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拼死作战
“还是攻不下来。”看着再一次败退的本方将士,高览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分成十几队,轮流发起进攻,冀州军将士的体力肯定是没问题的,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比对面人数明显劣势的幽州军要强。
但一次次进攻,一次次失败,加上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让冀州军的士气越发低落,即使将领们想尽办法去激励、去鼓舞,也是无济于事。
话说回来了,一次次踏着己方袍泽的尸体垫出来的通道发起进攻,并且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战死,成为他人的垫脚石,在这种情况之下,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变得斗志消沉吧。
“今晚还攻吗?”文丑冷着脸问道,然后重重咳嗽了几声。
文丑在前几天冲破浮桥的战斗中落入渚水,差点被沉重的铁甲带进河底,虽说凭着远胜常人的勇力和耐力卸下铠甲,却仍然被河水卷到下游两里多远的地方,若不是抓住了一块破木板,只怕就交代了。
但由于在河里呛了不少脏水,文丑爬上岸时,就觉得自己呼吸不是那么顺畅,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才回过劲来,但只要开口说话,就还是会咳嗽不断,根本没办法舞刀弄枪。
“今天就算了,晚上把多余的牛羊都杀了,让弟兄们吃一顿饱饭,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人去攻。”高览指了指对面的幽州军阵地,“你有没有发现,从刚才开始,他们的投石机就没动静了。”
“应该是把石头扔光了吧,瞧瞧我们这边,啧啧啧,下脚都担心硌着。”文丑摇着脑袋,满是庆幸地说道。
高览点点头,继续说道:“这样的好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刘玄德在下游,肯定看得到顺流而下的残破船只,他很快就会派出援军,幽州军可是能在一天内架设浮桥的,若是不能在援军到来之前击溃关羽所部,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和牺牲就都白费了。”
此时此刻,在战场的另一端,幽州军的阵地上,已经是篝火处处,除了负责警戒的部队之外,其他将士都抓紧了难得的闲暇时间,凑在篝火附近烘干衣裳,烘烤干粮,然后不顾各种怪异气味,奋力撕扯干粮,将其咽入口中。
关羽迈步走在阵地的每一个角落,他脚步所到之处,士卒们纷纷起身相迎,露出开心的笑容,这让他心中安稳了不少。
敌众我寡,连日鏖战之下,部队士气仍然高昂,这是最让将领开心的事。
“将军,新的部队到了。”周仓从河岸边快步赶来,带来了另一个让关羽心情舒畅的消息。
当日被文丑冲破浮桥,绝大多数船只被毁坏,或是顺着水流漂走了,但在渚水的南北两岸,各自有四五艘被固定在岸边木桩上的船只保留了下来,这两天时间里,士卒们划着小船往来于渚水,从后方运送兵力和物资过来,同时将受伤的将士运回后方。
虽然船小船少,秋水湍急,每一天只能运送百十名携带物资的士卒过来,但有总比没有强,而且正是这些船只不断的穿梭,让陷入困境的将士们坚信,自己并不是孤军作战,这才维持住高昂的士气。
关羽走向河岸,没走多远,他便看见一群浑身湿漉漉的将士大步而来,另一些将士则是推着手推车走在旁边,车上被一捆捆箭矢塞得满满当当。
“你们这是船翻了?”关羽皱起眉头问道。
“将军这是信不过我们的操船技术啊。”为首的都尉对关羽行了一礼,然后笑着讲述起自己这些人为什么变成了落汤鸡。
原来之前的士卒和物资都要乘船渡河,每一次都运不了多少东西,到了今天,这帮家伙索性动了歪脑筋,在船上装了箭矢和大量备用弓弦,自己则是不穿铠甲,半是攀附半是扶持着船只,一路渡过了渚水。
“箭和弓弦怕水,人却不怕,我们想通了这一点,就将问题给解决了。”这名都尉有些骄傲地说道。
关羽沉默片刻,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一向爱惜士卒,如今见到这群将士们不顾自身安危,竭尽全力运送物资过来,心中觉得颇为不是滋味。
“这样太危险了,有没有出现伤亡?”周仓连忙问道。
一名士卒高声答道:“我们抓着船帮,身上还绑了葫芦,轻易沉不下去,除了几个体力不支的呛了几口水,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好,好,这就好,赶快去烤烤火吧,如今入了秋,可别被风给吹坏了。”得知全员平安,关羽这才回过神来,连声催促这些将士去歇息,与此同时,另一批士卒则是再次划动木船,朝着渚水北岸驶去。
时间宝贵,容不得浪费,他们要运送更多的箭矢和其他物资过来。
入夜之后,冀州军并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继续发动进攻,反倒是趁着没有石弹攻击的威胁,在己方营寨和阵地上杀牛烹羊,热闹得一塌糊涂,而幽州军的将士们也趁着难得的闲暇时间纷纷入睡,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每一个人都知道,平静的时间很快就会被打破,或许明天日出之时,最后的决战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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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日出。
高览顶盔贯甲,手中提着惯用的长柄宣花斧,站到己方将士面前,语气平静地宣布道:“今日一战,本将亲自带队,不胜则死。”
“将军何须如此?”马延张凯二人连忙来到高览面前单膝跪地,诚恳地说道:“属下愿拼死力战,还请将军回到中军坐镇。”
“请将军返回中军坐镇!”随着马张二人的动作,今日要打头阵的冀州军将士也纷纷单膝跪地,齐声呐喊起来。
作为冀州军最为精锐的部队,连番作战都无法攻破敌军壁垒,甚至闹得主将都要亲自出马,这对于马延张凯二人,以及他们麾下的将士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耻辱。
若是拦不住高览,让他亲自出现在战场第一线,即便获得胜利,自己这些人也没有颜面再待在军队里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高览单笔扬起,用战斧顶端的长尖指向东面,“下游十几里就是幽州牧刘玄德的部队,只要他调集船只过来,我们面前的敌人就会再次获得源源不断的支援,形势如此紧迫,本将岂能再作壁上观?”
“将军,让我们先上吧,若是真的攻不下来,我马延情愿死在壕沟里,为后面的弟兄们垫脚!”马延重重叩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为了自己部队的脸面,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就是战死,也一定要死在第一个。
高览见对方如此坚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你们先上。”
低沉的战鼓声响起,冀州军再次踏出营寨,朝着幽州军阵地大步走去。
第五十七章 对手
抱着必死的决心,马延张凯也不再考虑什么其他的事,二人稍稍商量几句,便各自带着一曲步卒,并肩冲向那座吞噬了己方无数兵力的壁垒。
等待他们的,仍然是毫无间歇,且毫无间隙的箭雨,从进入幽州军弓箭手射程开始,短短数十步距离之后,冀州军最前排的士卒就稀疏了不少,剩余的将士则继续高举着插满了箭矢的盾牌拼命奔跑。
在他们身后,高览和文丑也没有闲着,在确认对手的投石机暂时失去威胁之后,他们把所有的大黄弩集中起来,压到了二百步的距离,依仗较高的地势,对驻守在第一层壁垒的幽州军进行压制。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人考虑怕不怕、累不累、痛不痛的问题了,他们脑海中来回盘旋的,就只有战斗一个词了。
战下去,才能活下去。
“启禀将军,冀州军动用射程极远的弩机,并且威力极其强大,我军士卒难以抵挡。”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到高台,扬起脑袋对关羽大声喊道。
“橹盾也挡不住?”关羽皱起眉头。
“最前排的士卒依仗大盾掩蔽身形,倒还能勉强支撑,伤亡最重的是后排的弓箭手部队。”这名传令兵继续喊道。
关羽高大的身影从两丈有余的高台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松软的地面上,下一刻,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迈开大步,朝着战况最激烈的前方走去。
经过第三道壁垒的时候,负责守卫另一个方向的周仓闻讯赶来,提着满是细小豁口的战刀跟在关羽身后。
经过第二道壁垒的时候,关羽和周仓二人,以及他们身后的亲兵各自拿起一面沉重无比,比门板还宽半截的大盾,举在自己身前。
然后,关羽和他的将旗就像是傲立山巅的青松一样,坚定地进入到大黄弩的射程之内,任凭将士们焦急地呼唤,也不肯挪动半步。
“噗——”这是弩箭穿破厚实牛皮,深深扎进木制盾牌的声音。
“叮——”这是弩箭恰巧射中盾牌上的硕大铁钉时发出的声音。
一军主将来到阵前,进入到己方的狙杀范围,这对于冀州军来说,无疑是瞌睡遇见了枕头,高览立刻下令,全部大黄弩集中射击关羽将旗所在的位置,务必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狙杀在阵前。
一时之间,关羽身边就下起了真正的箭雨,一人高的巨大木盾变成了刺猬,周边的泥土也布满了没有尾羽的弩箭,乍一看,还以为是春天种下箭头,如今到了秋天,要收获一地的箭矢呢。
旁人看得胆战心惊,关羽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侧身蹲伏在大盾后面,不住地观察周围箭矢的落点,口中还念念有词。
终于,周仓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从旁边抢过一面大盾,双手用力,扛起两面沉重的盾牌,顶着劈头盖脸的箭雨,来到了关羽身边。
“将军为一军之主,怎能如此轻率地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周仓将盾牌竖起,并将几面盾牌沿着边缘预设的搭钩组合在一起,这才毫不客气地指责起关羽来。
“这叫什么险境?”身边箭如雨下,关羽却满脸轻松,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周仓看看周围箭矢的分布,“他们的弩箭,射程一旦超过两百五十步,就基本无法破甲了,让后排的刀盾手上来,用手盾护住弓手就好。”
所谓手盾,就是幽州的刀盾手们惯用的圆形盾牌,由于幽州钢铁业发达,关羽直属部队所用的圆盾比起这个时代主流的蒙皮木盾,外层又多加了一层铁皮,边缘还是双层铁皮加固,经过反复试验,确认可以极大程度减少木板厚度,在重量不变的情况下,大幅度增强对弓箭和锐器的防御能力。
由于冀州军中大黄弩数量就那么二三百架,如果分散射击的话,只要幽州军将士们集中注意力,结合躲避与格挡,还是勉强能够抵挡的。
“若是他们把弩手继续前压呢?”周仓有些疑惑。
关羽笑了笑,对他解释道:“弩主要是用于直射破甲的,像现在这样抛射,威力就会骤减,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的步卒在冲锋,弓箭手的射程又达不到压制我军的目的,只能集中大黄弩来做不擅长的事。”
“那和继续压上有什么冲突?”周仓仍是直愣愣地问道。
“弓和弩不一样,弓手可以自由掌握力量,只要在射程内,可以说是指哪打哪,弩就不行了,每次上弦都要拉满,弩臂的力量是固定的,压得过于靠前,继续抛射的话,他们的弩箭就会越过我军弓手所在区域,如果平射,极有可能会误伤自己人,冀州军那几员大将都是明白人,不会犯这种错误。”关羽说罢之后,趁着箭雨变得稀疏的时机站起身来,朝着冀州军所在的小坡上看了两眼,随后一声冷笑,就那样自顾自地走回本方阵地后面。
在关羽毫不掩饰的蔑视之下,冀州弩手愤怒地拉动弩弦,拼命地向他发起射击,但周仓紧紧跟着关羽,用自己的巨大盾牌挡下所有攻击,让文丑等人气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关羽,简直是欺我冀州无人!”文丑额角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抄起手边浑铁枪就要冲下去找关羽拼命。
但他刚冲到前军就被高览阻拦了下来。
“元伯为何阻我?”文丑低声咆哮道,随即又压抑不住胸中的痛痒感,一把扔开浑铁枪,剧烈咳嗽起来。
“你这个样子不能作战,留在中军指挥就好。”高览看着蹲在地下,几乎要把身体缩成一团的战友,面无表情地说道:“再等半柱香的时间,若是马延张凯攻不下来,我就亲自出战。”
文丑咳嗽了一阵,好容易才直起腰杆,擦了擦嘴角之后咬牙说道:“据说关羽在幽州勇冠三军,恐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你就更应该在这里观战了,我去逼关羽出战,就算落败身亡,也能帮你探探他的本事。”高览将斧柄重重往地下一顿,“再说了,没交过手,怎么知道不是对手?”
第五十八章 生死相搏
有一次突击未果之后,马延无奈地退下一线,希望缓一缓力气,重整队形之后再冲,然而就在他喘息未定,回过头招呼麾下士卒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映入了他的眼帘。
高览左手持盾,右手握着宣花战斧,带着他的亲卫部队,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将军——”
马延正要说话,却被高览抬手止住了,“你尽力了,不怪你。”
然后高览脚步不停,穿过人群,继续向前走去。
再前方,就是仍然布满了刀兵相撞声音和厮杀声的幽州军最外层壁垒。
“高览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随着一声怒吼,高览加快脚步,顶着幽州军的箭矢发起了冲锋,在他身后则是高高飘扬着象征全军主将的大旗,数百名忠心耿耿的将士们齐声呐喊,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马延伸手摘下令人闷热难耐的铁盔,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再次握紧枪杆,咬紧牙关,也紧跟着冲了出去。
现在冲在最前的是他的上司,他最敬重的老大哥,不管是生是死,弟兄们总是要并肩面对。
主将亲自率队突击,冀州军声势大振,全军将士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不管不顾地朝着幽州军冲去,瞬间就腾空了己方用于整理队形的集结地。
文丑随即下令,让所有弓箭手趁此良机下山,推进到射程之内,为己方将士提供远程攻击的掩护。
“关羽何在?”高览身披两层重甲,纵使手中盾牌难以遮蔽全身,身上插了几根羽箭,却也不能轻易穿透,而他天生神力,寻常人需要双手才能舞动的宣花战斧,被他单手就挥舞得像是旋风一般。
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几名负责第二道防线的幽州军都尉见到阵型不稳,隐隐有被突破的态势,纷纷带着亲卫抵达一线,而他们的目标,几乎全部集中在那个装束精良的敌军主将。
但是,无论刀盾组合还是长枪,都难以抵御高览手中的宣花战斧,精铁覆面的盾牌能够抵御弓箭,无视刀剑,却对这种重兵器束手无策,挨上几下就变形扭曲,若不是这群年轻人身手敏捷,恐怕免不了要筋摧骨折,甚至命丧当场。
“关羽何在?”高览步步推进,手中不断挥击,击溃所有敢于阻拦自己的敌人。
随后,他就看见一名面色黧黑、虎目虬髯、身材魁梧,手持环首战刀的幽州军将领迎了过来。
“来将可是张飞张翼德?”高览记得张南讲过,幽州军中有一员黑脸大将勇不可挡,似乎就是传说中的张飞,但兵器有些不太像。
“我乃周仓,特来取你性命。”黑脸大汉咧嘴一笑,随即跨步上前,挥舞战刀,向高览当头砍去。
高览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哪里会被这种直来直去的攻击伤到,只是右手一挥,便将周仓的斩击卸到一边,“你这无名小卒不是我的对手,让关云长来。”
“杀鸡焉用宰牛刀,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周仓知道不能在远距离对抗战斧,说罢这句话便合身扑上,希望杀入内圈,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斩杀这个口口声声要与关将军交手的狂徒。
可是交手几个回合之后,周仓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他出身关西,自幼生得魁梧高大,在关西地区剽悍民房的熏陶之下,也练出了一身好本领,后来追随张角起事,在黄巾军中也是颇有名气。
但是在乡野和江湖上练出的武艺,毕竟不能跟正经出身且久经行伍的高览相比,虽然周仓如愿攻入内圈,让对手的长柄战斧无法充分发挥威力,但高览本就是单手持斧,只是稍稍改变了握手的位置,就几乎无视了斧柄长度的阻碍,像是挥舞手斧一样施展自如,把双手持刀,没有盾牌庇护的周仓数度逼入险境。
“这贼汉真是好武艺。”周仓心中惊惧,不由得后悔万分,他自从投入关羽麾下之后,虽然也勤练武艺,但这一年来没有真正上阵来磨练自己,以至于与敌交手之时还是依仗过人的力量。
之前一段时间与冀州军中的几名校尉都大占上风,让周仓心中产生了轻敌思想,以为敌人只是仗着人多势众,单论武力是比不过边地汉子的,但此时与高览交手,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环首战刀不足以攻破对手的斧盾组合,自己又没有携带盾牌,只能用刀身和闪避来抵挡对手的攻击,连番金铁交鸣声后,周仓再次挥动环首刀,就觉得不对劲了。
刀伤了。
使兵器的人都知道刀筋这个说法,也就是运刀的轨迹,无论刀或是剑,只要是带刃的兵器,攻击时就必须遵循刀背——刀刃——目标在同一条直线上,否则损伤刀刃不说,即便是砍到敌人,也难以继续深入,说得难听一点,还不如用棍子来得利索。
而所有的战刀都一样,厚实坚韧的熟铁做刀身,刃部夹入硬度更高的精钢,既能确保足够的韧性,也能确保足够的锐利。
但是,由于高览攻击力量大,速度快,逼迫周仓用本不该担负太多防御功能的战刀来连续格挡,连番碰撞之下,他的刀背已经发生了扭曲,挥舞起来轨迹飘忽不定,完全无法保持刀筋,发挥应有的威力。
生死相搏之际,高览自然不会给对手更换兵器的机会,他不住地发起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很快就让周仓只有招架之力,连连后退不已,却怎样也退不出自己的攻击范围。
好在周仓带来的亲卫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弟兄,见到形势部不对,纷纷舍弃了自己的对手,拼死抵挡住高览的攻击,让周仓得以脱出险境,但高览这边的冀州军将士也趁机猛攻,一时间惨叫连连,数名冲在最前的幽州军士卒倒地身亡。
“不要听,杀过去!”此时高览的部队已经越过最外层那道残破不堪,壕沟也被填满的壁垒,并且牢牢站住了脚跟,随着他的吼声,数量众多的冀州军将士奋勇前进,杀得敌手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一鼓作气,冲到第二层壁垒了。
然后,伴随着一阵惊恐的呼声,冲在最前的冀州军将士又像是迎面遭遇了洪水猛兽,瞬间溃败下来。
关羽亲自出战了。
第五十九章 短兵相接
进入到短兵相接的境地,弓箭手就不敢轻易对混杂成一团的战场放箭,而是全心全意展开对射,拼命阻截对方的后续部队。
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谁敢冲着两位主将的方向射一箭,不管中不中,下一刻死的肯定就是他自己了。
关羽大步前行,手中斜斜提着他那把标志性的青龙偃月刀,却始终没有出手,而是任由自己亲兵冲杀,将突入壁垒的冀州军打得节节败退。
五百名幽州汉子身披重甲,手持厚背战刀,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层层推进,坚不可摧且锐不可当,用凶猛的刀阵击溃了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敌军。
他们就是关羽这些年来精心挑选、精心培育的亲兵部队,既是关键时刻的决胜力量,也是低层军官的摇篮,即便是这支部队中的普通士卒,拉到其他部队里面,也足以担任百人将的职位。
随着幽州军核心力量加入战场,好容易才杀入第一道壁垒,正朝着第二道壁垒进攻的冀州军再次败退。
“怕什么,跟我上!”此时张凯也已经突破了自己方向上的缺口,与高览本部汇合,见到己方前锋再次后退,不禁怒上心头,朝着关羽的方向迎了过去。
但张凯未能如愿,才冲了十几步,他就被更换了兵器,重整了队形的周仓给截在半道,两人可以说是老对手了,当即二话不说,乒乒乓乓战成一团。
见到对手主将的亲卫队如此勇猛,高览的亲卫部队也不甘示弱,呐喊着发起了进攻,两位主将仍然是脚步不停,不断拉近距离。
终于,高览怒吼一声,扔开盾牌,大步冲出队列,双手舞动宣花战斧,向关羽发出了全力一击。
“咔——”
由于双方的力量都太大,这一次金属之间的碰撞,并没有发出响亮的交鸣声,反倒沉重暗哑,似乎是撕裂了什么坚固的东西一样。
巨力冲击之下,高览脚步不稳,不由得倒退两步,然后暗中活动酸麻的双手,扬声向寸步未动的关羽问道:“好兵器,怕不是有三十斤重?”
作为顶尖的高手,只是通过刚才的一击,高览就认清了一个现实:关羽的力量太过可怖,非但自己不是对手,就连冀州军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文丑,也难以与他匹敌。
高览此时使用的武器是宣花战斧,除去木柄和尾部配重,单单斧头本身就有十五斤左右,已经是普通人无法使用的重量,而他一向也颇以臂力为傲。
但刚才的刀斧交击之下,高览发现对手那柄极其宽大厚重的钢刀,竟然比自己的战斧还要沉重许多,这让他无比好奇。
这个关羽到底用的是多少斤的兵器?
“四十斤,太重,步战不方便。”关羽淡淡一笑,“手缓好了吗?再来。”
高览老脸一红,这才知道自己故意拖延时间的行为早已被对手东西,心中却不知怎的,对本应是无比痛恨的关羽产生了一丝钦佩。
或许是拥有绝对的实力,然后才拥有这样绝对的自信?
然后,高览就改变了战法,利用自己兵器轻上二十斤的优势,舍弃劈砍,尽量使用刺击,硬是将长柄战斧使成了钢枪,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求得几分胜算。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即便自称兵器太重不适合步战,但在关羽手中,这四十斤重的青龙偃月刀轻若无物,仿佛真是具有灵性的游龙一般,在他身边盘旋舞动,偶尔露出峥嵘,就让高览忙不迭地招架。
“阁下这刀柄也不简单。”虽然场面有些落入下风,但高览所面对的压力还不足以让他说不出话来,一边打着,他还能观察对手兵器的奥妙,同时出言发问。
关羽同样是游刃有余,听到高览询问,便随口答道:“原本是硬木做柄,可是有个墨家小子建议我用软一些韧一些的柄,说是让对手卸不开力。”
“还有这种事?”高览不由得问道。
在正常人的思维中,轻和软,重和硬,似乎天生就有着某种联系,对于兵器来说,使用偏重韧性材质的一般都是骑兵枪和槊,适合武艺超群,以巧取胜的战将,方便卸去对手的力道。
可是这软柄怎么还能让对手卸不开力道呢?
“我也不懂,不过效果很好,若是在马上,此时你已经死了。”关羽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让对手太过轻松了,随着一声轻叱,他手中青龙刀就像是热身完毕一般,开始了更加迅猛的扑击。
压力剧增之下,高览再也顾不上说话,场上的局面也从六四开瞬间变成八二、甚至是九一开,片刻之后,这位冀州军中顶尖的勇将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变得狼狈无比了。
他也完全相信了关羽之前所说的话。
如果不是步战而是马战,关羽那无与伦比的力量、速度,将会在战马的冲击力加成之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于任何没有真正与他交过手的人来说,只怕是一个照面就要吃大亏,三四回合就会被斩落马下。
自己不是关羽的对手,换了文丑过来,应该也是一样。
这是一名凌驾于自己见识过的所有人之上,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见到主将遇险,高览的亲卫部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们疯狂地逼开自己正在面对的敌手,怒吼着扑向另一边的战团,即便是放弃了防御,瞬间变得伤痕累累也浑然不觉。
但是,在关羽全力施展之下,那一柄青龙偃月刀仿佛是真正活了过来,刀芒层层叠叠,犹如巨龙张开血盆大口来回游动,吞噬一切敢于进犯自己领地的狂妄之辈。
关羽没有说话,却用自己手中的兵器在所有人面前划出了一个肉眼看不见,却存在于所有敌人心中的刀圈。
入此圈者,死!
奋勇无惧的袍泽,在此刻却变成了高览的拖累,他为了掩护那些为了援救自己而来的将士,不得已扩大了防御范围,但这样的举动,也使自己暴露出了更多的破绽。
下一刻,如山如峦的刀芒骤然汇聚,直冲高览面门而来。
第六十章 我就是刘备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高览只得正面招架,他怒吼一声,全力举起双臂,希望架住这雷霆般的一击。
但是,早已伤痕累累的斧柄难以承受如此狂猛的劈砍,发出哀鸣一般的断裂声,瞬间变为两截。
眼见匹练一般的刀光来势不减,高览闭上双眼,等待着武人最终的命运。
一片惊呼声中,刀芒骤然熄灭,静静地停在高览面前,距离他的咽喉也只有一尺远。
“身手不错,想要胜我却是不够。”关羽微微眯起双眼,有些欣赏地看着束手待毙的对手,“来人,把他绑了!”
主将落败,随之而来的就是军心崩溃,高览身后的士卒们无心恋战,再也握不住兵器,一时之间“当啷”“当啷”的兵器落地声此起彼伏,在幽州军迅猛的反扑之下,绝大多数突入壁垒的冀州军将士都变成了俘虏。
马延位于突击部队的中部,率领自己的部属拼死杀出重围,他的好搭档张凯却被周仓死死缠住,最终被打飞兵器,五花大绑起来,活像一个巨大的粽子。
冀州军本阵已经被巨大的震惊所笼罩,数量众多的弓箭手在亲眼目睹己方将旗落入尘埃之后,也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念,原本压得幽州军前线部队抬不起头的密集箭雨也在一瞬间消失,战场之上,出现了难得的寂静。
“将军,我们怎么办?”张南大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当他恢复语言能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转向文丑,无助地询问道。
“怎么办?”文丑这时候正在往自己身上套第二层铠甲,一听张南问话,瞬间转过头去,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把自己副将还吓了一跳,“传令下去,全军发起攻击,务必要救回高将军和那些弟兄们!”
张南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指着东边的河面,“敌军的援军来了。”
文丑扭头望去,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数十艘战船正劈波斩浪,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能够以这样的速度逆流而上,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幽州军的千里船。
以他们搭建浮桥的速度,只怕己方还没有突入那层层叠叠的森严壁垒,渚水北岸蓄势已久的幽州军就会驰援南岸,到那时候,沉寂了一天的投石机就会再度发出咆哮,将敢于进入自己射程的敌人毁灭。
权衡一番之后,文丑穿戴盔甲的动作也变慢了许多,最终无力地停了下来,语气同样变得低沉无比,“全军回营,给袁使君那边发去消息,让他带着部队先撤,不要再留在这里送死了。”
“那我们呢?”张南瞪着眼睛问道。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袁公不曾亏待于我,我也必将以死报之。”文丑语气平静地说道:“你带着重装骑兵出发,务必要阻挡住白马义从,让袁使君可以安然撤退。”
张南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重重一跺脚,对文丑抱拳一礼,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末将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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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为什么冀州军又逃了?”看着退潮一般返回己方营寨的冀州军将士,鞠义气得再次破口大骂,在不怎么宽阔的前甲板上来回走动,恨不得给自己插上两只翅膀,飞过去截住敌军。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乘船逆流而上,为关羽的部队提供援助了,本以为这次能弥补之前捞不到仗打的遗憾,这家伙早早就披挂整齐,精神抖擞地上了为首的战船,结果却是再一次的失望。
“别嚷嚷了,兴许是敌军见到我的将旗,被吓得魂飞魄散也不一定呢。”随着极度自恋的话语声,刘备从鞠义身后的船舱里走了出来,摇头叹息道:“畏惧强者是人的本能,不是他们的错。”
鞠义无语地看看刘备,再抬头回望船顶上的旗杆,一面硕大的黑底红字“刘”字战旗正在秋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向后望去,数十艘战船上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刘”字战旗,显得格外地整齐划一,格外地威风凛凛。
但要说是自己的赫赫威名吓退敌军,这种话,估计也只有刘备能说得出来。
不过眼下敌军退去,驰援而来的幽州军全员兴奋不已,鞠义也乐得奉承几句,说不定刘备心情一好,把他留在这边也不一定呢。
关羽正要让人把高览带到自己面前,却得到了刘备亲自赶来的消息,连忙扔下手头事务,跑到渚水岸边去迎接了。
兄弟见面,不需要太多言语,刘备重重拍了拍关羽的肩甲,就算是嘉奖他这段时日的奋战,然后二人交谈的重点,就集中在了部队的伤亡上面。
“战死三百多人,伤了四千多?”刘备不由得放慢脚步,环视起刚刚经历过激烈战斗的壁垒,此时此刻,还有不少身受重伤的将士们在发出呻吟,“还行,可以接受。”
“我军以逸待劳,又有投石机和弓箭手的掩护,只要没有受到致命伤,基本都能送到后方救活,只是敌军弩机太过凶猛,许多士卒都是被一击毙命,想救都没办法。”关羽同样语气沉重地答道。
刘备点点头,朝着壁垒外围的壕沟望去,轻声说道:“让弟兄们出去打扫战场,若是有伤势不太重的冀州将士就抬回来尽力救治,虽然是敌手,但也是我大汉子民,不能像对待胡人一样对待他们。”
“是!”关羽应诺一声,立刻让人组织今天还没有参加战斗的人员去救助壁垒外面的伤兵,其实他之前就想过这样做,只是冀州军攻势猛烈并且源源不断,困守南岸的幽州军将士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去做除了防御之外的任何事。
如今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又获得了等待已久的援军,幽州军将士心情大好,根本不介意再做一些善事。
高览被五花大绑,跟张凯等人半躺半靠在低矮的土墙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幽州军士卒,以及被抬入壁垒之中,就地医治的冀州军将士,心中五味杂陈。
突然,一名身材寻常、相貌寻常、穿着却相当高端的男子在关羽等人的簇拥下来到高览面前,然后蹲下身子,为他解开了绳索。
“阁下——”高览惊疑未定,正想出言询问,却被对方随意地打断了。
“我就是刘备,高将军,久仰了。”
第六十一章 恨我吗
这一番自我介绍,非但把高览给弄得有些无语,就连附近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冀州军将士也纷纷转过头来,将目光对准了刘备。
“尊驾就是幽州牧刘玄德?”被解开绳索之后,高览第一件事不是活动有些麻木的手脚,而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刘备,开口询问道。
“没错,其实你我早在两年前就应该见过,那时候你们要攻打中丘,我军前去迎击,之后又冒着大雪追击了好几十里。”刘备笑嘻嘻地答道:“只是将军跑得太快,怎么都追不上,这才把会面的时间推迟到了今天。”
高览老脸通红,却是无话可说。
“阁下屡次兴兵犯我疆界,却说得如此义正辞严,实在令人齿冷!”一旁的张凯按捺不住,高声叫嚷起来。
刘备脸色一冷,目光不善地转过头去,鞠义则大步上前,一脚踢在张凯屁股上,冷笑着说道:“臭小子,几年下来本事丝毫没见进步,原来力气都用在了嘴上,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性命不保。”
张凯被踢得哼哼了两声,刚想再度开口反驳,但他迎上鞠义的眼神之后,却突然像是醒悟到了什么,老老实实地垂下脑袋,不再说话了。
他能感觉得到,鞠义不希望他死,那看似充满怒气的一脚也没太大力气,似乎只是为了消减刘备的火气。
“熟人?”刘备哪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见到鞠义的举动,顿时有些玩味地瞥了过去。
鞠义干笑几声,对刘备抱拳说道:“这小子名叫张凯,刚从军的时候就在我麾下,后来见他擅长马术,就送到公与那里了。”
马延张凯,焦触张南。
刘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四个名字,这是三国演义里面从长坂坡到华容道那一段故事中著名的背景板人物。
这四人曾经在长坂坡围攻赵云,却不曾伤其分毫;三江口水战,焦触张南被韩当周泰分别秒杀;乌林一战,马延张凯又被东吴大将甘宁一刀一个结果了。
想不到此时此地,居然能遇见其中一人。
“老实蹲着,不懂事就别胡说八道,容易挨揍知道吗。”刘备抬手指了指张凯,便又把注意力收回到高览身上,“高将军,我们去个僻静地方谈谈?”
高览不知刘备用意,跟着他走了一段,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使君就不怕高某暴起发难,将尊驾挟持为质,抑或是痛下杀手?”
“你我同为大汉子民,又是同朝为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若不是这两年双方兵戎相见,即使是见面了,你得尊称我一声使君,我得敬你一句将军,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刘备仍然是不以为意地溜达着,声音也有些懒散,“在战场之外,对毫无敌意的人下手,以将军的为人,做不出这种举动。另外,即便杀了我,将军也不可能逃出我军营寨,反倒会连累麾下的弟兄,若是我幽州大军因此迁怒,只怕数百万冀州百姓也要受那池鱼之灾,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全是坏处,将军觉得这种事划算吗?”
高览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被刘备说了这么一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保持沉默,希望刘备继续说下去。
漫步走在营寨边缘地带,看着残破不堪的壁垒、遍布地面的兵器和盔甲碎片,以及营寨外面七零八落的尸体,刘备不禁长叹起来,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犹豫不决了。
若是早早下定决心,用强大的武力击破立足未稳的袁绍,恐怕现在也不会出现这样僵持的局面,如此惨痛的战损。
“这么多好男儿死在战场上,真是可惜了。”刘备摇了摇头,脚步也随之停下了。
“难道这不是拜使君所赐?”高览忍不住反问。
“是,又不是。”刘备回转过身望着高览,语气平淡地答道:“夺取他们生命的是我,把这些人送上战场的,则是袁本初,谁都不是无辜的受害者。”
高览浓眉一皱,“使君数次兴兵犯我疆界,难道冀州人就应该束手待毙?”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走,回去,我们在你麾下将士面前辩一辩,看看到底是谁有理。”刘备嗤笑一声,迈开大步朝着之前安置战俘的地方走去,之前一直在他二人身后跟随的幽州众将也连忙跟上脚步,高览愣了愣,便也跟着去了。
你来打我,却不让我还手,这道理说到哪里也是说不通的吧。
半个时辰后,数百名冀州军将士被一一松绑,然后卸下铠甲,穿着内衣站在一处略显空旷的场地,他们心中极度恐惧,不安地看着四周手持刀枪的幽州军,生怕坑杀降卒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
在周仓等人的护卫之下,刘备缓缓来到众人面前,他先是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确认这群俘虏没有行动过激的倾向,这才微微点头,扬声说道:“都坐下吧,听本官说几句话。”
听到刘备的话后,冀州军将士们互相看看,纷纷弯下身子,按照刘备的吩咐坐在了泥土地上,有些人还是一板一眼地采取了跪坐的姿势,而更多的士卒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了下去。
“哎哎,那一个个露鸟的,把腿给我夹紧喽,打仗还穿开裆裤,你们就不觉得磨得疼?”就算刘备是来自后世,远比这个时代的人开放,可也经不起这么多愤怒的小鸟跟自己对视,顿时觉得双眼有些刺痛,连忙再次吆喝起来。
哄笑声中,许多遛鸟侠臊眉耷眼地改变了姿势,而这个小插曲,也让很多原本心怀畏惧的士卒稍稍放松了心情。
能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话,这位刘使君应该是不会轻易杀人的吧。
“你们都是冀州本地人吗,哪个郡的?”
“从军多长时间了?”
“家中亲人还在吗,都是做什么的?”
刘备就像是拉家常一样,随便问着问题,这些问题相当简单,主动回答的士卒也为数不少,几个问题过后,相比起最初的紧张气氛,场中氛围已经变得轻松了许多。
这时候,刘备才抛出第一个实质性问题。
“你们恨不恨我?”
第六十二章 大喷子刘备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瞬间让全场变得鸦雀无声,气氛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包括高览在内的许多人都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回答。
若是说恨,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若是说不恨,几年来的对峙,这段时间以来你死我活的厮杀,无数袍泽的鲜血,这些都是假的吗?
见到所有人都缄口不语,刘备淡淡地笑了,再次开口问道:“如今两家交战,理在哪方?”
“使君深受皇恩,奉命镇守北疆,如今却兴无名之兵犯我疆界,不论胜负,这理肯定没在使君一边。”张凯实在无法忍受这沉闷压抑的气氛,决定就算是死,也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不服!
“大胆!”数名幽州军将校立刻勃然色变,抽刀在手,只等刘备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狂妄之徒砍成肉酱。
出人意料的是,刘备非但没有发怒,反倒是颇为无奈地望着这几名拎着明晃晃战刀的家伙说道:“让你们拿着刀站在这里是防止有人砍我,不是让你们去砍人的,收起来吧。”
制止了手下之后,刘备这才转向张凯,继续发问起来,“冀州数百年来都是大汉领土,什么时候变成了私家的,他人不得入内?”
张凯昂然答道:“冀州自有州牧统辖,又无贼寇作乱,使君率领数万大军自他州而来,在不知贵客来意之前,我军自然要先将其御之门外。”
“谁说冀州有州牧,谁说冀州没有贼寇?”刘备冷笑道:“袁绍被董卓任命为渤海太守,本就是乱贼同党,他不思报效朝廷,反倒鹊巢鸠占,窃据冀州牧一职,还逼杀了前州牧韩文节,此等行径,不是贼寇,又是什么?”
“袁使君出身四世三公,岂能与逆贼董卓混为一谈?”张凯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又无从反驳袁绍谋取冀州的行径,只得避重就轻,把董卓同党这个屎盆子从袁绍脑袋上摘下来。
刘备重重一拍身边临时安置的案桌,“董卓就是袁绍引进洛阳的,至于他之后兴兵反董,不过是贼寇之间分赃不均,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坐拥大军不思报国,是为不忠;将满门老小置于董贼刀下,是为不孝;身为盟主,图谋他人官职,是为不义;夺取冀州之后逼杀韩馥,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如何当得起大汉的冀州牧一职,凭什么驱使你们这些大汉将士为他效命?”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这些将士们大多出身于底层,平日里只知道拼命操练、拼命作战,心想着既然吃了别人提供的粮饷,就得替别人卖命,压根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什么忠孝仁义。
可如今听刘备这么一说,自己一直以来为之效忠,为之卖命的,身负崇高名望的袁使君,原来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人,他们心中顿时就迷茫了。
“如今天子被裹挟去了长安,天下人心浮动,惶惶不可终日,我身为先帝托付重任的宗亲,理当兴正义之师,铲除祸乱天下的恶贼和趁机兴风作浪的奸贼,袁绍窃据冀州,自然要第一个挨刀,尔等身为大汉子民,也应当追随在我旗下,除恶扬善,建功立业,还天下一个太平才对。”刘备双手叉腰,说得是酣畅淋漓,口沫横飞,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没有如雷的掌声来收尾。
这一届听众水平不行啊。
张凯毕竟是武人出身,无论口齿还是思维,都远远无法与刘备抗衡,被这一通嘴炮喷得是哑口无言,只能苦着脸悻悻坐下,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他身为军中将领,又是在袁绍执掌冀州期间崭露头角,加官进爵的,自然要念着袁绍的好,也要讲讲气节,不能被人几句话就勾搭过去,那样实在是过于丢脸。
但其他的将士未必就是这样想的,尤其是对于有些底层士卒来说,虽然被编入了高览的亲卫部队,但他们本事一般,心性也是一般,即便在战争中存活下来也不会有太多提拔的机会,从军打仗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吃饭的一个途径,谁给饭吃就替谁打仗,就这么简单。
当然了,要是能远离战争,安安稳稳地过上寻常人的生活就更好了,不管种地还是干别的行当都行,年景好了多吃几口,年景差了少吃几口,普通人嘛,还能要求什么?
然后在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了自己想要的。
“若是不想继续打仗,或着是从一开始就被强征入伍的,都可以去北面重新生活,只要老老实实地生活,没人会在意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刘备继续说道:“有没有这种人?站出来,到我左手边来。”
数百名冀州军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一两个人鼓起勇气走出了队列,然后是三五成群,等到他们全部走到刘备左手边的空地站定之后,原本坐在地上的人群已经变得稀疏了许多,至少有三成的人都离开了。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再次高声问道:“有没有愿意追随本官,为国除奸的?站出来,到我右手边来!”
哗啦啦一阵乱响,又有三四成将士站起身来,不顾其他袍泽的挽留,走到刘备的右手边站定。
仍然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了不到二百人,这些人现在也不坐着了,而是以高览和张凯为首聚集在了一起,许多人的脸庞都带上了视死如归的神态,准备迎接刘备的怒火。
“高将军,你的意思呢?”刘备也不着恼,面色如常地问道。
高览沉默片刻,然后粗声粗气地答道:“使君刚才所言有一定道理,却也对袁公贬损太过,难以令人信服,更何况我等深受袁公器重,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即便以死相报也绝不后悔,还望使君见谅。”
“哦?”刘备眉头一挑,“看来高将军决意要秉承忠义二字了?”
“正是。”高览已经不愿再废什么话,默默闭上了双眼。
下一刻,应该就是刘备下令,把自己这些人押下去找个地方斩了吧?
第六十三章 去走走吧
看着闭目不语的高览,许多幽州军将士眼中也流露出了赞赏和心有戚戚焉的神态,这是一个愿意把忠诚放在生命之前的好汉。
刘备的表现却是与众不同,只见他冷笑两声,对高览大声说道:“自以为秉承了忠义,实则是不忠不义,即便是死,也要遗臭万年,将军真的要落到如此下场?”
听了这话,高览骤然睁开双眼,对刘备怒视起来。
“你们这些人啊,对‘忠’和‘义’的理解太过粗浅,甚至到了愚蠢的程度,只知道谁给你高官厚禄谁就是恩主,情愿以死相报,却根本不会往深里想,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刘备背着双手,缓步走到高览等人附近,望着这二百余名冀州军将士问道:“你们确定不想活了?”
与他目光交接之后,许多将士都不由得低下了脑袋,他们大多是最早跟随高览的亲兵,出于钦佩之情和并肩作战的情谊,愿意与之共同进退的。
但是,面对生与死的选择,几乎没有人可以坦然放弃那唾手可得的生机,执迷不悔地踏上死路。
他们心中很矛盾。
终于,在几名全副武装的将士护卫下,刘备来到了高览面前,“高将军是渤海人?”
“是。”高览低声答道。
“带着你身后的弟兄,去冀州北部走一圈吧,看看那些被袁绍等人宣称是‘沦陷’到我手中的地区,如今是怎样的光景,再回家乡见见亲人故旧,看完了如果还想死,也就不用回来见我了,直接去投海自尽吧。”刘备说道。
高览陡然一惊,难以置信地望着刘备,他附近的冀州军将士同样听到了刘备的话语,也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但有一点,我刘备以宾客之礼相待,高将军和你这些士卒也要有所回报,绝不可出尔反尔,做出祸害百姓的事。”
这群冀州军将士原本听得好好的,但是听到最后,他们的脸上再次挂满了怒容,张凯更是抗声说道:“我等身为大汉官军,在高将军麾下一向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使君居然担心我们做出贼寇一般的举动,是不是太过折辱人了?”
“你这小子是真欠揍了,什么大汉官军?就算你以前是,现在跟了袁绍那个自封的州牧,也就什么都不是了,懂吗?”刘备转头看了看紧紧跟随在自己身边,此时面色尴尬又难堪的鞠义,向他指了指张凯,“这个家伙不用去北面,就留在你身边好好教导,不听话就揍,揍服为止。”
鞠义听后精神一振,连忙上前拎着张凯的脖领,将他连拖带拽地带出了人群,同时还忙不迭地对刘备点了点头,露出感激万分的神情。
这张凯几次三番与刘备争辩,换了其他君主恐怕早就让人拖出去砍了,但刘备照顾鞠义的面子,把张凯交给他这个老上司去教导,实在是网开一面,极度的宽宏大量。
即便是桀骜不驯的鞠义,此时此刻,也对刘备无比地感激和钦佩了。
经过这个小小的波澜之后,高览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向刘备深深一躬,抱拳说道:“我等愿遵从使君的吩咐,去渤海周游一圈,为防止路途之上出什么变故,还请使君派遣一些人手跟随。”
“那是自然,我会抽调二百名冀州本地军士跟你们一起,确保沿途安全。”刘备点点头,让人带着高览他们离开壁垒,朝着渚水北岸走去。
这时候浮桥已经重新被搭建完毕,与高览一行走过渚水的,还有那一百多名希望脱下戎装,重新过上普通人生活的前冀州军士卒。
至于剩下三四成愿意加入刘备麾下的,也被分散安置在各都尉的部队之中,这些部队有许多士卒都是后来在冀州征召的,和降卒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再加上同乡的情谊,也更容易融入一些。
做完这一切后,刘备才收回心思,朝着十架高大无比,犹如天神巨臂一般的投石机走去,虽然这些庞然大物是他设计出来的,但图纸上的东西,终究是比不得实物震撼人心,必须走到近前,才能真正感受到机械造物的力量。
“小弟实在是有些想不通。”关羽跟在刘备身边,一边走着,一边低声问道:“虽然高览武艺精湛,练兵作战都是一把好手,但我幽州军中也并不缺少这种人才,大哥对他如此厚待,实在是令人疑惑。”
“觉得我过于求贤若渴了,是吗?”刘备微笑着问道。
关羽点点头,他一向心高气傲,加上有一身好本领,即便是处于同一阵营之中,能被他瞧上眼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虽然之前称赞过高览,但在他心中,这档次的人物也只能算得上是“不错”,远远没有达到需要刘备如此绞尽脑汁都要收服的程度。
回想起这位大哥走到哪里都能招揽几个顶级人才的辉煌往事,关羽不由得对自己的眼光又产生了一丝怀疑,难道是刘备又在高览身上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潜质?
片刻之后,二人已经来到一架投石机附近,静静站在外围,看着赤辉指挥军士们将粗大的木臂一根根拆解开来,如今又要向前推移阵地,最早立下的投石机也该挪窝了。
“云长,你觉得我们想要消灭袁绍,占据整个冀州,需要多久?”刘备看了一阵,再次将话题引到战事上来。
“冀州军主力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如果全线撤退到襄国,再依仗寒冷的天气,坚守到明年夏天是不成问题的,这样一步步打下去,至少要两年时间。”作为对冀州作战的最高指挥官,关羽这两年时间主要就是研究对手了,对冀州雄厚的底蕴十分了解。
襄国、邯郸、魏郡,幽州军想要南下占领整个冀州,这三座防御坚固、物资极度丰富的大城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的,即便拥有投石机,也必须面对旷日持久的战争。
这就是冀州这个天下第一大州的底蕴。
第六十四章 攻心为上
“没错,除了我们之外,其他割据一方的诸侯全都在吃大汉的老本,谁占了好地方并且站住了,再招揽几个不错的人才,就拥有了比其他人强的实力,袁绍占了冀州的精华地区,所以他能够组织起如此数量的军队,与我军抗衡这么长时间。”刘备缓缓说道。
放眼天下,能够拼凑出十万军队的总有那么几家,但那些所谓的“军队”基本上都是临时抓来的壮丁,只能用来吓唬人的,真要上了战场,怕是走上几步就要阵型崩溃。
拥有能被刘备这些人看得上眼,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并且数量达到三万以上、装备物资也跟得上的,恐怕就只有幽州、冀州和盘踞在长安的李傕郭汜等人了。
如果能击败袁绍,统一河北大地,可以说天下大势就会趋向于明朗,但击败袁绍这件事本身,需要付出许多的努力和时间才能做到,绝非轻而易举。
关羽没有接话,他感觉兄长还有更多的话想说。
“如你所说,我们花两年时间击败袁绍,再花一年时间休整军队、积蓄粮草,制定下一步战略,然后再消灭一个敌人,继续重复之前的举动,想要光复天下,需要多久?”刘备继续问道。
“十年,或者十五年?”关羽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确定的答案。
对于幽州军来说,河北这边有个好处,那就是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纵向贯穿幽州和冀州核心地区的主路已经修通,再加上遍布各条河流的船只,无论是兵力调动,还是粮草物资的运输都十分便利。
倘若把战线推进到中原地区,甚至是更南边的江淮地区、西南的荆襄地区、西部的关中地区,道路和后勤就会成为制约军事行动的最大阻碍。
幽州军最为精锐的白马义从可以通过一人三马的方式,用五天时间就从广阳奔袭到中丘,到了山路崎岖的关中或是水网纵横的江淮,就绝对不可能再拥有相同甚至是接近的推进速度。
击败袁绍之后,其余的对手肯定不会更强,但战争的进程却不会因此而加快,甚至在水网密集的地区,潮湿的气候、稀奇古怪的疾病,都会成为军队最大的阻碍。
“那样的话时间就太长了。”刘备轻轻叹了一口气,“涿郡起兵仿佛就在昨日,这一转眼,却已经是八年时间,你我兄弟戮力齐心奋斗了八年,才刚刚拥有了争夺天下的本钱。”
听刘备这么一说,关羽有些讶然地抬起手,扳着手指头数了数,这才真正意识到,真的是八年过去了。
“如今你我已经年过三旬,等到十几二十年后,我们重新把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捏合起来,也就到了入土的年龄,归根到底,还是要给后人留下一个没怎么收拾的烂摊子,这样不行啊。”刘备语气越发低沉,不像是三十来岁的盛年男子,反倒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听得关羽心中难受不已。
“大哥不要太过悲观,我们在幽州和冀州已经建好了基础,实力增长只会越来越快,应该用不到那么长的时间,就可以光复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了。”关羽说道。
刘备笑了笑,刚好他们眼前的这架投石机已经被拆卸完毕,要被运往更前沿的阵地了,于是二人挪动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缓缓走去。
“这段时间以来,我就一直在想,冀州人节衣缩食,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与我们作战,难道真是他们的本意?”刘备发问之后不等回答,自己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从高览和他那些士卒的表现就能知道,大多数冀州人是不愿意打仗,或者说是不愿意与我们作战的,只是有少数忠于袁绍,或者是痛恨我们的世家豪强在作祟。”
关羽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就拿之前俘虏的五百余人来说,大哥一席话,便将其中六成以上变成了我们的子民。”
“高览的亲兵部队都有六成不愿追随袁绍的人,那民间呢?妇孺老幼呢?岂不是更多?”刘备不住嘴地说着,“我们需要多多宣传,去百姓中宣传我军的宗旨,让大多数人知道,跟了我们,可以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如此一来,袁氏在冀州的统治就会松动,最终变成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再也无力供养大军与我军作战了。”关羽双手握拳用力一撞,兴奋地说道。
刘备笑道:“我前几天就给郭奉孝那边写了一封信,让他在对敌作战之时不要太过看重一城一地的得失,要把重心放在教化民众上,号召民众断绝对袁氏的物资供应,若是担心被战火波及,还可以携带财物去河间和渤海生活,反正那里地多,再多人也养得起。”
在民间要发动百姓反对袁绍,动摇他统治的根基,在军队层面上,高览被擒,让刘备又看到了这方面的希望。
冀州军有三根顶梁柱,其中文丑统率着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张郃拥有重装步兵大戟士,而最早归属韩馥麾下的精锐弓箭手,则是由高览统领。
这三人在冀州军中声望极盛,其中高览张郃二人更是以治军严明、体恤士卒著称,倘若能使这样的人物转变阵营,将会对冀州军的军心造成极大程度的动摇。
“大哥是想用高览作为突破口,打击冀州军的士气,如果可能的话,再让他们倒戈一部分?”关羽欣喜地问道。
刘备点点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在不放松军事进攻的同时,也要加强其他方面的攻势,我等会就给田元皓和审正南写信,让他们与高览一行见见面,这两位冀州本地名士说话应该比我们有用。”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秋天加上一个冬天,足够让高览等人意识到冀州发生的巨变,眼见为实之后,他们的思想或许也会发生一些改变,不再抵触刘备南下的举动。
又走了几步之后,关羽突然停下脚步,对刘备询问道:“我们军中也有不少冀州本地士卒,应该从中挑选口齿流利之人集中教导,让他们也担负起宣传的责任,每到一处,无须再派遣专人,军队自己就能宣传了。”
“可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六十五章 权衡
连番猛攻,损兵折将,如今甚至又折损了一员主将,冀州军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士气骤然降到极点,纵使文丑巡视各营,反复竭尽全力提振士气,也是毫无用处。
夜深了,偌大的军营渐渐陷入寂静,文丑却是毫无睡意,他坐在一处篝火边上,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篝火,仿佛要从不断跃动的火焰中找到解决困境的方法。
“将军为何不去歇息?”一个身影由远到近,来到文丑身后,涩声问道。
文丑抬起头,发现是白天里险死还生的马延,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平坦地面示意对方坐下,并反问道:“你不也是一样?”
“末将刚刚巡视了弓手营,恰好路过这边。”马延顺从地盘膝坐下,回答了文丑的问题,然后摆摆手,让跟随自己巡夜的士卒回去睡觉了。
几句话说完,两人再次沉默,一时之间,只有木柴在火中劈啪作响。
“高将军生死未卜,我军人心惶惶,只怕敌军明日就会再度进攻,到那时候该如何抵挡?”沉默了一阵之后,马延终于憋不住心里的疑问,对文丑询问起来。
“我已经让张南去袁使君那里了,让他尽早撤兵。”文丑顺手拿起一块粗大的木柴,轻轻拨动着火堆,同时平静地说道:“我们就守在这里,在使君退到安全地区之前,哪里都不会去。”
马延点点头,算是明白了文丑的想法,然后他的话语中就多了几分火气,“使君一退,我们就要腹背受敌,陷入幽州军的包围圈了,守又守不住,走又走不掉,只能全军覆没。”
“不会的,骑兵部队护送使君,我军与张隽义的部队汇合,缓缓退向襄国城,幽州军的投石机厉害,却不能用于野战,拦不住我们。”在文丑的拨动之下,篝火的火势越发旺盛,但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没有继续留在温暖的火堆旁边,反倒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烬和尘土,朝着自己的中军大帐走去。
“将军——”马延叫了一声,却又无力地垂下了手,重重叹息起来。
文丑刚走出不远便停下脚步,等了片刻之后,见听不到后话,于是再次迈开双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与此同时,在下游十几里外,袁绍的大营之中,也有几个人围坐在摇曳的烛火周边,反复研究着对策。
自从得知高览杀入敌营,生死未卜的消息,以及文丑命人带来,让这边迅速撤离前线的口信之后,袁绍的情绪就变得极不稳定,他先是大发雷霆,掀翻了帐中可以找到的所有物件,把各种文书情报砸了一地,然后又破口大骂,怒斥被自己寄予厚望,却什么都指望不上的军方将领。
好容易被逢纪和郭图等人劝说得平静下来,面对闻讯赶来的张郃,袁绍却又像是遇见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拉着对方的手,反复询问有没有破敌之计。
但是,在这样正面战线被强行突破,侧翼被白马义从虎视眈眈,想稳固防线都要指望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的援军,全面被动的局面下,张郃也一样没有办法。
冀州不是没有全力支持军队,冀州军也不是没有全力对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就是实力不如对手,加上主战场周边数十里一片坦途,根本没有地形优势可以利用,这才造成了如今的窘境。
张郃给出的建议是退守襄国,拉长幽州军的补给线,伺机袭扰,撑过这个冬天,同时向张扬、于夫罗和青州刺史臧洪等人求援,让他们也加入对刘备的战争中来。
“幽州实力太强,不是我们一家可以抵挡,还望使君三思。”这是张郃的肺腑之言,也是他认为的,对抗刘备的唯一途径。
对于张郃的建议,袁绍不置可否,只是摆摆手,让张郃回去做准备。
然后袁绍就扔下军帐中的诸多属下,自顾自地歇息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三五成群地各自散去,而几名核心人员,则是对视几眼,默契地来到了郭图的军帐之中。
“公则,你是怎么想的?”一进到帐中,逢纪就开口询问起来。
郭图无奈地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座垫坐下,“我觉得张隽义的想法不错,集合一切力量围攻刘备,分散幽州军的力量,光凭我们,肯定不是幽州的对手。”
“但使君未必会答应,看他当时的脸色,心中不知道恼火成什么样了。”辛评摇着脑袋说道。
“那是肯定的,当年刘备入京的时候穷困潦倒,就是个混吃混喝的边地小子,如今却将使君压制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依靠其他人的力量才能与之对抗,使君心里肯定不服。”逢纪苦笑两声,跟这两人说起了袁绍与周边诸侯的渊源,“还有曹孟德、张孟卓,那都是跟使君从小玩到大的,如今要么反目成仇,要么自立门户,即便我们能击败刘备,日后与曹孟德兵戎相见,打了胜仗还好说,若是遭遇失利,估计使君都能气死。”
郭图与辛评对视一眼,也是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他们出身于颍川世家,见过许多人、见过许多事,还有家族中的耳濡目染,被自己一向瞧不起的人爬到更高的位置,这种不甘的心情他们能够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日子还是要过的,如今刘备的实力远远超过己方这是事实,不容回避的事实,袁绍必须正视差距,做出最有利于己方的抉择才行,又是发脾气,又是扔下其他人自己去睡觉,这算什么事?
“之前向世家豪强征调的七万丁壮什么时候能到?”感觉气氛有些凝重,辛评有些不舒服,便主动开口问道。
“难了。”逢纪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答道:“我军若是连战连胜,别说七万,就是十万,豪强们也能给凑齐。但如今战局不利,连高览都折在了战场上,冀州人再想支持我们这些外来者,怎么都得权衡一番的。”
第六十六章 计中计
经过一番得不出结果的讨论,逢纪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却不知道透过帐门缝隙,两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应该还会召集那群汝南人,研究下一步该怎么走。”目视逢纪一摇三晃的背影,辛评轻声说道。
“肯定的,别看他刚才说得亲切,什么汝颖一体,相互扶助,还把这两年来排挤我们颍川人的罪责都推到许攸身上,其实他才是汝南人的头目。”郭图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如今许攸回魏郡稳定后方,无法与逢纪当面对质,他当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辛评也离开帐门口,凑到郭图身边低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稳住他,友若说了,即便是耗尽冀州的底蕴,也要把刘备拖在黄河以北至少两年,给南边争取时间。”郭图目光灼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要联合冀州本地人,全力支持张郃的提议,集合冀州、并州、青州这三州之力,让刘备顾此失彼。”
“也不知道文若他们在兖州进展是否顺利,自从我们离开邺城,许久没有消息传来了。”辛评问道。
郭图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情报,将其递给辛评,“自己看看吧,今天才送来的。”
辛评一愣,连忙拆开情报,就着昏暗的灯光阅读起来,越看越是欢喜。
就在不久前,曹操的部队连续设下奇伏,将青州黄巾军打得摸不到头脑,在一连串胜利之后,把青州黄巾逼入了济北国,如今正是秋收之时,黄巾军却疲于奔命,陷入了断粮危机,估计坚持不到冬天就要彻底投降了。
按照荀彧的计划,曹操将收编这支数量庞大的黄巾主力,并效仿刘备的举动,在兖州进行屯田,这个地区久经战火,百姓纷纷流亡他乡,大片良田荒废,原本极度难以恢复元气,但有了百万青州黄巾,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焕发生机。
这些事情早在一个月前,辛评就已经有所耳闻,如今看着化为文字的详尽资料,他不禁感慨万千。
“有荀公达和戏志才在,收拾一群黄巾余党还不是绰绰有余?”虽然一直想要取代荀谌在冀州这边的地位,但郭图并没有丧失理智,在他心里,自己和荀谌、荀衍几个水平差不多,但比起荀彧荀攸二人还是逊色一筹,所以说起投奔曹操的颍川精英,他还是比较信服的,“文若说了,只要我们为曹公拖延足够的时间,即便袁公这边败亡,我们几个也不愁没有出路。”
辛评长吁短叹了一阵,颓然说道:“我那兄弟就没有这样的魄力,当初让他留在文若身边,他却非要跟我前来邺城,现在想走都难。”
他说的是自己的胞弟辛毗,之前荀谌率第一批颍川精英出山辅佐袁绍,辛评辛毗兄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但辛毗与辛评不太一样,他性情刚直,看不惯颍川士子抱团的行为,便主动离开权力中心,去地方上任职了。
辛评一直想让辛毗离开这个相互倾扎的漩涡,甚至让他返回家乡颍川,带领家族成员跟随荀彧一起,谁曾想到了东郡之后,辛毗又把全家八十多口人给通通带到邺城了,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不能弃兄长不顾,把辛评气得火冒三丈又毫无办法。
“你算是好的了,我那个族弟奉孝才不让人省心,只是争吵几句就跑得无影无踪,到现在都下落不明呢。”郭图同样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就他那个狗脾气,估计早被人乱刀砍死,尸骨都化成泥了。”
辛评又叹了口气,翻开情报下一页,这下他就明白,为什么荀彧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拖住刘备南下的脚步了。
之前孙坚在襄阳城下战死,他的侄儿孙贲率领部众扶柩返回曲阿,折损了手下最能打的将领,袁术的攻势顿时变得有气无力,这个时候,刘表的反击到了。
刘表先是派遣使者去长安奉贡,李傕郭汜等人刚刚把持朝政就得到了认可,心中欢悦无比,对刘表的封赏也相当丰厚,镇南将军、荆州牧、假节,封成武侯,这一连串的官位和头衔砸下来,刘表对袁术的反击也更加名正言顺。
第一次反击,刘表根本没有与袁术发生正面交锋,只是让蔡瑁率军切断了袁术的粮道,袁术几次三番前来争斗都无功而返,眼看不能坐吃山空,只得放弃南阳。
环视周边,长安的李傕郭汜能征善战,手里还握着皇帝,不好对付;荆州的刘表不用说了,把自己弄得没脾气的就是他,没法对付。南北不通,西面则是巍巍秦岭,袁术只能把目光转向东面,打起了豫州和兖州的主意。
袁术这个人一向是想什么就做什么,决定了要攻打豫兖两州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打不过曹操,于是联络黑山军于毒眭固等人,再加上南匈奴于夫罗部,三家分头出兵,朝着黄河南岸重镇濮阳而去。
得到袁术要在背后捅刀子的情报后,曹操留下部分人手处理青州黄巾的受降和收编事宜,自己则是亲自率领主力部队回援,如果不出意外,经过一冬天的休整和准备,到了明年开春,曹操就要倾尽全力对付袁术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从其他方向过来的袭击,都会对曹操的全盘部署造成毁灭性打击。
“我有些想不明白,刘玄德大兵压境,不管怎么说,袁公都会倾尽全力与之对抗,荀文若还特意写信过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辛评皱起眉头说道。
郭图露出诡谲的笑容,指了指辛评说道:“仲治啊,你就是太老实了,袁公一直想要吞并曹公的地盘和兵力,只是没有机会,如今我们在北线遭受如此大的压力,若是被他知道曹公那边有机可乘,他会怎么做?”
“南下攻曹,再击败立足未稳的袁术,占尽豫兖两州,凭借黄河天险对抗刘玄德。”辛评悚然一惊,勾勒出了最符合袁绍利益的可能。
“所以,文若希望我们把冀州全部的力量都推到北线,让袁公无暇南顾。”郭图身体微微前倾,继续说道:“他一直对我们说,要用冀州拖住幽州人南下的脚步,其实这话只说了一半,用幽州吸引袁公的注意力,给曹公提供发展实力的时间,则是他一直没有说出口。却一直在推动我们去做的事。”
得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辛评心中有些不快,“那他为什么不明说?”
“这些都是我猜的,以后你可以自己去问他。”郭图笑了。
第六十七章 撤军
好好睡了一觉,又听取了逢纪、郭图和张郃等人的建议之后,袁绍终于认清,自己再坚持以渚水防线与刘备对峙,将会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于是他当机立断,做出了撤军的决定。
张郃率领精锐步卒护卫袁绍,马延率领骑兵部队在侧翼活动,文丑则是集结了原渚水防线的所有军队,携带一切可以带走的物资器具,缓缓向南撤去。
九月初二,在再次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冀州军核心主力撤回襄国城,袁绍则是脚步不停,一路南下,朝着自己的大本营邺城驶去,
短短二十天的战斗,一万多人的损失,说起来并不算是伤筋动骨的惨败,但在袁绍集团所有人的眼中,这种全盘被对手牵着走,己方做不到任何想做的事,最终在对手无心穷追猛打的情况下才能逃出生天的战争,实在是他们不愿意回首的经历。
回到襄国之后,张郃第一时间就带着士卒和民夫在城外挖掘壕沟,希望在凛冬到来之前进一步加固城防,他同时下达命令,让城中百姓无分老幼,只要是有闲暇的,就都出城捡石头去。
全城的车辆都被征召起来,担负起了运输石块的重任,一时之间,襄国城周边十几里的原野上满是忙忙碌碌的人群。
“为什么要捡石头进城,并且是大的小的都捡,只要露出地面的一个不留?”一支被派到最北面挖掘石块的民夫队伍里,几名精壮的年轻人一边费力地敲打着磨盘大的石头,希望将其破碎之后再运输,另一边则是压低声音互相询问着。
“你们没听说吗?幽州军弄出了一种霹雳车,可以把数百斤的石弹抛出两三里远,袁绍抵挡不住,这才放弃渚水,把苦心经营了两年的防线拱手相让了。”一名中年男子看了看附近,确认周边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开口说道。
几名年轻人顿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警觉地抬头环视起来。
“手里别停,听我说。”中年男子低声呵斥道:“张郃急匆匆地下这么多命令,那就说明襄国城不久后也会有大战,今天让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我们该做什么,去跟刘使君说,襄国城附近的石头都没了?”一名满身泥土的年轻人嗤笑起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去汇报?”
中年男人眉头闪过一丝怒意,“重不重要不是你我说了算,我这里还有一份襄国城防图,是弟兄们这两三年来刺探到的情况汇总而成,你们谁愿意去一趟北面,给使君送过去?”
众人沉默片刻,然后齐齐望向一名圆脸青年,圆脸青年则是头也不抬地笑了笑,“这种事轮不到别人,只有我这个简先生亲自点名的去做。”
过了一阵,圆脸青年突然捂着肚子大声喊疼,然后在众人的嫌弃声中弯着腰离开,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一处稀疏的树丛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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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简宪和安置在襄国的密探?”刘备接过被油纸包裹的情报却不急着看,反倒是颇为好奇地望着面前的圆脸青年问道。
“正是,小人姓廖名化字元俭,本为黄巾余党,天公将军败亡之后便流落江湖,后来洗心革面,与同伴杜远等人下山寻找活计,结果被宪和先生看中,在邯郸和襄国一带活动。”这圆脸青年颇为胆大,面对一众位高权重之人都面不改色,口齿更是伶俐。
刘备点点头,打开情报看了看,原来是一份精心绘制的城区平面图,上面将襄国城各条大道小路,驻军地点,咽喉要道,都标识得清清楚楚,这种迥异于时代的绘图风格,正是幽州商会特有,旁人模仿不来。
“公与,让人复制几份仔细研究。”对于这样的军事情报,刘备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其递给沮授,然后才转过头去看着廖化,“最近还有什么消息?”
廖化当即把张郃加固城防,加紧城中戒备,派人收集周边石块的事情说了,引得刘备一阵冷笑。
“使君切勿大意,这张郃在襄国两年期间,利用城中地势做了不少布置,想来也是深通军事之人,如今大肆搜罗石块,应该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见刘备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廖化立即正色说道。
刘备点点头,收起了讥讽的笑容,“此言极是,我军确实不应该轻视敌手,元俭,你此番送信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廖化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启禀使君,在下弓马娴熟,愿加入军中效力,除此之外别无奢求。”
“既然有心从军,那就去周仓军中当个什长吧,只要有真本事,很快就能升上来。”坐在一旁的关羽忽然开口应允下来,看得出他是比较欣赏这个年轻人的。
看着廖化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口,刘备这才收回玩味的目光,悠悠说道:“这人说话带着荆襄口音,而且说话行礼颇有分寸,不像是出身普通,反倒像是大门大户跑出来的。”
沮授也点点头,“读过书,而且见过一定的场面,他看向使君的眼神中还有些恭敬,看向其他的人就只有客气,仿佛与我们是平起平坐的一样。”
“给宪和那边写封信,他应该知道这个廖化的底细。”刘备在帐中坐了半天,觉得有些闷了,便起身伸了个懒腰,迈着方步往帐外走去。
之前冀州军一路南撤,幽州军抓住机会衔尾追杀,利用白马义从的超强机动性连番冲击,最终又俘虏了几千名殿后的冀州军将士,若不是文丑跑得快,只怕也是难以逃脱。
如今渚水已经完全落入了刘备的手中,高览和文丑苦心建设了两年的坚固防线,现在也被幽州军重新修葺,成为了保卫浮桥的桥头堡,庇护从北方延伸而来的补给线。
为了防止再次被人搞破坏,刘备计划再从大陆泽调一些大型船只过来,搭建一条更为坚实宽阔的浮桥,同时在上游设置两三道横江铁索,阻拦可能出现的攻击。
幽州军的野战能力和攻坚能力已经在实战中得到了证明,接下来刘备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继续对冀州军的主力兵团施加压力,为其他方向的攻势创造机会。
“袁绍,我要是你,就抓紧时间生几个儿子,然后让他们隐姓埋名,把香火延续下去,除此之外,你是什么也做不到的。”眺望着南边碧蓝的天空,刘备喃喃说道。
第六十八章 撤民
鉴于西线的战事告一段落,关羽的部队损失较大,急需修整和整编,加上天气渐渐变冷,想要再次发动战争基本上要等到明年开春,刘备便留下白马义从扫荡周边地区,自己乘船顺流而下,去大陆泽督战了。
在渚水这边没有捞到什么硬仗,鞠义觉得十分不过瘾,在他的死缠烂打之下,刘备只得将保卫自己的工作交给他,于是鞠义和他的七百多名先登死士也踏上渡船,跟随刘备一路耀武扬威,希望在大陆泽或是更东边的清河方向找到用武之地。
当然了,张凯那个倒霉蛋也没被丢下,跟着一起走了,每天白天被鞠义抓着讲道理,敢顶嘴就是一顿老拳,晚上则是去刘备那里聊天,听他讲述各种稀奇古怪的见闻,渐渐的,对刘备倒也没了什么抵触心理。
船队浩浩荡荡顺流而下,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河上漂泊,自然要捞鱼来吃了。
在吃的方面刘备可以说是行家,至少比同行这些东汉时代的家伙要懂得更多,口味也挑剔许多,其他人吃得津津有味的烤鱼,他却是皱着眉头长吁短叹,原因是懒得挑刺。
“还是海鱼好啊,吃起来不用提心吊胆,而且肉还多,吃一条就饱了,哪像这个。”刘备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啃了两口的烤鱼,怀念起在海上吃鱼的好日子。
“老大你不吃了?”旁边的裴元绍已经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自己那条,正在四处张望呢,见到刘备扔下他那一份,立刻讨好地凑过身子,腆着脸问道。
“不吃了,你吃吧,盘子里面的韭菜和葱也别拨拉到旁边,都吃了,这可都是好东西,壮阳。”刘备见这傻小子光吃肉不吃菜,马上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鞠义本来吃得正高兴呢,一听刘备说到海鱼,顿时也意兴阑珊,回忆起了之前跑到辽东的时候,在那边吃的海鲜,“是啊,我们当初去辽东的时候,在海里捞上来的大龙虾,个个都有手臂那么长,那肉更是晶莹洁白,用盐水煮一煮就是绝世的美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
“海里面好吃的多了,韩州那边有一种刀鱼,长的细细长长,看似平平无奇,烤来吃或是用平底锅煎了吃却是味道鲜美,香脆无比。”刘备也兴高采烈地讲述起自己最喜欢的食物,把旁边那些没怎么见识过大海的内地汉子听得一愣一愣,不知道流了多少口水。
两人正说得高兴,突然听得一声极为响亮的“咕咚”声,他们同时转头望去,只见裴元绍咧着嘴在那里傻笑,应该是咽口水的时候太过用力,这才发出如此声响。
“瞧你那没出息的模样。”刘备笑着踢了他一脚,“你这傻小子跟着我走南闯北,什么美味都吃了个遍,居然还这么馋。”
“我刚才听老大一说,顿时回忆起了那些美味,这才忍不住咽口水。”裴元绍早就被踢惯了,丝毫不以为意地地拍了拍腿上的鞋印,继续傻笑着说道:“没吃过的人才不会像俺这样。”
就这样说说笑笑,船队一路朝着大陆泽南岸驶去,没想到刚走一半路程,原本没什么船只的湖面尽头,就出现了数量巨大的船队迎面驶来。
“怎么回事,是郭奉孝他们吃败仗了?”听到船头哨兵报告之后,鞠义一个箭步就窜出船舱,急吼吼地问道。
只不过看他那张写满了兴奋的脸来看,这家伙还巴不得郭嘉战败,然后让他鞠大将军有力挽狂澜的机会呢。
刘备随后迈步出了船舱,只是看了几眼就笑了,“战旗飘扬,阵型不乱,这明显是班师。”
对面的船队明显也发现了刘备等人,片刻之后,一艘挂着硕大将旗的战船突出队列,径直朝着刘备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位年轻文士,看那瘦削挺拔的身材就知道是郭嘉。
两船缓缓靠近,郭嘉大笑着打起了招呼,“使君怎么来了?”
“我军已经击退冀州军主力,特意来看看你们这边怎么样。”刘备同样开怀大笑,用手指着郭嘉身后数量庞大的船队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郭嘉摆摆手,“等会把船停稳了再说。”
两船靠拢之后,郭嘉跳上刘备这边,与众人见过之后,便陪同刘备站在船头,看着一艘艘战船从自己面前驶过,出人意料的是,除了船头船尾的士卒外,还有不少百姓打扮的人从舱门走出,对刘备行礼致意。
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百余艘战船出现在刘备等人的视线中,又渐渐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在这段时间里,通过郭嘉的讲述,刘备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由于刘备和关羽在西线牵扯住了冀州军主力,黄忠集结了河间和渤海两郡的兵力把荀谌死死压制在清河,郭嘉的行动进行得轻松愉快,根本没遇到什么强有力的对手。
巨鹿南部的冀州军大多是当地郡兵,一听说幽州人大举进攻,慌不迭地逃进了就近的城池,许多豪强觉得自家坞堡不够坚固,也纷纷抛下难以携带的物资,带着家小和细软财物跑了,郭嘉一路南下,做的最多的事,居然是帮着当地百姓收割庄稼。
“这也多亏了宪和兄和审正南,前几年在没有撕破脸皮的时候,他们在冀州结交了许多头面人物,埋下了许多暗线,我军所到之处,民众非但不跑,反倒是夹道相迎。”郭嘉得意地说道。
以走私贩子为首、向往幽州生活的百姓为主体,大陆泽南部广大地区迅速倒向了刘备一方,郭嘉原本还打算就地取材,利用当地数量众多的坞堡建立防线,在袁绍领土的要害部位插一根楔子,结果一个紧急情报传来,让他不得不迅速收缩部队,开始撤退。
据可靠消息,荀谌已经离开清河北部防线,在许诺了不少条件之后,从魏郡和清河又征召了四万余人的队伍,气势汹汹地朝大陆泽扑来。
“你带着正规军,还怕斗不过荀谌率领的民夫?”刘备轻笑起来。
“荀谌不会与我正面交战,即便我只有五千士卒。”郭嘉摇了摇头,道明了自己的苦衷,“他只需要兵分几路,袭击我军顾及不到的地区就行,一旦我们护不住那些弃暗投明的百姓和士绅,以后再想让冀州百姓倒戈可就难了。”
刘备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人家投奔你是为了活得更好,如果连保护他们都做不到,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这些百姓是第三批撤离的,我已经派人向审正南那边求援了,只要他的船队赶到,接下来几天时间,我们至少能还运送十万人离开大陆泽南岸。”郭嘉说道。
第六十九章 烈火挡路
就在荀谌率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大军,昼伏夜行,希望从两翼包抄,顶着大量战损也要拼掉这支孤军深入的敌军,顺便惩戒那些投敌的百姓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陆泽南岸方圆数十里的土地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郭嘉下手极狠,他让百姓们把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东西则是堆在田边,连同秸秆、茅草房屋,一把火全都烧了。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北风初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烈焰席卷地面,将一切可燃的物体吞入腹中,不断地壮大自己。
距离最近的火场还有数里之远,荀谌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烟雾给熏得喘不上气,他身后的将士们同样未能幸免,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灰烬。
“这是什么都不给我们留下啊。”好容易避开了下风头,荀谌看着依然在熊熊燃烧的远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军师,我们要绕过火场继续前进吗?”一名年轻豪强来到荀谌身后,低声询问道。
“这方圆几十里都已经变成火海,幽州军应该是把所有百姓和粮食物资都带走了,我们再追过去也没有意义。”荀谌语气平淡地说道,然后转身离开。
从幽州军过往的战例来看,他们基本不会使用火攻手段,更不要说为了阻碍可能的袭击,便在如此广阔的地区纵火退敌。
荀谌皱着眉头回到马车上,仔细思索起来。
按照他之前得到的情报,幽州那边从上到下都信奉绝对的实力,很少借助水火之类的外力,难道是又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新人主持战事?
与此同时,在战场的另一端,刘备正与郭嘉并肩而立,看着百姓们排着队,依次踏上渡船,许多当地百姓回望已经化为一片火海的家乡,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不禁涕泪纵横,哭得不成样子。
“这么一把火烧下去,搞不好连他们的祖坟都要烧平了。”刘备面无表情,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郭嘉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同样用细如蚊讷的声音说道:“这也没办法,听说郭图他们撺掇着要在冀州效仿我们屯田,地点就在渚水南岸和大陆泽这一片,若是不把房屋什么的全都烧干净,只怕他们今年就能趁势进驻。”
“原来如此。”刘备这才理解了为什么郭嘉放弃了与荀谌来一场硬碰硬的对决,转而用大火阻断双方接触的可能,顺势转移百姓呢,但随后,他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你的消息都是从哪来的,可靠吗?”
“这方面使君大可放心,幽州商会当年埋下的暗子、近两年时间发展的走私队伍、还有袁绍麾下的重要人物,我现在手中有三方面情报来源,彼此印证之下,不敢说绝对可靠,但九成是可以保证的。”郭嘉得意地笑道。
刘备见郭嘉信心满满,便不再刨根问底,但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让郭嘉又起了好奇心,“历代的君主都恨不得把所有权柄抓在手里,使君却为何对我们如此放心?”
“这种事得分人,比如说你,世家旁支出身,对本家怀恨在心,平日里放荡不羁,没有什么威望,所有的权力都是我给的,不可能从别处获得,对不对?”刘备侧过脑袋,看着郭嘉说道:“有野心的男人要么喜欢权,要么喜欢钱,你呢,权力捞不到,给你高官你也当不好,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吹牛,说实话我是挺担心,不过不是担心你结党营私搞阴谋,而是担心你把自己早早喝死了,扔下一堆事没人料理。”
郭嘉愣了片刻,随后便挠了挠头,自嘲地笑道:“倒也是,我这种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两人说话之间,又有几十艘船从北面远远驶来,应该是之前运送百姓的,刘备心中估算了一下,按照现在的速度,两天之内,滞留在大陆泽南岸的百姓和幽州军就能全部撤离了。
“这边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我也就不跟你耗着了,还得去看看东线打得怎么样呢。”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刘备终于觉得有些乏味,他打了个哈欠,对郭嘉说道。
“也好,下次我们争取把规模弄大一点,让使君看得过瘾。”郭嘉笑着点了点头。
刘备鼻孔出气,“我倒巴不得正在家里坐着,你们就传来消息,说已经把袁绍灭掉了,请我过来检阅呢。”
“尽量吧。”郭嘉笑得更开心了。
于是,在无数百姓和军士的欢送声中,刘备一行再次起航,朝着东边驶去,他们的下一站则是漳水沿岸的各处重镇。
之前刘备与袁绍抢夺冀州,在彼此都心有忌惮的情况下,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以西部的渚水、中部的大陆泽和东部的漳水为界,展开了南北对峙。
冀州原本有九个郡国,被刘备和袁绍这么一弄之后,北部的常山、中山完全掌握在刘备手中,南部的魏郡和清河国完全掌握在袁绍手中,夹在中部的巨鹿郡和安平国则是被拦腰切断,两家分而治之,西部的赵国大部分在袁绍手里,少部分在刘备手中,东部的河间国与渤海郡绝大部分被刘备掌握,漳水以南的不服则是落到了袁绍手中。
这样的态势虽然在初期引起了一定的混乱,但总体来说,以大河为界,要比过去分割成犬牙交错的态势好很多,对双方的布防都比较有利,所以当荀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拼命加固漳水沿岸防线的时候,田丰和审配两个地方太守也只能隔着河看看。
一开始的时候审配还有些不爽,想去找荀谌的茬,但刘备迅速下达指示,告诉他幽州军的主攻方向在西线,河间和渤海两郡的主要任务就是开展屯田和商业,尽量恢复元气,不需要承担太多军事责任,于是审配也就忍了,一门心思搞起了农业生产。
在这种大环境下,东线的幽州军名义上是两郡合力,实际上能打的就只有黄忠麾下不到万人的部队,加之缺乏投石机之类的拆迁工具,这边打得看似热闹,但只有审配绕道平原偷袭清河腹地的行动让荀谌惊出了一身冷汗,除此之外也就乏善可陈了。
第七十章 你做错了
见刘备亲自前来视察,黄忠在振奋之余,又觉得有些惭愧,尤其是听说了关羽在西线全面突破渚水防线,将战线推进到襄国一带之后,这种愧疚感就更强了。
“属下无能,还望使君治罪。”讲述完近一个月来的战事之后,黄忠当着帐中所有部属向刘备单膝下跪,语气沉重地请罪。
他这一跪可了不得,那些将校也呼啦啦跪倒一片,但许多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愧疚的表情,反倒是不服气更多一些。
他们不是没有拼命,但兵力不足这个现实问题摆在那里,是怎样都无法解决的,过去这段时间里,他们不止一次地突破了冀州军号称坚不可摧的防线,但限于缺少后援,只得在蜂拥而来的敌军面前选择撤退。
就算刘备要怪,也得先怪他自己厚此薄彼,没有往东线投入更多兵力。
“你们这是干什么,都自己起来吧,一个一个往起扶怪麻烦的。”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刘备顿时觉得头都大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让这些人站起身来。
等到众人都站起身来,刘备这背着手来到他们面前,一个一个地打量过去,最后才把视线停留在黄忠脸上。
“汉升,你来幽州几年了?”刘备轻声问道。
“回禀使君,六年了。”黄忠不知刘备用意,老老实实地答道。
“六年时间,你还觉得我是个不讲道理,苛责部下的人?”刘备陡然提高声音,语气严厉地质问起来。
“还有你们,不服气又不敢开口,觉得黄将军委屈为什么不说话,都哑巴了,只会用眼睛瞪人?幽州汉子什么时候成了这副模样?”
这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斥把所有人都砸得有些懵,在他们印象中,刘备一直都是面带笑容,与士卒打成一片,像是邻家长兄一样的人物,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生气,如此大发雷霆更是前所未见,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开口说话。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整天大大咧咧的鞠义也有些坐不住了,屁股挪来挪去,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汉升留下,其他人回自己的部队通知士卒,全军即刻休整,今年不用再作战了。”坐着生了一阵闷气之后,刘备胸中的怒气才稍稍平息,他摆一摆手,把这群原本战战兢兢,听到休整命令之后又面露喜色的将校都赶了出去。
鞠义眼珠子一转,也想跟着那群人出去,却没想到刘备眼皮都没抬就洞悉了他的动作,“其他人都出去,鞠将军,你也留下。”
片刻之后,偌大的军帐中就剩下了面色难堪的黄忠、面色惴惴的鞠义,以及刘备自己。
“汉升,你比我年长十岁,从徐州相识直到现在,我也一直都对你敬重有加,但今天的事,确实是你做错了。”直到四周的脚步声渐渐散去,刘备才抬起头来看着黄忠,悠悠开口说道。
黄忠刚想说话,刘备却抬手止住他,继续说道:“你是一军之主,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这支部队,士卒们以寡敌众、浴血奋战多日,不曾堕了幽州军的名头,可是你这么一请罪、一跪,就抹杀了他们的所有努力,这公平吗?”
“末将只是觉得有负使君所托,心中惭愧,绝没有苛责将士的意思。”黄忠额头汗水涔涔,颤声说道。
“你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勇将,对自己要求严格这是好事,但赏罚分明,做事公道,才是维系军心的关键。”四下无人,刘备的话语声也变得缓和了许多,“用几千人马压制住了清河敌军,让荀谌无力顾及周边地区,使我军在西线和中线都取得了不菲的战果,明明是立下了战功,你却偏偏要请罪,将士们心里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肯定骂成一片了。”鞠义嬉皮笑脸地插话道:“如果我是军中士卒,肯定要骂刘使君不公,不给足够兵力还奢求不切实际的战果;骂黄将军无能,连给自己部下说句公道话,帮他们请功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下跪请罪。”
这句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话一说出来,黄忠顿时懊恼无比,对自己痛恨起来。
自从当年徐州相会,黄忠就一直觉得刘备对自己有大恩,不光是救治了久病不愈的幼子黄叙,还把穷困潦倒的自己招致麾下加以重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做到了独领一军的大将,这种知遇之恩,实在是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黄忠才时时觉得心中愧疚,总觉得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做到尽善尽美,对不起刘备的器重,前年远赴河内,他想要与吕布以死相搏来捍卫幽州军荣誉,结果也未能如愿,这种愧疚感便与日俱增。
虽然黄忠在战场上指挥若定,但通过这种主动请罪的表现,刘备看得出,他内心充满了压力,充满了急躁和焦虑的情绪,可以说刚才那一跪,本不是黄忠这种性格做得出来的事,而是他这几年来心理压力积累得太多的表现。
“使君教诲得对,是我鲁莽了。”黄忠缓缓摇头说道,一对浓眉紧紧皱起,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刘备摆摆手,诚恳地说道:“不要说什么教诲,这么多年来,我把身边每一个人都视作兄弟,视作同行的伙伴,一视同仁地对待,只是你比我们年长许多,很多时候我不能像对待太史子义,赵子龙他们一样对你嬉笑怒骂,而是多加敬重,唯恐你觉得受了轻视。汉升兄,你不要有误解,以为我是故意疏远,更不要急于立功,对自己和部下过于苛求,如今天下纷乱,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我们慢慢来。”
上位者推心置腹地吐露心迹,在任何时代任何场合,都是极为难得的举动,听了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不光黄忠感动得热泪盈眶,就连旁听的鞠义都慨叹不已,只恨自己没有早几年遇见刘备。
“使君如此厚遇,黄忠即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说话之间黄忠便站起身来,先是举手加额,对刘备躬身揖礼,然后直起腰身,双膝着地缓缓下拜,以双手手掌触地,额头贴在手上,最后,黄忠再次挺直身躯,双手举至眉间。
刘备和鞠义则是完全惊呆了,只能瞪着眼睛看黄忠做完整套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