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驱虎,吞狼
在扶余人收缩兵力,减少山林中对抗之后,高句丽五部贵族终于和他们的部族取得了联系,那些生活在各部领地上的高句丽人,在得到了王室放权的消息之后,一个个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几乎不用什么动员,五大部族的青壮们自己就收拾好了行装,背着武器,背着口粮,告别家人,三三两两地向国内城走去。
短短几天时间,国内城就迎来了四五万名各部族的战士,并且剩余的援军仍在源源不断地从各方赶来。
只是。
这群乌合之众,也配叫军队?
就凭他们,也想击败汉军?
拔奇站在城头,冷漠地望着不断从东面进入国内城的,相互之间还在嬉笑打闹,像是来参加秋游的部族士兵,心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悲凉,而他心中原本因为伯固和五部贵族们妥协,而对自己地位产生动摇的怀疑也荡然无存。
然而不是所有高句丽人都见识过汉军的武勇,这些年来,高句丽在长白山称王称霸,许多人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幻觉。
我们很强。
站在拔奇身边的年老贵族就是这么觉得的,这位老者趴在城墙垛子上,眉飞色舞地看着吵闹的人群,看着自己部族的儿郎们矫健的身姿,为他们大声喝彩,“哈哈哈,有如此强大的军队,我们何须害怕汉人?”
这些贵族们嘴里说着话,还不时地斜过眼,向拔奇瞥上两眼,那意思似乎是说,你们王室平日里趾高气昂,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得放下身段,哀求我们五大部族?
拔奇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又跳,但是考虑到当前局势,最后还是选择了忍耐。
可是拔奇越看越来气,越听越窝火,最终,他再也没有心情,不再理会那些五部贵族的自我吹嘘,转身离开喧闹的人群,坐上马车就来到了高句丽王宫。
伯固还在寝宫里等候消息呢。
“父王,这些人根本无法对抗汉人的军队,即使来再多也没用。”拔奇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和忧虑。
伯固在床上稍微直起了身子,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自己儿子,却没有说话。
“以这些部族军队的装备和纪律来看,比起我们王室的军队都远远不如,简直就是刚刚扔下锄头的农夫,乌合之众。”拔奇压低了声音,急切地继续说道:“即使是经历了春天那一场惨败,现在的王室军队,面对五部联军,也能勉强战个平手。”
伯固抿了抿嘴,拔奇连忙把放在一旁小桌上的参汤端起来,送到父亲嘴边。
“继续说。”
拔奇有些犹豫,似乎是难以启齿,“部族军队不是王室军队的对手,王室军队又不是汉人的对手,这样说来……”
“这就是本王为什么要召集他们过来。”伯固有些失笑地说道。
喝了一口参汤,伯固枯黄的脸上增添了几分红润,说话声音也变得有了些力气。“他们本来就不是汉人的对手,这些蠢材和本王一样,当年都曾在耿临的脚下匍匐求饶,怎么如今就忘记了呢?”
就在不到二十年前,汉朝和高句丽之间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当时玄菟郡太守耿临亲率一千人出征,就在这国内城下打得高句丽人跪地求饶,那时高句丽的主战派正是现在的年老贵族们。
拔奇愣住了,他可不相信会有人的记性这么差,“那他们的自信从何而来?”
“本王告诉他们的。”
伯固的声音中透出几分讥诮,“本王告诉他们,汉人朝廷如今衰弱得不成样子,他们在襄平城下聚齐了二十万大军才击败了我们高句丽三万人,并且死伤更为惨重,这次大举进犯只不过是汉人在虚张声势,想讨回一些面子而已。”
“啊?”拔奇无法理解自己父亲为何要编造这样的谎言来欺骗他人。
“本王是为了你的王位啊,我的蠢儿子。”伯固见拔奇还是转不过弯来,终于忍不住轻骂了一句,摇头叹息起来。
高句丽国内的形势是众星捧月,王族在国内城周边居于绝对强势的地位,而五大部族星罗棋布地居住在更远处的山林中,王室也插不进手。
虽然对于任何一个部族,王族都有绝对的力量优势,但五大部族若是联合起来,实力比起伯固掌握的王族也不怎么逊色。
这一次汉军远征高句丽,关羽率领数万大军直扑国内城,正面迎击汉军兵锋,同时受到战争影响最大的,正是国内城周边的富庶地区,这里的百姓都是忠于伯固的高句丽人。
虽然不甘心,但伯固明白,高句丽人打不过汉人,这是事实。
想要坚持过这一次战争,需要很多人流血牺牲。
既然注定了有人要死,为什么不是让五大部族来?
现在的情况是,王室军和部族军,谁对上汉军都绝对讨不了好。
几方实力对比,汉军兵精将猛,还有高句丽无法望其项背的战争体系,战斗力最强,这是毋庸置疑的。
王室军不是汉军对手,即使恢复到春天的鼎盛状态也不行,但他们凭借底蕴,战斗力仍然强于五大部族军队。
五大部族实力最弱,又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洗礼,和汉军相比,他们只是一群任人宰割的乌合之众。
王室若是像春天那次一样,选择单独与汉军对战,一旦战败,必然再无立足之地,即使侥幸击退汉军,王室也必定会损失惨重,难以继续压制五大部族。
在无法抗衡汉军的前提下,伯固想要巩固自己的统治,只能设法引诱五大部族,让他们参战,在汉人的刀枪下变得更加弱势。
当然,要是能顺便消耗汉军的战斗力,那就更好了。
“现在听懂了吗?我们尽量保存实力,让五大部族的战士去流血牺牲,只要他们失去威胁王室的实力,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到那时候无论是向汉人求和,或是我们逃出国内城都可以,掌握住高句丽最为强大的力量,王位就还是你的。”
听到这里,拔奇才恍然大悟,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那前些天,父王召集五部贵族,商议让他们参与朝政……”
“这些人贪婪成性、狂妄自大并且鼠目寸光,说些让他们高兴的,抛出点甜头来,他们不就争先恐后,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拿出来了吗?”伯固目光灼灼,丝毫不像一个病重的老人。“只要高句丽还在我们掌握中,败给汉人又怎样?”
好一个驱虎吞狼之计!
要知道经历了那一场惨败,王室损失了数万件精良武器和铠甲,还有一万多名身经百战的优秀将士,从而失去了压制五大部族的绝对优势,高句丽国内已经有人在蠢蠢欲动。
政局不稳,敌意四起,使得拔奇半年来忧心忡忡,而汉朝大军压境,更是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几乎要被巨大的压力击垮。
内有奸人,外有强敌,面对如此内忧外患的险恶局面,想不到父亲还能谋划出如此巧妙的计策,祸水东引,利用汉军强悍的战斗力,消灭高句丽国内潜在的敌对力量,从而巩固王族的统治地位。
拔奇钦佩地望着伯固,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太稚嫩了,根本无法达到父亲这样的程度。
这才是王者啊。
可是想想,要亲手送几万人去死,拔奇又有些心中不忍,毕竟高句丽是他的国家,那些人是他的子民。
“作为君王,你需要的是掌控国家的能力,而不是仁慈。”伯固看出了儿子心中的犹豫,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教诲起来,“本王就快要死了,若是你丢掉王位,那就只有到地下和本王做伴了,到那时高句丽即使幅员万里,威加海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对啊,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高句丽也是一样,只有在自己的统治下才有存在的价值。
若是自己身死族灭,即便高句丽再强大,也是属于别人的国家。
那还不如灭亡了呢。
拔奇突然领会了父亲的苦心。
“孩子,你要有耐心,即使我们这次被汉人打败,甚至是国都被夷为平地,但只要有人,有时间,高句丽就可以再次兴起,重新成为东方的霸主。”伯固语气坚定地说着。
“汉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辽阔无比的疆域,数以千万计的人口,他们也是从弱到强,从小到大一步步发展起来,汉人用一千年做到的事,我们高句丽人只要坚持,同样可以做到。”
明白了父亲的计划,明白了父亲的决心,明白了自己未来奋斗的方向,拔奇心中不再有犹豫,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让五大部族与汉军相互厮杀,而王室的军队坐山观虎斗,借此从中获利。
“激将法。”伯固似乎可以看透自己儿子的内心,他缓缓说出这三个字之后,仿佛一下子变得十分疲惫。
拔奇连忙扶着父亲无力的身子,让伯固平躺下,又细心地为他盖好锦缎织成的被子,然后退出寝宫。
激将法。
具体如何实施?
第四十三章 战前部署
又过了几天,城中的五大部族军队数量达到了接近六万,这意味着各部族基本到齐,并且是全力以赴,想要拿下这一场战争的胜利了。
高句丽王宫中,最后一次战前会议。
“本王子已经派了使者去汉军那里,和他们约定好了,两日后决战。”拔奇微笑着目视坐在下首的几位年老贵族。
“两日后?也好,让汉人的头颅在他们的脖子上多待两天吧。”一名高句丽贵族老者脸上露出狂妄的笑容,哈哈大笑着说道。
也不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是心里真的这么想的,在座的其他五部贵族同样表现得满怀信心,这些人凑在一起,开始肆意地贬低汉军,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战利品分配的。”拔奇继续说道:“大王考虑到五大部族这么些年,日子过得都不怎么富裕,所以他老人家说了,这次与汉人交战,谁抢到的战利品就是谁的,战胜之后,各部族再按照斩获的人头来分配剩余的战利品。”
嚯,伯固这么大方?
几名贵族老者互相看看,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众所周知,汉人拥有天下最好的武器和盔甲,武装程度比起高句丽来,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正是靠着装备精良和人多势众两个优势,才能霸占着广袤肥沃的土地。
与汉人相比,高句丽人个个都是勇猛的好汉,只可惜他们的刀没有汉人的锐利,盾没有汉人的坚固。
若是这一次战胜之后,五大部族可以分享战利品,给英勇的战士们装备上。
那他们还不得起飞喽啊?
看着众人欣喜若狂的表情,拔奇再次开口,而这次他说出的话就不是那么让人喜欢听了。
“王室部队会被安排在正面,与敌人中军接战,汉军英勇,你们的部队不是对手,布置在侧翼,为王室军掠阵就好。”
拔奇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几名贵族老者气得差点就要跳起来了。
怪不得伯固说话这么大方呢,原来你们父子早就谋划好了,想要把最肥美的肉吃进嘴里啊。
汉人的中军肯定是他们最精锐的部队,装备也肯定是最新最好的,甚至汉人将领就在中军,一套汉军将领的盔甲,那可是绝对能当传家宝来收藏的。
这么多年来,你们王室军都享受着高句丽最好的待遇,我们争不过,忍了。
到了今天,王室军实力大不如前,还想捞尽好处,我们忍不了。
“大王子你这是什么话,我们的部族军队不是对手,那伯固大王为什么还要征召?”一名性情急躁的老者手握成拳,用力捶了一下面前的案桌。
随着这名老者愠怒地话语,其他贵族老者也纷纷出言附和。
“王室军若是大王子口中吹嘘的那样,半年前怎么会败给汉人?”
“是啊,依我看王室军就是花架子,根本无法担任主攻的任务。”
众人说得口沫横飞,几乎要喷到拔奇的脸上,但他还是保持着平静,口中不急不慢,说出让这些贵族们越发生气的话。
“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正经打过仗,各部族勇士在山里打打野兽,欺负那些小部落也就罢了,但两国交战,数万人的战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我们的对手是汉军,天下无敌的汉军。”
放屁!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王室军什么德行,遇见便宜跑得比谁都快,遇见危险更是跑得比谁都快。
如果汉军真的还是那么强,王室军早就躲在后面,把我们推出去了,还会抢着上阵?
把我们当傻子呢!
在拔奇的撩拨之下,这些利欲熏心的贵族老者火气越来越大,最后一个个铁青着脸,极其强硬地要求伯固出来和他们对质。
“不让我们担任主力,我们就不打了,各自回领地去。”
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拔奇终于无奈地同意了五部贵族的要求:两天之后,王室军在城上观战,由五大部族的军队出城与汉军对阵。
五部贵族终于逼得拔奇退步,得意洋洋地乘坐马车离开了王宫,拔奇看着他们一个个远去,心中不禁暗笑。
“高句丽派了使者来,说是要两日之后决战。”城外汉军大营,关羽的军帐之中聚齐了所有的将领,他环视一周,缓缓地说出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高句丽人真敢出战?
听到这个消息,张飞等人喜出望外,他们原以为高句丽人会闭门不出,依仗坚固的城墙和众多的军队固守国内城,若是那样的话,汉军强行攻城,势必会造成大量的伤亡。
这些将领们已经苦思冥想了好长时间,就是在谋划如何让高句丽人出战,而不是龟缩在国内城中,结果今天就有好消息产来了。
关羽的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只要高句丽人敢出战就好办,在野战中解决对手,总比去啃坚固的城墙要来得轻松。
“现在安排一下部属,张飞、太史慈、颜良听令!”关羽喝道。
“末将听令!”三名铁塔一般的汉子站起身来,齐齐向关羽抱拳。
按照关羽的安排,汉军军阵将分为前后两阵,这三人被安置在军阵最前方,各自率领两千名精锐战兵,他们将担负起绝大部分的进攻任务。
“徐荣听令!”
“末将在!”徐荣面容肃穆,起身应道。
跟在张飞等人身后的,将是徐荣率领的一万名辅兵,这些人不是专业士兵,只接受过简单的军事训练,关羽并不指望他们冲锋陷阵。
徐荣的任务,是为张飞等人保障后方安全,等到前军撕破对手阵型之后,这一万名士卒将紧随其后,挤压高句丽人重组防线的空间。
若是前方战事不利,徐荣则必须用手中的兵力稳住阵脚,保持阵型完整性,接应前军撤退。
这是一个艰难且不出彩的岗位。
“我将全军攻防枢纽交给鸿志兄,务必要稳。”关羽盯着徐荣,语重心长地说道。
徐荣慨然领命,不能担任先锋,他心中略有不甘,但看看张飞太史慈等人,都是年轻气盛而且武艺高强,正是冲锋陷阵的天然人选,跟他们争是争不过的。
再说了,自己原本就武艺平常,且已经年过四十,早已不是身先士卒,上阵杀敌的年龄了,还是安心在二线吧。
关羽将剩下两千名精锐士卒安排在了最后方,由他自己亲自统帅,这支部队是中军护卫,也是全军预备队,如果战事陷入僵持,关羽将会率军出战,对高句丽军队发起最后也是致命的一击。
还有一万名辅兵不会出战,他们必须坚守营盘,防止被高句丽人趁机摸过来,抄了全军的老巢。
“你们争点气,别让我亲自出手。”关羽看着这些充满了斗志的同僚,半开玩笑地说道。
坐在一旁的尉仇台听了半天,终于有些焦急了,为什么关羽只安排汉军,而闭口不提扶余军队的安排呢?
关羽感受到了尉仇台焦急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向尉仇台微微欠身,“扶余王,请你调拨四万战士,护卫我军左右两翼,只要扶余人能维持住两翼的战线不被突破,此战我军必胜。”
“扶余人自从被高句丽赶出长白山起已经百年,我们时刻没有忘记复仇,扶余人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太久了,关将军,请你改变安排,将扶余人安排在正面对敌的位置。”尉仇台一字一句,郑重地对关羽请求道。
关羽摇了摇头,拒绝了尉仇台的提议,“列阵作战是汉军所长,理应由汉军主攻,更何况这些天来,扶余战士在山林中的损伤已经很惨重了。”
尉仇台有些焦急,他手扶案桌,身体略略前倾,“刘太守已经答应让我们扶余人南下,与汉人共同生活,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扶余人愿意用鲜血来证明我们的忠诚!”
“正因为以后是一家人,所以不应当让你们站上本不擅长的位置。”关羽迎上尉仇台恳切的目光,坦然答道:“汉人没有坐视同袍浴血奋战的习惯,你们流了很多血,现在该我们了。”
“不愧是大国之人,如此高风亮节,实在令人心悦诚服,那本王这就回去安排,一定不负关将军所托。”尉仇台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向帐中众人环视一圈并抱拳致意,随后便大步走出军帐。
很快,各方势力的战前部属就已经安排妥当,每个人都知道了自己的任务。
接下来的一天,无论是汉朝和扶余联军,还是国内城的高句丽人,都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所有将要踏上战场的战士们早已磨亮了刀剑,将盔甲和装备仔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无不战意高昂,只等着即将到来的恶战。
第四十四章 决战之日
而此时,在国内城的王宫之中,有两个衣着华丽的男人也正在相视而笑。
“你这次做得不错,居然能让五大部族单独出兵,呵呵,等那些蠢材出了城,和汉人交战之后,他们就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了。”摇曳的烛火时明时暗,映衬着伯固苍老的面容,此刻他的笑容显得无比狰狞。
坐在伯固对面的拔奇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的语气中满是轻松,“两天之后,五大部族的主力就会全军覆没,到那时候,我看他们还怎么觊觎父亲的王位。”
这父子俩都是见识过汉军战斗力的,拔奇甚至亲自面对过颜良的骑兵和赵云等人的追击,以他看来,五大部族的军队面对汉军凌厉的攻势,恐怕没几个人能活下来。
伯固听了拔奇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以后就没有五大部族了,高句丽只需要王族来繁衍生息。”
“父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拔奇有些不理解。
“你且附耳过来。”拔奇仍是微笑着,然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寒光,却让拔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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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之日,到了。
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响起,无数身披黑色铠甲的将士走出汉军大营,迈步来到大营前方的空地,排列成一个个小方阵。
将阵型排列在汉军两翼的,是数量庞大的扶余人军队,这个国家的人喜爱白色,非但衣服是白色的,他们连皮甲都要用白垩涂抹,远远望去,扶余人的阵地就像是雪地一样。
汉军和扶余军队间距不远,一边是黑色盔甲红色战袍,一边是白色皮甲白色战袍,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反差,从而显得格外声势浩大。
遥遥相对的国内城也打开了城门,无数高句丽人像是潮水一样涌了出来,迅速铺满了城下的空间。
由于这些高句丽人分别来自五个部落,并且不是脱产的正规军,无论从盔甲还是武器来看都不是那么整齐,和对面整齐划一的汉军相比就更像杂牌军了。
但是,也不知道五大部族的贵族老爷们施展了什么魔法,使得这些来自各部族的高句丽战士们充满自信,他们士气旺盛,昂然走出城门,面对汉军也丝毫没有恐惧感。
在各级军官的大声叫喊和训斥声中,交战双方的阵型都逐渐变得整齐,但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最先列好阵型的,正是全身包裹在黑色铁甲中的汉朝军队。
这八千人是关羽亲自选拔、并且训练出来的,是倾注了辽东的所有心血的精锐,若是从装备、饮食和训练来说,他们非但是辽东,甚至是整个汉朝军队体系中都绝无仅有的翘楚,他们唯一欠缺的,或许就是战争的洗礼而已。
“擂鼓!”关羽遥望着对面还尘烟四起,乱七八糟的高句丽军阵,冷着脸下达了今天的第一道命令。
得到命令之后,鼓车之上早已等待得不耐烦的鼓手们迅速动了起来,他们脱去上衣,露出健硕的肌肉,往手心吐了一点吐沫,从腰后抽出两根手腕粗细的鼓槌,呐喊一声,用力砸向面前竖立的,足足有一人多高的朱红色大鼓。
拳头大的槌头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下下撞击着牛皮蒙成的鼓面,发出穿透力极强的沉重声响,这鼓声响彻战场,传播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数万人的军队来说,一个鼓手、一张大鼓是根本不够的,单单汉军这边,就有二十名鼓手和二十面大鼓在同时制造着巨大的声音。
他们分散在五里多宽的战场之上,相互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的配合,鼓声阵阵,非但整齐划一,并且形成了连绵不断的声浪,这连绵不绝的鼓声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催动着战士们不断迈动脚步,奋勇前进。
从第一声鼓声响起,位于军阵最前列的张飞便有了动作,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丈八蛇矛,让身后的所有将士们都能看见自己,与此同时,他高亢粗豪的声音也传入了每一名汉军战士的耳中。
“汉家儿郎,随我杀敌!”
战斗刚刚开始,鼓声还相对平缓,久经训练的汉军将士们一步步踏着鼓点,跟随着被高高举起的红色战旗,向战场的中央地带迈动了步伐,随着这些将士们的运动,他们身上的铁甲甲片互相摩擦碰撞,发出了哗哗的响声。
在战场的另一端,高句丽人的动作就没有这么快了,汉军开始前进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完全整好队列呢。
看到汉军开始像城墙一般缓缓接近,位于第一线上的高句丽将领也无奈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整军的念头。
这些汉人真是可恶,一点都没有君子之风。
“擂鼓,迎击敌军!”随着愤怒的命令,同样低沉的鼓声在城下响起,高句丽人也开始前进了。
在古代战争中,鼓声有着非常大的作用,不仅仅是助长斗志,也不仅仅是调整己方将士的脚步,更重要的是干扰对方部队的前进节奏。
至于现在,交战双方各自擂响战鼓,声音响彻原野,究竟是谁能把谁干扰了,那就得看平日里的训练水平。
高句丽人在这方面就有所欠缺,和汉军相比更是有差距,他们的阵型在前进了不到三十步之后就开始变得松散混乱,乱糟糟的像是一群流寇。
与此同时,汉军部队依旧保持着统一的步伐,他们沉默着不断前进,就像是一群黑色的钢铁雕塑。
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不仅仅在于训练水平,更重要的是战前的布置。
关羽把最精锐的汉军前锋部队布置成了三个独立的方阵,并且呈前后排列,每一个方阵分别由一名大将指挥,而两翼的扶余人军队也各自形成一个巨大的方阵,他们只需要跟随中间的汉军脚步,不要脱节就可以。
而高句丽这边的军队由五大部族组成,他们在对抗王族的时候团结一致,这事不假,但每个部族之间其实也有矛盾,只是在共同的利益诉求面前暂时被掩盖下来而已。
五大部族各怀私心,他们都想狠狠捞上一笔,可是都不想交出自己部队的指挥权,给别人当了垫脚石。
所以在互相扯皮之下,高句丽军队按照部族,分成了五个方阵,并且各有指挥,呈一字型平行摆开,而实力最强的那个部族有些倒霉,他们正面对上了张飞率领的汉军先锋。
或许是被张飞部队的气势所震慑,这个部族的指挥官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于是在前排的影响之下,整个方阵的脚步都慢了下来,从而使原本是一字排列的高句丽军变成了向内凹陷的形状。
鼓声渐渐加快,张飞也开始加快脚步,他率领的部队全是由刀盾手组成,这支先锋部队放弃了远程攻击能力,为的就是利用盾牌和全身铁甲带来的优越防护能力,一举突进敌阵制造混乱,为身后的兄弟部队创造杀机。
高句丽军的巨大方阵此时却普遍放慢了脚步,他们的兵员组成中有大量的弓箭手,这些常年生活在茫茫大山中的猎手近身作战或许不行,但说起射箭个个都是好手,他们见到汉军来势汹汹,便开始准备停下脚步,用弓箭来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然而与左右翼友军的行动相反,位于最中心、直面张飞部队的那支高句丽部族军队却在将领的指挥下加快脚步,因为之前的恐惧,他们比友军的位置落后了近二十丈,高句丽的平行方阵无形之中就有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倘若这个缺口无法填补,汉军就会加以利用,突破进高句丽人的阵型深处,他们的近战部队将会腹背受敌,根本无法保护身后的弓箭手部队,整个阵势就会崩溃。
这名高句丽指挥官也不傻,他看见对面的汉军没有远程攻击,而是不断加速,就明白了张飞的意图,却不敢像友军一样,让自己的部队放慢脚步,给弓手上弦射击,拦阻敌人的行动。
为了全局考虑,他只能催促着士卒们加快脚步前进,试图在汉军冲进高句丽军阵之前补上这个缺口。
两翼的部队已经互相进入了射程,高句丽人的弓箭手抢先停下脚步,将早已捏在手中的羽箭搭上弓弦,前排部队则是举起盾牌,在保护自己的同时继续前进,他们的职责是突破敌人前排阵型,攻击后排弓箭手。
扶余人同样不甘示弱,他们和高句丽人采取的是同样的战术,只不过扶余人牢记着尉仇台的命令,前排近战部队和后排弓箭手的距离要远远小于高句丽人。
然而在战场最重要的中间位置,一支高句丽人在与汉军对阵之前,就已经陷入了混乱。
他们想要补上缺口,就必须加快脚步前进,但是,为了保持住阵型的整齐,指挥官又不得不让所有人稍微放慢脚步。
在这种矛盾的指挥之下,这支高句丽部队非但最终没有赶到预定位置,同时也没有机会展开远程攻击,他们绝望地奔跑着,眼睁睁地看着张飞挥动长矛杀进了己方的军阵。
“完了……”战场之上的形势被城墙上的观战者看得清清楚楚,几位衣着华贵的高句丽老年贵族更是面如死灰。
第四十五章 都杀了吧
“喝啊!”
张飞腾空跃起,丈八蛇矛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弧形,伴随着寒光扫过,鲜艳的血花绽放在战场之上,高句丽阵中顿时响起几声凄惨的号叫声。
在张飞这头人形猛虎的率领下,汉军先锋部队高速前进,抢在高句丽人填补上缺口之前,一头撞进了他们阵型中心。
这些将士们根本不用多想,只是按照平日里千百次训练过的那样,在接近敌人之前就将拿在左手的盾牌贴近身体,然后借助整个肩膀和身体的力量,撞向挡在面前的敌人。
位于第一列的士卒都是特意遴选出来的精锐,一个个身强体壮,他们在高速奔跑下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力,让迎面而来的高句丽人根本抵挡不住,被撞得纷纷倒退,许多人甚至一屁股就坐倒在地上。
然而这些汉军战士们不会留给高句丽人再次起身应战的机会,他们一击得手,早已蓄势待发的环首刀随即挥出,准确地劈砍在各自敌人的身上。
城头上观战的高句丽贵族们面如死灰,他们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子弟兵被汉军从中心突破阵型,他们往日里自以为高句丽勇士天下无敌,可是现在,在那些剽悍的黑甲战士面前,高句丽人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尤其是那名冲在最前的汉军将领,他一边怒吼着前进,一边将手中的黑色长矛挥舞得如同旋风一般,所到之处,高句丽士卒纷纷倒地,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稍微阻挡他的脚步。
“这、这是什么人?”一名面容枯瘦,身穿淡黄色锦袍的老者颤声说道,然而没有人回应他,五大部族的族长们都早已被城下迅速倾斜的战场形势震慑得说不出话了。
而在汉军大阵后方,关羽站在高大的木台上俯瞰整个战场,看到位于正中的张飞部队进展顺利,已经突破了敌军防线,正在长驱直入,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发出信号,让太史慈和颜良跟着张飞部队冲进去,然后穿插到敌军两翼的后部。”
命令下达之后,中军鼓声立时一变,远处正在前进的太史慈部队也听得分明,紧跟在太史慈身后的掌旗官回头一看,中军又挂起了几面旗帜,其中的特殊含义只有少数人看得懂。
“都尉,关将军命我军斜向切入高句丽军后方!”这名掌旗官大声喊道。
太史慈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知道了。”
辽东军这几位将领都是在原本的时空中大放异彩的,但现在来说,他们就像未经打磨的璞玉,非但声名不显,并且欠缺战场的淬炼。
可名将胚子就是名将胚子,他们身上具备常人无法企及的超凡天赋,以及对战场的敏锐直觉,早在列阵冲锋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战场的态势。
高句丽人数量众多,并且有大量弓箭手,在远程攻击方面肯定是强于扶余军队的,如果汉军不能迅速突破敌军前方的阵型,稳住阵脚的高句丽人势必会充分发挥他们的优势,对汉军这边造成巨大的杀伤。
然而,随着张飞部队的长驱直入,高句丽人一字排开的阵型收到挤压,从中间凹陷进去,形成了巨大的缺口,高句丽人左右翼的方阵感受到了来自侧面的威胁,开始产生了恐慌。
也许是害怕被对手抓住破绽,也许是想要重新稳住阵脚,原本位于两翼的高句丽方阵前军也开始收缩阵型,中军和左右翼之间的缺口在段时间内变得更大。
虽然两翼的高句丽指挥官马上醒悟过来,发现了自己阵型的纰漏,并且大声呼喝着士卒,让他们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但为时已晚,汉军已经敏锐地抓住了一纵即逝的战机。
还没等高句丽人填补上空缺,太史慈和颜良部队就已经一左一右,像是锋利的钢刀掠过血肉一般,将数万高句丽人分割成了三块。
“大王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就在督战的高句丽贵族们乱成一团,在城头上左顾右盼,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拔奇却一语不发,转身向城下走去,一位眼尖的老者瞥到他的背影,连忙出声叫喊起来。
拔奇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着,只有毫无感情的声音随风传来,飘入几位贵族的耳中。
“我军败像已现,若不能重整旗鼓,必然会全军覆没,本王子现在去召集王室军队出城助战,各位稍安勿躁,在这里静候便是。”
原来他是要率军出战啊。
这些贵族老者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转向了城外的战场,越看越是焦虑。
为了一举击败汉军,斩获更多的人头,从而在战后的战利品和权力分配中更有话语权,五大部族这一次是全军出动,只有少数亲卫负责贵族们安全,从而留在城内。
这样孤注一掷,也导致了几名老贵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下部族军队陷入苦战,而没有余力来支援城外部队,只能寄希望于拔奇和他的王室军。
早知道就同意拔奇的提议,让王室军顶在最中间了。
几名老贵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懊悔不已。
拔奇面带冷笑,迈步走下城头,他的心腹将领早已再次等待多时了。
看着几名心腹迎上前来,拔奇一边前行一边压低声音问道:“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这几名高句丽将领同样满脸兴奋。
“传令下去,动手!”拔奇满意地点了点头,站到了几十名王室军人的保卫阵型中。
几只响箭此起彼伏地飞上了天空,尖锐的呼啸声传遍了整个国内城,数以千计的王室军人得到了信号,从国内城的各个角落蜂拥而出。
五大贵族的巨大宅院一向是他们身份的标志,但此刻,也为王室军队提供了明显的目标,他们迅速包围了这些宅院,撞开厚重的院门,涌入毫无防备的庭院,很快,城市的各个角落就响起了嘈杂的厮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
眼看着城下战事越来越明朗,战争的天平不断向汉军一边倾斜,城头上的年老贵族们也越发焦急,他们紧紧皱着眉头注视战场,紧握的双手不断有汗水流淌下来,但是,片刻之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打断了他们观战的雅兴。
这几位贵族老者被脚步声打扰到,刚回过头准备怒斥,却诧异地看到了数百名王室军人正在向城头挺近,这些高句丽国内的精锐全副武装,片刻之后就沿着两边的阶梯登上了城头,将明晃晃的刀锋对准自己。
“你们不去出城杀敌,却来这里干什么,想要造反吗?”这些老贵族们慑于王室军威势,不禁纷纷后退,胖老者向来自诩为五大部族的领头人,非但不退,反而向前一步,伸出粗短的手指喝问起来。
然而回答他的不是语言,而是当头一刀。
寒光一闪即逝,血花随之绽放开来。
这名胖老者捂着脖颈上不断喷出鲜血的伤口踉跄后退,然后跌倒在地,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气管已经被割断,虽然口中不断喷出血沫,却只能发出咝咝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余贵族老者早已被这一幕吓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这些人的记忆中,他们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被人轻慢过,更别说是用武器对着了。
他们凭借着部族的力量,在高句丽国内位高权重,一向养尊处优,就连几代国君和他们说话都是客客气气,唯恐这五大部族生出反意,动摇高句丽的根基。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五大贵族还满心欢喜地目送自己的子弟兵走出城门,他们甚至在商量着击败汉人之后该如何庆祝,该怎样和伯固讨价还价,谋取更多的权柄。
但转眼的功夫,不仅仅是城外的部队,他们五大部族赖以和王族对抗的军队,在战场上被汉人肆意地践踏,连他们自己,都落到了被人用刀指着鼻子的境地。
如此巨大的反差,让几位享受了几十年荣华,玩弄了几十年阴谋诡计,早已忘记了正面战斗为何物的老年贵族彻底陷入了惶恐,浑身像是筛糠一样颤抖不已。
“诸位别慌,你们今天都要死,但不用担心在黄泉路上孤独,我会尽快让你们见到家人和子孙后代的。”
带着笑意的声音悠悠传来,随后拔奇在几名将领的重重保护下,再次登上了城头,与此同时,他讥诮地歪了歪头,示意众人向城内看。
贵族老者们顺着拔奇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城中有许多地方已经冒起了黑烟,许多人乱成了一团,他们根本不用细看,就迅速分辨出这一切正是发生在自己各自的府邸之中。
再细细听去,传入他们耳中的哭喊声和惨叫声也不仅仅发生在城外的战场,事到如今,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该知道,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位贵族老者愤怒欲狂,他们怒视着拔奇,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是拔奇根本不给他们辱骂自己的机会,再次施施然背着手离开了。
“都杀了吧,省得碍眼。”
第四十六章 想不通啊
国内城中乱成一团,但王宫却似乎独立于喧嚣之外,仍然保持着宁静。
大王的寝宫中,伯固静静地坐在床上,自从患病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只能以这种姿势来度过,这让雄心勃勃的高句丽王很不习惯。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令人心悸的宁静,随后,拔奇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伯固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不禁笑了,拔奇还是太年轻,从他脸上轻松的表情,伯固就读懂了一切。
“解决了?”伯固将身子向后靠了靠,这样让他更舒服一些。
困扰了自己半年的隐患终于解决了,伯固觉得自己终于能放松片刻。
“都解决了,五部贵族的直系亲属之中,除了少数负隅顽抗的被当场格杀,其余人员都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只等父王发落。”拔奇低下头颅,恭谨地答道。
伯固沉默不语,只是眯缝着眼睛打量拔奇,半晌之后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杀人之前还知道先禀报一声。”
拔奇心中大惊,连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儿臣一心向着父王,凡事都不敢自作主张,还请父王明察。”
前些日子里,拔奇亲眼目睹父亲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也目睹父亲变得软弱,连五部贵族都压服不了,他确实以为伯固老了,昏庸了,不行了,心中有些自以为是,举止也有些骄纵。
但是从昨天开始,看着伯固足不出户,单单是用计,就除去了五大部族几乎所有的力量,再次将高句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这种手段让拔奇不寒而栗,也让他明白自己还是太嫩,还远远不是父王的对手。
“好了,起来吧,本王是在夸你。”伯固对自己儿子的表态十分满意,他呵呵笑着,似乎困扰了自己大半年之久的病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接下来我们还不能闲着,要做好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拔奇亲历了整个阴谋的部署,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父亲接下来的计划,但这个时期他可不愿再露锋芒,一心只想着装傻来让伯固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坐在王座上的人是没有感情的,只要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就是亲生儿子也会被痛下杀手,拔奇很了解伯固,直到自己父亲做得出这种事。
伯固再次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计划,“你去安抚住城中百姓,就说五大部族私下里勾结汉人,妄图里应外合,将高句丽献于汉朝,务必要守住城门,不能让任何人出入。
同时,严密监视城下战况,五大贵族毕竟有好几万军队,就算是几万头猪,杀也要杀上两天,等到汉人将城外的人杀光了,累了,满意了,再派人去求和,尽量拖延时间,若是能说动汉人退兵就更好。”
“儿臣明白,儿臣这就去办。”
“让你的人收拾财物细软,随时做好出城的准备,若是汉人不肯退兵,我们就拖延着打,若是实在守不住国内城,我们去深山里躲避些时日,等汉人走了我们再回来。”
国内城周边山峦起伏,只要伯固父子带着直属部队离开国内城这个活靶子,进入大山之中,凭借熟悉地理这个优势,就算汉军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抓到自己。
实在不行,还可以向东渡过马訾水(鸭绿江),在南边躲一躲,顺便过个冬,高句丽人在长白山里冻惯了,汉人行吗?
更何况汉人来了足足好几万,再加上扶余人,这么多人别说吃粮了,就算是吃草,一路走来都能把沿途吃光了,他们的粮草绝对支撑不了太久,只要被拖下去,他们终究是要退兵的。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这是高句丽百年来一贯秉承的生存法则,正是由于这种不计较一时得失的特质,高句丽人才能从长白山里无数个小部族之中脱颖而出,并且最终成为这里的霸主。
如今伯固要再次祭起跑路这个传家宝,他对自己的水平相当有信心。
拔奇心里早就如明镜一般,但他还是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来望着伯固,“要逃到山里,那王宫这里的财物也要……”
伯固摆摆手,示意拔奇去忙自己的,“王宫这里不用你管,自然有人会准备妥当,去吧。”
明明有病在身不能动弹,还不让插手王宫里的事,这条老狐狸果然不信任我,另有心腹啊。
拔奇低着头,不断地腹诽着,但他根本不敢将心中不满表露出来,只好对伯固施礼之后退出了寝宫。
似乎还有什么遗漏,拔奇一边走在王宫曲折的道路上,一边心中不停地盘算,仿佛始终有什么东西让自己疑惑。
突然间,一个想法进入了拔奇脑中,让他瞬间觉得如坠冰窟。
明明身在宫中,伯固却对国内城里里外外的情形了如指掌,并且对自己的言行也有了解,难道他早就在自己身边安排下了耳目?
拔奇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继续前进,脑中飞速地闪过自己平日里重用的几个心腹,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伯固安插的钉子,恐怕自己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伯固的眼睛,被牢牢监控着。
是谁,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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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蛮族只凭着一腔血勇来打仗,对行军布阵简直是一窍不通啊。”
徐荣站在关羽身旁,有些不尽兴地叹道。
由于不太放心辅兵的战斗力,担心他们损伤过重,关羽在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看到高句丽人败像已现的情况下,命令徐荣率领的后军原地驻守,远离战斗漩涡,而徐荣本人也被召回中军,与关羽和尉仇台共同观战了。
作为指挥全军的地方,他们脚下的木台足足有两丈多高,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战场全貌,此时战场中的形势已经非常明了:汉军的黑色洪流左右穿插,将高句丽两翼后方的弓箭手部队打得抱头鼠窜溃不成军,而高句丽前军又被扶余人牢牢地纠缠住,只要敢回头救援,就会将后背亮给扶余人。
高句丽人自然不会自寻死路,所以他们的前军只能咬牙苦战,希望在弓箭手部队彻底崩溃之前,将扶余人击退。
然而战场上这些扶余人满怀着家国仇恨,虽然战斗力比起高句丽人有些差距,但他们依旧高呼酣战,根本不考虑后退,只求死死地咬住高句丽人,让他们无暇他顾。
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高句丽人全军崩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站在另一侧的尉仇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扶余人的主攻方向是左右两翼,他们虽然战意高昂,但全力奋战之下也只能和高句丽人打个难解难分,一直到太史慈和颜良抓住高句丽人阵型的破绽,一举分割开了敌军,扶余人才渐渐掌握了主动。
而在徐荣眼里,长白山百年霸主高句丽人居然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那岂不是说扶余勇士比他们还差,甚至连战争的门道都没有摸到?
关羽注意到了尉仇台的脸色,他不以为意地笑道:“扶余王你要明白,战争不止考验士卒的武勇,更是将帅之间的比拼,成千上万人在战场之上相互厮杀对敌,单凭一股血气之勇是无法取胜的。关某也是来到辽东之后,与徐将军每日训练士卒,相互切磋兵法,这才知道战前布阵的重要性,徐将军熟知兵法,他的判断不会有错。”
“如此说来本王确实孤陋寡闻了,还请徐将军为我讲解两军布阵得失。”尉仇台转向徐荣,但语气中还是有些许的不服。
“先从高句丽人的阵势来说吧,”徐荣面色不变,反正现在大势已定,他也不用担心战场形势再有变化,索性就用眼前这几万人做道具,来给扶余王好好上一堂课。“高句丽人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把兵力分成五个方阵一字排开,每个方阵都以刀盾手在前,长枪兵紧随其后,弓手布置在最后方,这种战法是由春秋时期的战术演变而来,在数百年前很常见,追求稳妥的同时也有很大的漏洞。
战车的特点就是笨重,缺乏转圜余地,同时需要广阔的空间来冲击,所以那个时代,双方各自将兵力平平铺开,你一刀我一枪的互相厮杀,很容易打成消耗战。
可是骑兵出现之后,集中精锐部队,突破对手阵型,成为了战争的主流,像高句丽人这样,将不同兵种简简单单地平铺成一条线,面对我军的精锐力量,缺乏相应的反制手段,只要其中一点被突破,全军都会随之陷入困境。”
“那高句丽人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如今的局面呢?”尉仇台听的有些入神,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大汉军队本来就比高句丽人精锐,所以你才能在这里吹嘘,若是换了你当高句丽人的将领,搞不好还没有对面能打呢。
关羽接过了话头,“若是我率领高句丽军队,就会摆出偃月阵,用厚实的中路来消耗对方精锐的冲击力,再是精兵,体力也终究是有限,只要遏制住进攻势头,将战斗拉入相持,对高句丽人来说,他们的战略意图就达到了。”
对啊,高句丽人根本不需要在野战中重创联军,只要成功消耗汉军精锐,延阻汉军攻城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这些高句丽人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狂妄到拉开阵势和汉军打起了对攻呢?
尉仇台很不理解。
第四十七章 张飞的决意,狂飙突进
虽然感觉压力越来越大,但在战场左右两端,高句丽军队还在拼死搏杀着,他们面对的是扶余军队,战斗力比自己要弱上不少,所以从一开始就占了些便宜,此时虽然腹背受敌,但一时之间还不至于全线崩溃。
可是,位于战场中心地带的那一支高句丽部队越来越顶不住了,形势已经岌岌可危。
这个部族在五大部族之中实力最强,所以在自己部族长老的强硬要求下,他们被布置在了最不需要保护侧翼的正中,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进攻方面,可是好巧不巧的,这些倒霉蛋遇上了实力最为强横的汉军精锐,从一开始交手就吃了大亏。
此次远征高句丽的八千名玄甲战士是绝对意义上的精锐,几乎整个辽东的军事资源都向他们倾斜,他们拥有最优秀的将领,最先进的武器,最充足的后勤保障,最艰苦的训练程度。
若不是大汉还有一支常年在西北边陲,和羌人作战的凉州军存在,刘备此时就敢大声地说出:这八千名辽东精锐,是这个时代,世界上最强大的步兵军队。
这一支强兵可是被刘备倾注了无数心血,是他为了日后争雄天下所准备的,区区高句丽军队这种档次的对手,连给他们制造麻烦的能力都没有。
话有说回来了,若是跟高句丽人都打个难解难分,那这支部队就愧对的大汉军队的名声,根本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快看,我军有人突出阵列,向高句丽中军冲过去了。”徐荣突然指着战场某种,失声叫喊起来。
关羽抬眼望去,马上认出了那一支孤军深入的汉军部队,也看出了那支部队的攻击目标,他脸色一变,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是张飞。
他冲向了高句丽中军的将旗。
战场之上消息不通,部队之间传递信号全靠旗语,而飘扬在战场之上的高大将旗尤为重要,这是全军士气和斗志的来源。
中军将旗由掌旗官执掌,一直跟随己方主将前进或是后退,主将前进,将旗绝不后退,将旗的移动方向,也为全军指引着战斗方向,并且担负着发出旗语,指挥部队作战的重要职责。
由于将旗和主将就在一起,所以在鼓舞己方战士的同时,也会为敌军指引攻击目标,正因如此,一向是被重兵层层保卫的。
但是,对于张飞这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的绝世猛将来说,再多的敌军,也无法打消他进攻的欲望,更无法阻挡他的进攻势头。
经过了黄巾之乱的洗礼,数十场血战的磨练,还有皇甫嵩这种名将的提点,张飞早已不是当初的莽汉,他对掌握战场节奏、抓住敌军破绽这种事已经无比熟练。
见到高句丽人阵脚不稳,但还是无比顽强,一直在拼死抵抗,试图重组战线,张飞立刻下令,让身边士卒放弃和敌人的纠缠,摆出锋矢阵,径直向前冲去,希望一举消灭敌人反抗的势头。
“跟着我,跟上。”
张飞吼声如雷,挥舞着丈八蛇矛不断前进,沿途扫飞一切敢于挡在前进道路上的敌人,他的力量无比巨大,几乎要超越人类极限,再配合上长兵器的巨大攻击范围,让他的每一次挥击都能击退好几名敌人。
“顶住、顶住!”
高句丽中军将领拼了命地大声呼喊,让麾下士卒组成一道道防线,他看着这一小股汉军狂突猛进,有如猛虎一般的身姿,心中叫苦不迭,不知道骂了那些愚蠢的贵族多少次。
战前动员的时候,你们明明说汉军只是花架子,还说什么一击即溃,把我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以为胜利唾手可得。
结果打起来之后才发现,这些汉军无比凶猛,都特么快赶上长白山里的老虎了。
世上有这么强的花架子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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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城外战斗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国内城中,一场无情的杀戮也如约而至,趁着高句丽五大部族全部主力在外,王族军队冲入他们族人的家中肆意掠夺,并且将贵族们的家人从每一个藏身角落搜出来,五花大绑地拖拽到了街道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城中的百姓们都呆住了,脑子根本转不过弯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愈演愈烈。
他们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明明是汉军大举压境,王室发出召集令,五大部族的军队纷纷赶来国内城,如今正在城外与汉人交战。
怎么突然之间,王室的军队就对自己人动起了刀子呢?
“五大部族多年来居心叵测,这次又勾结汉人,意图里应外合,将我高句丽的基业拱手让给汉朝,幸亏大王及时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命令我等,将五大部族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在某座高大府邸门口,一名王室军将领见到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并且不断交头接耳,似乎是在质疑自己这些人的行为,心中有些虚了。
但是,事情已经做下,不可能再有回头的路。
这名王室军将领十分后悔自己的举动,明明在宅院内就可以把这些五部余孽全部杀死,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绑到大街上呢?
“啊哈哈哈哈哈……”一名被绳索捆得像粽子的女子突然放声大笑,死命地扬起自己因为反抗而被殴打得鲜血淋漓的脸庞,厉声叫道:“我们部族的士卒为了高句丽,在城外与汉军决战,而你们王室的军队却躲在城中,躲在坚固的城墙后面瑟瑟发抖。
你们不敢面对强大的敌人,反倒把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国人,居然还编造出这样拙劣的谎言,你们以为我们都是聋子,听不到城外震天的厮杀声吗?你们以为我们都是傻——”
凄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周围的百姓们也吓得闭上了嘴,人群瑟缩着向后退去,望着还在地上滴溜溜打转的女人头颅。
或许是出于怨念,这名女子至死都没有合上双眼,她的眼睛虽然失去了生命的神采,却仍然透过散乱的长发,直直地瞪着每一个人,令人不寒而栗。
恼羞成怒的将领没有收起沾满了鲜血的钢刀,反倒在空中又胡乱挥舞了几下,嘶声骂道:“还看什么看,都滚回自己家去!”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城中好几个地方,五大部族的贵族们在不断落下的钢刀面前,终于意识到这是针对自己的巨大阴谋。
只是,为时已晚。
这些人虽然无力反抗,但他们不甘心就这样被屠戮殆尽,即使死到临头,这些人也在不住嘴地咒骂背信弃义,在大敌当前的境地还向自己人痛下杀手的王室。
王室军的拳脚相加,阻拦不了这些人的咒骂,乱刀斩伐,同样无法阻拦。
有些人的舌头被割掉了,鲜血不断喷涌而出,但他们仍然含混不清地咒骂,诅咒伯固不得好死。
“嘭!”
听到禀告之后,拔奇顿时火冒三丈,将手中的物件狠狠地砸在案桌上。
他按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恶狠狠地瞪着跪在不远处的心腹们,语气森冷得有如寒冰。“废物,没有用的废物。
你们就不会在他们的庭院里把人给悄悄的杀了?嗯?
非要拉到大街上让所有人看到,看看你这个将军是多么的威风,嗯?
你这么威风,怎么不出城去和汉人打一场,嗯?”
拔奇的语速越来越快,声调也越来越高,而他对面跪着的那几名将领则是汗水涔涔,脑袋越垂越低,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
国内城原本就不大,之前又接纳了十几万躲避战乱而来的流民,这段时间下来已经是污秽遍地,又加上粮食短缺,百姓的生活质量得不到保障,最近的几天里时常有偷窃和抢劫,甚至是杀人的案件发生。
这种情况之下,拔奇想方设法安抚百姓,维持百姓们对王室的信心都还来不及,可是这群蠢猪,居然当众屠杀了那么多人,并且,是位高权重的贵族们。
你们是成心的吧?
肯定是成心的吧?
刚刚在伯固那里吓出了一身冷汗,紧接着又被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拔奇想来想去,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憋得胸口都疼,他死死盯着面前这群心腹,眼神也越发不善。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为首的那名将领连忙抬起头来,语速飞快地答道:“末将,末将让百姓都回家去了,同时还命令士卒们把守每一处路口,严禁闲杂人等上路,违者杀无赦。”
“杀杀杀,你这么爱杀,出去杀汉人啊!”
拔奇被气得浑身发抖,嘴唇也不断哆嗦,他跳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转悠,像是晕了头的苍蝇一样。
看他的架势,是要找一把刀子,剁了这个不断给自己添乱的家伙。
“大王子饶命,大王子饶命啊。”见拔奇真的在找刀,这群高句丽将领连忙磕起头来,将青石地面磕得砰砰作响,没过几下,他们的脑门就青紫了一片,有些甚至已经血肉模糊了。
看到这些家伙卖力的表演,拔奇彻底没了脾气,仰天长叹起来。
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手下?
第四十八章 令人疑惑的胜利
“奇怪了。”
关羽看着战场上的形势变化,再将视线拉远,遥望着远处的国内城方向,不禁心中疑惑,自言自语道。
高句丽作为拥有数十万人口的长白山霸主,面对兵临城下的局面,绝不应该只有这些军队,更不应该连预备队都没有,打成现在这样,这个伯固是傻了吗?
早在六百年前,中国伟大的军事家孙膑在他的著作《孙膑兵法》中,就正式提出了“斗一,守二”的战术思想,他主张在对敌作战时以三分之一的兵力为前锋与敌交战,剩余三分之二的兵力作为战略预备队居于后方,伺机寻找对方战术上的漏洞并加以利用,或是弥补己方的战术失误。
这种军事思想经过多年的战争考验,被证明是可靠并实用的策略,所以中原各国纷纷摈弃了原始的左中右军齐头并进相互搏杀的战法,转为更加考验指挥官临场指挥能力的作战方式,并在数百年的漫长时间里传播到了周边的游牧民族,使他们的战术水平也得到了飞速提高。
伯固在长白山地区纵横无敌了几十年,还和汉朝一直有着明里暗里的联系,关羽不相信他只有这么点水平。
就拿半年前在襄平城下来说,那一场战争虽然是以高句丽的惨败告终,但说实话,伯固更多是败给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超级暴雨,败给了寒冷和疫病,而不是败给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辽东军。
将领的指挥风格往往代表着他的性格,当初伯固坐拥优势兵力却不冒进,从渡河开始就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直到最后以泰山压顶之势全力攻城,在此期间,高句丽人始终没有给关羽留下什么可乘之机。
抛去敌人这一层身份,关羽还是比较认可伯固的作战能力,同时对这个老狐狸有些忌惮的。
但今天,国内城下的这一场战斗,高句丽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接下来的战场指挥也仅限于填补漏洞,根本没有扭转形势的针对性策略。
关羽原本以为高句丽人能带给联军一场苦战,至少能逼得徐荣出战,可是短短半天时间不到,几万高句丽军队就已经接近全线崩溃的局面了。
又过了一阵,张飞亲率的突击部队终于一层层凿穿了高句丽人的防线,越发接近了敌军的将旗,他勇猛如虎,吼声如雷,不断地在身体和精神上摧毁着高句丽人抵抗的意志。
眼睁睁地看着手头最后的兵力被汉军突破,高句丽中军的将领终于黯然长叹一声,命令将士们放下武器,向汉军投降。
张飞可不管你投降没投降,他大步越过高句丽将士人群,挥动丈八蛇矛用力一劈,将粗壮的旗杆从中劈成两半。
前一刻,高句丽中军大旗还在迎风飘扬,为他们的战士提供着指引和勇气,在下一刻,这杆大旗失去了支撑,轰然落地,也意味着汉军在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看见高句丽中军大旗轰然倒下,战场上的汉军和扶余军队士气大振,齐声欢呼起来,与此同时,还在苦苦支撑的高句丽左右翼军队也彻底失去了顽抗的意志,他们纷纷将手中兵器扔在地下,自己也跪在地上,高高举起了双手,无奈地接受着失败的命运。
除了这些人,还有少数天性顽强的高句丽士卒没有放弃,他们不甘心就这样投降,宁愿躲进国内城去重整旗鼓。
这些人趁着战场上乱成一片,拼命跑到国内城坚固的城墙下,大声呼喊着城头上的同伴,希望城内守军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来自同袍的热情,也不是打开城门接应,只有一张张冷漠的脸孔,还有自己人射出的无情箭雨。
城头上的守军如今都换成了王室的直属部队,这些士卒之中,有一部分是平日里就和五大部族不对付的,他们恨不得让城下的军队全部战死才能满意,此时向城下射箭射得最欢的就是他们;
还有许多士卒则是犹豫不定,毕竟城下在高声呼喊着开门的那些士卒也是高句丽人,这些人就在一天前还是自己的战友,他们握着弓箭,双手却在颤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手。
战友们在与强大的敌人浴血奋战,而王室非但作壁上观,还趁机屠戮了他们在城中的亲属,到了这阵,居然还要扼杀他们最后的希望,彻底断送这些人的性命,这种卑劣的行径是稍有良知的人都无法接受的。
紧闭的城门,无情的箭雨,默不作声的守军,让这些逃到城下的高句丽人绝望了。
这些战士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放弃了进入城中重整部队的幻想,他们眼中流泪,大声地咒骂着见死不救的守军,匆匆逃离了相对更加危险的城墙,丢下武器来到汉军这边,和先一步跪倒在地投降的同伴们跪在了一起。
“保持阵型,不要大意。”面对瞬间倒向自己这边的胜利,张飞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大声呼喝着麾下士卒,让他们不要忙着接收俘虏。
搞不好城中正埋伏着一支养精蓄锐的高句丽军队,就等着汉军放松警惕然后冲出来,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呢。
在张飞的谨慎考虑之下,汉军开始收缩阵型,他们以投降的高句丽人作为屏障,缓缓后退到安全地带才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两翼的汉军也做出了和中路一样的行为,过了一阵,太史慈气喘吁吁地赶到张飞身边,顺手摘掉他盔甲上沾着的一块残肉,嫌弃地弹到地上。
这片肉明显是人肉,也不知道是什么部位的,太史慈看着张飞这台人形碎肉机,皱着眉头问道:“翼德,你不觉得胜得太容易了吗?”
“是太容易了,这些高句丽人没有层次,没有纵深,没有后备部队,简直就是来送死的。”张飞同样皱起了眉头,心中越发疑惑。
太史慈想了想,喊过来一名军佐,对他吩咐起来,“让俘虏们将武器收集起来放在空地上,然后待在原地不许乱跑,把他们的领军将领找出来,带到关将军那边仔细询问。”
第四十九章 意料之中
很快,几名灰头土脸的高句丽将领就被指认出来,经过一番仔细搜身之后,这些人被押解着来到了汉军大营。
关羽等人早已收兵,如今正等在帅帐中,他们心中同样充满了疑惑,正想找人来问一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高句丽人表现得如此反常。
能够在五大部族军中担任指挥的,基本上都是各部族长老的直系亲属,他们身为高句丽贵族,一向是要学习汉话的,所以双方交流起来十分顺畅,并没有什么困难。
这些高句丽将领此时是满心的悲愤,他们没等关羽问上几句,自己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控诉起伯固的阴险毒辣和落井下石,说到伤心之处,这几人甚至抱头痛哭起来。
看着几名俘虏哭得稀里哗啦,关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咳嗽一声,示意尉仇台来询问。
“别哭了,先说说伯固为什么对你们如此绝情吧。”尉仇台心领神会,将脸一板,厉声喝问道。
“伯固答应让五大部族共商国是,所以长老们让我们出战,结果王室军……”一名高句丽将领止住抽泣,规规矩矩地回答起来,但他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关羽打断了。
“什么五大部族和王室军?先等等,谁来给我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句丽人到底有多少分支?”关羽疑惑地扭过头看了看尉仇台,扶余人和高句丽人打了一百多年的战争,作为一国之君,他应该很了解这个敌人吧。
尉仇台苦笑两声,有些沉痛地说道:“最初的高句丽人其实是扶余人,他们的第一个国君,甚至是扶余国的王子。”
“啊?”
此言一出,非但关羽和徐荣齐齐一愣,连跪在帐中空地上的几名高句丽将领也愣住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不了解祖辈们的事情,我作为扶余国王,就把这段秘闻给你们讲讲吧。”尉仇台看着这几名泪痕未干的高句丽人,开口讲述起两个国家之间的历史。
扶余国建国已有四百余年,一直是长白山一带的霸主,但是在二百多年前,扶余国王暴毙,诸多王子为了争夺王位,展开了激烈的争斗。
在连番征战之中,一位名叫朱蒙的王子不甘心失败,于是他带着自己的手下逃出扶余,渐渐恢复了元气,并且征服了当地擅长渔猎的濊貊人,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小国家。
“朱蒙建国时的王都在大汉玄菟郡内高句丽县,所以他把国家的名字称作高句丽。”尉仇台对这些轶事如数家珍,毕竟朱蒙是扶余王子,他的那些事迹在扶余国内也有流传下来。
朱蒙这人野心勃勃,但他的子孙却是无能之辈,扶余也对这个邻居不以为意,只是任由高句丽人在自己看不上的深山中生活,然而经过一百年的蛰伏,高句丽终于迎来了另一名强者,也是真正改变了这个国家的人——太祖王高宫。
高宫是一位在军政两方面都有杰出才能的国君,他通过各种手段,将全国上下的军权牢牢掌握在手中,经过几年的整军备战之后,高句丽开始了大规模的动作,他们向东出兵吞并了沃沮,又将濊貊大部纳入自己统治,国力为之一振。
扩大了国土面积之后,高宫开始对国内部族动手了,在他的默许之下,大大小小的部族们互相吞并,最终只剩下了五个大部族,随后高宫又将五个部落的人口约束在各自的土地上,设为五个省,并且派出官员对各部族实施监督;
这一系列举措改写了高句丽的历史,而权力和军力的集中,也让这个弱小的松散联盟变成了真正的国家。
自此高句丽有了和扶余国一较高下的实力,并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张之路,对扶余进行了一系列不停歇的攻势。
尉仇台说到这里,一名胆子大些的高句丽将领插话道:“太祖王英明神武,我们都知道,如今的国君伯固就是太祖王的孙子,他心狠手辣,高句丽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哦?你倒是说说。”关羽和尉仇台等人都来了兴趣,让他继续说下去。
伯固以太祖王高宫的继承者自居,从即位开始就发誓要让高句丽振兴,成为汉朝那样的大国,可是他这么多年来,对外胜利寥寥无几,反倒是对内铲除异己,并且搞出了王族这个怪胎。
高句丽的基石是五大部族,他们被安置在各自的领土,百年来不断发展壮大,太祖王在世的时候,将五大部族的领袖都任命为辅政大臣,但凡是国家大事,总要经过商议之后才予以实施。
可是伯固上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率领五大部族精锐,对汉朝的辽东郡进行了袭扰,结果好处没捞多少,反倒招来了耿临这个煞星,他带着一千名汉军就深入长白山,把高句丽军队打了个落花流水。
五大部族领袖跟着伯固,脱去衣服,背着荆条,跪在耿临面前乞求原谅,这才捡了一条小命。
“我们各部族精锐丧尽,伯固趁此机会,招揽了各部族中贪图富贵的人,通过高官厚禄将其笼络在麾下。”这名高句丽将领愤愤不平地说道,看样子是积怨已久,“他们和他们的部属自称王族,一切事情都要凌驾于五大部族之上,将所有好处都抢了过去。”
“我们各部族早就不满伯固,也基本不跟随他出征了,可是这次,伯固又派人来到了各部领地,用国家大义和恢复五部议政为诱饵,骗我们来到国内城与贵军作战,还关闭城门,不让我们回城。”另外几人也吵吵嚷嚷地说了起来。
关羽和徐荣等人互相看看,他们总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同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的战事会如此诡异。
“伯固这是借我们的手,杀他自己的敌人,好计策啊。”关羽冷冷地笑了起来。
徐荣接着说道:“如果我是伯固,就会在五大部族在城外交战的时候,将他们留在城内的家人一举铲除,以绝后患。”
“不可能,他不可能那样做。”
“伯固毕竟是高句丽的王啊。”
听了徐荣勾勒出的可怕场景,几名高句丽将领彻底惊呆了,他们呆滞了片刻,然后疯狂地摇头反驳。
“如果没有意外,伯固在杀光了城内的反对势力之后,就会派人来我军中求和,然后——”关羽还准备继续推演下去,结果他话还没说完,一名军中长史就在迈步进来,证明了他的判断。
“启禀将军,高句丽王子拔奇求见。”
“这么快?伯固心够急的。”关羽笑了,随手指向一名高句丽将领说道:“你,留下来,换身衣服,在角落旁听,看看本将猜得究竟对不对。”
第五十章 我们是来讨债的
城外的高句丽人尸横遍野,活下来的俘虏们正在汉军的监督下清理战场,拔奇好容易才绕过满是血污的战场,来到了汉军大营。
经过一阵忐忑不安的等待,拔奇终于听到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关羽同意见他。
“跪下!”
只是拔奇没有想到,刚刚走进帅帐门口,张飞就粗鲁地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喝令他跪下跟关羽说话。
作为高句丽王子,拔奇何时受过这种待遇?这无端的羞辱让他怒火一下子涌上头顶,险些跳起来和张飞拼命。
拔奇前来求和,还带着几名随从,这几人虽然被挡在帐外,但也将张飞这一嗓子听得清清楚楚,瞬间勃然大怒,想要为主人讨回些尊严。
但还没等他们开口说话,紧跟在张飞身后的太史慈就动手了,他都没怎么用力,只是简简单单地一顿乱拳下去,几名高句丽勇士就被打得满地打滚,哀嚎着乞求原谅,胸中的怒火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关羽森冷的话语声传入拔奇耳中,让这名骄横惯了的高句丽大王子,未来的国君顿时清醒,有如一盆冰水浇上后背,“不听话就留在这里别走了,本将军攻城正好还缺个贵人来祭旗呢。”
按照惯例,军队在重大行动之前,都要杀猪宰羊,或是用其他活物的生命来祭祀神灵,以求神灵的庇护。
关羽这么说,难道他真有攻城的意思?
“关将军久违了,小王拔奇,阁下应该没忘记吧。”为了大局考虑,拔奇终究还是强忍下了心中的怒火,依从张飞的吩咐跪在原地,语气生硬地问候起来。
“嗯,没忘记,阁下是高句丽的大王子嘛。”
“既然是旧识,将军如此对我,岂是待客之道?”
“客,谁是客?这里是高句丽的国内城,我们汉人才是客。”关羽用手指向自己,又指了指拔奇,冷笑着说道:“高句丽人当初在襄平欠了辽东一笔巨款,如今面对前来讨债的债主,非但没有打开城门迎接,反倒是派出几万大军来攻打我们,这是高句丽的待客之道吗?”
拔奇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关羽这番话颠倒黑白却又说得义正辞严,让他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当初为了挽救一万多名将士的性命,拔奇确实咬着牙,许下了上千万钱的欠债,汉人若是前来讨要,也不算是没有名分。
但是,关羽带着几万大军,浩浩荡荡来到高句丽国,沿途杀人放火抢粮食,还把五大部族的联军痛殴了一顿,打得尸横遍野。
你们现在说是来讨债的?
难道觉得高句丽人都是傻子吗?
拔奇心中不住地痛骂着关羽,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此行是担负着重要的任务,只能忍气吞声。
他受到如此屈辱,心情却慢慢地平静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微笑,坦然答道:“关将军所言甚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我父王一直病重,小王忙得不可开交,一时之间就没顾上还钱,这几日小王也正在筹措金钱,很快就能凑齐。”
“当初说好了的是一千万钱,可是拖了半年,我们得加收一成利息,没意见吧。”
“没意见。”拔奇答得无比顺畅,一点都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反正他们父子是要逃跑的,就是许下三千万,关羽也得找得到他啊。
“那么今天,数万高句丽人无缘无故攻击我军,又当怎讲?”关羽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道。
“那些人乃是高句丽国中叛逆,多年来一直不服王室命令,今日也是他们擅自出城,并非我王旨意,小王愿意以性命担保,今日绝没有一名王室军出城攻击贵军。
我王在发现他们的狂悖举动之后,在宫中大发雷霆,当即下令,将他们留在城中的主谋全部抓了起来,当街斩首,一个不留。”拔奇将谎话说得无比诚恳,连他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了。
只是拔奇没有发现,在自己侧后方,军帐的某个阴暗角落里,一道身影正在剧烈颤抖。
关羽再次冷笑起来,“贵国国君倒是聪明,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那这些俘虏怎么赎回?还是按照上次的价码?”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既然这些人不服王命攻击贵客,那我王也无须再庇护他们,就请关将军将这些俘虏带回辽东,以苦役来赎罪吧。”拔奇正色道。
“混账!”张飞坐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将饭钵大的拳头捶在桌上,“非但不给钱,还想让我们照顾这几万人的吃喝,想得倒美。”
太史慈也适时插话进来,“从国内城走去辽东得半个月,这几万人的粮草得你们高句丽出。”
亏你们说得出口!
虽然拔奇根本没打算当真兑现承诺,但他面对这些锱铢必较的人,真是觉得特别无语。
你们要吧,要多少我答应多少。
拔奇咬着牙,一个劲地点头。
见拔奇如此识相,关羽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大王子是个爽快人,那本将军也就不说别的了,就问你一句,几天能凑齐钱财和粮草,我们还急着回辽东,等不了太久。”
拔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道:“恐怕要五天。”
“不行!本将军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是见不到钱,这数万大军就开始攻城,到时候可不要怪本将军不念旧情,送客!”
关羽衣袖一挥,张飞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拔奇,就像提小鸡一样,将他拎着走出了大帐,然后随意地扔了出去。
看着随从们一个个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再看看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拔奇越想越气,他一路回到国内城,先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怒吼了一阵,顺便砸光了可以触碰到的所有物件,一番发泄之后,才心情好了一些。
发泄完怒火,拔奇收拾下心情,又换了身衣服,前往寝宫去拜见伯固,他这一来一回花了半天时间,估计这会,伯固已经急不可耐了。
“怎么样?”伯固还是靠在床上,摆出一副有气无力的衰老模样,但拔奇现在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无法分辨出自己父亲到底是不是在伪装。
拔奇俯下身子,恭顺地答道:“那名姓关的汉人将领给了我们三天时间,说三天后若是见不到钱款,他就会下令攻城。”
“三天,哼哼哼。”伯固低声笑了起来,“三天足够了,明天晚上我们就携带金银财物出城,到时候让汉人去刮地皮吧。”
“汉军没有攻城器械,我们守城的话,未必就输给了他们。”拔奇有些不甘心,毕竟国内城是高句丽的王都,整个国家的精华所在,若是遭到破坏,没有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是恢复不了的。
伯固摇了摇头,拒绝了拔奇的提议,“五大部族的精锐已经没了,再死人的话,就要轮到王室军头上,若是王室军再有伤亡,你我父子拿什么来统治高句丽?”
“可是我们带着心腹走了,汉人若是把火气撒在城中百姓头上,那该怎么办?”拔奇还是有些担心。
伯固哂笑道:“你不懂,汉人素来讲究仁德,他们不会屠城,也不会抓走我们的人,相反,他们还会善待百姓,宣扬大汉仁德。我们放心的走,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来,国内城还是你我父子的。”
“父王英明,那儿臣这就去准备。”拔奇躬身行礼,便要转身离去。
“去吧,用好酒好肉招待你的心腹,让他们安下心来,等到出城之后,你我还需要这些忠心耿耿的将士来保护呢。”伯固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干瘦的脊背陷进柔软的被褥中。
这小子办事的能力还不错,居然用缓兵之计骗倒了汉军将领。
三天,呵呵。
等到三天后,自己早就带着心腹们,带着贵重财物躲进了茫茫大山,去哪里找?
留在城中的王室军只要藏起武器,混在百姓之中,汉人一样分辨不出来,只能把全城的人都当成平民来对待。
到那时候,汉人将领会是什么表情?
伯固心里嘲笑着愚蠢的汉人,双眼渐渐合上,他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来迎接接下来的跋涉了。
第五十一章 复仇者
“这对卑劣的父子,简直就是凶残的恶狼。”在关羽的大帐之中,一名高句丽人正嚎啕着瘫倒在地,他一边失声痛哭,一边不住嘴地咒骂着伯固和拔奇父子。
这人正是那名讲述五大部族和王室恩怨的高句丽贵族,听说拔奇前来求见,关羽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这名高句丽人换上汉军的装束,站在最偏僻的角落,所以拔奇的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听在耳中。
尤其是听到拔奇将责任推卸到五大部族身上,并且承认在城里杀害了他们的家人之时,这名高句丽贵族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扑上来和拔奇拼命了。
关羽等人静静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他们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为敌国之人伤心的程度,等到这人哭得没了力气,关羽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这人擦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说道:“小人名叫仇都。”
“想报仇吗?”
“想,我们一定要报仇雪恨。”仇都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现在还是汉军的俘虏呢,他毫不犹豫地向关羽跪下,磕着头连连说道:“我们被伯固蒙蔽,居然胆大包天,与大汉做对,还请将军宽恕我们的罪过,为高句丽五大部族讨回公道。”
“高句丽人之间的事,我们汉人不方便插手。”徐荣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仇都又毫不犹豫地转向徐荣,砰砰磕起头来,“只要大汉能帮我们报仇,一切条件我们都能接受。”
“你们遭受如此冤屈,本将军也深表同情,既然如此,给你们一次机会,就在今晚。”关羽收敛笑容,身上渐渐散发出一股摄人的气势。“你可以召集那些一并投降的同伴,今晚攻进城去,杀死伯固,为无辜身死的族人报仇。”
“可将军刚才对拔奇说,三天之后攻城……”仇都愣住了,讷讷跪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将军说的是,如果高句丽没有及时筹措钱款,汉军将在三天之后攻城。”徐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训斥起来,“你们是汉军?”
仇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两条路,一条路是今晚回去,将伯固赶下王位。”徐荣继续说道:“另一条,在这里等着,等拔奇筹足了钱,然后被我们押解着回辽东,去做苦役。”
“我看这人身体强壮,是个挖矿的好苗子。”太史慈坐在一旁,此时也插话进来。
仇都吓坏了,忙不迭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带人回去。”
这些汉人,一言不合就要把人扔到矿山里去做苦役。
开什么玩笑?
怀着对王室的刻骨仇恨,以及对做苦役的无比恐惧,仇都的行动进行得无比迅速。
当他通过各部族的贵族头目,告知城内发生的变故之后,这些做着美梦来到国内城,兴高采烈踏上战场的五大部族成员们终于崩溃了。
哭号之声响彻原野。
在汉军的严密监视下,这些残兵败将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武器,除此之外,汉军还慷慨地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火石、火折子,以及用来攀爬城墙的飞钩和绳索。
对于关羽的慷慨,仇都心中明白,这不过是汉人想要借刀杀人,用高句丽人去代替汉军承受战争的损失,等到自己的部队和城中的王族斗得两败俱伤,汉军再进城,将胜利的果实轻轻松松地摘入手中。
“哼哼,汉人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只要杀了伯固那狗贼,趁乱把宫中的财物有多少抢多少,再远远逃到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汉军入城也只能得到一座废弃的城池,等到风平浪静我们再回来,到时候我就是高句丽的王!”仇都眼中闪着一层光芒,这种光芒,叫做野心。
除去战死的,受伤的,五大部族的军队还剩下了近三万名战士,然而这些人从上午出城作战开始,直到现在都滴水未进,更别说吃饭了,如今一个个蹲在地上,听着肚子咕咕作响,却没有一点办法。
无可奈何之下,仇都又壮着胆子,向监视他们的汉军士卒提出了请求,询问是不是可以给点食物。
“让他们吃吧,今天过后,也不知道多少人能活下来呢。”出乎意料的是,关羽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这个看似无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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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经过一天的波澜起伏之后,国内城中的人们带着满身的疲惫,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味,进入了梦乡。
偌大的国内城中,只有三三两两的王室军士卒,他们行走在城头和街道,心情极为放松。
这些士卒通过各自的将领,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了一些事情,知道汉军在这段时间,最起码是两天之内,不会发起进攻。
连将领们都被大王子召去饮酒庆贺了,自己这些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终于,在子时到来的时候,城中彻底寂静下来。
“仇都大人,子时到了。”城外某处,一名部族士兵来到仇都身边,向他低声说道。
仇都点点头,伸出手来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又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消除因为仇恨,一夜没合眼而导致的干涩。
“叫醒其他人,注意不要发出声音,该是我们复仇的时候了。”
此时正是月初,天空中只有繁星点点,但这晦暗的星光,对于满怀仇恨的部族士卒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黑暗的原野中,无数沉默的黑影缓缓前进,他们的行动缓慢却坚定,一步一步地来到国内城下。
扔石子,学鸟叫,一番试探下来,仇都惊奇地发现,原本戒备森严的国内城,如今居然连巡逻的人都没有。
真是天赐良机。
仇都脸上带着残酷的笑容,指挥着士卒们开始攀爬城墙。
被选出来的这些士卒更是猎手中的佼佼者,他们趁黑摸到城墙脚下,略加尝试就把飞爪甩上城头并牢牢抓在石头城墙的缝隙中,这些飞爪都是精铁打造,爪头上带有三支锋利的抓钩,一旦钩中树木或者石缝就会牢牢地抓住,爪柄上的铁环则捆着长长的麻绳。
借助绳索的力量,士卒们轻而易举地登上了城头。
他们都是优秀的猎手,对于这种事情可以说是驾轻就熟,更何况国内城的城墙都是石块垒砌而成,几乎处处都是落脚点。
高句丽人的先祖们劈荆斩棘,从长白山中开采出岩石,然后建立起了高大的国内城,希望这坚固的城墙可以庇护子孙后代。
想不到如今,城墙变成了阶梯,一群高句丽人向另一群高句丽人复仇的阶梯。
面对空无一人的城头,那些先行爬上来的高句丽士卒们还有些犹豫,他们又静静待了半晌,再次确认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移动身形,沿着城门两侧的台阶走下城墙。
在确定城门之处也没有人看守之后,这些人轻轻地将沉重的门闩搬下来,随着微不可闻的咯吱声,国内城的城门打开了。
复仇者们悄无声息地鱼贯进入城中,他们按照之前安排好的部属,一部分军队驻守在城门口和各个路口,剩余的兵力则全部用来包围位于城中央的王宫和王室军驻扎的营地。
国内城虽然城墙高耸,但面积并不算很大,由于之前被汉军驱赶进城的百姓数量众多,城内的房屋根本无法容纳他们居住,所以有很多百姓都露宿在街道两侧。
白天被城外震耳欲聋的厮杀声,还有城里大肆捕杀五大部族的动静,将这些百姓弄得心惊胆颤,此时他们已经疲惫不堪满是睡意,对于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大批士卒也根本不以为意,还以为是王室军又在搞什么动静。
仇都的部队之中有许多都是居住在国内城的,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在城里各个角落找到了大量的柴草,高句丽位于山林环绕之下,城外树林茂密,每逢秋天就有大量居民出城去砍伐树木以便冬天使用。
按照民俗,这些柴草都被杂乱无章地摆放在民居外面,此时却正好方便了仇都。
仇都静静等待着,作为复仇者,他有足够的耐心。
直到手下人匆匆跑来,低声向他汇报,王宫外围和军营的出口已经被彻底封锁,柴草也被堆积在各处要地,随时都可以点燃,仇都才迈开脚步,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作为国君居住之地,王宫外面还是有几名士卒在忠于职守,昏暗的火把在他们身后不断摇曳着,仇都向身后使个眼色,悄无声息地从腰间抽出短刀,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向他们跑去。
第五十二章 谢幕
“怎么还没有动静?”徐荣眺望着远处黑漆漆一片的夜空,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星光晦暗,使得这些站在汉军大营的将领成了睁眼瞎,根本看不到国内城中发生的事情,徐荣正是为此而感到焦虑。
事关重大,辽东军的主要将领们都没有睡觉,而是聚在一起,默默等待城中战况。
站在最前面的关羽同样心中焦急,但他毕竟是一军主帅,不能把情绪都挂在脸上,只好尽量放缓语气,试图让众人都放松下来。
借刀杀人乃是保存自身实力的最佳方法,但刀是借出去了,能不能杀到人还不一定,若是这些高句丽人无法彻底将国内城的形势搅乱,那关羽就只好让宝贵的汉军去牺牲性命,攻打这座由坚固的岩石搭建而成的城池了。
就在众人等得越发焦急,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远处的黑暗之中突然迸发出耀眼的亮红色光芒,一处火光而起,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
只是片刻工夫,整个国内城就陷入了一片火海,随着突然爆发的火势,一声声惊恐的叫喊声也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关羽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开始了。”
“开始了,我们复仇开始了。”
仇都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手中钢刀仍然在不断滴淌着鲜红的血液,在他身旁,几具身首分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
城中已是火光冲天,而王宫里也已经被点起火头,他的手下们正在从火堆中不停地抽出燃烧着的木棒,并将其肆意投掷到远远近近的房屋顶上。
嘈杂的脚步声,凄惨的哭喊声,愤怒的吼叫声,临死之人的呻吟声,兵器相交发出的金铁脆响,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这一系列声音听在仇都耳中,都像是美妙的演奏,让他几乎要沉醉在其中。
仇都环顾四周,忽地抓过一名正在往房顶上扔火把,扔得乐不可支的士卒,狠狠地抽了这人两个大嘴巴,将他打得懵住了。
“踹开门,往屋里扔,那样火会着得快,你连这都不懂?”
这名士卒愣了愣,“那里面的财物?”
“什么财物,我们不需要财物,只需要复仇!”仇都揪着这个倒霉蛋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别忘了城外还有汉军在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你想带着沉重的财物逃过汉人的追击?”
将这个触了霉头的家伙推了个大跟头,仇都将钢刀高高举起,“伯固的寝宫就在不远处了,大家跟我来!”
此时的王宫已经乱成了一团,熊熊烈焰就像是巨大的火龙一样,肆意扭动着身躯,不断伸出火舌,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
在火光和高温的威胁下,侍卫们和宫女们早已忘记了尊卑和规矩,他们变得惊慌失措,呼喊着来回奔走,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火场。
慌乱之中,伯固也没有被人遗忘,几名重心耿耿是侍卫冲进寝宫,侍候着他穿上了衣服,又将他簇拥着走了出去。
可是拔奇毕竟年事已高,又被病魔侵蚀了健康,直到现在还是昏头昏脑地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拔奇那个逆子,他嫌本王活得太长了,所以发动了兵变?”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一道灵光突然闪过伯固混沌的脑袋,终于让他恢复了几分精神。
护在伯固身前的是他多年来最为器重的心腹,这名将领摇了摇头,形势危急他也顾不得说话的礼数了。“不可能,大王子若是想要篡位,只需要攻打王宫便是,放火做什么?如今满城都是哭喊之声,只可能是外敌大举入侵。”
“外敌?汉人?”伯固难以置信,“他们明明说了给本王三天时间,怎么如此背信弃义?”
可是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时间研究到底是什么人在放火了,侍卫们护着伯固,匆匆向外走去。
突然,几声惨叫从前方响起,众人一惊,脚步也不由地慢了下来。
摇曳的火光之中,一群人走过房屋的拐角,出现在众人面前,并将他们的去路死死拦住。
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正是仇都,他手握钢刀,刀刃上不断有鲜血滴落,而另一只手则是提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
“伯固老贼,想不到吧?我仇都来杀你了。”
这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中传来,充满了疯狂的杀意。
四周的火焰不断升腾扭曲,将仇都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分外狰狞。
虽然在侍卫的重重包围之下,但伯固看见仇都如此模样,还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颤声说道:“你,你不是?”
“我?我怎么了?我们这些人现在不是应该伏尸在战场之上,或是是被汉人用绳索捆着瑟瑟发抖,是吗?”仇都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向伯固反问起来。
伯固被说中心中想法,更是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为五部贵族中的一员,仇都这些年来看惯了伯固的威风和骄横,此时看到伯固表现出来的瑟缩和恐惧,他感到心中无比的愉悦。
这种愉悦让仇都笑了好一阵,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还没停住,“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像是高句丽的王吗?下令杀我族人,看着他们人头落地的时候,你应该不是这种表情吧?”
“那不是本王的旨意,是拔奇,拔奇擅自做主做的,和本王没有任何关系。”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伯固终于彻底失去了镇定,他不断向后倒退,浑身颤抖,尖声喊叫起来。
这话一说出口,连伯固身边的侍卫们都觉得有些羞愧,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们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誓死效忠,并且正在誓死效忠的国君,为了活命,居然能说出这种毫无担当话。
大王变了,往日里那个充满雄心壮志,要将高句丽带向强盛的大王变了,变得让他们不认识了。
这些侍卫第一次对自己的抉择产生了怀疑,紧握着兵器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起来。
“拔奇就在这里,你们父子对质吧。”仇都冷笑着,左手用力一挥,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滴溜溜地落在伯固脚下。
拔奇死了?
伯固好像被突然抽取了浑身力气,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拔奇见到城中火起,首先想的是来寝宫救他的父亲,倒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只可惜武艺太差,人手也不足,而你——”仇都伸出手来,遥遥指着伯固。
而伯固此时已经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浑身剧颤,半弯下腰,似乎想要伸手去鉴别脚下满是血污的头颅,却又似乎不敢靠近,他干枯的双手停在空中,哆哆嗦嗦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到伯固失魂落魄的模样,仇都却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鄙夷又怜悯地看着伯固和他的侍卫们。
“你已经不配做这个大王,带领高句丽人继续走下去了,就让这场火烧光你的罪恶吧。”
说罢之后,仇都转过身去大步离开,他的手下们则是迅速将早已堆积在脚下的柴草点燃,至此,最后一条通往外部的道路也被大火吞噬。
伯固身边的那些侍卫们有心再做殊死一搏,但是看着火焰背后一个个严阵以待的敌人,再看看他们手中紧握的长枪,终于无奈地放弃了最后一丝冲杀出去的希望。
又是数十个火把从空中划着长长的火焰轨迹飞了过来,砸得最近的一个甚至落到了伯固脚边,而他却恍然不觉,只是伸着颤抖的双手,一寸一寸地接近拔奇的头颅。
远近各处的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四周噼啪的燃烧声,还有木制房屋逐渐倒塌的轰鸣声,仿佛都远离了伯固,他的世界变得无比寂静。
终于,伯固抱起了那个头颅,一点一点地用袍袖擦去了血污,然后举在面前端详起来。
确实是拔奇。
拔奇真的死了。
双眼圆睁,脸上还带着愤怒和惊恐的神色,以及浓浓的不甘,他死了。
伯固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他的喉咙早已干涸,只能发出低哑的呜咽声,他的双手依旧在颤抖,费了好大力气,才合上拔奇的双眼。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去。”伯固口中不断呢喃,像是对待珍宝一般,将拔奇的头颅郑重地抱在怀里,然后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已经变成火海的寝宫深处走去。
一代名王,就此谢幕。
第五十三章 班师
今夜无人入眠。
这也是高句丽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夜。
熊熊烈火毁灭了王宫、毁灭了国内城,同时也毁灭了高句丽的根基。
虽然仇都和部族军设下了层层包围,虽然他们放起大火封住了军营出口,但身处绝境之中,王室军的士卒们发动了决死冲击。
他们用一切可以找到的水源浸湿自己,藉以抵挡烈焰和高温。
他们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推着木车,硬生生撞塌了围墙。
他们胡乱捡起武器,杀上街头,势若疯狂地展开了反击。
无处不在的熊熊烈焰、四处哭喊奔走的人群,手执雪亮兵刃的敌人……
地狱般的场景,吞噬了王室军的理智,他们见人便杀,见人便砍,至于对方到底是百姓还是叛军,他们已经不再考虑。
杀!
杀!
杀!
飞溅的鲜血不仅让王室军变得疯狂了,在这残酷暴虐的情绪支配下,一心复仇的部族军也越发战意高涨,连仇都都只顾着拼命厮杀,忘记了自己定下的,杀了伯固之后就出城远遁的计划。
数万高句丽人就这样变成了野兽,在国内城的各个角落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混战,烈火和杀戮使这座城池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
直到天色将亮,残余的高句丽人才从混乱中清醒过来,而此时的国内城,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尸体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地堆满了每一个角落,尚未燃尽的木头已成为焦炭,还在散发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还有肉类被烧透而散发出来的焦糊味道。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遍布城中每一个角落,令人几欲作呕,却又避无可避。
怎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仇都喘着粗气,双手拄着刀柄,借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休息,在此期间还经历了两场恶战。
无论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是族人被屠戮一空的绝望情绪,都让仇都觉得难以支持,他环顾着四周有如炼狱一般的惨景,无尽的悲伤突然涌上心头,只想痛哭一场。
但现在还不是可以哭的时候,更不是可以停下脚步的时候,更大的危机还在城外虎视眈眈。
仇都心中想着,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和血污,发出嘶哑的声音,“跟我走,出城,回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去。”
“可是弟兄们已经精疲力尽,实在是走不了了。”仇都的心腹们都围拢在他身边,这些人同样在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是听到仇都口中说出的话,这些人都要崩溃了。
“城外还有几万汉军,他们歇息了一夜,随时都可能进入城中,将我们一网打尽。是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等死,你们自己选。”仇都费力地站起身来,咬着牙,挺直了酸痛不已的脊梁,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城北走去,北方是他的部族领地,只要回到那里就安全了。
片刻的迟疑之后,终于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跟上了仇都的脚步。
渐渐的,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之下,更多的人爬了起来,仇都的队伍从涓涓细流,变成了一支洪流。
一路奔流向北。
数千名高句丽士卒几乎人人带伤,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北边城门。
此时此刻,谁是王族,谁是五大部族,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都是高句丽人。
所有的仇恨都已经消失在昨夜的厮杀中,消失在毁灭一切的烈火之中,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战斗的愿望,更没有了战斗的力气。
唯一盘旋在他们脑海中的念头,就是如何活下去。
但是,不久之后,和国内城的同胞一样,这些高句丽最后的战士也遭遇了灭亡的命运。
他们遭遇了扶余猎手的袭击。
在这场战争之中,尉仇台亲自挑选出来的扶余猎手们居功至伟,他们的战斗和功绩贯穿始终。
这些扶余猎手先是担任了大军的先遣队,扫清了沿途的阻碍,并且成功实现战场屏蔽,使高句丽人事先根本没有得到任何预警。
随后在国内城外,扶余猎手们和高句丽猎手展开了连番厮杀,从中斩获不少人头。
在关羽改变策略之后,他们追踪五大部族派出求援的信使,潜伏在这些部族的领地附近,趁着青壮全部驰援国内城的时机,对他们的领地展开了洗劫。
对高句丽人的最后一击也是由他们发起,那一支被汉军俘虏又释放,掀起了腥风血雨的部族军残部在逃出国内城,潜入山林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喘息,就遭遇了这些扶余猎手的伏击,全部丧命在茂密的森林之中。
“高句丽这就算是灭亡了吧。”在班师回国的路上,尉仇台看着欢欣鼓舞的联军将士,再看看他们在这次战争中俘虏的高句丽妇孺,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随着这场战争缓缓落下帷幕,曾经强盛百年,在长白山称王称霸的高句丽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甚至他们的王都——国内城在数年内也不可能有其他部落占据了。
生活在长白山里的野兽数量极其众多,并且嗅觉灵敏,在联军撤离之后,它们会循着血的气味前来饱餐,这个冬季的国内城将会变成野兽们的乐园。
回想起班师那天,大群乌鸦盘旋在国内城上方,甚至要将天空都遮住的壮观场景,尉仇台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能够在数百年时间里,始终和大汉保持友好关系,历代扶余国君真是太英明了。
能够依附上这棵大树,即便不再是一国之君又有何妨?
联军再次来到了会师的山谷口,双方依依惜别,各回各家。
虽然尉仇台迫切地希望刘备履行约定,允许扶余人整体向南迁徙,融入汉人群体共同生活,但是扶余国内有二十万人口,如此浩大的迁徙行动,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到的。
按照刘备的指示,扶余人的军队将会先回归本国,做好搬家的准备,等到来年开春之后,他们再分批次南迁到玄菟郡。
尉仇台身为一国之君,知道数十万百姓的衣食住行需要海量资源,根本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问题,所以他忍住了对中原的迫切向往,回国去做南迁的准备了。
“俺老张想喝酒,俺老张想吃肉。”张飞骑在马背上哼哼唧唧,“裴元绍那小子可算是捞着了,他岳父家的猪肉又香又肥,一寸厚的肥膘,咬上一口满嘴流油。”
“快了,再有几天我们就回去了,到时候让你吃个够。”大军凯旋而归,身为主将的关羽也是心情大好,和张飞乐呵呵地说笑起来。
按照辽东领导层的战前预测,这一次征伐高句丽不会很顺利,能够将他们痛揍一顿,让辽东周边安全得到几年的保障,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伯固父子绞尽脑汁设下计谋,意图借汉军的手来铲除异己,结果死在自己的设计之下,顺便葬送了高句丽百年国运。
机关算尽反送了性命,关羽想到这里,也是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人口、粮食、钢铁,这就是一个势力的支柱,只要这三个支柱比别人强,比别人粗,这个势力就比别人强,若是再有优秀的将领和训练有素的士卒,必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句话曾被刘备反复在辽东的会议上说起过,此时又在关羽脑中浮现出来,他终于能够体会到自己兄长不停地招募流民,为他们提供房屋农田、优质工具,并且不停东奔西走,去开辟新的生产基地的原因了。
发展才是硬道理。
过去的辽东被高句丽人侵扰了百年之久,却只能自保,根本无法彻底铲除这个祸患。
如今还是同样的土地,同样的对手,战争的结果完全不同。
短短一年时间,辽东拥有了十倍于过去的人口数量,数十倍于过去的粮食产量,百倍于过去的钢铁产量,在雄厚经济实力的支持下,他们轻而易举地组织起了数量庞大、装备精良、并且训练有素的军队,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横扫了这个长白山的霸主,彻底消除了辽东将重心转向中原的后顾之忧。
等到玄莵和乐浪两郡也发展起来,达到辽东郡的发展水平,再消化掉扶余的人口,那时整个辽东地区和刘备都将一飞冲天,成为大汉王朝在北方最为强大的力量。
关羽想得入神,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可是一阵猥琐的笑声忽然传入耳中,打断了他的联翩浮想。
“谁啊?”关羽恼怒之下抬眼望去,只见前方几匹骏马正在并肩而行,以张飞和太史慈为首的一群脱单青年,又在凑在一起交流新婚心得。
“上次华佗先生对俺说要节制,还说俺眼圈发黑,是肾虚的征兆。”张飞咧着嘴,口沫横飞地说道:“俺就纳了闷了,天生的一张锅底脸,他是怎么看出来俺眼圈发黑的?”
旁边的人听了张飞这话,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太史慈笑了一阵之后正色说道:“华佗先生说我虚得厉害,不但开了几副调理的药,还让我多吃羊肉,说羊肉对男人有奇效。”
“好用吗?”徐荣都四十来岁了,原本是不愿意参与这种小青年之间的话题的,可是听太史慈这么一说,他不禁伸过头,迫切地询问起来。
“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不知羞。”张飞眼睛一瞪。
徐荣不甘示弱,圆睁双眼瞪了回去,“这种事还分年龄?有本事你到四十岁就当和尚去。”
这群人正讨论得如火如荼,突然耳边一声怒吼,把他们吓了一跳。
“身为领军之将,居然如此不知羞耻,都回自己的队伍去!”关羽怒目圆睁,指着这群没羞没臊的家伙就是一顿臭骂。
等到身边恢复了平静,关羽摸着下颌已经略有规模的胡须眯起了眼睛。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找华佗去开上几副药。
第五十四章 龙骨船
辽东,襄平城。
某座占地广阔的院落中。
一张巨大的木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木船模型,桌子四周,则是一群表情严肃的工匠。
他们三三两两,或是手中不停地写写画画,或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模型,或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这幅景象看起来分外诡异。
刘备双手抱胸,沉默不语,端坐在这些工匠对面,活像是在传播某种不明宗教的头目。
“这是我们大汉现在最常见的几种海船,你们也观察半天了,谁能说说它们有什么相同点,为什么容易倾覆。”等这些工匠看了好一会儿,刘备终于开口问话。
今年夏秋两季这段时间里,在渤海和黄海里捕鱼的船只越来越多,渔民们在带回丰富收获的同时,也遭受了不少风浪袭击,甚至有两艘小型楼船抵挡不住侧面袭来的海浪,整个扣进了海水里。
这些工匠们动手能力极强,可是动口能力就不行了,再加上有些拘谨,只是相互交换着眼神,一时之间竟然没人答话。
片刻的宁静过后,一名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忍不住了,怯生生地举起右手,但随即便被他身侧的男人用力拍打了下去,“叔伯们还没说话,哪里轮得到你这混小子!”
“李木匠,你儿子来都来了,不让说话是什么意思,不愿意让他跟本太守多亲近?”刘备不乐意了,冲着李木匠一瞪眼睛就训了起来。
李木匠就是那个辽东最好的工匠,他不但帮助刘备把水车从构想变为实物,并且推广到辽东各地,甚至又自己研究出了一套风力提水系统,对辽东沿海地区的晒盐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这一次刘备召集人才,将造船的工匠和最好的木匠都召集到了一起,李木匠自然也在其中。
他的儿子今年十四岁,从小喜欢木工制作,一直跟着他做活,于是也得到了刘备特许,进入了专为船匠们建好的新院落。
被刘备训斥了几句,李木匠有些讪讪地抓了抓稀少的头发,“太守有所不知,我父子对于造船之术不甚了解,只怕这小子胡言乱语惹恼了大人……”
刘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李木匠的自谦,“请各位来是让你们各抒己见,不是来给本太守歌功颂德的,城里有的是读书人专门干这个;也不是让你们来当个泥塑摆设,那还不如让你们躺家里睡觉;更不是让你们论资排辈,你就那么肯定自己儿子不行?小子,别理你父亲,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回禀太守,这几艘船的结构大同小异,都是船底平坦,上层过于高大,所以难以经受风浪。”李木匠的儿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站起身来就指着面前最近的楼船模型讲述起来。
刘备用力鼓了鼓掌,“没错,世间万物都是这个道理,头重脚轻,就会不稳。”
一名年老的木匠摇了摇头,双手抱拳对刘备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启禀太守,楼船本就是江面上的战船,用于海中航行肯定难以胜任,这是人的问题,而不是船出了错。”
楼船是百越人发明的大型战船,甲板建筑特别高大,高耸如楼,故而命名为楼船。
水面作战一般都以弓箭为攻击手段,拥有楼船,就意味着可以居高临下,占据射程优势。
但是,正因为甲板建筑过于高大,重心太高,楼船一旦遭遇风浪,就极其容易翻船。
“那就没有人想过,把这个船底做成大肚子,将货物都装在船舱内?”刘备有些疑惑了,他拿起手边的木制船只模型,一个一个地翻看起来,这些都是按照真船结构做的,极为精细准确。
但这些船都有一个特点:吃水特别浅,而且水线下的部位特别平坦。
“太守有所不知,船只木料都是利用楔子相互连接,再辅以木钉或是竹钉,强度十分有限,若是将船只下部加深,货物直接压在底部,恐怕没等出海就散架了。”制作这个模型的船匠也说话了,他是沉浸造船这一行几十年的老人,见过太多次船毁人亡的惨剧,深知造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汉室有四大造船基地:华阴、胶东、广陵和临淄,非但原料充足、造船实力雄厚,并且人才济济,不乏聪明机智之士。
但是,由于大汉在海面上根本没有敌手,在已知的世界里也没有值得开拓的土地,所以汉朝对海船基本没有需求,更加没有将船只设计更新换代的动力。
这也导致了一个结果,现在的汉人,只能沿着海岸线行船,或是在渤海那个巴掌大的地方穿行,想要真正的驰骋在大海之中,那绝对是异想天开。
刘备微笑着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如今时代不一样了,辽东孤悬海外,与中原各地联系必然以海上为主,希望各位齐心戮力,从普通的小船开始设计,造出可以纵横四海的好船来。
现在我们有铁,足以替代以往的什么木钉竹钉,铁钉铁箍这些你们都可以利用在船上,不用担心浪费铁料,张长史那里多得是,本官只要坚固的船。”
这个时候,一直等候在旁边的裴元绍走了过来,把手中捧着的几个长条纸卷放在桌上,然后徐徐展开,许多帆船造型顿时映入工匠们眼。
作为工科生出身,又玩过几年模型,刘备对历史上那些标志性的帆船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绘图这方面也不在话下。
这些图纸上的帆船造型优美,并且还有三视图和大略的截面图,看得工匠们啧啧称奇,恨不得马上就能造出样品来仔细研究。
最让工匠们好奇的,则是每一张图纸上,刘备特意加重标注的龙骨设计,这在以往的船只上是根本见不到的。
龙骨在船只结构中极为重要,对于船体的强度,吃水深度和抵御风浪的能力都有极大的提升,在原本的时空是在我国宋代时期被发明出来,并且在六百多年后传到欧洲,直到二十一世纪的船只还都使用着龙骨结构。
刘备之所以召集了许多工匠并且推出龙骨设计,正是不想再让中国人等上一千年才能有劈波斩浪纵横四海的优秀海船,他要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布武,看到中国人驾着自己的船只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又花了半天口舌,刘备才说服这些工匠们,按照他的设计,认真试验龙骨结构的作用。
“本太守设计的这些船只,大概结构就是这样了,毕竟我是外行,做出的设计难免有些不合理之处,还请各位多多研究,设法加以改进。”
提出目标,给出方案,下了任务,刘备已经完成了领导该做的事情,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甩了甩衣袖,走出这座院落,带着裴元绍向远处的太守府走去。
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微微的寒意,两人走着走着,不禁同时伸了个懒腰,然后相视大笑起来。
“老大,现在的船不是挺好的嘛,为何还要费心费力去研究新船,还有那个什么牛骨。”裴元绍不解地问道。
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家伙头脑不行武艺稀松,娶了老婆之后更是沉醉在温柔乡中,彻底失去了志向,让刘备想培养都无从下手。
“你这呆子,先辈们一代代地研究,才让日子变得更好,咱们才能从茹毛饮血变成现在这样,懂吗?还有,那个叫龙骨,不是牛骨,牛骨是你岳丈研究的。”
“其实俺岳丈研究猪骨比较多。”裴元绍挠着脑袋,咧着嘴笑了起来。
“前面拐个弯,我得先去老张那里打个招呼,省得这个吝啬鬼在木材和铁料上为难这些船匠,哎你往哪看呢?”刘备背着手随意地走着,间或和路上认出自己的百姓笑呵呵地打个招呼,忽然他抬起腿来就是一脚,正踹在裴元绍屁股上。
裴元绍正在偷瞄路上的俊俏女子,结果被刘备踹了个趔趄,新衣服上也出现了个乌黑的大鞋印,这下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他哭丧着脸,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屁股,低声抱怨起来,“俺现在怎么说也算是老大的心腹,在城中小有身份,结果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踢就踢,太让人丢脸了。”
刘备冷笑起来,“嫌在外面丢脸?好啊,我回去就告诉你家婆娘,看她怎么说。”
“别别别,男人之间的事,说给女人听,不好。”裴元绍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连连摆手求饶。
他那婆娘可不是一般人,浓眉大眼孔武有力,从小就给屠夫老爹搭手,练就了一身杀猪的好本领。
据说她在成亲之前心中欢喜难忍,顺手按着一头大肥猪就给宰了,都没让人帮忙。
要是刘备真的去找她告状,估计裴元绍就得被剁了,直接变成排骨,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刘备继续冷笑,“男人之间的事?好啊,我等会就去你岳丈家,看他怎么说。”
“别别别,老大,俺真的知道错了。”裴元绍觉得自己后背上的冷汗都快流到脚脖子了,连忙哀求起来。
他那老丈人也不是一般人,长得五大三粗,像是半截黑铁塔,比起张飞也逊色不到哪去,护心毛得有一巴掌宽。
据说他在女儿成亲前心中欢喜难忍,一连宰了好几头大肥猪来宴客,都没让人帮忙。
要是刘备真的去找他告状,估计裴元绍连当排骨的机会都没了,直接变成肉馅,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正在刘备逗弄裴元绍的时候,一匹快马从城外奔来,马背上的骑士虽然已经疲累不堪,但他带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大军凯旋而归,三天后就可以返回襄平。
第五十五章 汉军威武
中平二年,对于辽东百姓来说,是充满了希望,同时也充满了谈资的一年。
打豪强、分田地这些事,他们经历了。
上下齐心,御敌于城外,他们也经历了。
如今,辽东历史上最为规模巨大的军事行动——征伐高句丽之战,也传来了胜利的消息。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数万襄平百姓再次聚集在大梁水南岸,准备以最热情的欢呼,迎接这些为辽东带来和平的子弟兵。
位于人群最前面的,依旧是刘备和张焕、赵风为首的辽东官员,此时他们的脸上也充满了激动和兴奋之情。
“报——”裴元绍急匆匆地跑到刘备面前,“报告太守,俺岳丈早就把刀磨好了,猪都等得不耐烦了,关将军他们啥时候回来啊。”
“什么混帐话,谁等得不耐烦了?”张焕忍不住就想踢他。
刘备看着裴元绍天真无邪的傻笑,无奈地指了指远处不断靠近的尘烟。
“……”
早在三天前,大部队距离襄平还有百余里路程的时候,关羽就已经派人回城报信。
到了昨天,几名将领终于忍不住思乡之情,决定再派个人回城,凭借一身神力,张飞成功地“说服”了其他人,带着两个亲兵就一路跑回了襄平,这时候酒足饭饱,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呼呼大睡呢。
尘烟越来越近,那些远征高句丽的将士们,也渐渐出现在人群的视线之中。
来回一千多里的长途跋涉,使得这些将士们满身尘土,也使得将士们心中充满了思乡之情,他们隔着老远就看到河岸边前来迎接的密密麻麻的人群,心中同样是充满了喜悦。
虽然在回师的道路之上也有汉人的聚居地,也有百姓夹道欢迎,但那些大多是数百人的规模,和此时的万人空巷可根本比不了。
“嚯——”
太史慈作为全军先锋,一马当先来到了大梁水北岸的桥头上,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河面,再看着巍然不动的宽阔木桥,他不禁由衷地发出了赞叹之声。
“嚯——”
更多的惊呼声从太史慈身后响起,这些将士都是初次看到这座桥,他们也都和太史慈一样,说不出任何华丽的辞藻,来形容心中的震撼。
纵使太史慈一向胆大包天,面对第一次踏上的浮桥之时,他还是充满了紧张感。
翻身下马,然后牵着马缰,太史慈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桥面。
咦,怎么如此稳固?
太史慈又试探着走了几步,发现这座浮桥极其稳定,和平日里走过的小桥并没什么两样,他终于放下心来,摆出自己平日里那副昂首挺胸的架势,大步流星地向南岸走去。
“瞧这小子的姿势,咱们是不是得想个招整整他?”看着耀武扬威的太史慈,张焕不禁起了坏主意,凑到刘备耳边轻声撺掇起来。
刘备却是半转过身,用力拍了拍张焕的肩膀,认真地对他说道:“老张,咱要有格局懂吗?你看你整天琢磨着欺负人,相貌都变得阴险了,这样下去娶妻生子很难啊。”
“啊?有吗?”张焕一愣,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闭上嘴再不说话。
此次出征的将领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们昂首阔步,越来越接近南岸。
无论是威风凛凛的将士们,还是守在岸边的百姓们,每个人心中都无比欢喜,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千年前,汉人的先祖来到辽东,给这边土地带来了文明,一千年来,他们始终被强敌环伺,生活极为不易。
如今,在刘太守的英明领导下,困扰了辽东百年的敌人终于倒下了,这让他们怎能不高兴呢?
“启禀太守,末将幸不辱命,得胜归来。”关羽越众而出,大步来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刘备面前,单膝跪地朗声说道。
刘备微微颔首,同样提高了音量,让周边所有人都听见。
“高句丽国君何在?”
“高句丽国君负隅顽抗,最终葬身火海,彼国再无传承。”
关羽的话语声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听到这天大的喜讯,周围的辽东各级官员和百姓们终于放心,齐声欢呼起来。
随着迅速蔓延的的欢呼声,热烈的庆祝开始了,百姓们纷纷举起双手,为这等了太久的胜利放声欢呼。
在数万百姓的欢呼声中,辽东士卒们踏着坚实的桥面,陆续通过欢庆的人群,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
“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整齐响亮的呼喊声响彻原野,直冲云霄。
“辛苦了,城中早已备好了接风的酒席,就等你们呢。”刘备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他笑着拉起关羽,用力地拍打着关羽坚实的肩膀,转身就要进城。
出乎刘备意料的是,关羽一脸严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启禀太守,士卒尚未回营,末将岂能进城?”
刘备一愣,随即由衷地笑了起来,经过一年多战争的洗礼,自己这个兄弟已经变成了标准的军人,真正具备了名将之风。
“好,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等士卒们都过河回营,让人通知下去,回营之后全军休息三天,有家的赶快回家去报个平安。”
大军人数众多,又经过一个时辰,才全部进入城中,随后百姓们陆陆续续的回城,又是乱糟糟的半天时间。
终于,襄平城外变得清静起来,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刘备等人,这时诸位将领才跟着刘备还有各级官吏进了城。
由于接风宴定在晚上,所以这些远行了一个多月,浑身疲惫的将领们可以回家好好地洗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他们的妻子早已在家中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服,只等自己丈夫回来呢。
众人进了太守府宽广的后院,然后各回各家,迎接妻子的热情。
纵然刘备住的这个小院最为安静,但还是不停有欢笑声传入耳中,他咧着嘴不停地傻乐,搂着张宁的胳膊也紧了又紧。
自从上次把太守府后院改造成了众人的家园,刘备就彻底不遮掩了,正式和张宁住在了一起,有些事情容易上瘾,就算肾虚也无法阻拦。
如今张宁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若是刘备不在家,她就和其他妇人们洗衣做饭,闲聊取乐,只要刘备一回家,肯定就把张宁腻在怀里,甜言蜜语说个不停。
这会儿张宁又像温顺的小猫一样,把脑袋放在刘备胸口,低声呢喃起来,“别人的夫君都回来了,宁儿的夫君在哪儿呢?”
“啥?”刘备噌地一骨碌坐起身来,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你个倒霉娘们看上谁家后生了,我这就去剁了他。”
“哎呀讨厌——”张宁用力拉着刘备的衣服让他躺下,又拽过他的胳膊枕在头下,认真地望着刘备。“郎君知道我的意思。”
这丫头始终是没有安全感,希望早点成亲,得到个名分呢。
刘备被张宁看得无处可躲,终于长叹一口气之后说道:“马上入冬了,天寒地冻的咱们总不可能跑洛阳去吧,最早也得开春了,把事情安排好咱们再去找子干先生。”
结婚可是大事,一点不能马虎,刘备这边没爹没娘,张宁也是没爹没娘,天地君亲师,若是不能请来恩师卢植给主持,那刘备真的就不知道哪还有长辈了。
“哦。”张宁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刘备见她不开心,便把嘴巴撅的高高的,想要亲她一口,结果被张宁伸出手来推在脸上。
“你说我这老师,朝廷就是把他不当回事,说起用就起用,说罢官就罢官,他还待在洛阳干嘛,害得咱找他都费劲。”刘备眼珠子一转,哼哼了两声,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卢植骗到辽东来安享晚年。“要我说啊,他都这把年纪了,就该带着家人来咱辽东住下,给咱带带孩子,晒晒太阳,没事再开个学堂教书。”
张宁听了刘备恬不知耻的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下刘备的鼻子。“就你这无赖样子,生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
“我怎么无赖了?咱辽东谁不知道刘太守是个天大的好人,喝人一口热茶都要给钱的。”刘备见终于逗乐了张宁,伸着脑袋就往她怀里拱了过去。
“哎哎哎别闹。”张宁死命推开刘备的咸猪手和咸猪嘴,这大白天的,万一给人听见多丢脸啊,“等会还有接风宴呢,别把正事耽误了。”
“哦——”刘备悻悻地起身下地,随后又不甘心地回头,“等我回来继续啊。”
第五十六章 审贼
气温一天天下降,冬天终于来了。
在以往的岁月里,冬天,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最为难熬的,无论饥饿,还是寒冷,都可以轻易地夺去人的性命。
但是今年,数十万辽东百姓面对冬天,却是一点都不担忧了。
他们今年获得了久违的大丰收,金灿灿的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原有的粮仓都装不下了,官府不得不新建了几个大型粮仓,才避免这些劳动果实被风吹雨淋。
顿顿都能吃饱,隔三岔五还有咸鱼***盐腌制出来的海鱼味道鲜美,无论是炖汤,还是和麦饭一起蒸熟,都让这些百姓们美得合不拢嘴。
在冬天来临之前,英明的刘太守又推出了新的宝物——火炕和煤饼子。
辽东百姓一开始根本无法相信,单凭一堆土砖,堆砌出个基座,再砌一层曲曲折折的烟道,然后覆盖上厚实的陶板,用黄泥抹平,最后铺上草席,这就是过冬的宝物了。
可是第一批火炕被建好,投入试验之后,他们才震惊地发现,只需要做饭的时候烧热炉灶,半天的时间里,整个炕面都是热乎乎的,再也不担心挨冻了。
煤饼子更是神奇,把碎煤沫子和黄土掺在一起,加水拌匀之后,压成方方正正的块状再晾干,只需要扔上两三块在炉膛里,火势就可以维持一个时辰,比过去的木柴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天气寒冷,辽东汉军的操练也减少了许多,众位将领也不用整天待在城外的军营,而是纷纷搬回了太守府,白天喝酒吃肉比武,晚上搂着新婚妻子睡在热炕上,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此时一群人正凑在太守府的后花园,关羽操刀切肉,太史慈负责烤肉,其他人则是围坐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烤得油水四溢的五花肉。
“不愧是大哥,随便设计一个物件,就能解决百姓的困难,从当初的曲辕犁,水车,再到现在的土炕,样样都是好东西。”张飞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一边抄起手中的烤肉串狠狠咬下去,吃得满嘴流油。
“我跟你们说,只要放下身段,多关心百姓疾苦,明白他们缺少什么,需要什么,再多琢磨,每个人都能设计出来好东西。”刘备得意地喝着酒,对张飞的称赞表示十分满意。
张焕嘿嘿笑了起来,“若是被那些士大夫知道了,一定会嘲笑玄德,堂堂朝廷命官,不去养上一群名士,每天谈经论道,反倒琢磨这些微末之术。”
听了这话,众人也都纷纷笑了。
当下的世道,确实如张焕所说,那些盘踞在高位的官员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他们依靠钻研先贤的著作来当官,将毕生精力都放在了抠字眼上,根本不可能有精力,也绝对不可能有兴趣了解百姓疾苦,更不要说为了解决百姓的困难而费心费力了。
到了太守这个级别的高官,更加讲究名士风度,他们利用自己丰厚的俸禄,或是盘剥百姓得来的不义之财,蓄养起一大堆文化人在身边,有名气的用来给自己抬身价,没名气的用来给自己捧臭脚,总之一句话,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根本不会低头,去看看真实的社会。
“那些所谓的士大夫,不过是一群守户之犬,每天蝇营狗苟,只为自身利益去嚎上几声,他们早已忘记了读书人应有的担当,根本称不上士这个称号了。”刘备不屑地摇了摇头,要是让他学习那些腐儒,摆出臭不可闻的虚伪做派,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正当众人嘻嘻哈哈,肆意嘲讽的时候,裴元绍从前院匆匆跑来,脸上表情极为惶恐。
“怎么了,慌什么,有老虎追你?”刘备喝得有些上头,一看裴元绍毛躁的样子就来气。
裴元绍一跺脚,“启禀太守,门外来了几名老农,他们押着两个破坏农具的小贼,说是要告状。”
“什么?”众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刘备更是怒不可遏,“把人给我拖进来,等等,还是去前堂吧,后院这边见血不好收拾。”
民以食为天,刘备来到辽东之后更是重视农业生产,为此他不惜投入大量资源,并且尽量将生产重心放在农具生产这方面。
精铁农具,曲辕犁、水车……
依靠这些划时代的工具,辽东养活了十倍于过去的人口,如今听说有人蓄意破坏农具,刘备只觉得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来到前堂,此时那些老农也已经到了,大堂正中,两个鼻青脸肿的少年被五花大绑跪在那里,看神情还颇为不服。
“怎么回事,别一起说话,一个一个说。”刘备刚一进来坐下,老农们就纷纷向他控诉起来,几张嘴哇啦哇啦吵得不亦乐乎,他连忙抬手制止了这些人。
经过几名老农的控诉之后,众人听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这两名少年,一个是新昌县富农的儿子,另一个是秋天才迁居过来的流民,俩人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好友,从秋后就经常在田间地头游荡,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勾当。
直到几天前,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居然跑到存放曲辕犁的库房,将一架新犁偷了出来,拆了个七零八落,并且在好好的犁身上开了个洞,正当他们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被几名巡逻的民兵发现了。
破坏农具,结果可想而知,这俩小贼遭到一顿痛殴,若不是他们的父母拼死劝阻,估计当时就凉了。
出于慎重考虑,新昌县令没有私自做主,而是派人把这两人押解来襄平,交给刘备处理。
“听你们这么说,他二人是早有预谋,处心积虑地搞破坏啊。”刘备听得生气,咬着牙怒视两个小贼。
“我们不是贼,也不是搞破坏,我们是好人。”跪在左边的少年奋力抬起头,大声争辩起来。
“好人会破坏农具吗?我们这一年来把每架犁都当宝贝,下完地之后就擦得铮亮,生怕被泥土和水汽给弄生锈了,结果你们可好,直接拆坏了。”一名面目黧黑的老农愤怒地斥责起来,其余老农也纷纷开口帮腔。
正当他们群情激奋,即将掀起新一轮噪音潮的时候,张焕皱起眉头,阻止了他们继续说下去。
“这事不能下定论,有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