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填土
早在抵达那处营地后的第二天一早,陶潜便带着一众男丁便扛着锄头、铲子什么的离开了小村的营地,他们有常年居住在这片山区的本地人带路,抄着小路很快就赶到了官道附近。潜伏在侧,观察了片刻,确定此间尚未有清军巡视,那些补给车队也远没有赶到,他们便一拥而下。
“把这条路挖烂了,看看那些鞑子怎么给汀州府城运粮食。”
吆喝起来,那些民夫们便连忙动手。道路的两头儿有专门的人盯着,其他人便抄起锄头什么的在官道上挖起了坑来。
挖坑,倒也不是为了种什么,实实在在的只是在破坏而已。说起来,这条官道近年来屡次修缮,他们这些民夫就没少出过力气。但是到了这一次破坏起来,一个个卖足了气力,或许是有报复心态作祟,却显得是份外的痛快。
锄头在官道上高高抬起,重重落下,世代在土里刨食儿的农家汉子干起这等活计绝对称得上是一个专业水平,手到擒来而已。
官道并非是彻底挖断了,而是散散两两的挖出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坑出来。这份工作,远比修缮要来得简单得太多,更可以随意发挥想象力,无有一定之规,只要秉承着一个原则,那就是让车马无法通行就够了。
仅仅是一个中午,这一队民夫就完成了任务,并且赶在入夜前就返回了营地。如此往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用了几天时间他们便将这左近的官道都挖出了一个千沟万壑出来,除非清军的补给车队能够腾云驾雾,否则是别想轻易过去的。
“国事急如星火,休息怕是不成了,明天我带着一队民夫过去,这里就交托给贤弟了。”
“陶兄请放心,有在下在此,绝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过了古城镇,便要进入汀州府的地界。他们把这边的道路破坏得七零八落,其他的一些互助会也在组织人手去破坏桥梁和更向西的一些道路。等这些都折腾完了,也传来了瑞金县的补给车队上演“敢问路在何方”的戏码的消息。
按照计划,接下来就该破坏古城镇到汀州府城之间的道路了。可是,互助会在瑞金县的势力不小,但那里却已经是汀州府的地界了。另外的,他们是实行坚壁清野,将百姓都迁移到山中,以免资敌,这些百姓的安全也需要有大量的男丁来确保。所以,他们之前每一次的行动都是以一天为一个周期,一早出发,日落前就回营地。可若是进行下一步,就不可避免的要深入敌后。
这,已经不是一个营地就可以独立完成的了。于是乎,几个天地会的会员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便决定每个营地出一部分人员和粮食,分别前往各处要点去破坏官道。
转天天还未大亮,陶潜带着人就启程出发了。一路翻山越岭,所幸有向导带路,倒也没有出现什么迷路之类的状况。很快赶到了约定的地方,这些熟已生巧的破坏专家们就开始了他们的好戏。
这样的好戏,一直持续了两天,陶潜才带着人重新返回营地。直到他回到营地时,才得到消息,说是补给车队费了老大的力气总算是赶到了古城镇。算一算,这一路上花费的时间,已经不下于正常情况下的十倍了。
接下来,互助会的工作就不算太多了,倒是这些天地会的会员们还要再继续折腾折腾。不过,对于补给车队来说,他们面临的处境依旧艰巨。
出了古城镇,起初官道还是好好的,但是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很快的就变成了之前的那般。这一次,放眼望去,官道上依旧是大坑小坑星罗棋布,人过去没问题,牵着马稍微注意点儿绕绕也不困难,可问题在于他们是补给车队,运粮食的车子是没办法变瘦的。
还好,有了之前的教训,典吏这一次在古城镇搜罗了一批工具,锄头、铲子什么的,连带着夯土的夯杵之类的东西也都一应俱全,这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果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依旧是能将就的就将就,实在不能将就的就修缮,照着古城镇之前的那般边修便走,只求一个尽快赶到汀州府城。典吏前半途的坏脾气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督促修缮时,脑海里偶尔还冒出过幸亏不是生在暴秦的念头,否则弄不好他就要学陈胜吴广了,那可不是他一个读书人能玩得转的活计。
约期不至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因为早就过了该到的时日。从前,类似的迟误他也并非没有碰上过,比如遭遇盗匪,或是碰上明军、义军的小股部队,粮食被劫掠一空的事情都有过。可是这一遭,人是一个没碰上,可是糟心事儿却一点儿也不少,就算是想要找个出气的对象都只能就着身边的这些民夫。
小吏和衙役们的皮鞭早已啪啪作响了一路,民夫们面上不敢造次,但是心底里无不是问候了这些家伙无数次了——不光是要强行与这些施暴者的直系女性亲属发生不合情、不合理更不合法的肉体关系,还无不是怀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大谈己方一点儿也不嫌弃对方又老又丑且又脏又臭,有的慷慨些的没准儿还会在完事儿之后赏赐给对方几文钱。如果不看看他们当下的处境,再换几个词汇的话,没准儿说是在做善事都有人信的。
“早知道就学着那些互助会的人一样,跑得远远的,这些王八蛋还能咬到老子的鸟不成?”
民夫们怨气满满,典吏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对此他也并不在意,就像是豺狼为何要关心兔子的想法是一个道理的。他现在只关心这道路的问题,心思都扑在了这上面,观察得自然也就仔细了起来,没过太久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按照他的观察,这些破坏似乎并不是一支队伍造成的,因为从坑洞的轮廓、深浅和分布等方面观察,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有创意的,比如有的地方不光是挖了坑,还在坑里种了树苗;有的不光是当道挖了大坑,还在没有坑的地方拉屎,用树叶子之类的东西盖上。前者还好,也就是麻烦些而已,倒是后者,不光是恶心人,还在侮辱他们的智商——盖得再好也招苍蝇的,很多等他们抵达时蛆虫都流了满地了,这要再看不见和瞎子还有什么区别。
典吏赌咒发誓在一切结束后要将这些家伙都绳之以法,并且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的心思一直持续了好几天,一直等他们出了这片山区,看到了汀州府城的轮廓,才算是告一段落。
“总算是到了。”
好容易赶到了,典吏不由得松了口大气。旋即,护送的绿营军官事先派出去的探马不光是将他们到来的消息送到了汀州府城的守军那里,更是带回了可以直接入城的消息。
“又是围三缺一,黄山还在指望着攻破城池之后把城里的绿营兵都赶进瑞金县呢吧。”
来了多次,听那些守城的军官们谈到过,典吏也多少有了个一知半解。当众炫耀一番,换来了个知兵的赞誉,他便与那绿营军官一同带着补给车队就直接进了汀州府城。
补给的粮草军需送到,城内守军当即便是士气一振。然而,军需官清点了数目,很快负责本城防务的汀州府总兵董大用的脸色就黑得能滴出了墨来。
“就这么点儿粮食,还运了那么长的时间?”
说起来,汀州府城如今已经成为了清军在福建有限的几个钉子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钉子。自从明军收复八闽以来,这里就备受关注,所以清廷专门从南赣调来了当时还是副将的董大用出任总兵官,并且将董大用的本部兵马调来协防。
汀州镇,清廷初设此镇之时,便以总兵官布勒,辖左右两营,计有两千战兵。董大用率本部抵达,接掌帅印,其部便被改编为汀州镇中营。除此之外,清廷为了加强此间的守御,还建立了一个汀州城守协,计有两千战兵,甚至以汀州府辖区归化、宁化、清流、连城、武平、上杭、永定这七个县的名义分别建立了一支五百战兵规模的城守部队,分别打着这七个县的县城守营的名头儿,乍看上去也是有几分要恢复整个汀州府的架势。
这样算来,清廷在汀州府城这么个弹丸之地集结了八千五百大军,比之明军右提督黄山的兵马都差不了太多了。这么大规模的军队,瑞金方面的粮草补给不光是姗姗来迟,还不足量,饶是董大用在南赣众将中素以好脾气著称,可是佛爷也有三分火气,让他的部下们饿肚子的事情他是绝计不能容忍的。
好生将典吏和护卫绿营军官斥责了一番,便勒令他们立刻启程回返瑞金县,将更多的粮草运来。典吏不敢多言,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下去,连忙屁滚尿流的带着民夫和护卫的绿营兵们出了汀州府城,连饭都没有来得及用上一顿。
典吏和这一众衙役、绿营兵、民夫们无不是愤慨不已,尤其是未免意外,汀州府城里本来清廷就囤积了大量的粮草,这一次的只是补充而已,又不是紧着这口饭食度日,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典吏,路上那些将就着没填的坑,要不要回去时顺带着填上了?”
一个小吏出言试探,为的也是能够在重新带着粮食过来时不耽误时间,奈何,典吏在总兵府的大堂上受了一肚子气,正是没出发泄的时候,指着鼻子就将其臭骂了一顿。
“你是蠢到了什么份上才能问出这个问题来,那些贼寇会捣乱一回,难道就不会再来一回吗?若是他们再来这手儿,现在填上了,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他们气愤不已的原路返回,还是怎么将就着怎么来。所幸的是,回去的路上,粮食卸下了,算是轻装上阵,速度上就能快上许多。然而,他们虽说入城未久,但是在城里卸下的可也不只是粮食那么简单,更有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悄无声息的就遍布了整个汀州府城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南雄府城和南安府城都丢了,粟养志粟帅和郭虎郭帅全都阵亡了,两个脑袋现在并排着挂在那广东巡抚陈凯的大旗上,旗杆子稍微一动换,那俩脑袋瓜子就要撞在一起,抖了下一地的脑浆子来。”
“是啊,我可也听说了,粟养志粟帅是死在了李成栋的干儿子手里。而郭虎郭帅,当初从廉州府一路逃到高明县,又从高明县逃回赣州府,命那么大的人,结果愣还是让那个李成栋的部将马宝在阵前给擒获了。这回,那陈抚军是带着李成栋的部将、干儿子们回来报当年的旧仇的!”
扛住金声桓、李成栋的三次进攻,从而为清廷镇压两省反正争取了时间,甚至就连李成栋也是被他们击杀的。当年的旧事,可谓是南赣镇最为辉煌的战绩。因为这份战绩,南赣的一种副将、参将们也在几年之内分赴各地出任总兵官的差遣,比如郭虎、先启玉、高进库、刘伯禄、董大用之流,再比如调到常德府城出任总兵官的杨遇明,皆是如此。
当年的辉煌是建立在南明第一次抗清高潮的戛然而止,他们很清楚,比之尚可喜、耿继茂什么的,李成栋的干儿子、部将们更恨他们这些南赣绿营。而现在,陈凯手下已经不只有一个李建捷了,如郝尚久、马宝亦是李成栋的旧部,这次出兵来打他们还不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
按照城里传开了的风闻的说法,清军在南赣已经是门户洞开了,明军拿下了这两个府,下一个自然而然的就是赣州府城了。那里是南赣巡抚衙门的所在地,整个南赣地区的核心所在,就像是广东的广州一样。那里一旦有失,整个南赣,甚至是整个江西都将面临无险可守的境地,以着当前明军的声势,弄不好就是一个席卷半壁。
是否席卷半壁,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可是问题在于,一旦赣州受到威胁,他们这个汀州府城就很可能会变成弃子,这里不是什么说着玩的事情。
生死攸关,恐慌在城内便肆意蔓延开来。不到两天的功夫,这些无稽之谈就已经传到了董大用的耳朵里,他约莫也能猜到这只是谣言罢了,可问题在于他根本没有解释的证据,反倒是容易越描越黑。尤其是在于,当城外的一阵欢呼声传来,他连忙登城瞭望,看到的却是又一支明军抵达的时候,这些是不是真的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海寇来了!”
第七十三章 埋人
海寇是清廷对郑氏集团的蔑称,同时也是对郑氏集团的首领郑成功的蔑称。城外的明军大阵之中,郑成功的漳国公招讨大将军大旗迎风招展,每一次的舒展筋骨都会有更多的明军将士发出胜利在望的喜悦。
南明迄今为止,第一名将肯定还是李定国,毕竟尼堪的脑袋含金量还是很够瞧的。而郑成功这边,也曾多次击溃汉军旗的部队,收复了大片的失地,连带着陈凯都是郑成功一手提拔起来的,其人在福建的巨大威望就算是李定国也远远无法与其相比。
董大用很清楚,郑成功的抵达意味着福建明军已经确定了攻击方向,这一次根本不是广东明军的独走,而是两省明军的联合作战。单凭南赣一地,抗衡不掺水分的十万大军,董大用觉得就算是用膝盖也能想明白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危险境地。尤其是在于,他也不知道南雄府和南安府这两地是不是真的陷落了。
郑成功的抵达将汀州府城的军心丧乱推到了顶点,董大用开始渐渐的控制不住守军的士气跌落,也开始控制不住城内各部守军与城外明军的安通款曲。
就在郑成功抵达后的第三天,郑成功亲自抵近城下,一见面就直接亮出了五门巨炮,一字排开。从城头上看那尺寸,怎么看怎么像是传闻中陈凯一炮轰塌了新会县城用的那个口径的巨炮。而根据福建官府之前搜集来的情报,那样的巨炮郑氏集团一共有七门,其中两门在陈凯手里,而另外的五门则都在郑成功的直接掌控!
没有再费什么话,那灵铳与四门复制品一并开火,巨大的炮弹当即便轰向了汀州府城。黑色的抛物线,伴随着巨大的轰鸣,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震撼天地的动静便直接反应在了城墙之上。
这座城池素来是福建知名的坚城,“枕山临溪为城”,形成“山中有城,城中有水”及“佛挂珠”的独特格局。城墙在洪武年间包砖,崇祯朝重修,并增高增厚,清廷占据福建以来,对于此城也多有修缮,城池之坚固,以至于黄山率领优势明军也是几次未成实现攻破。
然而,到了这一次,炮弹一枚一枚的结结实实的打在城墙上,城砖碎裂,城头的清军只觉得是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而这份震动,震动得不仅仅是城墙的墙体,在一次次如擂鼓一般的沉重的打击之下,碎裂、瓦解、吹散、流逝的更是守军原本已经开始动摇的军心。
二十四磅红夷炮的射程让城头的那些小家伙儿们自卑得连头儿都不敢冒,被动挨打的轰击之下,董大用亲临城头振奋士气,看到的却是原本历次城守都在竭尽全力的部下们在城头上慌不择路,很多已经开始渐渐的失去理智了。
他很清楚,如果仅仅是炮击的话,仅仅是被动挨打,凭借着他们城守的经验和积累下来的抗压能力,是断不会如此的。可问题在于,炮击开始之前,城内的清军就已经在谣言的洗礼之下出现了士气低落的状况。再加上郑成功的临城,双方之间敌强我弱的悬殊态势哪怕是普通士卒都能看得出来,这炮击也不过是加快反应的催化剂罢了。
明军的巨炮有着难以想象的精准,好像根本就不需要试射似的。一枚一枚的轰在城上,无有休止,仿佛时间都被拉长了许久。
压抑和恐惧,只有被逼无奈的承受,无处发泄,这对于城头的清军不可谓不是一种煎熬。就像是皮筋儿的弹力再强,也总有被拉断的那一瞬间。更何况,这条名为汀州府城的皮筋儿上已经在谣言的照射下出现了干裂的痕迹,在无限的拉伸之下更快的变得苍白、无力。
炮击持续了良久,明军的攻城器械开始运抵阵前。接下来,郑成功的帅旗前压,战鼓如雷般敲响,与喊杀声交织,汇成了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伴奏。
明军的攻城战正式拉开序幕,董大用及其麾下的将校们连忙驱赶士卒登城防御。炮击持续了这么半天,仗着城池近年来多番修缮、加厚加高,墙体基本保持着完整,如果不看那些碎裂、脱离的墙砖和夯土,以及被打得失去了原本模样的垛口的话,约莫还是可以这么形容的。
明军迅速抵近城池,蚁附登城再度上演。这一幕,在最近的一年里已经是汀州府城最常见的戏码了,董大用沉着的指挥着麾下的将校士卒,守卫各处垛口,向城下的明军倾泻着箭矢、炮弹、铅弹以及是滚木礌石。
重新回到了熟悉了模式,城头上的清军开始渐渐的找回了状态。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明军尤是士气大振,面对坚城和强兵也绝非是一时半刻就可以轻易拿下这座城池的。可是,郑成功的威胁依旧压在他们的心头,丝毫没有因为城外的鸣金收兵而消失哪怕半分。
“是时候证明阁下对国姓爷的诚意了。”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国姓爷加上陈抚军,这些,哪怕再厉害的人物,哪个不是吃了大亏的。就凭他董大用,也配?”
“这……”
“你还在等着那洪承畴呢吧,恕在下直言,他能在西宁王殿下面前保住脑袋就是大幸了。”话音停顿,寂静得呼吸可闻,片刻之后,再度响起的便是催命的符箓:“这样的炮击持续几天,怕是这城墙也该塌了吧!”
第二天,攻城战再度爆发,确切的说,这一次明军仅仅是在远处展开持续性的炮击,并没有出动蚁附攻城的部队。
明军对此似乎是乐此不疲的,而城头的守军似乎也开始适应这样的节奏。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午后,明军的炮击依旧没有结束。但是随着一阵战鼓敲响,新的蚁附攻城重新开启的同时,城北那边的城门方向,惊恐只在一瞬间的停顿就向着汀州府城的其他方向飞速蔓延开来。
“海寇进城了!”
明军这两年的强劲势头,郑成功和陈凯的组合,外加上如今汀州府城内的人心惶惶以及城外郑成功的那面大旗,到了下一刻,城内的清军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反应可能,从去年明军席卷福建开始,到现在已经守卫了一年有余的汀州府城当即就是溃不成军,逃窜的势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止不住了。
“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眼前,明军的攻城部队越来越近;身后,引发大乱的所在已然有浓烟升起。董大用深知,凭借坚城,他手中的这八千余绿营倒是能够与城外的明军有着一战之力,可若是城墙的屏障不再了,那么就凭他眼下掌控着的这点儿人马又怎么可能一边抗击城外的明军,一边重新恢复城内清军的秩序,顺带着还要将已经入城了的明军驱逐出去。
兵败,虽不愿承认,但是现在这个份上已经没办法挽回了。董大用拔剑在手,便要一死了之,结果却被身旁早已有所准备的亲兵一把拦了下来。
这句话,可能是每一个亲兵的必修课,此间董大用的亲兵张口就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只字片言的错漏。董大用自然没有机会注意到这些事情,宝剑已经被亲兵夺了过去,眼见着明军越来越近,没过去哪怕一个呼吸的瞬间,很可能都将会面临截然不同的命运。
事有不成,只得让城别走,董大用是宿将,有着丰富的战败逃离经验,此间到了这样的局面,如何逃出生天,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说起来,这汀州府城东临汀江,向西便是通往瑞金县的官道。明军围城是隔汀江相望,以浮桥连同两岸,勾连南北,唯独是放开西面的官道。围三缺一是最正常的围城方法,如李定国在肇庆、郑成功在漳州那般的围个水泄不通,其结果往往就是使得守军拼力死战,因为他们实在是没有退路了。这是一种心理作用,要不压垮,压不垮攻城者就要面临更大的破城难度。
黄山素来如此,这一次郑成功抵达,明军依旧没有围上城西。此间,清军逃亡的洪流已经开始涌现西城门那里,董大用的战马有亲兵看管,下了城很快就策马向城西奔去。
放开的缺口,其实往往也是陷阱的诱饵。这个道理董大用不是不知道,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汀州一府之地,清军就只剩下了这么一座府城,周遭的各县都在明军之手,甚至就连整个福建也基本上都在明军的手中。想要逃出生天,那么最快的办法就是设法通过汀州府城与瑞金县之间的道路,从那条山间道路中谋求一丝生机。
性命攸关,总镇府里的家当是顾不上了,董大用带着亲兵们在城内的石板路上策马狂奔。只可惜了,这条生路并不只有他知道,守城的清军动不动就被围城已经一年多了,再缺心眼儿的也明白了想要逃出去就只能奔着城西的道理。
越是走下去,慌不择路的清军就越多。平日里,军中阶级森严,莫说是大帅了,就算是千总、把总,小卒子也是要让路的。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谁还管什么军官的差遣,董大用是宿将,当然知道这时候若是继续强压,把士卒们逼急了,到时候没等逃出去怕是就要先交代在这些乱兵的手里面儿了。
这时候,高级军官的权威已经并不能为他提供什么保护了,反倒是他的这颗脑袋很可能会变成乱兵向明军乞降的投名状。甚至不说这性命,只说胯下的战马,有马和徒步在逃亡速度上的区别都是显而易见的,一个不好当乱兵对战马的觊觎冲破了理智,他们就要陷入到一场耽误最佳逃亡时机的狂乱之中。
从董大用到他麾下的亲兵们一个个将手紧紧握在刀柄上,一边驾驭着战马,在逃亡的人群中缓步而行,一边则全神戒备着,尽可能的做着一些隔绝。
就这样,在如斯紧张的气氛中,董大用及其亲兵们裹挟在乱兵中渐渐的挪到了西城门左近。这时候,城南的方向,欢呼声席卷而来,就如同是后浪推动前浪至那沙滩一般,至此一声,向城外的挪动便化作了汹涌。
那阵欢呼,不可能是别的,必是明军已经打开了城门,攻入城内。城墙的阻隔已经不存在了,坚固的城池便成为了牢笼,牢门洞开,笼子里的禽兽便如同是发了疯似的。拥挤、踩踏、乃至是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于此间这片区域里无时无刻的不在上演。
戒备更甚,豆大的汗珠子开始从董大用以及他的那些忠诚的亲兵们的头上往下滴落。所幸,既然已经到了踩踏的程度,逃出城才是所有人的第一紧要,他们没过去太久便随着人流离开了这座他们守卫了一年多的城池。
“驾!”
入城的明军已经在向此间追来,无需多言,董大用带着亲兵们先是绕开了人流,随后放开马速,奔着那官道就扬长而去。
这时候,有战马作为代步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当那些士卒们还在喘着粗重的呼吸,发足狂奔的时候,他们已经实现了弯道超车,从人流的中段轻而易举的就超越了逃在最前面的那些西门守军。
这,就已经算是一只脚迈出鬼门关了。尤是如此,董大用依旧不敢松懈,带着亲兵们继续奔驰,把后面的那些乌龟甩得是越来越远。
山间的官道很快就出现在眼前了,此间就更是快马加鞭。然而,刚刚冲进了官道,只见得远远比他们更早逃出城的那些西门的军官和骑兵们却依旧在官道上磨蹭着,任凭着战马如喝醉了似的在官道上画龙,一点儿也没有要放开速度的意思。
“回董大帅的话,并非卑职故意迁延时日,实在是这一路上被海寇的细作把官道破坏得太不像话了。卑职带着这么大规模的车队,想要通过实在是花费了太长的时间,其中不少地段若是不修缮一二,是根本过不来的。”
典吏委屈巴巴的解释声伴随着第一个,也是典吏来时经过的最后一个坑映入董大用的眼帘而在耳畔响起。同时回响起的还有他当时对于这份解释的嗤之以鼻,以及严词勒令典吏立刻回去再继续押运粮草的命令。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是真的冤枉了那个勤勤恳恳的卑官,官场上最不缺的争功诿过,在这一次却是真的没有发生,反倒是他受到平素的影响而想得太多了!
道路,仅仅是以着车队能够勉强通过来修缮的,而且经过了那么多车辆的碾压,很多修缮过的道路都再一次变得破烂不堪了起来。这些损坏,对于轻装返程的车队来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对他们而言,背后是明军的追兵,这样的道路状况是绝计不可能放马狂奔的,否则一个马失前蹄,弄不好是要连脑浆子都撞出来的。
迫不得已,董大用带着亲兵们也只得照着前面的军官、骑兵们那般在官道上画龙。与此同时,后面的人流也开始渐渐的靠近官道,而在更远的地方,明军也从城南、西门等处杀来。
步兵无阵不战,这是兵家铁律。这时候,清军已经没有战阵可言,有的只是逃亡的求活之心。明军的铁蹄声在他们的脑海中踏出了血与火的幻想,清军听得,便更是发了狂的奔向官道的方向,不敢有丝毫有的停留。
然而,两条腿的在这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与四条腿的,明军的骑兵追来,飞速的进入到了衔尾追杀的节奏。如同是狼群围猎一般,明军的骑兵在这片区域里肆意追逐、驱赶清军,砍杀掉队者和被驱赶出来的落单者。
这样的场面,从前基本上是只有清军之于明军的,而现在反倒是调转了过来,实在是让人很有几分不可思议的错觉。
逃出城的清军足有数千之众,明军的骑兵不少,但是围猎此番已经被黄山拟为是一场对骑兵的实战训练。况且,官道的入口很快就会被溃兵堵死,对于那里的情况未知,明军也不太敢轻易杀入。
后方,羊群为群狼追赶的局面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在官道上,先期进入的骑兵倒是托了那些步卒替死鬼们的霉运,倒是未曾被遭受到明军的追击。然而,官道的破烂也不可避免的拖延了他们的逃生速度,如同是乌龟一般,花费了平日里数倍的时间才勉强逃入了那古城镇。
“快,准备食水,本帅要立刻返回赣州城。”
“大帅,这时候,恐怕就由不得您了吧。”古城镇的守备一挥手,大队的清军便是一拥而上,将这些疲惫不堪的清军围在了当中。旋即,便对身旁的一个儒生拱手一礼:“全凭陶先生神机妙算,这条大鱼才能落网。这一次,还要劳烦您在陈抚军那边美言一二。”
第七十三章 虚实
比之去年的大反攻,时隔一年有余,陈凯这一次组织的针对南赣地区的反攻作战从来就不是单凭广东明军之力而为之的。
陈凯亲率大军北上的同时,福建负责汀州府方面的右提督黄山也率领大军展开了对汀州府城的猛攻。当城池陷落,清军溃逃往瑞金县,黄山率领明军衔尾追击的同时也自然而然的遭遇了董大用的窘困。追击部队一边修缮官道,一边前进,同时还要解决掉那些逃亡的清军步卒,速度上比之清军是要慢上一些的。只不过,古城镇的门是关好了的,黄山早一日晚一日抵达,也无伤大雅。
“学生陶潜,奉陈抚军之命潜伏瑞金县。前日说得古城镇守将起兵反正,擒获虏汀州镇总兵官董大用以下将校二十三人及三百余绿营,特献于黄提督帐前。”
黄山抵达古城镇时,包括董大用在内的俘虏都已经被先头部队接收了。来人网巾襕衫,一副明时的士子打扮,却是个秃头,也不见脑后的辫子,显得甚为奇怪。
此间,来人见得了黄山便拱手一礼,将此番的情状做出了大致的说明。这些,黄山大多在路上已经得知了,对于陈凯布置人员潜伏,以及战端一起,潜伏人员破坏官道、桥梁,散播谣言,策反清军守将的事情已然是了然于胸。
“陶先生及诸君的劳苦功高,本帅必当向国姓爷报告。等到国姓爷那里接到了消息,功名利禄,不过是等闲事罢了。”
原本,攻破城池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实现的,毕竟如他之前那般强攻也是有多次的,董大用的严防死守使得他这一年来都没有取得太好的战果。这一遭,说起来还是内外夹攻,使得清军士气崩溃,郑成功那边早前就已经着手策反的一个汀州城守军官终于扛不住这份重压了,于是乎便有了汀州府城的轻易拿下。
这里面,陶潜这一众瑞金天地会的人物居功至伟,虽未杀清军一人,但却实现了对对手士气的瓦解。甚至,在城破的那一幕正式爆发之前,黄山一度以为要等那五门巨炮把城墙轰塌了之后才有机会破城的。结果,却是一场意外之喜。
黄山如是说来,陶潜也是连连回礼,表示他是受命于陈凯,不敢居功云云。至于郑成功那边,黄山早前已经言明,其人是没有真的抵达汀州府城的,而是继续在福州坐镇。
说到底,如今的郑氏集团的摊子实在太大了,广东倒是有陈凯全权负责,但是整个福建的军务,另外这一年来郑成功也已经开始着手经营浙江战场,并且在舟山建立了稳固的控制区。这些地方,都是需要顾及到的,如谣言中那般两省明军集中力量回师一地其实是并不现实的。
大军在古城镇连稍作停留也无,便如同是长龙一般在这条曾经汀州守军的生命线上向着相反的方向前行。
从古城镇到瑞金县城,这一路明军选择的路径与之前典吏一行前往汀州府城时是一般无二的。黄山亲率大军鱼贯而出,所见者,官道上已经有成批的百姓在一些士绅的组织下修缮着道路。只要一问,皆是受陈凯之命潜伏的义士。
黄山不知道陈凯到底在这么个不起眼儿的县埋了多少的暗桩,只觉得能下这么大的本钱,想来早前就已经对今时今日有所预料,更觉得是惊为天人。
大军涌出了武夷山南麓,沿着刚刚恢复起来的官道、桥梁直扑瑞金县城。那里,有两百多的清军驻守,负责的也只是守卫城池和威慑地方而已。清廷早前的布防是凭险而守,对汀州府城是抱有了极大的期许的。奈何当外层的甲胄被洞穿,内里的皮肤、肌腱、软肉自也无法在阻遏利箭分毫。更别说,内里早已是一片的败絮。
翻越武夷山南麓的大军杀入,一路上不光有互助会修缮道路、桥梁,还提供了大量的民夫用以充当辅兵。这些在清军守卫汀州府城的一年多几度到那里服过徭役的汉子,做起辅兵的工作亦是驾轻就熟。
如果仅仅是互助会如此也就罢了,当明军出现在瑞金县的境内,沿途寻常士绅、百姓亦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样的热情实在是把黄山看得是一个瞠目结舌——其实,在去年,类似的场面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明军席卷福建,遭受招抚银折磨一年有余的各府县士绅、百姓们对于大军杀入,亦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爱国热情”。如王秀奇、甘辉、黄廷他们就曾经体验过这种感觉,而黄山是负责进攻汀州府的,这里没有受过招抚银的荼毒,自然也就无法感受到那份昂扬的“爱国热情”了。
明军突然间就有了深厚的民众基础,本就处于严重劣势的清军自然是只能退避三舍,缩回县城待援。奈何,事实上如今的瑞金县,城外是明军欢乐的海洋,城内的士绅百姓看向清廷的官吏将校也都像是看死人一样,再想要获得民间的支持,谈何容易。
城内已然是人心惶惶,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伴随着明军的快速推进,当骁骑镇王进率领本部先锋抵近瑞金县城之际,城内的清廷官吏将校们就更是恨不得立刻就弃城而走,再也生不出半分坚守的心思。
城内的绿营、官吏们的人数本就不多,之前向汀州府城提供支援的车队也被堵在了古城镇,没有办法回来。此间恐惧压倒一切,没等那王老虎率军抵近城池去耀武扬威,守城的绿营兵就先一步把城门给打开了,大叫着迎王师入城。
城守的清军表现得实在太过“热情”了,换做是旁的时候,王进没准儿还要琢磨琢磨这是不是清军的圈套。但是这一路行来,瑞金县的人心向背已经是可以一目了然的,此间城门洞开,他便毫不犹豫的带着本部兵马冲进了瑞金县城——反正,守军就剩下那一百来人了,他带着五六百的明军骑兵入城,就算是个圈套他相信他也能把清军的肚皮捅出个窟窿来。
战斗,没有爆发,一座偌大的县城就落入了明军的掌控。随后,主力跟进,连带着本县天地会的主要成员们也以着赞画军务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了这座县城。只是这一次回来,却无不是如在古城镇时的陶潜一般,网巾襕衫,唯独缺了脑后的辫子,让见过了那东西的人们一时间不甚适应。
“贤婿……”
“岳父大人请放心,陈抚军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区区宜永贵,实在不值一提的。”
瑞金县城不战而下,明军主力趁势控制了这个县的各处要点。一切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也来得太过轻易了,恍惚间黄山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在做梦。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正常,这么多年来,陈凯的那些非常规手段几乎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如今的南赣战场是陈凯在负责,就算是清军的实力雄厚,在那些五花八门之下,只怕是也难以招架的。
清廷的官吏将校以及绿营兵们尽皆被关押了起来,本县已经掌控在明军之手。无论是未来的战局发展如何,这个插入南赣地区的桥头堡明军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接下来,无非就是如何把战果继续扩大。
“黄提督请放心,南赣地区,心向王师之士绅百姓比比皆是。只要大军攻入,必是群起响应!”
互助会在瑞金遍布全县,甚至包括临近的石城县、宁都县、雩都县、会昌县的互助会也都是势力颇为强大的。此间陶潜信心十足,其他的天地会会员们亦是如此。这般对战局的乐观,哪怕是黄山以及此间明军的将校、幕僚对于南赣地方的实际情况知之甚少,有了在瑞金县的先例在,对于其中水分的估量也大多不会很多。
“只要黄山突破了汀州府城,从那里到赣州城下就是一片坦途。我部用不着急着进军,只需要做好准备即可。”
南雄府的始兴县城,陈凯亲统的大军已然抵近城下,但是却并没有急于展开攻击,甚至就连攻城器械都没有急着准备。
中军大帐之内,陈凯如是说来,对于黄山所部的信心十足,全然没有半点儿担忧。他的自信,源于他很清楚天地会对南赣地区的渗透,尤其是瑞金县那里,天地会的隐藏实力实在太过巨大,大到了足够掀翻一切的程度。
遍布乡下的互助会,这只是天地会在瑞金县的一个表象,其他潜在的力量还有待发掘。这个县比之其他府县在发展上更加迅猛,这里面自然有陶潜的最先展开工作和其人自身的能力,但更大的原因却还是在一个大势所趋。
去年明军席卷八闽的势头告一段落,汀州府城就成为了清廷在福建最重要的一个钉子。为了确保此间的稳固,清廷不光是投入了大量的军力,更是不断的调拨粮草和民夫。这里面,瑞金县作为汀州府城的后方就不可避免的要承担起更加沉重的担子。
这些担子,肯定是分担在老百姓的身上的。原本在官吏盘剥下苟延残喘的民生就此便更是雪上加霜,因而大批的百姓便选择了加入互助会,以寻求庇护。而对于地方官来说,互助会的存在可以协助其维稳地方,提供稳定的粮草、人力资源。这些,都是铨选时的政绩,最明明白白的数字。
这本就是两利的事情,发展迅速的互助会开始逐渐架空清廷原本就不怎么稳固的基层统治。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况且连组织都有了,实力最强的瑞金县也必然会是最先爆发出那等恐怖力量的所在。
“当然,咱们也不能光等着汀州府那边的战况。事情嘛,还是要做一些的。”
城池没有围死,一如黄山之于汀州府城那般,陈凯也摆出了围三缺一的架势。南赣地区从去年起就已经是受到了明军的两面威胁,比之金声桓、李成栋的那一遭——缺乏有效联络的所谓的南北夹攻,福建和广东两省的明军出自同一集团,而且从地理上更加容易连成一片,这使得本地绿营的守御压力大为增加。
为此,南赣巡抚衙门的计划是凭险而守,据汀州府城和南雄府来隔绝两路明军的进攻,御敌于“国门”之外。
按照清军的布防,府城由总兵官粟养志的南雄镇和南雄城守协来负责,而始兴县城则交给了新任韶州镇总兵贾熊以本部兵马镇守。由于南雄府的守御关乎重大,他们更是请来了赣州镇的左营前来协防,在整个南雄府的地界集结了超过八千的绿营。
这样的数字,其实是完全不够看的,尤其是在于南雄府的这两处城池皆不似汀州府城那般出名的易守难攻。所幸的是,这八千绿营都是常驻南雄府的,战端一启,南赣方面的绿营立刻便展开了支援。其中大部分的支援部队还在路上,而已经抵达的则无不是开始配合南雄府本地绿营来牵制明军。
不到半年,陈凯就再度发起对南赣地区的进攻。但是,这一次比之上次,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和程度上的事情。明军大举来袭,清军亦是严防死守,不敢轻忽,双方剑拔弩张,将整个南赣地区的气氛弄得紧张得让人难以入眠。
这样的氛围之下,南雄府城坊间,以及那些乡下的村镇里却传出了关于汀州府城已然陷落的窃窃私语。
什么董大用被明军策反,举全城降明,并且作为先锋去骗瑞金县城啦;什么董大用被明军潜伏在汀州府城里的刺客刺杀,城池群龙无首,故而失陷;什么明军把一炮轰塌了新会县城的巨炮运了过去,一炮又轰塌了汀州府城;什么瑞金县被明军渗透,粮道断绝,汀州府城守军士气崩溃,故而不战而下。
总而言之,那些谣言传得都是有鼻子有眼儿的,每个把这些话说出口的人都好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第七十四章 崩坏
始兴县东北方向的马市镇,这里早在三国时期就是中原进入南粤的必经之地,修建有水陆码头和陆路驿站。明军围城以来,粟养志立刻便率领本部兵马南下至此,以为牵制。明军对于北面的清军驱逐力度始终不大,故而粟养志也一直坐镇此处,以应对变局。
谣言,他是没过太久就从各种渠道得知了的。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甚至是连理会都懒得理会。
两军交战,以谣言动摇敌方军心,这是最常见的手段了。他是久历行武的宿将,更加清楚但凡是战事迁延,即便没有敌方运作,民间的那些愚夫愚妇的恐惧,乃至是一些别有用心之徒也会生出各种谣言来。若是尽数相信,那么仗也就不用打了。
不过,粟养志也知道,世上永远是智者少而愚者多。他有经验,不代表他的那些将士们有;他有意志,也不代表他的那些将士们有。为将者,军心是必须重视起来的,而他当下也有着一个极佳的便利条件,那就是南赣的援兵还在持续抵达,只要不断有援兵和粮草送到,谣言就可以不攻自破了。
“韶州镇守卫县城,我部和赣州镇左营皆在外牵制,府城只有一个城守协在,大帅,这样会不会有后路不稳的危险?”
陈凯在清军的风评中素来是以狡计百出著称,被他算计过的清廷大人物比比皆是,其中有不少连脑袋都已经不在脖子上了。这等人物,万一来个避实就虚,把他们的后路给断了,在座的军官也无不是觉得后脖颈子发凉。
“府城那里不必担忧,本帅接到消息,南安镇右营已经赶到。另外,大帅已经亲统大军南下,不日将至。这一次,也是先解了南雄之困,汀州府城那里也就迎刃而解了。”
听闻粟养志此言,众将无不是松了一口大气。他们的这位大帅口中的大帅不会是别人,只会是曾经的南赣总兵,如今的南赣提督胡有升。不可否认,胡有升坐镇南赣至今,在前任南赣巡抚刘武元的支持下死守赣州府,从而挫败了金声桓和李成栋前后三次的大规模攻势。
那时候,两省反正归明,唯独是卡在中间的南赣依旧效忠满清。如此巨大的压力,最终却逆转了战局,一句力挽狂澜是绝对称得上的。
关于清初众将,抛开明军,后世人吹捧的多是八旗将帅,尤其是那些宗室。于绿营,张勇、王进宝、孙思克、赵良栋这河西四将,亦或是梁化凤、蔡毓荣之流。南赣众将,自胡有升以下,其实在南赣、湖广、广东等处战场上都有着上佳表现。而对他们来说,那位曾经直接隶属的大帅,更是南赣地区的定海神针,只要有胡有升在,明军便得不了好的。
胡有升的提标即将赶到,这对于南雄众将无异于是一剂强心针。接到消息,粟养志也连忙派了本部精骑,设法冲破明军的层层干扰,抵近始兴县城下,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韶州总兵贾熊。
时间,在不断的推移,南赣提标的大军在有条不紊的南下,几乎每天粟养志都能接到最新的进展。局势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这让他不由得安下了些心,可是问题在于,始兴县那边的明军却是连动静也没有哪怕半点儿——既不攻城,也不围死了,仿佛陈凯是带着那支大军到这里野营来的!
“大帅,陈凯那厮可不是寻常人,这里面肯定有阴谋诡计的!”
陈凯越是不动,粟养志他们反倒越是没来由的害怕。想来,韶州府城内的贾熊大抵也是这样的状态,甚至更要恐惧良多,因为他们才是最直面陈凯这个巨大威胁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对胡有升的期寄与对陈凯的忧虑开始在南雄众将们的内心交织、纠结,渐渐的便打成了一个死结。粟养志是宿将,他们很清楚想要解开这个结就要先弄明白了陈凯到底为什么会一动不动,亦或者是直接将明军驱逐出南雄府的地界,取得这一次战事的胜利,否则是没有别的办法的。
想要取胜,光凭他们是肯定不够看的,胡有升的大军就成为了唯一的指望。赣州府到马市镇算不得太远,胡有升那里为了稳固南雄府的军心,日日都有派快马报知行进进度。这样能够考虑到部下们心理状态的大帅,让粟养志他们是何等的安心。
只可惜,这样的消息没过多久就突然断了,一断就是三天之久。在这份忐忑不安之中,再度接到消息,却是胡有升的一份军令,其中措辞严厉的勒令他们立刻放弃南雄府,率部向赣州府城回援。用的,更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词汇!
“大帅?”
南雄镇三营的众将校聚齐大帐,粟养志的面色惨白,冷汗顺着额头直往下流,这根本就没办法做出任何掩饰。众将见此,心中暗道不妙,但是书信把在粟养志的手里面儿,他们也只得是对视了一番后,由管中营游击事的那个副将上前,出言试探。
此一言,倒是把粟养志从那深渊中拉了回来。见得众将狐疑,粟养志想了想,亦是叹了口气,将书信直接放在了那副将的手上。因为,接下来的行动,他是不可能瞒着众将原因的。
接过书信,众将连忙凑上前来,把脑袋填充在了能够看到那份书信的每一处空间之中。命令,是他们直接就看明白了的,而且胡有升表示他也已经没办法再给他们以援助,而是立刻率军回返赣州府城。至于原因,只说是瑞金县那里传来消息,明军攻陷了汀州府城,如今郑成功正率领他麾下最能征惯战的部将们通过武夷山南麓的官道,直扑赣州府城。而那瑞金县城,估摸着发来那份告急时就已经陷落了。
之前的诸多谣言,竟然是真的!
“海寇!”
郑成功的大名他们是如雷贯耳的,虽说最近这几年好像没有陈凯那么乍眼,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南赣军方而言,但是是个人都知道,陈凯是郑成功的幕僚出身,是郑成功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陈凯节制的广东各府县其实际上也是郑氏集团的地盘。
一个庞然大物的首领,麾下战将如云、谋士如雨,诸如陈辉、甘辉、黄山、万礼、郝文兴、王进等将帅都是在福建清军身上打出了名堂的战将。这些家伙,无不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而且还是在已经先期认定了王秀奇和黄廷还在主持邵武府和建宁府的防务,应该不会跟来的情况下。可是即便如此,明军在福建的实力也绝非是他们所能够抗衡,甚至连想象都是难以做到的。
“听说,去年那海寇夺下了浙江的舟山,舟山副将巴成功和宁波副将张洪德都降了海寇。那两个家伙,都是用骑兵的好手啊。”
“就算没他们又怎样了,王进、李建捷还有那个马宝,哪个不是出了名的骑将。野地浪战,咱们是要吃亏的!”
清军与明军野战可能会输在骑兵上面,如果不看看当下的情状,只怕是还以为这一个大帐的将帅们都得了失心疯了呢。
然而,他们是身在局中,很清楚胡有升为何会立刻启程返回赣州府城,将他们抛在后面;为什么会勒令他们立刻放弃地方,退守赣州府城;更为什么要用那个不惜一切代价的词汇。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胡有升很清楚,明军这一次从福建杀来的大军的规模根本不是他们所能够承受得了的。在放弃南雄,纵陈凯大军北上与郑成功合流与增强赣州府城城守力量的两厢对比之下,他是明确无误的选择了后者。
“死守南雄府的结果,很可能会是陈凯与海寇的一个偏师汇合,就能直接将城池拿下来!”
分兵被各个击破的结果只能是无谓的损失,甚至很可能连时间都拖延不了多久。得到的答案是得不偿失,此间看过了军令,众将的心思当即便是一个大乱。
所幸,这时候粟养志凭借着久历战阵的经验已经缓过劲儿了,开始按照旧日的经验来布置撤军事宜。南雄镇中、左、右三营,赣州镇左营、南雄城守协以及刚刚赶到的南安镇右营,这六千大军的安危都要由粟养志一人负责。哪一支部队先行,哪一支部队殿后,这些都是有着学问的,需要妥善安排一应事务。
“大,大帅,那韶州镇……”
“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说来,粟养志与贾熊的关系向来不错,当初宜永贵和胡有升决定让贾熊出任重建的韶州镇总兵官的时候,也有考虑到这二将的交情的因素在。奈何,当下的局势变化实在太过迅猛,猛烈到了他们根本无法招架的程度。此间粟养志一字一句的道出了这话,心头的滴血声清晰可闻,但是对于众将而言,那个需要自求多福的又何止是韶州镇,他们又何尝不是。
撤退顺序的事情粟养志很快就确定了下来,这些军队说起来都是南赣地区的,而且不少武将都曾在一个锅里吃过饭。但是在南雄府,赣州镇和南安镇的部队就都是客军,他没办法保证客军在遭到明军进攻时会否率先崩溃,所以在他的安排中,那两个营的客军便要先行启程,越过梅岭,经南安府撤离。
到了南安府,南安镇的右营就可以归建了,便与他无关了。而赣州镇的左营虽说是一直在南雄府协守,但是撤过了梅岭,他也就不再负有直接责任。到了这时候,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带着本部兵马赶回赣州府城了。
这个过程无疑是需要时间的,粟养志在按部就班的准备着,与此同时,围困始兴县的明军那边,作为主帅的陈凯也收到了一份军情,加急的程度是切切实实的把信使累得从马上下来便直接昏死了过去的。而这份军情拿在手上,陈凯的笑意也更加浓重了几分。
“柯帅,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
主帅的意志很快就在明军的部署中得到了体现,早已运抵的攻城炮队正式亮相,以那两门灵铳的副铳牵头,六十六门红夷炮在城外一字排开,炮弹便如同是狂风暴雨般横扫始兴县城的城垣。
要不一动不动,动起来就是这等力度,没等贾熊缓过神儿来,城头上的守军就在第一轮的洗礼中被打得一个哭爹喊娘。这时候,按道理是该把城墙上的守军调下去,直在上面留有观察哨的,贾熊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明军的火力凶猛程度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贾熊大抵是明悟了,连忙调整部署。接下来,伤亡上倒是缓解了不少,可是明军的炮击似乎也没有轻易结束的意思,就这么一直一直的轰击着城墙,墙砖粉碎、夯土开裂,细碎的砖石、粉末以着越来越快的速度在飞散、流逝,到了下午的时候,城墙顶端的走道上,观察哨们看着脚下的裂口在急剧蔓延,没等他们真的逃下城去,崩塌就率先将他们和城后的那些等候登城的清军、民夫们压在了砖石夯土之下。
“城破了!”
惊声尖叫,在城墙垮塌的震耳欲聋中渐渐清晰。是爆发出这样的惊恐的人们越来越多,分贝越来越大,更是垮塌的过程渐渐结束。直接被压在城下的自不得活,崩飞的砖石土块更是将更远的清军和民夫们打的头破血流。贾熊这时候早已经撤到了远处的一座楼上,居高临下的观察着城守的状况,刚刚的崩塌,他倒是哪怕一点儿皮肉伤也没有承受,可问题在于,城塌了,接下来肯定是明军扑城。看看街巷中清军的夺路而逃,他也很快就丧失了继续守卫下去的勇气。
城破,贾熊带着亲兵们夺路而逃。这时候,明军那边由于并非是放崩,砖石土块的飞溅以及城墙的垮塌方向对于他们来说都更加有利,早在炮队观测到大致迹象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待城墙垮塌的一瞬间,大军便直接出击,无有半分犹豫。
城外的明军滚滚向前,很快就抵达到了豁口处。这里,已经没有了清军守御,有的只是痛苦的惨叫声,发自于街角、巷尾,更发自于那些砖石土块之下,有的清晰可见,有的则仅仅是依稀可闻罢了。
明军顾不得这些,直扑城内各处要点。首先自然还是打开城门,而当城门洞开,更多的明军一拥而入。到了这时候,就算是贾熊奋力死守,也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
北门打开,清军的溃兵夺路而逃。粟养志坐镇马市镇,这是贾熊乃至是整个韶州镇都知道的事情,以此来振奋士气,如今也成为了他们最后的一条生路。到了这时候,一如汀州镇弃城而走时的那般场面,有马的的总比没马的要更容易逃出战场。可是有一个问题很快就出现在了贾熊的面前,那就是明军对于他们能够轰塌城墙是早有预料的,而围三缺一的背后更是一支规模不匪的明军追兵对他们死咬不放,无论是对那些两条腿的步卒,还是对他们这些骑着四条腿的骑兵。
“大帅,后面追来的是李建捷,是李建捷!”
这个名字,从当年李成栋席卷广东开始就在他们的耳中有过出现。随后,李成栋败亡,这个名字一度消沉了一段时间,以至于他们都要渐渐的遗忘了的时候,伴随着陈凯的一次次反攻,又重新清晰了起来,甚至是越加的如雷贯耳。
对于旁的清军来说,或许还是不至于那么令人惊慌。可是对于南赣绿营而言,明军任何一支部队追来都不是没有半分活路的,哪怕是被马宝和郝尚久追上,他们也有商量的余地。可这李建捷是什么人,李成栋的干儿子,他的干爹就是被南赣清军追击而亡,淹死在了信丰河中。
这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
背后有这么个杀神催命,清军更是夺路而逃,不敢有半点儿迟疑。从始兴县城到马市镇,这两地之间不过二十几里地而已,这个距离,对于骑兵来说还好,但是步兵很快就跑不掉了,为后面的明军追击部队所擒获。而那贾熊,仗着策马奔驰,被擒获的命运尚未降临,可是屁股后面始终有明军的骑兵在追赶着,甚至背后的明军骑兵更是有意识的将逃亡其他方向的清军骑兵驱赶过来。
官道上,狂奔还在继续,两镇六个营的三千明军铁骑如同是围猎一般驱赶着清军溃兵。马市镇那里,粟养志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只是骑兵转瞬即至,一切来得实在太快了,快到了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连忙举兵应战。
赣州镇和南安镇的清军已经启程回援了,此间的南雄镇在镇子南面的官道上匆忙列阵。眼前,清军的骑兵仓皇而逃,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而在他们的身后,数倍的明军骑兵呈弧形展开,对清军的溃兵呈半包围的状态。
这样的阵势,粟养志当然明白明军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连忙给那支清军溃兵以旗语示意,勒令他们绕路而行。然而,比之他更早做出反应的却是统领着三千明军铁骑的战将李建捷,这个当年李成栋麾下最强的骑将更是以着行动来继续贯彻着他的意志。
“把口子收紧了,逼贾熊那厮去撞粟养志的长枪林!”
第七十五章 奔袭
根据阿彻*琼斯总结的兵种相克理论,重步兵列阵正面遭遇弓骑兵、弓弩手之类的轻骑兵的箭雨是缺乏足够的防御能力的,但是面对重骑兵的正面强攻,却可以表现得游刃有余。清军的骑兵,乃至是明军的骑兵,从战法上来说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此间,长枪丛林横垣于骑兵奔流的路线之上,自当是漫天的箭雨如冰雹般扫过战阵,打他一个枝断叶残出来。
马踏长枪林对于轻骑兵来说是愚不可及的,甚至对于重骑兵而言,最佳的破阵方式也是从侧翼和后方突破重步兵的战阵,而非是正面硬刚。
此时此刻,粟养志的南雄镇仓促列阵于马市镇南。呈现在眼前的是两三百穿着灰蓝色军服的清军骑兵被一支约莫有十倍规模的洪流追得夺路而逃。更要命的是,清军背后的那支明军骑军似乎是有意识的收紧口子,将那个圆弧越收越小,其用意可谓是昭然若揭。
见此,粟养志连忙向那支清军溃兵示意,因为他很清楚,这支规模说大不大但也说小不小的清军骑兵一旦撞上他的长枪林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而背后的明军追得是如此紧凑,他就算是想要张开口子,放清军的骑兵入阵,也根本来不及重新合上口子,反倒是会导致整个战阵的拦腰截断。
旗语早已打出,他和贾熊都是当初的南赣镇出身,两镇的旗语没有丝毫区别,对方是断不可能认不出来的。按照他的指使,贾熊该当立刻率部拐弯,绕过他的战阵,同时将背后的明军骑兵暴露在清军重步兵方阵中的步弓手们的面前。到了那时候,明军骑兵虽多,但是在清军以重步兵的长枪林和轻步兵的步弓手组成的战阵面前也总免不了一个伤筋动骨。这对接下来的战事无疑是最为有利的,而他们也可以利用身后的马市镇重新调整,设法撤回到赣州府或是南安府的地界。
这是他已经编写好的剧本,只等着贾熊做出反应便可以正式上演。只可惜,在这一刻不仅仅是明军不会按照他的剧本发展,甚至就连贾熊也根本没有那个机会了!
响箭、号角,如大鹏展翅般散开的明军骑兵迅速合拢,不断的挤压着贾熊所部的活动空间。每每这些绿营骑兵想要转向其他的方向,就立刻会遭到明军骑兵的针对性打击,在留下一些死尸的同时也将其余的“心生杂念者”重新逼回到径直的奔流之中。
在明军的急剧挤压之下,贾熊所部清军也只得径直的奔向马市镇的方向。若是从这马市镇上空俯视而下,所见者更好像是一双红色的筷子将一块儿灰蓝色的腐烂夹回那碟子同样发霉发臭的令人作呕之中。
筷子夹着腐烂向着碟子急剧靠近,当那团腐烂如同是陨石撞击地球一般,菌丝摧折,溅起滴滴腥臭。而此时,那筷子却贴着碟子里的腐烂向两侧弯曲,扭曲迸出的细丝将腐烂的表面溅得一个千疮百孔。直至最后,那双握着筷子的大手却并没有放下,反倒是一指头便戳在了那碟子腐朽之中,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发泄那份愤懑和怨毒。
贾熊是久经战阵的宿将,骑术上也是有着一定造诣的,否则这些年早就死在阵上了。此间,他发挥了平日里百分之两百的水平,缓缓的压下了速度,放任着那些已经失去了理智的骑兵们直愣愣的撞在了长枪丛林之上。
战马被长枪穿体而过,竹木的枪杆在冲撞的巨力之下也以着肉眼几不可见的速度扭曲、断裂,顺势将持枪者以及更多的清军惯到在地,呕血不止。
就在贾熊的面前,转瞬之间,清军的长枪丛林已经被那些失去理智了的清军骑兵冲出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口子来。长枪斜指的威胁不复存在,他亦是趁势挤进了那些清军当中,随即大声表明身份,勒令那些清军士卒给他和他的战马让出一条生路来。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战阵是否完好了。贾熊能顾着的只有他自己的性命,哪里还管得了其他的什么。可也就在这时候,没等后排的清军让开道路,他自己的马速却也早已降了下来,而在他的身后,一杆骑枪直挺挺的便对着他的腰眼儿捅了过去!
“啊!”
惊声尖叫,苦痛的哀嚎出口的同时,血液以及内脏的碎块随之喷溅而出。生命在飞速流逝,贾熊从未想过他会这样死去,可是没等他回忆是否有过类似的预料,那骑士已然随手丢下了骑枪,抽出了宝剑,第一剑就直接砍在了他的颈子上。
“贾熊已死,杀鞑子啊!”
骑士如同是利箭的锋矢,一旦刺入,其他的明军骑兵便趁势涌了进来,肆意砍杀着他们身边所见到的每一个清军。
长枪林被清军自家的骑兵冲得千疮百孔,随后明军的强袭一到,便成了突破。接下来,口子伴随着锋矢的深入而不断的扩大,宛如是一双大手在将整个战阵撕扯,要将整个清军战阵彻底撕成两块可以弃之如敝履般的破布条子。
步兵无阵不战,当战阵遭到破坏,步兵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一盘散沙的状态,只会变成骑兵游猎的靶子。
阵后,粟养志将这一切看得是一个分明。明军强逼着贾熊所部来撞他的长枪林,而贾熊那边显然都已经丧胆了,径直的便撞了上来。接下来,战阵残破导致被明军骑兵强行突入,再加上贾熊一个堂堂的总兵官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阵中,更是加速了战阵的崩坏。
到了这个份上,粟养志已经顾不上其他了,直接勒令部队撤回到马市镇里。骑兵在狂野上来去如风,可若是到了那些水网纵横、山道崎岖、亦或是街巷交错的所在,无法发挥速度和冲击力的优势,便不似那么恐怖了。
这已经是粟养志当下最好的选择了,也是唯一续一口性命的选择。收兵的金声响起,列阵的清军连忙退入那马市镇中,与此同时,粟养志早前在镇子里布置的弓箭手们也纷纷在镇子南面的房顶、墙壁、小楼上严阵以待,将目标直接瞄准了那些骑在战马上的靶子。
清军溃败,明军趁势砍杀,追着那些溃兵一直抵近到了小镇外才被那镇子里的箭雨重新逼了回去。破阵时,还有冲得过猛了,这两处皆付出了些许伤亡,至于追击和撕裂清军战阵之时,那已经是单方面的屠杀,明军几乎都是在劈砍、直刺清军的后背,从未听说过那样的姿势还可以作出反击的。
伤亡微乎其微,更是顺势将清军逼进了镇子里。李建捷此间对于统计伤亡全无兴趣,与王起俸稍作商议,后者便带着大队的骑兵将这个镇子围了起来,而李建捷则偷偷摸摸的带着两百余骑消失在了这片战场。
镇子外的明军骑兵有两千七八的样子,而镇子里的绿营兵还不如对手来得多。粟养志手里还有几百骑兵,想要突围并非不可想象,但是麾下三千兵马,损失说起来也不算太多,尚有一战之力,而且胡有升那边也还在等着他率领本部兵马赴援,这时候若仅仅是带回去几百骑兵,也同样是辜负了大帅多年的栽培。
粟养志还在抓紧一切时间来重整兵马,试图将更多的部队带回赣州。这样的殚精竭虑实际上也就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彻底放弃了,因为外面的明军骑兵实在太多,他根本没办法用区区五六百的骑兵掩护两千步卒走完这近三百里的路程。甚至,就算是仅仅逃到南雄府城,只怕也是痴人说梦罢了。
更何况,明军的骑兵追击而至,后面肯定还有更多的步兵尾随。只怕到了明天一早,这镇外就已经被布满了明军的营垒,就算是这五六百的骑兵也无法强突而出了。
“还是弃车保帅吧,大帅。这里,末将愿带着这些官兵战斗到最后一刻,为大帅争取时间!”
中营的副将是跟随粟养志多年的老部下了,当年粟养志是游击时,此人便是千总,粟养志坐到了副将,这人也水涨船高的成了游击,如今粟养志是一镇总兵,他便以副将的身份管南雄镇最为强悍的中营,说到忠心耿耿,比之粟养志对胡有升都要更胜良多。
“能逃出去,还是设法逃出去吧,不要枉死在这里,咱们兄弟的日子还长着呢。”
拍了拍副将的肩膀,粟养志集结了南雄镇的那五百余骑,跨上战马,便带着他们在马市镇的街巷上缓缓加速,从镇东北呼啸而出。
明军骑兵占据绝对的数量优势,此间一旦将清军围在镇内,游骑四出,虽说是没办法将镇子彻底堵死,但是只要有人想要出去,就一定会遭到优势骑兵的拦截和追击。此时此刻,粟养志带着五百余骑奔流而出,规模不可谓不惊人。但却依旧遭到了明军集结于镇东北的部队的拦截,甚至那号角声响起,更远处的明军骑兵也在迅速的向这里汇合。
………………
入夜时分,冬日里的天色早已昏暗了下来,见不得太清楚稍远一些的细节。南雄府城的城墙上,城守协的绿营兵们更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因为就在这两日,原本南下助战的南赣提标突然就不来了,而南雄镇的总兵官粟养志也在进行有条不紊的撤退。只要是脑袋这个东西还长在脖子上的就都能够看得出来,当下的战局显然是对清军大为不利,以至于清军已经被迫从野战御敌,转为彻头彻尾的防御了。
赣州镇左营和南安镇右营在这两日先后途径了此地,转道回返。接下来,自该是南雄镇缓缓撤军,先是回到这里,随后将城守协和地方官员们一起带上,撤往赣州府城死守。至于什么韶州镇,就完全是顾不上的了。
这样的布置之下,最少不了的就是人心惶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粟养志前期撤走的那两千清军已经安然通过了此间,无疑是让此间的清军安下了些心。但是没等到明日的大军回返,这时候,却是一支骑兵仓皇无地的从马市镇的方向赶来,未及城门外便是一众北方口音嘶喊,嘶喊着始兴县城破,粟养志身负重伤,要他们立刻开城门,以便于送粟养志去医治的话来。
如此,对于城守协的清军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一般。始兴县城突然就被破了。而南下马市镇的南雄镇似乎也遭到了明军优势兵力的进攻,甚至是围困,以至于连粟养志这样的大帅都身负重伤。
闻听此间,一众门卒当即便要开门纳溃兵入城,可也就在这时候,那军官却一把拦下了他们,登到城头上与已经抵近城下的骑兵对答了起来。
“粟大帅负伤,可还有军官能够上前说句话的?”
站在城头,这么晚了已经看不清楚城外骑兵的样子。约莫是有个百余骑,穿着清军灰蓝色的军服,盔甲歪斜、破烂,战马似乎也是疲惫不堪,打着响鼻儿就连他在城头上也隐约可闻。可是即便如此,这些骑兵依旧紧紧的护卫着一骑战马,战马上似乎是个军官的打扮,只是依旧看不清楚模样而已。
事关重大,守城的军官是不敢轻易放人进来的,尤其是在于听说当年李成栋就曾骗开过广州的城门,就此覆灭了绍武朝廷。而对面的明军里,有李成栋的干儿子,也有其人的部将,谁敢保证那些家伙会不会来个故技重施的。
城守协与南雄镇总兵官粟养志并非是直属上下级关系,城守协自有副将节制。但是按照清廷的制度,他们也是要受到其人的节制的。此刻军官硬着头皮向城下问话,城下的骑兵却是已然怒不可遏,急得没有半点儿辨认彼此身份的意思,只说各营的军官们大多留守马市镇牵制明军主力,其余的也在明军的追击中星散,现在只剩下了粟养志而已。随后,见得城上依旧没有动静,更是大骂着如果粟养志有个好歹的话,他们就算是到了金銮殿也要告他们这群混蛋一状云云。
城下的骑兵没有军官识得的人物,这就没办法确认其身份,军官只是个把总,哪敢轻易招惹这些骄兵悍将,此间倒是已经派人去请了城守协的副将过来,可是城外的粟养志似乎已经是快要没命了的样子,一句迟误治疗时机就足够让他死伤一千次的,这时候兀自强撑着也免不了那豆大的汗珠子在垛口上摔个八瓣出来。
此时此刻,昏暗之中,就连时间仿佛也过得慢上许多。一分一秒,在军官的眼里都好像是千年万载似的,不时的回望,那城守协的副将却始终没有赶来,可城外的愤怒越加爆棚的同时,远处似乎又有一支骑兵正在奔驰而来,亦是直奔着他脚下的这座城门。
“是贼寇的骑兵,是李建捷那逆贼!”
听闻背后的动静,那支骑兵当即便是一阵骚乱。那一声尖叫,恰恰听在了军官耳中。当是时,粟养志那般显然已经再难逃到哪里去了,而身后更有明军的骑兵追来,接下来很可能就是明军当着他的面儿把粟养志一行杀个精光。这个责任,他是绝对负不起的!
“开门,快,开门,请粟帅入城!”
勒令了门卒把城门打开,他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城门一旦打开,只露出个缝隙便有城外的骑兵开始往里涌,赶在远处的明军骑兵赶到之前,他们便一股脑的涌了进来,总算是摆脱了被明军杀死在城外的命运。
城外是明军的怒骂,军官不由得松了口大气,连忙下城。解释和道歉是少不了的,同时他也叫上了一众士卒,以作壮胆和威慑之用。一众人直接赶到了城下,临近了那队骑兵跟前,军官便硬着头皮上前,向那些骑兵中带头儿的一个似乎是粟养志亲兵的家伙解释,并且表示已经派了人去找最好的郎中来为粟养志医治云云。
然而,这番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在他的眼前,当着他的面儿,那浑身是血的“粟养志”竟自顾自的坐了起来,随后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是拔刀在手。
“老子就是李建捷,大明王师入城了,降者免死!”
第七十六章 抉择(上)
千防万防最后还是让明军钻了空子,接下来,一边倒的战斗没有爆发,城守清军本已士气低落,现在又被明军杀进了城池,当即就是一个遍地请降,哪敢再做抵抗。诚如当年李成栋率精骑假扮明军突袭广州城,李建捷这一遭亦是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拿下了这座城池。等到陈凯抵达南雄府城之时,他更是献上了一份礼物——一个真的身负重伤的粟养志。
“汀州府那边黄提督抓了董大用,这边贾熊已经死了,又擒了粟养志。南赣的那票人马,现在剩不下太多了。”
陈凯决定立刻攻城之前收到的加急军情就是黄山从古城镇那里派人送来的,汀州府的明军在瑞金县的天地会的配合下攻取城池,顺带着还生擒了董大用等大批的清军,清廷在南赣地区面向福建的防线被彻底打穿,上万的明军涌入瑞金县,在谣言的加持之下,更是逼得胡有升仓皇撤回赣州府城。
一切都是连锁反应,甚至就算是没有谣言,一旦汀州府城陷落,胡有升凭借着过去的经验——在金声桓和李成栋面前死守赣州府城的经验,他也会立刻启程返回赣州府城死守。
人,往往都会习惯于照着曾经成功过的经验做事,更何况胡有升在前几年还一连成功了三次。当战局出现不利,惯性思维当即就会控制他的大脑,这对于陈凯来说才是最好预判的东西。而有了这份预判在,陈凯只要确定了胡有升撤军,那么接下来粟养志和贾熊肯定也会设法撤回赣州府城协守,他只要卡在这个时间点对其展开攻击,就可以收获最大的战果。
南赣地区,清军主要有南赣提标、南赣抚标、赣州镇标、南安镇标、郴州镇标、汀州镇标、韶州镇标以及南雄镇标这八支部队,计有两万六千大军。这是没有计算那些城守协和城守营的数字,单单只是这些,其实比之明军任何一个方向投入的军力就都要大上不少。
可是这些部队需要分驻各地不说,陈凯的一顿操作下来,汀州镇标、南雄镇标和韶州镇标这三支部队的编制就彻底灰飞烟灭了,南赣清军的机动部队直线下降了九千之众,几近三分之一。而更大的问题在于,即便是死守赣州府城,郴州镇标也是不能轻动的,因为那里是南赣连通湖广的要道,清军绝对不可能放任陈凯去威胁洪承畴的后路的。
这样算下来,南赣清军就算是把南安府也放弃了,在赣州府城那里也只能集结起一万四千大军,以及数量不确定但战斗力确定无法与各镇标相比的城守部队。这个数字,之于明军出自福建和广东的两路大军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劣势对抗。
经过了这一系列的操作,明军成功的实现了对南赣地区的外围区域的蚕食,同时达成了对南赣清军的有效削弱。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尤其是天地会在其中起到了切实的作用,对汀州府城、瑞金县的战局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影响,就更加让陈凯感到欣慰。
出发前,陈凯已经修书坐镇惠州府的郝尚久和坐镇程乡诸县的张进,让他们整顿兵马听候调令。如今,夺取南赣的先期战果已经达成,他自然需要更多的部队北上助战。
“传令惠州镇总兵官新泰伯郝尚久统本部兵马出和平县,收复赣州府南部之定南、龙南二县;管程乡诸县地方事忠匡伯张进统本部兵马复长宁、安远二县;大军越梅岭,取南安府城!”
调令下达,由提督柯宸枢统领大军北上,陈凯暂且坐镇南雄府城,厘清从韶州府到南雄府之间的粮道运输。这个距离,其实并不算远,与之前从广州府城到韶州府城一般,这里与韶州府城之间也有浈水一脉相连,有着便捷的水陆交通,粮草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运输北上。
这里面,需要陈凯做得其实不多,广东巡抚衙门的幕僚们完全可以胜任,甚至会比陈凯做得更好,但是翻越梅岭,将军需补给运往南安府那边儿,却是没有了水运的渠道,只能陆路运输。唯独有一点还好的是,那南安府城位于南安府的南部,章江上游的大余县,那里距离南雄府城实际上只有一山之隔。
“当年,宁夏王第一次入赣,便是走了这条路,是吧?”
宁夏王是李成栋死后的追封,陈凯当着李建捷的面儿自然是如此称呼。此言问及,李建捷倒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随即向陈凯回复道:“当初义父是兵分两路,一路走龙南、信丰,另外一路则是从南雄府直出南安府,顺章江而下,在赣州府城合兵……”
明军这一次进攻南赣的作战颇为顺利,比之当年李成栋两攻南赣,结果落得个身死人手的下场,可谓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进军始兴县开始,陈凯就觉着李建捷的状态有些过于亢奋了,等到马市镇一战,随后赶到的陈凯听王起俸言及了李建捷的突发奇想,这份感觉就更加得到了确认了。
此间,李建捷侃侃而谈,讲起当年的旧事来,可谓是头头是道。他是那两场战争的亲历者,陈凯从他的口中也基本明白了当年李成栋的战略思路。
其人第一次进攻南赣,背景是金声桓、王得仁在赣州府城久攻不克,反倒是等来了八旗军,结果不得不回师南昌。以着当时的战局,八旗军围困南昌,李成栋北上夺取南赣,就可以与金声桓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于是,李成栋当时的思路就是顺着章江和信丰江直取赣州府城,拿下这一处要点之后北上与金声桓汇合,合击证南大将军谭泰统领的八旗军。结果,凭数万大军北上,直薄一座只有五六千人驻守的城池,愣是因为轻敌,立足未稳就被南赣清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损失了兵卒伕役一万,盔甲、大炮、马骡、器械的一半”,不得不退回广东休整。
这是第一次,等到了第二次已经是转年二月的事情了。这一次李成栋决定稳扎稳打,先行收取赣州府周边的各县,完成后再围攻赣州府城。奈何这时候八旗军已经攻陷了南昌,谭泰命梅勒章京胶商等统领的正红旗与正白旗满洲兵为援,虽然李成栋的兵力依旧占优,但是清军经南昌、赣州两战士气正盛,直取李成栋驻扎的信丰县城,大败其人,并导致其最终淹死于河中。
言及大军两度北上,李建捷总显得那么慷慨激昂,可是一旦说到败绩,就不可避免的哀叹一二,尤其是讲到李成栋身死的那一节就更是如此。
这是人之常情,陈凯拍了怕他的肩膀,鼓励一二,如今贾熊授首、粟养志伤重被俘,皆是李建捷一战之功。至此,也算是给他的义父报了些许仇恨了。
“末将当年到香港岛投奔抚军,就是坚信抚军能够带着末将报此大仇。事实证明,末将没看错!”
这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了,算一算,他与李建捷之间的交情还是当初去广州城诓骗杜永和时结下的,后来李建捷、张月他们这群人去了琼州,又在琼州那里分别走向了各自的命运。唯独是李建捷,在其兄李元胤死后选择了陈凯,如今看来确实最明智的抉择了。
此时此刻,李建捷似乎是回想起那些年的过往,虎目中已经含着些许泪水。对此,陈凯只是一笑,继而调侃道:“还没拿下赣州府城呢,现在说这个太早。”
形势一片大好,陈凯对此也只是说笑罢了。粮道的事情,很快就厘清了,这两处是有官道可以使用的,明军沿着官道进发,粮草自然也可以顺着官道送往军前。而一旦拿下了南安府城,接下来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使用章江水道,重新恢复到水运的状态。
陈凯在后方做得游刃有余,在前线,柯宸枢统领大军北上,南安府城果不其然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根据那里没有离开的小吏们的描述,绿营兵和官老爷们都已经顺流而下,沿着章江水道直奔赣州府城了。当然,他们临走之前也没有忘记把船都带走,顺带着还把府城的码头给一把火烧了,美其名曰是坚壁清野。
然而,带走了船,烧了码头,这也没办法阻拦明军前进的步伐。顺着章江的水道,明军大举北上,经过了同样无人把守的南康县城直抵赣州府城外围。与此同时,从瑞金西进的福建明军集团在赣州府各县的天地会的密切配合下也迅速的夺取了会昌、石城、宁都等县,经雩都县抵近赣州府城,并且与柯宸枢所部达成了联络。
清军在赣州府城集结重兵,在府城外围凭山势水流以及既有的村镇构筑了一个又一个的据点,以便于增强赣州府城的防御,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无疑阻拦了明军汇合的通路。所幸,陈凯也没打算把这城池围个水泄不通,两军在赣州府城以南达成了联系,很快的陈凯就直接在骑兵的护送下赶往约定的地点与黄山会面。
会面地点是一处小村,关于黄山,陈凯是认识的,二人虽说交集不多,但都是郑成功麾下的老人儿了,追随多年,总有一份交情在。更别说是之前郑成功席卷八闽,陈凯坐镇后方之际对黄山也有过节制的权利,当时更是修改了明军对汀州府进攻的粮道和方略,而黄山作为执行者也是尽职尽责的。
“那些奉抚军之命潜伏赣州的义士这一遭可了末将的大忙了,这一路上,提供粮草、民夫,充当向导,散布谣言,策反虏廷官吏将校,乃至是修缮道路和兴建营寨,做得有声有色的。从汀州府城开始,末将就没费太大力气,各县多是望风而降,这一直到了赣州府城的外围了,还没跟虏师真刀真枪的打上一轮呢。”
这么大规模的攻伐,结果竟然顺利到了这个份上,黄山很是兴奋。他这一路上承蒙天地会的协助,如鱼得水,那些会员现在大多还在各县协助政务,没有能够赶来,倒是陶潜,黄山看得出来此人在赣州的“潜伏义士”中似是个为首之人,这一遭便特地带了过来。
一别数载,陶潜看上去成熟了良多,也沧桑了不少。天地会私下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联络,尤其是南赣地区,距离广东本就算不得太远,陈凯与陶潜之间是有文字交流的。就算是这一次,陈凯也是通过陶潜来发动的赣州天地会。
天地会在这一次的攻伐中表现甚佳,陈凯自然是不吝美誉的称赞了一番陶潜和他的那些同志们。至于更多的话,他却是没有提及,彼此心照不宣而已。说到底,陈凯现在还没办法与郑成功解释天地会的事情,自然也不好这么直接的摆在黄山的面前。
相见,说到底还是为了军务。现阶段清军在赣州府城还有不低于一万四千的大军,而明军两路进逼,其实际上的兵力规模约莫也都是这个数字上下,加一起确实有着明显的优势,但若是不能汇合,终究是一个极大的命门。
“稳步推进,不要急于求成。时时联络,若是虏师集中兵力,想要来个各个击破的话,就转为守势。说到底,虏师在南赣的兵力就这么多,即便是江西,能够调动的也就是江西提标和九江镇标,都是需要时间的。”
去岁的两省沦陷,极大的改变了明清两朝的地缘政治格局。清军在东南,原本是大片控制区包围明军占据的少量据点,可是那一遭之后,就变成了明清两军的对峙格局。作为对峙的前沿,江西素来是没有太多兵员的,因为这个省在之前的多年屡遭兵祸,残破无地,且身处腹地。但是到了现在,却重新变成了前线,清廷将大量的部队投入到南赣、建宁府、广信府的要点以阻截明军入赣的道路,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到了现在,就更是难以为继。
但是,南赣清军本就是各中精锐,早前的低劣表现说到底还是双方的战略战术水平不在一个等级上。现在重新回到了守卫赣州府城这一他们最拿手的活计,且明军的两支大军一时间还不能实现合流,赛点就不可避免的要开始转移了。
相谈良多,黄山对于陈凯的战略意图也有了一个明确的理解。时间紧迫,尤其黄山还是西进集团的主帅,谈过了重点,双方便各自回返。可是等到陈凯返回到北上集团的大营所在,却接到了一个让他震惊不已的消息。
第七十七章 抉择(中)
赣州府城位于赣江上游的章水和贡水的交汇之处,三面环水,地理位置优渥,城墙高大雄伟,防御设施齐备,易守难攻,可谓是坚城中的坚城。
这座坚城处于章水与贡水交汇的一处拐角,为河流环抱,不利攻击方的兵力展开。向东向南,是崆峒山的山区,后世武侠小说中曾有绝学七伤拳,也就是那个一练七伤七者皆伤,讲究伤人先伤己的那个门派,据说就是在这里开山立派的。而事实上,中国确实也真的有这么一个门派,甚至到陈凯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还在继续传承。
大片的山区,使得明军的西进集团和北上集团无法顺利会合,这对于明军而言无疑是一个致命的问题所在。奈何,没有火车、飞机,更别说做不到爱因斯坦提出的瞬间转移,在这样的技术条件之下,能够做的就只能是稳扎稳打,缓缓的向赣州府城推进,在府城东南的沙河镇一带实现合流。
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奈何赣州府的地形地貌如斯,对于进攻者无疑是非常之不利的。可问题在于,即便如此不利,他也必须发动这一次攻势,因为这已经是近期最好的一个机会了。
事实上,陈凯决定展开对南赣地区的收复也并非是突发奇想。李定国西进救驾,按照他的记忆,历史上的连锁反应并不仅仅是西南明军在云贵两省的对峙,更是广西的重新沦陷。
这两个结果对于明军而言都是非常不利的,可问题在于孙可望的篡位野心使得永历皇帝这面受到各路明军集体拥护的抗清大旗始终处于一个随时可能破灭的状况。一旦这面大旗倒了,孙可望自立不谈,郑成功很可能会重新举起唐藩的大旗,李定国和郭之奇也会拥立其他宗室即位,甚至就算是张名振和夔东明军,说不定也要把鲁监国和韩主定武的旗号亮出来。
自古以来,功大莫过于拥立,况且如今之大明天下,全然是各路藩镇支撑起来的。如江北四镇,亦或是郑芝龙那般,基本上是每一个藩镇的梦想。现如今,无非是天下共主尚在,所以谁也不会跳出来给自己找麻烦,而且内斗了那么多年,被清廷占了那么多的便宜,剩下来的这批大多脑子里也有个印象,关于不能再玩另立天子那一套了。可若是共主一去的话,那么为了各自的利益,这些自然而然的也就顾不上了。
这面大旗太过重要了,所以即便是联手收复了广东,陈凯也必须帮助李定国去把皇帝老儿弄到安全的地方。那个地方,于陈凯而言理所当然的该是云南,这既是为公,也是为私,因为他很清楚猪队友的破坏力,想要把事情做下去,就必须先把这些掣肘扔远点儿再说。
可是如此一来,历史就会按照曾经的方向继续发展,陈凯相信洪承畴一定会趁着广西空虚之际设法重新切断东南明军与西南明军之间的联系,就像是他坚信李定国一旦带着永历皇帝返回云南之后,面对孙可望的大军压境,那位很快就要被册封为晋王的盖世名将也势必会将广西的部队调回去来打这一场不可避免的内战一样。
广西的事情,陈凯现阶段还插不进去手,因为南赣的威胁更加直接——如果他率军前往广西助战,那么南赣清军势必会大举南下。凭着他手中的这不过两万余众的机动部队是很难同时应对两个战场的,至于连城璧,以及那些粤西、广西的众将,则完全是不敢指望的。
这些军将不是李定国,也不是郑成功,陈凯不敢在他们的身上投入过多的信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若是什么也不做的话,那么局势就一定会向清廷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这更是陈凯所不能接受的。
有了这份预判,陈凯就开始与郑成功凭书信商议这一次的协作。于今时今日的郑氏集团,控制一个福建省外加上大半个广东省,还要兼顾浙江战场,摊子铺得极大。而这一年的休整,由于两省的残破也使得他们不得不在扩军的过程中优先地方城守部队的建设,而非是扩充机动部队的实力。
在浙江,舟山为明军所有,定西侯张名振、忠靖伯陈辉和中提督甘辉这三个集团的明军尽数集结于此。福建那边,前提督黄廷守建宁府,控扼仙霞关等闽北关隘,对抗衢州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后提督王秀奇率领诸镇扼守邵武府,对峙退入江西的福建清军;唯有右提督黄山及各镇是位于汀州府的,他们的对手与陈凯这一次的对手是同一拨人,所以陈凯干脆向郑成功要了黄山所部助战,才有了两路的合围。
其实,比之黄山,陈凯更加倾向于邀郑成功入赣,二人配合多年,默契比之黄山要强上太多。但是现阶段于郑成功而言,他还是更加倾向于浙江战场,这确有几分被逼无奈,因为济度的八旗军在侧、因为郑氏集团的水师优势越是深入内陆就越是受限,更因为浙江距离南京更近,而那里是当下长江以南最重要的一座城池,足以彻底改变天下大势的所在!
“南京啊南京,不知道此生会否有幸见得郑成功浮海万里直取南京的壮举。”
骑在马上,陈凯如是想来。于两侧,崆峒山的山峰掠过,赶回北上集团的大营路途也在不断的缩短。
这里,本不是明军熟悉的所在,尤其是比之南赣那群地头蛇,就更是如此了。所幸,天地会在南安的会员提供了向导,那些潜藏于山峦之中的捷径只有真正的本地人才有可能知晓,比之他们,南赣的地头蛇们也不过是群两眼一抹黑的外乡人罢了。
只可惜,这样的优势到了战略的层面,于赣州府城的那一处易守难攻,实在是难以转换为地理上的优势,甚至连均势都做不到。这是陈凯早前就有所预料的,于地利,到了这般就却是会转到清军的手里,而他手中牢牢握着的也只有一个人和,还是凭天地会多年经营而成的。至于天时,双方不过是五五之数。
对抗地利的劣势,陈凯的稳扎稳打不仅限于黄山的西进集团,柯宸枢的北上集团亦是如此。如今,北上集团已经越过了潭东镇,在由南向北的推进,一个一个的拔掉南赣清军的外围钉子,一如推进至江口镇的西进集团那般。
赶回潭东镇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郑氏集团的明军突出一个军法森严,即便是陈凯在这样的夜里也是经过了层层的盘查才回到了中军大帐,而扈从的骑兵则被安置在了一处专门的营寨里,巡哨的明军对那里会多加关照,以免真的混进来什么细作之类的东西。
回到中军大帐,柯宸枢还在地图前规划明日的作战,这些都是要在明日一早的军议时分派任务的,各镇也会按照柯宸枢的部署继续向赣州府城推进。
步入大帐,柯宸枢那边还在聚精会神于地图。陈凯走到近前,侧着脑袋看了片刻,后者才反应过来,继而向陈凯问及了黄山那边的状况。
“黄山那里比咱们这边儿的日子好过多了,不过想要有进展,也须得慢慢来,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相交多年,陈凯与柯宸枢之间的关系,黄山自是不能相比。陈凯侃侃而谈,将黄山那边的情况一一说明,随后又提及了他的相关布置,与出发前知会柯宸枢的没有什么区别。这一番话说过了,柯宸枢却显得有些沉默,随后从案上拿起了一份后方送来的报告,郑重其事的交在了陈凯的手上。
“这是竟成你回来前不到一个时辰送到的,事关紧急,我便拆开看过了。”
蜡封已经不见了,陈凯接过信,看了看柯宸枢的神色,不由得是疑窦丛生。不过,此时他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将信封的口子打开,抽出信瓤,内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而已,透过光,从背后看去似乎文字也没有多少。但是,能够让柯宸枢这么个为郑成功评价为“沉毅有谋”的帅才如斯,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轻描淡写。
左手捏住信瓤的下端,右手轻轻的将其展开,内里的文字不多,约莫二十来个而已,便尽入陈凯的眼底。只不过,这两行半的文字当中,单单是字迹就尽显仓皇二字,陈凯看罢过后,脸色不由得一沉,随即便骂出了口来。
“妈的,这老汉奸还真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
重重的将军情拍在案上,洪承畴的愤怒惊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个噤若寒蝉。在清军席卷平乐府的当下,这一份却绝计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甚至可以用大大的噩耗来形容,否则洪承畴是断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的!
沉重的粗气,伴随着咳嗽声在大堂上响起,原本振奋昂扬的气氛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洪承畴的怒火以及那些试图躲避着怒火的弱小生物。
“经略……”
洪承畴的身后,张大元一如既往的站在那里,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而那王辅臣则已经凑到洪承畴那里,服侍在侧。良久之后,洪承畴抬起了手,示意王辅臣退下,他则重新坐在了太师椅上,再抬起头来,平日里的那个冷酷威严的洪屠夫就又回来了,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过似的。
“汀州府城沦陷,海寇亲统大军已经攻入了赣州府地界。另外,逆贼陈凯也在陈兵南雄府,与南雄守军对峙。广西方面的战事,需要重新调整。”
此言既出,当即便引起了大堂内的轩然大波。由于李定国的西进,清军获得了千载难逢的良机,进而进取日渐空虚的广西。这正是为了将东南明军和西南明军重新隔绝开来,以便于在未来可以实现各个击破。
如此良机,洪承畴并没有预先设想到,可是一旦出现了,他也不打算让其从手指缝里滑落,当即便做出了反应。
奈何,如今大军进展顺利,平乐府几乎是不战而下,下一步就可以直取梧州府,奠定此一战略的初步胜利。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凯这个搅局者竟然又出手了,而且一出手还是把郑成功一起招呼上了。
明军占据福建一省、广东大半,水师冠绝中国海,陆师亦是有着不下十万的大军。此一番,陈凯和郑成功尽出,显然是郑氏集团的集体行动。洪承畴这边,五千里长边变成了万里长边,清廷为其增兵、扩军,投入了更多的钱粮,可是终究是要兼顾如此长的防线。这条防线上的每一个要点都是断不容失的,否则明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将清廷在长江以南的统治彻底掀翻。而这一遭,郑氏集团瞄准的南赣地区,便是最重要的一处所在,一旦南赣有失,江西将面临无险可守的境地。
假使江西陷落,那么洪承畴即便是阻隔明军的东西联络,也同样是得不偿失的。因为江西连接长江,清廷在长江以南的控制区就同样会被一分为二——于明军,本就是两个系统的军队,分开了也就分开了,并不妨碍各自按照各自的战略对清廷展开反攻作战。但是对清军来说,一旦断绝,明军凭水师截断长江,则江浙处处受敌,而没了江浙的财货以及运河的航运能力,西南的清军,乃至是清廷都将会无以为继,这是事关生死的问题!
“陈凯是在攻老夫的必救之处啊。”
暗夜的狂野里,两只狐狸遥向对视,发出摄人的目光。洪承畴正襟危坐,坐北朝南,看向的自然是南面的方向,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视线中已经没有了大堂上的一应人等,有的只是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对手,在他的臆想中发出桀桀怪笑。仿佛,是在问他:“广西,还是南赣,你任选其一。”
“那就试试吧。”
第七十八章 抉择(下)
在广西,清军这一次出兵乐平府只是一个开始,是故洪承畴调集了定南藩左、右两翼,西南经标的右镇、后镇和前协,以及部分的绿营兵自桂林出发。这,已经是不下两万大军的规模了,凭此实力,李定国若在自然是还要龟缩城池里严防死守的,但是现在老虎不在山,他们这群猴子就可以充了大王了,打起明军的留守部队,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大军出了桂林府城,一路向南席卷而下,留守的明军端是一个望风而逃。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平乐府那里明军已经确定是不守了,因为李定国不在广西的当下,死守那里也只会是白白的损兵折将,不如保全下有生力量,以作他途。
大军未至,明军却已经先期撤军了,清军已经不是如入无人之境,而是真的一个个的接手了那些无人防御的城池,一路上不过是行军罢了。如果非要说哪一件事情是让他们损耗了些许心思、气力的,那也就只能说是进入各个城池后的耀武扬威,其他的过程就好像是出来旅游似的。哪怕,这个时代还并不流行旅游。
平乐府恢复在即,全节、马雄以及经标的张勇、胡茂祯、王永祚等将已经将目光投诸到梧州府那里。那里是连通两广的锁钥之地,战略位置于当下明军联手的局面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李定国留下了一支本部兵马,由都督高文贵统领,坐镇梧州府城,大概将会是这一次出征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了。
对于接下来的战事,众将自是信心十足。岂料,这边平乐府还没尽数拿下呢,洪承畴的调令就已经到了。根据新的军令,西南经标的这三支部队要立刻回返桂林,换来的则只是一些普通的绿营作为替换。这无疑是在削弱出征清军的实力,对他们接下来的战略目地达成是非常的不利的。
然而,洪承畴的军令下达,全节和马雄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张勇、胡茂祯和王永祚的身影远去,面上不显,可心中却依依不舍,找个实力派演员没准儿都能拍出苦情分别戏的场面来。
两镇一协的七千经标奉命回返,但是回到了桂林他们也没能抽出时间休息休息,因为洪承畴这时候已经带着其他经标的部队启程出发了,他们需要尽快追上洪承畴的脚步才行。
追逐的步伐从桂林出发府城出发,漓江、灵渠的水道,经灵川、兴安、全州,一直快出了广西的地界才算是追上洪承畴。
追上了洪承畴,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接下来,他们并没有按照出发时的预期那般,先行返回衡州府,而后溯耒水而上,经过郴州府东进驰援赣州府城。却是在出了广西地界,抵达永州府城后转而南下,逆着潇水的河道,过宁远卫、江华县、锦田所等处,直接出现在了广州府最北面的连州。
连州、连山、阳山三县虽是属于广州府的辖区,但却是粤北地方,与韶州府紧邻,甚至与广州府城相比,她们与韶州府城之间的距离还要更近一些呢。
那三个县,如今也是清军在广东的最后地盘,一如之前福建的汀州府那般。大军出现在那里,当地的官吏和地方势力便立刻做出了应对,前者为大军准备粮草、民夫,后者则在象征性的供奉了一些粮草之后,透过寨门的缝隙警惕的注视着。
大军没有停留的意思,更别说是将这些地头蛇们连根拔起了。到了连州,就又有了湟水的水道可以为大军使用,而从那里水流而下,便是韶州府南面的英德县,那一处北江上的水陆交通枢纽!
北江水道是北上明军的生命线,大军的粮草、军需、人员补给全部都要经过这条水道,才能实现从广州府城到南雄府的运输。虽说,这条生命线并不能从广州府城一路抵达赣州府城城下,但是这一路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后续只要走少量的陆路,便可以继续使用章江水道的运力,绝对堪称是北上明军的大动脉。
为了确保北上进取南赣的战略目地,陈凯当下的布防也是以着北江水道为线一字排开的。心脏的部位——广州府城那里,广东明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援剿后镇在那里驻防,作为广州的协守部队和应急反应部队;向西的三水县,护卫中镇的陈尧策统领一镇兵马;转道向北,清远那里有周全斌的前冲镇和马宝的那三千本部兵马;到了韶州府城,则还有萧拱宸的护卫左镇;而到了南雄府的地界,还有护卫后镇的兵马驻防,以确保粮道的畅通。
这些部队依次排开,犹如是长蛇一般,而在清远和韶州府城之间的英德县那里,陈凯也留下了中权镇黄兴的部队,那是一个组建多年的战兵镇,两千兵马,守卫一座县城,换做平日里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但是现在,面对上万的清军,还是洪承畴精心挑选、组建而成的西南经标,就显得有些不太够用了。
“快,向抚军告急,向临近的府县告急!”
北江的水路运输绝对不能被截断,否则一个兵无粮则散就足够让北上的大军陷入到更加危险的境地。
清军还在路上,所幸明军在连山三县是有细作存在的,刚刚得到情报,黄兴就连忙向各处求援。这位与后世那位辛亥革命的英雄同名同姓的武将在郑氏集团内部并不是什么出挑儿的人物,但是多年的统兵经验使得他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理所当然的选择,因为他很清楚他所处的位置的重要性。只是他的告急发出,第一支抵达的援兵却是最让他没有想到的。
“王帅高义,末将感佩万分。”
清远山的义军首领王翰,其人早前已经与陈凯达成了清远山铁矿的贸易协定,为此陈凯便给了其人一个副将的差遣。不过,这位副将现阶段的工作并不是练兵打仗,而是做起了清远山铁矿的矿场主兼包工头子,他麾下的辅兵和治下的民夫基本上都已经投入到了挖矿的工作之中,而那些战兵则充当起了监工和矿场安保。
就是这位矿场主,在前往清远县作客之际,接到了黄兴发给周全斌的告急,二话不说就回了清远山,带着本部兵马前来助战。此时此刻,出现在黄兴眼前的是一个个衣衫褴褛,武器更还有很多是拿木枪、竹枪作为替代的义军,就像是一群乞丐似的。唯独的,士气好像还说得过去,甚至细看去似乎还有几分高涨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支军队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这么一支军队肯定没办法与郑氏集团的各镇相比,与李定国本部的各营也要相差良多,甚至估摸着就算是王兴、陈奇策的兵马也要比其更胜良多。但是,当下黄兴自知他是要以两千战兵对抗清军一万左右的战兵。这种时候,但凡是拨到碟子里的就都是菜,哪还顾得上其他的什么了。
英德县城是半年前为陈凯收复的,当时就是带着大军抵近城下,派人吼了一嗓子,问问守军打得过尚可喜、耿继茂和朱马喇与否,城内的守军就很有自知之明的开城投降了。
收复城池,没有对城池造成什么破坏,这对现在的守卫者黄兴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可问题在于,广东这一年来始终在休养生息,城墙修缮的投入非常有限不说,还都集中在了那些被明军破坏过的城池,比如新会、比如广州,最起码不能放任着那么大的豁口摆在明面儿上吧。英德县城没有受损,但这半年来也没有任何修缮和增筑,还是原来的模样,除了旗帜便了颜色以外,就再没有什么区别的了。
接到军情,黄兴就在抓紧一切时间将城外的百姓搜罗入城,同时组织民夫修缮城垣,准备守具,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等到王翰的部队赶到,约莫也就五百来人的样子,黄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让人打开县城的武库,将暂时存放在此,准备发运北上的军服和武器拿出来用以装备这支友军——他是个明白人,现在装备了友军,打仗时起码还能多一份助力,可若是敝帚自珍的话,城池破了,这些东西就都要便宜洪承畴不说,他还要面临被摘了脑袋的军法的可能。
王翰的部队欢天喜地的换了新军服和武器,管武库的军需官无可奈何的同时,也约莫听到了一些声音,根本不加任何掩饰。
“大帅真没说错,到这英德县城来协守,立刻就能换上新军服和武器。瞧瞧这面料、这针脚,穿身上可比咱那身儿要舒服多了。还有这武器,锃光发亮的,这刃口磨的,还不得吹毛断发的,真好。”
“是啊,等守住了城池,日后抚军老大人论功行赏,咱们也就是正式的官军了。每个月一两五钱的折色、一石的本色,想娶媳妇就全凭这一遭了。”
“……”
丐帮鸟枪换炮,也没人真的有心思听这些短见。多了五百兵,对于只有两千战兵的黄兴而言其实也没有多出去太多,实在是因为他要面对的对手的强大是超越其多倍的。于今,无非是将压力从五倍缩减到了四倍,依旧是一个碾压性的优势。
清军在连州稍作准备,大军便沿着湟水而下。英德县城这边同样是抓紧了一切时间准备,为此黄兴更是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若非是唯恐顶着一对熊猫眼儿会影响到部下们的士气,没准儿连觉他都不打算睡了。
顺流而下,清军的速度非常之迅速。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度过,可是黄兴也深知,他的告急虽说是发出去多日了,可是正要做出反应,却也远远不可能比清军更快,尤其是远在赣州的陈凯那边。归根到底,他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最多算上韶州府城和清远县的援军,仅此而已。
很快,清军的前锋进抵近到了英德县城外。明军为此关闭了城池,做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所幸的是,赶在清军控制湟水汇入北江的洸口前夕,另一支明军援军抵达,总算是将这个压力压缩到了两倍于己。
“安定伯来的正是时候,鞑子马上就到了。探马冒死截获的消息,说是这一次领兵的正是洪承畴的那老贼!”
马宝的三千本部兵马,这些部队大半是他在连州三县抗清时的部队,更加深远的甚至还能追溯到他作为闯军的时候。这些将士比之王翰的部队在战斗力上肯定是更加能够依靠的,是故黄兴见得此人来援,自免不了心生喜悦。只是,喜悦的同时,担忧也是存在的——倒不是担心马宝这个曾经的闯军在面对曾在北地杀得尸山血海的洪屠夫时会吓破了胆,更加担心的还是指挥权的问题。
“对了,周帅呢?”
论爵位,马宝是安定伯,是伯爵,而黄兴则根本没有爵位;论兵力,马宝的援军比他和王翰加一起都多。假使马宝想要攫取这英德县城的指挥大全的话,黄兴最好的选择还是拱手相让,否则明军自家内讧,这城池就更守不了了。
此间,黄兴出言问及周全斌,马宝亦是明白其意。稍作解释,便一笔带过了。至此,黄兴闻知周全斌暂且不会来援,而是要留在清远县城防范清军可能的袭击,他咬了咬牙,旋即便对马宝言道:“守城三部,以安定伯的军力最为雄厚。请安定伯主持防务,末将自当听命。”
说起来,黄兴是不会愿意将指挥权拱手相让的。但是为了避免产生龌龊,妨碍了战守大局,他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此间,倒是马宝显得颇为诧异,旋即上前拱手一礼,却是断然否决了黄兴的建议。
“黄帅奉命镇守此城,对于城池的守御事项肯定比我马宝更清楚。指挥,还是以黄帅为主,我等援兵听命即是。”说到此处,马宝和黄兴对视,旋即便是坦然一笑:“咱们的任务是守住了城池,但想要退敌,还是要看抚军老大人那边。”
英德县城之内,三个明白人共同担负起了城守的事务。与此同时,备受他们期待的陈凯在潭北镇大营那里唾口大骂过了那一句之后,亦是飞快的就做出了决定。
“有好日子没好过,洪承畴既然想逼我退兵,甚至想用赣州这个乌龟壳来拖死我,那么我陈凯就偏偏不让他如意。赣州的攻势不变,北上集团依旧由柯帅负责指挥,继续向赣州府城推进。明日一早,广东抚标及骠骑镇随本官南下,迎战洪承畴!”
第七十九章 英德(上)
永历十年正月二十四,广东韶州府英德县。
县城左近的村镇已经被明军清空了,起初,黄兴是准备将这些百姓们收敛回城,用以充当民夫,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奈何,随后他很快却发现入城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就干脆将这些百姓又送往滃溪上游的翁源县地界。
转移人口、搜罗物资、破坏官道和码头、填埋水井,坚壁清野的工作黄兴从一旦得到消息就立刻开始做了起来。只可惜,大战在即,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城池的加固,以及城守设施的修缮和新立就更是让他挠头不已。等到清军迅速赶来,探马已经逼近城池的时候,这些工作依旧没有能够来得及做完。
城墙的加固还在继续,但是时间显然已经不够用了。清军大举南下,是借助于湟水的水道,唯独是万余大军,连州和沿途的阳山实在凑不出太多的船只来,才会导致大军临城的时间推移到了今时今日。
洪承畴是临时起意,更是随机应变,就像是陈凯在广西空虚的情况下逆向思维,不去救援广西,反倒是集中优势力量猛攻洪承畴所必守的南赣地区一样,洪承畴也同样选择了经连州三县进取北江水道这条生命线的重要节点英德县。但是于连州三县的清廷官吏、地方势力而言,就全然是措手不及,一如即将面临围城之困的黄兴那般。
游骑出没,马宝赶在洪承畴的大军抵达洸口前总算是抢先一步进了城。不过,抢先的也仅仅是一步罢了。
英德县城内的三将迅速的明确了战守权责,清军那边也很快就抵近城下。洸口,位于英德县城稍下游一些,清军是顺流而下,直薄城南。如此,英德县城与北江下游的清远、三水、广州等处的联络就立刻被清军横加阻断。除非,绕一道圈子,走翁源县而抵,或许还有些许联络上的可能。
清军一旦抵达,当即便围困了城南和城西。东面是毗邻浈水,如此一来,依旧是围三缺一,只是并不似那么结结实实罢了。
大军临城,洪承畴的大旗很快就在城西露了面儿,于那万军之中亦是颇为乍眼。那面绣着大大的洪字的旗帜迎风招展,昭示着旗帜主人的身份和过往。
站在城头上,福建人黄兴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哪怕陕西人马宝是崇祯十六年才加入大顺军的,并没有真正与那洪屠夫对战过,但是多年来在大顺军、在李成栋的麾下,洪承畴的赫赫声威却是最没少听过的。此间,反倒是实力最为弱小的广东人王翰似乎受到的影响还更小一些,亦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他对于北面必将赶回来的另一位以多智、善战著称的文官有着更大的信心。
“抚军老大人不日即返,守住城池,人人有赏!”
振奋士气的手段使出来,却总显得是有几分的心虚在里面。值此时,清军的煌煌大阵之中,一骑快马飞奔而至,大声呼喝着劝降的词句,其趾高气昂,半年前同样是在这英德城下勒令守城清军投降的明军骑士哪怕是有着陈凯那样嚣张的质问加持,也只得是落了一个甘拜下风。
劝降的喝令居高临下的蔑视过了一番,城头上无有半点儿反应,那清军骑士一夹马腹,同时轻勒缰绳,胯下的战马便踏着轻巧的步子调转了一个方向,而那清军骑士更是轻扭狼腰,便换了另一侧的身子重新面向那英德县城。
就好像是仪式似的,战马调过了头便重新站定,骑士便再一次将那些劝降的嚣张话语以着更加居高临下的气势扫向城头的明军。
英德县城初建时高一丈三尺,约莫是四米三的样子。崇祯十一年,知县吴永澄重修城池,顺势对其进行了加高,如今已是五米开外。算上城头的明军的身高,声如耳膜的高度便已有六七米的样子了,奈何在那清军的嚣张气焰之下,竟好像骑在战马上约莫只有两米的并非是城外的骑士,反倒是这些城头上的守军,不仰望不足以直面对手的庞大气场。
“放箭!”
这是一种态度,亦是一种无计可施。黄兴一挥手,便有一队弓箭手瞄准了那清军骑士便是一阵劲射。
然而,气势并非是气球,这样的箭雨是断没有将其扎破的可能。城下的清军骑士见此情状,顺理成章的拔出了佩刀,身子一动不动,也未有急着出手,仅仅是轻拨了几下,将对其人和胯下战马存在威胁的箭矢一一打落。在箭雨过后,大骂戟指,旋即,便策马狂笑而返。
任由清军如此张狂,竟未能伤其半分,城头上的马宝早已是咬碎了那一口钢牙。原本,他自持是伯爵、大帅,没必要亲自与那清军作难,让下面的将士打发了即可。哪知道会是如此,此间更是后悔于未能开城策马独战,将其格毙城下,以弱清军气势。
清军骑士的英武当即引得城外清军大战的一片欢呼,马宝无可奈何,只得按照既定的城守权责行事。而此时,明军的态度已然明确,清军那边也不再作等待,大军缓缓而前,但却并没有太多的火炮,而诸如望台、冲车、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却是不少,看样子似乎是打一场纯粹的冷兵器依附攻城似的。
城头上,马宝是打老了仗的,黄兴这边在福建、在广东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类似的场面。清军如斯,无非是午后已过,一下午的时间未必能够一战定胜负。外加上城外的梅花桩,黄兴是没少下功夫的,密密麻麻的排列在外,来个密集恐惧症的在城头上俯视,没准儿都会被逼个病发出来。
果不其然,清军的大阵在明军的火炮射程外就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已然进入了一里的范围之内,显然清军对于英德县的城守状况,尤其是火炮的口径有着准确的了解。
这无不是得益于长沙幕府这半年来的情报搜集工作。当然,关注的也不仅仅是这么一座英德县城,甚至可以说其关注度不过是广州城的几十分之一罢了,但却依旧能够让清军在正式发起进攻前拥有一个充足的情报基础,为运筹和作战打下更加良好的基础。
大军抵近到合适的距离便停了下来,并非是重新整顿阵型,却是真的停了下来。几乎是同时,清军的旗帜挥舞,阵后的一队队辅兵越众而出,手持着斧头、锤子之类的工具,外加上一些大号的盾牌,先是缓步前行,随后便有节奏的奔跑了起来,一直冲到了最前方的梅花桩处才停了下来,紧接着便直接挥舞斧头开始砍伐梅花桩,丝毫没有拿城头上虎视眈眈的明军射手当回事。
梅花桩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阻挡攻城器械靠近、拖延攻击一方推进至城墙的速度,更是为了在这一过程中对攻击者造成杀伤,以打击对手的士气。梅花桩俱在明军射手的射程之内,此间清军辅兵开始砍伐梅花桩,城头的明军只待一声令下,箭矢便如暴雨般从城头落下,比之刚才狙杀那骑士之时,数量不知道多出去多少。
暴雨急速而至,杀伤不可避免。然而,清军这边虽说都只是辅兵,但却显得配合默契,一队队的辅兵抵近梅花桩,分散开来,以三人为一组,一人持盾在前,一人持斧从梅花桩的底端劈砍,待砍出了豁口,那拎着木锤的辅兵便抡圆了锤子,直接将梅花桩顺着豁口砸开。
清军没打算把梅花桩连根拔起,他们只要将露出地面的部分砍断,甚至只要不妨碍攻城器械的行径即可。
不同的队伍,人数、组合皆有不同,但却无不是有盾牌手在前掩护后面的辅兵清理梅花桩。这些清军配合起来一看就不是那种临时凑在一起的,其默契丝毫不下于真正的战兵。其区别,无非就是战兵的默契配合是为了杀人,而他们则是为了清理梅花桩。但是,只要有可能,任何人看到当前的这一幕都不会怀疑这些辅兵一旦杀起人来其配合上会真的差到哪去。
城头上,黄兴他们便是如是想来,额头上的冷汗更是多了一重。先前几次传回来的情报,以及眼下城外清军的旗号,西南经标上万的大军已经分明摆在了这里。这样的兵力,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压力极其巨大了。可是现在看来,就连这些辅兵的素质都到了这样的份上,那些战兵的战斗力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这个距离,虽在射程,但是精准度和力量上能够对拥有盾牌手的清军辅兵造成的威胁实在是微乎其微。眼见于此,黄兴也不打算继续浪费箭矢了,便让那些射手停了下来。如此,一直到了清军辅兵清理完成了近半的梅花桩,甚至换了另一批的辅兵上来射击才重新展开。
角度不同了,清军想要为三四个人提供遮掩就显得力所不及了。一根根的利箭射出,不时的便有清军的辅兵中箭倒地。有的,发出了痛苦的尖叫,随即又设法站了起来,继续着他们的工作;有的,哀嚎声从倒在地上的身躯中发出,显然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更有的则干脆一声没吭就直接被射倒在地上,身上插着根箭矢,已是再无了生息。
明军的射击开始奏效不过是片刻之后,于这等规模的梅花桩似乎也没有削弱多少出去,清军那边的战鼓敲响,巨大的攻城器械在辅兵们的卖力推动下缓缓前进。而那些随同在后的清军则持着各自的兵刃,紧随着那些攻城器械,不肯将身体的任何部位暴露在外。
攻城器械缓慢的前进着,清军的辅兵又上去一批,开始加快砍伐梅花桩的进度。清军在缓缓的逼近,速度不快,但却始终没有停下来,距离城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那些梅花桩,随着更多的清军辅兵跟进,显然已经不能阻滞清军的推进速度了。
这并非是特意估算好的,但是凭借着多年的经验,清军的军官们对此显然是游刃有余,拿捏得恰到好处。
片刻之后,明军城头上的火炮开始发射,对准的不是城下如蚂蚁般的清军,而是那些高耸的望台。目标更大,命中的概率更大,造成的杀伤更多,战争有的时候就像是数学题一样,是可以精确计算的,但有的时候,变量在不断的增加,运算能力稍有不足,往往便会越算越乱。
吱呀呀的木料折断声中,一辆望台颓然倒地,台上的清军自不得免,尖叫着试图拉住最后的生机,甚至更有些艺高人胆大的想要在落地的瞬间跳起,但却不过只是枉然罢了。偌大的木制结构,能够承载大量的士卒,其自重本就足以压垮一切。
望台后的清军战兵迅速逃窜,但也总有几个落在后面的无法幸免于难。死神面前,无非贵贱。这些清军无非是凭借着更加丰富的经验设法规避掉更多战死的可能,成为活下来的幸运儿罢了。
清军还在不断的前进着,黄兴布下的梅花桩大阵没到傍晚就已经被清军给破了。所幸的是,夜战的变数太大,尤其是对清军这样深入明军腹地的是绝计不会选择的。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需要坚持的时间也不需要太久了。
这是理论而已,不到清军鸣金退兵的那一瞬间,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梅花桩被渐次砍平,英德县城没有护城河的存在,望台早在半途就已经停下,与城头的明军对射。针对城头明军的射击,这无疑给了那些冲车以更好地前进时机。不断有明军从城头上中箭落下,伴随着尖叫与否,如此高耸的城墙上掉下来,也只剩下了死路一条。伴随着又一声的坠落,最先抵近城下的冲车下的清军喊着号子,攻城锥便重重砸在了城墙之上。
第八十章 英德(下)
夕阳落下帷幕,夜色悄无声息的爬上枝头。夜色遮蔽了硝烟,对应着将城头照得犹如白昼般的火把,城下的漆黑中,尚未燃尽的残火噬咬着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军服,却将闻者重新拉回到了纷飞的战火之中。
清军的冲车抵近城墙,巨大的攻城锤在号子中沉重的撞击着墙砖。云梯竖起,扛着盾牌、叼着腰刀的清军锐士有节奏的向上攀爬。明军在极力反击,锅里的滚油被倾泻而出,劈头盖脸的浇在冲车上,随后一根不起眼的火把便可以换来熊熊的烈焰。城上的射手还在极力展开射击,滚木礌石顺着云梯抛下。有的,却仅仅是刚刚举起来就被来自望台上的利箭洞穿咽喉,颓然倒地。而明军的火炮,但凡是装填完毕了,就立刻向那一座座的望台喷薄出摄人的愤怒。
混战之中,清军攻上了城头,先登的猛士却很快就被明军杀死在了城上。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擦黑,清军那边才鸣金收兵。
攻城的清军如潮水般退却,良久之后,城下的战火开始渐渐熄灭。就着残存的余火,损坏的武器、倒塌的望台、折断的云梯,乃至是碎裂的城砖,就着烧灼焦尸的味道让城头上那些至此尚且心有余悸的守军将士们连吃饭的胃口也无。
城上的尸骸、碎石多已被那些民夫清理了下去,守军们颓然倚坐垛口,或是躺在地上,显得疲惫不堪。食水被抬上城头,却少有人去动的。或许,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用这些时间来先行将方才胀满于胸的情绪消化下去,这样才能有肚子去盛放这些热气多已散尽的食物。
“这批西南经标,果然还真都是从陕西调来的,真他么的凶悍!”
临近西城门的一处小楼,这里是守军的前敌指挥所。黄兴刚刚巡视城防回来,看了一眼马宝和王翰便直接坐了下来。未及黄兴取口酒水暖暖身子,直听得马宝道出了这么一句来,语气中似乎还有些许对为虎作伥者的羞恼。
城防战时,清军的那些战兵确实多是陕西的口音,但是对于黄兴、王翰这样的闽粤人士而言,陕西、山西、河南、北直隶的方言该当如何区分,脑子里是缺乏这么一个概念和基本的经验的。
此间,马宝一口咬定那些凶悍的清军都是陕西人,似乎是有着一份地域歧视的味道在。然而此时,二人却生不出任何反驳的欲望。因为,那些甘陕绿营改编到西南经标的清军确实强悍的不像话,短短的时间内给他们造成的压力过于巨大。这,无不是让他们联想起曾经对战过的甘陕、辽东的绿营兵,那些地方的绿营确实是要比内陆和南方组建的绿营要强上太多的。
“损失如何?”
“西城门以北,阵亡五十六,轻重伤两百三十一。城头的箭矢、滚木礌石和滚油都用光了,需要进行补充。”
“我部守卫的西城门以南,伤亡加一起也快破三百了。守具方面,也差不多。最好是能出城收集一些能用的回来。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一战要打到什么时候。”
此战,黄兴和马宝分别负责守卫西城门的南北,连带着南北的城墙也是由他们分担的。相较之下,王翰的部队人数最少,而且战斗力非常值得怀疑,他们便将其放在了一个预备队的位置上,随时去堵漏洞。
城上的两部人马,伤亡的数量比之他们自身的兵力规模,在比例上都并不怎么起眼儿。不过,这还仅仅是下午到入夜时分这么短的功夫造成的,假使清军是一早临城,他们需要付出的伤亡只会大为激增,甚至增加到他们根本承受不了的地步。
清军的攻击甚为猛烈,并非是武器有多么精良,实在是那些军官士卒的战斗经验太过丰富,组织配合也非常默契,攻击的频率、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使得城头上有限的明军端是一个疲于奔命,前后三次被清军的锐士登上城头。
天色渐渐昏暗,清军的攻势尚未衰退,主阵那边就鸣金收兵了。攻势正炽,可一旦是金声响起,清军便立刻组织撤退,没有半点儿犹豫。随后,在城头明军以箭矢、炮弹发出的送别之中,从容的退出了战场,留下了一地的残破不堪,就像是一群熊孩子玩够了的游乐园似的。
城头的守军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尤其是那三次先登,更是守军精神压力倍增,连带着体力上也消耗巨大。唯独庆幸的事情清军退兵了,但是到了明天会怎么样,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鞑子这次没带火炮吗?”
“确实没看到,不过按道理说是不该不带火炮的啊。”
这个时代,攻城不带火炮,纯以蚁附攻城,玩起了冷兵器战争的战术,这无疑是一种倒退。马宝和黄兴都是久经阵战的,前者跟过闯军、清军还有李成栋,现在跟着陈凯,后者则是郑氏旧将出身,到郑成功手下便一跃而为总兵官,至今更已经是多年了。甚至就连王翰,怎么也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的,对于这般怪异皆是有些不明就以。
“会不会是来得太急了,火炮还在路上?”
这无疑是有着非常大的可能性,就像明军的那支红夷炮队似的,每次行军都免不了要拖大军的后腿。所幸,这几年仅限于是在广东及其周边使用,否则若是太远了,再没有水路交通运输,那么就只能学清军那般,先围了城,然后规规矩矩的等炮队抵达再行攻打。
“可惜,王师的炮队还在赣州那边儿。否则的话,鞑子的炮再大,咱们也能打到他们!”
这两天很多事情王翰都是听黄兴提及过的,此间说来如是说来,面上最少不了的就是遗憾。
对此,黄兴和马宝也只得给这个友军科普了一番关于重型火炮上城容易把这等夯土的城墙震坏的道理。这里面,不仅仅是在于夯土的结构,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城墙太高了,火炮的后坐力需要城墙吸收得太多,而不是棱堡那般,修得矮一些,再经过一定改造,可以让大地吸收更多的后坐力,从而实现在堡垒上安装数量更多、口径更大的火炮的目的。
“时间实在不够了,要是能增筑个炮台什么的,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清军深入腹地,夜战大概是不大敢的。不过,明军未免万一,还是加了双岗的巡哨,以确保城墙的安全。而那些伤亡和守具的补充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独是出城收集的工作却是要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再做考量了。
广东已基本为明军收复的今时今日,清军深入内陆,直取军需运输的生命线,此时此刻到好像是英德县城孤悬于清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孤独的背影映在浈水之畔。
城池以南的清军连营,外间的夜不收潜伏于黑暗之中,观察着周边的动向。大营之内,此刻已显得分外的寂静,唯有伤病所那里还会有些理所当然的动静。余者,火把的燃烧、巡哨的脚步,大多也就是这般了。
连营的中央是洪承畴的大营,左右虾营分列两侧。洪承畴的大旗下,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前来军议的众将在来之前就已经垫了一口儿,此间正襟危坐,在这个因年岁而日显枯瘦的文官面前不敢有半分失礼。
“布了那么多的梅花桩,看来也是早就得到消息了。”
“那些墙头草,最是一个滑不留手。以末将看,便不能留着!”
“现在还不是处理那些家伙的时候,莫要坏了经略老大人的战守大计才是。”
众将在大帐内探讨着,洪承畴则坐在那里,不知在思虑着什么。以着清军下午时的攻势,再进行一段时间没准儿会有更大的收获。不过,天色渐渐昏暗,洪承畴也就下令撤军了。甚至从挑了下午展开攻城,其实际上也是刻意而为的。
“贼寇的城守得还是中规中矩的,不过要是按照末将说,猛攻几日,拿下来不难。”
“试探的结果可以接受,城内的贼寇似乎都不是陈凯麾下的精锐。这样的部队,守城还可以,野战就不用指望太多了。”
张勇如是说来,参与攻城作战的众将也多有表示认同的。城池,洪承畴不着急拿下来,一来是大军急于转战,大口径的火炮是跟不上的;而二来的话,洪承畴也不急着拿下这座城池。当然,他也并非是一开始就这么决定的,却是昨天一份加急的军情送到军前,他临时改变的主意。
“陈凯,应该快回来了。”
众将探讨良久,一直闭目养神的洪承畴突然睁开眼睛,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此间,众将听得洪承畴的预感,自是坚信不疑。而一旦陈凯回师的话,那么战局就势必要发生改变,他们现在不断的发起猛攻,弄不好就会被陈凯乘虚而击,那就不美了。
身处明军腹地,这是清军当下最大的险恶。仰仗着长沙幕府的情报搜集工作,他们大致估量出了陈凯的布防以及这片区域的兵力配置情况,由此才有了这份涉险的决定。
“陈凯不会带太多兵力回来的,汀州府的黄山已经长驱直入,赣州那里他是骑虎难下了。他这次回来,肯定是要纠集广州府和韶州府的贼寇来逼退我军,即便是加一起也不会比我军多多少的。只要耗下去,他就是死路一条。”
昨日刚刚得到密报,说是郑成功根本没有离开福建,依旧在福州府坐镇,而早前其人统帅福建精锐出兵汀州府的消息则根本就是谣言。没有郑成功,只有黄山,那么出汀州府的明军就只是一支配合陈凯的偏师罢了。
此时此刻,话,洪承畴的语气没有半点儿的烟火气,就好像是闲话家常似的。众将多是有过耳闻,无论是明廷那边,还是清廷这边,陈凯的风评素来不低,一个狡诈多智的标签早已经用来和洪承畴做对比了。
战争,不是阵前单挑,哪怕是文官,如刘备有卧龙、凤雏,曹操有郭嘉、贾诩、孙权有周瑜、鲁肃这般,明军出一个陈凯,清军就要对之以洪承畴。但是,朝廷民间,这样的对比却是最没少过的,作为“守垒者”,洪承畴势必是要承受更大压力的,哪怕是对此洪承畴其实并不在意,可若是能够胜得陈凯个一招半式,甚至是直接将其击败,对于清军的士气也是大有裨益的。
最近的几年,清军的士气越来越低落。永历六年明军的大反攻,永历八年的两省变色,再到去年陈凯玩一样的拿下了韶州府和李定国同样玩一样的拿下了梧州府,好像双方的攻守已然易势了似的。
说起来,如今清廷依旧占据大半个中国,不过是近几年明军的势头比较凶罢了。但是看在旁人眼里,就好像真的是明廷中兴有望。而这里面,陈凯可谓是居功至伟,那些潜在的对清廷抱有不满的人物眼里,有李定国、郑成功这样的藩镇,自然也更需要如陈凯这样的谋臣,这个王朝的中兴才更加有望。
在座的俱是洪承畴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甚至哪怕只是耳濡目染,对于当下的情状也是有着较深层次的领悟的。
想要成事,无非法、术、势,法术有时穷,真正可怕的是一个大势所趋。故而,明军当下的势头必须被打压下去,否则照着这个势头走下去,清廷迟早是要被掀翻的。而现在,孙可望那个猪队友开始发挥作用了,李定国就不可避免的被限制在了云贵;郑成功坐镇八闽,持险而守,进而凭水师袭扰江浙,强攻不易;唯有陈凯,却是最应该优先打击的目标,因为洪承畴很清楚,真让陈凯过了这关的话,日后再想限制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围城打援,洪承畴已经想得分明,清军亦是照此而为。与此同时,诚如洪承畴所料的那般,陈凯亲率广东抚标和骠骑镇正在急速赶来,救这一处必救之地。
第八十一章 对攻(上)
溯流而上,从潭西镇赶回南安府城,而后走陆路,至南雄府城,接下来便可以顺流而下了。
两个镇的规模,广东抚标四营外加上直属营甲队,骠骑镇三个营,加一起不到四千战兵的规模,对于继续向赣州府城推进的大军和龟缩在赣州府城的清军而言是不足以改变其力量对比的。
这正是陈凯所需要的,可是对于他自己而言,仅仅带着不足四千战兵南下与洪承畴的上万西南经标交锋,却显然是要面临更加艰难,甚至是危险的处境。然而,陈凯依旧是这么做了,没有半点儿犹豫。这,并非是他真的托大,因为他很清楚洪承畴的目的,更加清楚他当下能够做的事情,以及能够集结起来的力量到底有多少。
腹地行军,陈凯赶在援军大队人马的前面便赶回了南雄府。这里是由护卫后镇陈魁的部队负责镇守的,陈凯此间抽调了护卫后镇的左协随军,待他继续南下,赶到韶州府城的时候,将护卫后镇的左协留下守卫城池,萧拱宸的护卫左镇就可以腾出了手脚。
又是两千战兵,不足六千兵马的规模依旧处于严重的劣势。而到了韶州府城,左近已经没有可以抽调的部队了——要嘛有正在执行且军事任务,要嘛被清军阻隔开来,而对陈凯来说,更大的问题在于时间,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英德县城到底能够守上多久。
韶州府城与英德县城之间相距两百里,有北江水道连通,明军的这三镇人马就可以以着比之洪承畴借助湟水水道更加快速的抵达。清军控制了洸口,但却并没有彻底阻遏北江水道,但是控制着两岸码头,使得明军的粮船依旧难以通过此间。
“陈凯此番来援的目的是驱逐官军,重新贯通北江水道的军需粮草供给。所以如果官军夺占了城池,并且彻底以沉船、铁索等法实现长期的对北江水道的阻遏的话,他就会选择其他路径运输粮草,哪怕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而现在,只要驱逐了官军,粮道就可以重新贯通,所以他一定会来与官军决战,设法一战逐退……”
“洪承畴要玩围城打援,就是瞅准了我要设法驱逐虏师。所以他们一定会设法阻隔我军与英德县城之间的联系。只要两部人马没办法会师,我军在兵力上就始终处于劣势。甚至就算是两军会合了,只要控制着洸口,他们也一样可以达成他们的目的……”
在韶州府城没有等待个一时半刻,广东抚标与骠骑镇就先后赶到了。接下来,三镇兵马顺流而下,船在江上飞驰,一晃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清军初次进攻英德县城的第四天,大军在坑口咀一带的码头下船,安营扎寨。这里,距离英德县城已经近的可以看到清军的游骑在左近盘桓,似乎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双方在英德县北遥遥相望,洪承畴和陈凯分别在各自的中军大帐进行了最后的军议。通过水道,陈凯已经与城内的明军实现了联络,城池尚在明军之手,这不可谓不是一大幸事。但是,陈凯也看得出来,清军是不打算在攻城上耗费太大的气力,他们等的是他的这支援军。这几乎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可是问题在于,他的目的是恢复军需供给通道,这是必须尽快解决的。
经过了半日的休整,去了去舟车劳顿,第二天一早,明军的三镇援军就启程南下,直扑英德县城。
值此时,英德县城已然被围的是一个水泄不通了,江面上有清军的船只巡逻,城池的西、南两面早已被清军包围,而北面也已经有一支大军堵在明军必经的道路上。看规模,甚至比其他两个方向的清军还要多上不少。
洪承畴的大旗依旧在城西,城北数里,经标右镇、经标后镇以及右虾营的三支兵马汇聚于此,经标右镇提督张勇、经标后镇提督胡茂祯以及右虾营总兵官大内侍卫王辅臣三帅早已按照洪承畴的计划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只待明军的援兵抵达。
双方的骑兵在这两处之间互相试探、压制着彼此的军情搜集,轻骑狗斗的场面随处可见。经过了多年的积累,明军的骑兵已经形成了规模,这一规模说起来虽然也不过是寻常绿营的比例,如广东抚标和护卫左镇俱是四百骑兵,照着广东绿营那等骑二步八的比例组建,但是在南方也已经追平了不少地方的清军。
此间,双方探马的规模相差无几,看上去清军似乎更加精锐一些,使得明军的哨骑难以将军情屏蔽的界限继续扩大出去,可能够做到现在这个样子,确保大军可以不受干扰的前进,已经是与曾经大有不同了。
随着明军的不断推进,双方大军的距离越来越近,属于两军骑兵的空间在不断的压缩,压缩,再压缩,一直到了双方相隔一里的地方,轻骑狗斗依旧,但明军却停了下来,转而开始重整阵型。
不断的试探中,清军大阵的动向明军所知甚少。不过,几支军队的列阵状况还是靠着探马的不断冒险从而实现了在陈凯脑海中的呈现。
“来了两镇一协,鞑子的建制比咱们大,这就已经是七千有余了。洪承畴,蛮看得起我的嘛。”
手里面只有不足六千战兵,不过骑兵的比例却是比较大的——骠骑镇的一千五百骑兵,外加上两镇各自四百骑兵,这边是两千三百的骑兵。
清军那边,两镇的比例都是按照湖广那边的标准设置的,亦是如广东绿营的那般马二步八,也就是一千两百骑兵。于那右虾营,即是洪承畴的亲兵队,其俱是骑兵的编制,也有一千余众。算起来,双方的骑兵规模基本相同,而清军的步兵规模更胜一筹。
阵型渐渐的形成,明军的骠骑镇和清军的右虾营都被步兵的厚重隐藏在了后方。南下的明军左翼是广东抚标,右翼则是护卫左镇;而清军那般,正对着广东抚标的右翼是为经标后镇,左翼则是经标右镇。
见得明军出现在战场的另一侧,清军这边开始披甲列阵。与此同时,对面的明军一如他们那般开始给士卒们披上制式的棉甲,宛如是镜子的对照一般。唯独是,他们在披甲完毕之后,战鼓陡然敲响,伴随着节奏稍显缓慢的鼓点儿,清军的大阵便直接动了。
他们是以逸待劳,显然是不想给明军以任何喘息的时机。一里的距离,是为了防止暴露在对方火炮的射程之内,此番野战,双方来得皆是匆忙,都是一些小炮而已,此间大喇喇的压了上来,负责指挥的张勇可谓是毫无顾忌。
清军如斯,尽皆看在了陈凯的眼中。继续披甲,随后便是原地不动,明军的士卒们也多是征战多年的老卒,这些年在潮州、在惠州、在琼州、在广州、在韶州和南雄府,乃至是曾经在福建打过的仗也不在少数,很清楚每一份的体力,哪怕是再少也不能轻易耗费,因为那会是生与死之间的区别。
明军抓紧一切时间积蓄体力,倒是清军那边,前进得有条不紊,每隔一段距离就要稍作停顿,以便于重新将阵型拉平,随后便继续前进。
透过望远镜,陈凯清晰的观测着清军的每一分动向。掐指估算着时间,眺望着彼此距离的缩减,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转而看向尚未返回本阵的萧拱宸,后者似乎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亦是如他那般,流露出了些许忧虑来。
“这节奏,把控得如此恰到好处,足见其训练有素了。”
与英德县城之间的消息往来,陈凯心里面已经有了对于对手较为难缠的底子,此间见得,如是想来,也未有将其说出口。而萧拱宸那边,原本就是他的岳父麾下的首席大将,作战经验丰富,看到陈凯如斯,他也没有将心中的想法付之于口,仅仅是拱手一礼,便策马返回了护卫左镇那里。
双方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的拉近,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行进的清军与原地列阵的明军,双方的步弓手们仿佛是想到了一起似的,将箭矢搭在弓上,只待着各自军官们的一声令下,步弓斜举,拉动弓弦,随即扣住弓弦的手只此一松,箭矢便如惊林之鸟一般腾空而起,随后又如狂风暴雨般扫荡着对手的战阵。
弓箭不似火铳那般需要长时间的装填,一箭射出,从箭壶里抽出下一支利箭就可以重新拈弓搭箭。不时的有惊鸟起而冰雹落,不时有中箭的士卒倒下,而后面的士卒在辅兵将伤者拉到阵后的同时补上空缺。
双方的距离不断的拉近,很快,火铳也派上了用场。只是不比那些步弓,火铳手在阵后装填完毕,随后越众而出,直到阵前射出那一击便立刻退回阵中。他们的攻击也并非是由斜上而下,乃是直愣愣的打在对方的最前排。
空间在不断的压缩,行至约莫五十步时,明军的战鼓敲响,阵型缓缓启动,继而大步向前。双的距离以着更快的速度拉近,射击的密度随着急速射击命令的下达也立刻就提上了一个新的水平。就这么又走了二十来步,前排的明军刀盾兵反手从背后抽出了标枪,继而便对着已经不远的清军便直接投了出去。
箭矢还在空中划着高起高落的抛物线,标枪已经以着更加平滑的弧度急速飞来。三十步的距离,标枪直投,转瞬即至,清军的刀盾兵早已是严阵以待,直听得噼里啪啦的声响,盾牌上便标得满是标枪。能够挡下所有标枪的刀盾兵哪怕是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也不可谓不是个中的幸运儿,更多的时候,却是那些标枪刺破了盾牌进而扎在清军的手上,或是擦着盾牌的边缘,亦或是根本就刺向了盾牌顾及不到的部位,只要一根标枪就足以让一个清军丧失战斗力,甚至是命丧当场。
稀稀拉拉的倒下一批,阵型变得狼牙狗啃的,转瞬间,后排的清军补上,阵型就重新恢复了整齐。而此时,当面的明军已经在抽取下一根标枪,自要如方才那般稍作助跑便投掷出去。不过,也恰恰是这么个间隙,清军那边的已然飞来了一批标枪、飞斧,亦是直愣愣的就扫过了明军的战线。
又是一阵的苦痛哀嚎,从双方开始射出第一根箭矢开始就渐渐地变大,没有片刻的安宁。明军被扫荡了一番,本要投掷下一枚标枪的部分明军在这期间颓然倒地,就连下一轮的投掷都变得稀疏了不少。但是,清军的投掷完毕,未及重新举盾,明军这边的投掷又重新到来,伤亡反倒是比之方才更甚。
如此往复,双方对掷了三轮,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不足十步而已。借着助跑的余力,先头的锐士当即便冲过了这狭小的距离,一瞬间便扑在了一起。疯狂的厮杀瞬间展开,清军的凶悍当即便打了那些明军锐士一个下马威。这,不过是转瞬而已,双方的战阵借着这一刹那的功夫做出了最后的调整,进而便碰撞在了一起。
列阵而战,明军三人一组的盾阵一旦形成,对上单个儿的清军,攻守兼具,便立刻让对方疲于招架——攻左则右出、攻右则左出,间或还有中间的明军在出刀袭扰,长久的操练使得他们配合默契,宛如一人,于清军而言,对上的就等同于是那三头六臂的怪物似的。
片刻的措手不及,清军的前阵便付出了大量的伤亡。然而,没等明军继续压上去扩大战果之际,清军的长枪手们却不约而同的越过了前排的刀盾兵,向明军的刀盾兵猛刺,旋即便遏制住了明军的攻势。随即,前排的清军亦是开始三五成群的结成密集阵型,与当前的明军重新厮杀了起来,碰撞之初时明军的优势便立刻被化解了不少。
“这些清军,果然是洪承畴千挑万选出来的老卒,真是不一样啊。”
望远镜将前方的激斗展现在了陈凯的眼前,郑成功的新战法已经开始运用多年了,但是之前对上广东和福建的清军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的。他很清楚,这些清军无疑是这个时代战斗力最为强悍的绿营兵了。
“告诉林德忠,杀手锏要放在最合适的时候。”
压着性子,陈凯将话说与传令兵,其实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只不过,话音方落,清军的阵后,似乎又有了新的动静。显然,清军那边是没打算这么耗下去的。
第八十二章 对攻(下)
长枪直刺,藤编的盾牌极力挡格,连带着盾牌后面的那红色衣甲的军士亦是收敛了转瞬前的锋锐,竭尽全力的试图挡下这一击。枪刃抵在盾牌之上,不得寸进,左近一红衣甲士欲劈砍枪杆,却立刻被另一把柳叶刀拦下……
战场上,明军战阵成型多年,早已成熟。士卒日日操练,三人一组,亦是默契非常。相对的,清军那边从前根本就没有见识过这等战法,甫一接战便立刻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只不过,甘陕绿营原本就是明王朝最精锐的边军,进入清季,历经多年战事,各部战力确有增强,但总体而言还是甘陕绿营最为强悍,而洪承畴组建西南经标更是进行千挑万选。
如此精锐,初战的不利并没有持续太久,凭借着多年来与漠南蒙古、与流寇、与明军之间的交锋,他们很快就重新找到了自身的节奏。三五成群的清军持着各色的兵刃与明军展开了对攻,气势好不逊色。哪怕,丰富的经验、高超的战技在默契的配合之下依旧显得要劣势几分,可也总比一味的被动挨打要强。
况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多年来在一个锅里混饭吃的绿营兵们渐渐的也找到了各自的默契,越是激战下去,双方的差距就越来越小。
这一切,透过望远镜的镜片尽数呈现在了陈凯的眼中。原本,消耗战对于明军而言就是不利的,因为明军的兵力比之清军要少上许多,那两千余众的差距以明军的处境而言就须得以更加猛烈的攻击实现对清军战阵的击破,一旦战阵无法维系,清军人数再多也不过是多给明军准备的首级罢了。
战争从不是儿戏,哪怕有半点儿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导致一场几十万人规模的战争的逆转。于陈凯而言,此间明军对清军的杀伤,确切的说是双方的交换比看上去似乎并不能在明军优势最大的这段时间来扭转兵力的劣势。那么,其结果很可能就会演变成明军要竭力的去制造突变来换取击破清军的机会,而突变则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伤敌,也有可能会伤到自己。
清军的坚韧无疑是超出了陈凯的预料,此间细细看得,他依旧在等待最好的时机来将胜负手放出来。为此,他在心中告诫他自己的同时,更是派了传令兵去告诫林德忠。哪怕,他从来都知道,林德忠并不是个急于求成的性子。
厮杀还在继续,片刻之后,清军的阵后似乎出现了动静。战场的厮杀声已经淹没了周遭一切的响动,若非是身在阵后的土坡上,有几分居高临下的优势,陈凯也绝计无法注意那些潜藏在刀枪入肉的愤怒、恐惧之下的到底会是些什么样的恶魔。
“提醒李建捷,鞑子的骑兵已经动了,让他酌情应对。”
这,其实已经用不着陈凯去提醒李建捷了,后者是骑将出身,这些年带的也是骑兵,交战伊始,他便始终在关注清军骑兵的动向,尤其是那支右虾营,请报上显示说是洪承畴的亲兵队,带队的大内侍卫王辅臣绰号马鹞子,是北地出名悍勇的骑将,这自然更是激起了他的斗志。
相声有说学逗唱的基本功,中医则讲究一个望闻问切,作为骑将,并非是马上厮杀那么简单,观风望气的本事从来都是基本素养。李建捷的本事是当年李成栋手把手教的,此间身处己方阵后,细细望去,见得清军阵后激起的烟尘就能估算出清军大概出动了多少骑兵。
“竟然这么着急的把主力骑兵调出来。”
明清两军的步卒列阵而战,厮杀正酣,这时候清军的骑兵出动,显然是为了从侧面展开对明军步兵的攻击。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间,李建捷观测着烟尘的方位、规模以及动向,命令传达,骠骑镇的骑兵纷纷上马,有的更是从马鞍上系着的袋子里掏出了一把盐炒的粉末状面食放在爱马的口前,任凭着那贪婪的舔舐。片刻之后,李建捷一声令下,明军便从右翼出动,在两军交锋的边缘直面清军的铁蹄。
明军的右翼是大片平坦的地形,比之左翼两里左右即是浈水不同,在这里骑兵可以更好的展开攻击。大队的清军骑兵从阵后出现,当口便如同是泼洒在数九寒天的辽东的开水一般,在飞散开来的同时,一边蒸腾着热气,一边迅速的化作一滴滴的冰刺,奔着明军的侧翼便席卷而来。
当清军的骑兵扑至明军侧翼,其结果可想而知。值此时,骠骑镇亦是从明军的侧后杀出,却是直接冲向了清军的骑队。
步兵遭到骑兵的侧击是极其的威胁的,同样的,当骑兵遭到了另一支骑兵的侧击,无论是拦腰截断,亦或是衔尾追击,再想要摆脱被动挨打的状况就是千难万难的了。
带队的王辅臣当年曾是大同总兵姜镶麾下最耀眼的骑将,即便是八旗子弟对其都是推崇备至。此间见得李建捷如斯,毫不犹豫的就调转了进攻的方向。就这样,两支骑军在战场西面的大片平坦所在便直接撞在了一起!
散开的骑兵如波涛般涌向面前的汹涌,两股巨浪重重的拍在对方的身上,当即便溅起了千层的浪花。
浪花,是血色的,是尸色的,激昂与苦痛充盈其间,此间飞溅而起,旋即便重新淹没于巨浪之中。而那巨浪,也不过是乍眼看去的轮廓,俯视而下,方才的碰撞似乎是将双方都撞得一个支离破碎,原本泾渭分明的扑向对方的明清两军骑兵已然各自碎裂成了几片儿,在战场上重新分散、聚合,重新扑向对手。
刚刚的撞击过后,不少两军的骑兵已经丧失了马力,双方进入到混战之中。尤其是在这片分战场的中央,由于双方在最开始于此间的兵力投入最为巨大,所以当撞击过后,这里的混战也最为复杂。
中央混战区域的外围,李建捷率领着一支明军的骑队正在捕杀一支数量更胜一筹的清军骑队。奈何,方才的碰撞之后,李建捷已经吊住了他们的尾巴,紧随在后,不断的砍杀落单者,顺带着将沿途落单的清军一网打尽。
碰撞爆发前的一刻,李建捷已经约莫估算出似乎明军的骑兵数量尚且占据着微弱的优势。这样的优势是需要精心培育才能转化为胜势的,所以他竭尽全力的组织本部骑兵,砍杀掉每一个清军,借此不断的削弱清军的力量。
近三千骑的战斗爆发,每一瞬间都会有各种闪展腾挪、各种拼死搏杀,不断的有两军的骑兵从战马上跌落,有的在跌落前的瞬间就已经死得通透了,而有的仅仅是跌落,但却立刻被后面的战马踩作肉泥。李建捷一边追击着那支三百余起的清军骑队,一边削弱着中心混战圈的清军骑兵力量。此间,战斗虽显混乱,但是放在有经验的骑兵指挥官们的眼中却是份外的清晰。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他抓住了每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李建捷执著于此,就是为了争取在此间让明军尽快取得压倒性的优势,进而席卷整片战场。因为他很清楚,这样规模的骑战的胜负关键就在于哪一方能够更快集结起更大的力量来吞掉更多的对手,从而集结起更大的力量来威胁到对手的战阵侧翼。
被李建捷捕杀的猎物在不断的缩水,中心混战圈这边,明军的比例也在不断的扩大。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趋势,李建捷也正准备将这一优势不断的放大。然而,转眼一看,临近明清两军交锋的东侧,似乎也正有一支清军在某个猛将的率领下不断的追逐、攻杀着那片区域的明军骑兵,进度似乎一点儿也不比他慢。
眼见于此,李建捷毫不犹豫,立刻便调转了马头,直扑那片区域,而他麾下的本部骑兵亦是紧随其后,竟毫不犹豫的将那群行将瓦解的猎物给弃之不顾了。
临近两军列阵而战的那片战场的一片广阔的区域,王辅臣率领着大队的清军在不断的追逐明军的骑兵。这并非是他的本意,第一波次的撞击过后,他便率领着这一队骑兵冲杀到了这片区域。他的目的是集结起更多的清军骑兵来冲击明军的侧翼,这是张勇给他下达的命令,他也更加清楚,决定这场战斗的关键在于列阵而战的两军哪一方先行崩溃,而非他在骑战中砍杀更多的明军骑兵。
奈何,这样的意图是需要他率领骑兵在此间先行取得足够大的优势,如此才能实现对已经在侧翼表现出了严阵以待的明军战阵的足够威胁。此时此刻,他正在做的便是这般。
骑枪如活了一般在他的手上直刺、挥舞,每一次攻杀都会带走一个明军骑兵的性命。王辅臣似乎找回了当年在山西面对八旗军时十荡十决的气魄,唯独是有一点已经是不同了的,那就是此间他已经是曾经的对手了。
对此,王辅臣没有半点儿的不适应,他如今的绰号是为马鹞子,但曾经则是被人唤作是活吕布的。这既是对他的武勇的称赞,亦是对他的相貌的比喻,更是对他这个人的性情的诠释。当年跟着姜镶,他是受过厚恩的,如今跟着清廷,亦是因武勇而为旗人所重,即便是现在的洪承畴亦是对他颇为欣赏,胸中原本就没有半点儿夷夏之防的他自然就更要为了前途而奋力死战了。
王辅臣已经在竭尽全力了,但是这样的规模的战斗,并非是他从前单单作为一介骑将时那么简单的了。此间的优势确实在向着清军这边偏斜,但是很快的,他便注意到了中心混战圈那般,正有一支骑兵斜拉拉的杀了过来,直奔着他的这支骑队。
毫不犹豫,王辅臣立刻就放下了到口的肥肉,调转马头直接便扑了上去。双方的激战瞬间爆发,骑枪、马刀,乃至是更加离谱的兵器在撞击中带出了一朵朵用鲜血和生命编织而成的浪花。
瞅准了那带队的明军骑将,王辅臣大喝一声,骑枪直刺而去,端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然而,骑枪在枪尖在眼前急剧扩大的同时,已经对上了彼此的李建捷却是腰力一动,一个铁板桥便让过了这致命一击,旋即躺在鞍桥之上,横在鞍桥上的骑枪顺势便倒刺了出去。
两马交错,不过是呼吸之间,李建捷的骑枪斜拉拉的倒刺了出去,对准了的便是王辅臣的后腰。
人体肾脏外面的那层发白、发青的薄膜叫“膂”,据说那层膜越厚、越青,人的腰力也就越大,故而形容猛将,总有一个词叫做膂力过人,指的便是这个。骑兵坐在战马上,腰腹部是最难被攻击到,却也是最难闪躲的部位。此间,李建捷斜刺王辅臣的后腰,就是要攻击这一处最难闪开的部位。然而,斜刺出手,后者竟仿佛是后脑勺生出了一只眼睛似的,毫不犹豫的便来了个镫里藏身,将身形藏在了战马的侧后,李建捷的这一刺亦是直接就扑了空。
“好个狗鞑子!”
“好个贼寇!”
战马拉开距离,二人回首望去,见得对方皆是一副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紧接着,二人也顾不上其他了,挺着骑枪便直接冲向了对方,大有不将对手挑落马下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马蹄践踏,喊杀声震天,侧翼战场上的那不足三千骑兵闹出的动静比之近万人列阵而战的厮杀竟还要煊赫几分。然而,声势虽大,但却并没有能够让此间消停下来,长枪、刀盾之间的搏杀尚在进行。倒是侧翼的骑战越发混乱,双方不约而同的将手中的骑兵尽数投入了进去,进而加剧了那里的混战。
鏖战还在继续,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军越加的默契了起来,这使得明军想要快速击破对手的预期就越加的难以实现了。
耗下去的变数过于巨大,这是陈凯所承担不起的。既然如此,随着一句命令的下达,片刻之后,广东抚标的战阵前方,一枚枚瓶状的物事越过最前排明军的头顶,在落到清军的阵型之际当即便爆发了一连串的爆炸!
第八十三章 突破
广东抚标直属营甲队的明军接到命令,迅速的汇入到战阵之中。此时此刻,血战依旧在继续着,清军那边渐渐的找到了节奏和默契,伤亡上开始不断走低,使得明军更是难以实现快速突破。
转眼间,分散成小队的甲队将士已经赶到了战场的最前沿。耳畔满是喊杀声,愤怒的、惊惧的,比比皆是。身前,明军的刀盾兵三人一组,协力与清军对战。刀砍枪刺,无时不在杀机之内,清晰得仿佛下一刻就将会是他们冲上去与清军展开血战了的。
抵近战阵最前沿,等待帅旗旁直属营的营旗旗语。接下来,接到了命令的甲队明军将已然准备在手的火折子吹燃,凑在了国姓瓶伸出来的引线的最前端,随后便是一声暴喝,那仅仅是陶塑而成的国姓瓶便越过了明军将士们的头顶,甚至越过了那些与明军激斗的清军前排锐士们的头顶,在天空中打着旋儿,便直接落入了清军的堂堂大阵之中。
引线钻入瓶体,在触碰到那些黑火药颗粒的瞬间,火药引燃,并且以着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只在那一瞬间就将整个瓶体内的全部火药引燃。燃烧释放的气体在瞬间便将瓶体涨破,强烈的火光、喷雾般的硝烟以及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在一瞬间就淹没了瓶体周遭数米的范围。
爆炸,突如其来,这无疑是给了已经陷入千篇一律的消耗战模式的主战场以别样的元素。然而,这样的新鲜感对于清军而言却是决计不想感受到的。仅仅是一瞬间,气浪撞倒人群,火焰引燃军服和皮肤,而那爆炸声更是无孔不入,只在一瞬间就足以刺破耳膜,将声波灌注到清军的大脑之中。
爆炸响起的刹那,能量辐射开来,周遭的清军便多有被炸得倒地不起的。有的重重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的则在倒地的同时,死死的捂着耳朵,嘴巴长得大大的,仿佛不如此就没办法将那些钻入身体里的声浪释放出来。爆炸的火焰引燃衣料和皮肤,为生物所敬畏的烈焰如跗骨之蛆一般粘粘而上。而伴随着火药的,更是那些碎裂的瓷片如铅弹般飞溅开来,刺破了衣甲、皮肤,乃至是直接插在了肌肉之上,弹片一词,古今同理。
掷弹兵出击,广东抚标正对着的经标后镇的战阵之中,爆炸接二连三的响起,爆炸范围内的清军首创不已,连带着那些正在与明军激烈交锋的清军也同样是受到了波及。
去岁时早已见识过这些国姓瓶威力的明军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仅仅是瞬间的错愕,接战的清军便多有被明军杀死当场的。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就像是蝴蝶扇起的微风一般,刚刚找到些许默契的清军当即就被明军重新打破,再加上身后的爆炸,混乱被明军的疯狂攻势催动。
前沿受创、阵中丧乱、后续不济,面对清军的混乱,广东抚标如林般密集的长矛手们已经不需要任何命令了,大步向前,手持着长矛刺杀着沿途的每一个或彷徨无地、或孤立无援的清军,僵持已久的阵线当即就在此间被明军实现了突破。
借助于掷弹兵的攻击,广东抚标的战阵率先实现了突破,攻入清军战阵的明军如一个个箭头似的插入期间,又如野狼的獠牙一般,在刺入清军的血肉之际不断的撕开更大的破口,使得清军的鲜血更快的喷涌而出。
原本尚在僵持的局面被明军打破,经标后镇的提督胡茂祯目视着此情此景,脑海中关于溃败的记忆便直接涌了上来。他是江北四镇的兴平伯高杰的部将,每战必为高杰所部先锋,素以武勇善战著称。从来都是他攻敌人的,哪怕是打不过,他也总是表现得最勇猛的,此番见得明军只在一瞬间就掀翻了战局,胡茂祯半分弃军潜逃的心思也没有,一如往日那般,直接带着亲兵队就压了上去。
经标后镇提督大旗上的胡字伴随着胡茂祯的前进而在明军的视线中渐渐扩大,见得胡茂祯一如过往般武勇,原本已经有了些许溃败之势的清军亦是抖擞精神,重新呐喊着冲了上去。眼前再度出现突变,曾经广州城里的“番禺大侠”,从十来岁就开始跟着叔伯兄弟吃黑道饭,直到那一腔血勇而进了那广州义勇才算是入了白道的抚标左协副将冯三伸出舌头,用力的舔着鲜红的下嘴唇,神色间流露的全无半点儿畏惧,反倒是更大的兴奋。
“杀胡茂祯啊!”
手中的佩剑斜举,仿佛为呐喊声加持。左协的明军接到命令,以着更加勇猛的姿态压了上去。长矛直刺,没有任何花哨的武极,只有这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直刺,凶猛而精准。
在掷弹兵投入国姓瓶的瞬间,抚标就已经看到了获胜的希望。此间迅猛的攻击一旦展开,清军涌上来的后续部队已经再难有招架之力。哪怕是胡茂祯的亲临阵线,也不过是稍稍阻遏了明军些许的前进速度罢了。
其他战线依旧处在僵持之中,爆炸的一瞬间开始,胜利的天秤就已经开始在向明军的方向倾斜。胜利女神开始牵起裙角,这个说法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并不流行,但是陈凯看到这一幕时,脑海中却已经有了画面感,一闪即逝。
“让抚标继续压上去,把经标后镇跟我压垮了!”
战斗已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明军的广东抚标、护卫左镇与清军的经标右镇、经标后镇两部率先展开阵战,随后双方的骑兵主力出动,在另一片战场爆发了混战,为了能够在那里压倒对方,将己方的骑兵解放出来,继而去威胁到对手的侧翼,双方把所有的骑兵都投入到了那片战场之中。此时此刻,正常情况下双方的底牌都已经用光了,可是问题在于,陈凯手里一直还捏着一张掷弹兵,压在手里不敢轻易拿出来。
抚标已经进入到了前进、突刺、再前进、在突刺的节奏,只要不出意外,清军根本没办法缓过劲儿来。
胡茂祯已经亲临战阵去振奋士气了,本也没有指挥权的王辅臣则依旧带着那些清军骑兵试图击破他当前的生平大敌。作为积年的宿将,张勇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注意到了经标后镇的异动,此时此刻,他很清楚他们接下来需要面临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他是自甘肃总兵任上被调到西南经标的,靠着镇压甘陕的抗清起义从原本的一个游击将军升任到总兵官的,甚至再往前推,他也是跟着左良玉多年,镇压过无数的流寇。多年的军事经验,使得他对手中来自甘陕的绿营兵颇有信心。
此一战,他并非不知道明军的新战法对战其他绿营兵是有着优势的,但是从运筹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当下会是一个以众凌寡,同时还是以逸待劳的局面。不出意外的话,只要耗下去,凭借着甘陕绿营对伤亡势必更高的忍耐力和兵力的优势,总能耗到明军的崩溃的那一刻。再者,还有王辅臣那个马鹞子,其人的武艺哪怕是八旗军都推崇备至的,总应该能够在骑战上打开局面的。可是问题在于,局面迟迟无法打开不说,明军也全然没有打算与他们耗下去的心思。
“这东西,竟然是真的!”
去年明军在广东的摧枯拉朽,一口气击破了盘踞此间多年的尚耿二藩以及八旗军的援兵,新会、佛山、广州三战其实都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洪承畴以及整个西南经标在这一年里搜集了大量的情报,将当时的状况大致上已经搞清楚了。唯独是至关重要的江门一战,他们只知道清军南下对战李定国,最后一日本已经有了胜算,结果陈凯的大军却在北面突然出现,还截断了他们在西江上浮桥,随后更是一战击破了北上拦阻的清军部队,早前被陈凯俘虏过的那个徐得功更是直接被杀死在了当场。
惊讶于陈凯在其中的谋划,那份阴微的心思更是让长沙幕府,乃至是满清的朝廷感到不寒而栗。对于陈凯能够快速突破清军的拦阻部队,由于当时过于混乱,侥幸逃出去的清军也基本上都不是直面掷弹兵的亲历者,一个众说纷纭便足够把长沙幕府弄得头大了。
北线清军在崩溃的前夕突然遭遇了爆炸,类似的说法张勇不是没听说过,只可惜从那之后,明军那支小规模的掷弹兵就再没有露过头儿,使得他们根本没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甚至连当时的爆炸的规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都搞不清楚。不过到了现在,张勇约莫已经搞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可却也已经晚了,因为大军的崩溃随时都可能爆发,除非在这已经不多的时间里突然爆发足够改变战局,且对清军绝对有利的变化,否则是根本没办法实现逆转的。
张勇不相信他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更没打算把希望都寄托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上面。到了这几个份上,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于是乎,他当即便传来了经标右镇中营的那个游击将军。
“显吾,带着你的本部兵马,从侧翼给我压上去!”
“大帅放心,末将绝不辜负大帅的期望!”
一拱手,那个表字显吾的清军战将便策马赶回了本阵。他的经标右镇中营是张勇原本留作预备队的,等到与明军接战的左营和右营将明军拖得疲惫不堪了再将这支生力军投入进去,从而实现击破。奈何现在已经等不到那时候,张勇毫不犹豫的派出中营,而那名叫王进宝的清军游击亦是直接就带着中营绕过左营,直扑护卫左镇的侧翼。
那样的侧翼已经濒临骑兵混战的分战场了,王进宝所部急行军绕过去,势必会遭到明军的袭扰。然而,王进宝已经顾上其他的了,全然不顾伤亡,直接就压了过去。随后,更是连战阵都没有重新整顿就径直的与护卫左镇的侧翼部队撞在了一起。
不比经标右镇的三千战兵的编制,明军的一镇兵马只有两千战兵,广东抚标已经算是超编了,但也就是超编了一个直属营而已。萧拱宸是宿将,但是战斗持续了那么久,护卫左镇也已经竭尽全力了,这时候清军突然放出来一支生力军,他远远注意到了,立刻将手里仅存的预备队和替换下来的残部直接补了上去,半点儿也没有犹豫。
面对优势清军的侧击,护卫左镇需要竭尽全力的抵抗住对手的攻击,同时更重要的在于明军左翼的广东抚标那里已经开始实现了突破,清军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而他和他的护卫左镇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到清军彻底崩溃,为大军的胜利争取时间。
主战场的西侧,你来我往,战斗越加的激烈起来。而在另一侧,胡茂祯也把本部的中营投入了进去,只是与张勇不同的是,他并没有选择侧翼展开,而是直接投入到了主战场之中,因为在他这里,没有这支生力军将溃兵替换下来的话,哪怕是他亲自上去与明军肉搏也是根本撑不到现在的了。
胡茂祯已经竭尽全力了,中营将溃兵替换了下来,有组织的部队确实稍稍抗住了明军的进攻势头。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只可惜没等他的庆幸在意识中形成,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在刚刚替换上去的中营那里响起,胡茂祯当即就愣在了当场。
“大帅,已经事不可为了啊!”
爆炸再度引发骚乱,经标后镇的崩溃已经不可逆转,胡茂祯的亲兵们力劝他们的大帅弃军潜逃之际,经标右镇那里,张勇毫不犹豫的便开始抽到部队准备后撤。倒是刚刚投入战场不久的中营那里,王进宝眺望着远处的兵败如山倒,咬碎了一口的钢牙,却还是拔出了腰间的宝剑,直指萧拱宸的帅旗。
“中营的儿郎们,跟着我王进宝杀贼寇啊!”
第八十四章 棋局(上)
英德县城城北七八里处的大片区域,午后时分,明军的战兵已经开始享用起了食水,而辅兵们依旧在忙着打扫战场。
从天空俯视而下,尸骸、血色、残破的衣甲、损坏的武器以及任意丢弃的旗鼓就像是沾满了墨汁的毛笔重重的顿在了此间,那个走神书法家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这一笔还没写完了,便又开始向西南的方向挥洒热情。
战斗在此间展开,经标后镇被明军击溃。随后,经标右镇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在提督张勇的带领下溃逃,明军实现了以少胜多的奇迹。然而,广东抚标忙于追击经标后镇的溃兵,李建捷的骑兵则始终被王辅臣拖住不放,再加上王进宝的决死猛攻,护卫左镇针对经标右镇主力的追击便不可避免的被迁延过多,最终仅仅是实现了对少量不便行动的伤员的补刀,以及对中营的合围就只能放任着张勇逃出生天。
有了张勇实现组织好的一些部队的配合,王辅臣那边在接下来也实现了断尾求生,丢下了一批不便于重新组织起来的骑兵,与张勇相互配合着也勉强撤出了战场。倒是那已经杀起了性子的李建捷这一次却并没有咬住不放,只能将愤怒发泄在了其他清军残兵的身上。
清军向西南方向逃窜,李建捷的骑兵还追了一段,但是在张勇和王辅臣的配合之下,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便撤了回来。
不过,乍看上去似乎明军并没有取得太大的战果,尤其是张勇和王辅臣尚且能够保持着一定程度的秩序撤退。但实际上,清军的经标右镇中营尽数被明军围歼不说,交战时的击杀,以及明军占领战场之后清军那些不便逃脱的伤兵也尽数为明军擒获、补刀,这样的损伤足够这两镇一营的清军被打个骨断筋折的了。
清军主力溃逃,经标右镇中营迅速的被明军合围,中营游击王进宝大呼鏖战,全然是一副死战不退的架势,连带着他麾下那些受命多年的部下们亦是如此。然而,这样的奋勇也不过是拖延了些许的时间罢了,随着明军的合围进攻,这支中营很快就落了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死伤枕籍,降者云云。倒是那王进宝,最后竟然丢下了兵器,大言任凭明军处置,只求明军能够善待他的这些部下。
“王进宝?”
“抚军听说过这个名字?”
“呃,依稀有些印象,好像是张勇那厮的心腹爱将。想不到啊,断尾求生,竟然连这等心腹都舍得,张勇这厮倒是个狠角色嘛。”
轻描淡写的与萧拱宸说罢了这话,陈凯的脑海中却是依稀记得这个王进宝在未来是会成长为清军绿营的一代名将。
历史上,十七年后爆发的那场三藩之乱,平西、平南、靖南三藩以及云南、贵州、广西、广东、福建、四川、陕西等多省清军督抚将帅举兵反清,一度占据近半个中国。与此同时,台湾的郑经以及四川的土司、察哈尔蒙古的王公也先后响应,甚至在京城还爆发了朱三太子之乱。
清廷一度被推到了了亡国的边缘,但是三藩内部力不能一,且战略决策失误,使得清军有了喘息的空间。接下来长达八年的平乱战争期间,河西四将出尽了风头,其中这王进宝与他的上司张勇就是其中的两个。
“还捞了条鱼呢。”
其实,被俘、被杀的清军将校不仅仅只有一个王进宝。经标后镇的游击赵亮等人也已经被辨识了出来,其余守备、千总、把总更是不胜枚举。但是,这些名字当中,陈凯就看这王进宝眼熟,此间更是特特的让人将其带了上来。
王进宝被明军押着抵近到陈凯的马前,昂首而立,站得如笔一般挺直。两个押解的明军见其不跪,自是恼怒非常,对了下眼神,旋即便抄起了刀鞘就直接抡在王进宝的双腿的关节处。
他们用力甚大,饶是王进宝从他曾经跟着张勇围剿抗清义军时有过了这样的见识,但是当关节遭受如此重击,他亦是在受痛之下,免不了直接跪倒在地上,甚至由于太过突然,他更是直接就扑倒在了地上,来了一个标准的狗啃泥。
“把这厮的脑袋抬起来,本官要好好看看张勇的这条忠狗。”
陈凯此言说及,在场的众将自然明白其意。清军兵溃之际,王进宝精于骑射,并非没有弃军潜逃的机会。然而,他那时候却选择了带着本部兵马向萧拱宸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势,说白了,无非是在为一手将其提拔起来,对其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情的张勇争取一些时间,以此换来张勇以及更多的清军逃离战场的生机。
王进宝锁在了张勇延伸而下的那条效忠链之下,况且张勇素来对其多有提拔,有此一举也是无可厚非的。不过,王进宝的行为却直接导致了明军的战果缩水,这却是让陈凯非常之不爽利。
“你的运气很好,本官最近突然有了集卡的爱好。有嘛事儿,等你们四位凑齐了的。”
笑着把话说出了口,随后,一挥手,那两个明军便直接将其拽了起来,强押着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然而,这样的节奏是不对的。按照王进宝的预估,他能够为主帅舍身拼力死战,一个忠字是绝对担得了的。照着这个时代的观念,如他这般的武将哪怕是敌国,也总会得到对手的敬重。就此降明,王进宝是没有考虑过的。但是按道理来说,这时候怎么也该劝劝吧,他甚至把反驳陈凯的讥讽都想好了,结果陈凯竟会如此这般,实在把他弄了个云山雾罩。
砍头前的水酒没有混到,看样子陈凯却也没打算就此把他宰了。王进宝被明军拽起来押走,脑子里却依旧在为那些什么“集卡”、什么“四位”之流的话困惑不解——前者不明白也就罢了,可是后者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们经标右镇一共三个游击,西南经标倒是有四个提督,可他也就是个游击将军,还够不到那么高的阶级。
天知道,那个素来以狡计百出著称的陈凯的脑子里到底盘算着些什么。此时此刻,倒让他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预感。
“放出风声,就说王进宝已经降了本官,但是有条件,那就是不与张勇交锋,以免坏了恩义。所以本官决定把他送到福建,在国姓爷那里效力。嗯,就这样。”
解决了此事,陈凯的不爽利当即就消退了不少。随后的,辅兵打扫战场完毕,大军便直奔英德县城。交战取胜,与那里的守军就实现了联络。让陈凯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清军在出兵拦截于他的同时,两个协的西南经标在洪承畴大旗的狐假虎威之下,竟然还对城池展开了进攻,使得城内的守军即便是注意到了城北数里外似乎是有交战的迹象,却也不敢轻易出城去探个虚实。或者说是,没有余力去这样做了。
明军大举南下,前往英德县城与守军汇合。很快的,那支攻城部队也鸣金收兵,接应了溃逃的清军便直接退往了洸口的大营。
说起来,明军在城内有五千余众,南下为援的也有不到六千,加一起亦是不逊于清军的上万大军。但是,以众凌寡这四个字在运筹帷幄当中从来不是个贬义词,反倒是个褒义词,用来褒奖主帅精于谋划,发挥了大军的兵力优势等等。唯有以众凌寡竟然还没能打赢的时候,那才会恢复本色,变身成贬义词。
回到了洸口的大营,张勇、胡茂祯、王辅臣以及那一众逃回来的将校尽皆跪倒在洪承畴的面前,以头蹈地,口称死罪。
先是凭借着初起的试探,震慑住了守军,从而为接下来的围城打援提供更加便利的条件。等到明军的援兵抵达,西南经标出动优势兵力拦截,同时以偏师攻城,牵制城内的守军,使其无法出城策应,形成夹击之势。
洪承畴的运筹深谙人心,虽说这里面没有太多让人惊叹不已的妙计,可是目的却已然达到了,清军确实是以着优势兵力与明军进入到了战斗之中。奈何,陈凯手里面的底牌实在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把洪承畴之前的运筹,以及清军在这一战中所有的优势全部扫了个干净。
“起来吧,确实是老夫小瞧了那陈凯。万人敌,竟然拿来野战,真是个有想法的家伙。”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去年的尚可喜他们就已经吃过亏了,可是这时代还不流行战场观察员,更没有侦察机拍照或是无人机摄录,逃回去的清军众说纷纭,长沙幕府也无法分辨出到底哪一种说法才是对的,或者说是更接近于真相的。
事情到了今时今日,他们确实是目睹了真相,却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战败的责罚是少不了的,不过洪承畴也没打算把责任都推在这三个统兵将帅的身上。初战不利,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可洪承畴也并非没有留下后手,对他来说,真正的高潮阶段才刚刚开始。
“再把这一战的细节重新与老夫捋一遍。”
输了,也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输的,哪怕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这一次的拦截演变成大决战。击破陈凯的援兵,进而占据英德县城,这从来不是他的根本目的。但是,陈凯的这个威胁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来得更大,所以他就需要更多的殚精竭虑。
接下来,张勇、胡茂祯、王辅臣分别从他们各自的角度将战斗重现了一番。在洪承畴的脑海中,战斗重新推演,明清两军的每一步的动作尽在其中。良久之后,洪承畴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了,口中才幽幽的道了一句。
“万人敌,长矛阵、盾阵……李建捷、萧拱宸、林德忠……陈凯手里的牌,是用得好啊。”
不是牌面有多好,而是用得巧妙。抛开战法不提,陈凯此战的三个统兵将帅,萧拱宸是郑鸿逵麾下的首席大将,不过郑鸿逵的本部兵马也就那几千人,萧拱宸其人的能力比之一般的武将或许会有优势,比如这一战中当王进宝发起最后的猛攻之际,萧拱宸很清楚他当时该做什么,没有一点儿犹豫,但是在接下来并没有调整部署,将靠近广东抚标的左协用于追击,而是选择了包围,这就使得清军又多能够逃出去一部分部队,只能算是不出错,但也没有太过惊艳的处断罢了。
而另外的两个人,林德忠无论是在明军内部,还是在清军的情报之中,不过是中人之姿,胜在对陈凯忠心耿耿而已。而那李建捷,当年只是李成栋的干儿子,胡茂祯等人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现在反倒是成长良多,压得王辅臣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儿作为,但其人也没能成功击破王辅臣,在掷弹兵出击前威胁到清军的侧翼。
相较之下,他麾下的张勇、胡茂祯都是当下绿营的名将,王辅臣的武艺、勇力在当世也是出了名的。论配置,他的西南经标肯定是比要比明军豪华太多的,可是这一战却依旧是败了,而且是败得明明白白的。
洪承畴自言自语了一番,倒是突然有几分后悔于没有亲自统兵与陈凯较量一番。不过,这份后悔也就持续了一瞬间罢了,他对自身的定位从来都很是清楚,这一战,他本人存在于英德县境内,依旧保持着他西南经略的存在感,只要明军没办法将其驱逐出英德县的境内,甚至仅仅是没有被驱逐出北江的流域,这就已经足够了。
“全军移师湟水南岸。”
拦截失败,野战失利,入侵广东的西南经标损兵折将,但是洪承畴却并没有直接撤回连山三县,仅仅是退过了湟水,转而于明军隔江对峙。这是非常不正常的状况,但是很快陈凯就发现这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第八十五章 棋局(下)
湟水南岸,刚刚将北岸营寨拆除的清军辅兵们在将那些建筑材料运到南岸后就再度进入到了营造的状态,仿佛就是要将原本的营寨平移过河罢了。
清军退避过河,归根到底还是在于明军成功的突破了清军的阻截,并且对阻拦者造成了实质上的杀伤。这使得清军的兵力出现了缩水,同时士气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跌,此消彼长之下,一旦来援明军汇合了城内的守军对湟水北岸的清军连营展开进攻的,就当下的状态,清军的结果将会是非常不妙的。
正常情况下,已然兵败,自当灰溜溜的撤回己方控制区。这不仅仅是为了得到更快的恢复,更重要的是统兵征战者大多不会有所谓的妇人之仁,一战得胜,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大好良机,焉能错过?
本来,清军这时候正应该是或乘船、或步行,回返连山三县,进而撤回到湖广南部地区,先把广东明军的威胁甩掉了,再去考虑其他。然而,这一遭清军虽说是放弃了湟水北岸、皇石山下的北岸大营,但却在湟水南岸重新安营扎寨,甚至忙得一塌糊涂,比之在北岸时更为忙碌。
南岸大营尚在重新安营扎寨,浈水的江面上,一艘艘清军从连山三县带来的船只却是大摇大摆的驶在江面上。他们并非是饶有目的的驶向何处,反倒是行至航道便停了下来。细看去,船吃水极深,仿佛再加上哪怕一片鸡毛也会导致江水淌进船舱。
江上虽不似海上那般波涛汹涌,但是如此之大的负载,哪怕是稍有个风吹草动也很可能会酿成船覆人亡。可是,清军对此似乎并不在意,缓缓的将那一艘艘的船行至航道,随后摇橹的清军将橹抛在一旁,捡起了脚边儿上的利斧,对着船帮子就是一顿猛劈。
船帮终究是木制的,在利斧之下,很快就开始断裂开来,连带着那一侧的船板也在也无法豁免。很快的,江水开始汩汩的自缺口涌入船只。见得此状,那清军便直接跳入了江水,转而游向不远处的一艘稍大些的船只,那艘船与他刚刚破坏的船只最大的不同就是并没有那么深的吃水,上面反倒是还生了火盆,显然是专供他们撤离之用的。
江水涌入船只,冲刷着船上充当负重的砖石,如内河流入沙漠般消失在了砖块、石头的缝隙之中。然而,江水滚滚,越来越多的江水涌入,船的负重也越来越大,很快的就连江面也高过了船帮。接下来,沙漠浩瀚,可面对不周山倒,天河倾泻,亦不过是顷刻间就消失于**之中。
清军在北江的主河道反反复复的做着这样的事情,一如他们在湟水南岸兴建大营一般重要。他们的船基本上都是从连山三县搜刮来的,船体不大,但是数量多了,却依旧对航道的安全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威胁。
英德县城,昨日的时候得胜的明军就已然进入了城池休整。对于三将能够默契的守卫县城,陈凯是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至于为何没有自城内出击,攻张勇之侧后,这一点上陈凯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给予三将的命令就是守卫城池,在城池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没有贸贸然的分散兵力,参与城北的战事,这才是正理。
守住了城池,这是至关重要的,但却也只是第一步,陈凯率军回返的目的归根到底还是要驱逐洪承畴的西南经标,重新贯通北江航道,以确保明军的军需供给安全。
有了这样的目的,陈凯就不得不再度兴师,可是没等大军休整完毕,南下的探马就传来了清军退过湟水的消息。这,无疑是让明军颇为振奋,因为清军确实是退却了,这是一个好的征兆。可是很快的,新的消息送抵,却是清军在湟水南岸修建营寨,同时沉船以阻遏航道,这却着实让陈凯不由得勃然大怒。
“洪承畴这老狗,看来是没打算善罢甘休了。”
以着当前的技术水平和北江的流量,洪承畴破坏航道的举措会存在效果,但却也并不能完全阻遏住水道交通。旁的不说,只说是一个砖石和船只,他需要多少才能彻底把粮船吃水级别的航道断绝了,这无疑是一项巨大到了需要动用大量人力、畜力才能实现的工程。而明军早前的坚壁清野,使得清军更是无法在英德县附近补充到足够的人力资源。
然而,洪承畴的行为却无疑是表露了一个态度,那就是他并没有因为一次阻击战的失败就轻言放弃了。相反的,为了继续实现阻断明军粮道的目的,洪承畴不惜犯险也要把事情继续做下去,摆明了就是要逼迫陈凯从南赣撤军,起码是从南赣城下退下来,撤回到更容易补充军需粮草的所在。
陈凯如是说道,麾下众将无不是极力请战,强烈要求陈凯率领他们越过湟水,再破西南经标,乃至是活剐了洪承畴,尤其是马宝、黄兴和王翰三将最是此议的拥护者。
众将如是,陈凯却全然没有这个心思。事实上,无需多言,众将很是清楚他们当下的状况。明军在英德县北部击溃西南经标的两镇一营,骑兵还好,那两镇清军的损失哪怕是有王进宝的死命牵制和张勇、王辅臣的相互配合,其损失依旧是难以估量的。最起码,近期想要与明军再战实在是万万不能的。清军的实力出现了削弱,而明军通过会师则得到了增强,此消彼长,确实是再度出击的好时机。奈何,想要再打到清军,首先是要越过湟水,这对于在湟水之上比清军更加缺少船只的明军而言实在不是个合适的进攻方向。
“如果进取连山三县的话……”
大帐之内很快就重新归于了寂静,陈凯摩挲着地图,细细的盘算着。按照上面的标记,清军是从那里通过湟水实现的对英德县城的切入,假设明军绕路夺取连山三县,看上去确实可以切断清军的退路。但是,这个方略不光是不现实,更重要的是根本也打不成实质的目的。
“抚军,我军虽胜,但实际上的兵力优势依旧不足以实现那么大跨度的分兵作战,反倒是更要担心会不会被鞑子各个击破了……”
“粮道的问题,虏师是凭着湟水水道为那上万的大军供给粮草的。我军若是绕路进取的话,粮道就要走陆路,相距实在过远。可若是仅仅断了虏师在湟水的粮道的话,那势必又是分兵别寨,弄不好就又会被虏师各个击破了……”
“其实,就算是拿下了连山三县,咱们断了虏师的后路。洪承畴那老贼要是豁的出去的话,也可以直接杀入肇庆府的地界,那里不是咱们的防区,连制军据说是编练了一些督标的部队,只怕是连给西南经标提鞋都不够的。到了那时候……”
如果真的出现了那样的状况的话,要不要出兵援应,这其实根本不是个会浪费时间考虑的问题。可是洪承畴如果决定了从肇庆府地界逃亡广西的话,陈凯是很容易被甩在后面的,驱狼吞虎或许是个有诱惑力的想法,可陈凯却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真的没有那样的必要。
大帐之内众议纷纷,很快的,直接渡过湟水与清军决战的计划就被彻底废止了下来。结果,没过两天的功夫,探马就得到了新的消息,说是西南经标前镇抵达了湟水南岸的清军连营。
“经标前镇提督南一魁,情报上说,这厮是云南昆明人,剿流寇兵败降于李闯,后来又降了鞑子。永历六年时,虏师南下四川,其人为右路总兵,协防叙州府。等到抚南王率军攻入四川,取得叙州大捷,其人一度被传身死,实际上是逃脱了。后来被洪承畴那老贼调到了湖广,管经标前镇。”
长沙幕府在搜集情报上没少下功夫,广东巡抚衙门也同样是如此,哪怕是双方的底蕴、实力相差甚多,但是有陈凯的存在,如搜索引擎那般全面覆盖是不可能的,但有些人、有些事却还是有印象的,哪怕是这个印象并不是那么清晰,也比两眼一抹黑要强得多。
关于南一魁,却是通过李定国在西营的关系获知的。不过,现阶段南一魁与西营之间的交集倒并没有与陈凯来得那般巨大。
南一魁的到达,意味着洪承畴得到了三千的生力军,这使得西南经标在湟水南岸的存在就更加稳固。相较之下,陈凯组织大军进取南赣,北上的部队分走了大量的兵员,尚且留在广东的各镇这时候也是如一字长蛇似的扼守着北江水道,如今水道被断,明军的就好像是一条长蛇被钳制了身子,再想集中起力量来哪有那么简单的。
援兵,在南一魁抵达消息传来的第三天也沿着陆路赶到了英德县城,他们是走从化县进入翁源县境内而来的,迁延了时日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这支援兵的规模实在不大,区区三百来人,也就只有南一魁的十分之一,实在不太拿得出手去。
接下来的日子,由于清军的航道的破坏和骚扰,陈凯不得不重新调整了军需的供给路线。清军的粮道的破坏不足以彻底阻断航道,大部分粮船依旧走北江水道,沿靠近东岸的一侧航行。同时,采用更小一个等级的粮船,并且增加护卫以确保安全。这样一来,军需粮草的运输就势必会出现减少的状况。为此,陈凯选择了将部分粮草的运输任务改为走陆路进行,确切的说是在过清远之后,改走北江东岸,一直到过了英德县城再从那里继续转乘水路。
麻烦,是没办法的。奈何洪承畴就好像真的要住在湟水南岸不走了似的,而陈凯一时间也没办法调集足够规模的大军加以驱逐,亦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癞蛤蟆趴脚面——不要人,膈应人。洪承畴似乎在这上面也是很有天赋的,实在把陈凯恶心的无话可说。双方在湟水、北江一线就这么耗了起来,与此同时,早在明军南下救援之际,广西的定南藩就已经越过了平乐府,进而在两广锁钥的梧州府城玩了一个围三缺一。
定南藩的马雄从跟着孔有德占据广西以来,始终便在此地坐镇,虽说是明军势大时他就起身转进,但是等到此间明军空虚,他就立刻会跑回来重新做起那地头蛇。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马雄在这方面似乎颇有些造诣。等到了这一遭,又是明军在广西的力量空虚,清军大举来袭,马雄不光是带着那些与他一般跑惯了的本部兵马,更是还有全节以及大批的绿营兵助战,也算是一个衣锦归来。
对此,明军守将高文贵自然是严阵以待,事实上从南下这座城池以来,高文贵就一直忙着修缮和加固城防。他是李定国的亲信部将,自然知道李定国此番杀回广西的目的并不是什么桂林府城,而是安龙的圣驾。一旦李定国大举西进,那么广西这边势必空虚。区别,无非就是按照原定计划只是暂时的空虚,而根据陈凯的锦囊,那就变成了长期的空虚,就那么简单。
清军临城,高文贵自然是不会接受劝降的。接下来,攻城的戏码在短短半年后再度于这梧州府城上演,清军那边也是从湖广运来了一些红夷炮,准备如法炮制。
攻守之间,双方自然免不了一个你来我往。由于洪承畴的临时起意,清军那边的实力比最初计划中的要弱上不少,而且暂时还没办法得到有效的补充。而高文贵那里也好不到哪去,只得在清军临城前夕向浔州府、南宁府以及东面的肇庆府求援。
驻扎浔州府和南宁府的李承爵、施尚义、李先芳等将帅暂且不提,肇庆府那里却是两广总督衙门的治所,两广总督连城璧在那里坐镇已经将近一年了,这段时间里倒也很是振奋了一番,不光是极力恢复民生、收取税赋,另外还组建了一支督标作为机动兵力。
规模上,现在还只有两千战兵,比之陈凯的抚标还稍逊一筹,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永历朝廷下派的文官而言,他们在地方上节制将帅,往往其自身却是无兵可用的,只能通过那些藩镇。这一遭,却是实际由文官掌控的部队,军中将校也都是粤西明军中抽调的,并非同一系统也就不怕被轻易架空。
此番,高文贵求援,连城璧立刻就派出了督标出援,甚至还计划征调王兴、周金汤、邓耀、张月、高进库、李光恩、郭登第、韦应登、叶标等将帅出兵梧州府,与清军决一死战。
不过,这份雄心壮志很快就被从东面传来的一个消息所打击,连城璧闻讯连忙向陈凯修书,问及关于洪承畴的经标入侵广东的事态。只可惜,这份信送到英德县城时,陈凯并不在城里面。而同样从梧州府送来,从桂林、永州、郴州绕了一大圈,以着进攻者视角书写的军情却直接送到了洪承畴的案前。
“全节和马雄的进展很快,已经开始围攻梧州府城了。”
这无疑是沉寂多时之后的一个好消息,洪承畴交与众将传阅,亦是存着振奋军心的意图在。尤其是在于,他们当前的状况乍看上去确实没有太大的进展。
“诸君,老夫说得很清楚,从一开始,这盘棋的棋眼就不在这小小的英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