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镇远
获得了长辈们的认可,甘宁的婚事也顺理成章地举办了,只是由于他们身份特殊,不宜大张旗鼓,所以也只是在幽州商会最大的一处会馆之内举行了一场喜宴,邀请亲近之人前来参加而已。
但是,甘宁的身份决定了他的喜事不可能低调:卢植的弟子、刘备的师弟、海上商旅的守护神、倭国将来的执政者。
这些身份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足以让人们趋之若鹜,更别说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了。
幽州商会的成员们是最热情的,他们财大气粗,又跟甘宁有业务上的合作关系,一车车礼物就跟不要钱一样送到了会场。
只是他们不知道,甘宁早就跟刘备商量好,外人送的所有礼物都归入公库,折合成金钱之后,九成以甘宁夫妻的名义捐献给幽州各地的托育院和学馆,剩下一成则是留给卑弥呼,让她不至于白结一次婚。
至于内部人员,卢植送了一对玉佩,郑玄送了一套说文解字,蔡邕财大气粗,送的则是幽州今年唯一一张甲等琴。
其他人各有各的礼品,刘备作为压轴,带来的却是个五尺多长的匣子,还用细麻布裹得严严实实。
“刘使君,人家送来礼物都要在众人面前显露一番,你这裹得严严实实却是为何啊?”程曦作为会馆主人,主动凑到刘备身边询问起来。
“你们都炫耀完了?”刘备呵呵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一层层揭开麻布,露出一个黄梨木打造,造型却极为简单的木匣。
刘备右手轻轻用力,只听得“咔哒”一声清响,铜制搭钮应声而开,他伸手一捞,随即单手高高举起一柄长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结婚送剑,这是什么意思?
“此剑名曰镇远,愿我兴霸贤弟执此宝剑出镇倭国,将大汉之荣光洒遍远方!”刘备手持剑柄,高声道出剑名,满座宾客轰然叫好,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房顶。
所有人都来了兴致,纷纷凑到近前,想要亲眼目睹宝剑的锋芒,刘备索性抽剑出鞘,将其摆放在宽阔的剑匣之上,让众人依次观看。
只见这柄宝剑的剑鞘与剑柄都是青铜铸就,通体遍布云纹,显得极为古拙,剑身则是由百炼精钢打造,寒光熠熠,一看就是锋锐无匹。
在平坦的剑脊之上,赫然镌刻着“镇远”两个篆字,字体凹陷,并被涂成朱红色,这颜料也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竟可以随着视线角度的转变而变化光泽,恍惚之间,仿佛鲜血涌动,令人惊叹不已。
最后,甘宁大步来到刘备面前,双手接过宝剑,随即转过身去将其高举过头,用尽全身力气怒声吼道:“汉家荣光,永镇彼方!”
一片欢呼声中,高坐在上首的卢植郑玄等人却是交换了眼神,然后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镇远的意思可不光是刘备口中所说,按照这个弟子对待异族的一贯作风,这个“镇”字的正解,只怕是要永镇倭国气运才对。
卑弥呼身着盛装与张宁等人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所有男人放声欢呼,她虽然不太理解这些人在狂欢些什么,但看到自家夫君在人群中央高举宝剑,威风凛凛,神采飞扬,犹如神袛一般高大伟岸的身影,她的心中也满是欢喜,一时间心神荡漾,俨然是看得痴了。
快乐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过去,甘宁和卑弥呼收拾行装,准备踏上南返的道路。
难升米等人早已变成肥料,永远地埋在了幽州的田间,取而代之的则是十几名性情坚韧,对刘备钦佩有加,且乐意远渡重洋,在异域他乡成就一番事业的年轻士子。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还都是未婚的。
“贤弟啊,你这次去了邪马台国,第一件事就是给这些小师弟解决婚姻问题,务必要把那边最貌美聪慧的女子许配给他们。”临行的前一天,刘备召集众人过来,当着他们的面给甘宁下了任务。
看着兴奋又有些害羞的年轻士子,甘宁豪迈地一拍胸膛,“师弟们放心,包在我身上。”
看着年轻人们喜不自胜的模样,刘备敲了敲桌面,对甘宁提醒起来,“还有派去的将士,也要让他们安家落户,不得有误。”
“那是肯定的。”甘宁一咧嘴,再次拍起了胸脯。
根据倭国习俗,巫女是神明代言人一般的存在,只有身为处子才能接受神的凭依,传达神的意志,从而为人们祈祷、驱邪、祭祀,甚至站在国家的顶端,就像卑弥呼一样。
这种特殊的职业要求全身心奉先于神明,绝不可牵涉情恋之事,如今卑弥呼嫁给甘宁,同时还要担任国家的君主,倭国百姓的反应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坚决反对,甚至会有大规模的叛乱出现。
想要镇压叛乱,维护卑弥呼的地位,让邪马台国的大权掌握在亲汉派手中,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是必须的。
为了让水师将士可以专心于自己的事情,刘备特意调拨了两千名士卒,让他们跟随甘宁前去倭国,这支军队的任务除了荡平一切明面上的敌对力量之外,还要落地生根,震慑潜在的敌对分子。
落地生根,自然要娶妻生子,倭国再怎么说也有几十万人口,挑选出几千个看得过眼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一点刘备还是能够放心的。
至于倭国本土的适龄男性,对不起,结婚的事就别想了,专心挖矿去吧。
临别之日,卑弥呼与张宁等人在蓟城东南的港口依依惜别,望着巍峨的城墙,回想起这一个月的欢愉生活,不禁悲从心来,热泪滚滚而下。
高大坚固的城墙、车水马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摩肩擦踵的游人,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那样无忧无虑,在这里,她无须担惊受怕,只需尽情欢乐,一切应有尽有,仿佛身处天神的居所一般。
“此番美景有如梦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到。”拉着张宁的手,卑弥呼动情地说道。
“等到贵国战乱平息,百姓安居乐业,殿下便可以卸下重担,到那时天地广阔,处处均可自在游乐。”张宁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背,为她勾勒出一副美景。
“但愿如此。”卑弥呼深深一躬,依依不舍地转身上船,不再回头。
巨大的木轮转动起来,不断地拍打着水面,发出巨大的响声,战船缓缓离开码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数千名汉家儿郎离开家乡,他们将要为国开疆辟土,将大汉的荣光播撒到一切脚步所及之处。
第一章 蓟城见闻
北风乍起,寒意逼人,又是一年冬天。
在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两支人马踏着遍地的洁白,缓缓来到了蓟城之外。
第一支车队是并州那边回来的,为首之人更是有简雍亲笔书写的过路凭证,守门的士卒稍加检查便将他们放进了城。
第二支队伍则是人数众多,并且都是身材魁梧之人,一看就是战场上下来不久的,偏偏一开口还都是外乡口音,虽然他们同样拿出了沿途官府开出的路引,急匆匆赶来的城门守将却依然不敢怠慢,一边对这些人严加防范,一边派人去往州府汇报。
“数百名外乡人,都是冀州口音。”刘备接过路引看了看,顺口问道:“为首之人是不是姓高,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子?”
“使君明鉴,确实如此,那小人这就去下令放行。”前来报信的士卒一听就乐了,原来这是使君的熟人啊。
“不急,我跟你们一起去。”刘备放下手中正在批阅文件的毛笔,起身来到外间,穿戴整齐之后,坐上一辆轻便的马车,一路来到蓟城南门。
与此同时,那一群冀州口音的外乡人正在城门外静静站立,为首之人身材格外高大魁梧,正是幽州军的老对手、冀州军三大名将之一的高览高元伯。
高览这次前来蓟城,队伍里面除了几百名亲卫之外,还有二百余名在刘备军中效力的冀州士卒,经过一路结伴同行,他们早已经化敌为友,彼此熟络了许多。
“蓟城防务事关重大,这些守门将士也是恪守职责,绝非故意刁难,还请将军勿怪。”或许是担心高览这些人等得不耐烦,一名曲长快步走到他身边,轻声解释起来。
“兄弟你这话就是小瞧了高某。”高览洒然一笑,不再言语。
幽州乃是边州,时刻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塞外胡族,蓟城作为刘备的居所,幽州财富的汇聚之处,就算防务再森严几倍也丝毫不过分,若是守城的将士们随随便便就把高览这几百人放入城中,那才会被他瞧不起呢。
片刻之后,在十几名骑兵护送之下,一辆造型简单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一直驶到城门内侧才停下,车厢门打开,刘备轻巧地一跃而下,朝着城外大步走来。
见到幽州的最高执政者亲自前来迎接,无论高览旧部还是刘备属下,都连忙抱拳行礼,对他表达敬意。
“高将军为何不在渤海与家乡父老叙旧,却跑到冷冻寒天的北疆来了?”刘备面色轻松,对众人招了招手就当回礼,然后来到高览面前,似是调笑似是认真地问道。
高览脸上有些难堪,但他马上调整了心态,对刘备抱拳说道:“一路之上多受款待,若是不能亲自对使君道谢,高某于心不安,故而冒昧前来,还望使君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们幽州人好客得很呢。”刘备哈哈大笑,熟络地拍了拍高览的肩膀,与他并肩前行,径直来到城中。
走了不到百步,高览和他的部众就被蓟城的繁华景象弄得目不暇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有些人甚至驻足不前,四下张望起来。
幽州气候寒冷,冬天更是难熬,在高览等人的想象之中,此时的蓟城应该是极度萧瑟,街道空旷,间或有人匆匆走过街头,类似的场景才对。
但是,此时此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穿着各色衣物的人们穿行在每一个街角,几乎每一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顽皮的孩童们高声欢笑,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玩得不亦乐乎。
即便见到刘备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这些百姓们也没有半分惊慌,反倒是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然后便各自忙碌去了。
高览扪心自问,即便是在黄巾之乱爆发前,天下还勉强维持着太平的时候,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
再回想起民生凋敝,人人面带菜色的冀州南部,高览不由得长叹一声,在他看来,袁绍就算把冀州百姓全部榨干,骨髓里熬出油来,也是没有办法与刘备抗衡的。
实力差距太大了。
“高将军无须长吁短叹,你的家乡渤海地处南北要冲,交通极为便利,迟早也能发展到这等程度。”刘备见高览面色惆怅,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微笑着出言宽慰起来。
“真能如此?”高览惊喜地问道。
“那是自然。”刘备胸有成竹地笑道:“难道高将军没有去南皮看看?”
高览回忆起自己在河间、渤海等地的见闻,再回忆起漳水和滹沱水上川流不息的货船、南皮城外从早到晚都不得安歇的港口,心中不由得信了一大半。
“使君在战场上指挥若定,想不到在民政方面也有如此大才,依高某看来,蓟城就是与洛阳这等王城相比也毫不逊色。”高览由衷地赞叹道。
按照惯例,刘备应该谦虚几句,说什么不敢不敢,谬赞谬赞之类的话,谁曾想刘备听了高览的赞叹之后却是摇了摇头,脸上还露出不屑的神态,“洛阳哪能和幽州相比?”
众人听在耳中,都觉得刘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洛阳可是天下第一城,大汉王朝的首都,站在城头往下扔一块砖都能砸到几个两千石高官,蓟城地处边陲,就算繁华一些,也绝没可能跟洛阳相比。
“怎么,不相信?”刘备嗤笑一声,然后招招手,随便喊了一名路人过来,“你叫什么,做什么的?”
“启禀使君,小人名叫张虎,是第二木器厂的乙等工匠。”这名青年咧着嘴笑道:“今天轮休,带娃儿出来买身冬天的盔甲。”
“筐子里提的是什么?”高览注意到张虎手中的藤筐似乎相当沉重,便出言问道。
“回贵人的话,是新上市的咸鱼。”张虎掀开筐盖,露出码得齐齐整整的咸鱼,咸鱼身上还裹着厚厚一层白色盐巴,看样子足足有五十多斤。
“好小子,你这是准备吃一个月不成?”看见这么多咸鱼,刘备都有些惊了。
张虎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家里娃儿喜欢,我便多买了些。”
高览在旁边仔细打量,只见这青年满面红光,身材壮实,双手骨节粗大,确实是靠力气吃饭的普通人。
可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孩子喜欢吃肉就能买来吃,喜欢衣物就能买来穿,这种生活水平,怎能是寻常工匠享受得起的?
“行了,忙去吧,天冷了,早点买完东西带娃儿回家。”刘备摆摆手,让张虎带着孩子走了。
第二章 真正的忠义
似乎感觉到高览心中浓浓的怀疑之情,刘备索性让那些士卒们自行活动,他则是拉起高览的手,径自往附近的一条窄巷走去,那里是著名的衣帽街,店铺林立,货物从低档到高端一应俱全,人流密集,客人从官员富商到黎民百姓都有,是了解蓟城风土人情的最佳地点。
对于这样的安排,高览和他那些部属们都有些难以置信,纷纷愣在了当地。
他们还没说要投效刘备呢,严格说来还是战俘的身份,刘备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将他们撒在蓟城,万一惹出事端甚至是弄出命案,到时候抓都没地方抓。
刘备就这么放心?
“我对人一向是以诚相待,你们这些年轻人能够跟随高将军跋涉千里,足见对他忠诚有加,如今到了蓟城,应该不会做出让高将军颜面无存的事情吧?”面对众人的惊疑不定,刘备却坦然一笑,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把他们的行为和高览的颜面捆绑在了一起。
话说到这份上,那些部属也都知道,自己若是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恐怕高览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这是赤果果的道德绑架啊。
高览倒也洒脱,只见他转过身去,对自己的部众拱手一礼,朗声说道:“高某的颜面和生死,就托付给诸位兄弟了。”
“将军放心,我等都有分寸。”众人齐齐应道。
刘备带着高览走进衣帽街,刚要进到一家店铺,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顿时皱起眉头,“坏了,高将军那些部众身无分文,万一有中意的东西可怎么办?”
“使君不用担心,我等回到家乡之时也拿了一些盘缠,田元皓和审正南两位太守也资助了不少钱财,日常用度应该是足够的。”高览微笑着答道,顺手掀开这家店铺的门帘,“使君请。”
刘备这才放心,跟迎上前来的店铺伙计攀谈起来。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聊,高览彻底了解了幽州百姓的生活状态,心中越发感慨。
半个多时辰之后,二人终于逛完了衣帽街,眼看已是日上三竿,刘备又带着高览来到一家酒肆,寻了个安静且临街的小包厢,对坐浅酌起来。
“寻常百姓都能挺胸昂头,活得堂堂正正、有模有样,蓟城确实要远远胜过洛阳,使君,高某敬你一杯。”落座之后,高览首先举杯,郑重地向刘备承认了自己之前的错误。
这种善意,刘备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他同样端起酒杯,与高览对视而笑,然后一饮而尽。
“高将军这一路北行,难道就没有看到冀州的巨大变化?”酒精是男人友谊的桥梁,三杯酒下肚,二人言语渐多,刘备便抛出了心里埋藏半天的疑问。
按照常理来说,河间、渤海两地,再加上广阳郡南面的涿郡,都在刘备集团的治理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高览他们不瞎就都能看到。
可是看这些人今天的表现,却又不像是感受过这种变化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高览放下酒杯,惭愧地摇了摇头,“不瞒使君,我们也是到了涿郡之后才真正放下心结,之前的大半段路程——哎!”
原来从一开始,这群河北汉子心中充满了屈辱和不甘,甚至有不少人暗中商议,想要趁着夜色逃回南边,继续与幽州军作战,但都被高览严词拒绝了。
“使君以诚相待,我等若是做出背信弃义之事,那就连家乡都不用回,直接抹脖子算了。”高览苦笑着说道:“见我以死相逼,弟兄们才渐渐消去了逃亡的心思。”
在这种人心涣散的情况下,高览他们哪有心情了解冀州大地的变化,直到在乐成被田丰接见,那些士卒们才改变了对抗的心态,观察起身边的一切。
田丰在冀州极有名望,高览的部众又多是当年韩馥的老卒,对他一点都不陌生,见到元皓先生都投入刘备麾下,并亲自带领自己这些人去往田间地头与农夫们交谈,这些同样出身于平民阶层的士卒们第一次了解了刘备的为政举措。
到了渤海,见到漳水上川流不息的船只,高览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故乡,在南皮,审配这个韩馥旧部的出现,让这些原冀州军士卒们顿感亲切的同时,心中又开始了思索:
为什么田丰、沮授和审配这等道德品行无可指摘的人物,情愿背弃韩馥,远离袁绍,却毅然决然地投入刘备麾下,甚至不惜抛弃自家的基业、田产和人口?
所有疑问,在他们回到家中,见到家乡父老,听他们讲述了两年以来的巨变之后,得到了解释。
因为在刘备治下,往日里只能给世家豪强们当牛做马才能苟延残喘的普通百姓,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人的滋味。
让数万人、数十万人乃至于数百万人活得像个人,这种成就感和荣耀感,是所有金钱都换不来的。
“不瞒使君说,元皓先生为民操劳忙碌,已是须发皆白,但他的尊容看在我们眼里,却有如圣贤一般,令人心生景仰,恨不得顶礼膜拜。”高览说得动情,连连摇头慨叹,“不管别人怎么想,高某是绝对不愿再与使君做对了。”
“光是不做对可不够啊。”刘备满饮杯中美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跟我一道,扫平宇内,让数千万大汉子民都活得像个人,这才是好男儿应该做的!”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就戳到了高览的痛处,高览顿时酒也没心思喝了,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袁使君待我不薄……”
“当日我说你不懂忠义,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是没想明白。”刘备痛心疾首地打断了高览的话头,“袁绍祸乱天下,如今又割据自立,你忠于他,就是不忠于大汉、不忠于天下,顾小忠而舍大忠,还能称做忠吗?”
“可是……”高览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你听我说完。”刘备再次打断,继续说道:“你之前说袁绍待你不薄,我且问你,他可曾种过一粒米,纺过一根纱,织过一寸布?尔等俸禄均是民脂民膏,要讲恩义,也是要对万千黎民百姓来讲,舍本逐末,对盘剥黎民,磨牙吮血的败类讲恩义,那只能是匹夫之义!”
高览默然无语。
“幽州为什么能从边僻之地一跃成为天下强州,蓟城为什么能让你们这些冀州人惊叹不已,那是因为我刘玄德讲的才是真正的忠义,人生于天地之间、受黎民百姓供养,殚思竭虑为国为民,是每一名大汉官员回报这恩德的忠义之道,高将军,你若连这都想不明白,那就真是愧对我的一片苦心了。”
刘备说得激动,手上重重一顿,酒杯应声而碎。
第三章 喝酒不带钱
刘备这一番慷慨陈词,可是经过数千年时间锤炼总结而成,别说高览一介武夫,就是换了这个时代最强的几个大喷子过来,也是无从辩驳。
为什么?
因为这一套思想有理论依据,是儒家地位最高的两个人之一,被后世称作亚圣的孟轲孟老夫子率先提出的。
孟轲在他的文章中指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把人民放在了最高的位置,认为君王应以保民为先,若是君王无道,人民有权推翻政权。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孟子的著作在汉朝遭到压制,被那些撅着屁股舔君王臭脚的腐儒弃如敝履。
虽说刘备对儒家并不感冒,也没打算拿死人当牌坊,但如果能用儒家先辈的理论给自己的为政举措做背书,狠狠抽打当世腐儒的老脸,他还是很乐意的。
“使君言之有理,高某心悦诚服,愿尽犬马之力,以供使君驱驰。”沉思半晌之后,高览有些疲惫地抬起头说道,紧跟着又加了一句,“冀州屡遭战乱,若是能在英主治下获得太平,也是好事。”
“这就对了。”刘备一拍桌子,“铲除奸佞,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大汉重获太平,高将军,你加入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团队,将要成就的也是前所未有的事业,相信我,你的选择绝对没有错!”
看着高览被自己一顿嘴炮说得心情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就能披甲上马,刘备心中得意万分,不由得又多喝了两杯。
在他前世年轻的时候,曾经看过许多少年热血漫画,其中《嘴炮忍者》就是其中翘楚,那一位金发主角掌握了无与伦比的嘴遁技巧,哔哔叨叨,引无数豪杰尽折腰,曾几何时,刘备还对这种情节嗤之以鼻,以他工科狗淳朴的思维来说,语言永远不能替代实力。
但是,随着近几年实力大增,刘备发现,有了一定的实力和地位之后,很多时候,嘴巴确实能够起到刀剑一样的作用,于是苦心钻研嘴炮技术,提高自身知识储备,功力越发深厚。
今天对高览说出的这一番话,刘备决定回去之后就用笔写下来,好好润色一番,作为范文下发各郡县,让所有识字的人都认真学习,领会核心思想,投身到伟大的事业中去。
在酒精的作用下,刘备的思维越发地发散开来,一发而不可收拾,要不是裴元绍及时赶来,说是并州那边来了重要的消息,将他带回州府,他还指不定要抛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呢。
夜深了,刘备躺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呼呼大睡,在蓟城另一端的客舍之中,高览却望着皎洁的圆月,久久不能入眠。
“我真傻,真的,明明看见刘使君喝醉了,却没有及时提醒他付酒钱。”高览喃喃自语了一阵,又低下头看了看随意扔在桌子上,瘪得像是老太太嘴巴一样的钱袋,黯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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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刘备从酣睡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他挣扎着起身,却感觉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再一抬头,却见刘永正趴在床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自己。
“这傻孩子,看什么呢?”刘备看着儿子粉嫩嫩的小脸,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摸,谁曾想这小家伙一转身就跑出了屋子,大声喊起了娘亲。
片刻之后,张宁端着一个木盘进入屋内,坐到刘备身边,侍候他喝下一杯热茶,又吃了两三块小饼。
“夫君昨天喝酒了?”张宁温声问道。
“嗯,新收了一员猛将,跟他喝了几杯。”刘备有些纳闷,这娘们怎么了,明知故问嘛这不是。
张宁不紧不慢地说道:“听元绍说,夫君身无分文,最后还是那位高将军结了酒菜钱。”
“哎——呀——”刘备这才想起来昨天的事,懊悔地抱住脑袋叫唤起来,他原本想的是喝得差不多就走人,然后跟店家刷脸挂账,谁能想到一高兴就喝多了呢?
堂堂幽州牧,喝酒不带钱,能蹭一顿是一顿。
刘备都能想到这事传出去之后,自己的名声会被蓟城百姓败坏成什么样子。
“我已经让元绍去给高将军送钱了。”张宁轻声笑道:“足足十金,应该够他这段时日的开销吧。”
刘备无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抬起头来怒视张宁道:“够是绝对够了,可是你家夫君的脸也算是丢尽了,以后不许克扣我的俸禄,至少要留点吃饭喝酒的钱,知道了吗?”
张宁噗哧一乐,贴在刘备身上,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朱唇凑到耳边轻声说道:“知道了。”
“算你识相。”刘备顿感夫纲大振,心情愉悦了许多,顺手搂住张宁狠狠亲了几口,这才起身穿衣洗漱。
站在刘备身后,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张宁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作为幽州的执政者,幽州商会的幕后大佬,刘备在外人眼中的形象就跟行走的金砣子差不多,甚至有好事者编排说他家里的马桶都是黄金铸成的,但实际上,他和他的两位夫人还真没落下太多钱。
商会的分红和利润都是走公账,几乎全部用于基础设施的建筑维修,以及供养数量庞大的军队了,压根落不到个人手里。
至于州牧的俸禄,由于朝廷名存实亡,少了一层手续,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就把府库据为己有,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了,但刘备不一样,他不但严格按照朝廷的俸禄标准支取钱财,还把这些钱财分成几份,用到不同的地方了。
涿郡楼桑村,那是刘备的老家,当地还有不少宗亲需要资助,这钱不能省;幽州打了这么多年仗,伤残致死的弟兄们越来越多,不能单靠官府拨款,刘备又牵头组织了一个所谓的“战友会”,每月给伤残战士和烈属们送去钱粮。
再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开销,刘备每月的俸禄能够剩下的,往往还不到一成。
说句良心话,这不到一成的钱财,也远远超过了寻常人的收入,但张宁觉得,州府每年收入那么多,刘备还要往里面垫钱,好多公务开销都要自己掏腰包,这种行为实在是挺过分的。
她克扣刘备的俸禄,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让这个男人知道自己是有家的,是有两个妻子和三个孩子的,应该多为家里想想了。
但是看刘备的表现,他似乎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第四章 王氏的转变
过了一阵,刘备才想起来什么事,转头向张宁问道:“元绍呢,他昨天找我的时候好像是说有什么事。”
“据说是并州来人了。”张宁收拾好心情,一脸微笑地答道。
“哦哦。”刘备随便应了两声,迈着方步走出卧房,朝着前院走去。
又过了半晌,在裴元绍的引领之下,一名三十余岁年轻男子来到书房,向刘备躬身行了个礼。
“在下王泊,见过使君。”此人衣着华贵却布满褶皱,面色白净却略显疲惫,正是一路从并州前来拜见刘备的太原王氏子弟,王泊王子舟。
“王兄这一路走得有些慢啊。”刘备笑着拉起王泊,让他坐在自己下首附近,仔细打量一番之后说道。
王泊都快哭出来了:我这还不是被你坑的?
在简雍和太原王氏达成初步合作的意向之后,王泊就动身去拜会刘备了,那个时候刘备还在渚水前线,主持对冀州的战事呢。
等到王泊一行穿越道路崎岖难行的太行山,来到渚水之时,得到的消息却是刘备往东面去了。
等到王泊坐着小船,一路上摇得七荤八素,终于抵达了大陆泽,又被郭嘉告知,刘备去了河间一带。
就这样,河间、渤海、直到海边,王泊总是追不上刘备,最后连身体都有些承受不住,在章武港躺了半个来月才痊愈。
可是这些经历,王泊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苦涩地笑笑。
刘备见他笑得略显尴尬,也知道这一路来吃了不少苦头,便主动出言宽慰道:“王兄,须知好事多磨,你绕了个大圈子,了解了冀州和幽州的风土人情,倒也不算是走了冤枉路,而是实地考察了。”
“使君说得有理。”王泊本就是豁达之人,被刘备劝解之后也想通了,他还年轻,所图谋的更是重要的事,区区几个月的时间真的不算什么,所以片刻之后,他的心思就转到了正事上面,“只是路上耽搁了时间,不知并州那边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刘备摇了摇头,神情也变得有些严肃,“在你走后,太原王氏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似乎有些游移不定了。”
王泊听得诧异,皱起眉头思索起来,“这是为何?”
“根据可靠消息,李傕郭汜等人攻破长安之后,大肆捕杀王氏子弟,故侍中、幽州刺史王懋之子王晨、王凌二人翻越城墙逃出,在两个多月前返回了太原。”刘备起身从木架子上取了几份文书,将其递入王泊手中,示意他看看再说。
听到王晨和王凌的名字之后,王泊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仔细翻阅了几份情报,了解了太原王氏最近一段时间的动态之后,他终于长叹一声,将手中情报重重拍在了桌面上。
太原王氏上一代家主王述有三个儿子,其中王隗驻留太原本家,负责宗族事务;另外两个儿子王懋和王允则是投身政坛,都做到了两千石的位置。
比起天资聪颖的幼弟王允,王懋在才能方面稍显逊色,但他最骄傲的就是生了个好儿子王凌,此人年纪轻轻就胸怀大志,被称作年轻一代的翘楚,之前王允在朝中主政,也执意将王凌调入京城,准备悉心培养。
王泊自知才干心性均不如王凌,听说这个族弟回到太原,顿觉前途黯淡,心气一下子灭了。
“当初王隗听说王氏子弟损失殆尽,故而对在下寄予厚望,如今王凌大难不死,我再想掌握家中权柄,为使君大业尽一份力,只怕是难了。”王泊摇着头,语气低落地说道。
“这个王凌是什么样的人?”刘备没有接话头,反倒是单手托腮,提了一个看似不太相干的问题。
“王凌自幼文武双全,被族人称赞为出将入相的奇才,他胸有大志,待人接物都有豪侠之风,就在前两年诸侯讨董之时,还想着前去联军中效力,为国除奸呢。”说起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族弟,王泊话里话外全是羡慕和钦佩,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刘备眉头一皱,语气淡漠地问道:“袁绍?”
这话是在问王凌倾向于哪家诸侯,如今太原王氏年轻一代人才凋零,王凌的倾向,或许就能决定这个家族要投靠何方势力。
如果那个素未谋面的王家小子是袁绍的粉丝,那他的死期也就差不多要到了,不管怎样,刘备也不能容忍并州世家变成袁绍的盟友。
王泊自然听得懂刘备的意思,连忙摇头否认,“我那族弟对袁本初嗤之以鼻,他真正钦佩的是曹孟德曹公。”
“还算他有点眼光。”刘备轻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曹操首倡义举不假,是关东联军之中唯一有报国之心的也不假,可他刘备也不差啊,凭什么这些人才都看上曹操,而对自己视若无物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曹操正在兖州对付青州黄巾,还要面临袁术的虎视眈眈,势力范围根本无法扩张到并州,即使王凌再对他心怀倾慕,也不能不考虑实际形势。
只要王氏为首的太原郡世家豪强不倒向袁绍,让袁绍再次纠结起张扬、黑山叛军和于夫罗这几方势力,将战场从上党推进到太原、雁门一带,从侧翼给自己搞事,刘备就能继续在正面对冀州施加压力,尽快解决袁绍。
在王泊到来之前,刘备已经决定要对青州动手,但实话实说,他手头的实力不足以同时维持并州、冀州和青州三个战场,最合理的解决方案,就是通过纵横捭阖在并州维持均势,等到他收拾了臧洪和袁绍,再腾出手来对付这些实力不济又各怀鬼胎的渣渣。
所以,王家还是值得争取的,但不能再用怀柔,而是要吓唬吓唬他们。
刘备又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递给王泊,嘴上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不久之后,并州将有大战爆发,太原王氏何去何从,必须要在开春之前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并州要有大战?
王泊连忙拆开信封,结果最顶上的一行字就如同霹雷一般,震得他双手一颤。
“吕布率众入上党,张扬纳之。”
第五章 是个人才
身为王氏族人,王泊对吕布的大名并不陌生。
这个人出身于并州,曾经是大名鼎鼎的游侠,先是逆贼董卓最得力的帮凶,后来又跟随王允诛杀董卓,品行什么的先放在一边,单说本事,那是天下少有的人才。
吕布重返并州加入自己麾下,对于张扬来说,不啻于如虎添翼,数千名久经战阵的的并州狼骑,足以让他独霸上党,甚至将富庶的河东和太原两郡纳入治下。
“张扬和吕布这些人都曾是并州刺史丁原手下,乃是多年故旧,即使吕布曾经做出背主求荣,杀害丁原的事,但如今天下动荡,张扬应该不会再计较之前的恩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王泊开口说道。
“还有呢?”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这个王泊虽然声名不显,缺乏自信,但他对并州还是颇有了解,是个值得培养的人才。
王泊迟疑片刻,继续说道:“其实上党那边怎么乱,对太原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吕布与张扬联手,使君也只需要担心冀州南部,也就是关将军所部的侧后方便是,不用担心他们北上。”
“是因为地形?”刘备问道。
王泊点点头,向刘备讨要了一张白纸,在上面简略地画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圆圈,然后用粗线连接起来。
“使君请看,并州核心地区夹在太行、吕梁二山之间,自北向南乃是雁门、太原直到南边的河东。”王泊指指点点地讲解起来。
他口中所说的并州核心地区,差不多就是后世山西省的区划,这个地区被连绵不断的山峦分割成一个个盆地,像是珍珠一样镶嵌在群山之中。
如此的地貌,势必造就出一个个雄关险隘,也使得各盆地之间的交通往来收到极大的限制,许多地方看似相距不远,可要是真的去走上一遭,只怕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上党与太原毗邻,却被群山切断了道路,数百里边境之上,只有阳邑和祁县两处通道,并且道路崎岖难行,难以通过大队人马。以在下看来,使君只需拿下太原,再在太行沿线之白陉、滏口陉和井陉各自安置一支人马,便可断绝张扬东出和北上之路。”王泊说完这一大段话,抓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充满希冀地望向刘备,希望得到他的点评。
刘备听得不住点头,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历史上曹操的事迹,当年曹操在击败袁氏父子在河北的绝大多数力量之后,亲率大军从白陉进入上党,与高干进行对决,途径名为羊肠坂的小道之时,还特意写下一首《苦寒行》来纪念这次行军。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能让一代雄杰发出如此感慨,太行之险可见一斑。
“那么子舟的意思是,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拿下太原,上党可以先不理会?”刘备目光游移不定,心中也有些犹豫不决。
并州南部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尤其是易守难攻的上党,只要掌握此处,他就可以随意出兵南下,无论是进驻洛阳还是攻打河内,甚至切断重要的黄河航道,断绝关东群雄和关中地区的消息往来,都是轻而易举。
但正如之前所说,他的实力还不足以在三四个方向上同时压制各路诸侯,眼下绝无可能,甚至在两三年内都不可能拥有这种实力。
必须做出取舍,确定主攻方向。
“以在下愚见,使君若是不能尽早在并州投入兵力,只怕当地世家豪强便会主动寻求其他势力入驻,正所谓先下手为强,还请使君三思。”王泊诚恳地说道。
刘备听得懂王泊的意思,无论哪个地方的世家豪强,在乱世中都不可能高坐家中,笑看外界风起云涌。
声望高、实力强、又恰逢能人辈出的世家往往按捺不住,主动跳出来争霸天下,比如袁氏兄弟;而那些实力稍逊,自知无力攀上巅峰的,则会推一个代理人出来,期望押宝成功,能够分一杯羹。
在后者之中,又要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家族里有能人的,比如同时在袁绍和曹操那里占据高位的颍川世家,是以人力资源的形式入股,帮助他们看中的诸侯逐鹿中原,只要看准了人,他们日后就是从龙功臣,前途不可限量。
第二种世家豪强则是用资源入股,他们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人才,但资源充沛,尤其在地方上拥有很强的影响力,这种世家就是俗称的墙头草,只要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他们才不管东家是谁。
在原本的历史上,先帮助刘表坐稳荆州,又在刘表去世之后果断抛弃他,转投曹操麾下的荆州大族;历经陶谦、刘备、吕布和曹操四路诸侯,不断把脚下土地卖出好价钱的徐州世家;先是迎接曹操入主,又在他攻打徐州的时候引来吕布,几乎用一记背刺彻底弄死曹操的兖州豪强,都是做这种事的好手。
太原王氏为首的并州豪强自然也不例外,如果形势仍不明朗,恐怕他们就要有所行动,从外部引入没什么根基,不会动摇他们的兵头,从而抬高自己的身价了。
嫡系部队战斗力强、数量却严重不足;出身低微,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缺兵少粮、没有行政人才、需要世家豪强帮助治理地方的吕布,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子舟,你说的外部势力,可是吕布吕奉先?”刘备心中有了定夺,却又开口向王泊询问,想听听他的意见。
王泊重重点头,“并州周边的诸方势力之中,黑山、白波二军乃是贼寇出身,军纪败坏,于夫罗身为胡种,近年来更是恶名昭著,太原世家不可能引狼入室,他们能选择的,就只有吕布一人。”
“那张扬呢?”刘备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
“张扬素无大志,已经在上党站稳了脚跟,就不会冒着兵分两处的风险插手太原。”王泊提起笔,再次在代表太原和上党的两个圆圈之间点了点,“他一人无法顾及两地,只要分兵,肯定会引发内部分裂。”
刘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王泊,绝不是他自己认为的平庸之才,可以重用。
第六章 太随意了
在蓟城盘桓几日之后,王泊满意地离开了,他要返回太原,在简雍和牵招的支持下站稳脚跟,一步步获取王隗的信任,为刘备日后入主并州打好基础。
十几辆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装满了幽州特产的货物,除了用于售卖,还有专为讨好王隗而准备的,最后一辆车上更是装满了金银财物,这是供简雍使用,拿来挥舞长袖,在并州各路世家豪强之间周旋用的。
王泊自然也得到了不少馈赠,用以奖励他的主动投效和不辞劳苦,但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而是刘备做出的承诺:
就算事不能成,弄到兵戎相见的地步,王氏族人也会得到公正的对待,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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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王泊送离蓟城之后,刘备却依然闲不下来,因为张焕那边又派了人过来,还是个老相识。
“柳县令,你怎么来了?”见到出现在自己面前之人,刘备脸上也露出了欣喜之色。
此人正是当年朝鲜城的县令柳毅,还率领数千乡勇,跟着刘备一行击败秽貊人,给乐浪郡带来了安宁。
从那一仗之后,乐浪郡迎来了几年的高速发展,农业得到长足进步,人口也水涨船高,而当初的那些县令们也恪守与刘备的约定,兢兢业业地带领子民过上更好的生活。
如今张焕派了柳毅过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果不其然,寒暄几句之后,柳毅就取出一份信件递给刘备,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安了。
“唔……”刘备皱着眉头,认真地看着这封张焕的亲笔信,直到看完最后的落款,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由衷的笑意,抬起头来对柳毅说道:“恭喜柳太守,还望你再接再厉,继续造福乐浪百姓。”
柳毅难以置信地瞪着刘备,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使君这就应允了?”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
在张焕的亲笔信中,详细列举了柳毅近些年来的为政举措,以及他治下地区历年来的政绩,认为此人品行才能均为上等,做一个县令实在是太过屈才,应该委以重任。
而这个重任,就是乐浪太守的职位。
之前刘备在任命张焕为韩州都督的时候,就曾经授予他自行委任官员的权力,但张焕为人谨慎,宁可让两郡太守的职位空缺近两年,也不愿随随便便就将如此重任托付给人。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考验,张焕终于认定柳毅能够担负起郡守的职责,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派了柳毅前来,让刘备做主定夺。
刘备向来对张焕信任有加,就算没有这封信也会认可他的任命,更别说柳毅带着信亲自过来了,所以毫不犹豫,就让柳毅当上了这个乐浪太守。
“柳太守你先等会啊。”刘备扔下一句话,来到书架前打开一个木匣子,在里面翻找片刻,最后出一个方圆逾寸的银印。
转身来到桌前,刘备拿着这方崭新的银印沾了印泥,在一张白纸上用力按压下去,再次抬手,纸上就出现了清晰的“乐浪太守”四个篆体小字。
“没错了,就是这个。”刘备呵呵一笑,把银印递给表情有些呆滞的柳毅,“收好,这是纯银铸造的,有点软,一旦磕磕碰碰就不好看了。”
柳毅接过太守银印,心中只觉得相当的无语。
银印青绶,这是比两千石及以上官员的标配,是多少人穷尽一生之力都无法触及的荣耀象征,但在刘备这里,太守的印鉴就随随便便放在木头盒子里,而且从他刚才翻找的动作来看,盒子里面还有不少。
这种态度也太不正规了吧!
而且按照汉朝官制,官印要佩戴于身,所谓银印青绶,就是说用青色丝带把银质官印系在腰带上,如今光有印没有绶带,这是想让柳毅把得来不易的银印别在腰里不成?
“使君,绶带呢?”柳毅沉默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就有些为难了。”刘备挠着头,面露难色地答道:“幽州这边的工匠铸章刻字很熟练,可是绶带的织法有讲究,我之前那条青绶又早就磨坏了,他们也不知道如何仿制,于是就没有绶带,要不然你回去之后随便买一条青色丝带?”
柳毅想想也对,这年头天下大乱,就连皇帝和朝廷百官都被人绑到长安去了,各路诸侯随便给属下封官,压根都不经过朝廷的,可想而知,那些官员的官印都是些什么粗制滥造的货色。
再看看自己手里这枚造型精美,纯银铸造的太守之印,再看看白纸上线条优雅的“乐浪太守”四个字,柳毅觉得,刘备已经算是很有诚意了。
话又说回来,柳毅每天都在奔走于辖地各处,有时候还会亲自下田看庄稼,让他在裤腰带上绑个沉甸甸的玩意,磕着碰着肯定是难免的,搞不好还能把裤子给扥下来,还不如老老实实放在书桌上呢。
“这样也好,也好。”柳毅想通了之后便也不在纠结,而是拿起银印,专心致志地欣赏起来。
这方银印长宽均为寸许,高度也差不多,底下方方正正,上面趴着一个活灵活现的小乌龟,龟背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显示出工匠极为精湛的技艺。
这就是两千石啊。
柳毅翻来覆去地欣赏着,口中啧啧有声。
“柳太守,你这次过来不光是为了拿官印的吧?”刘备在柳毅对面坐了半晌,见他越看越起劲,不由得开口说道。
被刘备开口打断了遐想,柳毅浑身一震,连忙小心翼翼地收起银印,然后正色说道:“下官此次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说来听听。”刘备向后一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静听起来。
只是他这一听,眉头就越皱越紧,最后更是面露怒色。
“果真如此?”听到最后,刘备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冷声问道。
柳毅重重点头,“下官来时曾经乔装为平民,亲自去彼处探访,适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戏言。”
第七章 下决心
青州治下的东莱郡包含后世的烟台、威海等市,与辽东隔海相邻,该处百姓每逢战乱或是苛官暴政,便会选择海路出海避难,而他们的逃难方向,主要集中在辽东和乐浪两地,当年太史慈得罪了高官,便也是选择从海上离开家乡。
由于这几年的黄巾之乱爆发、复起,各地世家豪强为了占据更多田地,自己培养贼寇,把整个青州大地弄得烽烟四起,鸡犬不宁,那些不愿依附豪强成为他人奴仆,也不愿被黄巾裹挟成为贼寇的百姓们彻底没了活路,只得再次结伴离开青州,搭乘船只去往别处,以求谋得一条生路。
按道理说,辽东和乐浪两地对这些外来人口是来者不拒,持有欢迎态度的,但最近一段时日,乐浪诸县的官员却忽然发现,前来逃难的青州百姓仍然络绎不绝,但其中人口比例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青壮年少了,老弱病残多了。
“下官觉得有些蹊跷,便找来逃难百姓仔细询问,这才知道,最近半年以来,青州盗匪骤然变多,专门劫掠青壮男女,没了劳力、又担心自己被害,那些老弱百姓便带着孩童逃难而来。”柳毅叹息着说道。
刘备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下官原本也不得其解,于是在前来幽州的时候特意拜访了沓县县令刘政,希望他能前去东莱看一看,结果这一看,就看出些端倪。”柳毅继续说道。
刘政?
刘备脑海中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就想起来了,这个刘政与右北平太守刘政同名,但他出身于北海郡,早年就在沓县担任县令,几年时间下来,把当地治理得相当不错,成为了连接韩州和幽州本土的重要枢纽。
北海和东莱均属青州,刘政对东莱也颇有了解,请他前去打探,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
根据柳毅的说法,刘政与他化装成海商,在东莱黄县(也就是后世的蓬莱)靠港,亲眼见到了许多等待渡船的逃难百姓,从他们口中了解了不少情况,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发现了很多形迹可疑,随身携带武器的人。
那些可疑之人白天窥探人群,夜晚便展开劫掠,不但抢钱抢物,还把夹杂在逃难队伍中的少数年轻人裹挟而去,到了天亮时分,沿海一带就只剩下了身无分文的老弱和嚎啕大哭的孩童,甚至有不少百姓在黑暗中慌不择路,跌入海中淹死,在海面上载浮载沉,令人心中愤懑欲狂。
“明火执仗,肆无忌惮,这些贼寇背后一定有人在暗中操控。”刘备听到这里,对事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你们是怎么看的?”
“应该是本地豪强和临淄一带的商人所为。”柳毅垂首说道。
临淄是早年齐国的都城,是这片大陆上最负盛名也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早在三百多年前,其人口就曾经达到过百万之巨,是青州地区当之无愧的核心。
之所以能够汇聚起如此众多的人口,主要是由于当地极度发达的纺织业,在临淄城中,官吏、商户、世家、豪强及其家眷奴仆盘根错节,形成一张无所不包的巨网,盘踞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巨网之下,则是数量巨大的工匠和织户,据说在临淄城中家家户户都有织机,机杼之声响彻全城,从早到晚不曾停歇。
在这种相对单一的职业分布之下,临淄及其周边地区的农田大多被用于种植桑树,庄稼产量不足,百姓生活的物资大多由外界输送而来,一旦遭遇灾荒或是战乱,很容易爆发大面积饥荒。
这也就是黄巾军主力被平定之后,青州黄巾却死灰复燃,并迅速膨胀到远超以往的原因之一。
百姓都跑去了海外逃难,或是跟随黄巾军转战四方,临淄周边的纺织业和豪强庄园的农业生产都受到了影响,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青州的世家豪强们自然会采取相应的手段。
抢壮丁,就是其中之一。
“假扮盗匪劫掠百姓,再由豪强出面,从‘盗匪’手中赎买,钱财从左手递到右手,百姓却变成了他们的奴仆。”柳毅沉声说道:“刘县令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大。”
“这种事情不是三两家就能做到的,如果你们推测属实,那就说明整个青州上层都有参与。”刘备缓缓闭上眼睛,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青州被这样相互勾结,肆意妄为,还能够控制数十万人口的利益集团把持,如果自己真的击败臧洪,占据整个青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阶层连根拔起。
到那时候,一场腥风血雨将是难以避免的。
“柳太守,你先回去,我过几天会南下,这些事到时候再说。”片刻之后,刘备下定主意,睁开眼对柳毅说道。
两天后,接替赵云和白马义从,负责幽州北部防御事务的太史慈匆匆赶回蓟城。
“真是一群衣冠禽兽,通通该死!”听了刘备的转述和推测,太史慈重重一拳砸在案桌上,怒不可遏地骂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需要你这个东莱本地人回去一趟,把当地情况彻底摸清。”刘备看着这个怒意勃发,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的老兄弟,对他下达了一条新命令。
太史慈重重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去把军中事务交给,最迟明天动身。”
刘备摇摇头,“不急,等两天,我们一起南下。”
“你去哪?”太史慈皱起眉头问道。
“青州不是那么容易就攻打下来的,幽州本土已经抽不出更多兵力了,需要从外部寻找盟友。”刘备微笑道:“我要去徐州一趟,见几个朋友。”
“又要走了?”夜里,张宁一边为刘备收拾换洗衣物,一边语气低沉地问道。
作为一名妻子,她最希望的就是能与夫君朝夕相处,但这几年下来,夫妻二人越发聚少离多,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是充满了思念与不舍。
似乎感觉到了妻子的闷闷不乐,刘备来到张宁身后,轻轻搂住她纤细的腰身说道:“这都是没办法,再忍忍吧,等到天下太平,我就能每天陪着你了。”
第八章 去徐州
赶在寒冬到来之前,刘备和太史慈等人再次离开蓟城。
与此同时,一支由数百名冀州将士组成的队伍也开始行动,他们将要在高览的率领下从陆路前往渤海郡,在那里征募士卒,为南下攻打青州做准备。
“还是不准备动用我那支骑兵?”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景物不断出现,又不断被甩在身后,太史慈心中踌躇满志,却又有些不解,便向刘备问道。
刘备摇了摇头,“还是留在幽州吧,一方面能够震慑胡人,另一方面也可以随时试验新的装备。”
太史慈所说的,是他麾下的两千名重装铁骑,这支部队从建立以来,只是在讨伐董卓的战争中走了个过场,并且还没捞到什么作战的机会,其余时间,就全部用于训练和巡逻了。
花费如此巨大,却始终不让上阵,这让太史慈一直觉得心中有愧,而他麾下的将士们也是一样,但军令如山,他们只能把不解和郁闷化为动力,不断地刻苦训练。
他们不知道的是,刘备组建这支部队,为的并不是某一场战斗、甚至是某一场战争,他想做的事情,是在长期的训练和试验中探寻最适合古代华夏的骑兵科技树,为华夏民族对付今后可能出现的敌人奠定理论基础。
就拿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之前的匈奴人、现在的鲜卑人、乌桓人和羌人,由于工业能力和金属矿产的匮乏,这些民族的骑兵以轻骑兵为主,主要作战方式是迂回奔袭,袭扰边境不设防的百姓聚集点,真正硬碰硬的话,是无法抗衡汉军精锐骑兵的。
但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仅仅百年以后,再次崛起于北方大地的五大胡族就拥有了数量不少的重装骑兵,其中鲜卑慕容一族的绝代名将慕容恪,在面对武悼天王冉闵的一系列战争中,就出动了由五千名重骑兵组成的铁甲连环马部队。
在之后的南北朝对峙,甚至延续到四百年后的隋唐时期,北方政权的重装铁骑,都始终是战场上的绝对统治力量,拥有扭转战局的恐怖实力,唐太宗李世民麾下的核心战力就是玄甲骑兵,后来唐军赖以横扫西域诸国,将兵锋推至中西亚地区的,也是他们天下无敌的重骑兵部队。
在刘备看来,至少在一千年内,华夏民族最大的威胁都会出现在北方,都会来自于游牧民族,为了保证汉人在军事方面的优势地位,他们必须把骑兵这个兵种研究透彻,不光自己要拥有数量庞大、战力强大的骑兵部队,还要寻找出针对各种骑兵的战术、装备,从而形成反制。
这也就是他不惜血本建立基地,培育各种战马,并不断推陈出新,将各种武器装备用于护乌桓校尉部,并让每一名将士读书识字,列举对每一种新式装备的见解和评判,然后归纳总结,形成系统化知识的原因。
“光是训练和试验可不够啊,不经历真刀实枪的战斗,永远都只能停留在纸上谈兵。”太史慈曾经与刘备彻夜长谈过许多次,知道刘备对自己这支部队的期许,但以他看来,战法是否得当,装备是否适用,还是要在实战中检验。
“放心,少不了你们的机会。”刘备微笑着安慰道:“关中、凉州、中原,那些地方都是骑兵驰骋的好地方。”
太史慈点了点头,又把思路转到了此行的任务上,按照之前的计划,他要带领十几名精干的将士乔装成商队护卫,在东莱乃至于北海、临淄一带打探情报,了解青州刺史臧洪的兵力部署以及近期动向。
说难不难,说简单吧,倒也不是那么简单。
“青州无险可守,就算被我们占了,也需要驻扎大量军队,否则很容易再被其他人夺去。”趴在栏杆上看了一阵江景,太史慈直起身子,有些担忧地对刘备说道。
“无险可守的意思不光是别人打我们容易,反过来想想,只要有兵力优势,我们进攻其他势力也很容易,不是吗?”刘备不以为然地反驳起来。
太史慈想想也对,从幽州、冀州,再到南边的豫兖青徐四州,相互之间除了有黄河和淮河两条大河阻碍,其他地方几乎是一片坦途,对于任何一方诸侯来说,只要积蓄起兵力优势,很容易一鼓作气,击败对手,建立起规模庞大的疆域。
更重要的是,如果青州落入刘备手中,他们就可以从东南方向威胁冀州,让袁绍苦心经营的北部防线彻底失去作用,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我们能出动多少人马?”太史慈继续问道。
“目前还不确定,我的想法,是兵分三路发起进攻,让臧洪分身乏术。”刘备自信地答道。
第一路是从北面进攻,黄忠在河间、审配高览在渤海,这个方向上的部队面对的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荀谌,只要操作得当,很容易抽调出绝大多数兵力,从青州北部的平原郡发起进攻,利用渤海郡强大的内河航运实力渡过黄河,威胁青州的核心城市临淄。
第二路是从海上,辽东作为刘备起家的地方,为了保卫规模庞大的煤铁工业,震慑燕山北面的辽东鲜卑,他特意留了徐荣这员老将在辽东驻守,始终保有一支数量超过万人,以弓箭手为主的精锐部队,凭借辽东的海运优势,轻而易举就可以运送数千人从东莱登陆,从东面进攻青州。
最后一路,则是徐州的部队。
“翼德手里有八千精锐,臧霸在琅琊一带也有数千人马,我这次前去徐州,就是要将臧霸孙观等人纳入麾下,与翼德合兵一处,从南面发起进攻。”刘备五指摊开,然后紧紧一攥,“臧洪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绝对无法抵挡。”
太史慈沉吟片刻,“前两路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徐州刺史陶谦颇有野心,对糜家投靠我方更是耿耿于怀,若是翼德全力北上,却被陶谦趁虚攻打东海,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就是我要去徐州的另一个原因了。”刘备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九章 渔业可持续发展
到了沽水港,刘备与太史慈告别,各自换乘开往不同方向的海船,一路朝东、一路朝南,缓缓驶去。
太史慈的任务是前往青州沿海打探情报,而刘备要做的,则是视察久违的辽东沓县,然后转到向南,再去徐州。
至于襄平那边,之前已经有人携带公文前去,让徐荣早做准备了,不需要刘备特意再绕路跑一趟。
“老大,你已经有几年时间没来辽东了。”看着碧蓝无垠,波平浪静的海面,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咸腥气,裴元绍只觉得心情舒畅,对刘备大声笑道。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自从他率军渡海,在右北平一带截击丘力居,救援公孙瓒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辽东这片赖以起家的土地,回想起当年创业时期的筚路蓝缕,他不禁有些唏嘘。
十年光阴,只在弹指一挥间,往昔的岁月,却仿佛就在昨日。
如今渤海上的渔船和渡船是越来越多了,而且大多装有脚踏明轮,远远望去,就像是在船尾拖了条白色的长尾一般,这些船只在看到刘备座船上硕大的旗号之后,也纷纷放慢船速,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向他挥手致意,高声问好。
也不管刘备能不能听到。
一路行来,他们多次见到渔船起网的场景,沉甸甸的大网被渔民们齐心协力提出海面,无数银鳞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丰收的喜悦,不仅让渔民们脸上笑开了花,就连远远观看他们行动的刘备等人也同样感受到了快乐。
“再过一段时间,渤海沿岸就要封冻了,如今是最后的捕鱼时节,忙完这一阵,他们就能呆在家中,过上两个月的安逸日子。”这艘航船的船长原本也是渔民出身,给刘备等人讲解起来的时候可谓头头是道,对各种海鱼的种类更是如数家珍。
“是啊,辛劳一年,能够歇息几个月,也是好的。”刘备随声附和道。
船长叹了一口气,“只是渔船太多,这一两年来的渔获普遍体格小了,过去的渔网网眼大,还能有很不错的收成,如今网眼越来越小,才能勉强与往年持平。使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备沉默不语。
以往海船数量少、质量差,渤海等地的生态几乎没有遭到破坏,各种鱼类只是遵循着大自然的食物链,自然不缺少大鱼。
如今人类这个盘踞在食物链顶端的种族大举入侵,数百万人的肉类需求,使得沿海鱼类数量骤减,生长周期跟不上捕获周期,鱼儿活不到壮年期就被捕捞,体形怎么大得起来?
“先王之法,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刘备感受着北风吹拂,口中悠悠道出之前读过的书篇,如今的渤海渔业自然远远达不到涸泽而渔的地步,但长此以往,经济效益下降肯定是难以避免的。
在充足的粮食供应下,幽州各地的人口生育率大幅度增长,新生儿死亡率却是大幅度降低,不断攀升的人口数量又反过来给食品供应带来了沉重的压力,这是一个幸福的烦恼。
作为施政者,刘备首先需要考虑的,当然是如何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
“要说起来还是韩州和辽东南部的沿海地带好,那边的鱼种类更多,体格也更大,渔船还少,比渤海里面强多了。”船长叹了一口气,充满憧憬地向南面看去,“越是远离陆地,海里的鱼就越大,听说早几年的时候,我们的水师船队还击伤过一只巨鲸,只是运气不好,被它跑了。”
一听说甘宁还曾经干过这种事,裴元绍兴奋地手舞足蹈,他跟随刘备走了好几次海路,曾经在徐州外海上见过鲸鱼这种青黑色巨兽,甚至与之并驾齐驱,在好几年前,这个家伙就曾经跟刘备说过,捕杀一头巨鲸,顶得上成百上千只牛羊。
只可惜当年根本没有可靠的海船,别说捕鲸,万一运气不好遇见风浪,渔民们自己都要变成海鱼的食物和粪便。
“他们的海船可靠吗?”沉思片刻之后,刘备指着远处一艘渔船,转头向船长问道:“能不能驶出渤海,在徐州和韩州沿岸捕鱼?”
“那种小型船不行。”船长摇了摇头,“倒不是说船只不够坚固,而是不划算。”
刘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渤海前往黄海区域,期间需要绕过辽东半岛,再绕过山东半岛,距离不远,路程却是不近,远航捕捞对于这种船舱储量有限的小型渔船来说,确实是得不偿失。
船长见刘备不说话,便鼓起勇气说道:“使君,小人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来听听。”刘备来了兴趣。
“渤海里面的渔船已经太多,应该限制数量,把一部分渔民迁居到外部地区,并限定休渔期,规定每年秋季才能捕捞,让海鱼有一整年的繁衍和生长的时间。”这位船长诚恳地说道。
刘备一愣,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了这位船长一番,然后开口问道:“阁下所言颇有见地,不知如何称呼?”
“小人郑源,本是辽东渔民出身,因为熟知海况,被当年的关太守相中,专门负责接送官府中人和公文的往来。”船长躬身答道。
“源泉的源?”刘备问道,见郑源点头称是,他也赞赏地点了点头,“名字不错,和你如今的提议一样,很好。”
方才郑源提出的保护渔业资源的措施,和后世华夏国乃至于全世界国家施行的政策都别无二致,刘备甚至觉得他也是穿越过来的资深人士了。
再想想近两千年前就有人能提出这种建议,近三千年前就有人能提出不可涸泽而渔,他不得不承认,古人或许缺乏知识,却从不缺少智慧。
这个郑源刚才说自己是渔民出身,后来又吃上了官粮,想必在同行之中也是说得上话的。刘备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想法。
“郑船长,你这次去了辽东,先不要急着返航。”刘备缓缓说道:“召集沿海渔民,问问他们的意见,最好是请几个读书人,把所有人的想法都记下来。”
第十章 汉家艨艟
海风渐渐变大,刘备等人被劝说着下到了舱室,见他进到船舱之后口中还念念有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裴元绍不禁笑道:“老大真是天生的忙人,走到哪里都能发现问题,然后就得忙着解决。”
“关系到很多人的吃饭问题,必须花心思解决。”刘备轻笑两声,“比起饲养家禽家畜,打渔可是划算得多了,也能养活更多的人,这种行当得大力扶持。”
小冰川期的影响已经越来越明显,这一点无须测量什么平均气温,单从人们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刘备他们只需要穿一件皮袍就能出门,到了十年后的今天,皮袍里面如果没有加一件羊毛衣服,那可是要冻坏人的。
农业生产也同样受到了气候的影响,虽然在精耕细作和水利设施的双重加持下,幽州和冀州北部的粮食产量还是能够维持在令人满意的水平线上,但其他地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根据简雍从并州传回来的消息,当地粮食产量连续两年滑坡,只怕开春之后粮价就要上涨。
没怎么遭遇战乱的地区都是如此,中原地区和关中地区的情况只会更差,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几年,又会爆发一场席卷全国的饥荒。
到那时候,难免会有数量庞大的灾民涌入刘备治下地区,给食物供应带来沉重的压力,想要缓解压力,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洋资源,就成了当仁不让的首选。
两天后,刘备一行抵达沓县,得到了沓县县令刘政的热烈欢迎,并在刘政等人的陪同下,见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下水仪式。
“这就是张子元之前说过的那艘大船?”看着静静矗立在船坞之中,犹如史前巨兽一般庞大的黑色巨舰,刘备只觉得喉咙发干,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
作为一名穿越者和军事爱好者,刘备在前世见过不少体形巨大的战舰,但是,能够近距离欣赏到自己设计的船只,甚至能够闻到木材和漆料的味道,看见木料接缝处那微微的不平整,这种震撼和兴奋的感觉,是图片和视频根本无法带来的。
这艘巨舰的督造大匠是当年那个李木匠(现在应该叫李大匠了),在他的讲解之下,一些基本的数据像是流水一般,涌入了刘备的耳中。
拥有三层甲板,主甲板长度为二十五丈,宽度为五丈,极限载货量可以达到三万石,内部舱室宽阔,可以同时运载超过两千名将士及其武器装备。
换算成后世的单位,也就是近六十米长,十二米宽,载货量加上自重,满载排水量差不多能够达到一千五六百吨的超时代怪物。
除了惊人的基本数据之外,这艘船还有一个别出心裁的设计,那就是明显低于其他甲板的平坦尾部,靠港时可以减少与码头地面的高度差,方便装卸货物和上下乘客,在海上更是可以更快地收放小艇。
“不错,不错,想不到你们真能把它造出来。”刘备口中不断地称赞,更是无意识地鼓起了掌,旁边陪同的官员和工匠们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都有样学样,一时间热烈的掌声响彻了船坞周围。
“这都有赖于使君提出的龙骨设计,还有辽东出产的优质钢材,若是没有这两样宝物,想要造出如此形状和尺寸的巨舰,完全是痴人说梦。”李大匠感慨地说道。
在这个时代,限制船只尺寸的最大因素就是材料,如果没有贯穿首尾,承载起整艘船的粗壮龙骨,不用下水,船身的重量就能把自己压垮。
眼前这艘巨舰不单单拥有粗壮的龙骨,而且龙骨还是由巨木为主体,通体有大量钢制件进行加固,更为奢侈的是,就连数量众多的肋材,都是最顶级的木料和钢制件组成的。
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是一千多年后,欧洲进入大航海时代,也只有少数舰船能够达到这样的船身强度,放到现今这个时代,更是地球上独一无二,且远远超过第二名的怪物。
“这是韩州下的订单吧,张子元一直扭扭捏捏,不肯告诉我花了多少钱,李大匠,你给我透个底吧。”刘备缓步向船尾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压低声音向李大匠询问道。
“到下水为止是五千万钱,单单一条龙骨就花了快有一千万。”李大匠说着话,还在用余光不住地打量刘备的脸色,生怕他被这样巨大的数额吓到,“等到下水之后再安装桅杆帆索,调试船舵,配平船身重量,再加上雇佣船工水手的钱,只怕要八千多万。”
出乎他意料的是,听了不断攀升的数字之后,刘备脸上不安的神色却骤然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了轻松的神态。
“区区八千万钱就把他吓成这样,这张子元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刘备想了一阵,不由得失笑起来,“李大匠,辽东的木料储备还够吗?州府也想造两艘这样的。”
李大匠皱起了眉头,“启禀使君,这种巨舰对木料要求太高,只怕三两年内只能再造一艘,而且船只需要养护,最多两年就要进坞大修,清理船底,花费又要在千万钱上下。”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钱对于一艘船来说,确实是有些多了,但是,对于我们整个的造船行业来说,却是一点都不多,划算得很呢。”
抛开这艘船可以军商两用,是赚钱的利器不说,单是从建造这一艘巨舰身上,辽东培养出多少工匠,积累了多少经验,为此后建造其他船型奠定多少理论基础,这种无形的财富,就已经把成本给赚回来了。
见到刘备心情大好,沓县县令刘政也来了兴致,他挥舞双臂,示意所有人肃静,然后大声向刘备建议道:“使君既然来了,就给这艘巨舰起个名字,再提个词吧。”
众人轰然叫好,片刻之后,就有人把案桌和笔墨纸砚等物都搬过来了,刘备心情正好,也不推辞,当即蘸墨挥毫,在偌大的白纸上写下两个大字——天鲲。
鲲乃是传说中生活在北冥的一种大鱼,刘政向众人解释了其中典故,人群中顿时再度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
但这还没完,刘备笔锋一转,又在两个大字下面写下四行稍小的字。
“汉家艨艟,碧海之主,目所及处,皆为我土!”
第十一章 装模作样
在场所有人在咂摸了一番之后,爆发出更为热烈的欢呼声,不少工匠甚至热泪盈眶,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哪一个大汉子民心中没有梦想?谁不想效仿定远侯班超,将大汉的荣光播撒到四方?
即便不能像班超那样投笔从戎,扬威异域,踏遍万里江山,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劳动和汗水成为这伟大事业的一部分。
汉家艨艟,碧海之主。
短短八个字,道尽了刘备对这艘巨舰,对这些工匠们的满意和期许,堪称最高的赞誉。
目所及处,皆为我土。
能够喊出这种口号,并将其付诸行动的,才是真正的汉家男儿。
如雷般的欢呼声中,刘政端起布满字迹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转头对刘备问道:“使君,可否将这十六个字拓印成碑,永远树立在船厂门口,以供后人观瞻?”
“这么正式?”面对这种热情,刘备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略略一想,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矜持地推辞道:“我这字写得太一般,就不献丑了,这样,等我回到蓟城,请伯喈先生作一副墨宝,再派人送过来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刘政一听,顿时大喜过望,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纸张,再也不去看它,把刘备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哪怕我的字写得丑,你也不能这么不加掩饰地嫌弃啊!
太不给人留面子了!
刘政却恍然不觉,而是热情地拉着刘备向船厂外走去,似乎是还有什么好东西要给刘备看。
“咱们这是去哪里啊?”刘备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越来越接近居民区,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
“辽东两个月前又来了几位大儒,有志向学的年轻人和孩童们纷纷前去求学,使君不妨见见。”刘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轻咳一声,正色说道。
刘备眉头皱得更紧了,“哪有那么多的大儒,刘县令,你可要睁大眼睛,别被人骗了。”
“这几位大儒绝对是货真价实,使君可曾听说过北海一龙?”刘政见对方质疑,连忙开口辩解起来。
北海一龙?
刘备想了想,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几个名字和几个故事,这让他来了兴趣。
所谓“一龙”,不是后世那个少林武僧,而是三名才学过人的北海名士,分别是龙头华歆、龙身管宁和龙尾邴原。
三人之中,尤以龙身管宁最为出名,他自幼家贫却品行高洁,淡泊名利,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
据说管宁与华歆曾经在田中躬耕,无意间挖出一块金子,管宁顺手就扔到脚边继续耕地,片刻之后,华歆也看到了这块金子,他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扔回原处。
又有一次,二人在屋内读书,外边的街道上突有贵人车马经过,声势极为浩大,管宁眼皮都不抬一下,而华歆却扔下书本,跑到街上跟别人一起围观起来。
等到华歆过足了眼瘾,回到屋内的时候,管宁却掏出一把短刀,将二人共坐的茅草席割为两截,不再与华歆来往,这就是著名的典故——割席绝交。
严格地说起来,华歆曾经师从太尉陈球,和卢植郑玄有同门之谊,若是见到此人,刘备还得以子侄自称呢。
“一龙之名,我素有耳闻,不知渡海而来的是哪位先生?”想到这里,刘备开口问道。
“是管幼安和邴根矩两位,另外还有平原名士王烈王彦方。”刘政有些骄傲地答道,他和管宁、邴原而是都是北海郡人,早年也有些交情,此次管宁等人渡海前来,很大程度上就是听说刘政这个老乡在辽东做官,并且政绩斐然,这才前来投奔的。
刘备点点头,“这几位都是品行高洁,为人正派的贤者,若是能够安心居住下来,教化此地百姓,倒也是一桩美事。”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一片居民区,一座简陋但崭新的茅草屋跃入眼帘,显得极为突兀。
隔着老远,都有读书声朗朗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沓县连座像样的住所或是学舍都腾不出来,居然要让几位先生住在茅屋之中?”刘备顿时冷下脸来,不悦地扫了刘政两眼。
如今可不是夏天,而是北风呼啸的冬季,区区一座茅屋,顶得住风雪的侵袭吗?
大名鼎鼎的学者都只能得到这种待遇,逃难而来的其他百姓又该如何,是不是在野外露宿?
刘备声音不高,语气却非常严厉,刘政瞬间大汗淋漓,忙不迭地解释起来,“使君误会了,这是幼安先生执意要求的,至于邴根矩、王彦方和其他百姓,早已被妥善安置在各个居民区了。”
“执意要求?”刘备疑惑地问道。
“是啊,幼安先生坚持说不愿过分叨扰,只求茅舍两间寄居便可,附近百姓这才都来帮忙,盖起了几间茅庐。”刘政无奈地说道。
“装模作样。”刘备冷笑起来,大步流星,朝着人声喧哗的茅庐走去。
刘政和裴元绍等人担心他脾气上来,再跟管宁闹出什么矛盾,连忙紧跟上来,口中连声劝解不休。
这时代的名士不需要学问多高,但必须得脾气大、脾气坏、脾气怪、喷人技术高超,走到哪里都被当地执政者忌惮三分,不得不以礼相待。
如果刘备出言不逊惹恼了管宁,对方甩袖子走了,再到处添油加醋地一说,刘备的名声可就要臭了。
最起码的,一个“庸俗粗鲁,无容人之量”的屎盆子,肯定会扣在刘备和幽州各地官员脑袋上。
“不用你们提醒,我自有分寸。”刘备不耐烦地摆摆手,几个大步就走上茅舍门外的青石小径,推开柴门,站在台阶下扬声叫道:“卢子干门下不肖弟子刘备,拜见幼安先生。”
此言一出,屋内读书声骤然停止,紧接着就是一阵骚动,片刻之后,两名二十来岁的士子打开茅屋门,垂手站到两侧,恭恭敬敬地对刘备行礼道:“幼安先生听闻使君莅临,心中喜不自胜,请使君进屋说话。”
第十二章 罗贯中弄错了
刘备昂然走入茅庐,一进门,他就毫不惊讶地发现,偌大的厅堂之内坐得满满当当,年轻人们不分年龄大小,面前都摊着一本书,从刚才断断续续听到的语句之中可以知道,管宁此时正在为人们讲解《诗经》。
与众多学子相对的,是一张造型简洁大方、未经刷漆精饰的木桌,木桌旁边,一位身高八尺、相貌俊朗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对刘备投来友善的微笑。
这应该就是那位北海名士,管宁管幼安了。
看起来跟我年龄差不多啊,凭什么他都混成先生了?
刘备心中暗暗嘀咕起来,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必要的恭谨,主动向管宁作揖道:“听闻幼安先生前来辽东,备喜不自胜,特来拜访,如有唐突之处,还望先生多多见谅。”
见到这位辽东乃至于幽州的最高统治者如此礼贤下士,管宁也不端架子,连忙快步上前回礼,然后抓起刘备双手,请他来到自己的坐席,此时早有一名坐得靠前的学子端着自己的座椅过来放下,然后退回原处,跟旁边的师兄弟挤着坐下了。
管宁见这张座椅有些破旧,担心刘备嫌弃,便想要与他交换,却没想到刘备根本没怎么介意,还对那名送来椅子的学子点头执意,轻声道谢才坐下,心中不由得暗自赞赏。
于此同时,刘备也偷摸打量了管宁几眼,只见此人面色白皙,双眼明亮,双眉斜飞入鬓,两撇八字胡平添男子气概,再加上颌下一缕黑髯,将他原本就平静恬淡的气质衬托得飘飘欲仙,放到任何时代,任何标准下,都是个绝对意义上的美男子。
刘备自认相貌平平无奇,跟这样的人物一比,更是有自惭形秽之感,好在他脸皮极厚,短短片刻之后,就把心态调整得平和了。
“我等在北海之时就久闻辽东富庶,使君治民有方,本以为多是溢美之语,直到亲眼见过之后方才知道,辽东真乃人间乐土。”众目睽睽之下,管宁率先开启吹捧模式,上来就是一记先抑后扬,听得众人眉开眼笑。
“先生此言极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刘备没有进行常规的谦虚,比如什么谬赞谬赞,岂敢岂敢,而是大大咧咧地接受了夸赞,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有些不太满意。
管宁也稍稍一愣,心里寻思着这个刘玄德是不是觉得我夸得不够翔实、不够真挚、太过流于表面了?
此时刘备又继续开口了,但他说话的对象则是从管宁变成了对面的数十名学子,“你们是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还是最近才跟先生们一起过来的?”
“五年。”
“七年。”
“跟先生一起过来的。”
“……”
见刘备说话语气和蔼,表情笑嘻嘻的,年轻人们也没了太多顾忌,七嘴八舌地应答起来,一番回答之后,刘备发现这些人几乎都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和早年过来的移民,只有寥寥数人是新近才来的。
想想也是,那些初来乍到的新移民怕是还忙着找活计谋生,或是忙着安置新家呢,能够让半大小子们脱离劳动,基本上都是老移民才能负担得起的。
“所谓人间乐土,固然与我的治理有关,但更多还是这些孩子们的父辈与我齐心协力,不辞劳苦才建设成的,这里的每一处良田,每一处房屋,都浇灌了无数人的血汗。”刘备脸上依然满是笑意,话语中却带上了不少的感慨。
在座的不少年轻学子也曾经历过建设家园的峥嵘岁月,回想起长辈们胼手砥足、披荆斩棘、将荒野变为良田的英姿,许多人不由得眼眶泛红,几乎要流下泪来。
管宁也被这氛围影响,话语中充满了感慨,“使君居功而不自傲,凡事均能挂念黎民百姓,殊为难得。”
“辽东民风淳朴,人皆好学,先生若能长留辽东,教化民众,让这里成为真正的王道乐土,那就更是美事了。”刘备又回捧一句,然后将话题引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上来,“只是先生为何放着好端端的客舍不住,却要住这茅舍呢?”
刘备曾经在《三国演义》中读到过管宁和华歆的往事,在他看来,管宁似乎有点道德洁癖,无论是捡到金子不要,还是嫌弃华歆去看贵人的车马仪仗,都过于理想主义了。
因为这先入为主的思维,此时见到管宁放着好房子不住,却要住进茅庐,他就觉得管宁是在故意表现自己的清高。
管宁哪知道刘备有这么多的想法,只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我确有在辽东长住之意,住茅庐而不住馆舍,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要当常住居民,还不住坚固的房屋,这是什么思维方式?
难道名士的脑回路跟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
不光是刘备,就连堂中的学子们,包括在门口随便坐下的刘政和裴元绍二人都有些发愣。
“青州与辽东隔海相望,如今中原战乱不休,百姓多逃难至此,但他们大多都住在郡南,不肯前去北部,使君可知其中缘由?”管宁转过头去向刘备问道。
“恋乡思归,故土难离,盼望有一天战乱停歇,返回家乡重新生活。”刘备没怎么迟疑就给出了回答。
管宁点点头,“中原战乱方兴未艾,只怕是还要乱上一些年月,这些人也必然要在辽东长期居住,如果心思不定,始终把自己视为外人,势必无法安心劳作生活,长此以往,只怕会生出事端。”
“那先生的意思是——”刘备越发地抓不到管宁的思路了,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过了这个冬天,我就要去辽东北部长住,在那边开馆收徒,给其他人做个表率。”管宁继续说道:“对我来说,沓县只是暂居之地,故而不愿过多叨扰。”
刘备马上就明白了。
管宁是担心青州流民不愿融入本地,从而闹出事端,这才想要去北部长久居住,表明态度,以身作则,号召流民安心居住下来。
拒绝住进馆舍,拒绝县府专门为他腾出学堂的房屋,应该也是因为几个月后就要离开,担心刘政到时候觉得自己上当受骗,闹得面子上不好看吧。
“这哥们对人情世故了解得很透啊,言谈举止也不是性情偏激或是有道德洁癖的样子,会不会是罗贯中弄错了?”刘备心中暗道。
第十三章 我就喜欢文化人
抛开成见之后,刘备与管宁便开始了真正亲切愉快的交谈,期间妙语连珠,时不时逗得学子们哄堂大笑。
“先生久居海边,对辽东这边的气候不太了解,此地每逢冬天,可谓是北风呼啸百草折,区区一座茅庐根本无法抵挡。”刘备说了半天,又把话题转到眼下这间茅庐上来,“先生还是听我一句劝,去馆舍里过冬吧。”
“使君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茅庐乃是诸多乡邻前来帮忙才建起来的,才住了短短两个月就要搬走,岂不是糟蹋了这份心意?”管宁满脸为难地说道。
刘备大手一挥,“先生此言差矣,若是无人居住,这茅庐被风吹塌也就塌了,若是有人居住,却免不得要反复修葺,反倒更加浪费民力。”
见管宁好像还想说什么,刘备连忙抢先开口,继续说道:“再说茅庐内部没有取暖设施,若是先生和这些学子们冻病了,又要劳烦医师诊治,耗费药物,到那时候,花费可要比十座百座茅庐都多了。”
管宁苦笑道:“使君好辩才,只是鄙人家小、书籍等物都在此地,搬运起来颇为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不是有这么多年轻人在吗?。”刘备见他口风松动,马上转向那些年轻学子,大声吆喝起来,“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帮忙搬家,以后就在好房子里面念书,不用在这个四面漏风的破茅庐了。”
听到这里,学子们大喜过望,纷纷把书揣进怀里忙碌起来,片刻之后,屋内的桌椅板凳就少了一大半。
见到这副忙碌的景象,刘政拔腿就跑,他之前就给这些渡海而来的名士准备好了馆舍,如今刘备成功说动管宁,把事情做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若是出什么差池,他这个县令只怕是没脸再做下去了。
又过了一阵,几名学子从居民区里找了几辆马车,将管宁家中珍藏的书籍和数量不多的几个坛坛罐罐搬了上去,又请管宁的妻儿上车,一声吆喝,缓缓向城内驶去。
剩下的学子们则是两两一组,抬着桌椅板凳各自回家,这些东西都是当初乡邻们无偿捐献出来的,如今城内馆舍里什么都有,他们也应该物归原主了。
看着欢天喜地的人群,管宁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又不是自讨苦吃,以苦为荣的蠢蛋,能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教学环境,哪能不觉得高兴。
“辽东这里的造纸业和印刷业相当发达,先生若是有意的话,可以去城里书铺多看看。”刘备走在管宁身边笑呵呵地说道。
“一定,一定。”管宁没有说的是,他已经去过城中,还跟邴原等人大肆购买各种书籍,几乎花光了家中所有钱财。
进到馆舍,刘备赞赏地点了点头,这里占地广阔,道路井井有条,房屋错落有致,多有年轻人来往出入,俨然就是一座书院。
看来刘政早就预见到河北地区的名士们会渡海逃难,早早准备好了偏向于收徒教学的馆舍,如今正好充分派上了用场。
两人站在一座高大宽敞的房舍外围,看着学子们来回搬运各种物品,忽然间人群一阵骚动,在不少年轻人的簇拥之下,几名中年文士朝着这边快步而来。
“原来是我的老友们来了,使君请在此稍候。”管宁微笑着扔下一句话,便快步迎了上去,跟对面的文士说起话来。
片刻之后,这三名中年文士来到刘备面前,管宁居中介绍,原来这二人就是龙身邴原和另一位名士王烈。
不等刘备开口寒暄,邴原却抢先深深一躬,“原久闻使君大名,今日得见,足慰生平之愿!”
“根矩先生太客气了。”刘备又惊又喜,在他的印象中,不论真名士还是假名士,见到身居高位之人,总是要摆个臭架子的,可是邴原见面就这么客气,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使君有所不知,根矩在北海就见过辽东印刷出来的书籍,上次在书铺中见到了卢子干和郑康成两位的新作,更是如获至宝,当时就叫嚷着要去蓟城拜见使君,请使君资助他刊印著作呢。”管宁笑着解释解释起来。
原来是有求于我啊。
刘备这才放下心,满脸堆笑地应承下来,跟邴原客套几句之后,他又把视线转向王烈,这位名士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看上去像是忠厚长者,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与邴原的关注点不同,王烈一开口,从另一个角度夸赞起了刘备,“与印刷术相比,使君改进句读,规范文字,更是了不得的大事,利在千秋,可为后世之师。”
“哪里哪里,先生谬赞了。”刘备连声谦虚,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接下来几人口中不停,把刘备吹得飘飘欲仙,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古代文化人喜欢扎堆聊天,人家会吹捧,而且吹得有理有据,这种朋友谁不喜欢?
咳咳,且不论这几位名士是发自内心还是刻意吹捧,反正刘备是心情大好,走路都觉得脚步轻快,仿佛踩在弹簧上一样。
于是,管宁、邴原、王烈,每人都得到了印刷一千本个人著作的资助,喜滋滋地盘算起来,应该把自己注解的哪一本经典付诸刊印。
对于他们各自的打算,刘备就不准备去管了,他召集了前来求学的年轻学子,苦口婆心地进行了劝学工作,由于每年秋天都要去幽州书院,给新入学的年轻人讲话,他讲起话来轻车熟路,引经据典,把面前的学子们听得心情激动,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学习,以后能够更好地造福家乡。
管宁等人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刘备这是现场发挥,惊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着不愧是顶级大儒卢子干的得意高足,非但治理地方是一把好手,在理论战线上的造诣更是了不得。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刘备则是巡视了扩建后的沓县县城及其周边地区,与当地百姓进行了亲切的交流,并在新老移民面前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号召人们既来之则安之,努力建设辽东新家园。
然后,刘备心满意足地离开沓县,再次踏上南下的道路。
第十四章 生了个好儿子
徐州,下邳,陈府。
“糜子仲请我前去朐县,究竟有何用意?”陈登把玩着手中薄薄的书信,眼神玩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都在信里写着呢。”坐在陈登对面的是一位身着普通皮袍的年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笑意,眼神却亮得可怕。
陈登冷笑两声,顺手将信件放在桌子上,望着对面的年轻人说道:“徐州商会在幽州发现了珍贵的梧桐木,请我前去观赏,这种鬼话说出去谁信?”
梧桐这种树木相当珍稀,只能在常年温暖的地区生长,即便徐州这种地方也不多见,至于幽州那种苦寒之地,只怕是种一棵死一棵,怎么可能长大成材,还被徐州商会找到。
这是欺负他陈元龙没见识吗?
年轻人微微一笑,轻声答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区区梧桐木算得了什么?”
“好一副伶牙俐齿。”陈登眼中讥诮之意更浓了,他换了一个坐姿,单手拖着下巴,缓缓说道:“阁下自称是徐州商会一个跑腿的,说话却带着一些北方口音,话说回来,我还从没见过一个跑腿的下人能有如此气度,只怕糜子仲和糜子方二人见了我陈登,也不能如此从容不迫,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陈登一层层揭破身份,这位年轻人也不慌张,而是看了看侍立在陈登旁边,穿着一袭锦袍,身体挺得像是标枪一样的年轻人。
陈登纹丝不动,漫声说道:“这是我最器重的族弟,陈家的大小事从不瞒着他,尊驾有什么话就尽管说。”
“在下渔阳田豫,乃是碌碌无名之辈,陈校尉怕是没听说过吧。”这位年轻人双手抱拳,对陈登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田豫,田国让?”陈登神情微微一凛,郑重地回了一礼,“卢子干的高足、刘玄德的师弟、幽州商会的二号人物、徐州商会实际上的掌舵人,此等人物,又怎是碌碌之辈?”
田豫轻叹一声,略带自嘲地笑道:“想不到陈校尉对在下的底细了如指掌。”
陈登矜持一笑,不再言语。
作为徐州第一豪门,下邳陈家在这里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几年经过陈登的重组和整顿,更是耳目敏锐,几乎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两年之前,原本在糜竺执掌下略显松散的徐州商会骤然一变,做事风格都变得雷厉风行起来,在各个方面都呈现出后来居上的架势。
刚开始的时候,陈登还以为这糜竺脱胎换骨涨了本事,但偶尔数次见面,他却发现人还是那个人,于是发动家族的关系网,多方查探之下,才找出了田豫这个深居幕后,却牢牢掌握着徐州商会的强人。
他只是没有想到,田豫居然这么年轻。
“两天前,一艘大船从北面而来,进了朐县的港口;两天后,阁下这等人物就亲自上门找我。”陈登端起茶杯,浅浅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悠然说道:“阁下回去之后请转告一声,等我十日,不见不散。”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田豫微微欠身,又对侍立在陈登身旁的那名年轻人点头示意,然后起身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半晌之后,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过来跑腿之人已经坐上马车离开,陈登微微点头,却还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在思索些什么。
“陶使君早已将东海糜氏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兄长贸然前去,只怕会开罪与他。”锦衣男子一直都没有说话,此时却突然开口劝说起来。
“所以才要十天时间啊,为兄现在可是徐州的典农校尉,农闲之时巡视各地,正是为兄的职责所在。”陈登不以为然地笑道:“子扬,你去点齐一百私兵,做好出门的准备,为兄巡视到东海之后会偶感风寒,到时候不准任何人探视。”
锦衣男子皱起眉头,沉声说道:“兄长不跟老大人商量一下?”
“父亲大人早已看不清天下形势了,所谓良禽择木而息——”陈登摇头说道,但他话刚说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苍老声音打断了。
“所以你这凤凰,就准备落在梧桐木上了是吗?”随着声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从书房门口缓缓走了进来,“这梧桐木也分真假优劣,你怎么知道,自己看中的就是对的?”
此人正是下邳陈氏的家主,徐州真正的大佬级人物,陈登的父亲陈珪陈汉瑜。
陈登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散,连忙起身将老父搀扶着坐下,陈珪坐定之后也不多说,而是拿起桌面上的信件粗略地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陈珪冷笑一声,将信扔在桌上,“这个刘玄德,来了就是来了,还遮遮掩掩地说什么梧桐木。”
所谓梧桐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像陈珪这样的老狐狸、陈登这样的豪杰,只需三两眼就看得出来,这是刘备在自比梧桐,想要引陈登这只凤凰落下来呢。
接下来的时间,父子二人之间展开了一场争辩。
在陈珪看来,刘备在北面和袁绍打得正热闹,根本没有余力顾及南方,他之所以亲自前来约见陈登,正是担心徐州落入别人手里,危及到东海糜家和徐州商会苦心开拓的商路,这才想要稳住本地世家豪强中实力最强的陈家,是心虚的表现。
陈登却不这样想,他这几年对刘备的行事作风颇有研究,此人一向是谋而后动,每一步行动看似天马行空,但从事后看来都极有目的性,能够亲自前来,并显露出明显的招揽之意,正是他颇有余力,完全有把握拿下徐州的表现。
“元龙啊,不要急着站到某一条船上,随波逐流,才是我们陈家最好的选择。”陈珪说了半天,见自己无法说服陈登,只得改变方向,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见老父搬出家族利益,陈登不由得抗声反驳起来,“我们可以随波逐流,笑看诸侯在徐州地界你争我夺,甚至从中渔利,可是数百万徐州百姓呢,战乱一起,他们又当如何自处?”
陈珪重重一拍案桌,怒声喝道:“乱世中自顾尚且不暇,还想着保全别人,你就这么肯定刘备能在徐州站稳脚跟,保一方安宁吗?”
“刘玄德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他若不行,没人能行!”陈登斩钉截铁地答道。
“你这竖子……唉!”陈珪怒视片刻,却见儿子面容坚定,丝毫不肯退让,终于长叹一声,费力地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有些颓然地说道:“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既然决定了,那就全力去做吧。”
“父亲……”陈登见老父突然消沉,心中顿觉后悔,想要起身搀扶,却被陈珪摆摆手拒绝了。
“你这几年力主变卖土地,与家丁僮仆签订协约,将他们变为私兵和雇工,就是准备在不损害家族利益的前提下,随时倒向刘备吧。”陈珪缓缓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低声念叨着。
“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