原因。而今的金陵城中,他已经没有几个朋友了,却反而是遍布着敌人。
王小十未动,而后见两侧房顶上的黑衣人却是单膝跪地,跪向了王小十身前的地方。
王小十的身前,这街巷的最尽头,一顶四人抬的小轿缓缓而来。两侧的黑衣人都在朝着这轿中人跪拜。
这轿子里当然会是一个人,而不会是别的什么。
轿身是红色的,却并非那种迎亲是所用的“大红”,而是一种深红色。
轿帘被掀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王小十未曾想到过的人。胡惟庸!
这场面、这气派,除朱元璋外已无人能与之企及。“下官见过王爷!”
王小十不语。
“奉皇上口谕,请王爷入宫见驾。”
周围都是黑衣人,逼迫的王小十不得不跟随其离开。
可王小十却偏偏不按常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要与之对着来。
“我若不跟你去呢?”
“就地正法!”胡惟庸道。王小十已经不需要知道这是否是朱元璋下的令了,总归自己已经是朝廷的敌人。就算王小十老老实实的跟着回去,到了皇宫里也是十死无生。皇宫中,必然准备着比此处更浓厚的杀机。
见王小十没有动静,胡惟庸道:“来人!”房顶上的黑衣人齐刷刷的动作,一根根铁链头上绑着飞爪,爪尖冒着银光,并非是要借此抓捕王小十,而是要用这些锋利的利爪将其撕成碎肉。
王小十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纵身跃起,就要跃上房顶。而这时,房上的飞爪呼啸而至,在空中拉起了一道封锁线。
王小十身子在半空中几次扭动,在常人无法人质的角度下躲过了层层的铁索。就在他将要跃上房顶是,房间中突然一道箭矢飞驰,射向了王小十。
王小十力道已尽,纵然能够攀上房顶,却也难保被这箭矢射个正着。如此,他只能返身。
可他一但退去了这上跃的力道,也将被困在街面上。
最终,王小十还是稳了一手,胸中气息沉下,人也落回了街面上。
再去瞧,铁索封闭了整个空间,几乎将街面上的天空都完全遮蔽,只能从这缝隙之中透过丁点的光亮。
而身后处,街巷外也涌进了一群人,身穿着飞鱼服、手持着绣春刀,在毛骧的带领下堵住了街巷,将此间彻底隔绝开来。
“动手!”已经不需要胡惟庸另行吩咐,他们便已经动起了手。房顶的黑衣人同样是锦衣卫中的好手,从房顶跃下来的同时,攻击便已经展开了。
王小十一人独斗数十人,每每都是三、五柄钢刀同时出手,同时指向他的周身要害。不过第一个照面,他身上的衣襟便被划破了数道,而其人仗着奇快的身法才能够躲闪过去。
同时,王小十的一双拳头也在急速的挥动,丝毫不比这些秀春刀来的慢。
同一时间,都会有五柄钢刀砍向王小十。而同一时间,王小十一拳也能打出五道拳影,分别打向五人、打向五柄钢刀。
终于,身边不断有人倒在王小十的脚下,倒卧的尸体甚至已经足够没过王小十的腰际。他一步步的踏着尸体,身子越攀越高,已经快要挨到了房顶。
只需再有一步,王小十并能够摸到了铁锁链。而这时,周围的黑衣人退下,却是从两侧的店铺里箭矢如雨般的飞出,冲刷王小十。
王小十身子又一次退下,退到了死尸堆中,以躲避这些羽箭。他的人同样未曾受伤,可身上这件单薄的衣服却禁不住这刀锋、箭雨,被撕裂了开来。
当箭雨停滞,王小十干脆将身上的衣服扯下,只赤裸着上身站在街上。
他至少还站着好好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倒下。
又来了!胡惟庸似是失去了耐心,吩咐杀手退下,而后屋中的羽箭倾注,整条街上都是箭矢纷纷。
王小十手上抓过了数根羽箭,还未等将箭矢抛回去,却已经有三根羽箭到了身前。
王小十俯身躲过,却不急躲闪身后的两支,而被射了个正着。两支羽箭,分别插在他的左右肩上,血当时便流了下来,顺着他的肩头流过了双臂,流满了后身。
王小十已经受了伤,只怕就此会陷入到恶性的循环之中。受伤之后身体不适,动作就会迟缓。动作迟缓,就将越发无力抵挡箭矢的攻击。无法抵挡攻击,就会受更多的伤。这岂非是一个死的循环?
突然,街面上好似山呼海啸。头顶上,密集的铁链一阵的晃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好似街面两侧的房屋都要被这铁链拉扯的倒塌。
这时,王小十抽空见到半空的“铁网”中插进了一根铁棒。一根与铁链同样漆黑,却更加光滑的铁棒。这铁棒在“铁网”中搅动的哗啦啦作响。
突然,铁棒将之搅动出了一个缺口,一个壮汉从其中而下,铁棒顺势带得铁网扑下,两侧的房瓦都被铁链带的齐刷刷滑下,只余光秃秃的房梁。
“是你?”王小十看见了这人。壮硕的身子,光秃秃的头顶,烙着六颗歪斜的戒疤。不就是当日那大和尚吗?起初,王小十甚至还怀疑是他带走了方孝孺,不想此刻却轮到他来救自己了。
“怎么是你啊?”
“快走!”大和尚忙道。接着,他便将铁棒猛力掷出,扔向了胡惟庸的方向。
铁棒上劲风呼啸,十余斤的铁棒,好似挂动起了千百斤的力道,以比箭矢更快的速度袭向了胡惟庸。
“保护相爷!”
身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自然有许多人愿意为其卖命。顷刻间,在胡惟庸身前搭起了一道人墙,足有十几层。
却说这一棍带着大力,刺入了人的身子,又从后身而出,穿过了另外一人。
一直穿透了十余人的胸膛,才卡在了最后,卡在了轿身上。擦着胡惟庸的身子而过。若非他整个人龟缩到了轿子里,这一击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王小十借此脱离了凶险。在冲出街口的时候,毛骧悄悄命人分开了一条路。而王小十则是回头瞧了一眼,也瞧见了铁棍穿透十余人的那一幕!
第三百五十章 朋友或敌人(2)
王小十脱困了。却不过是逃脱了第一道困境。金陵城外,说不准有多少凶险在等待着他。
同样是秦淮河畔,却是下游,顺风顺水,他们很快就能逃出金陵城去。
“王将军,就此离开吧!”和尚道。
却说这时,王小十身上好似有力气无从发泄,而一拳打向了这和尚。
王小十忘却了刚刚相救的恩情,手上大力的打向了和尚。
“你这是做什么?”
王小十道:“张定边,你我昨日的账还未算过呢!”这和尚就是张定边!
胡子去了,容貌变了,若非是刚刚那铁棍掷出的招式,王小十真的认不出这人。
那一棍当得威风凛凛,那种有死无生的气势,天下除张定边之外谁也用不出这一招。纵然能学其招,也难得其意。所以这人一定就是张定边,王小十素日里的老冤家,手上粘着王小十的几条人命!
“王将军,昨日之事是你我各为其主,何故再提?”
王小十道:“当年那一棍我可以不计较,但丁普郎、胡定邦两条人命,你却不能不还!”
“难道我今日救了你,你也不能罢手?”
“你救了我一命,我还你就是了!”王小十要拉着他一道下地狱。
两人赤手空拳,在河岸上斗了起来。
当年,王小十并非张定边的对手。而今张定边老了,可他的劲力依旧,照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现在,王小十也非昨日之王小十,两人倒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张定边已非昨日的张定边,也已不是打打杀杀的年纪,不过招架了几招便要离开。可王小十死命的纠缠,他却也无法脱身。
这时,河面上划过了一只小船,是从下游而来,往金陵城里而去。张定边抓住这个机会,飞身跃向了小船。
而王小十见了自当跟随,在半空中揽住了张定边的身子。
张定边的一只脚已经站在了船身上,却是半空被王小十拉住,拖拽着他往水下而去。
今日又如当年一样。当年在鄱阳湖上,亦是王小十拖拽着张定边一头扎进湖面下,才救了朱元璋的命!而今日,王小十可算是如法炮制。
两人下了水,水下一片昏暗,王小十闭着眼睛感受周遭的一切。就觉察到,张定边正奋力的踩水,试图逆流而上。
王小十也紧跟在其后。可说到底,王小十水下的功夫并不如张定边,逐渐被其落下。
而张定边也足够聪明。若顺流而下,说不准王小十还真就能够跟上他。可若是逆流而上,这便需要一定的水下功夫。
秦淮河面看似平静,实则河底却藏着暗流。暗流席卷,将水下搅动的一片浑浊,也令人的身子无从着力。等王小十有意识的从水面上探出头来,却已经不见了张定边的人。就连那缓缓行驶在河面的小船也不见了,王小十更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是在水面下游过了多远。
刚刚那只小船已经被他落下了很远。船家也不急,就那般徐缓前行。
“吩咐下去,让他们退出秦淮两岸。”这是船上的声音。
“是!”这是撑船之人的声音。
秦淮河畔,王小十仍旧在秦淮河畔。至少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从白日等到天黑,就为躲避官差沿岸搜查,王小十暂时缓过了一口气。
他在这里想了许久。当年的生死之敌却成了救他出苦海的恩人,而当年并肩站在同一艘战船上的人,却向着自己拔刀相向。朋友、敌人,真是说不清楚的关系。
他身上还在流血。箭镞虽然拔下,可伤口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好的。今日他又在河水中泡了一阵,越发的影响了伤势。但他却没地方去医治,他始终都躲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足可以称之为金陵城最阴暗的角落之中。而在其楼上,便是歌舞升平的欢乐世界。
人间处处,都存在着这样巨大的反差。
此处是万花楼,万花楼的酒窖之中,王小十趁着入夜时分,藏在送酒的马车下跟了进来。
这里是喝酒的地方,是男人花钱,来喝花酒的地方,当然少不得好酒。无论是白天、黑夜,只要缺了酒,就必须吩咐人送来。
王小十寻了套衣服,上等的绸缎。明初时,非官身不得穿绸缎,此衣物的主人必然是官场中人。
才一走进前厅,就看到了这其中的莺莺燕燕。有小厮上前招呼王小十,还以为他是在哪一位姑娘屋中出来的贵公子。
“公子您请坐!”不由分说,他便将王小十拉住在了桌案旁,为其上过了茶盏,添上了香茗。“您现在可不能走啊!”
“为什么?”
小厮道:“今天,我们万花楼的花魁回来了,难道您不想一睹芳容吗?”
“是那位唱歌很好听的红燕姑娘吗?”
“不是!”小厮道:“公子您一看便是外地来的,是外地来京办事的贵人吧!”
王小十随口敷衍着。
“那位红燕姑娘是我们万花楼的清倌人,而这位花魁叫楠姑娘。可是我们万花楼最美的姑娘,不是什么客人都能够一睹楠姑娘风采的。”
“楠姑娘?”
正说着,二楼的栏杆后,便走出了一位姑娘。随着她的步态轻盈而至,楼下的喧闹声真的停止了。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放在姑娘的身上,那多是赤裸裸的目光。
王小十也无法免俗,毕竟人都有好奇之心。
却瞧着,楠姑娘的面上罩着轻纱,看不清容貌,但却不妨人猜想她那姣好的容颜。
楼下,有人扯着公鸭嗓子喊道:“这就是我们万花楼的楠姑娘!若谁想成为今晚楠姑娘的入幕之宾,就要看各位的努力了!”
这该如何努力?王小十不清楚。
却见,厅上的男子吩咐开始竞价,叫喊声一路上涨到千贯。
原来所谓的“努力”,便是这样的明码标价!
王小十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在为这姑娘的命运而悲哀。说的好听是花魁姑娘,可这一声声的叫喊,却实在是对这姑娘的侮辱。
可生而如此,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出一万贯!”这声音将所有的嘈杂压下。当众人随着声音而寻去时,却看到了一个光头。
那正是王小十所在的方向。
“一个和尚!和尚也来万花楼!”
“哈哈……”
可竞价的人并非是王小十,那人还在其身后。
却说这人走到了前面,走到了王小十的身侧。“我出一万贯,请这位公子到楼上去消遣一番!”他说的是王小十。
“这位朋友。我们楠姑娘有一个规矩。非但要是出价高者,更是要我们楠姑娘相中的客人,才能到楼上与之相会。而这位公子只怕是……”主要是王小十那颗光头太过的碍眼。
“我想,这位公子足可以上得楼去!”
王小十不知道这闹的是哪一出。方夜雨为何会替自己竞价。
这个出尽了风头的男子就是方夜雨。他非但是自己出尽了风头,更是替王小十出尽了风头。
就瞧着,楼上的姑娘转身回了屋中。王小十心底尚且一片懵懂,却不知这是姑娘已经同意了。
王小十被请上了楼。他本不愿意,却奈何这是方夜雨安排的。这只小狐狸好似已经吃住了王小十。
进到屋中,正好是姑娘除去面纱的一刻。就见,那绝美的容颜并非初见,就是一路随王小十回城的那位姑娘。她离开时就曾说过,说是要回万花楼去。
“王将军,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你就是楠姑娘?”
“妾身曾说过,我要回到这万花楼来!”楠姑娘道:“桌上有酒,王将军请饮几杯。”
“不必了。”
“那么王将军一定是需要这个!”她手中拿着一枚瓷瓶。“这是上好的刀伤药。是特地为王将军备下的。是否,要妾身伺候王将军上药!”
说着她已经迎了上来。王小十急急的往后退去,身子却是撞在了身后的门板上,这一下撞在了肩头的伤口,必然又将伤口撕裂出了血。
“王将军不要害羞。”楠姑娘还是脱下了王小十的上衣。有时候,男人是不会拒绝女人的。
只不过王小十后脑上未曾长着一双眼睛,否则将看到令他诧异的一幕。
楠姑娘正在身后为他上药,可她的脸上,却是红的很,一种羞红之色,好似看一看男人光华的后背都会令它娇羞至此。这样一个女人,会是出身烟花之地的女子吗?
擦干了血迹,上好了金疮药,又将王小十的衣衫穿好,楠姑娘脸上的羞红之色才退去。
“好了,我该走了!”
“你要走?”
“不然呢?我还应该与姑娘做些什么吗?”
“可你现在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现在王小十的确是无路可去。但他仍旧要走。他是王小十,从未因一时的困境而低头。
这时候,王小十感到了一阵杀机,就在楼下,那杀机就来自于屋外。好似他一出门,就立刻会身首异处。
而这时,也听楼下的小厮叫道:“几位爷里边请,有相熟的姑娘您跟我说一声……”
“见没见过一个光头?”他们是来找王小十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朋友或敌人(3)
“光头?您是找和尚吗?和尚怎么会来我们万花楼呢!”这小厮带人接客久了,惯会插科打诨的本事。
“少说废话!”他们是两个人,推过了这小厮便向里闯。
楼上,王小十听到了这声音,知道是朝廷的探子追了上来。“大哥啊、大哥!你真的非要我死了不可吗?”
这两个人已经踏上了楼梯口。脚步声乍起很急促,却又突然停滞。这两人被挡住,就挡在楼梯处。
“两位,万花楼可不是这么消遣的地方。”是方夜雨。而今,朝廷卖力的想要找到王小十,想要杀了王小十,可方夜雨和北元的这些人却拼命的护着他。这朋友与敌人之间,真是说不好啊!
两人悄悄对望了一眼,接着便出手了。两人一左一右,手上是一劫短棍,只比手掌长出一块的短棍,一头是尖锐,两人手中各持一截,分左右而插向了方夜雨的两肋。
方夜雨退身一步,刚好躲开这一击。可同时,这两人也随之上前,跟了进来。
房间中,王小十已听出了楼梯的打斗。“让我出去!”可楠姑娘死命的拉住他。
“你现在出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我不能让人代我受过!”更何况方夜雨也非他的朋友,他绝不会欠下这样的人情。
王小十挣脱了姑娘的手。楠姑娘盈盈弱质,又不会武艺,自然拦不住王小十。因为王小十非是普通的男人,不会沦陷在姑娘的掌中。
才一推开门,刚刚那种危机之感更甚。好似屋外有一只猛虎,正准备扑上来撕咬他的咽喉。
但王小十还是推开了门,一只脚也已经踏了出去。就在这时,面前是一道火红之色。
一杆长枪而至,红缨直袭向了王小十的咽喉。
这一手没有任何的遮掩,好像在告诉王小十,我就是来要你命的!
王小十想要闪躲,却避无可避。他若退到屋中去,势必要连累到那楠姑娘。
干脆,王小十向前进了一步,一拳打出去。
枪头上的红缨是妖异的红色,远非当年的赤红之色。当年的人亦非当年的人,又何况是一枚红缨呢?
王小十一拳过去,却像是被这红缨吞噬。而在红缨之后,是森然的锋锐。
一枪忽然而至,已经到了王小十的咽喉上。可这时,突然多出了一双手,一双指,拦住了枪刃。
妖异的红色散去,前面是一个人,站立的如枪般笔直。而王小十身边也多出了一人,黑袍罩着身上很严实。
“蒙赤行!”
“厉若海!”两个人互相打过了招呼,也说出了对方的姓名。“没想到会是你亲自来!”
“若王弼还在,是不需要劳动我的!”可惜王弼已经在了,就死在蒙赤行的手上。他们亦是素日的冤家对头!
王小十被夹在中间,被两人身上的气势压迫的很难受。
“你的枪比当年更为锋利,枪法也更为妖异。”蒙赤行道。
“如今是否有胜你的可能?”
王小十替其回答。“如果你真能杀了蒙赤行,就不会问这样的话了。”王小十好像懂了,高手之争,胜负强弱首在信心。而厉若海问出这样的话,便已经失去了求胜的机会。
蒙赤行道:“你的枪法远非从前了。你觉得这事好还是坏呢?”
“更好!”
“我却认为是更坏了。而今你的枪法走入他徒,只追求一个奇字,而忘却了枪法之根本。所以,你如今的招法中妖异有余,却气势不足。慢说是今日我挡下了你这一枪,纵然我不出手,你也伤不了王小十!”
从他口中,简直将厉若海说的一无是处。“不信,你自可再试一试!”蒙赤行缓步下了楼,就只余下他们。
厉若海瞧着王小十,瞧了很久,一双手握在枪身上也已有许久,时而紧握、时而松弛,只怕掌心都已经出了汗。许久的功夫,他都没有寻到下手的机会。而在这拖延之际,厉若海的信心不断被打折扣,竟儿被王小十给比了下去。
王小十仍旧是王小十,步态松散,双手随意的垂在身体两侧。
厉若海离开了。从到了万花楼中起,他便在寻找机会。可也不过刺出了一枪,便已将先前的准备付诸了流水。
他出了门,孤身消失在夜色中。这些年,他沉浸在朝廷中,难免沾染上朝堂的习气。非但是自身,连他的红缨枪上都被污染。今日之后,他将离开,去寻一处净地。
厉若海望河兴叹。河面上,画舫都已散去,只余孤零零一只小舟,一只乌篷船,在河面上飘荡。时而船头向东,时而船头向西,却从未离开水面的中心。
船上,一人道:“谁吩咐动的手?”
划船的道:“胡相爷!”
“吩咐下去,命胡惟庸到宫中听候。”
“陛下,那岸上的人?”
“胡惟庸接旨后自会明白朕的用意。”这船上的非是他人,就是当今的大明天子,朱元璋!
他很想去见王小十一面,奈何此时不是时候。
王小十还留在万花楼中。或许真是楠姑娘所说的,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再次回到屋中,王小十坐的更为坦然,心底分毫的压力也没有了。反正他已经欠下了方夜雨的情,又哪怕多欠上几分呢?
酒是好酒,菜是佳肴,王小十来者不惧。
旁边是楠姑娘,在不住的为他添酒。
“这方夜雨真是胆子大!居然还敢待在金陵城。”
楠姑娘道:“你想错了,他本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或许,她说的是从前的他。
“你很了解他?”
“我们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王小十心中将方夜雨鄙夷了一阵。为了所谓的大业,竟将一个姑娘家推入了这火坑中。
这时候,王小十的耳朵变的更为好用。他甚至听到了一阵男女欢好的声音。那姑娘的声音王小十很熟悉。是那位叫做红燕的姑娘,她的声音仍旧好听,只不过……
而那男子是谁?方夜雨吗?因为他曾说过会为红燕姑娘赎身的。
可是,王小十下一刻便见到了方夜雨。他推门进到这屋中,而隔壁的欢好之声却并未停歇。
见方夜雨进来,楠姑娘却是离开。屋子里只余他们两个大男人。
“王将军可尽兴?是否要在下陪您饮几杯?”
“好啊!”两人真的喝起了酒。
方夜雨道:“王将军,可知道隔壁是什么人?”
“红燕姑娘。”
“可知那男子是谁?”
王小十不想知道,可奈何方夜雨偏要说于他听。“是当今的大明太子!”
“是朱标?”
“当然!”
王小十问:“你不是替红燕姑娘赎身了吗?”
“她没同意。”
“天下会有这样的女人,情愿待在火坑中。更何况,这红燕姑娘不是万花楼的清倌人吗?怎么还会陪人……”下面的话王小十说不出口。
方夜雨道:“世人多愚,因为他们总是理所当然的去想问题。”
王小十懂了。“所谓的清倌人,未必就真的清清白白。而另一些……”
“比如楠姑娘。她聪明过人,可以拒绝许多的酒客。而能够进到她房中的,又都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
“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
“王将军你不就是吗?”
的确,王小十从未对这姑娘有过非分之想。而楠姑娘有一双慧眼,能够认出他们来。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方夜雨道:“因为她很喜欢你。”
王小十道:“我又不傻。我看的出,她很喜欢你才对。”
“可我却不能喜欢她。而且那不过是从前。今日之后,我想她会很喜欢你。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王将军不要嫌弃她。”
“没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因为王小十根本就不会答应。他已经与方夜雨纠缠很深了,若再近一步,他岂非就等于是投靠了北元?
而这时,隔壁房间的声音才停歇了下去。想必太子殿下已经累了!
太子殿下流连这样的烟花之地,方夜雨若想杀他十分容易。而看这样子,一个太子的生死,还未被方夜雨放在心上。亦可见其所谋之大。
王小十卖力的喝酒。只有喝醉了,才能避免与方夜雨去谈论那些事情。
王小十醉了,却未真的醉了。或者说,他不过醉了七分而已。他一头倒在床上便睡,等到醒来时衣衫还是完好的。
睡时是晚间,可等到王小十醒来,外面的天仍旧是黑的。这要么说明他睡的时间和短,要么便说明他睡了很长的时间。
他的头有些疼,嗓子也有些干,起身要去找水喝。而这时候,王小十又听到了那声音。今日红燕姑娘的嗓音格外“高昂”。
他的眉头就是一皱。若让朱元璋知道,自己最器重的儿子整日留恋于烟花柳巷,还不知要作何想法。
朱元璋不知道吗?他若不知道,便不是朱元璋了。但他同样知道,年轻人若不碰一碰钉子,是不会回头的。所以他便这么由着他,也由着胡惟庸折腾。
第三百五十二章 尽忠(1)
胡惟庸是个很能折腾的人,自从前任丞相杨宪被杀之后,朱元璋也曾依赖过胡惟庸,就因为这人能“折腾”,从来都似不知疲累,一件事情能够一办再办,直到朱元璋满意为止。
无论在什么时候,身边有这样一个下属都是很让人欣喜的事情。
而现在,胡惟庸身上的缺点也表露了出来。这人的心胸,比之当年的杨宪还要狭窄,而且对于权势的欲望也比杨宪更烈。初掌中书省的时候,他还有几分收敛。而今,却越来越是过分。
就比如前日的时候,胡惟庸私自派人搜查万花楼,便已经触碰到了朱元璋的眉头。
关于金陵城中的一切,朱元璋都掌握的清清楚楚。他并非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
几日的功夫,宛若翻天覆地一般。而今,街面上已经撤销了对于王小十的通缉,他又可以走上街头,去享受阳光。
阳光总是美好的,非但可以给予万物生机,更能够驱散人心底的阴霾。
王小十走着,又走回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王府。见到府门敞开,他竟哭了。哭的很难受,也很痛快。他从未想过,家是如此的美好。府上的丫鬟、佣人,都是他的亲人。而左慈更是他的亲人。
“王爷!”左慈也哭了。“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你知道我还会回来?”
左慈道:“从您走后,咱这府门就未关过,日夜都有人看守,就等您回来!”
“我犯的是死罪,险些就回不来了。”他知道,朱元璋最终还是念着自己的一份情。
左慈悄声道:“王爷,请到里边说话。”
到了自己家中,才能放心开口。“王爷您有所不知啊!通缉您的事情,都是胡相爷做的,并非陛下的本意。”
“这怎么说?这么大的事情,胡惟庸一个人就能做主?”
“偏偏胡惟庸就能做主。”左慈道:“这朝堂的事情,王爷您还不如卑职清楚。”他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中书省左丞相,本就有独断之权,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呈报给陛下知道。”
“可我好歹算是一个国公,堂堂王爷啊!”
“是啊!”左慈道:“可当日,陛下去往紫金山上祈福,不在京中。而胡惟庸明里是要通缉王爷您,将您抓回京城审问。可暗地里却下了格杀令,意在取王爷的性命。”
“是陛下回京之后,知道了一切,这才命人撤去了对王爷您的追捕,恢复您的身份。”
这的确是太巧了些,王小十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
左慈又道:“听闻,是宫中的皇后娘娘突染恶疾,宫中太医无一能手,陛下这才去往紫金山上为皇后祈福。”
“皇后病了?”
“是啊!”左慈道:“而今太子堪堪成年,国事都由陛下撑着。而今皇后病重,陛下也无心管理国事,岂非便是将大权都落在了胡惟庸的手里?”
皇后病重,病的突然。而胡惟庸正好趁着此时大权独揽。
但王小十同样清楚,若胡惟庸忍耐的住还好,否则他非要倒霉不可。这时候朱元璋心里可是乱的很,谁越是折腾的欢,便越是在自掘坟墓。
朱元璋若狠下心来,又岂会在乎一个胡惟庸?
“皇后病重,我该进宫去看一看才对!”
左慈拦住他。“王爷,而今皇后娘娘神志不清,水米不进,根本认不得人。更何况,刚刚发生了这些事情,您还是晚些请旨进宫的好。”
虽然朱元璋撤销了对王小十的通缉,可他毕竟曾私放过战俘,也的确是犯了重罪。
“难道我就这么干坐着?”
“所谓一动不如一静,王爷您还是耐心些的好。王爷您且在府中安坐。京城中若有什么动静,卑职一定会禀报给您的。”
王小十只能如此。他好似在府中面壁思过,从未迈出过大门一步。按照左慈的话说,王小十该表现出一种知错的态度,才能让朱元璋消气。
而这些日子来,街面上消息纷飞,好似金陵城中的百姓都已知道皇后娘娘病重的事情。
当初朱元璋远征鄱阳湖,是马秀英主持应天府中的一切事物,因而百姓们也都知道这位当初的大帅夫人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而今,这位奇女子却是遭了难。
朝廷中已经发下了檄文,若有能人医治皇后娘娘的病情,赏万金,良田千倾。
可即便如此,民间的大夫却从未对此心动。因为这是为皇后娘娘治病,若医治得当,自然是高官厚禄。可若是稍有闪失,便是抄家灭门之祸。
因此谁也不敢贸然进宫诊病。
数日的功夫,消息传遍了八府,却仍旧无人敢行其事。最后,朱元璋想到一个人。刘伯温!
他不得不想到刘伯温。纵观朝野,或也唯有刘伯温一人才能想到办法。虽然这些年,刘伯温也同样被病体所困,可常言道:能医难自医。说不准他对皇后娘娘的病情能有几分缓解。
所以,刘伯温被请进了宫去。他的老腿一步三颤,还是朱元璋特许他坐步撵入宫为皇后娘娘医治。
听说刘伯温进宫去问皇后瞧病,王小十也坐不住了,嚷着要进宫。左慈虽劝说了几通,却也阻拦不住,只好安排了车辇,送王小十入宫。
…………
照比从前,朱元璋又老了几分。王小十若紧瞪双目,好似能看出他鬓角到底新添了几根银丝。
“罪臣王小十,参见陛下!”王小十口称“罪臣”,还给朱元璋行了大礼。
朱元璋睁开了眼。原来他刚刚眼睛都是闭着的,就依靠在椅子上小憩。
“是小十啊!你来了。我曾吩咐过,你若是来了不需通报,直接就可以进来。”
“多谢陛下厚爱。”
“你我兄弟,自当如此。我还在等你,就等你想通了朕的苦心。”
王小十道:“陛下,皇后的病情可否要紧?”
“若不是要紧,怎么会劳动刘先生呢?”朱元璋道:“刘先生正在为皇后诊病,想必等下就会有结果了。”
两个人也没太多可聊的,就这么枯等。朱元璋是忘却了,好一阵才吩咐人为王小十搬来了座位。
终于,足足两个时辰的功夫,刘伯温那里才来了消息。朱元璋几乎是大步的跑动,去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里。王小十也是跟随而去。
“怎么样?”
朱元璋先是去里面瞧过了皇后,而王小十则是在外面拉过刘伯温询问。今日一见,刘伯温的状态更差了,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王将军,您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王将军重情重义,实在令人佩服。”刘伯温接着道:“皇后娘娘的情况不是很好。此刻虽然已经苏醒,但寿数天定,却非人力所能为之。”刘伯温说的很隐晦,可王小十却已经听懂了。
总之皇后的病症不好,连刘伯温也都没了办法。或许,刘伯温唯一能做的便是让皇后清醒过来,可以交代几句后事。
“还有……”刘伯温欲言又止。
“刘先生您要说什么?”
刘伯温仍旧说了似是而非的话。“为人臣者,需当尽忠。我刘伯温如今不过一副残躯,已经没什么可眷恋的了。”
“刘先生说这话是何意?”王小十听不懂。纵然他也是聪慧之人,却难懂刘伯温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就未与刘伯温想到一处,又怎么会明白刘伯温话里的意思呢?
“没什么。”刘伯温却不继续说了。“王将军若有空,可来找我。”
“我会的。”
这时候,从皇后寝宫中走出一名内侍。“传皇上口谕!刘伯温勤劳为国,即日起重回督查院任职。”
“谢皇上!”刘伯温忙跪下。“但臣年迈,恐难当重任,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伯温回去,拖着病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去了。督查院的事情,不过像是一句玩笑。他如今已经不适合再做官了!
但官有官路、民有民路,即便不在朝堂,却也挡不住刘伯温的尽忠之途。刚刚他与王小十的那番话,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只可惜,王小十未能及时领会。
若王小十能够当场会意,只怕他会极力的阻止刘伯温。因为世间的路有千万条,他没必要去走这样一条极端之路。
但王小十并未会意,并未能理解刘伯温的话。他也是糊里糊涂的便回去了。
皇后娘娘的寝宫中。朱元璋与马皇后聊了几句、安慰了她几句,马皇后便又昏昏睡去。而朱元璋,则就是坐在她的床下,倚靠着床帮,冠服都已经倚靠的凌乱,丝毫没有帝王的威严之姿。
在朱元璋的袍服下,在朱元璋的手上,握着一件东西。这可是十分常见的东西,朱元璋每日都见到的东西。奏折!
但这却非比寻常,它是刘伯温留下的。借着看病的机会,刘伯温悄悄放在了马皇后的床头。
朱元璋已经看过,心中五味俱全。
接下来的数日,王小十都再也未进过宫,也再未出过门。但他一直都关注着金陵城中的消息,在关注着马皇后的病情。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马皇后尚且无恙,却有人死在了她的前头!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尽忠(2)
刘伯温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自打进宫为马皇后诊过病,没两日的功夫便一命呜呼。等王小十知道了消息,刘伯温已经被拉到城外安葬去了。
这阵噩耗,在王小十心底宛若晴天霹雳。当初的点点滴滴似在眼前。他与刘伯温两次北上,在元兵与白莲教的压迫之下死里逃生,其情谊已远非旁人可比。
而今刘伯温死了,就死在金陵城中。而那日宫门外的匆匆一瞥,却已经成了诀别。
“刘先生!刘先生葬在何处?可将尸首运回老家了?”
左慈道:“没有。刘伯温之子将其尸首运送出了城外,葬于栖霞山上。那日,城中百官除宋濂等几人与刘伯温交好之外,其他人无一相送。倒是皇后娘娘弥留之际听闻了此事,命人送去了香烛、纸钱。”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或早或晚,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王小十知道了。无论刘伯温已经走出了多远,他都要去送他,一直送到他魂归故里。
王小十独自一人,上到了栖霞山上。
“日出紫金,日落栖霞。”是因为紫金山在金陵城东,而栖霞山在金陵城西。当王小十踏上栖霞山的时候,刚好是日光西下,在山林间洒下了一片金黄。刺眼的金黄,刺的王小十紧闭起了眼,却仍有点点湿润自眼角滑下。
山上,林疏之处,是刘伯温埋骨之所。离此十余丈的地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茅草屋,那是其子为刘伯温守灵之处。
就在此刻,就在眼下,刘伯温之子正在为父亲焚烧纸钱。刘伯温家小都在浙东老家,金陵城中只有其子一人。
王小十默然过去,抓起一捧纸钱,撒在乌盆之中,被火焰化为飞灰,撒在林中。
“王将军!”刘伯温之子认得他,磕头向其回礼。这是白事的规矩,主人家中要为前来祭奠的亲朋叩头行礼。
“起来。”王小十搀扶他起来。“你父亲可有什么遗言?”
他道:“父亲没有遗言。他只吩咐过我,要我将怹安葬栖霞山上,好能时刻望着金陵城中的一切。”
刘伯温致死也不忘朝局,不忘金陵城。这也让王小十想起了那日刘伯温说的话,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刘伯温当日道:“为人臣者,需当尽忠。我刘伯温如今不过一副残躯,已经没什么可眷恋的了。”他的确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但王小十没想到他会如此快的撒手人寰,令人来不及再与他畅聊一番。
王小十又抓起了一把纸钱,撒在了刘伯温的坟冢上,默然转身离去。他又下了山,又回到了金陵城中。
金陵城依旧,城中的人依旧。除了王小十,好似谁也未曾因一代贤臣的死而伤感。
他就这样走在城中,瞧尽城中百态,瞧尽百姓之姿。
突然间,是一阵响声,鞭炮的声响,噼里啪啦,一刻钟的时间不绝。此时并非年节,也无国喜值得庆贺,又怎么会有这样的鞭炮声呢?
王小十被这鞭炮声所吸引,而来到了一处大宅院前。此处离着王小十的住处尚远,却也算是一片“富贵区”,朝中大员多居住在这一片中。
王小十不知这是哪一位大员的府邸,却牢牢记住了这个位置。
这时候,这家人的府门大开,从其中走出十几名家仆,将门前的闲人驱散,也将王小十赶到了路对面。
而后便见得,从宅院中出来许多人,有人文质彬彬,也有人一身尚武之气,想必是朝中文武大员,只不过都未穿着官府。可即便他们穿着着官服,王小十也不认得他们。
世间之人,多以服饰观人、识人。而王小十偏偏就不。他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他这双眼睛只看出,这些人眉宇之间都带着笑意,好似逢了什么大喜事。
究竟是什么大喜事呢?
“呸!”一口老痰,吐在了这达官贵人的脚下,险些吐在他们的脚面上。“什么东西!”这是一个老丈,穿着很普通,还拄着一根木棍。
“老东西,你活的不耐烦了!竟敢冲撞我们老爷!”当下便有恶仆来寻这老丈的麻烦。但老人家身板挺的笔直,浑然不惧。
他就在王小十身边,王小十也当然不会看着。几下的功夫,便将这些恶仆打发了。
门前的几位官老爷见了,也跟随呵斥。“大胆,竟敢袭击朝廷命官,就不怕被送交法办吗?”
这话或许吓的了旁人,却吓不住王小十。
“慢!”终于,这处宅院的主人发话了。“看这老丈不过年老之人,本官不与计较。倒是你这光头的小子是何人,也来管这闲事?”
王小十道:“你这官真是白做了,竟连我都不认识!”
“哈哈……”他大笑。“莫非你要告诉我,你是王小十吧!哈哈……”
旁人也道:“真是可笑。他王小十回来了,连这金陵城中的秃头也跟着多了起来。为什么呢?因为冒充王小十,能够吃香的喝辣的!”
“但你小子却太不长眼了!王小十前脚被胡相爷通缉,而今又闭门思过,你现在才剔了颗光头,只怕是晚了些吧!”
不理会这些人的大笑,王小十就这么离开了。带着那位吐痰的老丈。
小小的酒铺,桌面上也满布着油渍,是老丈带他到这里来的。
“老丈,我看您也是读书知理的人,怎么会那样做呢?”王小十问。
“老头子我是恨他们啊!”老头子道:“我本是督察员官员,而今却是一介平民。可老头子我就是看不惯那些人的嘴脸。今刘大人尸骨未寒,他们就如此欢庆,真是让人……”
“你说什么?他们欢庆是因为刘伯温的死?”
“若不然,老头子为何会恨他们至此呢?”
王小十的拳头攥的紧了。“今日遇见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户宅院住着的,是御史中丞涂节,是胡惟庸的干儿子!是刘中丞辞官之后,胡惟庸安排在督察员的心腹。”
王小十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可他的心却绷的更紧。
老头子接着道:“而今,刘中丞也被贼人给害死了。老天爷不公啊!”
“你说什么?刘伯温是被人害死的?”
老头子道:“当日,胡惟庸假意到刘伯温处探望。而等到当晚,刘中丞便已经病发身亡。据坊间传闻,胡惟庸是奉旨为刘中丞送去了灵药。不想这灵丹妙药,却是害了刘中丞的命啊!”
王小十的心境轰然崩塌。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什么也未曾阻止。刘伯温也死了,就死在自己跟前。难道自己回金陵城来,就只能是造就这般的不幸吗?
他猛然站起身,要去找这些人算账。而当王小十离开,这老丈的一双眼中泪光也已经收敛。
涂节的府上,王小十抬手便推倒了两扇门板。“叫涂节出来!”
“大胆!竟敢直呼中丞大人名讳!”王小十一掌拍倒了这人。他已经疯了。
终于,他见到了涂节。刚刚送走了那些朝廷官员,涂节正觉得惬意的时候,王小十找上了他。
“你现在可认得我了?”
“噗通”一声,涂节跪在了双眼冒火的王小十跟前。“王将军您大人大量,请饶了我吧。”
“你现在可认得我了?”王小十又问了一遍。
“认得、认得。下官始终认得王爷。”
“可刚才在门外你为何不认得我?”
“我……”涂节是个小人。攀上了胡惟庸这根高枝,在金陵城目空一切。他刚刚的确认出了王小十,却不过在装糊涂,要当众给王小十难看。只不过他未想到,这王小十真如传言一般的冲动,竟直闯到自己的府上来。
王小十一巴掌足以拍死自己,所以涂节连连的求饶。他妄图逃过这一关,而后再在朝中寻个由头去参王小十一本。单是这强闯重臣府邸的罪名,便足够王小十喝一壶的了。
但他没有想到,王小十冲动起来胆子很大,简直比天都大。
“现在你认得我了?”
涂节只能点头。
“走,带我去见胡惟庸!”王小十回到京城之后,除去刘伯温那里,对朝中官员的住处都不清楚。但眼下还有涂节。他一定知道胡惟庸在哪!
“王爷,您饶了我吧!”
“带我去见胡惟庸!不然,我杀了你!”王小十不是吓他。或许旁人不敢杀他这个御史中丞,可王小十不在乎。
“好,我带您去!”
出了府门,正有一队人等着。是左慈!他好似也听闻了王小十被涂节羞辱的消息,而特地赶来。非但是他,更有全幅的车辇、护卫。“王爷!”
王小十将涂节扔给了旁人。“来的正好,随我去见胡惟庸!”关于刘伯温的传闻,他要当面闹个清楚。
“王爷息怒!外面流言纷纷,却不足为信啊!况且胡惟庸身为丞相,纵然有错,也该禀告给陛下才是。”
“说的是、说的是……”涂节也跟着道。但他这话中没有丁点的底气。
“我管不了这些,你若不愿意随我去,我也不勉强你!”
左慈是劝不住的。而这时候,一队宫中侍卫也赶到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尽忠(3)
“陛下口谕,宣义国公即刻进宫,不得耽搁!”宫中侍卫是来传旨的。
左慈道:“王爷,您快接旨啊!”
“是啊,快接旨啊!”涂节巴不得王小十就此进宫,好放过自己。
“臣王小十领旨。”王小十领旨进宫,但他却不会放过涂节,将其一道带进了宫去。
在车辇上,王小十换过了衣服。换过了一身袍服,应数于他的朝冠、朝服。他还是第一次穿在身上。
王小十回到京城也有些时日了,却从未闲下来过。况且这冠服赶制不易,到今天他才真正穿到身上。今日也是他们君臣第一次商议正事。
“臣王小十,参见陛下。”王小十道:“陛下,臣为您带来一人。御史中丞涂节!”
朱元璋道:“这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挥手让侍卫都下去,只余王小十一人,与朱元璋隔案对视。“小十,刘伯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已经知道了。金陵城中流言纷纷,该当详查。”
“你先看一看这个!”朱元璋扔给他一本奏章。“这是前次刘伯温为皇后诊病时,偷放在皇后枕边的,你看一看。”
细看之下,王小十越发惊诧。原来如今的这一切,都已被刘伯温写在了奏章上面。关于刘伯温的死,他也早已预料到了!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胡惟庸!”朱元璋道:“而今胡惟庸权势滔天,若非如此,朕又岂能动他?”
原来,这些都是刘伯温的算计。他早知自己寿数不长,便设下了这一计。而代价,便是自己的命!
胡惟庸而今可算是权势滔天,在朝堂上多有门生,党羽遍布。这都是当初朱元璋信赖、倚重的结果。而今,胡惟庸尾大不掉,且此人懂得隐忍,一心要等到朱元璋作古之时,好得一大权独揽。
因为这人不犯丁点错误,不落丝毫口实,就连朱元璋也无法轻易杀之,或是取代。
刘伯温看出了这一点,也看出胡惟庸日后必是祸害。可现在若杀胡惟庸却还差一个借口。如此,刘伯温舍弃了自己,为胡惟庸埋下了这个圈套。而今的金陵城中,百姓都认为是胡惟庸害死了刘伯温,如此便是他的罪证!
“为什么?”王小十仍旧在问,在质问皇帝朱元璋。“为什么就一定要刘伯温去死呢?”
“刘伯温不死,朕如何除去大明这颗隐患!”
“我不信!”
“你不懂!”朱元璋也跟着吼了起来。“朕乃天子,天下一人,可朕不是想做什么就能什么的。罢免宰相,关乎的是朝局,关乎的是天下,岂会是朕一人所能说了算的!你不在朝堂,不懂朝堂之事,不懂朕之无奈!”
“我是不懂。可我知道刘伯温是什么人!”
朱元璋道:“刘伯温,他的门生杨宪经他举荐,出任扬州知府,在任期间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在中书省期间,更是欺上瞒下,一手遮天。若不将刘伯温撤职查办,如何堵百官和天下人之口?而今刘伯温死了,却留下了后世的清誉。而朕呢?不过留着满天下的骂名而已!”
王小十真的不懂。无论朱元璋说什么他也不会懂的。人,本就是不会换位思考的动物。
“有个人还要见你!”朱元璋也沉下了气。而这时候,从殿内走出了一人。
“纪纲?”王小十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纪纲。“怎么会是你?”
纪纲跪下道:“还请小十哥见谅。我奉陛下之命,在民间追查锦衣卫中的北元奸细。前番相见不好言明,还请小十哥不要怪罪!”
“呵呵……”原来自己就是个傻子。“那么方孝孺的事情你也知道?”
“没错。这都在朕的心中!”朱元璋道:“当年,纪纲他们在大都遇袭,朕便觉得锦衣卫中有蒙元奸细。所以派纪纲假意辞官,暗中查访。而方孝孺也是朕派去漠北的。”
王小十问:“可你知道方孝孺在漠北遭受了什么吗?”
“朕当然知道。可我却不能将方孝孺接回来。为了朝廷,方孝孺的牺牲是值得的。”
“屁话!”这只怕还是朱元璋登基之后,第一个敢与他这般说话的人。“方孝孺的牺牲是为了朝局,刘伯温的牺牲是为了朝局,你眼里除了朝廷还有什么?”
朱元璋道:“还有我大明百姓的生死!你王小十是什么王爷?你不过一个江湖游侠,心里只有你自己的公义,可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大明江山,和大明的百姓。”
王小十不语。两人的出发点,乃至是他们两人目的都不同,连脚下的路都不同,又如何从彼此的心中评定对错呢?
他们都对,却又都错。从天下的角度来说,朱元璋做的对。但从道义而言,朱元璋又何尝不是一个小人呢?而王小十却又是与之截然相反的这么一个人。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不欢而散。
临出殿门之际,朱元璋道:“传旨下去,彻查刘伯温一案,凡参与者,无论官职爵位大小,一律严惩,不得姑息!”
“遵旨!”纪纲在。想必从即日起,他又要重掌锦衣卫了。因为刘伯温的死,而有了借口彻查胡惟庸。捎带的处理掉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又有何难?经过纪纲这些年的探查,怕是已经能够确定,毛骧这个奸细的身份了。
说不准,朝堂又要来一波大换血了!
“朝堂、百姓!呵!”王小十只顾得笑,只顾得冷笑。他真庆幸,自己未曾与其他人一样,浸润到朝局当中去。至少,他还保留着一份本心。这顶高帽,王小十戴着实在是太累了!
走出殿门,王小十便将这帽子摘了下去,连带着肩膀都轻松了几分。
殿外,涂节仍旧跪在那里,身子抖的如筛糠一般。胡惟庸完了,可他涂节还不能死。“王将军,国公爷,您要救我一救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国公,小人给您赔礼!”涂节磕头如捣蒜,磕的咚咚作响。
王小十却不理他,只管挣开了他的手,迈步离开。
这时候,纪纲从殿中出来。“涂节何在?”
“臣在!”
“陛下有旨,宣你进殿!”
能落得个皇帝亲审,涂节也算不曾白活一场!
接着,京城便乱了。胡惟庸毕竟是一朝相爷,而且朱元璋又要力求将罪证坐实,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锦衣卫。
非但是锦衣卫,不知还要有多少朝中大员牵涉其中。
王小十这下才明白,刘伯温当日话中的用意。那是他为国尽忠的方式。他身为庶民,只有以死而为国尽忠。而他的死也不未曾白费,却是在朝堂上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胡惟庸派系官员,如今都要为当初的一切而吞下苦果。
胡惟庸案,后史上牵连十数年之久的大案开始了!而推动这一切的人,是刘伯温。而王小十呢,是亲眼见证这一切的人。
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在王小十看来,刘伯温的死实在是傻了一些。可刘伯温又何尝不认为自己是死得其所呢?说不准这一刻,刘伯温正在栖霞山上。他的英魂尚未散去,还在瞧着这一切,瞧着金陵城,瞧着朝局的动荡,和民心的畅快!
胡惟庸如虎,涂节等人是群狼。这一回,只怕百姓们要燃鞭相庆、击节而歌了。
只是促成了这一切的刘伯温,他的坟前,仍旧是孤零零一只乌盆,时不时会升起一缕青烟。
王小十又来到了这山上,来看一看自己的老朋友。他特地在金陵城中带来几挂纸钱,来祭拜刘先生。
进了山,天色越来越坏,竟开始飘落几片雪花,落在山林间又化为了水,弄得满身湿气。可即便如此,王小十仍旧迈步进了山。
刘伯温的坟旁,其子仍旧在为刘伯温守灵。
山中湿气慎重,王小十带着的火镰打了几下,却也未升起火来,也未能将这纸钱烧给刘伯温。
刘伯温其人,不爱官、不爱财,却独爱名。想必,他在泉下也不缺这些。
“王将军重情重义,不忘旧日情分,在下佩服的很!”身后,又是人声传来。“朝廷丞相罢免,朝堂更迭,如巨兽迟暮,朝中之人无不想着分上一块肉,站上一份好处。最不济,也要在皇帝面前露上个脸,落一个尽忠职守的好名声。倒唯有王将军,趁此时节来祭奠故人。”
“方公子也是清闲的很!这朝局更迭,锦衣卫中也是如此,只怕方公子要头疼一阵了,怎还有空到栖霞山上观景呢?”来人又是方夜雨。现在朝廷的目光都集中在胡惟庸案上,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所以方夜雨出入金陵城可算是无有顾忌。
方夜雨道:“在下此来,是为拜祭刘伯温先生!”他身后有人,抬过了三牲祭品。“刘先生才名卓著,令在下敬佩。只可惜……”
王小十道:“只可惜,当初他在元廷为官之时未能得到重用,才无奈投身义军!”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下第一(1)
方夜雨也道:“没错。元廷的确没有识人之明。可我相信,纵然他朱元璋也非圣明之主。即便他朱元璋可算贤明,可其后世之君,也未必各个如此。”
方夜雨是蒙人,而王小十是汉人。从他们彼此的自身出发,谁人坚守的都是心中的正义,他们谁也劝不得谁。
但打从心底里,王小十还是敬佩方夜雨的,敬佩他的手段,和敢于搅弄大明风云的野心。而同样的,方夜雨也十分钦佩王小十,钦佩他的性情,他重情义、轻富贵的性格。
若不站在天下大势的角度上来说,他两人当能成为朋友。而现在,他们也是互相尊敬的敌人。
这世界上,朋友未必真的了解你,可你的敌人却一定是了解你的。便如方夜雨了解王小十一样。所以他才会找到这里。
他非但是来祭奠刘伯温的,更是来此寻王小十的。
王小十不语,就等着方夜雨说出今日前来的目的。
方夜雨道:“王将军,可知而今的金陵城中,已是风雨飘摇。”
“即便风雨飘摇,也动摇不了大明的根本。想等到你们北元南下的日子,只怕是不易了。”
“王将军说的没错。如今,毛骧的身份已经暴露,我已命他撤出金陵。”方夜雨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足够惊人,都是世人所不知的朝堂内幕。“当初,毛骧潜伏在锦衣卫中,为的就是我蒙元大业。只可惜兵败如山倒,一人之力也不足以挽大厦之将倾。而后,他便潜伏在了金陵城!”
“直到洪武九年,胡惟庸上位,升任中书省左丞相。那时候,毛骧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而后的几年,胡惟庸的野心也逐步展露出来。我便命毛骧助他成事。在锦衣卫的帮助下,胡惟庸掌控了朝堂,也笼络了许多文武重臣。”
王小十在听。但他已经对这些不感兴趣了。
“可自始至终,胡惟庸也并不知毛骧是我北元的人,胡惟庸也从未有过投靠我北元的心思。不过在去年的时候,我发现江湖上有另外一股势力,在相助胡惟庸,搅乱大明江山!”
王小十扭回头看着他。“你不会又想与我说,是什么日月会的人吧?前次你便是假借日月会之名骗了我。那次是为救方孝孺,我不怪你。可这一次,你休想再故技重施了!”
“我又何必去撒这种谎话呢?前次死在万花楼的人,的确是日月会的人,却不过是其中一些寻常江湖人。”方夜雨力证自己话中的事实。“经我查证,这日月会背后之人财力甚大,与京城官员多有交好,在金陵城中也多有产业。而胡惟庸,也是他们极力交好的对象。”
“甚至于,胡惟庸还是日月会中重要的角色。”
王小十道:“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胡惟庸已经要完了!不,他已经完了,再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红燕姑娘!”方夜雨突然道。他突然提到了万花楼中那位姑娘。“红燕姑娘也是日月会的人!而如今,太子殿下已对她十分痴迷。试想,朝廷正对胡惟庸下手,那可是日月会在朝中最大的一位助力。你说,这些日月会的人将怎么做?”
“难道……难道他们会对太子不利?”王小十终于重视起了方夜雨的这些“废话”。前面都是废话,却不过是在为这最后的一句话来做铺垫。
若无前面那些废话,王小十也不会信他话中的一切。
方夜雨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总会让人相信他说的一切。
“你说清楚一些!”
方夜雨道:“而今,胡惟庸将倒,他必然不会死心。而借助日月会之力,更兼太子对红燕姑娘的痴迷,这其中便可大作文章。说不准,太子身边会有什么危险。而你王将军若肯援手,当能护太子周全。”
“哈哈!你方夜雨会如此好心?太子出了意外,岂非是你们最愿意看到的?”
方夜雨道:“我若要动手,岂非早就取了太子的性命吗?反倒是这日月会一但动手劫持太子,朝廷必然会将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那结果,将是我们北国所承受不起的。”
“所以,我将这一切都告诉给了你王将军。因为你是唯一可能信我的人!”方夜雨即说了,便一口气说了个痛快。“日月会,在大明朝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只不过他们韬光养晦,从未张扬,所以就连朝廷也不知道在中原境内,这个组织已经足够恐怖。”
“朝廷不重视,所以才不会防备。而你王将军,却足可以挫败日月会的阴谋!”
方夜雨继而道:“好了,方某今日所言尽皆于此,王将军信也罢、不信也罢,咱们后会有期!”
“你要去哪?”王小十问。
“太子若被劫,朝廷动乱,天下也将陷入战火之中。我若不趁此之前回到漠北,还能做什么去?”这就是他的态度。天下是否再次陷入战乱,好似都系于王小十一人的身上。
王小十真想问一问,自己是何德何能,竟能左右这样的天下大势。可他又该去问谁呢?问方夜雨吗?还是该问问这高高在上的老天爷,为何要与自己开如此之大的玩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老天爷与王小十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又该让日后的他有何种成就呢?
若按官职、爵位,王小十已经是位极人臣了!
王小十在胡思乱想,而方夜雨却已经走了,一去便不回头,径直下了栖霞山。他好似将一切都托付给了王小十。包括金陵的动乱,和天下百姓的兴衰、安危。
不管方夜雨说的是真是假,王小十都要回京去看一看。至少这样,他能令自己心安。
…………
金陵城,歌声停息。秦淮河畔,也是行人神色匆匆,不敢多做停留。如此一般,苦了的自然是两岸商家。
而今的金陵城中,达官显贵一时间沦为罪人,下狱的下狱,抄家的抄家。纵然屁股下面是干净的,却也只怕受到牵连,而不敢出来行愉悦之事。
金陵城的官员尚且如此,寻常商贾、百姓也是人人自危。这胡惟庸案一起,的确是闹的满城风雨。甚至这风雨,也将会席卷大明各地!
王小十沿着秦淮河畔,一路上到了万花楼。若想找到太子,只怕就要到这万花楼上来了。
万花楼的老板娘很热情。连日里生意萧条,好容易来一位客人,容不得她不热情。
对于这位秃头的客人,老板娘可是记忆犹新啊。“这位公子,您是来找楠姑娘的吧。您快里边请!我们楠姑娘可从来都是挑客人,没有客人能挑她的。话说回来,也只有您这样偏偏气度的公子,才配入得楠姑娘的闺房去。”
王小十不愿闻她身上这劣质的脂粉味道,悄然退后了一步。“我不是来找楠姑娘的,我要找红燕姑娘。”
“真是不巧,红燕姑娘不在啊!”
“她到哪里去了?”
“被人请去了。”
“被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板娘的脸色变的很快。“总之,也是这金陵城中的达官贵人。”
“达官贵人?”这老太婆不肯说。“带我去见楠姑娘。”
“好嘞!”她只在乎自己的生意。
王小十又见到了楠姑娘。两人目光的一个对碰,王小十便悄然的躲开。或许是他心中发虚,竟儿是从楠姑娘的眼神中看到了其他的东西。那是一点复杂之色,如人之痴情。
“难道真像方夜雨说的,这楠姑娘她……”
王小十不去想。“打扰楠姑娘了。”楠姑娘回礼。“今天我来,是有事情想询问楠姑娘。”
“公子请坐。”
王小十没坐,而是直接开口了。“我想问姑娘,可知道红燕姑娘去了哪里?”
楠姑娘道:“今天一早,有人接红燕姑娘去府上演乐。”
“去到哪家府上?”
“不知道。可我看的出,今日来接她的人是一个太监。”
“太监?”肯定不会是朱元璋的皇宫。那么说来,也就只有哪处王府了!除自己府上之外,也就唯有几位皇子的府中会有内臣服侍。“难道是太子!”
王小十这便要走。一切都与方夜雨所说的一般,太子的确是与红燕姑娘交往密切了些,今日都将之接到了东宫去!
“等等!”楠姑娘道:“你做什么去?难道你要去闯太子东宫?”楠姑娘聪慧,竟已猜出了其中的一切。
“这与你无关!”王小十的语气很冷。
“我要跟你一起去!”楠姑娘道:“方夜雨离开了,我也要走了!”
“你当然可以走。”
“可我不知该到哪里去。”楠姑娘道:“你这一闹,只怕我连万花楼也待不下去了,你又要我到哪里去?”
王小十问:“这是方夜雨教你的吧!”
“你怎么想都可以。”她一副跟定了王小十的架势。
“好,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接你的。”
“我要和你一道去!”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下第一(2)
楠姑娘还是跟着王小十一道去了。有时候,男人真的很难拒绝女人。普通人很难拒绝美貌的女人,而似王小十这样的男人,则很难拒绝一个满眼含着情谊的女人。
这可算作是王小十的一个弱点。
还未等出了万花楼,楠姑娘便叫来了一顶轿子。
“你这是……”
“难道你要这样大摇大摆的去进到太子东宫吗?”楠姑娘是女人,美貌的女人,自会有她的办法。
两人上了轿,轿夫才抬着他们离开。而王小十虽也在轿中,身子却轻若浮萍,并不担任何的分量,因此轿夫抬起来也省力,从轿子外面也看不出,这轻飘飘的轿身居然载着两个大活人!
就这样,轿夫载着他们去往了太子东宫!
一路上,王小十都十分小心。他小心着不去与楠姑娘的身子接触。可轿子太小,容纳两人已经十分费力,所以他无论如何躲避,但只要还身在轿中,就必然会与姑娘不时的碰撞。
而楠姑娘毫不避讳,甚至不惜贴上来。这也令王小十更为尴尬。他甚至觉得,这是他所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路。
好在,地方终于到了。王小十可以松一口气了!他这一路上都想要询问楠姑娘,该如何进到太子东宫去。但他一路上也未张开口。他若一开口,姑娘身上的脂粉香气就会冲进他的脏腑去。
这味道是会让人醉的。即便王小十不是一个“醉客”,却也难以抵挡这香气的冲击。
两人下了轿。王小十几乎是逃一般的冲了出来。“这是、这就是太子东宫?”
“这当然不是。”楠姑娘理所当然的道。
“呵!”王小十明白了。从他这笑声中就透露着一股明了之意。“这又是方夜雨安排的?”
“我不该骗你。这是最后一次!”
“不必了!”王小十不是小气的人。但这方夜雨连番戏弄自己,而且还拉着楠姑娘一道来戏弄自己,这就令人有气,令人不得不气了。
楠姑娘道:“方夜雨临走时吩咐过我,如果王将军您来万花楼,就将您引到此处来。至于为什么,他不肯说,怕我知道后会有危险。”
“这是什么地方?”
楠姑娘仍旧摇了摇头。“方夜雨只说此处十分重要,务必想办法让王将军到此处。至于其他的,他不肯说。只说是此处对王将军十分重要。所以……”
“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你可真有办法。”
楠姑娘的确是有办法。与自己同乘一轿,自己心神恍惚之际,便稀里糊涂的被抬到了这里。
是自己大意了!若方夜雨想要害自己,在这里埋伏箭矢弓弩,机关暗器,或是大批高手,只怕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可见,方夜雨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他若想要太子的命,也一定能够做到。如此也当证明,方夜雨今日话中的真实性!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方夜雨办事神秘,也越发令王小十感到好奇,而忍不住要进去瞧个究竟。纵然明知这院子里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方夜雨若想害自己,早就可以动手了。这宅院里藏着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非但对王小十十分重要,而且对方夜雨同样的重要!否则方夜雨不会费劲这般心力。
他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几次与王小十打交道,他都是有利可图。在庐山截杀朱元璋时是这样,而救方孝孺时更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这次的背后,又牵扯到什么!
王小十就要进门去。可此时天色尚未黑下。但仗着他的身手,也不在乎是天黑、天明。
“你……”王小十看着楠姑娘。
楠姑娘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这就如一个小妻子,在嘱咐临出门的丈夫。
王小十没说什么,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跃上了墙头。可忽而,他又纵身下来。“你去找一处酒肆、客栈之类的先落脚,我或许很久才会出来!”他还是嘱咐了一句,算是对楠姑娘殷切目光的回应。
这一下,轮到楠姑娘默然无语,不过点了点头回应。
王小十进了这宅院。很大的一处宅院,而他落脚之地是一处荒废的院落,什么也没有。杂草丛生,唯一的一处井台也塌陷了多半,井沿都被杂草所遮挡,一个瞧不见就会掉到下面去。
王小十出了这进院子,进入到了是更大的一进院子,而且院中更显荒败之气。只不过,这进院子中建筑更多,有亭台、有长廊,脚下是砖石地面。只不过,在砖石缝隙之间也都长出了杂草。这些杂草的生命力,远比任何人、任何其他植物来的更为顽强。
因为他们懂得“依附”,依附任何环境而生存。
王小十又走过了这进院落。他几乎走进了大宅院的所有院落,天色也在这期间完全黑下。
他甚至推开了一扇扇单薄的门板,看到了一间间破落的屋子,却始终都未见到人。这宅院中一个活人都没有。方夜雨究竟要自己来作什么呢?
入夜,王小十一直等到了现在。而现在,屋子中突然有了光亮。而那间屋子王小十曾进去过,倒也算是干净。
这个“干净”并非是屋子足够整洁,而是实实在在的“干净”,屋子里边丁点的摆设也没有,只有一座空屋子,地上和房梁上都满是灰尘。王小十一脚下去,还留下了脚印。
而现在,这样的一间屋子中竟然有了光亮,这岂非是怪事!
怪事的背后,藏着的便是诸多隐秘。王小十才不相信这是什么“幽冥鬼火”,或是鬼怪作祟。在背后主导一切的肯定是人!
王小十就在院中,看着里面的一切。而这时候,屋子中出现了人影,在晃动的人影。他随着灯亮而凭空出现,在屋子里左右打着来回。
接着,屋中的身影又多了几道,好似从原本那黑影中分裂出来的一样。这说明屋中又多出了几人。他们同样,在屋中左右晃动,在忙碌着,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难道是在打扫屋子?”王小十诧异的想着。
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的功夫,里面黑影的动作终于结束了。而这时候,房门大开,王小十也终于见到了这些黑影的真面目。
他们当然不是什么鬼魅,而是人,活生生的人,一个个穿着家仆打扮。而他们在房中所做的事情,也正是在打扫房间。
有时候越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越是切实的发生了。而现在,他们正在打扫门前的庭院,往地上泼水弹尘。他们好似在房间中打下了一口井,清水远远不绝的从屋中盛了出来。
院子里逐渐也被燃起了火光,王小十藏身的更谨慎了。
终于,庭院前的主路也被打扫干净,一直到房门前都不染丝毫灰尘。而这时候,屋子里又出来一人。身着华贵,龙行虎步甚有气势。而从这人脸上,王小十觉察出了几分熟悉之感。他好似见过这人,许是如今,许是当年。总之他觉得很熟悉!
这人出来,先前那些“黑影”都恭敬的向其行礼,口称“东家”。而这人不过点了点头。甚至他连头都懒得点上一下。
“人带来了吗?”
“回东家的话,还没有。”
这富贵的男子又道:“等人带来了记得通知我!”
而这时候,宅院外面也有了动静。“是他们回来了!想必事情成了!”刚刚他还一副慵懒之态,而现如今却是打起了精神,好似那消息对他十分有利。
他带着人快步出了宅院,去迎接他们。而也是在这时,王小十悄然的进去到了屋中。
一个时辰之前,这里尚且是一间破落的屋子,满是灰尘。而现在,却已经是翻天覆地一般。
灰尘丁点不见,而这屋中却多了许多的东西。桌椅、矮塌、屏风、书柜、茶具,角落里还搭着一张幔帐,而后隐约像是一张架子床。
一切都如居家一般,器物、摆设一样不缺。
若非亲眼所见,王小十真想不到有人会在一个时辰的功夫变出这些东西来。
这些当然不是变出来的,而是搬过来的。这间屋子里定然有地道,连人带物都是从这密道中搬来的!
但这足以算是一件大工程了,此间主人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王小十刚想俯下身去查看那密道的所在,却是在这时院子中有了动静。是那男子带着家仆回来,王小十赶紧寻地方躲藏。
他藏身在房梁之上,也无人能够发现。纵然被发现,他也可撞破房瓦离开,可算是极为方便。
而这时,刚刚那衣着富贵的男子回来了,身后跟着的自然是他的家仆。他就坐在了桌案旁,十数名家仆分两侧而立。他好似在迎接什么重要的“客人”。
那“客人”到了。不知是什么礼节,竟将这客人五花大绑押送了进来。
这当然不是待客的礼节,却是对待犯人的规矩。而这犯人王小十却也认得!
“毛骧!怎么是毛骧?”想不到,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数日的功夫竟落魄如此。
这事情背后大有文章!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下第一(3)
王小十仔细的看着。看着毛骧如何与这人搭话,他们又是为何会将毛骧带到这里来。
“方夜雨不是命毛骧离开了吗?”王小十知道,自己又被方夜雨给骗了。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方夜雨的话永远只能信一半。而这其中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就要靠自己的运气了!但像王小十这样,将方夜雨的话尽信,至少还能得到那一半的真话。若他将之全部当做假话,那听与不听就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话无论真话假话,要说给对的人听。
王小十看着。就见,毛骧被按着跪在地上。他抬起了头,见到了这衣着富贵的男子,这富贵的中年人。
“是你!”毛骧显然也认得他。但他也打量了好一阵,毕竟他们已经多年未见过了。“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敢出现在金陵城?”
这中年男子道:“我为什么不能回来?他朱元璋欠我的,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这是什么人?为何会说如此的大话呢?
“哈哈……朱元璋的确是欠你的,可你又如何能讨回来呢?妄想!哈哈……”
王小十想起这人是谁了。从说话的语气,动作、姿势,从他外表的一切而认出了他。“沈万三!他是沈万三!”二十年间,沈万三自然也变了。这个史上的大明首富,如今又是为何到此呢?
王小十仍旧要听下去。
“你笑的好啊。这世间岂非就是如此可笑吗?当年朱元璋查封了我的家产,将我发配云南烟瘴之地。可如今我沈万三又回来,又赚下了亿万身家,我如今又是大明首富!”
原来这其中还有如此一段缘故。王小十在房梁上听的清楚。
当年,沈家在隆平府依靠张士诚,将生意进一步做大。后张士诚战败被俘,却并未牵连到他一个商户人家。
沈万三此人的确有头脑,将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更是远通海外。
当年大明初立,且大批珠宝金银被元廷转移到了漠北,一时间金银周转不开。在朱元璋修筑城墙之时,不得已在民间征资。是沈万三出钱,助朱元璋修筑城墙。
后来,徐达北伐军回师,沈万三主动替朱元璋出钱犒赏三军,也正是如此才激怒了朱元璋,触碰到了朱元璋的底线。
按说沈万三是聪慧之人,该知道笼络军心乃是帝王的大忌,将帅尚且不敢如此,更何况他是一个商人呢?其根本原因,是朱元璋下达的禁海令!
当初大明初立,四面受敌。方国珍残部率战船出海,不断袭扰沿海百姓。无奈之下,朱元璋下达了禁海令,任何船只不得出海逗留。如此,虽防止了海匪袭扰,却也断了海上商路,断了很多人的财路。
沈万三为大明首富,海路所带来的财富也无可限量。如此,他才大拍马屁,希望借着与朱元璋共筑城墙的交情,好得到海禁的许可,发一笔独财。却不想,是将整个沈家家业都埋葬了进去。
这其中的关节,王小十不知,也想不到。但他却清楚,这沈万三是当年的老朋友,而且与自己交情不浅。他未想到,这老朋友却是在云南烟瘴之地受了苦。
沈万三何止是受苦那么简单?当初朱元璋本要杀他。是马皇后苦苦哀求,朱皇帝这才饶了他一家老小的命,而改为罚没家产。
可以说,沈万三富可敌国的家财,真正解除了大明初期的财政危机。这也是朱元璋不顾世人谩骂,而执意惩处沈万三的重要原因。
身为帝王,的确不轻松,甚至不得不背上后世的骂名!
但朱元璋仍旧给了马皇后面子,留了一点恻隐之心,却也为今日留下了祸患。
沈万三的确是一大祸患。连王小十都已看出,沈万三这次回来绝不是故地重游那么简单。他是来找朱元璋逃回一切的!
可他沈万三说到底毕竟是个商人,而且现在还是个见不得光的商人,他要如何才能向朱皇帝讨回公道呢?
“难怪今夜这宅院中会如此的折腾了一通!”刚刚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沈万三发配之人,不敢光天化日的露面,便想到这一手。而其当年富甲天下,如今也是一方巨毫,当然不惜这点排场。
或许,他这是在暗中与朱元璋宣誓权威,挑战皇权。亦或者,是这样做会让他心里舒服些,暂时驱除心底的恶气。
现在,纪纲就跪在他的面前,趴在他的脚下。当年查抄沈家,自然是锦衣卫出了大力。如今沈万三回到金陵城讨债,自然也要从他开始!
沈万三站起了身,彻底俯视起了毛骧。这么多年流放生活,让他的心境变化很大。“听闻你如今牵扯进了胡惟庸案中,连朱元璋也都要杀你了!不过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给我磕头行礼,并且今后归顺于我,我可以放了你。”
“哈哈……”毛骧笑容更胜,更为猖狂。“归顺你?你一个丧家之犬,纵然翻过了身来,又如何能让我归顺于你?真是笑话!”
“哈哈……”沈万三也笑了,却并未将这当成是一个笑话。“我知道你凭的是什么?你是蒙人中的奸细,是指望着那些北元的人会来救你吧!实话告诉你,方夜雨已经离开了,他不会来救你了!”
沈万三竟也知道方夜雨!看起来,他并非单只是一个富商那么简单。当年的天下第一富商,而今又在暗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又听沈万三道:“你即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是方夜雨的人,当听说过日月会吧!”
“日月会?你是……”
“不错,我就是日月会,是我亲手创立的日月会!”沈万三语出惊人。“当年我不过是个本分商人,奈何朱元璋屠刀悬颈,欺我朝中无势,将我家财抄没,亲族老小发配。从那以后,我便知道了权利的重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若仍旧守着我的财富,我同样是天下第一富商!可我不愿再为朱元璋做嫁衣了。”
“所以我创立了日月会,意在分裂大明!如今,我会中遍及能人异士,更有大批财力作为后盾。上至朝堂,下至江湖,都有我日月会中人。他朱元璋枯坐奉天殿上,又岂知我如今的实力?”
“哈哈……”毛骧仍旧在笑,沈万三越说他便越笑,似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可王小十却笑不出来了。他如何也未想到,这日月会真如方夜雨所说,是确有其事。而且这背后之人,竟也是自己的老朋友,当年的天下第一富商沈万三!
“你觉得好笑吗?是没想到我沈万三会有今天?可笑朝廷对我日月会不以为然,实不知朝中六部多有我们的人。就连胡惟庸都是我日月会的人!”
毛骧止住了笑声。“难怪,朝廷几次关于日月会的奏章都被压下了。”
沈万三道:“是啊!我当年被朱元璋发配云南,而日月会也发迹于云南。云南王沐英,统兵一方,曾多次上报朝廷关于我日月会之事。可奈何朱元璋未将我们这些草莽小民放在眼里。他便是忘记了,他当初也是起身草莽。真是讽刺啊!”
的确是够讽刺。一切都只因为他们之间站位不同了。只能说,人不是会换位思考的动物。他们彼此心中,所追求的都是自己的正义,一人的正义,而非公义。
云南王沐英,当然也是王小十的老朋友。当年那个小屁孩,跟在王小十身后碍事,那个“猪队友”,如今也是能够统兵一方的云南王了。时过境迁,沐英都已经长大了,可王小十仍旧未老。
“云南王!若非云南王在南境抵御外族,你又如何会肆无忌惮的跑回京城来?”毛骧清楚这一切的内幕。
“不错。但事到如今,沐英也无力阻止我了。现在,该是我向朱元璋讨回一切的时候了。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条路,你若不肯归顺,就只好用你祭刀了!”
说刀便有刀,鬼头大刀正是行刑时所用。
未想到的是,毛骧竟然宁死不降。“你沈万三区区一介商贾,竟也想让我归顺。虽然我身为北国臣子,可我却十分敬佩朱元璋。而你,哈哈……”
余下的话毛骧未说出口,但这放肆的笑声却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好!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沈万三要亲自操刀。
鬼头大刀在他的手上,被高高举起,直举过了头顶,刀刃上的寒光足以映照在王小十的脸上。
刀锋将落未落之际,王小十垂手抓住了刀身,夺过了鬼头大刀。顺势之下,王小十也从房梁上落下,就落在毛骧的身边。
“什么人?”周围的家仆围拢过来,聚集在了沈万三的身前。
“王将军!”毛骧脱口叫出了王小十的身份。
“王小十?”沈万三没想到。或许他听说了王小十的事,却没想到他们这一对老朋友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万三哥!”亦如当年一样。一样的称呼,一样的目光对视。他们或许从未变过,只不过是这世道变了。从至正年间变为了洪武年间!
第三百五十八章 小羽的下落(1)
“王将军!”沈万三并未太过觉得意外。他这次回京来,若有机会也要去见一见王小十。不想,这机会就来了。“王将军而今身居高位,自是福泽深厚,却为何到我这荒僻小院之中来呀?”
他说话时不像是在面对老朋友,倒像是面对素日的冤家。一切都只因为时候不对,这场面是在不是个叙旧的时候。
“万三哥,多年不见,可还好吗?”
“好。托洪武皇帝,与你国公爷的福,沈某人近来一切都好。”
王小十道:“当初的一切我并不清楚,也不好评说是否对错。但今日既然叫我赶上了这一幕,我就不能不管。”
“你要救他?你可知道,他是北元在大明的奸细,你也要救他?”
“没错。”王小十点头,而眼神却是一瞬不瞬。
“你当真要救他?”
“不,我是在救你!”王小十道:“与大明为敌终究不是出路。万三哥,作为老朋友我奉劝你一句,事到如今还是安稳度日为好。若有机会,我会请陛下撤销对你的刑罚,你自可重新去做良善商贾,去做你的大明首富,去做你的天下第一富商。”
“不会了。我不会再将性命放在朱元璋的手里了。”
王小十仍旧想着劝说他。“万三哥,当初元末乱世,张士诚、陈友谅尚且抵不过朱元璋,凭你区区一个日月会,又如何能与大明为敌呢?”
沈万三铁了心。而今他们也已经是敌人了!在各自所追求正义的道路上,两人越走越远。
“好!既然你说我日月会无力抵抗朝廷,那么我今日就让王将军你见识一下!”
“怎么见识?”
沈万三道:“跟随我进金陵城的,是江湖上的好手。你若不信,大可出手试一试,看他们能力如何,是否能媲美朱元璋身边的大内高手。”
“何必呢?”王小十道:“你这是在与我置气。纵然你身边的护卫不亚于朱元璋的大内高手,难道你能凭借着区区数人而强占皇宫吗?”
“你怕了?”他这是在激火。
“我怎么会怕?不如这样,你我兄弟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王小十道:“万三哥富有四海,我自然不敢在钱财上与你相赌。”王小十也算是夸赞了沈万三一句。“我们就赌今夜。如果你身边带来的人能够击败我,我就不去阻止你。反之,若今夜院中这些人都败在了我手上,你就要退出金陵城,安安生生去做你的商人。而且还要让我把毛骧带走!”
“王小十,你可知道这院中内外我一共带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
沈万三又问。“那你可知道,江湖上能人辈出,一山还有一山高,已非如当年一般。”
“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与我打这样的赌?难道就不怕我命埋伏在金陵城中的人手一拥而上,将你切成碎肉吗?”
王小十道:“你若是怕了我,自然可以那么做。”
“好!不愧是王小十。气度更胜当年。这个赌我与你打了!王将军,院中请吧!”屋子里地方窄小,自然施展不开。而且今夜非是一人,而是一个“大场面”,王小十今夜说不准是要一人独斗数人,还是要独斗数十人!
庭院中,两侧已经站满了人,人手中举着火把,将院子照耀的宛若白昼一般。看起来,沈万三此番回京是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也不怕被京中的衙门发现。
“这些都是我的人!”
王小十一目便望了过去。就瞧着,这些人眼中无神,好似并无半分紧张之感。又或者说,这些人不过是小喽啰而已,并非什么高手,不过是被沈万三雇佣而来的伙计而已。
“如果只有这些人,那这个赌打与不打也就没有必要了!”
“好,王将军好气度!”这已经是他今夜第二次夸赞王小十了。
“请!”
一字出口,院中多出了数道身影。五个人,赤手空拳的五个人,身子也并不厚实,身上的衣衫也并不如何华贵,但整个人精神内敛,气息沉稳,双腿微分之间保持着重心,双手自然的垂在两侧。
这才是所谓的好手,能够令王小十重视的高手!
“王将军,这几位如何?”
“好!”
沈万三道:“似这样的人,我日月会中多的是。我也不难为你,只要你能过他们五人这一关,我便答应你。”
“好!”王小十又说了一句好。他也不曾问是否要单打独斗。这不过是一场赌约,所谓赌之一道,便是无所不用其极。慢说是群起围攻,纵然在背后下手,或是使用暗器,都在此列之中。若王小十在乎这些,就不会与之打上这个赌了。
王小十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与那几人离着更近了。而这时候,他们五人乍而分开,扑向了王小十的周身。
王小十仍未动,直到五人将王小十围在了当中。看起来,他们五人是要一并出手了!
这并非什么比赛,沈万三也不会为他喊“开始”。这五人忽然而动,围着王小十转身,好似要将之转晕了一样。
突然,其中一人出手了。偷袭向王小十的后背!
王小十察觉到,身子转过,挥拳迎上。
而后,王小十身后的一人又再次攻了上来。
如此这般反复,十余招过去。而这五人每每出手之际,都是自王小十的身后发起攻击,力量也始终一致。王小十对这五人的功力也大致有了一个猜测。
这五人合力,的确算的是好手,却也未必是江湖顶尖高手。
无论是当年,或是而今,王小十的眼界都很高,他所接触的好手亦如蒙赤行,或是当年的白莲教高手若放在今日,都远超这五人。
王小十不知道,沈万三是哪里来的自信,竟想要以这些江湖上的二流高手来对抗朝廷。
突然间,这五人的动作变了。他们五人动作整齐划一,身形突然停滞的毫无征兆。而后,面前一人出拳打向了王小十。
王小十同样以拳迎上。
而这一次,王小十却是失策了。他原以为自己很轻易便能够挡下这一击,可谁想到,这一击之力大,是先前从未有过的。这大力之下,王小十不及,身子被打的倒退。
他被五人包围在当中,身子后退必然会撞在身后那人身上。而身后这人却未趁势攻击,而也同样悄然退步。五人仍旧保持着包围之势。
忽而,那拳劲又到了,仍旧是从正面打向王小十。
王小十擎双臂,举大力阻挡,却仍旧被打了一个趔趄。这一拳,好似比刚刚的力道更盛。
“为什么?这几人的拳头怎么一拳重过一拳?难道刚刚他们力道有所保留吗?”
王小十疲于支撑。这拳劲一拳重于一拳,已经让他有些无力抵挡。
这是最后一击!王小十挺起了最后一拳,奋力的迎上。
他闭上眼,感受周身的一切。这一拳,他非但是力道用的很大,也将速度发挥到了自身的极致。脑海中,王小十能够想象到这一拳之后的景象。他好似已经先于一步看到了这一击对碰的结果。
王小十彻底没了先前的轻视之心,将这几人当做了真正的对手。如蒙赤行那般恐怖的对手。因为他们如当初的蒙赤行一样,让自己有了一种无力之感。
这几个人很怪。从他们的拳劲上,王小十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他们好像懂得将旁人的力道加以运用,再重新转嫁到对方的身上。
想通了这些,王小十不再去刻意抵挡,也不出拳相迎,任凭这些拳头打在自己的身上。
他周身气息内敛,皮肤坚硬如铁。这五人的拳头轮流打在身上,王小十却并未觉得如何。
如此这般,当说明了王小十的猜测。这几个所学的功夫,是一种以力打力的功夫。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去打他们,他们便返还更多的力道。反之,自己若不为所动,他们的力气也将大大衰减。
想通了这点,王小十任凭他们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
而王小十也并非被动的挨打。在拳头临近自己胸前之际,王小十悄然出手。手臂刚一抬起,便将这一拳的速度发挥到了自身的极致。这极快的一拳却是打向了面前之人的咽喉!
这几个人的功法虽怪,可一旦被抓住了这破绽,应对起来当很轻松。更何况,王小十的速度足够快!
顷刻间,每人挨了王小十大力的一拳,各自被打退,被打的喘不过气来。
如此,也当算是王小十胜了!
“万三哥,这个赌约如何?是否非要见了血才好?”
沈万三已不似当年。而今的他,性情中带了些铁血的味道。“这几个没用的东西,你若杀便杀吧!”
“好!”话音才落,王小十又一次出手了。这一回,他是下了杀手!
他本不需要这么做的。但他非但是要将毛骧带走,更是希望沈万三回头。可而今的沈万三,他的心已经成癫狂之状,需要一些特别的东西才能令他回头。而鲜血,岂非便是一计“良药”?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小羽的下落(2)
杀了这几人,王小十也并无任何的负罪感。乱世如此,他们伙同日月会作乱,自该是落得如此下场,死在自己手里与死在朝廷手里又有何分别?
即便是沈万三,若非王小十与之有着深切的交情,他也不会苦心劝他回头。
他希望沈万三能够回头。“怎么样?万三哥可愿意就此罢手吗?”
“当然不愿意。”
“难道你想毁约?”
沈万三道:“不。我沈万三说出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绝没有收回的道理。今天是你赢了,我虽不愿,却也要履行约定。这个毛骧,你就带走吧!”
“还有呢?”
沈万三道:“我也会命人撤出京城,不再趟这浑水。”
“多谢万三哥!”
“罢了!”沈万三无奈的摆摆手。“是我小看你王小十了。若早知如此,我绝对不会与你打这个赌。不过我也劝你一句,朱元璋绝非良善之人,你要好自为之啊!”
“多谢!”王小十真的要谢他吗?该是反过来,沈万三应该好好谢谢王小十才对。王小十何止是救了毛骧的命,更是救了沈万三的命。
对于沈万三所说的话,王小十并未放在心上。他还不相信朱元璋会对自己下手。
他带着毛骧离开。而后,身边之人对沈万三道:“东家,您真的要撤出金陵城吗?”
沈万三道:“或许,此时退身才是正路。也算是我欠王小十一个人情吧。”
“那胡惟庸我们还救不救?”
“你说呢?”
“……”
离开这宅院,王小十面色不变,但心中的惊诧却分毫不减。他又想到了方夜雨!只怕现在,方夜雨是笑的最为开心的一个。他假借楠姑娘之口,将自己引到了这里,与沈万三见面,其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不过是想让自己帮忙救出毛骧。
自己又中了方夜雨的计。可若早知今夜如此,王小十也会义无反顾的去这么做。因为毛骧的命实在是太重要了。非但对方夜雨十分重要,更是对自己也同样的重要!
“多谢小十哥!”毛骧谢道。
“不用谢我,是方夜雨把我骗来的!”
“还是要多谢你。”毛骧道:“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你到哪里去?”
毛骧想也不想的道:“离开金陵城。到哪里都无所谓。”天下之大,自有他的存身之处。但王小十虽救了他,却并未想要放他离开。
“你还不能走。我有事情要问你!”王小十问了。“小羽在哪里?”
“你……你怎么会问我?”
王小十道:“来此之前,方夜雨就曾对我说,今夜的一切十分重要。楠姑娘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我思来想去,也就唯有他们母子的下落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了。而且,你曾经任锦衣卫指挥使,朝堂内幕你多有了解。想必他们母子的下落你也清楚吧。”
“我……”毛骧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小十又问,“是不是陛下将他们母子安置在了什么地方?而最有可能去执行这个任务的,就只有你们锦衣卫了!”
“小十哥为何不去问陛下呢?”
王小十又何尝不想去问呢?可他回到京城后,几次在朱元璋面前提起,朱元璋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刻意的对其有所隐瞒。
朱元璋若想要说,他岂非早早便说了,又何至于等到今天呢?
王小十道:“你若不肯说,我就只好去找方夜雨了!无论他到了何处,哪怕是到了漠北荒芜之地,我也要找到他,逼他说出来。”他知道毛骧不怕死,也不会怕威胁,但他却是忠于北国的人,当然也是忠于方夜雨的人。否则方夜雨也不会废了大力气,引自己来救出毛骧。
“不可!”毛骧道:“关于尊夫人母子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年……”这是当年的故事,比任何故事都要离奇。
“那是在陛下定都、登基之后,也是你失踪数年之后。这数年间,陛下从未放弃过寻找,却仍旧不见你的踪迹。如此,朝廷官员流言纷纷。有说你是死在了张定边的手里。更有说,你是投降变节,已经投靠了方国珍!”
“笑话!”王小十岂非好端端在这里?
毛骧道:“当然是个笑话。徐帅等人听了这流言,无不嗤之以鼻。可奈何三人成虎。陛下登基之后,又性情大变,好似对谁都不肯轻信。”
“后来呢?”
“再后来,尊夫人与令公子便失踪了。”
“失踪了?”
“同样有传闻,说是你已随方国珍才部逃往海上,暗中将妻儿接走。但我猜想,这必然是朱元璋所为,意在让他们母子免受流言之苦。再者,也是为防流言成真,而做好了准备。”
“做好了准备?是将他们当做威胁我的道具是吗?陛下不信任我?”
毛骧道:“朱元璋从未有真正信任的人。”或许在他登基之前,还不是这样的性情。可现在,却谁也说不好了。若他无有这样的心思,又何故会迟迟不让他们见面呢?
可转而,王小十也想通了一件事情。毛骧的话,也未必就是正确的,未必就可以尽信。
毛骧是什么人?他是方夜雨的人。而如今的一切,也都在方夜雨的掌控之中。
打的交道多了,王小十知道了方夜雨其人如何。他的话,只能相信一般。所以王小十对毛骧的话也是如此!或许,朱元璋真的将小羽母子藏了起来,但其目的却并非会如毛骧所说的那样。
而且,毛骧如此解释,只怕也另有原因!
与方夜雨打交道多了,王小十自然变的聪明了。“你是想让我与朱元璋产生仇视吧!刚刚那些话,都是方夜雨要你说的。他在哪?”
“我不知道。或许他现在已经回漠北了。”
“胡说!”王小十身手抓在了毛骧的肩上。大力之下,险些要将毛骧的肩头捏碎。“告诉我,方夜雨在哪?”
“没用的……”毛骧和痛苦。“我不怕死。不怕死在沈万三手上,当然也不怕死在你王小十的手上。”
“你的确不怕死!”王小十手上又重了几分力道,已经让毛骧痛的无法张开口说话。同样的,也令他无法抬手抵抗。“但方夜雨怕你死!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引我到这里来救你!现在我倒要看看,他是否会眼睁睁瞧你死在我手上!”
连日来,被方夜雨三番五次捉弄的气愤,都发泄在了毛骧的身上。眼瞧着,他的肩胛骨就要被王小十所捏碎。
“住手!”那不是方夜雨的声音,却是楠姑娘的声音。
她来的倒是巧啊!
“王将军,还请你放了他!”
王小十道:“你凭什么要求我?除非方夜雨来求我。”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方夜雨!”
“哈哈……”王小十又笑了。他在笑自己,笑自己是个呆傻之人。他非但是被方夜雨给骗了,更是被这位楠姑娘给骗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方夜雨的一切。
“王将军,请您放手,我立刻就带着你去见方夜雨!”
“好。”可王小十仍旧没有放手,不过是手上减轻了几分力道。但一股内息透体,已经令毛骧失去了战力,只能老老实实被王小十拖着走。
路上,楠姑娘道:“王将军,是我们骗了你,但方夜雨是情非得已,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记在心上。”
王小十不语。但这更令楠姑娘忧心。她很懂男人,她当知道,若一个男人嘴上不说,往往便已经放在了心里。
“为了方夜雨,毛骧付出了很多,所以无论如何,方夜雨都会保证毛骧的安全。”
王小十仍旧不语,就好似听不见姑娘的话。他是怕,怕自己一开口,心就跟着软了。有时候,男人是很难拒绝一个女人的。如果自己开口,楠姑娘顺势求自己放了毛骧,自己该怎么做?
所以他没办法。从前,王小十无论面对何等境地,都有摆脱困境的办法。可如今,他屡屡被方夜雨戏弄,已经变的对事事都没有办法了。
而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自己强硬起来。所以他打伤了毛骧,逼迫方夜雨出来。
“地方到了,王将军请吧。”
他们又回来了。在刚刚,王小十就已经猜到这地方了。万花楼,方夜雨始终都在,就在楼上稳坐,却搞的自己团团乱转。这岂能让人不气?
王小十几乎是强横的撞开了万花楼的大门,提着毛骧上了楼。楼上,阵阵丝竹之声不绝。这方夜雨当真是好兴致啊!难道他不知自己已经找了上来?
方夜雨当然知道。他若猜不到,便不是方夜雨了!漠北蒙人贵族中,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物,果然非同小可。或许在武艺上他与蒙赤行相距甚远,可这对于人心的把控,只怕已经远胜其师了。
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但王小十不怕。他孤身一人上楼,又有何俱呢?大不了一死罢了。
王小十同样不怕死,甚至比毛骧更加敢于直面死亡。因为他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
“方公子,你真是好兴致啊!”
方夜雨道:“多谢王将军将毛骧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