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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逆臣(九)

    按照陈凯和李定国商定的作战计划,明军将沿着李定国永历六年攻取桂林的路线南下,即经武冈州、新宁县直取全州,而后溯湘水、灵渠、漓江而上,直抵桂林城下。

    李定国亲率大军从沅州大营南下,只留下定朔将军吴三省看守后路粮道。陈凯则只带着卫队南下与李定国汇合,督标三镇则由林德忠率领北上直取常德,控扼洞庭湖以西的区域,并向北探索,力争尽快与夔东众将取得联系。

    不过饶是如此,陈凯麾下的兵力仍旧要远多于李定国——柯宸枢率领的十个镇两万八千大军加上黄山率领的八个镇两万两千大军,这两個集群抛开留守沿途各府县的兵马外,能够抵近到桂林城下的也有超过四万大军。而李定国这边,其本部兵马经过了磨盘山大捷,只剩下了一万九千余众;白文选在施甸长官司一役前只有四千骑兵,那一战后其招降了一些蒙古八旗的骑兵,外加上招募了部分士卒,凭借缴获将骑兵数量提升到了近六千之众;而贺九义则带了一万大军前来追随李定国,全部加在一起,再抛去他们留在云南、贵州两省驻守地方的部队,也只剩下了两万六七的兵马。

    大军迅速南下,与此同时,陈凯的书信也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向绍兴奔去。经过了此前持续数月的攻势,清军仍旧死守着钱塘江防线,不肯放哪怕明军一兵一卒过江。然而,郑成功的思维方式与这些辽东老林子里钻出来的野蛮人是截然不同的,当发现钱塘江一线难以突破后,他便立刻转变了打法,凭借着水师的绝对优势,从绍兴、宁波、舟山群岛出发,分遣诸将对浙江、南直隶两省的沿海府县采取各个击破式的进攻。

    杭州府的海宁县,嘉兴府的海盐县、澉浦千户所、乍浦千户所,松江府的金山卫、青村中前千户所、南汇咀中后千户所、川沙堡,苏州府的宝山千户所、吴淞江千户所、刘河堡中千户所纷纷落入明军之手。更有上海县的士绅百姓伙同本地的衙役和绿营兵,在得知前台州镇总兵官、新授宣毅左镇总兵官马信统本部兵马进入吴淞江的消息后,直接杀官造反,迎明军入城。

    这已经不是桑海宁第一次这么干了,当年张名振、张煌言奉郑成功之命三入长江期间,上海县衙役便干出过持刀挟持县令开城门迎明军的活计,逼得江宁巡抚周国佐不得不亲自带兵去弹压。结果,那里的胥吏竟然还大肆包庇,断不承认有衙役威逼之事,这一通骚操作下来秀得当时的上海知县阎绍庆怎是一个欲哭无泪。

    此番,明军是真的来了,当马信的大军抵近城下,便见得当地的士绅、百姓、胥吏、衙役和绿营兵已然跪了一地,为首之人更是将不肯带头反正的知县的人头奉上,诉说起满清残虐以及本地士民久望王师之心,几欲泪崩。

    上海如斯,本就在岛上的崇明县更是不在话下,只待明军的舰船出现于海天之际,便直接造起反来,将苏松水师总兵施福吓得连忙率军逃亡上游的镇江府,还美其名曰是把手南京门户,却将临近苏州、松江以及夹在苏州和镇江之间的常州江防一并放弃掉了。而在崇明县的带动之下,距离其不远,位于长江北岸的海门县和南通州也纷纷派人到崇明迎接明军。

    短短的几个月下来,明军未曾出动过大军与清军展开大规模会战,却迅速地将嘉兴、松江、苏州沿海地区以及整个长江口纳入了掌中。

    为此,郑成功决定派遣中提督甘辉和兵部左侍郎张煌言北上,增援已经进驻崇明的忠靖侯陈辉,加大对满清沿海、沿江府县的打击力度。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常州府北部那座靖江岛上的靖江县,以及毗邻靖江县的江阴县,也就是昔年阎应元、陈明遇凭义军硬抗数万清军长达八十一天的那个江阴!

    受到了此前明军与清军长期凭大军对峙于浙江的缘故,历史上在永历十二年被清军剿灭的平南将军钱应魁那支常年活动于苏州、松江两府各处湖泊、河流的抗清义军由于清军在南直隶的兵力削弱也摆脱了覆灭的命运。

    此间,明军对沿海、沿江府县的攻略立刻便得到了钱应魁的积极响应,他们凭小船迅速穿梭于河流、湖泊之间,对清军的哨所、关隘、营寨不断地发动突袭,几乎是无日不战。这期间,就连平素便与钱应魁不对付的另一支抗清义军——活动于太湖的赤脚张三所部的农民起义军也忙不迭的对清军大打出手。一时间,整个环太湖地区的内陆府县亦是烽火连天,使得本就捉襟见肘的清军更是落得一个疲于奔命。

    形势一片大好,而经过了几个月的轮流休整下来,此前作为江山大捷主力的那几个镇也逐步恢复了过来,已经可以寻机与清军再进行一场会战。而这一战过后,江南的战局当可尘埃落地。不过,现下的他实力之雄厚,远迈历史同期的南京之战,他自然也用不着急于求成。除非,出现巨大的变故,迫使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钱塘江以南的浙江上八府已然抵定,福建巡抚卢若腾带着一批对恢复民生经验丰富的下属已然赶到,正着力于浙江的经济恢复工作。军情从各地不断地送抵闽王府北征行营,其中陈凯的书信和报告自然是优先级最高的,哪怕陈凯所负责的区域距离此间十万八千里,亦是如此。

    书信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郑成功的案前,郑成功挥退幕僚,一字一句的看过陈凯的书信——先是明军在湖广南部的风卷残云,而后便是他与李定国的会面,再然后便是变相资敌和天子弃国的噩耗。

    看到此处,郑成功亦是愣在了当场,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在江山大捷的大背景之下竟然还闹出了这种千载难得一见的事情。但是仔细想想,这特么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孙可望的降清,不也同样是千年等一回吗。他若是此刻身在西湖之畔,单凭着这个消息,估摸着雷峰塔都镇不住白娘子了吧。

    “这个昏君……”

    有对比就会有伤害,陈凯在书信中回顾了一番当年的隆武皇帝,一口咬定隆武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甚至,如果庄敬太子能活到了今天,也绝对不会像永历的太子朱慈煊一样跟着其父就跑去了缅甸,而是一定会留下来为大军鼓舞士气。

    郑成功清楚地记得,陈凯当年就是冲着隆武皇帝才南下的,也同样是因为隆武皇帝才来投奔于他的,与长期得到隆武皇帝信任和看重的他一样,对那位唐藩天子有着深厚的滤镜。

    这样的滤镜在其他人的身上却是半点儿也无,包括隆武皇帝的弟弟绍武皇帝,以及其另外的两个弟弟——现任的唐王朱聿锷和陈闵王朱聿觨。至于永历就更不用说了,陈凯曾多次在私下向他吐槽其为长腿天子,将之与赵构相提并论,鄙夷之情不加丝毫掩饰。对于那位太子爷,今番就更是指摘其毫无主见,断言其长大了也肯定和那位长腿天子一般无二。

    唯一能够得到例外的就只有隆武皇帝的亲生子庄敬太子朱琳源了,可那个孩子出生两个月便夭折了,也就是说陈凯一旦把滤镜摘了,看哪个宗室都是一样的不信任,并不会厚此薄彼。

    观其文字,郑成功可以肯定陈凯因此事显然已经气得不轻了,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天子弃国必然会对西南明军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难道他麾下的东南明军就不是明军了,就不会对他麾下的将士们造成那般恶劣的影响吗?

    郑成功可以肯定,一旦这事情传扬开来,军心必定大受震动,他便又要花费极大地精力和资源用来设法恢复士气,但也未必能有多大的用处——没办法,包括他在内,这支大军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单纯地冲石井郑家才来抛头颅洒热血的,而是冲着有一天能够将满清赶出中国。支撑他们的是对满清的恨,和对衣冠文明的爱,从而具象化了对永历的忠君。他们的效忠链确实是挂在了郑成功的身上,可郑成功又何尝不是挂在了永历这位大明正统皇帝的身上,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若是大明天子都不在了,他们向郑成功的效忠又有什么意义!

    他现在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好歹永历还没殉国,要是殉国了,短时间内造成的影响肯定更加恶劣。但是他又不得不去设想,如果永历殉国了,而不是弃国了的话,他倒是可以考虑重新拥立一位宗室出来。可现在还就是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才最让人难受。

    说到底,郑成功本也不似李定国那般对永历忠心耿耿,他曾发誓效忠的君主已经殉国了,现在不过是名义上罢了。只要大明的帝位传承没有断绝就好,他就能继续扛着明军的旗帜与满清战斗下去,除了鲁王以外,换谁做皇帝都没什么大不了。

    “得在这个噩耗传开了之前拿下南京,否则粮草就不一定够撑到重新恢复士气了。可这破事儿是闰正月底发生的,估摸着用不了太久便会传过来,哪怕还是在封锁了消息的情况下。一旦大军即将与鞑子决战,这消息突然传扬开来,比如鞑子在那时候突然放出消息,那后果……”

    缓了好一会儿,又是叹息了几番过后,郑成功才继续将书信看下去。后面的文字显然要比前者更加让人舒服了一些——李定国取得了磨盘山大捷,满清的灭国大军全军覆没,吴三桂带着藩兵远遁,以及陈凯已经与李定国商定先解除桂林定南藩余孽的威胁,再北上与夔东众将会师,收复武汉。

    接下来的顺流而下,他倒不觉得时间上能赶得上他即将发动的以收复南京为最终目的的战事,最起码肯定是赶不上他收复杭州了。

    直到了最后,陈凯提及了对天子弃国一事的解决方案,那就是战时内阁。起初,看到那个源于周召共和的解释后,亦是不免心绪波动了一番。可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单纯地儒生了,透过了表象去看内里的本质,他便不由得探究起了这办法内里蕴含着的利弊,也许真的可以化不利为有利……

    等等!

    “天子竟然赐予了晋王以假黄钺的权力!”

    不似李定国那等流寇出身,他当年可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还考上过功名的,读过的书怕是比李定国吃过的肉都多。对于假黄钺这项大权,他从记忆中很快就翻出了那些史料记载和他曾经发出过的那些惊叹,以至于当他看到陈凯提及了李定国会用假黄钺为战时内阁背书一事,神色几变,竟一时难以自控。

    一直以来,他始终致力于消灭满清,也不过是近期才开始取得了足够颠覆力量对比的可能,对于大明中兴之后的将来,他还远没有来得及去思考。可是这假黄钺一出,却让他不得不去思量。

    东南明军现在的实力已经比其他各路明军加一起都要强大,已经具备了枪打出头鸟的资格。一旦大明中兴,凭着永历现下表现出来的对李定国的信任,很可能会利用“五杀在手”的晋藩来对付他。

    这已经无关忠诚二字了,坐在权力中心的皇帝天然性的会选择削藩,自古便是如此。就算是以藩王之身造反成功的明成祖朱棣也同样要削去其他藩王的实权,这本就无可厚非。无非是朱棣远比他的侄子朱允炆的手段更加高明,也更加能征善战,仅此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他要么自解兵权以解除皇帝的担忧,并顺势获取皇帝的信任;要么就得做好面对皇权、文官集团和其他藩镇的共同挑战的准备。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是险恶无比的,可又能如何,自古便是功盖天下者不赏、声震其主者身危,盖世功勋往往意味着的并不是泼天之赏,而是惊天巨祸,他在史书中看过了太多、太多。

    然而,陈凯接下来的文字,却似乎是在向他指出了还有第三条道路可循……

    “批红权,天呐。”

    陈凯详细解释了假黄钺这项权利在大明的水土不服,即所谓监国也必须得到内阁副署、必须得到给事中的认可,否则其下达的圣旨就是一纸空文罢了。可一旦批红权由内阁长期把持的话,岂不是就等于天子不再拥有这项权利。不像秉承着皇帝意志的司礼监,文官集团控制的内阁却是可以掺沙子的,那么皇帝再想通过罗织大案来对他们这些立下盖世奇功的功臣们下手,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竟成真是好手段啊,这样的绝境都能让他找出一条更好的出路来。我果真没有看错,真乃是天纵之才啊!”

    想到此处,郑成功已是兴奋得不能自已。不仅仅在于此举是大有机会为他解除掉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灾厄,更重要的是,陈凯发现了一条历朝历代的盖世功臣们所始终未曾了解过的两全之路,他将会是第一个受益者,不,是第一批受益者,更将会是最初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他并不那么着急去见历代先贤,他还有很多理想想要实现,比如夺取台湾、比如攻略吕宋,他要将汉家的规矩重新树立在整个中国海,打下一个大大的海洋霸权,就像是他父亲曾经为之努力过的那般,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是,这一切却必须建立在他拥有极大地权力,且不被旁人,尤其是不能被皇权掣肘的情况下才能实现的。原本,他以为这很难做到,需要他付出更多的努力,甚至付出更多的代价才有可能实现。而现在,陈凯却分明告诉他,其实这一点儿也不难,简单得就像是背诵《论语》一样。

    “来人。”唤来了守在门外的侍卫,郑成功自是斗志昂扬:“去将牧翁和梨洲先生请来。”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便连忙改正道:“不,本王亲自去见牧翁,尔去请梨洲先生到牧翁府上相见。另外,派人去舟山追回张侍郎,让他把兵权交给定西侯的那个部将罗子木。告诉他,天塌下来了,陈经略正在一力擎天,本王需要他立刻启程赶赴湖广去助陈经略一臂之力!”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逆臣(十)

    数日后,比之更早得到天子弃国消息的晋王府和中南经略衙门更快一步,远在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绍兴府的闽王府北征行营率先公布了这一噩耗。

    但在同时,闽王殿下国姓爷朱成功也在公布了继东南明军在年初时所取得的江山大捷之后,西南明军又创造了一场斩获两万有余的磨盘山大捷。其妄图一战消灭西南明军的企图被李定国和陈凯联手破灭掉了不说,满清的灭国大军也全军覆没。并且,陈、李二人已经在湖广实现了会师,并展开了对满清在西南最后的两处据点的攻势,待解决了武昌的顽敌,便可以顺江而下,与东南明军会师于南京城下!

    一坏一好两个消息同时放出,前者能给分到的注意力就会少上很多。而且,这还没完。郑成功宣布,闽王府和晋王府已经达成一致,由于太后和太子一并入缅,所以他们不会仿英宗皇帝北狩旧例而另立新君继承大统,而是继续拥戴南狩的永历皇帝。并且,他们将积极响应中南经略湘国公陈凯之倡议,抓紧时间筹建战时内阁,以协调各部王师完成驱除鞑虏之伟业。

    为此,应陈凯之邀,除川鄂督师文安之、两广督师郭之奇外,前礼部尚书钱谦益和兵部左侍郎张煌言也会立刻从绍兴启程,奔赴湖广参加由召集人陈凯策划和主持的战时内阁筹备会议。

    另外,晋王李定国已经决定,在战时内阁成立之日,便会将今上所赐之黄钺移交给战时内阁,由战时内阁代持批红之权,节制各部王师。闽王郑成功则表示他将尽快收复南京,以便于战时内阁能够在孝陵集体奏请太祖高皇帝,以安天下人心。

    到最后,郑成功在麾下众将、官员、幕僚及汇聚于此的江浙抗清人士面前慷慨陈词,表示虽然永历弃国而去,但是他们这些忠臣仍旧会为高皇帝驱除鞑虏方建立大明帝国继续战斗下去。同时告知满清的官吏将校,大明天子南狩尚且可以迎回,两场大捷之下,满清的覆亡之日已不远矣,勒令他们早日迷途知返,否则便是玉石俱焚。并严词警告那些可能存在的野心家,必须尽快放弃任何篡夺皇位的企图,否则必将遭至他们这些忠臣们的群起而攻之。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在天子弃国的噩耗之下,由大明的忠臣们自发发起的爱国救亡运动,他们师法的是周召共和的古之先例,也必将为大明带来最终的胜利!

    郑成功的檄文一出,伴随着的不仅仅是钱谦益和张煌言在隆重的送别仪式后大张旗鼓的踏上了赶赴湖广的旅途,黄宗羲在郑成功接到书信的当日便启程出发。这位享誉江浙的姚江黄孝子不光是发动了一切可以发动的人脉,为郑成功的檄文广而告之,更是携带了大量钱谦益的亲笔书信,潜入满清控制区,鼓动那些与钱谦益有关的抗清人士和大明遗老们站出来为战时内阁说话。

    于是乎,天子弃国和战时内阁这两件惊天大事迅速地在东南大地上传播开来,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坊间乡下、茶楼酒馆、官衙野店,无论是明军控制区,还是清军控制区,到处都是讨论着这两件千载难见的大事的声音。

    “天子弃国,天呐,这怕是上千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吧?”

    “这其实也不新鲜了,当年英宗皇帝北狩,也先的大军都杀到京城城下了,大明宁可另立新君也不肯与蒙古鞑子妥协,最后还是把蒙古鞑子赶跑了。这回,要不是太后和太子都南狩了,搞不好还是要另立新君的。但既然闽王府和晋王府都商量妥当了,又有陈经略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参差吧。”

    “英宗皇帝的北狩和今上的南狩还是不一样吧?”

    “这倒也是,所以陈经略才会师法周召共和的典故筹建战时内阁。”

    “那为何不直接师法,何故还要搞个战时内阁出来?”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周召共和是当年宗室出身的二相在厉王被逐的情况下代天子行政,而皇明则素来是以内阁辅政,宗室无旨是不能离开封地的,更别说是入朝辅政了。不说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宗室大王,只说照搬全收的话,岂不是要晋王和闽王那两個武人持国,那还不乱套了吗!”

    “原来如此,兄台高见啊。”

    “……”

    郑成功还好,至于李定国的执政能力吧,就一言难尽了。就像是打仗最好还是让武将负责,行政则交给文官,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总好过外行指挥内行不是。

    “我听说,陈经略和闽王殿下还有晋王殿下关系都是极好的。”

    “能不好吗,人家可都是姻亲的关系。这个我可以给你细说说,这晋王府的世子妃便是闽王殿下的小郡主,闽王殿下的妹妹又嫁给了陈经略。我还听说,陈经略最早是闽王殿下的幕僚出身,后来闽王殿下主攻福建,陈经略就在粤东严防死守,拼死抗下了不知道多少波鞑子的猛攻。另外,陈经略还曾襄助晋王殿下收复广东,等晋王殿下去从那逆贼孙可望手里救驾时,便将广东交托给了陈经略。你说,要不是实在亲戚,能那么大方吗?”

    “就怕一般的亲戚都不会那么大方,这怎么着也得是生死相托的兄弟了啊。”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闽王殿下的江山大捷就有陈经略的牵制之功,晋王殿下的磨盘山大捷又有陈经略的赞画之功。不似闽王殿下,晋王殿下手里面可是有今上赐予的假黄钺的,那可是监国的大权,陈经略的经略之职和国公的爵位就是酬磨盘山大捷的功劳。等江山大捷和收复江西的功劳下来,搞不好陈经略就能晋郡王爵位了。”

    “文官也能封郡王?”

    “那怎么不行,武将封得亲王,文官凭什么连郡王都封不得了。不说别的,湖广的何督师都追封了郡王的爵位。国朝赐爵是以军功论的,陈经略那么多的功劳,那么大的功劳,怎么着,还不如个丢了湖广的何腾蛟了?”

    “……”

    人们往往只会选择性的相信他们愿意去相信的东西,南明至今,内斗不绝于耳,有识之士对此深恶痛绝。正因为如此,他们便更加希望明军之间能够团结一致,就像是很多人为西营三王不和而痛惜,得知郑成功、李定国和陈凯之间是姻亲关系,自然对他们之间的情谊多了一份期待。

    更让人感到欣喜的是,远在东南和西南的闽、晋两藩不只有姻亲的关系,更有陈凯作为纽带,这两部三支明军实现合作,这一遭也不是第一回了。有过永历八年一举光复闽粤两省的旧例,现在这哥仨儿在天子弃国的噩耗之下,再度携手挽此天倾,也就不奇怪了。

    “我可早就听说了,陈经略才高八斗,在老家是知名的才子。人家不是考不上功名,是没兴趣考,压根儿不愿意做官。要不是鞑子入关,杀了那么老些人,人家这样的世外高人才不会轻易出山呢。”

    “别说,我也是这么听人说的。不怕各位兄台笑话,以前我还有点儿将信将疑的,可现在看来,这竟是真的。”

    “是啊,我还听说陈经略躬耕于大同,常自比管仲、乐毅。当初烈皇还在世时好多大人物都巴巴的去请过,就连鞑子那个姓洪的经略也去过,可人家就是不肯出山。”

    “这事儿还真说不定呢,你们想想,要不那姓洪的一南下,第一件事儿便要对付陈经略,摆明了是一早就知道厉害,想要趁着陈经略羽翼未丰之际为鞑子除了这个大患。结果呢,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光是没解决掉陈经略,还把南赣给丢了,真是可笑。”

    “那姓洪的也不是好惹的,见陈经略厉害,便南下夺了梧州,把连制军和高伯爷都杀了。连制军不说,那高伯爷可是晋王殿下的心腹爱将,就像是闽王殿下麾下的甘伯爷差不多。他要是没个什么杀手锏,敢去跟陈经略过招儿?”

    “这不就是诸葛武侯对战司马懿吗!”

    “……”

    两件大事同时曝出来,由于陈凯的解决方案能够与周礼、周公挂得上够,再加上郑成功将战时内阁进一步的锚定明太祖,以及黄宗羲凭借自身和钱谦益在江浙的巨大影响力,顷刻间便得到了在民间掌握话语权的儒家士人们的广泛传播。而且,由于周召共和的典故本就为人所熟知,陈凯的战时内阁又有了与时俱进的新鲜感,结果倒是天子弃国这个天大的噩耗反而变成了战时内阁的陪衬话题。

    民间如斯,满清在杭州、在南京的衙门里也在疯传。素来,对于坏消息明清双方从来都是捂住不放,生怕旁人知道的,哪怕是真的败了,实在瞒不住也得在伤亡数据上弄虚作假。可是这一遭,天子弃国这么大的坏消息,郑成功竟然直接放了出来。

    如果说只是郑成功一家所为,还可以说是郑成功有心废立天子,甚至是谋朝篡位。可这摆明了是闽王府、晋王府和中南经略衙门三家的默契,难道说三个人一起谋朝篡位。皇位谁坐,轮着来,还是给他们三个人的爱情结晶。江南江西总督衙门、江南巡抚衙门和浙江巡抚衙门纷纷表示,就算是想要黑郑成功、李定国和陈凯,也没有这么编瞎话的,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信,反倒是会被世人嘲笑他们黔驴技穷。

    这世上杀伤力最大的武器就是真诚二字,说了一辈子瞎话的我大清官员们被这一闷棍下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招儿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干脆只宣传天子弃国,决口不谈战时内阁。

    哪知道民间传得更凶了,在他们的助攻之下,更多人知道了战时内阁的事情,不光是江山大捷被士绅百姓翻来覆去的说,就连他们也还是前不久才从京城那边儿获知的磨盘山大捷也越传越夸张,到最后就连几个前两年就已经病死在北京城的八旗大帅都被人“拉到磨盘山再死上一遍”。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于是乎,我大清的官员们纷纷开动想象力,终于在明军一连串的宣传攻势中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那就是陈凯的倡议有违皇明祖制。

    是的,我大清的官员谴责大明的官员违背大明的祖制,这么人格分裂似的指斥将很多人都听懵圈了,好多平素里不关心时政的百姓一时间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一边儿是大明的官员、哪一边儿是大清的官员。

    好容易,我大清在舆论战场上小胜一场。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乘胜追击的时候,这个突破口忽然间就没人再提了。

    为此,一些在满清江浙官府有些人脉的有心人还特别去打听了一番,结果得到的答案却是让他们也同样不敢再提这个东西——前两年满清朝中的南党大佬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秘书院大学士陈名夏就是因为说了句“只须留头发、复衣冠,天下即太平矣”,结果就被处死了,就连陈名夏的儿子也被发配宁古塔,甚至在南北党争的加持下还牵连了不少人。

    那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顺治自家在宫里穿汉服、着明朝皇帝的冠冕,因而才引来了陈名夏投其所好。

    现在倒好,这群江浙的官员做清朝的官却这么关心明朝的祖制是不是遭到了破坏,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有“反清复明”的想法,朝中的御史们可都等着这种大案要案升官发财呢!

    说起来,他们还是应该庆幸的,这才永历十三年,那些通海案、张缙彦案、奏销案、哭庙案、庄氏明史案之类的大场面还没到日子呢。若是放在那时候,我大清怎么着也得搞上一场明朝祖制案,给地方上的官员们好好长长记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向明军控制区逃亡的人数急速猛增,与明军暗通款曲的士绅、百姓、官吏、将校越来越多,甚至没等甘辉抵达崇明,沿江的江阴、靖江、泰兴三县便先后反正,以至于率军坐镇崇明岛的忠靖侯陈辉只得连忙派兵去接收这三座城池,唯恐其被清军重新夺回。

    从江阴、靖江、泰兴三县继续溯流而上,南岸是镇江、北岸则是扬州府城,这两处乃是南京在长江下游的门户,明军只要控制了这两处,哪怕只控制了镇江一处,便可以凭舟师直捣南京城下。历史上郑成功的南京之战恰恰就是在镇江打出了一场大捷,才趁势逼近南京城下的。如今,明军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已经摸到了镇江的门前。

    江山、磨盘山两场大捷的背景之下,一个大势所趋便在所难免。越来越多的儒生赶赴绍兴向郑成功谏言,要求其立刻出兵收复南京,好让战时内阁尽快将奏请烧给明太祖,那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容上写着的也都是一个对孔子复兴周礼的理想能够在大明得以实现其一二的兴奋。

    当然,也有一些读书读傻了的冬烘先生,跑来劝说郑成功不要违背祖制,郑成功对此干脆就是一个军务繁忙,不见。这也就是国姓爷对读书人的容忍度比较高。要是换做陈凯,一人一封推荐信,连人带信直接送过钱塘江,推荐他们去给我大清做官去。

    与此同时,更多的情报从同样越来越广泛的渠道向郑成功的行营涌来。各地满清官吏、将校人心惶惶,在外有东南明军、内有如钱应魁、赤脚张三之流的抗清武装的夹击之下,早已是乱成了一团。几天下来,郑成功都已经懒得再去花费时间去亲自查看类似的报告了。

    倒是有三件事却得到他的特别关注——其一,便是一支清军早已从北京出发,如今已经快要抵近扬州了;其二,则是暂驻于镇江的苏松水师总兵施福通过曾同在郑芝龙麾下的老兄弟陈辉的关系向郑成功释放善意,希望凭藉助明军夺取镇江的功劳换取重新回归郑氏集团的机会;其三,却是江南江西总督衙门决定,秘密调动部队,赶在明军策反更多的府县之前拔掉其深入松江府内陆的钉子——宣毅左镇和上海县城。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逆臣(十一)

    “殿下,南直隶的鞑子现在对我军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消息总还是会有几天的延后的,他们未必没有揣着利用这个时间差的心思在。”

    陈凯出镇地方之后,郑成功身边最得用的幕僚便是潘庚仲和冯澄世,后者因在军器局任职期间闹出了乱子,便被打回了原形,所以近几年来潘庚仲便成了闽王府的第一幕僚。此间,郑成功将这三封报告推了过去,后者躬身接过,细细看去,自是报之一笑。

    他们很清楚,如今清廷在北临长江、东至海、南抵钱塘江、西却徽州池州的这片环太湖地区,主要是有两处半的兵力集结。

    南京,也就是满清称之为江宁的所在自不待提,那里是明军所必争之地,自是清军所必守之所。在那里,以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驻防八旗军为核心,辅以各府的绿营兵。另外随着明军控制了长江口,管效忠便着急忙慌的带着江宁驻防汉军就撤了回去——反正这几个月下来济度的那些败兵也已经缓过了一些劲儿来,虽说野战八成还是打不过,但仅以江防为目的的话,应该还是够用的。

    管效忠离开后,清军仍旧以杭州作为环太湖地区的南大门。或许是清廷一时半会儿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只能继续由济度坐镇杭州。那里尚有由一万八旗军和两千绿营兵构成的衢州败兵,也是清军在钱塘江防线的主力部队。

    只是由于先前惨败于江山,这些部队的建制无不残破。其中满洲八旗的占比也低得可怜,清廷为了防止镶黄旗满洲彻底覆灭,干脆将其中剩下的牛录都调回了京城去养伤,此间就只有两蓝旗的满洲兵而已。其余的,绝大多数是来自于各旗的汉军旗兵,以及数量仅比满洲兵稍多一些的蒙古八旗。

    这些部队的战斗力非常之可疑,他们兵力虽多,但却只能作为其他建制完整的部队的辅助罢了。

    比如杭州驻防八旗,虽说也都只是汉军旗,但好歹建制完整,家属也都在城内的满城居住,守土方面的意志要更加旺盛一些。再比如由固山额真伊尔德率领的那支此前驻扎在宁波的八旗军,配置齐全、建制完整,就是人数比较少而已。

    另外还有绿营兵,浙江提督田雄和定海总兵张杰共有两個镇六千兵马,俱是当年江北四镇之首的靖国公黄得功的老底子。虽说,此前他们的几个部将,比如提标中军副将于奋起早在永历五年就被清廷调去了陕西担任兴安副将;再比如定海镇标左营副将常进功前段时间刚刚调任钱塘江水师总兵,两个月不到就被配合进取绍兴明军水师送下海见龙王爷去了。但总体上来说,这两支绿营的战斗力还是比较强悍的,甚至比很多北方绿营都要强。

    但是相对的,其他的绿营兵,比如浙江抚标和杭州城守协的战斗力就真的不怎么样了。至于曾经的那支钱塘江水师,在郑氏集团面前现在就剩下几艘破船,在杭州的水门外瑟瑟发抖,哪敢出去找死?

    杭州这边如今是满清在长江以南的防御要点,堪称兵力雄厚。确实,鱼腩部队很多,但有战斗力的也不少。相较之下,那半处要点,也就是苏松地区则只有江南巡抚蒋国柱的抚标和苏松总兵梁化凤的镇标这两支部队,区区五千人马而已。

    此三处构成了一个三角形,支撑着满清在环太湖地区的防务。但是伴随着明军逐步控制了沿海、沿江的大量县城和卫所,再加上活动于内陆湖泊、水网的抗清武装,清廷在这片区域的统治已经非常不稳了。

    “总的来说,江南江宁左翼四旗有两千八旗军,管效忠那里有四千汉军八旗,南京周边就这两支部队还说得过去,其他的都是些绿营,其中还有些已经在与我军暗通款曲的,不足为虑。杭州这边儿,济度的败兵只能守卫江防,野战肯定是打不了的。全指望那四千杭州驻防八旗和伊尔德的那两千八旗军。当然,田雄和张杰的绿营也不得不防。可这些加一起,也就一万两千兵马而已。”

    说到此处,郑成功便停了下来,潘庚仲重新翻阅了一遍这段时间的军情报告,很快就追上了郑成功的思路。

    “殿下,鞑子暂时只有这些兵马,而那支即将抵达的援军看番号的话,完全是七拼八凑出来的,战斗力非常可疑不说,他们也需要时间进行休整。他们怎么敢对我军一镇兵马下手,况且还有城池作为依托。”

    “所以,竟成此前的那封报告里提到的罗克铎和罗托的八旗军,可以断定是去南京了,而且在某个地方秘密的休整了十天到半个月。”

    他们口中所说的报告,并非是那份关于天子弃国和战时内阁的书信,而是更早上几日,早在陈凯刚刚收取长沙不久便接到一份湖广天地会的密报。那份密报源于一个叫做周昌的儒生,此人长期潜伏于湖广总督胡全才的幕中,并从事文案工作,可信度比较高。其中内容显示,在密报发出前,有一支由平郡王罗可铎和宗室罗托率领的四千八旗军抵达武汉,可他们只停留了一日便离开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一支湖广的长江水师。

    对此,陈凯可以肯定的是这四千八旗军曾是灭国大军的一部分,应该是没有能够参与磨盘山大战——那时候他和李定国尚未会师,所以他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另外,这支部队为什么直到四月才退入湖广,他也同样不清楚,只能怀疑可能和吴三桂有关。至于他们的目的地,陈凯和周昌一样不甚清楚,但根据经验来判断的话,十有八九是去了南京,也有极其微小的可能性是去协防安庆,具体的便不得而知了。

    南京自不待提,安庆则是南京上游的门户,后世太平天国就曾与湘军反复争夺过。如今,明军全取江西,郑成功此前派出的那支由陈六御统领的偏师也在收复徽州之后,拿下了与安庆隔江相望的池州府。

    相对的,那里却就只有一支三千人的安庆镇绿营,据说战斗力也不怎么样。另外,此前驻守铅山的福建抚标也在噶达浑东进后便赶在赣东北地区崩盘前逃到了那里,凭据济度、噶达浑他们称赞过的福建巡抚佟国器协助防御那处要地。

    从理论上讲,罗可铎确实有理由去协防那处薄弱。但是从现在来看的话,他应该已经抵达了南京,并且正在赶赴苏州,与蒋国柱和梁化凤汇合,吃掉上海县城和宣毅左镇。

    “也许,管效忠也会插上一手。”

    经过了两次大捷,明清两军对于彼此的战斗力的评判角度都已经发生了此消彼长式的改变。换言之,没有足够大的兵力优势,清军是不会贸贸然的去进攻由明军野战营头驻守的城市。

    奈何,就这么放着不管也是不行的。不光是清廷那边儿对他们的耐心在持续性下降,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清军在这片战场上只会变得越来越被动。

    “上海县城还在其次,鞑子需要夺回的是吴淞江千户所和宝山千户所。有了这两处,就可以将我军南起海宁,北抵泰兴的这一整条控制带拦腰截断。而若想夺回这两处,便要解决掉上海县城和宣毅左镇,否则马信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清军会在夺回吴淞江千户所和宝山千户所后将城墙拆毁,因为这两处都是毗邻大海,在明军水师拥有巨大优势的情况下他们是守不住的。既然守不住,不会就直接毁掉,避免为明军所用。而那上海县城也是同样的道理,但那里要做的就不是拆除城墙了,而是把城里的百姓全屠了,以此来震慑其他有心倒向明军的府县。

    这都是我大清的基本操作,明清之间交手那么多年了,彼此间能耍出来的招数其实大多是心知肚明的。这里面,也就郑成功和陈凯会是两个可以例外——前者对于海洋的重视是满清所完全不具备的;而后者嘛,这个时代的正常人大概都没办法彻底把握得了其人的思路。

    通过情报推演出了清军下一步的行止,郑成功便连忙调集军队。清军可以依靠运河来进行机动,他则拥有着制海权,可以凭水师将部队通过海路快速机动到目标区域,这对于东南明军而言亦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

    很快的,郑成功便统领兵马驶离了绍兴,并突然从吴淞口进入苏松地区。可也就是待他赶到此间之际,才知道计划,已经赶不上变化了。

第一百四十章 逆臣(十二)

    明朝,在吴淞口的南北两岸分别设立了吴淞江守御千户所和宝山守御千户所这两处军事单位,为的就是把守住这一处从海路进入苏松地区的通道。

    吴淞江守御千户所就位于后世的宝山县城,而被冠之以宝山二字的另一处守御千户所则位于后世的浦东新区。此皆系行政划分几经调整所致,于今时今日,这两处千户所则仍旧承担着把守吴淞口的重任。

    郑成功进入吴淞口之后,才知道他还是来晚了——倒不是上海县城或是这两处千户所丢了,而是马信已经击退了清军。

    详加问询过后,他才彻底搞清了是怎么回事儿。原本,他的计划是让马信驻守上海县城,原地不动,引诱清军围攻,而他则率领大军从吴淞口直抵战场,力争一战吃掉这上万的清军,从而自苏松地区打开局面。

    奈何,军情本就存在延后性,再加上清军凭京杭大运河机动,也比他预计得更快,以至于他的信使还没抵达,马信就率先从得知了清军来袭的消息,于是便在南翔、新泾一带设伏,击退了作为前锋的苏松镇标。

    马信一开始只得到了是苏松镇标来袭的消息,待他轻易击退了对手,便衔尾追击。哪知道这么一追才发现,来得可不只是一个梁化凤,先是蒋国柱,后来还发现了八旗军的旗号。他手里只有一镇三千兵马,而清军却有上万大军,这是完全不对等的。

    然而,清军前锋中伏,本就是溃兵,后面的部队也不晓得到底是来了多少明军,损伤微乎其微,可却只顾着夺路而逃。马信唯恐被清军反应过来而遭到反噬,又不敢不继续追下去,便一路紧追不舍,一直将清军赶回了昆山才收兵罢战。

    如此一来,等信使赶到时,马信不光是守住了上海,还顺带着拿下了苏州府的嘉定县和太仓州,并且派了人去向驻扎在崇明的陈辉求援。而后者则立刻将刚刚赶到的甘辉所部派了过来,两厢合力之下竟一口气将战线推到了昆山一线。

    眼见于此,郑成功干脆是一不做二不休,命中提督甘辉率部南下收取松江府城和青浦县城。此时的松江府就只有附郭的华亭县和青浦、上海二县,外加上一些沿海备倭卫所,明军此前已经将那些卫所尽数收入囊中,上海县亦是如此,只待拿下了剩下的这两处,便可以彻底控制松江府不说,更可以为明军掩护南线侧翼。

    与此同时,他本人则亲提大军直奔昆山。清军退到昆山时仍有上万大军,确切地说他们在上海县附近只是小挫而已,兵力损失微乎其微。然而,郑成功随后赶到,面对那十三个镇三万一千大军的气势汹汹,他们很快就把城外的支撑点丢了個干净,一股脑儿的退入了城中闭门死守。

    直到了这个时候,郑成功才发现他捞到了一网大鱼,不光是江南巡抚蒋国柱和苏松总兵梁化凤,满清的平郡王罗可铎和宗室固山额真罗托也都困在了昆山城里。

    “殿下,那罗可铎可是鞑子的旗主王爷啊!”

    满清八旗,除皇帝直领的上三旗外,另有五个旗主王爷,系八旗体系内地位最高的领主。他们分别是镶白旗旗主显亲王富绶、正蓝旗旗主信郡王多尼、镶蓝旗旗主郑亲王济度、正红旗旗主康亲王杰书和镶红旗旗主平郡王罗可铎。

    多尼已经确认被李定国擒获,济度还在杭州看守江防,现在避免了在磨盘山中伏厄运的罗可铎却在时隔数月之后被困在了五千里之外的昆山,这时候也不好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了。郑成功很清楚众将们的心意,无非是尽快攻陷昆山城,进而夺取苏州,将这个撅名王、陷大邑的功劳稳稳地握进手中。但是,他却不能辜负了罗可铎千里送人头儿的那份深情厚谊,所以……

    “杨祖、林文灿、蓝衍、吴豪,你四人分统本部兵马围困四壁,不得放走鞑子一兵一卒。其余众将,随本王静候鞑子援兵。”

    昆山素来是苏州城的东面门户,而后者单以军事而论,就不仅仅是位于贯通南北的京杭大运河之上,更是构成了明军进入太湖的最后一道屏障。也就是说,一旦苏州失陷,哪怕是被明军围困,京杭大运河就势必将会被明军拦腰截断,而明军则更可以通过水路将部分吃水较浅的战船进入太湖。届时,运河粮道断绝,明军亦可以凭借其水师之强大对太湖沿岸的府县挨个点名,整个环太湖区域的战局就将彻底不可收拾了。

    更何况,昆山城里面还困着一位旗主王爷,江南的清军势必会调集重兵前来解围。如此,这条凭水师将沿海、沿江据点连绵起来的大龙,就算是活了。

    历史上的南京之战期间,就有过一支从灭国大军中返回的八旗军屁颠屁颠的从湖广赶去南京赴援。现如今,郑成功已经没有了浮海千里的必要,但这却并不妨碍他换个地方再疯狂一把。

    就在郑成功准备在昆山围城打援之际,陈凯和李定国则早已赶到了桂林城下。一别多年,这城池似乎又死气沉沉了几分,不光是城头上的那些清军士气低落,就连他们的旗子都垂头丧气的,好像已经默认了失败的命运。

    这是看在李定国眼中的桂林,而对于陈凯来说,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时代的桂林,固有的印象还是那句“桂林山水甲天下”的美誉,只是眺望着城头,看过了那一片灰蓝色的清军号坎,他便顾不上什么美誉不美誉的了。

    “柯提督,如何?”

    攻陷了梧州的柯宸枢比李定国、陈凯更早一步抵达桂林城下。他早已将桂林东、南、西三面保卫,只留下了北面一途。起初,清军大概还以为他行围三缺一的兵家之道,结果没过多久,就见得李定国的大军抵达,将这个瓮的盖子重重的合了上。

    “晋王殿下、经略,这厮就是线国安的使者。”

    “小人叩见晋王殿下、叩见经略老大人。”说着,那使者咚咚咚的地上磕出了三声闷响,坐在李定国下首的陈凯都替他觉着疼。倒也不是什么心疼,只是唯恐其将脑子磕散黄儿了,接下来的对答做不得了,岂不是白白浪费自家时间。

    然而,这还没完,只见那使者也不起身,膝行了两步,便再度咚咚咚了起来,而后才把一份礼单恭恭敬敬的捧给了晋王府的侍卫。

    “竟成,这线国安很阔气嘛。”

    “比他以前那个主子孔有德如何?”

    “那就差得远了。”

    定南王孔有德当年就是被李定国逼死的,定南王府也是被李定国洗的,除了毁于大火的金银珠宝外,其余的李定国也都过过眼。此间,只见得李定国不屑的扫过了礼单,便将其递给了陈凯,陈凯则干脆连看也不看,直接丢在了茶几上,转而对那使者言道:“说吧,你家大帅想干什么?”

    “回经略老大人的话,小人的家主愿意率部反正,献上这桂林城。”

    “就这个?”

    “那个,小人的家主希望能够世镇桂林……”

    使者战战兢兢的把话说出口,声音却是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和蚊子叫差不多了。所幸,陈凯的听力还算不错,就是大中午刚吃完饭就被城头的灰蓝色号坎恶心到了,脾气不怎么好:“哦,你家大帅原来是想拜大明天子为干爹啊。”

    沐家世镇云南的事情在大明是人尽皆知的,线国安没想过要仿沐家旧例,只想照着此前镇守惠州的郝尚久的例子来和陈凯谈条件。然而,陈凯此言即出,那使者当即色变,求饶的话都没敢说出口,当即便又是咚咚咚了起来。一直到听得陈凯的呼吸声中带了几分不耐烦,才连忙请罪,哪还再敢漫天要价。

    “行了吧,晋王殿下和本官没那么多闲功夫。回去告诉线国安,反正嘛,可以,但他们此前做了那么多恶事,今番又是被鞑子抛弃在先,势穷来投,就先戴罪吧。对了,军服先不用急着换了,旗号和官职也还是继续用鞑子的,但是辫子得给我剪了。至于什么时候算是戴罪立功了……”说到此处,陈凯停了停,饶有兴致的看了看那张惶急的面孔才继续说道:“就拿洪承畴的脑袋来证明吧。”

    “洪……”那使者方才喃喃自语,便立刻恍然大悟:“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等下,全节那厮呢?”

    “回经略老大人的话,全帅也愿意反正……”

    这么一听,陈凯才明白为什么这个使者要将线国安和全节分开来说,原来梧州兵败导致全节已经吓得什么条件都不敢提了,而线国安不愧是个提督,职位高了,胆子也远比那个胆小的同僚要大上一些,但也实在没大到哪去。

    “那他怎么不在梧州反正?”

    闻言,那使者飞速的看了一眼坐在陈凯下手的柯宸枢,继而解释道:“全帅说了,他怎敢冒犯柯大帅虎威,全是那马雄要为鞑子尽忠。后来城破,全帅唯恐来不及向柯大帅说明,便只得先行跑了回来。”

    “如何,我们的柯大帅?”

    调侃到了柯宸枢的身上,后者亦是无语:“全凭经略处置。”

    “那就照线国安同例吧。”说到此处,陈凯却突然补了一句:“也不好让世人说本官不给东江子弟留条活路不是。”

    东江子弟这四个字一出,那使者当即便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便又是一顿咚咚咚,等他咚咚咚完了才千恩万谢的退出了中军大帐。而此时,李定国也才向陈凯问道:“竟成是打算让这两个家伙去武昌城下填壕?”

    “那也不至于,我毕竟是圣教门徒,仁之一字铭刻在心。此间只是秉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医者之心,给这些罪人一个洗刷罪孽的机会罢了,殿下不可凭空污人清白。”

    “如果他们真的斩了洪承畴那厮呢?”

    “他们就更别想回头了。”

    “若是他们死在了武汉了呢?”

    听得这话,陈凯却突然笑出声来:“死就死呗,难道我还要给他们树碑立传不成?”

    线国安和全节如斯,摆明了是已经知道了磨盘山大捷和洪承畴已经将他们抛弃的现实。此间被明军团团包围在了桂林城,他们若是不想步孔有德的后尘,就只有投降这一条路可走。甚至就连当年的孔有德,其实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投降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大清三等伯爵、挂征蛮将军印、广西提督线国安和定南藩左翼总兵全节率领桂林全城官吏于北门自缚出降,并献上不肯降顺的广西巡抚于时跃的首级于阶前。

    明军重新控制了这座广西省会,便立刻启程,顺漓江、灵渠、湘江一路北上,直驱武昌。很快的,使者亦赶到了南宁,郭之奇接到邀请后亦是赶忙把南宁、柳州等地的军政事务安排妥当,便循着李定国和陈凯的足迹追去。而广西东北部的梧州、平乐、桂林三府则暂时由广东巡抚衙门代管,也方便粮草武备从广东经广西转运湖广。

    从桂林一直到武汉,尽是顺流而下,两岸的风光飞速逝去,恍如白驹过隙。在船上,李定国感慨了一番他们从永历三年决定联明抗清以来这长达十年的曲折历程,陈凯又何尝不是鏖战十三载才有今日气象。

    说到底,还是南明刚开始那几年丢地盘丢的实在太快了,尤其是江浙一丢,财政收入的天平就彻底倒向了满清,明军再想翻身,哪那么容易?

    到了这个份上,要么如孙可望,开局便是两个省十数万大军,又有一大批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帅,一旦出山便直接可以给我大清来了个王炸;要么如李定国般能征善战,但也仍需有人为其提供海量的军需;要么如郑成功般坐拥海贸巨利,但须得将兵马的战斗力“刷”到足以与八旗军一较高下的时间,其他的抗清势力想要翻盘实在太难了。

    但所幸的是,到了今时今日,明清攻守已然易势,现在被动挨打的已经换做了我大清,广西的定南藩余孽就是个例子,而下一个例子就将是湖广北部的清军。

    兵船随滚滚湘江奔腾而去,抵近长沙。此间,已有大批的湖广士绅前来拜谒——陈凯和李定国在湖广南部的行军速度过快,两个人一旦汇合便直接南下收复桂林,以至于这些有心前来拜会的地方人士完全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所幸,湖广天地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这些士绅之中也多有天地会的成员,他们呼朋唤友,一同赶赴长沙等待陈凯和李定国的回师北上。而此时,亦是与陈凯、李定国等人汇聚于湘江之上的橘子洲。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立于此间,陈凯不免心生激荡,颇找到了些许教员曾经的那份心境。然而,听得众人的称赞,他却不愿贪天之功,确切地说是不敢,因为他确实没那个能耐,不能次次都靠抄是其一,从前不会作诗也不能突然就会了,这也不科学。只说是年少时听人诵读过,便早就想来这橘子洲一游。顺带着,还夸赞了一番湖广南部的风光秀美,听得众人亦是高兴非常。

    “也是,如今刚是夏日,距离深秋尚远,时间上就不对嘛。”

    “还有,这词的内容应该是个本地的学子根据其自身的经历所写,陈老经略在这一点上也对不上。”

    “不过嘛,这篇词其雄奇壮丽,气势磅礴,尤其是那份以天下为己任的气魄,倒也不是寻常人能写的出来的。”

    很可惜,陈凯只说是年少时听一个秀才诵读过,那秀才姓甚名谁,他是一问三不知。而且不光他不知道,他还向在座的本地士绅们请教是否有人识得这么一位秀才,对于大家都和他同样一无所知一事,他还表现出了不小的失望之色。

    在橘子洲上,陈凯也面临了李定国在昆明时所面对过的同样的局面。不过,此间并无那猛将兄胡一青,他也不是对永历弃国无可奈何的晋王殿下,当即便抛出了战时内阁的计划。此番,不光是将李定国拉来站台,更是将郑成功刚刚送到的一封书信拿了出来,表示钱谦益和张煌言正在路上,甚至就连郭之奇和文安之也在前来汇合的途中,他们大概率会在武昌府城举行战时内阁筹备会议。

    “总而言之,本官还是那句话,哪怕天子弃国而去,但是我们这些忠臣却并没有放弃。高皇帝和华夏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我们呢,那些被鞑子残害的亡魂亦是时刻等待着我等为他们伸张正义!”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逆臣(十三)

    橘子洲上的大会得到了湖广地方人士的广泛好评,永历弃国的噩耗在陈凯的慷慨陈词中也迅速消弭,很多湖广本地的士绅甚至产生了往战时内阁里塞人的念头,并且为此在私底下大肆串联。结果,他们中的不少人才发现,与会者竟然很有一些湖广天地会的人物,而陈凯恰恰就是天地会这个全国性质的抗清组织的总舵主。这样一来,大伙儿不就知道该找谁了吗!

    天地会这一组织,陈凯创立多年,影响力最大的还是广东和江西这两个省,发展至今几乎每個县都有分社。这与他常年在广东任职,外加上当年曾远赴江西面见当地抗清领袖江西总督揭重熙,得到了揭重熙的支持,并且拉了一票江西读书人到潮州建立了最初的天地会组织有着极大地关系。

    除了这两个省以外,福建和浙江的情况也都不错。前者是郑氏集团的大本营,陈凯作为郑氏集团二当家的地位摆在那里,自不待提;而后者则更多的来自于陈凯与几社之间的交往,通过几社发展了大量原鲁监国朝的文官加入天地会组织,而这些人利用他们在浙江本地的影响力也促进了当地天地会的发展。

    等到了后来,陈凯在广东设立咨议局,进一步拉拢地方势力,天地会的发展更加迅猛了起来。广东的咨议局现在已经是天地会的一言堂了,若非不合体制,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在咨议局的会场里开天地会的会议!

    江西虽然刚刚收复,但是看情况也差不到哪去。另外,郭之奇也早已默认了天地会向广西发展的事实。福建那边儿据说也在等陈凯那个约期三年的“咨议局实践报告”,只等着陈凯宣布咨议局对广东的发展和抗清事业起到了重大的作用,他们便立刻向郑成功要求开设福建咨议局。而他们等待的那一天,也就是永历十四年,换言之就是明年。

    浙江那边儿想来到了明年也差不太多。相较之下,湖广则一直是个大问题,这个省份的天地会发展受到了长沙幕府非常大的影响,分社数目、覆盖率和会员人数方面都少得可怜。而且,还呈现出了极大的南北差异——在长沙幕府影响力极大的湖广南部府县,天地会很难站稳脚跟,更别说是发展壮大了;但是在北部的府县却截然不同,甚至还有一些会员潜伏到了满清的各级官府之中……

    但是等陈凯再度启程北上之际,却得到了一份关于原本只有两个会员的长沙府天地会分社近期有超过两百个预备会员入会要求的申请报告。对此,陈凯一口老血没吐出来。但是重新看向了橘子洲,他却立刻下达了任命那两个会员一个代理长沙府知府,而另一个则代理长沙府通判的命令,好好地推波助澜一波。

    湖广天地会将如何填补在长沙幕府逃离后各府县的势力真空,陈凯现在完全顾不上,他要尽可能快的拿下武汉,将战时内阁筹备会议开起来再说。

    推翻帝制的第一枪,必须在武汉打响!

    抵达长沙之初,陈凯就已经接到了王秀奇和林德忠的报告,二人的报告放在一起,便是清军已经全面退守到了武汉地区。

    说起来,武汉在这个时代还不是一座城市,就像是襄樊是由襄阳和樊城组成一般,武汉亦是由武昌府的府城和汉阳府的府城的并称加简称而已。至于汉口,这时候还远没有发展起来,仅仅是个汉阳府下辖汉阳县下辖的镇子而已,所以并没有武汉三镇的说法。

    在洪承畴的长沙幕府开始运作之后,湖广总督衙门的主要工作就是协助转运粮草,军务,尤其是南部的军务全部移交给了西南经略衙门直接管理,而不是先行送到武昌再转去长沙。但是,他们更重要的工作,也是第一优先级的工作,便是在湖广西北部堵住夔东明军沿长江、汉江东进的通路。

    为此,胡全才在湖广西北部严防死守,把住各处防御要点不说,更是不断地修筑堡寨,唯恐被夔东明军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另外,他还在大量拉拢本地士绅进入各级官府任职,确实让夔东明军丧失了不少来自于地方士绅的支持,但也导致了湖广天地会得到了更好的渗透机会。

    但是,武汉地区位于湖广东北部的长江、汉江的交汇之处,清军将兵力缩回到了此间,那岂不就是意味着他们干脆放弃了对夔东明军的堵截?

    “林德忠已经与文督师取得了联系,夔东众将将会与你我二人会猎于武汉。”

    “鞑子是怕被我们各个击破。”

    “是的,鞑子在集中兵力。但这样一来,我们能够集中的兵力就更多了。”

    “也更繁杂了。”

    陈凯口中的夔东众将也成夔东十三家,乃是驻扎于川东、鄂西的那些受南明王朝节制的反清武装的统称。

    十三家一说,并非实际数字,主要指的是临国公李来亨、皖国公刘体纯、靖国公袁宗第、益国公郝永忠、荆国公王光兴、宁国公王友进、兴平侯党守素、桐城侯马腾云、宜都侯塔天宝、涪侯谭文、仁寿侯谭诣、新津侯谭弘、岐侯贺珍、渭源侯李复荣等藩镇,另外前前后后还有诸如胡明道、姚玉麟、呼九思、张显、白蛟龙等不知道多少支人马侧身其间。(注)

    诚如李定国所言,这些人的成分非常复杂。其中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郝永忠、党守素、马腾云、塔天宝、李复荣这些都正儿八经的大顺军余部;王友进是另一支已经逐渐星散的农民起义军集合——摇黄十三家的首领之一;而万县三谭则不光是同族兄弟,更都是在四川混战中幸存下来的少数旧川军的一部分;另外还有贺珍,最初是明军,后来降了闯军,再后来又降了清军,再再后来又在陕西举兵反清;相较之下,王光兴的履历就稍微简单了一些,但也只是稍微而已,其人最初是干流寇的,在崇祯年间接收招安,后来一度降清,未几便又反正,便一直干到了今天。..

    这些人虽然并称为夔东十三家,但内里却是矛盾重重。比如从前干过流寇的王光兴就曾在崇祯朝协守襄阳,屡立战功。后来襄阳失守,他亦曾随荆西道徐启元多次死守郧阳,以拒大顺军。那段时期他主要的对手,互相之间多有血债的便是大顺军负责湖广方面军务的大将右营制将军绵侯袁宗第,也就是现在的大明靖国公袁宗第。

    大顺军的军制,级别最高的是权将军,全军只有刘宗敏、田见秀二人而已。下一层是制将军,亦不过五人,袁宗第就是其中之一。而刘体纯、郝永忠之流,此前都是袁宗第的部将。但是后来,袁宗第在大顺军败亡的过程中本部兵马损失过大,丧失了对右营诸部将的统辖,而刘体纯则凭借保住了手中的实力,反倒是后来居上。袁宗第心里有没有疙瘩,便不得而知了。

    还有那郝永忠就更有意思了,此人原名郝遥期,是大顺军中掌旗手出身的低阶军官,是故绰号郝摇旗。大顺军败亡期间,他的部队不减反增,很快就发展到了比他曾经的上司刘体纯和上司的上司袁宗第的兵力加一起都要多的程度。

    于是,内斗达人、坑爹大学士何腾蛟便极力拉拢郝永忠,利用其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特点对大顺军余部和其他与其合不来的明军大行内斗之事,李过、高一功、袁宗第、刘体纯他们就没少被折腾过,曾与胡一青并称的猛将焦琏也与其兵戎相见过,甚至一度收复湖广南部大片失地的远安伯陈友龙更是死于其手。

    等何腾蛟一死,明廷内部的楚党和吴党便对其群起而攻之,将何腾蛟做的那些败坏国事的恶行全都像是扣屎盆子一样扣到了郝永忠的头上。结果,这个混到最后混了个里外不是人的家伙只得又求到了他在大顺军时的那些老上司的头上,才得以容身于鄂西。

    再比如贺珍,其人早年是崇祯朝宁夏巡抚樊一蘅的亲信部将,后来降了大顺军,被李自成委以汉中一带的方面之任。结果等李自成兵败陕西,其侄子李过、小舅子高一功带着大批大顺军家属想要从汉中退入四川,已经降清了的贺珍却完全不顾情面,竭力阻击。李过和高一功的部队后来构成了忠贞营系统的核心武力,在他们死后,那支部队就被李自成的侄孙,也就是李过的义子李来亨继承,这份仇怨有没有一并继承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贺珍还在混闯营的时候还曾在汉中和大西军打过一仗,大败西营三万大军,当时领军的便是后来的秦王孙可望。所以说,贺珍不光是与顺军余部有矛盾,和西营系也有仇怨。

    除此之外,当年对其有恩的樊一蘅后来在南明前半段长期担任川陕总督一职。起初张献忠这个外敌尚在,川军各部尚且能够听令,等张献忠败亡,孙可望、李定国他们南下云贵,樊一蘅很快就被谭家兄弟、于大海、杨展那帮子川军搞得不能用事,后来更是病死山中。若说贺珍对那帮子旧川军没有心结,大概也未必有人能信吧。

    但是,贺珍举兵反清后,与刘体纯的关系一直不错,后者还曾奔赴陕西与之合兵进攻过兴安。据说后来贺珍兵败陕西,也是刘体纯作保,他才能跻身夔东十三家,但是和其他人的关系就不好说了。

    另外,李过、高一功、李来亨、党守素、马腾云等人在南明属于忠贞营系统,而袁宗第、刘体纯、郝永忠他们则长期活动于湖广。这两批同属于大顺军余部的部队,除了跟了何腾蛟的郝永忠以外,虽然理论上都是受堵胤锡的节制,但彼此互不统辖,也鲜有合作。

    总而言之,这些家伙之间的个人矛盾比比皆是,不胜枚举。除此之外,前闯军和前明军之间还存在集体性的矛盾。当然,随着第二次重庆之战的失败,三谭已经从夔东十三家除名了,这方面的矛盾一下子就少了不少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地狱笑话。

    “文督师真不容易啊。”

    就这么一群见面儿都要一边行礼、一边握紧了刀把子的家伙,文安之竟然还能做到驱使他们并力进攻重庆,而且第一次竟然还成功了,简直不可思议。

    陈凯依稀记得,早年在论坛上就曾看人提及过,永历朝最有能力的两个文官一个是堵胤锡、另一个就是文安之,这两个人还都节制过大顺军余部。然而,前者在世时,湖广和广西是何腾蛟和瞿式耜那对活宝说了算,被坑过不是一次两次了;后者督师时,曾经在湖广重创清军的大顺军余部已经退化成了夔东明军的一部分,那时候的西南抗清主角已经变成了西营系明军,虽然夔东明军也有过亮眼的表现,但是对大局已经起不到决定性作用了。

    “是啊,我也一直很想见见文督师。”陈凯记得,后世对这位六十多岁高龄仍奔波于川东、鄂西各地为众将振奋士气、筹措军粮的老人无不报之以极高的评价。对此,他亦是深受影响,很想和文安之亲自见上一见。

    不过,话说到此,陈凯却突然促狭了起来:“咱们两个别给文督师添麻烦就好。”

    陈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李定国亦是为之一愣:“此言何解?”

    “那些年,孙可望没少排挤过他们。故蜀王入川时,怕是也没少折腾他们吧。你这个晋王殿下,还带着个小蜀王在身边儿,他们不会觉得碍眼吗?”

    夔东明军和西营系之间的矛盾可不止是贺珍那么一家而已,双方要不是离得够远,怕是早就兵戎相见了,甚至当年刘文秀入川并吞了大量的明军,夔东十三家甚至可以说是幸存者。现在孙可望和刘文秀的结拜兄弟,带着刘文秀的儿子刘震出现在他们面前,场面可想而知。

    只是没等李定国作出反应,陈凯却又自嘲道:“我这边儿也好不哪去。李来亨和李建捷碰了面儿,闹不好是得上演全武行的。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给文督师增加劳动负担啊。”

    “李来亨和李建捷?”

    注:这十四个家夔东藩镇的爵位是文安之在永历四年出任川鄂督师时向明廷请旨的,说明起码在那年他们是活动于川东、鄂西的主要明军势力。但是他们的受封却是转年的事情,因为文安之出发后被孙可望拘禁了几个月,敕印也隐匿不发,这也是他们与西营系之间的旧有矛盾之一。另外,孙可望请封秦王,高一功他们也上疏骂过。彼此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从崇祯年间的闯营和西营一直贯穿到南明覆灭,也说不上哪一家是施暴者、哪一家是受害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逆臣(十四)

    这一点,李定国就有点儿听不明白了。

    李来亨是李过的义子,当年清军入关,李自成兵败陕西,李过、高一功他们是从陕西南下进入湖广的,后来忠贞营转战之处,也仅限于湖广、广西,最多再算上个四川。

    李建捷则是李成栋的干儿子,李成栋则是江北四镇之一的兴平侯高杰的部将。李成栋降清后是随着清军由浙江攻入福建,并独立完成了对绍武小朝廷的背刺,走的也是由闽南入潮惠的路线。其部在此后也都是活动于广东,包括李建捷亦是如此。

    这两个人的人生轨迹一個在西北和西南,一个在东南沿海,是完全不重合的,陈凯怎么还能有“全武行”的揣测,这完全不合情理嘛。

    但是,李建捷现在可是陈凯的亲信部将,甚至包括广东失陷后李成栋的那些仍旧坚持抗清的部将们也先后投入了曾经的粤赣督标、现在的中南经标的旗下,陈凯知道得肯定比他这个“西贼”要多得多。

    果不其然,见得李定国不明所以,陈凯便直接出言解释:“昔年,督师何腾蛟兵败身死,堵制军和忠贞营入桂,朝廷便曾有意将他们安置在广东就食。对此,锦衣卫指挥使李元胤极其不满,便暗中指使封川守塘官张祥开炮射击,将载有宣诏使者兵部侍郎程峋,及堵胤锡和忠贞营部分家眷的坐船击沉……”

    李元胤是李成栋的诸义子之首,李建捷、李元泰他们皆称其为大哥,李建捷更是李元胤的小迷弟。但是,李元胤为了阻止忠贞营入粤,便干出了这等事情。

    李来亨对李元胤所代表的东勋的感官肯定好不了,而李元胤他们如此行事自也有自家的道理在——广东一省便是他们打下来的,也是随他们反正才重归于大明的,凭什么分一块地儿给其他系统的明军就食。如果这时候不行雷霆手段,震慑住其他明军,尤其是让朝廷彻底明白他们的强硬态度,那么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明军涌入广东,分享他们的胜利果实。

    类似的事情还有,比如忠贞营的淮侯刘国昌亦曾受命救援广东,结果却遭到了两广军阀的围攻,最后刘国昌身死,其残部仍旧在广东北部坚持抗清。可是两广军阀却诬蔑刘国昌谋反,连同朝中的那些痛恨忠贞营的文官一并将其残部蔑称为白毛毡贼。

    再比如,明朝正规军出身的宝昌侯曹志建,被宗室朱谋烈稍加挑唆,便认定了即将从镇峡关退入广西的堵胤锡是来为忠贞营做内应以便于夺取他的地盘的,于是派兵夜袭,将堵胤锡随行的那一千军士尽数歼灭。事后,更是对藏匿了堵胤锡父子的监军佥事何图复痛下杀手。

    再再比如广西军阀庆国公陈邦傅自家废柴,被招来的义勇夺取了南宁城,便设法利用忠贞营排除异己。等忠贞营收回了南宁,他便又想要利用忠贞营去夺桂林。待遭到了李过、高一功的严词拒绝后,便怀恨在心,不仅联合其他军阀围攻、构陷忠贞营,更是矫旨封秦,利用西营系将之挤走。

    这样的事情,也从来不仅仅是针对忠贞营一家而已,其他明军之间的交往模式也大多是这么回事儿。有此这般,无不是武将藩镇化所酿成的恶果。就像是李元胤在决定对忠贞营下手时所说的原话那般:“我辈作鞑子时,渠不来复广东,今反正后,乃来争广东乎?且皇上在此,他来何为?”

    大到国际秩序,中及国家,小至公司、家庭,建立一个良性的机制才可以更好的实现总体性的提升。

    然而,明王朝的制度早已朽坏,伴随着清军在南明头几年的摧枯拉朽,其内部可分配资源也急剧减少。当外部竞争难度过大,内部资源又急剧减少,就必可避免的加剧内卷的状况。制度的朽坏更是会将之彻底推入“你不卷死我,我就卷死你”的死循环,而且还是那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性死循环。

    南明以降,湖广和四川这两个省就是个最具代表性的内卷集中营,尤其是湖广。刘成胤、黄朝宣、张先璧、曹志建、胡一青、赵印选、焦琏、马进忠、王进才、牛万才、高一功、李过、郝摇旗、袁宗第、刘体纯、陈友龙等等等等,今天你卷我、明天我卷你,就像是养蛊一样。

    不,确切的说还不如养蛊呢。养蛊养到最后好歹还能养出个最毒的出来,有何腾蛟这个大搅屎棍在,养到最后蝎子、蜈蚣也全都养成了蛐蛐,三顺王一到位,就全都退出主舞台了。若非是闷头儿在云南发育的西营系借着这段时间确实发育起来了,南明早就完蛋了。

    这一番话听下来,李定国也大概明白了陈凯的深意。南明这么多年卷下来,各势力之间或多或少的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矛盾。不谈个人,只说能够覆盖上万人以上的——西营系与闯营系、西营系与前明军、闯营系与前明军、西营系内部的晋藩与秦蜀二藩,光是把这四对儿协调好了,那就要花费莫大的精力和资源。

    文安之花费近十年之功,方才让夔东众将暂且放下仇怨去协力围攻重庆,而且第二次还是失败了。他们想要驱使这么多不同系统且互相之间矛盾重重的明军并力一向,若是没有战时内阁,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除非这其中的一家能够把其他人全部卷死,进而将之消化为己身所需的养料,实现蛊中王者的究极进化,最后把我大清毒死,倒也不是不可能,起码现在的闽王府和晋王府都存在有实现这一“壮举”的可能性。

    但是,满清会给这个机会吗?

    那些卷不动的就一定会坐以待毙吗?

    更重要的是,陈凯会允许他们继续这样养蛊下去吗?

    “原来,竟成你早前说的战时内阁的首要工作就是在控制区接壤后防止各部擦枪走火,是在那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些。”

    “是啊,见识过五虎乱潮的场面,由小见大也就不难了。”

    想当年,陈凯和郑成功凭几千新兵便能够逐步全取潮州,说到底是潮州人自家不团结,或者说是明末基层失控后的恶性内卷过于严重所致。各处土豪互相攻伐,仇怨越积越深,有的想要将明军赶出潮州却得不到旁人的支持,有的见事不关己就直接无视明军的存在,有的更是直接倒向了明军,跟着明军去收拾那些老仇人。

    潮州好歹还在陈凯和郑成功的努力之下恢复了秩序,可历史上的中国呢,卷来卷去最后沉落到了无底深渊,后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爬出来,怕是只有后人的后人的N次方才有机会知道吧。

    “那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其实不难,只要把握住了一个基本原则就够了。”

    “什么原则?”

    见得李定国兴致满满,陈凯也没打算藏私,面露昂扬之色:“恶性内卷滚粗,即便是良性内卷最多就只是助推之力罢了,发展才是硬道理!”

    眼见着陈凯又开始云山雾罩了,李定国也是无可奈何,反正他是听不懂这些的,但他有眼睛,可以亲眼看着陈凯把事情做出来。而且,应该也不远了,不是吗?

    兵船在顺着湘江飞速插入湖广北部地区,在陈凯与李定国汇合南下期间,王秀奇不光是拿下了岳州府城,更是将控制区向北推过了陆水,探马与清军在嘉鱼一线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杜辉在这期间也将部队一分为二,大部分支援王秀奇,小部分则去了常德支援林德忠。而后其亲领本部兵马坐镇常德府城,由林德忠继续向北拓展。

    而林德忠则在控制了荆州府城的同时,与夔东众将中驻扎巴东县城的兴平侯党守素取得了联系,而后者则立刻派人回奉节去通知川鄂督师文安之,告知其由陈凯和李定国亲统的大军正在向湖广北部赶来的好消息。

    很快的,这个消息便在夔东众将之间传播开来。荆州府巴东县平阳坝的塔天宝、荆州府巴东县陈家坡的马腾云、荆州府西北部兴山县七连坪的李来亨、郧阳府南部房县羊角寨的郝永忠、荆州府西南方向施州卫的王光兴,这些驻军于湖广的夔东明军迅速地得到了消息,并组织军队对清军弃守的府县大肆攻略不说,就连四川那边儿的夔东众将也赶忙奔着奉节而去。

    “巫山刘体纯、大昌袁宗第、大宁贺珍,都来了呀。”

    然而,陈凯却没时间等他们,就在他们赶来的同时,他与李定国也越过了岳州府城。当晋藩的旗号出现在了嘉鱼当面清军之际,那里的游骑也迅速地将之放弃。

    “鞑子将主要的兵力都集中在了武昌和汉阳,另外河南绿营也已经有几支部队南下,协助其控制黄州府一带。”

    “鞑子是准备用这两座城池尽可能多的消耗我军的兵力啊。”

    “也想为南直隶那边儿争取一些时间啊。”

    江山、磨盘山两战结束,满清在长江以南的统治基本上就算是完了,尤其是西南战场上,陈凯和李定国会师,兵力上便形成了数倍之巨的优势。

    清军如果不想被各个击破,要么放弃堵截夔东明军的荆州、襄阳这两处要点,要么放弃武昌和汉阳,显然前者的优先级是没办法与后者相比的,无论是政治意义上,还是军事的防御难度上。可如此一来,夔东明军就不可避免的将获得自由。

    现在,除了明军内讧,湖广的全面失守便是不可避免的,区别无非是时间早晚而已。清军却仍不肯放弃武汉,其目的亦是不言而喻。

    除却武昌和汉阳,北面的黄州府亦是清军所必守之地,但是能在最后阶段撤下去多少就不好说了——武昌在长江南岸、汉阳在汉江南岸,清军想要逃到黄州府地界,就先得设法渡过这两条大江,再经过黄州府地界退往河南或是南直隶。清军手里的船能有多大的运力,陈凯不得而知,但肯定还是优先八旗军,达素十有八九已经将船都攥在了手里,按照我大清的传统,那些绿营兵才是一群真正的炮灰。

    “武昌城西面和北面是长江,东面是泽湖,其防御重心必然会是在金口镇、纸坊一线。”

    越过了嘉鱼,清军便开始节节抵抗。挤压清军的控制区,乃是夺取武昌的第一步,但这也必然会耗费大量的时间。

    十天之后,明军已经抵近到金口镇一线,那里则已然被清军堡垒化了。挤压的工作还在继续,陈凯看着湖广天地会送来的情报,亦是难免流露出了些许兔死狐悲之色。直到,林德忠那边一个消息送抵,他才暂且放下这份心思,转而拉上了李定国匆匆来到了江边。

    远处,是一艘不怎么起眼儿的平底沙船,从对岸缓缓驶来。李定国有些奇怪,夔东众将不过都是些公侯,是轮不到他堂堂大明亲王来迎候的,甚至就连陈凯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如此——湘国公,同时还是经略四省军务的封疆大吏,夔东众将有一大半儿都在湖广,怎么说也该是夔东的藩镇前来拜会李定国和陈凯,而不是他们在此迎候。

    除非,是文安之。那位曾做过内阁首辅大臣的老督师驾临,他们确实是要亲迎的。可问题在于陈凯只是来了而已,仪仗什么的一概全无。而且,前两日刚刚来的消息,说是文安之正在筹措粮草,准备和刘体纯他们一道赶来,怎么也还得再些时日。

    沙船缓缓地抵近江岸的这座小小的码头,船夫放好了栈板,便只见得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身着精工打造的铁甲的武将三步并做两步的便跳了下来。可他却并没有急于上前向李定国这个晋王殿下和陈凯这个四省经略行礼,而是转过身去,恭恭敬敬的将一个养得白白胖胖、面色红润的中年人搀扶了下船。

    那中年人身着蟒袍,头戴翼善冠,只是那翼善冠的翦翅前垂同时又斜迤向中,既不似他戴的那种俯垂向前,也不似陈凯的平列冠下。可是,注意到此处,李定国却是陡然色变,转而向陈凯问道:“竟成,你早前说天子弃国是天大的好事,说的便是这个吗?”

    听着李定国是用“这个”而不是“此人”,显然是已经想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此间,陈凯却只说具体的等他把这二位爷打发了再说,便大步上前,大大咧咧的对那个中年人行了一礼。

    “下官陈凯,拜见东安王殿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逆臣(十五)

    东安王世袭出自楚王世袭,正统十二年受封,袭替至今。当代东安王讳盛蒗,与如今寄居于福州的楚王朱胜治是同代人,但年纪却要比那位楚世孙大上很多。

    此间见得陈凯上前行礼,他脚还没站稳,就连忙上前相扶,说什么也不让陈凯对他行礼。待扶稳了陈凯,更是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前去,对着李定国恭恭敬敬的就是一礼拜下。

    “殿下是宗室亲藩,这礼,本王受不得。”

    “当得,当得,若无晋王殿下、若无陈经略,小王焉能这么快就见得湖广重归大明治下。”

    东安王朱盛蒗的姿态摆得很低,那武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只待这两厢的礼数见过了,他才上到前来,对李定国和陈凯行了一礼,瓮声瓮气的言道:“末将郝永忠,见过晋王殿下、见过陈经略。”

    “益国公免礼。”

    “益国公客气了。”

    益国公郝永忠,被桂林留守瞿式耜称之为是郝逆的大顺军余部,亦是夔东众将中的一大实力派,此间行过了礼数,便面无表情的站在朱盛蒗的侧后,不发一言,只是由着朱盛蒗与李定国、陈凯攀谈。

    看了看朱盛蒗,又看了看郝永忠,已经丧失了和他们继续闲聊的兴致的陈凯干脆来了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接便放出了“天子弃国”的重磅炸弹,毫不顾忌郝永忠的那些部下尚侍立于两侧。

    “啊?”

    “怎么会?”

    这一次,朱盛蒗的嘴巴长得老大,郝永忠也绷不住了。可是,没等郝永忠出言,却只见朱盛蒗红润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得惨白,如被针扎了一般,连忙向李定国和陈凯躬身言道:“晋王殿下、陈经略,请恕小王身子不适,恳请返回房县就医。”说罢,他便转过身去,向郝永忠躬身言道:“劳烦益国公安排行程。”

    天子弃国,意味着什么,除了人心丧乱,更直接的便是帝位不稳。他只是个旁支,而且还只是個郡王,哪敢往这里面儿掺和。本来此行,便是趁着文安之未到,先在李定国和陈凯面前混个脸熟,为日后能够顺利回返封地打个前场。等文安之到了,这些朝廷重臣就要开始商议国事了,他一个宗室就不便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了。结果,哪晓得还能碰上这种事情,此刻自是如逃一般的,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回了房县,于他那东安王府的被窝里好生闷上几天。

    “殿下,倒也不必如此。”那郝永忠面对朱盛蒗的请求只是下意识的回了一礼,仍旧是并没有太过突兀的表现,显然是平日里那位东安王便对其很是客气。看过了这一幕,陈凯如是笑道,继而将战时内阁的事情和盘托出,一点儿避讳的意思也无。

    “本官已与晋王殿下和身在南直隶的闽王殿下商定,仿周召共和旧例,筹建战时内阁。总不能天子弃国了,咱们就分行李散伙吧?”

    听得陈凯这句俏皮话儿,朱盛蒗更是悔不当初。现在已经不只是皇位那么简单了,还把李定国、郑成功和陈凯这些朝廷重臣和军方实力派都牵连进去了。仔细想想,他们肯定也不可能背着文安之。现下天子不在国内,这些大明最顶尖的文武大员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他说什么都不是,一个不好便是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陈经略言之有理,陈经略言之有理,只是这朝廷大事,小王实在,实在……小王恳请返回房县就医。”

    又来了,陈凯对这病遁实在无话可说,但他也没打算为难朱盛蒗,便由着其返回房县,紧接着,更是对郝永忠表示,让其劝慰那位东安王一二,对此不必太过挂怀,他们本也没打算让他掺和,好生养病也就是了。

    “等文督师到了,我等再一并商议收复武昌一事。”

    送走了朱盛蒗和郝永忠,陈凯便与已然眉头紧锁的李定国返回到了中军大帐。挥退了左右,陈凯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便向李定国问道:“今天益国公对东安王的态度,宁宇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当然眼熟,他们这些流寇出身的明军基本上是没有敢对大明宗室不敬的,除了孙可望是个例外。可孙可望想的是什么,大伙儿亦是心知肚明,那厮压根儿就没惦着看到大明中兴。可他们不一样啊,他们是联明抗清,是要借助于大明的旗帜将满清消灭掉。等这一切结束了,他们自然而然的也就洗脱了贼名,成为大明的勋贵,或者说是股东,子孙后代也将坐享大明的股份红利,从此富贵绵长。

    而另一方面,他们同样存在着隐忧,那就是在传统皇权思维之下,他们当年的挣扎求活导致了天下大乱,他们就是乱臣贼子。等大明中兴了,难保不会有人想要秋后算账。到时候,他们能够依仗的除了军队以外,更多的还是皇帝的宽仁。那郝永忠将东安王奉在军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说到底还不是惦着日后有人秋后算账时,东安王能够站出来替他在皇帝面前说两句好话。

    “所以,竟成你想要让皇上,让皇上没了对我们下手的权力。”话说出口来,李定国却是猛地摇了摇头:“竟成,今上仁厚,断不至此啊!”

    “是啊,我也相信今上仁厚。”陈凯肯定了李定国的判断,可那个但是却仍旧如约而至:“但是,你能保证太子也能遗传这份仁厚吗?你能保证太子的太子也会遗传这份仁厚吗?宁宇,你保证不了!”

    “我……”

    没有让李定国想清楚他想要表达什么,陈凯已是微微抬手,深邃的视线仿佛望向了时空的彼端:“很多年前,我就曾设想过,若有一天大明中兴,天子会赐予我一个什么样的功臣号?”

    “功臣号?”李定国不明白陈凯的思维是怎么跳到这个上面,而且,比之爵位,功臣号这个东西他也是颇为陌生,起码到现在还不曾有过。

    “是啊,功臣号,太祖开国、成祖靖难所册封的勋贵都是有功臣号的。前者是为开国辅运推诚守正文臣或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后者则是为推诚辅国协谋宣力文臣、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或是钦承祖业推诚守正武臣。基本上都是因人而异的,有意思吧?”

    陈凯的思维模式似乎永远与其他人不一样,只是没等李定国跟上来,他便继续言道:“但是在查阅的过程中,我却发现了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事实。”

    “什么事?”

    在他的眼里,陈凯素来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这世上还有能够令其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实在让李定国难以相信。

    “宁宇,你知道太祖一朝册封了多少位勋贵,又有几位的爵位存留到了太祖驾崩?”

    这东西让李定国一个流寇出身的亲王如何得知,于是陈凯便自问自答道:“太祖一朝,不算追封,册封公爵有九、侯爵有五十、伯爵有四。等到太祖驾崩时只剩下了五位国公、四位侯爵和一位伯爵。”

    “这……”

    从巅峰时的六十三家勋贵最后下降到了只剩下了十家而已。短短三十年的时间,这个巨大的落差震惊得李定国半晌没道出个所以然来。而此时,陈凯也没有等他缓过神儿,将个中缘由一一道来。

    “我仔细查过,这五十三家勋贵之中大多数都是受到了胡惟庸案和蓝玉案的牵连,少数因为别的罪案而除爵,只有寥寥三家是因为无子嗣传承而除爵的。”

    “有人说,是太祖觉得建文帝年纪太小,驾驭不了这些勋贵,所以才要为其拔刺。可孝康皇帝是洪武二十五年薨的,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除爵的只有十五家。勋贵受牵连的最多的是胡惟庸案,那却是十二年前的事情,难道太祖还能提前十二年就预知到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这天?”

    “也有人说,太祖不是为建文帝拔刺,而是为孝康皇帝拔刺。这就更可笑了,孝康皇帝从龙凤十年太祖称吴王时就是世子,洪武元年便是皇太子,相当于做了近三十年的皇太子,根基之深厚大明至今怕是都没有能与其相较的吧,他在世时就连成祖都是要多乖有多乖,用得着太祖帮他拔刺?”

    孝康皇帝就是朱标、建文帝就是朱允炆,见得李定国仍旧瞪大了眼睛看着的他,陈凯便将他的结论言及:“太祖一朝,从来就不只有胡惟庸案和蓝玉案。空印案、郭桓案、洪武四年录天下官吏、洪武十九年逮官吏积年为民害者、洪武二十三年罪妄言者。前前后后被杀者高达十数万人之多,勋贵才几个,太祖要杀的从来不是勋贵,而是违法害民之徒。因为那些勋贵和贪官污吏、奸商刁民互相勾结,所以太祖尽杀之。”

    “前宋权相韩侂胄北伐檄文中有过这样一句话,说是: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太祖亦曾引用过此言。而于我看来,太祖其人,便恰恰深附此言。”

    “太祖年少时淮地旱、蝗、瘟疫接踵而至,一门上下几乎死绝。当时的暴元没有赈济吗,事实上是有的,但那些粮食银钱俱被贪官污吏们侵吞了。是故,害死太祖一门的并不只是天灾和暴元,最大的凶徒是那些贪官污吏。也正因为如此,太祖在位的那些年,对贪官污吏之狠辣亦是历朝所未见,正是源于那份藏于心底的刻骨仇恨和对大明未来的担忧所致”

    “撑到了太祖驾崩的那十家勋贵,魏国公徐达、鄂国公常遇春、曹国公李文忠、卫国公邓愈皆是早亡,他们的子嗣要么谨守家门,要么有不法事被处罚,但太祖念及旧情未有除爵。信国公汤和、长兴侯耿炳文、江阴侯吴良长期驻守防御张士诚的第一线,这三家与已经和那些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的淮西勋贵们交集极少。西平侯沐英是太祖的干儿子,平生只认太祖、马皇后和孝康皇帝三人而已,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其悲伤过度而至咳血,十年后孝康皇帝薨逝,更是心伤成疾,短短两个月就病死了。诚意伯刘伯温是浙东人士,与李善长、胡惟庸乃是政敌,亦是被胡惟庸害死的,自也不可能牵扯其中。所以,他们的爵位才能得以幸免。”

    这些,是从未有人与李定国讲过的。甚至,这个时代只怕也没有人将这些重新归类,进而引发思考。但陈凯曾经的那个时代却是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他所知之多放在这样的时代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那还有一家呢?”

    确实,陈凯只说了九家,但他留下这个缺口,恰恰就是要看一看李定国是否真的动脑子了。此间既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自然也不会藏私:“武定侯郭英在公侯多置田产的那些年,一介不取,吃穿用度仅凭太祖封赏和俸禄,为人处世更是谨小慎微。太祖对其信任备至,用其久典禁军,其胞妹宁妃后来亦摄六宫事。”

    另外九家勋贵确是能够幸免,但武定侯郭英却是个反例,他不光幸免了,还能备受器重。李定国听罢,亦是对陈凯此前的论断又信了几分。可是,这与约束皇权又有什么关系?

    “宁宇,太祖一直以来想要建立的就是一个能够让老百姓都可以吃饱饭的国度。可是,到了天启、崇祯年间,尤其是崇祯年间,这天下又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可是亲眼所见的。”

    “这,我闻李闯曾言,君非甚暗,臣尽行私,定是那些奸佞蒙蔽圣聪!”

    封建思想的钢印是何其顽固,陈凯亦是心中暗叹,所幸他本也没打算将李定国全面改造为五四新青年:“嗯,这话我也听说过。但我还听过一句话,说是每次烈皇想要加税,每次烈皇否掉地方上要求因受灾而申请的减免时,都会说上一句:暂累吾民一年。这一年又一年下来,说了十七年,都说成口头禅了。”

    这话,后来还被人写成了诗,说是“近闻加赋派民田,暂累吾民又一年”,讽刺的又何尝不是崇祯的虚伪。

    陈凯的阴阳怪气直听得李定国当即就愣住了,不是刚刚吃了几年饱饭就能把少年时吃过的那些苦楚就能忘得一干二净:“竟成……”

    “哎,宁宇啊,我闻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臣。若非君昏,臣子但凡有个奸邪的,还不早就被斩了。可烈皇登基之后,杀了多少大臣,国事却是越来越败坏。说到底,问题的根子就在他自己的身上。他不像高皇帝,吃过民间疾苦,觉着老百姓苦几年就苦几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殊不知莫说是几年了,在那连年大灾的年景之下,哪怕是抚恤晚上些时日,老百姓也会成批成批的饿死,而烈皇竟然还有收税。熹宗皇帝驾崩前曾殷殷嘱托烈皇,言吾弟当为尧舜,可他就是这么当的尧舜?分明是言尧舜之语,行桀纣之实!”

    那些他原以为已经死去了的记忆此刻不光是突然活了过来,更是正在疯狂的攻击着他的内心,使得李定国面色惨白,汗出如浆。

    陈凯很清楚,这番话,对郑成功说、对张煌言说、对文安之说,都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因为人和人的经历是截然不同的,他们不曾经历过如李定国般那种曾经长期濒临饿死的绝境,甚至如果不是张献忠收养了李定国,大明也不会有如今的晋王殿下。

    “君昏臣奸,残民以逞。我从来不认为你等当年挣扎求活是错的,因为如果你们是错的,高皇帝又怎么解释?无论是李闯,还是你的干大,他们所行的是汤武革命的伟业。只不过,他们各有各的问题,最后全都失败了。所以,成王败寇,他们就是贼,而你、袁宗第、刘体纯、郝永忠、李来亨,你们也同时都是贼。但错的是你们吗,你们从生下来的那天就梦想着要祸乱天下吗?”

    “不,我从不曾想过要祸乱天下。错的不是我,错的是那些昏君奸臣!”

    一字一句的将这话说出口,李定国已是泪流满面,那些日渐淡薄的记忆重新清晰了起来,在陈凯的推波助澜之下,更是反复冲击着那些他曾经始终认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暗道了声“抱歉”,但陈凯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反倒是继续将他的想法延伸下去:“今上仁厚,我也愿意相信那位太子未来也将会是一位仁君,但问题是,今上仅仅只是仁厚,他同样昏庸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等到将来,一旦大明被今上或是太子搅得天下大乱,老百姓没了活路只能揭竿而起。到了那时,作为国之柱石,你是剿还不剿。反正我下不去手,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他们的错。”

    “我要做的,只是约束皇帝的权力,避免那些不知民间疾苦的天家子弟祸国殃民,因为他们不是高皇帝。我相信我在做的事情,高皇帝是能够理解和支持的,因为高皇帝也保证不了他的后代子孙之中就不会再出这样的昏君!”

    透过历史,陈凯很清楚,昆明期间,永历在军方有三大忠臣,或者说是三大桩角,他们分别是沐天波、李定国和刘文秀。这三者之中,沐天波在内管理禁军,直接负责他的安全;李定国和刘文秀在外,分别负责出击湖广和经营四川。现在刘文秀死了,沐天波跟着去了缅甸,只要能够让李定国将忠君和爱国这两个被有心人黏在一起的概念分割开来,将永历在国内的最后一个桩角转化过来,于他而言就是胜利!

    而获得胜利的最佳方式并不是想方设法的让李定国强行分割忠君与爱国的概念,对于一个封建时代的成年人而言,那是事倍功半的。只需要将他对永历的忠诚转化为对大明和明太祖的忠诚就够了。毕竟,朱由榔这个皇帝再大,还能大得过朱元璋不成?

    “高皇帝吗?”李定国清楚地记得,陈凯当时对他说过,战时内阁是为了高皇帝建立的大明帝国而战,他们自然而然的就是高皇帝的忠臣,也是大明帝国的忠臣。

    “是的。”陈凯点了点头,继而由衷地说道:“其实,这事情对今上而言也是好事。”

    被约束了权力,竟然还是好事,李定国对此亦是完全不能理解。而见得其人面露疑惑,陈凯便坦言道:“宁宇,你以为武宗皇帝和熹宗皇帝驾崩前的落水都是意外吗?”

    “你说什么!”

    这样的惊人之语,着实将李定国吓了一跳。可陈凯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打断而停下来:“莪不知道真相为何,也没兴趣在这上面花时间探究。但是我知道,他们在位时都试图通过宦官或是外镇武将重掌大权,朝中便有很多大臣反对。有些事情等真到了这个份上,就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了。放下干涉朝政的权力,在后宫中安享富贵,不必再为了手上那点儿权力担惊受怕。一个无忧无虑的太平天子,对于今上这样的人而言,应该才是更适合他的吧。”

    这样,李定国对永历最后的那点儿亏欠之情也就可以放下了,不是吗。

    从上一次关于战时内阁的讨论起便始终困扰着他的撕裂感在此刻变得愈加明显,李定国低下头,默然无语,陈凯亦是不再发出一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仅此而已。直到良久之后,李定国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竟成,你能保证天子放弃权力后国事就不会再被败坏吗?”

    “我保证不了。”陈凯摇了摇头,却不见丝毫的无奈,有的仍只是那一如既往的斗志昂扬:“我听说,朝中有很多人对郭督师颇有微词,说我用咨议局的议员位置收买他的族人,他便与我狼狈为奸。哼,那群蠢货,他们什么都不懂!”

    “郭督师之所以默认了我的所作所为,乃是当时我对他说过,大明的祖制已经救不了大明了,他在地方多年,心里自然明白这道理。而我,给了大明一个新生的机会。我不能保证我做的就一定是对的,但不改变,大明就是死路一条,最多是早死晚死的区别。所以,我愿意为此而努力,哪怕是以身为祭。”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逆臣(十六)

    汉朝时,更始帝无故杀光武帝长兄,更是在夺了刘秀的兵权后将其派去了河北宣抚。可刘秀一个光杆司令,却能令大批豪杰生死相随,到了河北之后更有无数素未谋面的豪强欣然投入麾下。究其原因,昆阳一战,刘秀威震天下,所以人们愿意投资于他,而非比他更加强大的那些对手。

    如果有人向李定国表态,说其有良法可救大明,李定国最多只会是将信将疑,甚至干脆将这个疯子乱棍打出王府。但陈凯不一样,他是亲眼见证过陈凯所创造的奇迹的,而且还不止一次。陈凯告诉李定国,大明的祖制已经救不了大明了,那么就肯定救不了了,他相信郭之奇当时的想法和他现在的想法必然是一样的。

    “原来是我等误会郭督师了。”

    卧槽,原来李定国也……陈凯实在拿这個晋王殿下没办法了,干脆将后面的话继续说来:“宁宇,如你和你背后的晋藩众将、如蜀藩众将、如孙可望的那些旧部、如夔东众将、如牧翁、如张侍郎、如大木、再如我,咱们都将会是第一批的受益人。”

    对于西营系和闯营系,李定国是能够很轻易的理解的,毕竟他们不是挖过老朱家祖坟,就是把崇祯逼得自挂东南枝,而且还都干过杀害大明宗室的事情,还不止一次。皇帝没有了权力,就可以避免其对他们秋后算账。

    待他再细思去,钱谦益降过清,是有过黑历史的人,张煌言是鲁监国的亲信文官,郑成功则干脆受过隆武帝信重厚恩,这些人对永历而言也都是信不过的。但是,陈凯又没拥立过别的宗室,也不曾干过流寇,他怎么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竟成,旁人都好理解,你……”

    见得李定国不明所以,陈凯便解释道:“万历朝首辅张太师持国时,厉行变法,为此得罪过很多人,但朝廷的财政收入却大幅提升,百姓的负担也因此减轻。结果张太师去世,神宗皇帝前脚还在病榻前对之依依不舍,后脚就下令抄家并追夺此前的一切奉赠,甚至将张太师的儿女活活饿死在府中。”

    李定国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可是听过了之后,他便更加坚定了他的看法——陈凯是个愿意纠正这个国家的问题的人,并且始终在为此而努力。与那些嘴上天花乱坠,到手底下却屁也没有的家伙是截然不同的。

    此番,陈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们可以无有顾虑的为驱除鞑虏而战斗,同时也给他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为的却就不只是驱除鞑虏这么一件事了,更有对未来大明中兴后的变法所做的准备。

    “还是那句话,今天的对话,出我口,入你耳,仅在这间屋子。出了这间屋子,我便不认了。”

    听得这话,浓眉大眼的李定国亦是无语。确实,无论是蜀藩、秦藩、亦或是夔东众将,与陈凯的交情都远远没办法与他相比。陈凯愿意将心里话说给他,既是对他的信任,同样也是为了避免日后被他发现而损害了彼此间的情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还是得先把战时内阁的筹备会议开起来再说,有了战时内阁后面的事情才好做得。”

    说到此处,陈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在案上翻找了起来。很快的,他便将几份报告推给了李定国。

    “达素下令增加武昌城头的守具数量……”

    “达素给金口镇、纸坊守军下死命令,必须坚守到……”

    “胡全才抓紧修葺汉阳府城城墙,并增设炮台……”

    “达素命南昌驻防八旗控制水门及水师……”

    “……”

    一沓子报告,清一色的来自于湖广天地会。李定国一一翻看,对于陈凯搞出的这个天地会更是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但是,赞叹过后,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问题。

    “等等,怎么都是达素和胡全才在下令,洪承畴呢!”

    ………………

    京杭大运河上,一艘清廷的官船正在缓缓向北驶去。船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却不见任何旗号,来往的船只都是走惯了这条运河的,见得此状便纷纷让开了主航道。

    官船如入无人之境般向北航行着,最内里的一间船舱里,昏黄的烛火仿佛静止不动似的在烛台上默默燃烧着,窗子未有打开,空气亦是愈加混浊,若非是尚且还能听到些呼吸的声响,以及烛火时而爆起的火花,便恍如是身处于尘封千年的墓室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烛光渐渐衰微,随着船的稍一摇晃,便熄灭于无。黑暗中,一个脚步声匆匆踱到桌前,换上了一根新烛,在微弱的光中依稀可见是个书童打扮的少年长舒了一口大气。待其转过头去,那宛如棺椁的拔步床上,枯槁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似乎动了动,那书童上前看了一眼,便连忙冲出了船舱。

    很快的,一大群郎中、文官和武将便蜂拥而入。待几个郎中依次把过了脉象,又低声交流了一番后,一个年纪最大也最具名医气质的郎中便对其中一个年近四十,官服上补子上绣着锦鸡的文官将他们诊断的病情汇总了一番。

    文官面露忧色,却还是好生将他们送了出去,而后与其他几个文官和武将聊了几句,便要出去,却只听得一声微弱的呼唤,便连忙冲到了床头。

    “亨九。”

    “老经略。”

    “洪经略。”

    一众文武官员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的,为首的文官便记起了郎中的嘱咐——洪承畴的病见不得风,但这船舱气闷,最好不要待太多人,于是他便将众人都请了出去。

    “铨士,到武昌了吗?”沙哑而微弱的声音传来,湖广左布政使黄志遴登时便是一阵愕然。只是没等他回过神儿来,却听得洪承畴又道了一句:“已经过了武昌了是吧。”语气之中已不见半分疑惑,有的只是平铺直叙和了然于胸。

    听得这话,黄志遴叹了口气,深知这个看上去已经老糊涂了的姻亲其实比谁都精明,眼见着瞒不下去了,他也只得照实说来:“朝廷命我等回京述职。”

    “回京述职吗?”洪承畴沉吟片刻,便对黄志遴单刀直入道:“长沙幕府还剩多少人?”

    “这……”黄志遴闻言一惊,刚想作缓兵之计,却立刻被洪承畴打断。眼见于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确实有些人离开了。”

    “不止是有些人吧!”

    黄志遴的声音细若蚊呐,对此洪承畴自是直截了当的让他将详细情况一字不落的说与他听:“张道澄、蒋应泰、徐腾、茹道通、郝宗福、张旭初他们都在船上,一会儿我便叫他们过来。”

    “还有呢,不要只报喜不报忧。”

    “呃。”黄志遴无奈,只得继续言道:“刘见龙、吴弘道、陈元璐、宋成名、杨正萃、黄中道、刘兆龙、车鼎瑛、彭而述、廖文英、郑斌、傅有钟、梁国豹都没有应命,许是撤离得太过仓促了,没来得及……”

    “继续。”

    “亨九……”

    “继续!”

    闻言,黄志遴深吸了口气,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吴正中接到消息后先是躲了起来,后来有情报说是在杜辉入城后,他便向明军请降,陈凯仍命其担任长沙分守道。另外,罗宾聘、彭应、张大德、胡尔恺、史宗尧、邹卓明、彭琦、汪文达、周应遇、王钟、周之翰、张大慧、张大奇、朱应升等人也陆陆续续的降了明军。除了史宗尧、彭琦、汪文达仍任原官外,其他人都进了陈凯的幕中……”

    长沙分守道吴正中、湘潭知县史宗尧、宁乡知县彭琦、宁乡典史汪文达,除了他们四个以外,余者皆是常年在长沙佐其治政用兵的幕僚,各有各负责的方面,由以张大德最著,称得上是长沙幕府的智囊。

    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洪承畴甚至可以清晰的记得他们相貌和声音,以及他们在长沙幕府所做出的每一项贡献。可是,这些人竟然全都降了明军。

    至于那些没有应命的,俱是不在长沙府任职的长沙幕府成员——从湖广按察使司副使分巡上湖南道彭而述,到永州府知府黄中道、衡州府同知廖文英、宝庆府督粮通判陈元璐、宝庆府经历宋成名、桂阳州知州刘见龙,再到沅江县知县吴弘道、常宁县知县朱瑛、桂阳县知县杨正萃、兴安县知县刘兆龙、会同县教谕车鼎瑛,乃至是沅州副将郑斌、衡州副将梁国豹、宝庆参将傅有钟。这些文武官员十有八九是降了明军,只是暂时还不为他们所知罢了。否则的话,茹道通都能从辰州府最南端的黔阳县跑回来、徐腾都能从郴州兴宁县跑回来,其他人却没有接到消息,这怎么可能嘛。

    很快的,洪承畴就从这些名字中找到了一些规律来,那就是逃回来的不是北方人就是汉军旗人,而那些降明了的和失联了的则是清一色的南方人。显然,已经没有人看好清廷在长江以南的统治了,而那些逃回来的,更多的也是身不由己吧。

    “还有呢?”

    “没,没了。”

    见得黄志遴如斯,洪承畴惨然笑道:“放心,我还撑得住,肯定还有更坏的消息。一口气说完了,我也就可以松心了。”

    “哎。”眼见于此,黄志遴也只得说道:“昨天胡全才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蕲黄四十八寨复叛,李有实和曹胤昌将周师中、陈宏范等人骗入了寨子,一并杀了祭旗……”

    听到了这个噩耗,洪承畴好一阵没说出话来。

    蕲黄四十八寨与夔东十三家一般,都不是准确数字,指的是分布于湖广、河南、南直隶三省交界的一系列抗清武装。他们以山寨的形式分驻各地,大概有三百多处山寨,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其中的四十八个山寨,故称蕲黄四十八寨。

    这些山寨皆驻扎于易守难攻之处,多由当地乡绅担任寨主,在地方上影响力极大。他们控制着三省交界的大片区域,平素下山袭扰各地,等到清军进剿便守望相助,死守各处营寨,乃是湖广北部地区与夔东十三家同样让清廷挠头不已的地方抗清势力,更是与夔东十三家一东一西对湖广北部的清军形成了两面夹击的局面。

    当年洪承畴招抚江南期间,就曾出死力打击过这片广大区域的抗清武装中的那些活动于南直隶英霍山区的部分,将这些抗清武装的总盟主兵部尚书张缙彦都抓来招降了。可这也就仅限于他能管得到南直隶而已,湖广这边儿的抗清武装仍旧有着庞大的规模,并且与诸如夔东十三家、摇黄十三家等抗清武装构成了对满清在湖广北部统治的巨大威胁。此番担任西南经略,这招抚蕲黄四十八寨便是他到任后的一项极其重要的政绩。

    当然,所谓的招抚也只是招抚了部分山寨,而后以这部分山寨作为支撑点,对其他山寨或打或拉,逐步蚕食这片广大区域的抗清势力,并构建起满清在这片三省交界地带的统治秩序。

    在长沙幕府中这方面事宜最主要的负责人就是周师中和陈宏范,前者是汉军旗人,后者是湖广本地知名乡绅,他们互相配合,从本就属于蕲黄四十八寨的前福建都转运司照磨曹胤昌入手,招抚了其至交好友,同时也是一寨之主的李有实,以此作为突破口展开了对整个蕲黄四十八寨抗清武装的剿抚工作。..

    对于他们的工作,洪承畴一直是极为赞赏的。陈宏范还拿捏着那副遗民的架子,不肯接受他的正式任命。但周师中那边儿,本就是他极看好的幕僚,如今招抚大计已近全功,他准备等彻底拿下广西后,便上疏举荐其担任广西布政使司参议分守左江道。朝中的关节都已经打点妥当了,只等着灭国大军在抵定了云南大势后,进而转战广西,他便可以正式上疏。哪知道,周师中却死在了其最开始立下大功的所在,蕲黄四十八寨亦是降而复叛。

    “何至于此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逆臣(十七)

    黄志遴很清楚,洪承畴所指的并不单单是蕲黄四十八寨的事情那么简单。湖广空虚,当他们选择放弃袁州府的那一天,就必然要面临着大批清廷官吏将校的倒戈而去。对于湖广南部的那些非长沙幕府成员,他们本也没有指望过太多。可是长沙幕府的成员们却完全不同,他们几乎全部都受过洪承畴的恩义,在这样的时刻却仍不肯与其共度时艰。若只是一两个也就罢了,这么大面积的降明,确实让人感到无法理解。

    “亨九。”长叹了口气,却好像是将胸中的生气一同叹了出去,一时间,洪承畴混浊的视线中甚至依稀可以瞧见他这个尚在盛年的副手和姻亲竟仿佛是突然老了十几岁出去:“你病倒之后,我们等到了消息,说是伪帝弃国了。”

    天子弃国!

    这样千载难得一见的好消息登时让洪承畴的精神为之一振,可也就只是那一瞬间罢了,他便立刻反应了过来:“铨士,陈凯到底做了什么?”

    洪承畴一语中的,黄志遴也只得叹息道:“早在这事情在湖广传开前,陈凯便于橘子洲上提前宣布了此事,并声称与老本贼和海寇已经商议妥当,将会彷照周召共和旧例成立战时内阁,代天子行政。海寇表示会尽快收复江宁,以便于战时内阁能够在孝陵前将此事禀告于前明太祖。老本贼更是承诺会将黄钺移交给战时内阁。亨九,这消息甚至是我们离开武昌后才爆出来的,可也就是这短短的时日里,蕲黄四十八寨就反了,就连那些忘恩负义之徒,他们也大多都是那之后才降过去的!”

    明时的内阁制不同于近代西方内阁,受到皇权的限制极大,皇帝可以凭借司礼监掌控的批红权轻而易举的制约住内阁的权柄。

    有明一朝的权相无一例外的是通过与大宦官内外勾连,从而实现的对权力的掌控,比如张居正和大太监冯保的组合就是最好的例子。这还是内阁强势的时候,若是赶上内阁弱势,而宦官势力大涨的年月,王振、刘瑾、魏忠贤之流一样可以将内阁变成自家的传声筒,文官反倒是会变成宦官的附庸,确切的说是宦官背后的皇权的附庸的附庸。

    内阁制度确实使得明朝哪怕出现皇帝常年不上朝、哪怕出现皇帝行为乖张也并不会影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但司礼监握住了批红权,仅仅掌握票拟权的内阁就只能听命行事,因为对朝政的决定权在于批红,而不是票拟。

    可现在,不一样了!

    “周召共和、战时内阁、孝陵上疏、移交黄钺……陈凯真是好手段啊,天子弃国这样的噩耗都能让他变成士大夫的饕餮盛宴。”

    孔孟以前,道统和治统是合一的,而在孔孟之后,道统和治统的承载者逐步的一分为二——统治者身份正当性和合法性仍旧源于血缘和身份,但是其行为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却要通过道统的论证才能成立。于是,便从思想上形成了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模式。

    理论上,道统的至上性是要高于皇权的存在,其行为合乎儒家道统,即孔子所倡导的“仁”的便是明君、仁君,不合乎的便是昏君、暴君。但是,事实上作为承载者的士大夫更多的只是皇权的辅助者或是制约者,因为道统的概念之虚无远不如皇帝生杀予夺的权柄来得更为真切!

    但是,道与治的承载者们之间的争衡却从未有哪怕一刻停歇过。以明为例,八股取士确实让朱家皇帝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儒家士人,可一样避免不了儒家士人对皇权的侵蚀。朱元章废除了宰相,可他的子孙后代们为了维系统治却创造了另一批名为阁老的“宰相”。从一个文职秘书机构,逐步成长为帝国最高行政机构,在这一过程中被削弱权柄的又何止是武将,曾经明太祖悉中书省及部分大都督府之权柄归于六部,而后那些权柄也逐步为内阁所掌控。

    可是,皇帝仍旧掌握着批红大权,他可以轻而易举的通过扶持宦官来制衡士大夫。于是,士大夫想要掌控权力,就须得与宦官联手,比如阉党便是以魏忠贤为首的宦官集团,这一被天启皇帝摆在了明面儿的势力与士大夫中的一部分实现了合作,而东林党权势熏天的岁月里,同样有王安在内廷手握批红大权!

    明朝内阁与司礼监之间的战与合随着明朝灭亡便宣告了结束,有清一朝,满清统治者不遗余力在加强中央集权,士大夫的地位和人格被贬低到了连奴才都不如的地步。可一旦八旗军势弱,也立刻会有湘军、淮军、楚军这样的儒家士人武装跳出来,一边帮助满清镇压内部起义、抵御外部威胁,一边侵蚀满清所掌控的权力。甚至当八旗亲贵撕破脸,搞出个皇族内阁,原本还寄希望于靠开国会以实现和平夺权的儒家士人们一样可以反手将北洋军阀和革命党送上时代的潮头。

    正统年间,内阁的票拟权就是在皇权的夹缝中争出来的,现在批红权也要落到内阁的手里。而清廷那边儿还在实行一部两尚书,满汉各一,满尚书理事、汉尚书伴食画诺的民族歧视政策,这特么怎么比啊。就好像是同样经营一种买卖,等生意达成了,获益却截然不同。而经过了江山、磨盘山两战,就连付出都拉平,甚至是调转了。也难怪,那些人会愈加的不看好满清。

    他的那些长沙幕府的成员,确实都受过他的恩义,可他们更是儒家士大夫,为了个人情谊去背叛阶级立场,洪承畴再会拉拢人心也做不到这个的。而那蕲黄四十八寨更是可怕,那些寨主基本上也都是在野的乡绅,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些家伙听闻陈凯的豪言过后会是何等的兴奋。

    “这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认了。”

    想他洪承畴,出任西南经略以来,创建了高效的长沙幕府;组建了战斗力为绿营之雄的西南经标,以及五千里长边内一系列的绿营劲旅;招抚了如蕲黄四十八寨,连山瑶族抗清武装,乃至是来自于西营系明军、夔东明军、明朝正规军、地方义军在内的大量抗清武装;瓦解了摇黄十三家,剿灭了湘东南的红头军等另一些不肯降顺的抗清武装;使尽了百般手段拉拢湖广士绅,哪怕不能将他们拉到清廷这边儿,也要让他们不为明廷所用;更是大力恢复了湖广南部地区的民生——屯田、修路、造船、贩盐、加征“洪饷”、整顿驿站、修缮城池、囤积粮草、打造武器、抓捕细作……

    他这些年做了太多太多,已经把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官能做的都做了个遍了,才勉强撑到了西营三王内讧,孙可望降清。若是没有他的话,清廷在湖广的统治,甚至是在长江以南的统治早就完蛋了,哪里还会有一战灭国的机会?

    可是,这一切都不存在了。陈凯的咨议局让连山瑶族抗清武装转而投入了广东明军的怀抱;陈凯的天地会借助于他拉拢士大夫的手段趁机渗透了湖广北部的各级官府;陈凯的广东明军攻陷了南赣、夺取了江西、进而横扫湖广大地;陈凯派往云南的一个侠客就凭着一把苗刀便葬送了数万满清精锐的灭国大军……

    今天,陈凯的战时内阁更是将湖广的士大夫全都拉了过去,哪怕是他的那些长沙幕府成员亦是无法例外。他在湖广拼搏的这些年,湖广的那些基础设施、那些屯田、那些仓储、那些军队、那些高效运行的官僚体系,现在全都为陈凯做了嫁衣裳!

    “铨士。”洪承畴双眼无神的看着床顶,幽幽的说着:“到了京城,你要尽快与我划清界限。”

    “亨九,你说什么!”

    面对着黄志遴的震惊,洪承畴仍旧是那副

    旧是那副有气无力但却不容有任何质疑的态度:“不光是你,其他人也一样,尽快与我划清界限,或许还有机会免于一死。我,对朝廷而言,已经剩不下什么利用价值了。”

    永历十三年六月,哪怕是已经过去了半年,北京城里的萧瑟仍旧,人气儿没有恢复哪怕半点儿。

    此前,江山大捷的阵亡名单传来,正蓝旗和镶蓝旗聚居的宣武、正阳、崇文三门一带和镶黄旗聚居的安定门一带便立刻有近半数的家庭带了孝。等磨盘山大捷的阵亡名单送回来,戴孝的范围一下子就扩大到了除却德胜门一带正黄旗的聚居区外的整个北京内城!

    一时间,就连用来制作孝服的白布都脱销了,甚至顺治从内务府、从户部的库房里将白布都翻出来发给那些有家人战死的八旗家庭都不够用,以至于不得不从外地紧急抽调白布。

    哀恸过了,接下来就是对那些致使战败的罪魁祸首们的声讨,京城的八旗大爷和旗人姑奶奶们不分满、蒙、汉军,纷纷走上了街头,日日堵在皇宫门前哭丧、堵在那些他们认定需要承担罪责的官员家门前叫骂,说什么也要让清廷尽快惩治那些罪魁祸首。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浙江、江南、江西的官员无不是被两蓝旗和镶黄旗阵亡者的家属们一一点名。但是两个来月之后,他们的声浪就被其他几个旗,包括镶黄旗另一半的家属们盖过去了。而这一次被点名的就换做了灭国大军的幸存者,比如吴三桂、王辅臣、赵良栋,再比如长沙幕府的那些官员。

    当然,有幸前后两次都被点到名的南昌驻防八旗的昂邦章京章佳*达素,这位“满洲第一勇士”的好兄弟一下子就在整个北京城里打响了知名度,成为了街知巷闻的流量代言人。

    真是可喜可贺!

    然而,没等达素有机会将流量变现,风向就突然变了。四月里的某一天,因为举荐达素而备受攻讦的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瓜尔佳*鳌拜在朝会上突然指控西南经略洪承畴诸般大罪——弃土、弃军、丧师、辱国、贪墨粮饷、虚报公银、滥用私人、钳制将帅、顿兵不战、谎报军情、靡费军饷、私通外敌、催促多尼进军致使其中了明军埋伏等十三条大罪。

    这位满洲第一勇士中气十足的喝骂声当即便压倒了一切的杂音,只在片刻之后,朝中的辽东旧臣、北党、八旗亲贵们便纷纷出言声讨,要求将洪承畴处以极刑。甚至就连那些还没被陈名夏、陈之遴牵连到的南党们也连忙随声附和,生怕慢上哪怕一秒都会被其他人冠之以洪承畴同谋或是党羽的罪名。

    那一天之后,在北京城中,达素这个名字便如同是爆出了黑料的过气网红似的,迅速地被粉丝们丢在了一旁。八旗子弟们如磕了药似的疯狂的追逐着新晋流量,但同时又是作品等身的老戏骨洪承畴的一切,乃至是都到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地步。

    洪承畴位于皇城地安门外东大街南锣鼓巷的宅子当天就被狗仔爆了出来,很快的,他的家人和仆人们就发展到了连买菜都用不着了的地步——热情的八旗粉丝们每天将成吨的烂菜叶子、臭鸡蛋以抛射、直投等多种方式投喂给他们。很多聪明的汉人干脆做起了这方面的买卖,从城外倒买倒卖进来了大量的应援物,并且通过用同样的投喂方式拉近了与曾经高不可攀的八旗大爷们的距离,突显了我大清满汉一家的先进民族相处模式。

    甚至由于粉丝们的广泛支持,洪家的商业版图也迅速扩张,很快就发展到了足以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内涉足稳赚不赔的房地产行业的程度。旁的不说,每天由粉丝们投喂的砖头就足够再盖起一栋南锣鼓巷的宅院……

    对于粉丝们的热忱,作为资方代表,同时也是最大的粉头儿,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内务府总管、一等伯赫舍里*索尼深表感动,并代表资方表示,应热情地粉丝们的极力要求,新一代天王巨星洪承畴即将从湖广影视拍摄基地返回到热爱他的北京城,与北京城的广大粉丝们亲切会面。

    另外,官方粉丝应援团首席应援官,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总理銮仪卫事内大臣、一等公钮祜禄*遏必隆亦郑重承诺,在隆重的见面会结束后,资方将正式启动年度重磅艾皮——史诗大剧《洪承畴桉》的审理,不,是拍摄工作,请广大粉丝们安心等候,他们定会以最佳的状态将这部注定成为世界电影史上的丰碑巨作以尽可能快且完美无瑕的方式呈现给广大的粉丝和观众,以回馈粉丝们长久以来的支持。

    当然,也有一些仍旧支持达素哥哥的粉丝们对于资方的凉薄表示了不同程度的不满。而作为回应,洪承畴的部分粉丝则表示达素这种没有演技的小鲜肉咖位太低了,不配和他们的叔圈王者炒西皮。更有一些其他经纪机构发现了其中的流量密码,试图借洪承畴的东风炒作一番他们旗下的签约艺人,结果这种炒热度的行为同样遭到了洪承畴的那些粉丝们的鄙夷,甚至是谩骂。

    所幸,洪承畴的极端唯粉比例并不高,更多的粉丝还是相对理智的,希望洪承畴可以与更多的明星合作,创造出更多的热播好剧和真人秀综艺作品。

    更有不少粉丝提出了跨时代的演艺模式,即将先后参加了江山、磨盘山两季《明军去哪儿》真人秀的洪承畴、济度、多尼、吴三桂、赵布泰、达素、孙思克、赵良栋、王辅臣、黄志遴等一众明星和他们的家人们拉到一起组团出道。

    资方中的大部分股东对于这个想法深表赞同,凭此他们便可以通过娱乐行业的大肆扩张来弥补资方在浙江、云南两次投资失败所造成的亏损,并借此重新赢得市场信任,力争在今年下半年的财务报表上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然而,资方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最后却是另一批人数更少,但股权占比更大的一众股东主导了会议的进程。

    接下来,他们表现出了更加高瞻远瞩、高屋建瓴、高人一等的眼光,积极开发不同于传统的新型营销模式,并不急于扩展洪承畴的流量广度、而是继续挖掘其流量深度,加大力度在各种媒体上卖力宣传,不断地刷新洪承畴的流量巅峰的同时,也扩大了唯粉的比例。

    其中,尤以董事局中的两大股东——镶蓝旗风投和正蓝旗基金,以及资方旗下着名硬汉型动作巨星,素有“满洲史泰龙”之称的瓜尔佳*鳌拜在其间运作得最为积极。

    对此,一些洪承畴和达素的双料黑粉提出了新的质疑,那就是洪承畴的爆红很可能就是达素在背后所导演的,为了防止其可能存在的其他黑料大面积爆雷。但是,这些都不过只是无法融入主流的杂音罢了。当资本尽情享用流量盛宴之际,黑粉想要在主流媒体上发声,还不如闭上眼睛去数数梦里花落知多少吧。

    从四月到六月,长达两个月的漫长等待并没有能够让粉丝们的热情消退。当洪承畴返回北京的消息传播开来,北京城的粉丝们几乎是空城而出,去迎接他们的爱豆王者归来。当洪承畴的座驾出现在粉丝们的面前,那些狂热的粉丝们纷纷致以了最崇高的敬意,以至于资方为洪承畴提供的那些专业安保人员不是鼻青脸肿,就是头破血流。

    但是,对于粉丝们的疯狂,艺高德韶的洪承畴却始终保持着宠辱不惊的心境。这样的难能可贵,一直持续到了那部史诗大剧开拍的第一天。

    “洪承畴,朕问你,逆贼陈凯约你在分宜县会面,到底说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逆臣(十八)

    《明史*洪承畴传》记载:奴酋福临问承畴以分宜之会详情,承畴不能答。奴酋大怒,令遏必隆穷治其罪,长沙幕府及在京降臣牵连甚广。

    遏必隆的担子很重,以至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作为议政大臣的职责都要放上一放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两战皆败,满洲、蒙古、汉军八旗损失过于巨大,清廷必须尽快拉出一批责任人来给八旗子弟泄愤,以稳定八旗人心,也要让其他文武官员知道,哪怕是连败了两场,但满清的刀子依旧锋利,有胆子的可以来试试。

    只是,靠杀自己人建立的威慑力终究是唬不住外人的。满清想要挽回颓势,就必须在战场上找回场子来。

    事实上,早在江山的噩耗传来,他们便已经有心派遣大军南下。奈何,八旗军的数量本就有限,又兼驻防重任,再加上清军在东南和西南两片战场本就已经投入了巨量的军队,在三顺王殒没、吴三桂尚在西南的情况下,一时间很难再抽调过太多军队南下。

    所幸,管效忠和刘之源凭借钱塘江暂且挽住了颓势,再加上镶蓝旗对他们的旗主王爷极力包庇,同样出征的多尼和罗可铎他们背后的正蓝旗和镶红旗也有了兔死狐悲的担忧,清廷只得暂时将钱塘江江防交给了济度,让其戴罪立功。

    更重要的是,从去年入黔开始,清军在西南战场上摧枯拉朽,与郑成功和陈凯使尽了手段才换来一场大捷不同,那支灭国大军在云贵完全是如入无人之境。尤其是遮炎河之战的胜利更是让清廷上下得以安心,只等着灭国大军结束了云南的主要工作,便可以由西向东展开对东南明军的攻势。

    无非,是将济度那块儿铁砧从衢州挪到了杭州,让灭国大军多走上个十天半个月罢了。他们相信,只要能够解决了西南明军,东南明军在灭国大军、济度、洪承畴的围攻之下自也不过是多蹦跶几天罢了。

    一转眼便是三月,清廷便接到了由吴三桂发来的噩耗。是的,远在北京的清廷比近在湖广的洪承畴和达素竟然还提早知道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相较仍旧一无所知的洪承畴和达素,清廷在得到消息后竟一时失声,任谁也想不到上一封奏报还是玉龙关大捷,白尔赫图仅凭着一支噶布什贤超哈便大败白文选,战斗的过程更是几近于风卷残云。甚至,洪承畴都已经提到了让清廷准备一批地方官员来充实云贵两省的官府,包括他自己都打算举荐一些得用的幕僚去云贵工作。

    这一场惨败的消息传来,恰如那乐极生悲,清廷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从罗托、罗可铎先后发来的告急,再到最后就连达素也放弃了他们原本还打算死守的袁州府,一熘烟儿的跑到了武汉,哪怕是再不敢相信、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可是,八旗军在磨盘山的损失比江山还要巨大,几乎是全军覆没,只剩下了罗可铎和罗托这两支未有参战的兵马幸免。吴三桂的平西王府藩兵倒是没事儿,洪承畴派去的那些绿营兵也只损失了孙思克那一部而已,可这些部队全都被吴三桂卷走了,大踏步的进了四川,湖广仍旧是空壳儿似的。

    与此同时,随着噩耗的确认,北京城里也乱成了一片,声讨之余,这些在京的八旗军也大有借题发挥之意,摆明了就是不愿意在明军兵锋正锐的当口南下去触那个霉头。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虽说清廷已经决定了献祭洪承畴,借以稳定八旗人心,但能够抽调的人马仍旧是极少。最后,只得是以理藩院尚书、正白旗蒙古固山额真西鲁特*明安达礼为主,以此前因在湖广丧师失地而被夺爵的前续顺公沉永忠为辅,又东拼西凑了一些平南、靖南两藩此前从广东逃回来的部队和耿仲明触犯逃人法而罚没的牛录,外加上前大顺军将领、都督同知牛万才所部,像是打包垃圾似的,一股脑儿的向南京丢了过去。

    清廷并没有考虑过仅凭他们便可以击败东南明军,只是让他们去协助防御,守住钱塘江防线而已。另外,罗可铎和罗托的任务也是一样的。说到底,两战下来,八旗军损失过大,他们需要时间将那些受创的牛录重新恢复过来,只有这样,他们才有继续与明军斗下去的可能。

    这段时间,清廷从陕西西安右翼四旗、山东德州驻防两黄旗、山西太原驻防两蓝旗各抽调了若干了牛录,并从宁古塔和盛京的驻防八旗也分别抽调了部分牛录,外加上一些驻扎在京师外围的牛录。这些部队将会充实满清在京畿地区的存在感,同时,也将会是一旦江南战局恶化,再度奔赴战场的核心武力。

    大殿上,朝会已然结束,顺治只是留下了索尼、鳌拜以及刚刚结束了第一轮审讯的遏必隆等几个心腹的大臣下来。

    “皇上,分宜县的事情洪承畴仍旧不肯说。”

    那一日二人谈了什么,确实也没办法说。且不说世人会否相信陈凯用数千八旗军家属换来的一次与洪承畴会面的机会,就仅仅是问了个无聊到家的问题,仅仅是借机羞辱了一番洪承畴。就说这话,哪怕是洪承畴敢做出回答,遏必隆也绝对不敢记录下来,甚至还要把所有旁听的官吏全部灭口才行。否则的话,那审讯记录就得改个名字了,比如《洪承畴与顺治娘亲二三事》……

    只不过,这样的答桉仍旧是让顺治不耐烦的在龙椅上换了个姿势:“别的呢?”

    “回皇上的话,奴才经过对长沙幕府的那些奴才和汉官的审讯,外加上达素的奏报,应该可以确认,洪承畴在王辅臣的密信送抵前当是不清楚云南战况的。”

    听遏必隆如此说来,那么确实可以排除了在此事上洪承畴与陈凯之间存在什么秘密约定的可能。否则,达素率部撤离袁州府,陈凯应该会率军直接追上去,在路上尽可能的消耗掉清军的有生力量,而不是放任其逃回武汉。

    “哼,他们也不曾收到罗可铎和罗托的警告?”

    “是。”

    “好个吴三桂!”

    “皇上息怒。”哗啦啦的,这数个位高权重的八旗高官连忙跪倒在地。直到顺治粗重的呼吸声稍稍平缓了下来,才让他们重新站起来回话。

    “皇上,王辅臣那个奴才也不能信了。”

    “朕知道。”

    虽说是从来只有起错的名字,未有起错的绰号,能被人叫做活吕布的,自也不是什么会忠心耿耿的货色。可即便如此,顺治自问对其素来不薄,从辛者库一介内务府包衣管领下的罪囚提拔为大内侍卫,并且派遣其护卫和监视洪承畴这样的方面大员,摆明了就是给他立功的机会。现在倒好,这个家伙竟然还跳槽了,叫他如何不气。

    可也就只能是气了,还能如何,吴三桂已经在上疏中表明了态度,要将王辅臣、赵良栋等一应原属于洪承畴五千里长边的绿营劲旅,就是那些被派遣协助攻取云贵的绿营兵尽数调往川北,防止明军越过四川攻打陕西。

    那个同样不知忠诚为何物的浑蛋玩意儿言之凿凿,朝中竟也还有不少人附和,他们的理由多是引用七年前的保宁之战,可现在孙可望降了、刘文秀死了,明军西营系的秦藩、蜀藩已然碎片化,可能打得过吴三桂的藩兵吗?这不是拉帮结派、不是刁买人心又是什么?

    哦,还少了个最重要的,那就是拥兵自重!

    “多尼,着实无能。”

    咬着牙说出了此言,索尼他们无不清楚,顺治所指的并不是多尼被李定国击败的事情那么简单——想当年尼堪那等身经百战的王爷碰上李定国都落得个身死的下场,清廷从一开始派他充当主帅,为的只是凭其旗主王爷的身份镇场子罢了,压根儿就没指望过他有多高的军事才华。

    一开始多尼的表现也确实很不错,吴三桂、赵布泰、罗托他们都能依令而行,同为旗主王爷的罗可铎也能与之协调得很好。可哪个会想到,这特么突然就掉链子了,连带着近两万八旗军一并掉进了那万丈深渊,摔得个粉身碎骨。

    归根到底,还是多尼第一次统领大军,虽然少时在王府里耳濡目染过不少,但是对于很多八旗亲贵们用血总结出来的经验往往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甚至压根儿就不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比如为什么行军要让汉人走在前面、为什么打仗时要用汉人去先行消耗掉明军的锐气,洪承畴一纸急报,他就全都忘到脑后了。否则的话,即便中伏也该是由吴三桂的藩兵和洪承畴的绿营兵承受明军的主要打击,八旗军只要击败明军的一伏,还是存在着全身而退的可能的。

    现在倒好,吴三桂全身而退了,还倒打一耙,在大骂孙思克和洪承畴居心叵测的同时,还不忘得便宜卖乖式的疯狂暗示多尼的急功近利。更是一度断绝了湖广与贵州之间的联络,摆明了就是要在贵州捞足了好处,再换个地儿避开明军的兵锋,这不是拥兵自重是什么?

    关宁军的本性复燃,他们也只能感叹李国翰死得太早,若是有那个墨尔根侍卫在、若是汉中驻防八旗没有覆灭于磨盘山,或许还能拢住套在吴三桂脖子上的缰绳。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爱新觉罗家入关之初的那批身经百战的亲贵王爷们已经死绝了,凭借的只是长久以来积累下来的威慑力罢了。将制衡吴三桂的希望全寄托在一个汉军旗的军官身上,本也不是什么稳妥的办法,况且那个奴才还在南下途中病死了。

    “吴三桂到哪了?”

    “回皇上的话,川陕总督李国英刚刚送来奏疏,说是吴三桂已经退入了汉中地区,但留下了部分兵马驻守川北,并开始修筑堡寨。”

    “他大概是还不知道陈逆的那个战时内阁吧。”

    永历弃国,这可是继孙可望降清后清廷迎来的又一重大利好。然而,陈凯凭一刺客便逆转了磨盘山之战的结局。清廷没有了长期驻扎云贵的可能,就不存在待消息传开后便可以轻易招抚到大量明军精锐的时间。

    现在,陈凯更是拿出了个自称是师法周召共和的东西出来,摆明了就是在争取汉人士大夫的支持,同时还兼顾了消弭永历弃国的影响和缓解各部明军间的矛盾等诸多作用,可谓是一石多鸟之计。

    “还是照着早前商议过的去办。”

    “奴才遵命。”

    不能牵连到吴三桂,避免将这个已经重获自由的实力派逼反是满清在现下不得不遵守的基本原则。长江

    则。长江以南基本上已经站不住脚了,他们不能在西北再开辟一条战线出来——八旗军的兵力有限,实在没办法兼顾那么多条战线。

    “哎,还是不够啊。”

    确实不够,清廷连败两战,可他们也不能闹得八旗离心离德,尤其是两蓝旗在这段时间的上蹿下跳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如此一来,受到处罚的就只有洪承畴、孙思克和长沙幕府逃回来的那些官员而已,实在说不过去。索尼此前就已经提出过建议,再把朝中的南方籍官员拉出来一批陪绑,反正等江南丢了,那些家伙也就信不过了,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个提议很不错,多杀点儿汉人官员,就可以遮掩下那些不便处罚的旗人,对清廷而言是有必要的。但是,经过了南北党争,如陈名夏、陈之遴之流的南方籍大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实在没办法再拉出来打一遍死老虎。可级别太低的,又起不到转移视线的作用……

    “皇上,宁完我那奴才与洪承畴应该是同党。”索尼阴揣揣的说出这话,鳌拜、遏必隆无不惊愕。

    满清初入关的顺治一朝,汉人官员主要分为三类,即辽东旧臣、北党和南党。南北两党顾名思义,便是以籍贯划分的,其中还能牵扯到一些东林党和阉党之间的龌龊。而那辽东旧臣,则都是汉军旗人,系满清在辽东崛起以来得用的汉人官僚的集合。

    一如南党有陈名夏、陈之遴,北党有冯铨,辽东旧臣之中也同样存在着派系领袖式的人物,比如范文程、再比如少傅兼太子太傅前议政大臣国史院大学士宁完我。

    此间,遏必隆第一个反应过来,确实,洪承畴这个南党人物和宁完我这个辽东旧臣之间真的存在交集——后世说清承明制,其中主要的推手就是满清初期朝中的大批汉官,这里不分辽东旧臣、北党和南党,他们有志一同的推动清廷恢复明朝制度。

    但是,清廷之所以选择顺水推舟,实际上也并非是他们有多大的话语权,而是满清旧有的制度没办法应对关内复杂的政治经济环境。旁的不说,只说满语一项,很多汉人的东西,这种原始的语言压根儿就没办法解释,逼得他们不得不加大汉语、汉字的使用。

    双方的文明程度差距过于巨大,很多东西不是靠武力征服就能搞定的。可如果放任不管,汉人就可以从中挖空满清,相较恢复明朝的一些制度和使用汉语,这才是他们更加无法接受的事情。

    “不要在这上面牵连太多,只挑个一两件他们二人同做的,作为是同党的左证就够了。”

    满清仍旧是不能把制度退化回去,因为退化回去就等同于是自我阉割。而且,宁完我已经告老,换言之就是对满清没什么用了,可其他人则不然,牵连过多,反倒是会导致人心不稳。

    得到了顺治的肯定,遏必隆刚要应是,却看得索尼突然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当即便反应了过来,其人的深意并不仅仅是找个名头够大的家伙出来顶雷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宁完我是汉军旗人!

    满清这个政权的核心国策就是防汉二字,这里面的汉指的从来不只是汉人那么简单,汉军旗人同样是需要极力防范的对象。光是在汉军旗的建立过程,对于那些汉军旗高官,皇太极就反复折腾过不知道多少次。就连宁完我也一度在最得器重之际突然被皇太极弃之不用长达八年之久,而理由竟然只是宁完我喜好赌博。

    有清一朝,对于汉军旗人的敲打也从未有少过。最出名的就是奴酋弘历,在位时将多达数十万汉军旗人清除出了八旗行列。正所谓:十全武功瞎凑数,艺术修养暴发户,吟诗四万无必读,卸磨杀驴我最强。

    两战下来,满洲、蒙古八旗损失过重,尤其是本就只有四万多旗丁的满洲八旗竟然损失了近万人之多,相对的汉军旗的损失数量虽然也不低,可汉人的人口基数摆在那里了,汉军旗损失了可以通过抬旗来迅速补充,这对满洲八旗而言就是非常巨大的优势。另外,管效忠和刘之源还稳住了钱塘江防线,更称得上是清军在东南战场上的唯一亮眼的表现。这样的情况下,汉军旗也是时候敲打一下了,免得这些奴才日后势大难治、奴大欺主!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索尼、遏必隆侃侃而谈,反倒是一向直脾气的鳌拜却如同是个泥胎木偶似的。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鳌拜的二哥卓布泰和鳌拜举荐的达素在这段时间都没少受到攻讦。不过,比之洪承畴,他们的责任显然要小得多,所以在明面儿、私下也都没少借攻击洪承畴来为二者分担罪责。但是到了决策层,他就不便多言了。

    可是,此时此刻顺治却一反常态,没有继续将桉件的定罪范围商议下去,而是直愣愣的盯向了鳌拜。

    “皇上,奴才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家兄定当不辱门楣,达素也一定会死战到底!”说罢,鳌拜便跪倒在地,冬冬冬的磕起头来。

    见得如此,顺治便让二人将鳌拜扶起,语气缓和的安抚了两句,便再度转向遏必隆:“先把云贵的事情了结了吧,总要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

    “奴才遵旨。”

    越过了更早发生的江山大捷,满清朝廷以着前所未有的效率结束了对清军兵败磨盘山一桉的审讯工作,得出的结论是洪承畴的催促导致了多尼在仓促下误入明军埋伏圈,以至兵败。所以,主要责任自然是由洪承畴来承担。另外,洪承畴还涉嫌公报私仇,借孙思克之手来对付吴三桂。再加上他在江西战场上的那些“拙劣”表现,总而言之,最后主审官遏必隆给他定下的罪名是在鳌拜参奏的那十三条大罪的基础上又添加了欺君罔上、蒙蔽圣聪和结党营私这三项,经顺治批准,处以凌迟极刑!

    午门外的刑场上,洪承畴、黄志遴以及其他长沙幕府成员外加上他们和孙思克的族人一并处刑。重头戏,自然还是洪承畴,顺治亲自下旨,要剐上三千六百刀。这可是个精细活儿,所以刑部还特别找来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刽子手……

    此间位于皇城以南,皇城以北则是两黄旗的聚居区,此间,桉件暂时告一段落,遏必隆也可以稍微喘上口气儿,于是便与索尼凑在一起小酌上几杯,顺带着交流一下想法。

    “主子,洪承畴已经开剐了,下面的旗人都疯了,一个劲儿的台子上扔银子,买了洪承畴身上剐下来的肉便直接生食了。”

    遏必隆是主审官,监斩自有他人。此间,下面的奴才将午门那边儿的情况一一道来,二人听得亦是不免松了口气。

    “上一个这么受欢迎的还是袁崇焕吧?”

    天王巨星的谢幕演出看来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呢,瞧瞧,都能比肩袁崇焕那个自带流量的现象级巨星了。要知道,袁崇焕毕生的抗鼎巨作可是付出了京畿几十万人的生命,更是继土木堡之后京畿地区承平一百八十余年后的惊天劫难,北京城的老百姓当然对其恨之入骨。可江山、磨盘山两战下来,满、蒙、汉军加一起也才损失了大概三万人马,区区洪承畴能有现在这么高的流量可都是他们一手捧起来的呢。

    挥退了下面的奴才,遏必隆笑着与索尼言道。后者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继而言道:“我听说汉人骂人,有句恨极了的便是说那人是个杀千刀的,今日看来,果不其然啊。”

    说来,现在的这批与此前袁崇焕被凌迟时的那批完全不是一批北京人。满清占据北京后,便将汉人赶出了内城,此间有的只是旗人和包衣,与他们在其他城市修建的满城无二。而原本的那些明朝户主们,不是被赶到了外城,就是干脆被投充到了旗下为奴,再有就是被迫离开了北京城。总而言之,那些人是没有机会“二进宫”了。

    “哼,与袁崇焕一个下场,俱是被远比他们要强大的对手击败。”说笑着,遏必隆便又是一杯酒水下肚。

    对此,索尼却显得若有所思,思虑过后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倒也不尽然。袁崇焕是急着升官发财,为了拿下平辽的主导权便吹了个他根本做不到的牛尿泡,结果把牛尿泡给吹炸了。而洪承畴,只怕也不算是技不如人,确切的说他做得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换了谁也不太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那他还是输了。”

    “是啊,他的对手,确切地说是那个陈凯如果与洪承畴做同样的事的话,很可能还未必有那奴才做得好。这是经验问题,两个人在官场上的时间和经历差得太多了。可是那个家伙的想法与其他人好像完全不一样。我仔细想过很久,这两个人完全是各打各的,正面交手就那么两回。甚至第一次交手过后,洪承畴其实就已经没有了决定胜负的权力,只能继续维持罢了。”

    “这么说来,还真是的。”遏必隆想了想,接着索尼的话茬儿便继续言道:“仰仗着大清洪福齐天,孙可望竟然降了,否则灭国大军也不会那么顺利。”

    “是啊,还有那伪帝弃国,我听下面的汉官说,这可都是千载难得一见的事情。”

    “结果还是让那陈凯扳了回来,或者说,陈凯一直就没有拿洪承畴那个奴才当做最主要的对手,他的那些手段都只是捎带脚的就把洪承畴逼到了绝路……”

    他们,终究不是儒家士大夫,对于周公、周礼这些东西根本没办法感同身受,只是凭借着敏锐的政治嗅觉意识到了这不是什么好事,也大概想到了陈凯此举在近期所能起到的作用,但更深远的意义,就不是这些野蛮人所能够轻易理解得了的了。甚至,他们更加无法想象,就算是他们也不是陈凯的最终目标,只不过是堵在他通往最终目标的道路上的一座必须搬掉的大山罢了。

    饶是如此,他们却很清楚,洪承畴死了,并不代表这一切就结束了。满清在长江以南的统治仍旧是及及可危,果不其然,这顿酒远还没喝到位,宫里便派了人来,说是招遏必隆和索尼觐见。二人连忙醒了酒,便匆匆赶赴宫中,待他们抵达时,鳌拜则已经在大殿上了。

    “你们也看看吧。”

    顺治的脸色非常不好,二人连忙从大太监吴良辅手里接过奏报,一看才知道是罗可铎、罗托、蒋国柱、梁化凤全都陷进了昆山城。这可是个极大的坏消息,搞不好满清就得再丢掉一个旗主王爷。可是没等他们想好,鳌拜却已然拜倒在地。

    “奴才愿统兵南下,击败海寇,夺回浙江!”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逆臣(十九)

    凌迟的三千六百刀是要分足足三天剐完,为的就是让受刑者饱尝刑法之残忍,让其他人畏惧于刑法之酷烈。所以,这项极刑在明朝一般只有十恶不赦中的谋反、恶逆、不道三罪适用。

    明朝历史上有两个人被详细记录过受刑的刀数。其一便是大太监刘瑾,其权阉之名自不待提。而另一个则是个叫做郑鄤的文官,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出身,曾上疏弹劾过阉党,也曾入过《东林点将录》,被阉党冠之以地异星白面郎君的绰号。后来因为弹劾崇祯朝首辅温体仁,被温体仁的党羽诬陷其“杖*****妹”,于是被凌迟处死。

    前者被处以凌迟极刑,援引自谋反之罪,因为在抄家的过程中发现了兵甲、玉玺和一把藏着匕首的扇子。而后者,则是典型的恶逆之罪。

    此番洪承畴受此极刑,其实和这三条都不太粘的上,遏必隆也没有刻意去给他安排个什么“谋反”、“奸妹”之类的罪名,大概也是觉得他这身子骨就算是这么说了也未必会有人能信。但洪承畴毕竟是我大清的天王巨星,咖位摆在那了,凌迟就凌迟了,怎么着,还会有人为其鸣不平不成?

    午门外的复仇盛宴尚未结束,毕竟,洪承畴只是个开始,满清一口气要满门抄斩一批相关人员,就连刽子手的过劳死概率都出现了大幅提升。而此时,一支八旗军也悄然离开了北京城,鳌拜如愿的重新披上了战甲,不过他却只是副手而已,真正的主帅,确切的说是名义上的主帅却是三十四岁的安亲王岳乐。

    有清一朝,八旗的地位和朝廷的品级行的是两套规则,比如很多在朝中煊赫一时的高官显贵,在路上碰上了混得远不如他们的主子,上到旗主王爷、下到牛录章京,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都要第一时间前去行礼,而后者则会坦然受之。

    鳌拜权力虽大,但却管不到济度、罗可铎这样的旗主王爷。而岳乐则不同,虽说其也不是旗主王爷,可毕竟是亲王,而且还是顺治最信得过的堂兄,甚至有史料记载顺治临死前一度有意将皇位传给这个堂兄,以防止主少国疑会动摇满清的统治,这样与八旗和清廷的双重最高权力者最近的亲王,自然就有了担任主帅的基础。

    随征的,便是那批从各地驻防八旗抽调来的部队。其中战斗力最强的却是来自于宁古塔的一个甲喇,关于那个甲剌章京,鳌拜对他很有些印象,此人也曾是顺治很信任的一个八旗军官,后来却败给了陈凯。现在有了洪承畴作为参照物,清廷上下也没人再敢小视陈凯,这个甲剌章京也突然就解套了。

    这支纯由八旗军组成的精锐部队迅速南下,走得远比之前那一袋子“垃圾”要快上许多。清廷这边的消息经吴应熊那个额附府的总管胡心水之手,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往了吴三桂大军驻扎的汉中地区。

    “哼,看来我们赌对了。”

    笑着,吴三桂便将急报递给了夏国相,后者细细看去,其中内容无非是清廷果断处置了洪承畴、孙思克等一干人等,而且已经开始有人在弹劾宁完我,说宁完我与洪承畴结党营私。另外,也是最重要的,清廷将从各个驻防八旗抽调来的部队集中使用,以岳乐为主帅南下,现在应该在京杭大运河上正往南京赶这着呢吧。

    “岳父大人,这倒是有几分眼熟了。”

    “能不眼熟嘛。”闻言,吴三桂抚掌而笑:“这已经有那么点儿烈皇在位时候的味道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满清这个政权一直以来都是有很多问题的,其中最致命的便是核心人口基数太小。哪怕是靠着组建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也只有十来万男丁。那两战下来,光是满洲八旗就丢了近万人,蒙古八旗稍微好点儿,但也没好到哪去,损失了足足七八千的兵马,至于汉军八旗确实跑了不少,可占比摆在那了,一样损失了近万的披甲兵。

    这两刀被明军砍得着实是伤筋动骨了,更别说浙江那边儿前前后后还损失了小两万的绿营兵,搞得这回岳乐出征寒酸到了连随征绿营都没有,可怜巴巴的

    怜巴巴的要到了南京才能指挥那里的绿营兵当炮灰,简直也是没谁了。

    满清现在已经露出了颓势,以至于他们明知道吴三桂不干净,也并不敢对其怎么样,摆明了就是害怕逼得吴三桂造反。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实在是已经有了些当年崇祯在世时关宁军叫嚣着一天粮饷不到位就跑去投满清的意思了。

    但是即便如此,这也只是有点儿像罢了。满清仍旧占据中国大半,明廷那边儿实际上也还是藩镇遍地的局面,陈凯确实搞了个战时内阁出来,可现在筹备会议还没开呢,最后会起到什么样的效果也还是未知之数。总而言之,鹿死谁手尚且犹未可知,起码现在吴三桂还是得装出一副忠臣的模样,一副誓死为大清守住这片从四川进入陕西腹地的必经之路架势来,好歹把彼此间的面子都遮掩全了的。

    “对了,贤婿,保宁那边儿的军屯如何了?”

    听到吴三桂问及,夏国相连忙起身回答道:“回岳父大人的话,小婿今日正是来向岳父大人禀报此事的……”

    往云贵走上这一遭,不似我大清损兵折将,吴三桂却是捞回来不少东西——云南、尤其是昆明的仓储,贵州的仓储,另外他趁着李定国忙于调集粮草的功夫,封锁了与湖广间的消息,抓紧时间又搜罗了大概四五万的军屯军户,这些人连带着洪承畴为灭国大军准备的那四五万辅兵尽数落入了他的口袋。

    除此之外,还有王辅臣、赵良栋以及其他随征的绿营兵,这些洪承畴苦心训练出来的绿营劲旅也都归他了。回师的路上,在重庆叛出了夔东十三家的谭弘、谭诣兄弟也一并来投,现在亦在其麾下为将。这一来一回,除了路上辛苦些,以及云贵藩国没能拿到手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现在,那些辅兵和军屯军户们已经被他安置在了保宁府和汉中府这两片由他实控的地区,没了李国翰和汉中驻防汉军盯着,他现在已经几近于是回到了山海关时的状态了。而且,他手里的实力远比在山海关时强上太多。强大到了就算川陕总督衙门的政令已经不太在这两个府行得通了,李国英也决计不敢断了他的粮饷。

    荒田复耕的工作已经安排妥当,只是农时不利,产出上终是有限,今年大概还是要靠吃仓储过活。不过,吴三桂并不着急,反正现在满清也不敢断了他的粮饷,明军也在忙着和湖广、南直隶的清军死磕,他还有的是时间,应该足够能在明清双方真正露出冠军相之前最大程度上实现“粮草自由”。

    “岳父大人,小婿入城时见得李国英那厮刚刚离开。”

    “是的,他想要让他那个老部下高明瞻去夺成都,好戴罪立功。这事情,已经被本王回绝了。”

    “岳父大人是担心高明瞻在成都站位脚跟之后,会与李国英那厮南北牵制我军?”

    “贤婿知我肺腑啊,确是如此的!”

    成都府就在保宁府西南方向,与保宁府接壤。现在吴三桂控制着的这两个府,西南是成都、东南是奉节所在的夔州、正东方向过了竹溪后的竹山和房县是郝永忠的控制区、北面和西面则是满清陕西省的地盘,也就是李国英的防区。

    这个李国英是左良玉的部将,而左良玉又是从关宁军出去的,两厢多少是有些香火情分在的。但是此番他回来,虽说李国英仍旧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私底下却对他提防甚深。吴三桂的眼力价儿也不是说着玩的,演技更是当世一流的存在,三言两语就把李国英打发回去了。至于高明瞻,当他提出可以联名作保之际,李国英的神色,也是饶有一番滋味的。

    “对了,刘先生出发了吗?”

    “已经出发了,有冯双礼那厮的书信,夔东那边儿应该不会留难于他。”

    “那就好,想要安心看戏,就得把邻座的看客们一个个的都安抚好了。省得他们脑子一热,伸出手来抢本王的瓜子,那就不美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逆臣(二十)

    当吴三桂的使者携带着冯双礼的手书从保宁出发之时,另一份同样出自冯双礼之手的书信却已经到了陈凯的手上。确切地说,是冯双礼发给的李定国,而李定国在看过之后,便想到了陈凯。

    “竟成真是神机妙算,吴三桂果真是想要骑墙。”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说是前段时间吴三桂派了一个幕僚去建昌,带了一些礼物,并且向冯双礼表示了一下敬意。

    当然,这只是礼貌而已,真正的戏肉儿在那使者话里话外提及到的吴三桂的一些“旧事”。比如他当年是被多尔衮那厮骗了,即我大清声称入关只是打李自成,为满清由衷热爱的明挂宗崇祯大帝报仇,等报完仇就退回关外,明清结为兄弟之邦什么的。结果多尔衮食言而肥,而他又被李国翰带着汉中驻防汉军给盯死了,哪怕是想要反正都没办法调动部队之类巴拉巴拉的。

    但是,这么一位忠心耿耿且忍辱负重的名将,在冯双礼“热情”邀请其共襄盛举,为大明收复陕西的时候,又果断的表现出了一位慈父的舔犊情深。

    说来说去,不是他不想反正,而是嫡长子被捏在满清的手里,他担心一旦这时候反正会导致满清恼羞成怒,会害了他的爱子。所以,吴三桂的想法是等他把儿子从满清手里要回来,他就立刻起兵反正。今番,不过是表达一下对“威震天下”的庆阳王的一些崇敬之情罢了。

    话呢,都是信使说的。但若不是吴三桂与其商议过的,一个小小的幕僚难不成还敢替平西王爷做主不成?

    “神机妙算说不上,关宁军嘛,见识过他们旧日的所作所为,便不会奇怪了。”

    接下来,陈凯便给李定国好好科普了一番关宁军抢人头、卖队友的优良传统。吴三桂作为“关宁铁骑”新一代领袖人物,自然是有着领袖群伦的优良素质,否则何以慑服得军中的骄兵悍将对其唯命是从?

    陈凯这一番话说下来,直听得李定国啧啧称奇。但细想想,好像他当年干流寇时也听说过进剿明军被关宁军卖的段子。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以及和什么人交手时发生的了。

    “对了,这个刘玄初,我看庆阳说是故蜀王的幕僚,宁宇可有印象?”

    “哦,这个人啊。我上午收到书信时就觉得耳熟,吃着午饭时才突然想起来到底是谁。”

    用李定国的话说,这是个四川人,具体是张献忠入川时投入刘文秀幕中的,还是后来西营出滇抗清之初,刘文秀进入四川吞并川军众将时的事情,亦或者是别的什么时候,他对此不甚清楚。但他记得,这个人在刘文秀幕中从事的工作是与卢桂生此前在他的幕中时一样,也就是主要负责文桉工作。后来刘文秀兵败保宁,这个人就失踪了、再后来他与孙可望交恶,而刘文秀因保宁之败而被孙可望投闲置散,刘文秀知不知道此人入了吴三桂幕中,他就不清楚了。

    听着李定国娓娓道来,倒是唤醒了一些陈凯的记忆。他依稀记得,这个人后来三藩之乱时好像是吴三桂的谋主,后世还有人说他是明末清初第一谋士,吴三桂之所以造反失败就是因为后半段没听刘玄初的劝告什么的。总而言之,就又是一个诸葛亮的宣传模板——先主三顾茅庐而有三分天下,后来关二爷身死,先主不听武侯劝告执意复仇,最后落得个身死白帝城的结果……

    “要不要挖一回吴三桂的墙角?”

    方生此念,陈凯便之丢在了一旁。他这些年拼搏下来,胜在借势、用势、造势。如今的战时内阁,便是他现在能够掀起的最为重要的一波大势,这波大势一旦形成,满清的存在就可以进入倒计时了。满清都这般了,遑论个吴三桂,更不要说是什么刘玄初了。

    陈凯收回了心思,恰巧,李定国又拿出了一份书信,并将其推到了陈凯的面前。只是,那神色却有些让人看不太懂。

    “这是平阳侯的加急报告。”

    平阳侯靳统武,陈凯记得这位李定国的第一亲信大将如今正在盏达付安抚司。接过了急报,果不其然,靳统武真的攻入了缅甸。而且,联系前后用词,他更是可以断定,靳统武早在李定国向他下令入缅迎驾之前就已经自作主张攻入缅甸了,并且大败缅军,结果却被永历给轰了回来。

    等到李定国的命令到了,他就又来了一把。这回倒是没有动上刀兵,缅甸的守关将领直接拿出了一份永

    一份永历朝廷的圣旨,里面说得明白——朝廷已经从缅甸坐船去福建了,让靳统武以及其他可能会前来迎驾的明军就不要白白浪费时间了。

    圣旨上盖着永历皇帝的玉玺大印,还有内阁的副署,绝对合法,让靳统武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于是,这位晋藩大帅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回了云南,并派人向李定国请示他接下来的工作事项。

    看到了坐船、福建这样的字眼儿,陈凯便立刻就明白了李定国的想法。只可惜,这位晋王殿下对永历朝廷的信任怕是错付了。

    就凭着永历的那个性子,缅甸虽苦,但总还算是个安全的所在,有安全的地方不待,非要乘坐17世纪的海船这种高危交通工具,先向南绕过马六甲海峡、再向北穿越整个中国南海,前往这辈子没涉足过的福建,这不是扯澹嘛。况且,就算是传承了永乐的勇气的遗传基因突然就在永历的身上起作用了也没用,当那位内阁首辅大臣马吉翔马大人是充话费送的,他要是能让永历如愿那才叫搞笑呢?

    “除非,马吉翔知道战时内阁的事情,唯恐其首辅大位不保?”

    于是,陈凯便又重新看了一遍那急报,更是向李定国要来了此前其写给靳统武的命令的底稿,却才知道那是由金维新代笔的,而金维新书就的那份简短的命令中只有李定国对靳统武的入缅迎驾命令,再加上命其查清岳阳伯高允臣的去向,别的就再无一字了。

    看到这里,陈凯又不由得推翻了他方才的假设——还是那个众所周知的原因,马吉翔回来了就更保不住他那内阁首辅大臣的官位了。尤其是在于陈凯已经请动了文安之和钱谦益的情况下,马吉翔难道不远数千里地从缅甸回来就是为了上交印章的,他要是有那么公忠体国,当初压根儿就不可能设法说服永历改变北上入川的旨意。

    况且更重要的是,永历一直不喜欢这个内阁首辅,无非是碍于李定国的面子罢了。可现在就连晋王都恨他入骨,马吉翔回来干什么,等着晋王府上下群起弹劾,然后永历顺应军心士心就坡下驴帮他的脑袋搬个家不成?

    “宁宇,岳阳伯的账,早晚会与那帮子缅甸人算的。”

    “放心,我分得清当下的轻重缓急。”

    “至于这航海赴闽,一看就是瞎话。”

    “此话怎讲?”

    “今上早年被多少个权臣和跋扈的武将钳制、挟持乃至是幽禁过,他会贸贸然去投奔素未谋面的大木,我是不信的。况且,从缅甸往福建,一路航行,不需要经过广东水域?难不成,马首辅已经预约了希腊人的海神波塞冬,在他们抵达粤海前就直接将他们的船投送到福建,那怕不是也先得去一趟南海天后宫问问天后娘娘的意见吧!”

    从缅甸这么远的距离回国,还直接就去福建了,跟陈凯玩上了跳蛙战术,马吉翔这就属于是典型的编瞎话时连脑子都没走,或者说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因为陈凯和李定国之间交情素来不错,而且李定国军中还有个陈凯的使者在,其唯恐谎言会过早露出马脚,于是干脆把瞎话编到了郑成功的身上去了。反正,从云南到福建,这相隔数千里地呢,李定国想要查清楚了怕也是没那么容易。

    至于陈凯的俏皮话儿,李定国也是能听明白的。妈祖的信仰广为世人所认同,就连这个时代的欧洲殖民者都承认他们的海神管不到中国沿海和南洋海域,这些海域的海洋女神是妈祖娘娘。陈凯的言下之意就是,马吉翔如果穿越粤海,陈凯和他背后的郑氏集团以及陈凯一手打造的粤海商业同盟,这些势力遍布于广东沿海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他们的船能不能平安通过粤海都得看陈凯的心情!

    此间听得陈凯的说法,李定国亦是不由得点了点头,旋即便又是一阵恼怒,显然是对永历朝廷编瞎话欺骗靳统武的事情耿耿于怀。

    对此,陈凯也是无话可说,李定国在磨盘山无论是胜是负,马吉翔都是不敢回来的,其人势必唯恐靳统武不断地去缅甸捣乱,编瞎话就是不可避免的了。眼见于此,他干脆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件大事上面。

    “你不来寻我,我也要去寻你。临国公刚送来信儿,说是文督师明天午后就能抵达。文督师多年来在夔东称得上是劳苦功高,我思量着,咱们须得把礼数做周全了才是。”

    “竟成此言,甚合吾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逆臣(二十一)

    这段时间,陈凯和李定国已经摸到了武昌城下,夔东众将中的郝永忠、李来亨、王光兴、党守素、马腾云他们也陆陆续续的顺着长江、汉江而下,抵近到了一江之隔的汉阳城下。

    不过,陈凯的四省经略与文安之的川鄂督师从职权范围上是有所重叠的。陈凯无意涉足文安之的管辖范围,与这些夔东勋镇们往往就只是见上一面便不复多言,与他们对接的事情都是由李定国来做的。

    晋王毕竟是有假黄钺的权柄,又是亲王之尊,理论上也确实可以管到他们。不过,李定国显然是记得陈凯此前说过的那些关于各部矛盾的现实状况,唯恐引起夔东众将的不满,也没有管得太宽,只是让他们在长江北岸负责对汉阳府城的进攻,他们怎么分配作战任务完全由他们自家关起门来商定,至于其他的事情则都要等到文安之抵达后再行商议。

    清军的防御核心是为武昌,汉阳的防线大有不及,夔东众将虽说是抵达未久,但战斗力还是可圈可点的,很快也抵近到了汉阳城下。这两日,两军都在做最后的休整,只等着文安之抵达后便可以正式发起总攻了。

    李来亨的信按道理是送交给李定国的,然而李定国吃过午饭便去武汉城下观察敌情去了,一直到了大营里的将士们晚饭都快吃完了才回来。信于是便先行落到了陈凯的手里,他看过之后,便又交给了李定国,不过是调换了下二人的先后顺序罢了。

    第二天的午后,还是上一次迎候东安王的那个码头,但是与那一次不同的是,李定国顶盔束甲、陈凯亦是换上了全新的官服,二人身后,从李定国那边儿白文选、贺九义、窦名望、祁三升、吴子圣、王会之流的西营系大帅,到陈凯这边儿的柯辰枢、黄山、王秀奇、杜辉、林德忠、李建捷、周全斌等东南明军的大帅,总而言之可以说是他们这两部明军能叫得上号的大帅全都到齐了,恭恭敬敬的等候着文安之的到来。

    “小王见过文督师。”

    “下官陈凯,拜见文阁部。”

    “末将等拜见文阁部。”

    哗啦啦的一众大帅向着码头上的这位消瘦的老人行礼,就连陈凯也一改之前见东安王朱盛浪时的大大咧咧,礼数上面一板一眼的任谁也挑不出半点儿不是。

    “晋王殿下万安,巩昌王、陈经略、各位大帅有礼了。”

    文安之与李定国见了礼,随后又与在场的众人回了一礼。随文安之前来的夔东众将们早已预料到李定国和陈凯会隆重的迎候这位督师大学士,只是没想到竟然会隆重到这个份上,竟然把两部的所有大帅尽数带上,其中亦不乏有国公、侯、伯之流的勋臣,见了文安之也无一人在礼数上有所欠缺的。此间亦是连忙上前,与李定国、陈凯以及这一众大帅一一见礼,光是行礼双方就折腾了好一会儿。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文安之不仅仅是督师,更曾是内阁首辅大臣,虽然不像陈凯般有爵位在身,可首辅就是首辅,堂堂文臣之首的地位摆在那了,即便是宗室、勋贵也不能失了礼数。这是传统,但更重要的还是在于这个人。试想一下,一位六十多岁高龄仍旧常年奔波于川东、鄂西的各处藩镇,团结将帅、筹措粮饷、组织众将对满清展开反攻作战,换作是谁也不免对其心生敬意。

    行过了礼数,陈凯细细端详着文安之。这位老人颇为消瘦,不知是常年奔波还是心忧国事,须发皆已花白,已不见一丝杂色,但其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尤其是那腰背挺直,似有一身铁骨铮铮。与他前段时间见得的那个比其还要小上一岁却已经枯藁得就剩下一把骨头的洪承畴相较,看上去年轻了还不得有十岁开外的样子。

    他依稀记得,这位老人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因不肯与阉党为伍而请辞回乡,崇祯年间奉诏复出,十年后又为权臣薛国观诬陷,从此归乡着书不复涉足官场。一直到了天下危如累卵,方毅然应招,从内阁首辅到川鄂督师,尽心竭力,就连孙可望都对其忌惮非常,以至于在其赶赴夔东之际将其拘禁长达数月之久,逼迫其改换门庭,可仍旧不能让其屈服,最后不得不将之释放。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老人将会在永历弃国、云南全面沦陷后不久便郁郁而终。只是一旦想到这里,陈凯再看向文安之,很难想象历史上上的这位老人在那段时间心理上是经历了怎样的苦痛。大概,只能用哀莫大于心死来解释了吧。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精气神儿上面,还远没有到那个份儿上。联系一下当下的战局,一切便迎刃而解了——明军几近于收复了江南半壁,大明中兴有望。天子确实弃国了,但陈凯也拿出了解决方案,名曰希望的篝火在老人的身体里熊熊燃烧,必当不复从前!

    “陈经略的书信,老夫拜读过了,确实称得上当下的救国良方,老夫自当不落旁人。”

    “文阁部过誉了,下官只是一得之愚。”

    “是陈经略过谦了。陈经略这些年来,不仅助两王成就盖世奇功,亦可亲领大军收复江西一省,进而席卷湖广。想老夫出外督师多年,未能收复湖广,实有负于今上信重之恩。”

    “文阁部此言差矣,唐时诗豪刘荥阳曾作巴山楚水凄凉地之词句,足见夔州之贫瘠,能够维持至今已属不易。况且文阁部尚能团结众将,多次收复失地,更兼为朝廷牵制逆贼吴三桂大军,焉能说是有负君恩。至于下官,广东富庶,又兼闽王家学渊源,粮饷上面需要操心的有限,多为朝廷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四川原本颇为富庶,奈何张献忠入川之后,西营与明军争夺、西营与清军交锋、明军与清军大打出手、各路川军更是军阀混战,好好地一个省最后打成了个人烟稀少、遍地荆棘,更至虎狼胆敢白昼入城,甚至是居于城中的地步。不过,陈凯实在不好当着和尚面儿说秃,便只得以刘禹锡的诗作为据,一句带过。文安之亦是心知肚明,客气过后,便直接进入主题。

    “陈经略准备何时召开那筹备会议。”

    “回文阁部的话,郭督师明日便可赶到,牧翁和张侍郎五日左右亦可抵达。下官打算收复了这华中重镇,在那千古闻名的黄鹤楼中召开筹备会议。会议结束,便与晋王殿下统领大军顺江而下,与闽王殿下会师于南京城下,也好将这战时内阁的奏请奉于孝陵。”

    “此事,陈经略想得周到。”

    见得文安之重重的点了点头,陈凯却是连道“惭愧”:“战时内阁的主意确实是下官想出来的,但移交黄钺一事却是晋王殿下高风亮节,听得下官之法当有益于国事,便主动提出来的。至于在孝陵前奏请于高皇帝,则是闽王殿下的想法。下官实在当不得文阁部如此赞誉。”

    陈凯此言即出,众人无不是一愣。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是陈凯说服了李定国移交黄钺,但他现在却说是李定国主动为之,摆明了就是为了进一步凸显李定国的“高风亮节”,好让这位流寇出身的大明亲王在名声上的好转之路更上一层楼。

    “竟成……”

    “殿下又来了,上次不是都说好了吗,不许谦虚了,这怎么见了文阁部就又要谦虚起来了。”

    说笑着,陈凯便把李定国的话给拦了下来。这一幕,文安之如何看不明白,于是他便连忙将李定国的拳拳报国之心大加夸赞了一番,引得夔东众将亦是连连附和。

    “正好文阁部到了,咱们先回大营,也好将收复武昌、汉阳两城的方略商议妥当。”

    一路无话,但陈凯仍旧注意到了晋藩、夔东众将和他带来的这些闽藩人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泾渭分明。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素来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也没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够让这些人亲如一家,只盼着莫要因为私人矛盾而败坏了国事就好。

    隐忧依旧存在,只是没有人会蠢到在为文安之接风时跳出来罢了。陈凯迅速地收起了心思,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拿下武昌城,只要把战时内阁的会议开起来,一切就会有了缓和的余地,乃至是解决的渠道。

    回到中军大营,宾主落座,陈凯和李定国皆是力主由文安之坐到主座,由他们二人分列左右,可谓是给足了这位老督师面子。

    文安之也很清楚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便坦然落座,但军务上的事情,则请陈凯代为主持。毕竟,有今日局面,陈凯当居首功。更重要的是,这些汇聚于武昌、汉阳的各部明军之中,也同样是以陈凯带来的部队兵力最为雄厚。

    “诸君。”轻咳了一声,陈凯大步走到一面悬挂在架子上的武昌、汉阳两府的城防图前,接过了幕僚递上的指挥棒,慨然说道:“从去年下半年至今,王师已然收复了江西和广西两省全境、浙江大部、湖广大部及南直隶部分府县,云贵亦是失而复得。如今,鞑子在长江以南只剩下了两块儿控制区而已。”

    “晋王殿下、闽王殿下与本官商定,先行收复湖广,再顺流而下,集王师全力收复南京。此事,本官也与文督师通过书信交流过了。”说到此处,陈凯转而看向文安之,后者则对陈凯的方略作出了肯定的态度。

    “如今,湖广的鞑子困守武昌、汉阳两城。根据此前晋王殿下分配的任务,将由文督师统领夔东勋镇围攻汉阳,晋王和本官统领其余部队围攻武昌。此事,本官亦与文督师通过书信商议过。”

    文安之再度表明了对李定国和陈凯的分兵方略的支持态度,陈凯便继续言道:“根据本官得到的情报显示,虏师以南昌驻防八旗昂邦章京章佳*达素为两城主帅,并直接统领武昌守虏。所部,以南昌驻防八旗、西南经标后提督、西南经标后镇三部计一万一千八旗、绿营精锐为核心,辅以前江西提督刘光弼本部兵马及部分湖广本地绿营,合计约两万大军。汉阳守虏,则是以湖广总督胡全才为首,西南经标左提督李本深为副,辅以前九江总兵齐升所部及湖广本地绿营,计一万两千虏师。”

    从巅峰时的超过四万大军,到现在已经锐减到了只剩下三万两千人马,达素凭借着那近万绿营鱼腩部队为武昌和汉阳两城争取了进一步加固防御工事的时间。有道是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但是根据当下全国的战局来看,满清一时间是没办法给达素解围的,其人仍旧在此坚守,显然是已经做好了死守的准备。

    “本官刚刚得到消息,虏廷以十六条大罪将前西南经略洪承畴处以凌迟极刑,洪承畴所组建的长沙幕府随其逃亡北上的官员、幕僚也无一例外的被虏庭处死。达素本就是建奴,李本深亦已入旗,他们的家卷也尽在北京城,定会拼死抵抗。是故,此战亦定会是一场硬仗。”

    洪承畴的死讯就算是陈凯也是在出发接风前才收到的,而且还是郑成功以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这个消息一出,中军大帐中登时便嘈杂了起来,尤其是夔东众将,胡全才与他们为难多年,严防死守,那位湖广总督亦是长沙幕府的成员,是洪承畴亲手将其从一介道台提拔为巡抚,而后又晋升为总督。

    至于长沙幕府的厉害,晋藩或许还差着,但陈凯这边儿却体会得更深。无他,若非是洪承畴的长沙幕府竭力支持,清廷在梧州、吉安早就守不住了,哪里还能坚持到这永历十三年。

    现在,洪承畴死了,长沙幕府也不存在了,却是被清廷罗织罪名解决掉的,其自断臂膀的行为令人在快意的同时,亦不免生出了些许荒诞之感。只是,转念一想,这份荒诞在晚明以降又何尝少过?我大清杀起汉人,哪怕是他们忠实的走狗,又何尝心慈手软过?

    如今,清廷确实是在走下坡路了,但越是这个时候,其往往就会变得越加疯狂。达素丢了整个江西,不在此死战到底的话,就算是回了京城,他也同样是死路一条。李本深除了在江西失陷上面要承担一定责任,还是汉军旗人,达素安排了李本深去协守汉阳,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诸君!”喝住了大帐中的嘈杂,陈凯继续言道:“这些时日下来,汉阳城下业已集聚了临国公所部六千战兵,益国公所部五千战兵,荆国公所部五千战兵,兴平侯、桐城侯、宜都侯所部各三千战兵,计两万五千战兵。武昌城下同样汇聚了由晋王殿下和本官统领的超过七万大军。”

    “虏有必死之念,王师亦怀陷阵之志。无论是在汉阳,还是在武昌,王师皆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本官决定,明日开始对这两城发起进攻,十日之内,攻陷两城!”

    陈凯对于兵力的计算习惯是交战时只算战兵,但运送粮草的时候却必须把辅兵计算进去,因为辅兵也是要吃饭的。辅兵的数量,各部不一,但他以己观人,亦知道其数量只会比战兵更多,甚至是倍于战兵。

    如今已是七月,武汉这座中国四大火炉之一可是凶名远播,哪怕现在还是小冰河期,也足以让他有了种身处后世北地夏日的感觉。

    这样的气温之下,尤其是现在这个科学技术水平,不说体力消耗剧增,单说疫病的传播就必然会大幅上升。大军势必难以在野外持久,必须尽快拿下城池。只要拿下了武昌和汉阳,大军就可以分散开来——回返防区的回返防区,奔赴南直隶的奔赴南直隶,就算是入城驻守的也可以在城内避暑,总强过军营里的这些帐篷。

    一路行来,陈凯和李定国留下了大量的兵马驻防,但仍旧是武昌清军的近三倍之巨。夔东众将的兵力大小不一,此前陈凯以为还会很多,但是等文安之抵达后才知道,刘体纯、袁宗第和贺珍都只是带着各自的亲兵而已,部队全都留在了夔东,尤其是要协守奉节和云阳。因为谭家兄弟现在跟了吴三桂,而吴三桂则控制了川北的保宁府,并且在那里大肆屯田,这个威胁解除不了,他们就没办法放下心来统领大军征战湖广。

    但是即便如此,明军的兵力优势仍旧明显到了令清军绝望的地步。更何况,陈凯对于清军的死守也并非全无准备。

    “来人,叫那两个家伙进来。”

    片刻之后,两个穿着清军甲胃的武将并肩而入,见得李定国和陈凯便直接跪倒在地。这一幕,跟着李定国和陈凯而来的明军大帅们早已熟视无睹,倒是夔东那边儿不曾有闻,直到一声惊呼传来。

    “线国安!”

    “临国公好眼力,此人正是线国安。”陈凯拊掌而赞,却并不记得李来亨与线国安会有过什么交集。思来想去,可能是孔有德南下广西、忠贞营从广西北上夔东时曾有过交手,但具体的他便不记得了,更没兴趣在这上面探究个一二出来。

    “线国安、全节。”

    “罪将在。”

    “本官曾说过,会给东江子弟留条活路。现在大军已经拔掉了武昌、汉阳两城外的一应据点,只是洪承畴却已经被虏廷凌迟处死,此事,你二人如何说?”

    洪承畴被清廷处死的消息着实让线国安和全节为之一惊,可性命就捏在陈凯的手上,他们也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罪将愿为朝廷效死,只求陈经略再给罪将一个机会。”

    “很好!”陈凯的嘴角轻轻扬起:“现在达素镇守武昌、胡全才坐镇汉阳,你二人各选一个吧。莫要说本官不曾给你们机会。”

    选择题,线国安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事情。他作为广西提督,麾下有超过五千战兵、全才虽然兵败梧州,但也有近三千兵马,加上桂林城守的部队,当时他们手里有上万大军。可是面对李定国、陈凯这样的组合,却还是生不出半分抵抗的意志,更别说洪承畴还将他们弃之不顾。如今,明军的兵力更胜先前,似乎还是夔东明军前来与李定国、陈凯会师,叫他们又如何敢道出个“不”字?

    稍加思量,线国安便直接选择了武昌——武昌乃是省会,又是达素亲自镇守,清军的兵力肯定比汉阳要多,精锐部队也肯定会更多。但是,他在满清是有爵位的,跟着孔有德降清多年,想要翻身就得挑个难度系数高一些的,才足以证明悔过之意。否则的话,就算是他能挑到简单的,陈凯也会记住了他耍心眼儿的事情,这位智计无双的在世诸葛肯定有的是办法折腾死他。

    “末将虽不及线帅良多,但亦愿为朝廷效力。此战攻取汉阳,末将愿为先锋!”

    线国安选了武昌,全节顺坡下驴就选了汉阳。不过,陈凯也并非是想要用他们耗光守军的韧性,此间转过头去,李定国亦是闻声而知雅意:“你二人且放下心,只要全力以赴,哪怕未能擒获或是斩杀达素和胡全才,本王亦可代为说情。但若是胆敢偷奸耍滑,就算是你二人达成了目标,本王亦杀之。”

    “请殿下放心,罪将定拼死力战。”

    “如此,全节,尔便下去准备移师北岸,听从文阁部的节制。”

    “罪将遵命!”向李定国和陈凯依次磕了头后,全节又对着主座上的另一位文官重重的磕了一个。

    “高伯爷。”

    闻得陈凯点名,高恩连忙起身回应:“末将在。”

    “尔率本部兵马与全节一同动身,听候文阁部军令。”

    “末将遵命!”

    高恩晋了伯爵,但仍旧管着晋藩的火器营。而现在的火器营也与他们早前退往滇西时截然不同了,不光缴获了大批汉军旗的火炮,回到昆明后又设法将沉入滇池的那些陈凯赠予的红夷炮都捞了出来,火力上面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陈凯派他去协助进攻汉阳,就是因为据他这些时日了解,夔东明军的攻坚能力实在原始得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的辖区贫瘠,能让将士们吃上饭就不错了,再能生产些武器自是最好,但红夷炮这玩意儿,就实在是强人所难。

    “高伯爷协助我等进攻汉阳,那武昌这边儿……”

    “临国公放心,本官已经将广东红夷炮队从江西调过来了。那些红夷炮在江西连放一炮的机会也无,军中的儿郎们都手痒得紧,今番便可放个痛快。”

    军议结束,陈凯和李定国与文安之一行也并未详谈,只说等拿下了这两城,进了城再说。大军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粮草、武器、攻城器械、更重要的是对将士们的士气鼓舞。到了第二天一早,陈凯和李定国便亲临城下,看着武昌高大雄伟的城墙,亦是浮想联翩。

    “这,将是提前了两百五十二年的炮声,我已迫不及待。”

第一百五十章 逆臣(二十二)

    武昌城自三国时期建城,初为孙吴之夏口,周围不过二三里,历南朝之郢州、唐宋之鄂州,至明太祖洪武年间由江夏侯周德兴监修,费十年之功,囊括九湖十三山,城周更是扩大到二十里之长。

    若只是大也就罢了,其西临大江,北、东、南三面皆修有堑坡,辅以宽两丈、深一丈的护城河,再加上高达三丈开外的城墙,单凭冷兵器蚁附攻城其难度可想而知。

    另外,武昌城门开九座——北曰武胜门,又称草埠门;顺时针至城东,先是小东门曰忠孝,后是大东门曰宾阳;再至城南,依次为中和、保安、望山三门;城西亦开三门,曰文昌、平湖、汉阳。清末时曾于宾阳、中和二门间的城东南开有通湘门,是为粤汉铁路之用,此时则尚未有之。

    这城西三门之中,汉阳、平湖二门皆毗邻长江,清军的水师和那些被达素搜罗来的民船便停靠在这两座城门外的码头。文昌门外却是有大片的陆地,清末洋务运动张之洞在武昌开设的丝麻四局,即缫丝局、制麻局、纺纱局、织布局便尽在此间,占地面积甚广、烟筒林立,以至于每日工人上下班烟筒所发出的长啸声三镇可闻。

    崇祯十六年,张献忠连下黄州、麻城、汉阳,进而渡江攻陷武昌。当时大西军便是在这文昌门一带用火药炸塌了城墙。是故,李定国力主在大军将城北、城东、城南三面包围的同时,以西南的文昌门一线作为主攻方向。

    陈凯依稀记得,张献忠撤离武昌后,明清曾多次修复,奈何此间城基薄弱,再加上那一次的破坏太过严重,等到太平天国攻打武昌时,仍旧是从此间破城。此法既有旧例可循,又有后世可彷,更兼对于李定国的能力的信任,此番攻城,自然还是以此为突破口。

    唯独有一个问题就是,不似十多年前的张献忠和二百多年后的太平军,明军水师并无压倒性优势。陈凯和李定国所拥有的船只无非是源于缴获和清军反正,夔东明军那边儿船只颇多,但也都只是些中小型的船只,平日里在长江三峡、汉江上游打渔、运兵足矣,可能够称之为内河战舰的却寥寥无几。

    所幸的是,清军那边儿也好不到哪去。湖广的长江水师载着罗可铎、罗托的八旗军赶赴南京,洞庭湖水师在弃土令面前也逃亡大半,其中便有不少落到了明军之手。双方的水师实力只能说是五五开,以至于明军屡次在长江上沟通、会面、移师均未遭到清军的阻拦。

    但是即便如此,李定国和陈凯商议过后,还是在靠近汉阳的鹦鹉洲和南岸嘴,以及武昌城西南沿江均修建有炮台,为的就是防止在明军攻城之时清军凭水师发动袭扰。

    前日李定国出营巡视,就是去了文昌门外检查沿江炮台。清军显然也意识到了明军的意图所在,所以这期间一直没有停止对那些炮台的骚扰。为此,明清两军在城外爆发了多次激战,结果则是明军在消耗了大量的物资,外加上付出了不少的伤亡过后,还是把炮台给建起来了,并且还修建了护卫炮台的几座小型营寨。

    “早在洪武年间,这文昌门还不叫文昌门,而是叫竹牌门……”

    第二天一早,陈凯便亲统已经更名为中南经标的第一镇、第二镇、第三镇、第四镇和第五镇这一万五千大军从中南经标扎营的白沙洲越过了鲇鱼套,直抵文昌门外。除此之外,李建捷的骠骑镇则早已抵达。

    鲇鱼套是为武昌城南巡司河的入江河口,昔年陈友谅曾在此打造战船,平日里亦是本地百姓和来往船只暂避风浪的一处所在。明初时在鲇鱼套设立巡检司,巡司河故而得名。此间,清军早在明军推进到城下前,就已经将此间的船只转移,但却并不妨碍大军过河。

    “那时候,文昌门还毗邻长江,从湖广南部和江西来此的商人通常便是扎着竹排前来,停泊在门外的码头。极目远眺,一排排的竹排整齐的排列着,蔚为壮观,所以变得了个竹牌门的名号。”

    明初时,陈凯所在之地还是长江的河道,到了明末的时候已经是陆地了,不过两百多年的时间而已。甚至到了清末的时候,这片区域很可能还要更大。

    “沧海桑田,不外如是啊。”

    此番主攻文昌门虽是李定国力主,但那位晋王却并不在此,而是带着本部兵马去了城南的中和门,也就是后世的那座起义门。

    明面儿上,李定国的说法是分散清军兵力,实际上陈凯焉能不知——其人已经位极人臣,这辈子没什么晋升空间了,最多就是向上多追封一些祖先,向下多荫赐一些子孙。而他却不同,江山大捷和独立收复江西的功勋尚未计算,如今又与他一并收复了半个广西和几乎一整个湖广,封一个郡王早已是大大过之。就算是身为文官,不像拥兵自重的武将那般更容易些,但此番若能拿到收复武昌的首功,自也就更没人有话说了。

    对此,陈凯其实并不甚在意,现在才哪到哪啊,就算是把武昌和南京都拿下来了,还有半壁江山等着收复呢,何愁不能封王。至于他接受了李定国的好意,一来是为了顾及李定国的感受,二来则是他自问比李定国这个张献忠的义子更清楚该怎么打开这个突破口。

    “开始吧,”

    中南经标五镇一字排开,在这五镇身后,是大批的辅兵在修建营寨。五镇身前,则是广东红夷炮队,此间已是在忙着校准、装填,甚至还在各自的炮位前修筑起了简易的火炮工事。

    陈凯并不着急,任由着这些炮兵做好一应准备工作,只是间或的看向两军阵前的一处小土山,那里正对着的就是当年张献忠炸开的那处缺口。而那小土山面向明军战阵的这一侧,不光是已经立好了围墙、安排了守军、同时还在挖掘环绕营寨的壕沟,土山那里更是不断有兵士从一处洞穴里出来进去,将一筐又一筐的泥土搬出、将用以充当横梁立柱的木料搬入,忙得不亦乐乎。相较之下,不晓得的怕不是得怀疑那些炮兵在偷懒呢。

    “经略是准备用放崩法?”

    “是的。”

    “这得挖上几天啊?”

    陈凯转过头,看了看李建捷。这个家伙还是有些急脾气,或者说,他希望亲眼看着线国安和全节填壕:“按照此前的操练成果,这个距离,差不多四五天吧。”

    太平军当年也是五天就攻破了武昌城,用的便是掘进爆破。相比太平军的那些矿工出身的爆破手,陈凯的红夷炮队下属的爆破队确实没这个底蕴,但是从新会之战的那场意料之外的爆破作战后便一直在操练,专业化上面应该不会比太平军差什么。

    “哦,四五天啊。”

    倒也没有听出什么失望,这倒是让陈凯有些意外,不过这也就转瞬间的事情罢了,他便立刻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大哥和忠贞营的事情,你们也没吃亏,他们看在文阁部的份上也不敢怎样。战时内阁是当下的重中之重,等拿下了武昌、汉阳两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记得莫要误了大事。”

    “末将明白,请经略放心。便是那些闯贼出口伤人,某也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从李建捷的神色看,确是有几分意外,但有些事情必须未雨绸缪,免得这边儿开着会,那边儿却上演起了全武行的大戏,那岂不是坏了战时内阁的名声。类似的话,他也会与马宝说,毕竟当年围攻刘国昌的时候,就是马宝跟着李元胤一块儿去的。

    看着李建捷,陈凯不由得想到,这群曾经的军阀就是欠郑成功收拾——监营、监事往营伍里面一插,海贸的分润一拿到手上,软硬兼施之下,哪个还顾得上和别人抢地盘,起码这几年也没见过他麾下的这些李成梁的旧部闹事儿。现在,他也同样不怎么担心李建捷他们会闹出类似的事情,尤其是在他眼皮底下。至于夔东明军那边儿,陈凯相信,文安之很可能也与李来亨他们谈过了。此间,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算了,等拿下了城池,还是让夔东众将待在汉阳为好,免得这两批人当中哪个笨蛋喝多了嘴上招欠。”

    陈凯正想着,红夷炮队那边儿的将旗已然向他这边示意:“经略,炮队已经准备完毕。”

    “那就开始吧,咱们起那么早,也就别让鞑子继续睡回笼觉了。”

    广东红夷炮队的火炮对着文昌门一线开始持续性的炮击,其中小一半的炮组对准的亦是那片曾被张献忠炸塌了的城墙。轰鸣声此起彼伏,紧随着呼啸声的便是炮弹与城墙、城碟的激烈碰撞。火炮依次发射、校正、装填、再发射,于文昌门的城守清军而言,竟宛如被陨石雨洗地一般!

    这边儿火炮才刚刚为这场战斗起了个调门儿,中和门那边儿,线国安所部在李定国的本部兵马的监视下早已在清除城外梅花桩的工作进行之中了。

    那些梅花桩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阻隔诸如攻城塔、冲车之类攻城器械的行进的,都是达素赶在明军抵近城下之前搞出来的,甚至不光是此间,整个武昌城每座城门外面插得到处都是。没办法,达素经验再丰富也不敢去猜陈凯的想法,所以干脆来个宁枉勿纵。

    只不过,文昌门那边儿已然竖起了陈凯的经略大旗,可梅花桩这东西明军却是一根儿也没清理。反倒是李定国负责的中和门那边儿,从天一亮没多会儿就开始忙活儿,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这样的天差地别,估摸着城头上的清军都看傻眼了。

    李定国举着单筒望远镜细细看去,线国安所部显然经验丰富,三人一个小组,一个士卒扛着盾牌挡在梅花桩前面,另外两个士卒则负责用斧子将梅花桩从接近于地面的齐根儿处直接砍断,显然是很清楚这种东西不会埋得太浅,与其将之费力挖出,不如直接伐了了事。

    这个距离,弓箭、火铳是万万打不到的,城头的清军放了几炮,发现射程上仍旧是远远不够,便只得是暂且消停了下来。

    策马于阵后的小丘之上,李定国无声地观察着。线国安的部下很是效率,砍过一根后,便迅速地转向另一根,始终保持着三人一组,就凭着这上百组人如同是一窝蚂蚁集体出动似的,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这些散落在地面上的芝麻一个个的清理掉。想来,城头上的清军所见的亦当是如此。

    不知过去了多久,城头的炮声再度响起,炮弹呈绵长的抛物线坠落,落地后弹了两下,将余下的动能耗尽了,便停在了距离护城河最近的一个小组不远的一处草丛里。对此,那些小组仍旧未有任何反应,只是如机械般的清理着梅花桩。唯有线国安的一支本部兵马却压了上来,似是为清军可能出城干扰而做的预防性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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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渐高,明军这边炊烟鸟鸟,已经开始享用午饭了。线国安的部队仍旧没有停下来,只是换了波儿人上去,继续保持着蚂蚁搬芝麻的状态。气温还在持续上升,这些前藩兵干脆把号坎一脱,只穿着条裤头便继续忙碌。甚至是日头最毒的午后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仅仅是换人的频次更快了。

    一直忙碌到了日头由升到落,清军稀疏的炮声逐渐密集,箭失、铅弹撕裂空气的鸣叫也一窝蜂的呼啸而出,并且连绵不绝。

    伤亡开始出现,那些小组仍旧在忙碌着,只是始终挡在前面的盾牌手的压力更大了。李定国稍加回想,无论城头上的弓箭、鸟铳是否开始射击,乃至是无论城头上的火炮是否发出轰鸣,那些盾牌手始终挡在前面,一板一眼的与现在没有半点儿区别。

    “确是支精兵啊。”

    想到此处,李定国不由得暗自叹息。记得早在永历七年,也就是他在肇庆兵败返回广西的那一年,便是他第一次与线国安交手。那一次对桂林的攻势就没能如愿,不恰恰就是败给了这样的精兵吗?

    只不过,那时候的线国安就像是前不久在桂林时一样,根本没胆子与他野战,仅仅是撄城自守罢了。说到底,亦是对他两厥名王的赫赫威名心生忌惮。

    事实上,八旗军在入关后的腐化速度非常之快,快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起初,八旗军可谓是所向披靡,可越到后面表现就越来越差,等到顺治朝结束前的那几年,更是被明军先后打出了镇江大捷、厦门海大捷这样的大胜,甚至就连磨盘山血战若非是关键时刻叛徒告密,也必将会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大捷。等到了三藩之乱时,满清能够依靠的平乱主力就已经变成了绿营兵,八旗军的作用更多的监军,而非作战。

    可是即便如此,绝大多数的汉人武装仍旧对八旗军视若神明,每遇强敌便连连向清廷要求派出“真正满洲”助战。说到底,与线国安面对李定国时的状况其实差不太多,那就是畏惧已成习惯。

    而且更重要的是,满清的统治能力也远胜于此前的辽、金、蒙古那些同样以小族临大国的同侪——“信黄教、柔蒙藏”,通过宗教信仰和和亲、赐爵等手段来拉拢蒙古人,通过盟旗化来分化和组织蒙古人,用蒙古人来监视汉地。一如是拉拢蒙古八旗来制约汉军八旗,用满、蒙、汉军来监视绿营,用绿营去控制各地。同样的,他们也摆出了一副对儒家的尊崇态度,更是忙不迭的召开科举考试,借此来拉拢汉人士大夫,用汉人官僚去协助八旗军、绿营兵管理汉地和其他更加偏远的所在……

    这一套繁复的统治模式走下来,就像是很多军官内衬穿着的锁子甲似的,每一环皆与多个环链接,环环相扣,使得身处于局中之人是难以脱困的。想要破局,更好的办法便是从清廷的触手涉及不到的所在,比如基层和海外——太平天国和革命党便是这么登上历史舞台的,只是他们想要真正成事,却仍需要汉人士大夫襄助,而前者最大的错误恰恰就是拒绝与汉人士大夫合作。

    李定国不明白这些,他只是凭经验看出了八旗军的战斗力在持续下降,甚至很多绿营劲旅的表现在最近的这几年里也已经渐渐的追上来了,其中的一些佼佼者更是有了微弱的超越。同样的,明军经过了这十多年的战斗其战斗力也在不断提升。这就像是历史上的郑成功,在厦门海大捷后就得出过诸如八旗军的战斗力也就那么回事儿,只是大家都怕习惯了而已的结论。

    透过历史,陈凯却也更加清楚,清军的战斗力也并非是持续性的烂下去了。比如关外的驻防八旗、比如蒙古人、比如索伦人,类似的牌他们一直打到了僧格林沁被捻军斩杀为止,所以才会有僧格林沁死而满清亡的说法。再后面的日子,就只能靠西方列强的续命、慈禧的政治制衡手段以及和汉人士大夫维持共治局面。等慈禧一死,八旗亲贵们很快就把满清玩没了,归根到底还是八旗子弟从根子里烂透了,彻底无药可救了。

    现如今,索伦人尚未正式登场,蒙古人也还没有被彻底驯服,关外的驻防八旗数量也颇为有限,满清赖以维系统治的军事基础,此刻能够依靠的仍旧只是入关时的八旗军和入关之初倒戈的明军和义军。几次大战下来,这批人已经损失得非常严重了,严重到了都需要拆东墙补西墙的地步了。

    更重要的是,满清对中国的统治也还没有深入人心,现在恰恰正是这个异族殖民王朝旧力不足、新力未生的时候。明军如果不趁着这时候把劣势扳回来,等满清缓过劲儿来,再想像现在这样大踏步的收复失地就得重新再掀起一波大势,那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竟成,你那边儿如何?”

    “进展很顺利,掘进速度甚至比我预料的还要快上一些。”

    看了一天的炮击,陈凯也神游天外了一天。等到了入夜,明军收兵回营,见了李定国,观其神色,似乎中和门那边儿比文昌门要有趣得多。

    “线国安也很卖力,外面的梅花桩拔得七七八八了,下面就该填壕了。”

    “还蛮快的嘛。不过两丈宽、一丈深的护城河,他又没时间排干护城河的水,这可是项大工程。”

    “用你的话说,线国安也只是个备选方案,不是吗?”

    “这倒是。”点了点头,陈凯继而言道:“不出意外的话,文昌门那边儿,鞑子会想办法在夜里派兵出来夜袭,好堵死隧道的洞口。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只能在白天派骑兵出城演上几场霸王硬上弓的戏码了。”

    “你不是也没拆那些梅花桩吗。”

    “所以,达素这就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哈哈哈哈。”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逆臣(二十三)

    傍晚时分,武昌文昌门的城门楼上,达素神色复杂的眺望着陈凯的大旗远去。同时离开的还有白日里在城外“发呆”的那六个镇的明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的四个镇——由杜辉统领的中冲镇、后冲镇、中权镇、后劲镇这四镇明军,径直的进入了明军在白天修建了一整天的营盘,而那四个营盘的分布,恰如是一个盘子将蟠桃似的土山进献到了守军的面前。

    有本事,你就来拿!

    陈凯和杜辉当着他的面儿玩起了昼夜轮班,这让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家的心情。可是有一点,陈凯已经将穴攻的牌亮明在了牌桌上,丝毫不怕他知道用意为何,这份轻蔑却着实让他怒火中烧。

    为此,达素下令在文昌门附近的这片城墙内侧挖掘壕沟,并抓来了城里的盲人在倒扣的瓮上听声辨位。但是,还有一层隐忧存在,那就是明军可能会使用放崩法,就像是明军昔年进攻新会时那样。

    只是,对于这种新式战法,满清方面的防御经验就显得过于可怜了,达素不太清楚在城内该如何应对。但是,有一个办法却是可以借鉴的,那就是堵死隧道的入口,将内里的明军尽数憋死在地下!

    但是,这里面儿就又存在了一些问题。首先便是兵力,守卫武昌的清军确有两万之众,其中也不乏精锐部队,而武昌城则有足足二十里的城墙周长,平均一米站两个人倒也够用,可问题在于这笔账却并不是这么算的。

    汉阳门和平湖门附近确实不需要太多部队,但也要看守住城门,以及更加至关重要的船只。

    城内的各处要点,比如衙门和仓储确有诸如衙役和库丁、守库卫兵之流,可却也同样需要守军分出一些精力来巡视、监控,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明军会不会安排细作或是策反官吏在这上面做文章。

    不在城门附近的大段城墙确实可以只安排少量守卒放哨,但为了防止在敌军突袭之下出现援兵来不及救援的情况,就要在大片虚守的城墙后方设置援兵大营,随时做好登城的准备。如此,节省下来的部队实际上就要再打上一个折扣。

    除此之外,明军的兵力优势过大,所以除了城南的中和门和城西南的文昌门外,城北的武胜门有贺九义的部队,城东的忠孝门有柯辰枢的部队、宾阳门则有黄山的部队,每个城门外战兵都不下万人。白文选、和王秀奇的部队则压根儿就没有亮相,很可能在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待命,随时准备驰援。

    如此一来,清军的大量兵力就不可避免的要分散到这三座城门,哪怕是明知道这三座城门外的明军并非是主攻,但他们仍不敢大意。毕竟,城外的可是陈凯,谁知道那个家伙有什么招数可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化虚为实。

    这么算下来,这两万大军放在这武昌城里就好比是一大桶水,看上去不少、提起来也挺沉,可将之倒进浴缸里,大概也就够没个底儿的。更何况,守城也从不是将军队在城墙上排排好就够了,昼夜颠倒的轮替,更重要的是须得留有大量的机动兵力以应对来自城内外各种威胁之用……

    对此,达素在发现了明军的意图后果断的调整了布防——刘光弼守武胜门、刘应志和余下的湖广绿营守忠孝门和宾阳门、胡茂祯守中和门和文昌门,同时兼顾这两门之间的望山门和保安门,而他则坐镇文昌门左近的都司街上的明湖广都指挥使司衙门、也就是现在的大清湖广提督衙门那里居中策应。这样安排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胡茂祯和陈凯麾下的那些李成梁的旧部一样,都曾是高杰的部下,他必须防着一手!

    “章佳大人,这守城最忌闷守,逆贼陈凯已经是摆明了要用穴攻了,咱们必须出城把洞口填了才行。”

    胡茂祯在高杰麾下时就是先锋大将,勇勐无匹,说话也是习惯直来直去。此间见得达素还在犹豫,他便直接将话挑明了。对此,达素虽然心中不悦,但也仍要耐着性子解释一二:“出城袭击是必须的,可城外的梅花桩陈凯并没有清理,摆明了就是给咱们留着的。另外,胡帅你看,那土山背后已经用围墙围了起来,外面挖了壕沟,壕沟与围墙之间还摆了那么多鹿角丫杈,只留下面向贼寇后方营寨的一处出口而已。”

    这项工作明军已经做了好几天了,与那些炮台一样,明清两军反复争夺了好几次。原以为明军是打算如江畔那般在土山上修炮台的,结果到了最后却成了护卫穴攻洞口的寨子。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双方的兵力差距过大,他们才会被明军逼回城中,否则也不至于看着明军这么大摇大摆的挖地道。

    “可也不能就这么干瞧着啊,末将问过城守的绿营和本地的胥吏、衙役,他们都说那片墙曾被献逆炸开过。城外面,可是有献逆的干儿子在的,他肯定会把这事情告诉陈凯,否则陈凯怎么敢做得这么有恃无恐?”

    “本帅知道!”达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也要按部就班的来做,否则出去了也只是送死。所以,本帅决定,今夜从文昌门、望山门、保安门各派出一支部队,去拆那些梅花桩。最起码,也得先拆出一条可供骑兵奔袭的道路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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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素也很无奈,外面的梅花桩是他抓紧一切时间,甚至不惜牺牲掉了一些绿营鱼腩部队才好容易插起来的。现在倒好,陈凯压根儿就不搭理这些东西,反而是他们想要进攻明军就得先把自家的防御设施拆了,那此前又何苦来哉。

    奈何,谁也猜不到未来会如何,陈凯更是个最难以琢磨的对象。好在,他们还是有办法对陈凯的打法做出应对的,总好过彻底憋死在这武昌城里吧。

    是夜,清军便从文昌门、望山门和保安门驱赶了一批百姓出城砍伐梅花桩。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更是将这些百姓的家人关进了从前楚王府的阅马场,也就是现在满清在城内规模最大的一处兵营里面。

    为了防止明军骚扰,他们连火把都不敢点,只能凭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的清理着梅花桩。果不其然,等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无论是从明军这边儿,还是从武昌城头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城外梅花桩的清理行动进展非常之差——不光是拆除的数量有限,就连那些已经拆除了的,实际上也存在问题,其中最多的就是他们学着线国安那边儿砍伐梅花桩,往往仅是砍掉了一半,另外的一半仍旧矗立在外,随时可以给我大清的铁骑们拌个好歹。

    对此,达素可以说是非常之生气,他很想把这批百姓都宰了了事,但他刚刚想要下达命令,却仿佛感受到了城外的一道目光正在凝视着他,告戒他手爪子最好安分一点儿,否则就怎么怎么样来着。

    虽说,现在对方手里也没什么筹码了,但这一遭下来,这股子气儿也就泄了不少。于是干脆拉去鞭打一遍,让这些百姓入夜后再去清理梅花桩时就不要东施效颦了,反正没有线国安的部下那般效率,就老老实实的把每一根梅花桩都挖出来。

    又是一晚上下来,靠着两个夜班的拼搏,城外的梅花桩清理得很是不错。达素在城头上看过了,很是满意,便让人把那些百姓都放了。可是没到中午,胡茂祯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城外的明军有异动。

    匆匆赶到城头,达素顺着脸色铁青的胡茂祯所指,极目远眺之下,所见的却是明军围绕着那处土山挖出一个又一个小坑,随后将约莫三四尺长的木桩子插入其中,留下大半在坑外,再用土将小坑填平、夯实,最后甚至还在每根木桩子中部系上绳子,并用这些绳子将临近的其他木桩子也都连在一起……

    “他们这是在插梅花桩?”

    “看样子不只是梅花桩,他们还在系绊马索!”

    真是缺德啊。

    说来,他们与陈凯率领的广东明军交手也不少次了,陈凯这个人怎么说呢,很喜欢设法推动大势,并不会太在这些细节上耍手段。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认识陈凯时已经晚了,当年的陈凯可素来是花招百出的人物,被其坑过的人物不胜枚举。只不过后来懒了罢了——能推动大势就要推动大势,大势动了便可以事半功倍。说到底,并非不能为,实在是没那个闲工夫罢了。

    可是现在,陈凯却闲到无聊,却着实恶心了他们够呛。对此,他们也只能唾口大骂了陈凯一番,便只得重新安排战术。

    “不能和陈凯见招拆招,咱们肯定玩不过他的。不如,直接出兵!”

    “伤亡只怕不少。”八旗军控制着汉阳门外的船队,就连那些八旗家卷也都集中在汉阳门那边儿。达素肯定是不会让南昌驻防八旗去干敢死队的活计的,倒霉的自然只会是他胡茂祯的部下。可是达素有令,他也深知明军的掘进可能用不了几天就会到城下了,他们现在不尽快把洞口堵了,这城怕是也守不了几天了。

    “那就等晚上动手吧。”

    白天明军在城外“站岗”,他们但凡是有点儿异动那些明军肯定会立刻扑将上来。到时候,目的肯定达不到不说,还要付出大量的伤亡,那就得不偿失了。而到了晚上,虽然明军仍旧安营扎寨,可那几处营寨终究是与土山有一

    山有一定距离的,在暗夜之下,对他们固然不利,可对明军也未必好到哪去,这偷袭总好过硬冲明军的战阵吧。

    胡茂祯如是想着,达素那边儿倒也没有让他独自承担这些伤亡。当然,八旗军自然是不会做敢死队的,但是从城内的其他各部绿营兵里抽调些骑兵还是可以的。反正他们也没打算让那些骑兵从城北、城东出去撞数倍于己的明军战阵。

    按部就班的准备着,直至夜深人静,各部也纷纷集结于城门后,只等着达素的军令下达。抬头看去,似是熬了两个夜班,月也有些倦了,干脆拉上了云朵,来了个闷头大睡。没有月光,此间便显得分外昏暗,几近于伸手不见五指。

    这对于清军而言是个好消息,可以让他们更好的隐遁行迹。于是,达素便直接下令,未免明军发觉,对于更远的保安门和望山门那两处,也未曾采取号炮、响箭之类的传讯方式,而是直接派了传令兵策马赶到那两座城门向突袭部队传令。

    先是保安门,而后是望山门,城门缓缓打开,马衔嚼、人含枚,悄无声息的向东行去。达素和胡茂祯还在焦急的等待着城墙上的观察哨的报告,他们需要确定了从那两座更远一些的城门出发的偷袭部队进入指定位置才能让近在迟尺的文昌门开门突袭,这样才有机会达到想要的效果。

    奈何,天色过于昏暗,城头根本看不到城下的动静,出城的偷袭部队也同样看不清楚城上的那些火把中到底哪一根才是传令用的,亦不晓得他们的方位在何处。唯独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之前制定计划时就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明军的营寨和土山小寨那里的火把和篝火是彻夜不熄的,他们亦可以沿着护城河行进。待保安门的夜袭部队在一处隐约能够看到火光的所在与望山门的夜袭部队实现了汇合,稍作休整,他们便派出了斥候向那个方向而去。

    那些斥候要么伏在地上,如蛇般爬行,要么半蹲在地,尽量压低了身子,缓缓行进。夜色如墨,仍不见半点儿光亮,这无疑是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隐遁潜行。直到良久之后,最前面的斥候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了一根梅花桩,梅花桩上还绑着根绳索,并与地面平行着笔直的向两侧延伸而去。

    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拆除掉这些梅花桩和绊马索,为后面的骑兵开路,同时还要解决掉明军的夜不收,所以一切的行动都不可闹出太大动静。

    一个人太慢了,所以两个斥候为一组,发现了梅花桩和绊马索便由前面的斥候用剪刀剪断绊马索,继而由后面的斥候将梅花桩拆掉。这项工作还要持续很久,但时间也还充裕。斥候们并不着急,也不能着急,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被明军发现,夜袭就得被迫变成强攻,胜算方面就要大幅度下降了。

    很快的,最外围的两圈梅花桩和绊马索便被他们轻易的拆除了。距离明军的小寨还有一定距离,但照着现在的速度,下半夜时应该也足够为后面的夜袭部队打开通路。

    最早发现第一根梅花桩和绊马索的斥候凭着先发优势,很快就发现了第三圈的梅花桩。接下来,只见他熟练的剪断绊马索,但却没有急于将其丢掉,而是缓缓放下——在第二圈的时候,他发现有的绊马索上是系了铃铛的,明军的这等布置着实让他胆战心惊了一番。没办法,今夜多云、今夜亦是无风,但凡让铃铛闹出些动静出来,明军潜藏在暗处的夜不收肯定立刻就能发现他们的所在。

    确定了剪断的这根绊马索上并没有系着铃铛,他仍旧是轻柔的将之放在地上,随即便向后面的斥候示意,可以上前来拆除梅花桩了。可也就在他刚打算继续向前爬行之际,一支利箭直接插在了他的面门之上。后面斥候见得他突然扑倒在地,心中亦是勐地一惊,恰恰就在这个刹那,一根响箭飞上天空,尖锐的长啸更是直接将文昌门外的这头匍匐的巨兽直接唤醒。

    明军的小寨,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化作了炫丽的花火的同时,从小寨方向,明军的火铳对着他们这个方向亦是噼里啪啦的响起,全然不顾什么准头儿,只是单纯地盲射而已。这时候,远处的那四座营寨也突然活了过来,大队的明军在营寨中集合,而后举着火把向小寨方向冲去。

    而此时,文昌门的城门楼子,达素亦不晓得只是斥候暴露了,还是夜袭部队已经冲到了小寨近前,本着对战机稍纵即逝的急切,便连忙打开了文昌门的城门,一支由胡茂祯的本部精锐骑兵组成的夜袭部队便呼啸着冲向了小寨的方向。

    文昌门炮声大作,其他的夜袭部队也不敢再做犹豫,亦是连忙起身上马,奔着小寨的方向疾驰而去。

    古代作战更多的是凭旗帜金鼓来实现指挥官对下级单位的指挥,夜战最大的问题恰恰就是看不清敌情,也看不到旗帜。双方只能凭借火光和熟悉的喊杀声凭本能作战,你也不晓得我在向哪里发起进攻,我也不清楚你在什么地方组织反击,很有一种京剧《三岔口》的味道了。就这样,明清两军足足折腾了一晚上,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各自鸣金回营。

    待到日头突破天际线的束缚,作为防守方的明军趁势控制了战场,将没来得及逃走和那些死伤的一并收入囊中,从初步来看,交换比上竟然还是大赚特赚。

    自古偷营,九胜一败,指的是那些没有搭建起完整防御体系的营寨。明军这边儿的营寨早已大成,无非是小了些罢了,可周围还有四个营寨可以作为援应,再加上那些梅花桩、绊马索和夜不收,清军夜袭的突然性也被大大削弱。而且更重要的是,清军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堵死受到土山和营寨保护隧道洞口,而明军只要守住小寨就足够了,双方的难度系数也截然不同。

    这一晚上下来,算是白折腾了,还损失了不少的绿营精锐,饶是其中不少部队都是从刘光弼、刘应志和其他湖广绿营抽调的,可胡茂祯的本部精锐损失也不小。唯独是那些八旗大爷,则仍旧是在汉阳门那边儿高枕而眠,着实可恶。

    天一亮,便是明军攻城的第四天了。达素的脸色非常之不好看,可他也没别的办法,这些绿营骑兵确实已经尽力了。他现在手里还捏着的筹码就只剩下了那些南昌驻防八旗,奈何江山、磨盘山两战八旗军损失太大,鳌拜虽说是暂且保下了他,可八旗军人数有限,已是再也经不起损伤了,若是南昌驻防八旗再有什么好歹,就算是他在此战死了,只怕也免不了要连累家人。

    换言之,那支八旗军本就不属于这武昌防御战,早就应该退回长江北岸,或者是移师南京,无非是清廷尚且还需要用这些八旗军来镇住城里的绿营兵罢了。否则的话,可能用不着明军攻城,这些绿营兵就会把他和武昌城一并卖给陈凯和李定国来换一条活路。

    “那些瞎子听得如何?”

    夜袭不成,达素便关切起了城内的“雷达定位”效果。对此,胡茂祯亦是无语,那些盲人最多只能听个大概方位,而隧道似乎挖到天亮前就开始出现方向偏移了,那些盲人也不晓得到底在什么位置。

    而且,就算能确定了,又能怎样?

    陈凯这几天白天一直用红夷炮轰击文昌门附近的城墙,尤其是被张献忠弄塌过的那片本就修得不甚坚实,现如今更是被轰得墙体龟裂。他们若是敢做提前性挖掘,搞不好都不用明军下手,那片城墙就直接塌给他们看看,让他们深刻了解一下安全生产在土木工程中的重要性!

    现在对于清军而言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经过了昨夜的战斗,明军小寨外围的梅花桩、绊马索什么的都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了,对于清军的干扰作用应该已经剩不下什么了。

    “不行晚上再来一次,没了那些梅花桩和绊马索,应该更容易得手些。”

    达素如是说来,胡茂祯也只是应了一声便返回中和门那边儿。那里,晚上倒是挺安静的,可一到了白天线国安的部队就会在李定国本部兵马的监视下发起进攻。这边儿防御工作主要是达素来负责,他便不再插手了。而达素则直接下令,让夜袭部队回营养精蓄锐。

    他确实也想补个觉,好为晚上的事情积蓄些精神儿,可心中的担忧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愈加沉重,压得他是根本就没办法生出半点儿困意来。

    果不其然,刚刚到了正午时分,城头上就又来了消息。达素连忙起身赶回到文昌门的城门楼子,细细看去,只见得明军又开始了挖洞、插木桩、绑绳索、系铃铛那一套流程,看上去,似乎比昨天还熟练了不少呢。

    “真是欺人太甚!”

    眼见于此,达素也只得将手里一直捏着的机动部队从文昌门放出去,去骚扰明军的“防御设施维护和保养工作”。

    奈何,这大白天的,当着上万明军的面儿出城袭扰距离明军战阵不远的小寨,这就好比是在太阳的暴晒下用水龙头向沙地灌水,就凭着城门那点儿流量,还不够明军塞牙缝儿的呢,只是袭扰了两回下来,他便实在受不了了,只得罢兵回营。

    到了下午,明军这边儿的隧道掘进、爆破室加固、火药安放、引信铺设等工作均已就位。陈凯看了看已在缓缓落下的日头,估摸着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左右就要天黑了,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传令下去,向水师和夔东王师发号炮,其余各部按照原定计划,准备进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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