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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一章 求变(二)

    六月底,眼看着就要进入七月了,陈凯在广州的巡抚衙门召开的郑氏集团广州分公司内部会议一经结束,他便召集了广州府的各县知县前来接受巡抚衙门的训示。

    广州一府,计有南海、番禺、东莞、从化、龙门、增城、新安、香山、新宁、新会、顺德、三水、清远、连州、连山、阳山等十六个县,雄踞广东中部的核心区域,并且向北延伸到了与湖广的交界所在。

    比之经过了分县后坐拥十三个县的潮州府,比之收复以来一直保持着原有的三州十县规模的琼州府,单说这体量上就无愧于省会的身份地位。

    说起来,这十六个县虽说是一府所辖,但是现今的情况却各有不同。最北部的连州、连山、阳山三县现在算是重归清廷的治下了,南面的新宁县则归属于陈奇策的掌控。

    抛开这四个县以外,剩下的十二个县在名义上都是接受陈凯的节制,但是这其中的清远、三水、顺德、新会、香山五县以及广州府城附郭的南海、番禺二县则是由李定国那里转隶过来的。南海和番禺二县还好,在金维新的操纵下官吏用的都是陈凯从潮州带来的广州本地人,但是另外的五个县的官吏则是粤东文官集团任命的,有些事情必须趁着夏税征收完毕之前尽快敲定下来。

    明廷制度,县以上是为府,府一级官员则要向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负责,道一级的官员也都是挂着布政使司或是按察使司的衔做事,而这二司连带着指挥使司则要遵从巡抚的指示。

    一省的传统如斯,陈凯这般是越级了,并不符合上下体制。不过,当下的广州知府尚未得到任命,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陈凯也只是属意了王江负责前者,而后者还要等郑成功那边的消息。毕竟,陈凯的夹带里现在还只是一些巡抚衙门的下僚,担任不了这么高级别的官职。

    政令下达,十二个县的正印陆续赶来,卡在规定时间之内也全部都到齐了。会议依旧是在巡抚衙门召开,一众百里侯落了座,待陈凯将出二堂的通传一到,众人又连忙站起身来,向这位是个人都知道不好招惹的上官行之以最恭敬不过的礼数。

    “免礼。”

    大喇喇的坐在了太师椅上,一挥手,众人行礼谢过。如广州东部各县以及南海、番禺的知县们身下一沉,正襟危坐。倒是另外的那五个知县,各自屁股挨着椅子的边缘坐下,全然不敢有任何失礼。

    尊卑上下,体制如斯,这还算是有座位的,再低一级的,或者是中下级的武将有时候连座位都没有,赶上上官心情好了,没准儿赏个马扎,那已经极大的恩赐了。

    阶级、规矩,从来都是无处不在的。不过嘛,陈凯对此却并不在意,挑了后者一眼,随后便开口说笑了句:“看来这椅子以后用不着做那么大的面儿了,积少成多,几个衙门下来估摸着就能多造条战舰了,倒是比划算的生意。”

    话音落去,陈凯随手去拿案上的茶盏子。此时此刻,那些在陈凯手下多年的官员们对于这位上官的脾气早有了解,其中那东莞县的知县更是差点儿笑出了声来。倒是另外的五位,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面有讪讪之色,一时间甚是尴尬。如此,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下来,又看了看其他的官员,其中的一个干脆一咬牙、一跺脚,屁股向后移动了些许,便学着正襟危坐了起来,连带着剩下的四个亦是有样学样。

    “就是嘛,你们不嫌膈屁股,本官还嫌开会时万一有人从上面滑下来会打断我的思路呢。”

    洇了一口茶水,便再不提此事。重新放下茶盏,陈凯也懒得做太多铺垫,随便寒暄几句,就直截了当的开始了会议。

    雷厉风行是他的标签,这里面大多对此早已习惯了,即便是不了解的,刚才的坐姿问题也已经给他们提了个醒,想必这些人也能够明白了,在陈凯的地盘,就要守陈凯的规矩。否则的话,这巡抚衙门的大堂上就不要想有什么座位了!

    至于,那五个知县有没有彻底领悟,已经不重要了,陈凯的心理暗示到位了,也就够了。

    “今天召集诸君至此,一是广东的布政使、按察使以及广州的知府尚未到任,本官暂时兼了差事;其二呢,则是需要对于各县的现状有所了解,以及一些政令的下达。毕竟,如今的局势依旧是那个敌强我弱,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所以,时不我待啊。”

    话出口,南海县的知县当即便起身响应,表示一定会坚定的在陈凯的领导之下为大明中兴的事业而奋斗,连带着一众官员亦是如此。唯有,那五个广州西部的官员慢了半拍,但是当着陈凯的面儿,当着这么多的同僚,亦是紧跟着就出言附和。

    “既然如此,那就先说说各县的情况,一个一个来,从番禺县开始。”

    南海和番禺两县皆是广州府城的附郭县,其中两县的分界线便在广州城北起城外小路,南下盘福路、大北直街、四牌楼,直至南端的小市街,约莫就是后世广州城里的那条解放路。解放路以东属番禺县,解放路以西属南海县。城内的百姓有讼狱官司,都是按照这样的分界来前往不同的县衙去解决问题的。城内如斯,城外各村镇亦是如此。而这两县之中,番禺得名更久,府治亦设于此,素称首县。

    陈凯点了名,番禺的知县便站起身来,向陈凯,向在座的各位同僚行了礼数,旋即便将早已酝酿好了的腹稿和盘托出。

    此人与南海县知县一般,都是广州本地人士,原本也都是典吏的身份。陈凯将他们从广州城里营救出来,一如现在还在潮州制造局兢兢业业的丁有仪一般,这些基层官吏们自然是心向陈凯,前些时候广州城内百姓的请愿活动就不乏有他们在背后的运作。

    这几年下来,那些繁文缛节在陈凯这里不好使唤,他亦是早就丢到脑后去了。直言谈及,主要是两件事情:其一,陈凯组织的重返故土运动,此事已经基本告一段落,余下的当还有,但房屋什么的也都掌控在县衙那里,不会轻易分出去;其二,当年在潮州,陈凯曾经许诺回到广州后以广州府的田土双倍补偿广州百姓在潮州的屯田,这事情是陈凯许诺的,现在陈凯控制了大局,自然也要开始做起来。

    “下官已经按照从潮州带来的记录进行最后的核实工作,只是城内的容易,而在城外,很有些被鞑子侵占的田土是要归还百姓的,还需要时间继续整理。”

    “这个,暂且不急。但是咱们要取信于民,在县衙要张贴榜文,告知城内百姓关于城外归还被侵占田土于旧主的事项。另外,根据拖延的时间,可以适当的给予百姓以补偿。不过,切忌过早,以免导致本省财政缺口的扩大化。”

    “下官遵命。”

    对于补偿,知县在心里并不十分认同,因为官府之于小民,从来都是有着单项决定权的,后者能够得到那些田土已经是承蒙了陈凯的恩赐,现在因为麻烦而要拖延时间,竟然还要给予补偿,这就仿佛是官府欠着百姓什么的,很有些本末倒置了。

    不过,这既然是陈凯的习惯,他作为下僚的自然是要竭力完成,不光是因为上司的政令,更是要报答陈凯的救命和知遇的两项大恩德。

    “抚军,还有就是西宁王的那些军屯。下官以为,这些必须要进行整理,但却要安排在对本地百姓的田土归还和分地之后再进行,以免同时进行而导致的混乱。”

    李定国的大军走了,但是在广州地面儿上,他之前控制的那七个县留下了不少的军屯用以养兵。这些屯田,陈凯暂时是不打算取消的,毕竟要顾及盟友的感受。不过粗放化的管理模式,尤其是李定国走后行政权力的归属变更,这些都是要涉及到的,不动却又是不可能的。

    知县谈及,陈凯亦是点了点头,对此表示了肯定的态度——那些广州百姓是他的基本盘,自然要优先他们的利益,这样才能获取更大的支持。同时,这也是在回报他们在请愿运动中的积极。有付出,有收获,这样彼此的纽带才能更加牢固。

    “下一个,南海县。”

    番禺知县落座,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南海县都是当仁不让的。闻声,南海知县起身行礼如仪,所要谈的依旧是番禺知县刚刚谈到过的重返故土和分地的事宜,无非是改换了本县的情况而已。除此之外,到还有一件事情是要特别提及的,而听到了他的话语,陈凯亦是做出了直接的回复。

    “郭督师启程前曾与本官商谈过,说是肇庆那边缺少铁匠,而西宁王的大军也需要就近维修武器。是故,他们从佛山那里带走了半数的铁匠用以随军。这事情,暂且如此。”

    对于佛山,陈凯是有打算进行布局的。但是,这既不是可以急于一时的,同样的,对于是否投入更大的力度,他本人也是持着一个不确定的态度。至于原因,还是在于当年决定开发石碌铁矿时考虑过的那个问题。

    这事情,暂且可以告一段落,陈凯接下来依次点到了从化县、龙门县、增城县、东莞县和新安县这五县之地。

    从化,曾是尚耿二藩南下攻取广州时的后勤基地,清军攻城的红夷大炮之中,除了从南赣带来的以外,其他的都是在那里进行铸造的。这一重要地位,一直到了清军攻陷三水才算是宣告结束。于今时今日,原本李定国和陈凯分据广州的时候,这里曾是陈凯所部的北线前沿,但是等到陈凯收复韶州府,有了韶州府的中部和南部作为前沿阵地,从化县的重要性就要让位于清远和三水,因为水路交通可以更好的转运军需和人员。

    从化如此,龙门、增城、东莞以及新安四县则都是与惠州府相接壤的。郝尚久现阶段对于陈凯的服从性还是比较高的,倒也不用担心太多。在这几个县,农业生产是第一要务,另外如香木之类的经济作物种植也不容忽视,所幸去年的战火在这里烧得并不怎么旺,根据各个知县的报告而言,产量上应该不会遭受太大的破坏。

    “官府严禁低价征收香木,也要严防奸商恶意操纵市价。”

    “下官等遵命。”

    这四个县,前三者还好,唯有新安一县,原本不甚重要的南部边陲岛屿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了一处海贸中心。这是大势早就,陈凯不打算对其进行什么变更。至于行政上面,更是要直属于广东巡抚衙门,因为那里涉及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未来会更多,置于一县之下,是远远不够看的。

    “香港经济特区,嗞嗞,怎么突然有了在南海边儿画了个圈儿的感觉呢。”

    或许是某一份来自于异时空的王霸之气,顿时激得陈凯是一阵寒颤,鸡皮疙瘩在皮肤上浓墨重彩的闪了一轮,好生别扭。

    轻咳了一声,带过了尴尬,陈凯便点到了清远、三水两县的知县。对于这两处,民生恢复自然是好不了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对于军需物资的转运,尤其是三水,粤北和李定国这两部分的军需供给都要从这里通过,断不容得半分有失。

    “但是,切忌占用民力过甚。”

    这是既要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节奏。奈何,官场从来都是官高一级压死人,陈凯一个巡抚,正二品的大员,直接给这些七品的芝麻绿豆官儿下任务,加担子,但凡是有打算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没准儿还要对此心生感激之情呢。

    在座的官员们一个个的报过了本地的情况,陈凯也一一作出了或长或短的指示。随后的顺德、香山二县,一个强调了丝绸生产,另一个则侧重于与澳门方面的关系。直到最后了,新会一县,那一处在去年于明清两军两番恶战,兵祸连绵,称得上是广州府最为残破的那一处地方,陈凯更是着重的指出了减免税赋的重要性和执行。

    “本年度,广州辖区各县都有着不同程度上的减免税赋政策。这一点上,新会是最受益最大的,足足免税两年的时间。但是,本官要说的清楚了的是,无论是新会,还是其他各县,减免税赋期间,有敢以征收税赋或是其他名目盘剥百姓的,伸左手的本官剁他左手,伸右手的本官剁他右手,说到做到!”

    “下官等谨遵抚军之令,与民休息,不敢有半分违逆。”

    至此,起身应和之声已经甚为齐整。陈凯看过了,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复说些什么。待到会议结束了,即将上任的广东布政使王江前来汇报关于广东一省盐课、渔课等方面的人事安排预案,陈凯只是粗略的一扫而过,便直接交给了王江去安排。

    在明朝,最初地方上的行政、司法、军事三权分立,布政使司衙门是专司负责行政事务的。陈凯很放心的将这些事情交给王江这么个生员出身的官员,一方面是他根本不相信科举考得好就一定有治政之能,更重要的还是在于王江自身能力早有体现。真正到了实处,能力还是要大于单纯的文凭的,但文凭更高,有利于日后发展也是古今同理。

    就像是李定国和郭之奇联署了任命陈凯为广东巡抚的奏疏,朝廷是不可能驳回的一样,陈凯已然写了奏疏申请以王江作为广东布政使,如今的大明朝廷也一样不会驳回。正式上任的日期将至,王江那边反倒是越加忙得不可开交。

    广东一省的官僚体系的重新建立,有两广总督了,也有了广东巡抚,马上也有了布政使,指挥使方面于当下的情况是可有可无的,唯一缺了一个的就是负责司法的按察使。这一任命,倒也没有让陈凯等太长时间,几乎就是王江正式上任前夕,福建那边送来了一封书信,上面郑成功提到了他准备举荐的广东按察使的名讳。

    “曹从龙,竟然是他!”

第四十二章 求变(三)

    “曹从龙,表字云霖,鲁监国朝任命的兵部侍郎,与张煌言的地位相仿佛……”

    名字触动记忆,回想着关于其人的身份和过往,陈凯印象最深的还是卢若腾之前与他提起过,好像是海外几社六子之一,另外的五个,徐孚远、卢若腾、沈佺期、张煌言以及陈士京,陈凯与卢若腾和沈佺期相交莫逆,张煌言也是神交已久,只是无缘得见,如徐孚远、陈士京和曹从龙三人,印象中好像他与郑惜缘成亲时有来送过贺礼,其他的就记不起什么了。

    此人,说起来倒也算不得太过知名,但是陈凯却依稀记得当年鲁监国被迫南下依附郑成功时,随行的官员之中就有此人的身影。这几年下来,抛开武将,文官之中好像也就是张煌言作为张名振所部的监军还在用事,其他的则多是在金门陪伴鲁监国,甚至包括郑成功的一个叫做王忠孝的客卿也是如此。

    算起来,这才三年而已,郑成功竟然任命了曹从龙为广东按察使,到广东地面儿上辅助陈凯。如此说来,此人已经倒向了郑成功,并且获得了一定的信任。

    思前想后,陈凯始终记不得曾经的历史上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依稀的好像有过个印象,关于郑成功死后的,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但是其他的就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有道是内事不决问百度,外事不决问谷歌。手里没有这两大逆天神器,可是人还是有的。于是乎,陈凯掉过头,转而向正在伏案的王江问道:“长叔,曹云霖其人,你可有印象?”

    王江当年追随的那位王翊,怎么说也是鲁监国朝在舟山行在以外的浙东地区文官之首。陈凯记得早前与王江闲谈时,什么黄宗羲、冯京第、张煌言、李长祥、张梦锡、华夏、董志宁,等等等等,于浙东人物、于鲁监国朝的人物都是如数家珍。这里面,有不少是他切实认识的,也有的则是王翊当年觐见行在归来后与他谈及的,二人素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比之这几年陈凯与郑成功之间的关系都要亲密,多多少少的应该会有些印象。

    目光转向其人,王江抬起头,似是回忆,似是不解,但是很快就做出了一个答复:“竟成,此人我倒是没有见过,但完勋倒是提起过。记得,好像说是以前在都察院任职,领过兵,不过不太能管得住下面的将校。倒是其人,与张苍水的关系极佳。至于其他的,一时间就想不起来了。”

    这个答案,算不得太好,但毕竟当年王江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大兰山明军的后勤,能够知道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

    “或许,可以写信与卢若腾、沈佺期他们扫听一下。只不过,他们既然都是海外几社的人物,大抵志趣相投,也不会有太多的干货了吧。”

    为政之要,唯在得人。获得了广东的控制权,哪怕还缺了粤西的大部分地区,但是广州在手,能够做的事情也就会多上很多。而想要做事,首先就要在人事上掌控全局,确保关键的位置都有着能够如臂使指的亲信把持,或是有能力且不至因公废私的人物经营,如此才能更好的确保政令的执行。

    李定国刚走不久,陈凯就忙不迭的召开了郑氏集团广东分公司的内部会议,随后又把广州的百里侯们都传唤来鞭策了一番,为的就是接下来的精神可以得到切实有效的贯彻。前期都已经有了一个基础,王江那边的布政使司衙门也基本上搭建完成,余下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的展开。可是就在这么个时候,郑成功往广东塞了个人进来,虽说是塞人是二人早有默契的,但是此人陈凯并不熟悉,就总是不可避免的有着一份担忧。

    “等这曹云霖来了,且看看。规规矩矩做事的,就留着;没事儿瞎捣乱的,就让他滚蛋!”

    这是陌生带来的担忧,在心中一闪即逝,对此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尤其是接下来的事情远比一个总公司下派的高管要来得重要得多,此事暂且也就这样子了。

    召集广州各县知县前来广州城开会的同时,陈凯也向潮州和琼州这两府长期与明军合作的商贾送去了请帖。这些人,在早前的几个月里基本上都已经加入了粤海商业同盟组织,基本上都是以会员的身份前来参会。

    很快的,伴随着曹从龙即将出任广东按察使的消息传来,王江也正式出任了广东布政使一职。陈凯作为直属上司,亲自在布政使司衙门为王江布达,随后回到巡抚衙门稍作休整,便前往城南码头登船。

    “家主,算算日子,夫人和少爷、小姐应该快到了。”

    “嗯,开完会我尽快赶回来。”

    成亲时从郑鸿逵府上跟来的管家在旁提了句醒,一对眼珠子偷偷的窥视着陈凯的神色,声量压得极低,抑扬顿挫之间,语带试探,似乎是唯恐引起陈凯的不悦。

    这一幕神色,陈凯尽数看在眼底,却也没有作什么声色。很平静的做出了表示,心中却浮现起了愧疚。这大半年来,于福建、广东两省叱咤风云,一举掀起了又一次的抗清高潮,不可谓不是风光无限。但是,对于妻子,对于那一双儿女,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身份实在做得很不好,一转眼已经是大半年过去了,才设法将妻子儿女从潮州接来。

    “工作狂啊,怪不得很多都不结婚呢。”

    叹了口气,人已经登上了官船,随后拔锚起航,扬帆而下,两岸景色不断闪过,很快的就来到了香港岛那里。

    岛上的热闹并没有因为明军收复广东而出现衰退,反倒是惯常在此交易的客商们已经习惯了此处,而那些原本被清军封锁于内陆的广东本地商贾们则纷纷赶来交易,倒显得更加繁忙了许多。

    江美鳌、聂一娘负责行政、讼狱、牌饷等方面的一众官员早已在码头上等候着,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蔡诚的身影,只是其人低调,侍立在这一众将帅官员们的身后罢了。

    下了船,闲话不多说,直奔衙署。到了那里,陈凯便招来了众人,听取近期的报告。说起来,也没有太多的新鲜的,水陆守御上无非还是那些事情,只有一点,那就是有些粤西的将帅前来做海贸的,不肯缴纳牌饷。这一点,陈凯对此的指示只有一句,那就是交不交或是交多少让那些家伙派人去中左所和郑成功去谈去,他不管这个,没有越俎代庖的必要。至于谈下来之前,不交就没收了,没必要惯着他们。

    团结,不是一味的退避忍让,如此,只会让人觉得好欺负了,到时候就更加变本加厉。于那些守规矩的,也是一种变相的羞辱。至于所谓的友军,在南明时友军内讧的事情有的是,陈凯的原则很简单,到了老子的地盘,就要守老子的规矩,否则干脆就别来了,没功夫招待内讧预备队。

    江美鳌要报告的事情就这么多,聂一娘负责陆上防御,其实就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可是没等陈凯把她漏过去,她却率先提到了广东收复,香港遭遇陆上进攻的威胁大幅度的几率大幅度下降一事,向陈凯问及是否需要缩减守岛部队的编制云云。

    有道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虽说世上的将帅多不似韩兵仙那般驾驭多少兵马都无所谓,可却从来都是将帅恨不得麾下将士越来越多,哪里还有嫌多的。这一番话说出口,聂一娘当即就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将自家打扮得如同是个男人似的女将军,陈凯笑了笑,旋即与其说道:“两个营不多,军需粮草的事情,聂副将无需担忧。”

    数万大军驻扎广州、韶州两府,广东刚刚收复,减免税赋、恢复民生是少不了的。更何况,福建粮荒,陈凯甚至要从安南购买粮食,可见一个捉襟见肘。钱粮方面,基本上都要从其他府县调运,香港是最重要的中转站,聂一娘自然最是清楚的。此间深意,亦在于此。

    驳回了聂一娘的提议,陈凯安抚了聂一娘,同时连带着也在说与江美鳌,要求他们继续坐镇香港,只要能够确保本地的安全,保证水师在珠江口的制海权,配合牌饷的征收也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自有陈凯料理,安心带兵即可。

    话出了口,二将起身应和。陈凯自知肩上的担子素来不轻,该省的地方要省,但却并不在此处罢了。更何况,比起节流,陈凯更相信开源一途。毕竟,能拿钱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儿,而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这一次来香港,陈凯为的就是赚钱的事情,于是乎,那些更关心香港经济特区地位问题的文官们当即就被陈凯冷落到边上了。与蔡诚一谈,后者表示人员早已到齐了,只等着会期一到,便可以直接召开大会。而定下的会期,就在明天。

    这一日,匆匆而过,倒是有不少人前来拜会的,潮州的、琼州的、惠州的、广州的,乃至是南洋的华商,不过明日召开第一次会议,陈凯还要把相关的内容重新调整和记忆一番,便一并推到了数日后。

    到了转天,会议正式开始,选址上就在红花亭,那里修建完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却一直处于空闲状态。岛上,不是没有关于陈凯靡费银钱的说法,奈何这说法出来没多久就只见这陈凯在福建和广东上演帽子戏法,一个个的也就尽数噎回去了。哪怕,从帽子戏法开始上演到现在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红花亭也才是第一次投入使用。

    辕门似的巨大门框上,一面书着红花亭三个大字的匾额横垣在那里,毫无避讳的将这处所在的名讳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门框两侧,是为门联,木料与牌匾无异,但书写的却似乎并非是一回事情。会场就在此处,早前已经有前来踩点儿的,但也有些刚刚到了的,或是熟识之人知道此处的便没有提前过来看看。待到此时了,时辰将近,众人纷纷赶来,不敢有丝毫的迟误。只是亲至此处,抬眼看去,其中一高壮更似武夫的商人逐字念诵,粗犷的声线,仿若真的将众人带回到了那个西楚霸王以两万楚军大破四十万秦兵的巨鹿之战。

    “好气魄啊。”

    一声由衷的叹息发出,随后,紧接着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好像陈抚军的表字就是竟成”的低语,再联想起那个“事”字,总有一种诡异的气氛生成。

    “看来,陈抚军的表字就是这么来的。”

    几乎是错愕的转瞬间便,一人接了这么一句,刚刚的那个声音便当即做出了附和,唯恐让别人以为他不是这么想的似的。所幸,谁也没有在意这个,很快的,便另有一人,操着低沉的嗓音诵读起了门另一侧的下联。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诵读之人,一字一句的将这前后对仗工整的下联读罢,众人联想起当今的局势,回想起陈凯多年来的准备,好似正应了这下联所引用的典故。

    看似平平无奇,缺少精雕细琢的大门一处,却暗藏着如此的气魄胸怀,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读过后句,惊叹不复,更多的则是沉思和恍然大悟,伴随着前进的步伐。请柬在大门内侧验证过了,与会的商贾们缓缓向内走去。道路两侧,木棉树并排矗立,鲜红的花朵仿佛将整条大道都染作了红色。

    会议开场还有些时间,倒是众人却并不敢在路上流连,无暇观望风景,体味这布局的韵味和意境,只是随着引导的小吏向着内里走去。

    此番会议,用的并非是校场,而是校场后侧红花亭的会议大厅。在那里,座位早已准备妥当了。众人入场,座位的椅子背儿上都贴有各自的名讳,直接落了座,直到会议开始的时辰,一声通报,众人起立,陈凯便从二堂而出,跟在他身旁的便是那广东贸易商社的大掌柜的蔡诚。

    此一幕,广东贸易商社的背景便更加直白的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蔡诚随着陈凯出来后,直接走到座位中间的一列的空座。这一次的会议来的都是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主要是来自于明军经营最久的潮州府、其次的琼州府以及多有陈凯绝对支持者存在的广州府,按照各自在广东一省的方位分配区域,而蔡诚就坐在了广州府的那一片。

    “小人等恭迎抚军老大人,祝抚军老大人公侯万代。”

    话说着,一众人便要跪地行礼,却是被陈凯以一句免礼给硬拦了下来。接下来,陈凯表示此番是商业会议,他只是策划者的身份,所以这里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也不需要这个,需要的只是畅所欲言,仅此而已。

    宽松的氛围,是为一次商业会议的良好开端。只是商贾地位本就逊色于士绅、官僚,陈凯如是说来,多年来的惯性却依旧让他们显得左右为难,一直到了陈凯命令他们落座,才算是告一段落。

    待到众人落了座,陈凯站起身来,压了压双手,示意众人无需起身,便中气十足的向在座的人等公布了此番会议的目的:“诸君,这一番,不是什么劝捐兴致的大会,本官出身商贾,不喜欢这个。明白说了,在此开会的都是我陈凯组建的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都是王师坚定的支持者,咱们在这里,就是为了赚钱,就他妈这么简单!”

第四十三章 求变(四)

    来的路上,甚至是接到请帖的那一瞬间,在座的绝大多数人,乃至是可以说是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是陈凯手头不宽裕了,所以要劝说他们捐钱捐物。对此,众人也甚至官民有别,尤其是陈凯当下在闽粤两省的地位摆在那里了,他们这些商贾虽说在寻常百姓面前员外来员外去的,好似有着多么高大上的身份,但是真的对上了官儿那却还是一群肥羊罢了。

    不敢得罪,自然也不敢耽误了时辰,唯恐会引起官府的不满,便一个不差的赶到了香港。出血,于他们而言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无非就是出多少,以及凭着这些年与明军的合作能否有所收益,甚至只是损失得稍微小上一些。

    这样的忐忑,一直持续到了此时此刻,直到陈凯这一句话说出口来,众人听在耳中,直恍如是惊雷爆响于耳畔,将他们直接愣在了当场。

    “赚钱!”

    商贾求财,这是事实,可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口,尤其还是一个高级别的文官,一位封疆大吏如此的直言不讳,毫无顾忌,他们何曾见识过这等另类的人物。须知道,这年头儿哪还有海瑞那样的清官,即便是最清廉的,一些约定成俗的灰色收入也是免不了的,可是即便人人求利,却也哪有人见过文官当着这么多人明目张胆的说这个的。

    此间,原本早已准备好的附和无一例外的都被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坐在后侧的一个商人原本还打算在附和时来个先声夺人,好讨个喜的,哪里知道听到的却是这么个开场语,附和之语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的,不时发出声呃呃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找来的母鸡正在那商人的衣衫内下蛋呢。

    转瞬间的错愕,蔡诚率先站起身来,拊掌而赞。有了个带头儿的,而且还是陈凯的亲信,众人当即就如同是解了套似的,忙不迭的站起来鼓掌,好将此刻的尴尬遮掩过去。

    掌声在陈凯双手下压的动作下渐渐消散,但是此间的基调已经定了下来。回到了这些商贾最擅长也最重视的事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回荡在大堂之内的从最开始的皆是以陈凯的发言和众人的附和,渐渐的,在座的众人的发言在不知不觉之中越来越多,到了后来,更是彻底颠倒了过来。

    会议从早上开始,原本计划中的午休时间也被这些愈加激动的商贾们给取消了。于是乎,就这么饿着肚子一直畅谈到了入夜时分,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座的商贾们才依依不舍的结束了这一日的会商。

    前后两天,会议先是畅想了未来,随后在为了确保会员集体利益的基础上制定了规章制度,直到一切结束,会议才算是彻底落幕。

    只不过,无论是畅想未来,还是制定制度,陈凯无一例外的发现了他原本早已定制好的规章制度完全没有这些商贾们定下的更加切合实际,总显得有些太过1世纪了。于是乎,到了后来,他便干脆放手,由着这些商贾们自行商讨。

    根据会议的规定,在座的商贾们选出了一个专门的委员会,用以评断粤海商业同盟内部会员与会员之间的纠纷。倒是这委员会的主席,他们不太敢劳动日理万机的陈凯,干脆一致投票选举了蔡诚来出任。

    待到会议正式闭幕,陈凯在红花亭设宴,与会人员亦是欣然赴宴,以庆贺这一次即将改变他们以及他们各自家族的会议。唯独是会议结束,这两日一直冷眼旁观的聂一娘向陈凯坦露了她的想法。

    “抚军,这样做,会不会遭国姓爷那边的忌讳。毕竟,这海贸的事情……”

    “此事我与国姓早有默契,海贸的事情还是建平侯负责去做,他和我要做的事情不冲突的。”

    粤海商业同盟的总部设立在香港岛,暂时先使用红花亭,等到修建完毕,再行调整。不过会员们倒是需要先行返回各自的家乡作初起布局和运作,即便是委员会的成员亦是如此。会员们在接下来的两天之中便纷纷启程离去,陈凯抽出时间召见了一批早前前来拜会的海商、船主,聆听了他们对于当下粤海贸易环境的见解,亦是连忙启程返回了广州城。

    广州城里,各座丛林最近这几日甚是热闹,前往进香的男女老少摩肩接踵,人流儿几乎就没有断过的时候。以至于,若非是城内还实行着宵禁的政策,那些佛寺、道观、尼姑庵、清真寺什么的都要考虑是不是通宵为信众们服务了。

    倒也并非是什么全城百姓家家有喜,只缘番禺、南海二县发出公告,进一步的确认了分地的政策,并且公布了陈凯做出的针对分地时日拖延的补偿政策——这世上,从来都是官府说什么,百姓就听着,即便是不满也最多就是暗地里发发牢骚罢了。

    如抗捐抗税之类名义上的民众对抗官府的行动,其实背后无不是有士绅、土豪乃至是官吏作为后台。而现在,无需任何人表示不满,也用不着有任何有力人士的暗中串联和怂恿,陈凯率先就提出了补偿损失。对于这样的素来以言出必行著称的人物而言,这显然就是必然会做到的,哪怕是其中并没有提及到补偿的日期,但有了陈凯这两个字,本地百姓们还是很放得下心的。

    有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垫底儿,很快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消息,说是陈凯的正妻以及一双儿女即将来从潮州到广州与陈凯团聚。

    万家生佛,这个词很多时候都有着夸张的成分,但是在广州百姓的眼里,这么形容他们心目中的陈凯正是一个最恰当的。感激于陈凯的恩德,广州本地的百姓们纷纷赶往各处丛林为郑惜缘和陈凯的那双儿女上香祈福,甚至已经成为了一股风潮,带动着那些到广州做生意的商贾、船主们也多有效仿。

    巡抚夫人和公子、小姐尚在路上,倒是香港的会议率先结束了。能够与会的广州商贾,其实基本上都是陈凯从广州城里营救出来的,他们是陈凯最坚定的支持者,如今的粤海商业同盟,其实际上也是更深层次的利益捆绑。无非,捆绑的不仅仅是他们而已。

    回返广州城,粤海商业同盟广州分部的会所没两日便就位了。根据这几日定下来的规定,商贾们自行组织会议,探讨发展方向,于广东一地,他们更多的还是要依托原本就存在的拳头产业以及特产来走出这第一步。

    商讨,其实在回来的船上就已经开始了,甚至在会议进行的空档他们便有了最初的打算。待到此间,根据各自的消息渠道,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抛开各自尚在做着的生意以外,众人便分赴各处。

    顺德县,此处位于广州府以南,香山县以北的区域。此间素以种桑养蚕、丝绸纺织闻名于世,早在宋时就已经是广东极其重要的蚕丝、丝绸产地。

    进入明朝,永乐年间,光是龙江、龙墟的墟市土丝年成交量就高达两吨以上。待到了嘉靖年间,由于倭寇作乱,明廷关闭了福建泉州和浙江宁波两港,使得广州作为对外贸易中心的地位更加凸显。受此影响和刺激,顺德的蚕桑、丝绸业蓬勃发展,仅四十年,顺德县龙江的著名丝织品“玉阶”、“柳叶”和“线绸”就先后被列为贡品,由此可见顺德丝绸品质质量之上乘。

    然而,明亡以来,广东乱事不绝。李成栋席卷两广、岭南三忠起兵反清、李成栋反正、尚耿二藩南下,无不对当地的蚕桑、丝绸产业造成了程度不一的破坏。

    一众决定前来考察顺德蚕桑、丝绸产业的商贾们自广州出发,很快就抵达了顺德县的龙江。这里是顺德丝绸最为重要的产地之一,桑树漫山遍野,机坊林立、机户更是比比皆是。凭着数百年的发展,以及嘉靖时的政策刺激,外加上海贸的蓬勃发展,方有此规模。

    然而,这些商贾们抵达此处时,所见者却完全是另一番的景象。镇外的桑树林也多有砍伐、焚毁,狼牙狗啃似的,哪怕是在那夏日里的郁郁葱葱之中也显得甚为显眼。桑树林中见不得成群结队采摘的百姓,零零星星的,不成规模。待车子行至龙江镇外,正与那稠密的人烟不复存在相匹配的是镇子上房舍破败不堪,满目的残垣断壁,虽说始终有人在修修补补,但却也早已不见了当年的旧观。

    “前几年打仗,这里就受了不小的波及。去年,哎。”

    顺德县的龙江镇,这里位于顺德县西部,其地向西隔江而望高明,北抵佛山,南下是江门、新会,正处于新会围城后明清两军频繁交锋的所在。甚至到了江门之战结束,清廷在广东的统治已经可以宣告结束的时候,尚可喜和朱马喇带着那支八旗军残部逃亡归来,准备经佛山返回广州,亦是从这里通过的,沿途疯传清军吃人的传闻,百姓们自发逃亡,眼见得很多破败,都是那时候清军的恼羞成怒所造成的。

    “先看看机坊吧。”

    带头的商贾家里早年是做海商的,后来明清两军在广东连番交战,世道不好,便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家道中落,尤其是从广州城逃亡而出,家中的产业大多是丢在了此间。这几年,在潮州称得上是兢兢业业,家中的子侄也有在官府做事的,日子算是稍微好了些。等到了今年,回到了广州城,当年丢下的财货自然是无处可寻了,但是不动产却都在陈凯的政策之下拿了回来。

    重新振兴家业,这是几乎所有能够重归故土的广州百姓们的心愿所系。此间,来到了龙江,为的就是在蚕桑、丝绸行业打开局面。所幸的是,他们当年离开广州前就是商贾,人脉上面比较丰富,哪怕是时势变迁,也总有些关系是能够用得上的。

    赶往约定的机坊,这一家原本在镇上算不得太大的,无非是中等规模罢了。但是到现在,反倒是本地最大的机坊——并非是他实现了超越同侪的扩建,甚至他如今的规模比之当初还是缩小了的,奈何其他比他更大的机坊在这连年的兵祸之下不是破产了,就是家破人亡了,结果他却是莫名其妙的脱颖而出了。

    机坊的工坊说不上破败,但也总透着一股子杂乱的味道,数人在机坊主的引领下进了大门,先不看什么原料储备,直接就进了工坊。

    步入其间,纺车运作,后面更有织绸机在那里运作着,将丝线织就成为光滑的丝绸。此间,皆是女工在那里劳动着,为首的那商贾看了看,却转过头问向他这个熟识:“为何不用水转大纺车呢?”

    此言既出,随行众人无不是将视线重新投诸在那些手摇、脚踏的小纺车上面,唯有那机坊主倒是略显得有些尴尬了。

    其实早在南宋时中国就已经出现了水力纺车,是为水转大纺车。这是一种利用水力作为动力的机械,根据史料和书籍记载,约莫长九米、高。7米,用两条皮绳传动使枚纱锭运转,每车每天可加拈麻纱100斤。

    这样的水力机械论起工作效率绝对可以把那些手摇的、脚踏的甩出八条街出去,奈何此间却根本看不到这个,反倒是一堆家用型的纺车在这里大行其道。

    “哎。”未语,叹息竟先出口。机坊主摇着头,便将众人领到了一处库房,打开大门,阳光吹拂了尘埃,所见之处,竟是不少的零件堆放在那里,显然是拆卸过的。细看去,有的上面有些烧焦的痕迹,有的则没有,无非是没有地方将这些支起来才会进行拆分的。

    “并非是在下不想用这水转大纺车的,实在是一来盘不下临江的地段,二来则是就算盘下了地,建起了厂房,女工、蚕丝,好些东西也都是问题。而且,这些都是在我家做了多年的,乡里乡亲的,总不好把人家都清退了吧。”

    这些都是现实问题,机坊主一脸的苦相。倒是这话听来,那为首的商贾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若说别的什么或许还差着,但是有陈抚军在,这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

第四十四章 求变(五)

    拉着陈凯的虎皮,这一众商贾自然是面有得色,这话说得更是前所未有的舒爽。奈何,那机坊主闻言先是颇为激动,可是转瞬间就又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来,显然是不太相信他们的大话炎炎。

    说起来,这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机坊主很清楚,他的这位老朋友是从潮州回来的,事先二人通信时就曾提到此事,所以其人一张嘴便拿陈凯说事儿,他首先是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信的。但是,陈凯何许人也,虽说是救了他们这些广州百姓,但是得救的广州人数最起码也是二十万开外的,难道稍微有点儿小事情陈凯都会出手相帮,陈凯又不是他们的爹妈,这怎么可能嘛。

    “贤弟且放宽了心,我等结伴至此,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那带头儿的商贾便招呼着那机坊主以及其他人前往此行的下一站,去看看那些桑树林以及本地种桑养蚕的规模。

    在中国古代,桑、梓是与人们的生活关系极为密切的两种树。桑树的叶可以用来养蚕,果可以食用和酿酒,树干及枝条可以用来制造器具,皮可以用来造纸,叶、果、枝、根、皮皆可以入药。而梓树的嫩叶可食,皮是一种中药,名为梓白皮,木材轻软耐朽,是制作家具、乐器、棺材的美材。此外,梓树是一种速生树种,在古代还常被作为薪炭用材。

    正是因为桑树和梓树与人们衣、食、住、行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古代的人们经常在自己家的房前屋后植桑栽梓,而且人们对父母先辈所栽植的桑树和梓树也往往心怀敬意。所以,古人素来是以桑梓之地来代指家乡的。

    然则,树木生长是存在周期的,蚕的吐丝结茧亦是如此。古代农耕社会,讲的是一个男耕女织,无论是耕种,还是种桑养蚕,亦或是繁衍生息,都需要长期居住于此。一旦兵祸蔓延,人们畏于死亡,自然要逃离危险之处,其结果就是农业生产遭受更加长期的损失。

    顺德这边的情况便是如此,兵祸连绵,人口离散,农业生产,尤其是粮食生产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更别说是这些构建在粮食生产基础上的经济作物。

    接下来,粤海商业同盟的顺德丝绸考察团在机坊主的带领下参观了本地的种桑养蚕情况,归根到底还是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口锐减。除此之外,由于粮食产出的急剧下降,导致了一些百姓干脆砍伐了桑树,腾出地来种粮食,是否得不偿失,对于这些考察团成员来说自然是一定的,但是对于那些吃不上饭的百姓来说却是未必。

    龙江这边的情况不怎么好,他们只得继续考察下去,下一站便要去另一处丝绸产地龙山瞧瞧……

    顺德蚕桑、丝绸产业在这些年的战事中遭逢重创,观察团在顺德跑了几天下来,最后终于来到了顺德县城那里,包下了一处客栈,以便于商议接下来的运作问题。

    “龙江的要买地、雇人,地还好说,就是人怕是还要往外县雇佣去。”

    “龙山那边也差不多,基本上都是这个问题。”

    “是啊,走访的这个几个镇子,缺的就是人,可是其他各县又哪那么容易雇到那么多人啊?”

    “也许,其实这里缺的不是人。”

    “那是什么?”

    众人环顾,一个平日里闷声不语的丝绸商人皱着眉头,轻声说出了他的想法:“我想,他们可能缺的是粮食!”

    粮荒,导致了百姓抛弃经济作物的种植,转而回归粮食作物,这是从来不鲜见的事情。商讨过后,觉得很可能是这等问题,于是乎众人便分赴各镇进行针对性的调查。

    调查的结果,于他们而言可谓是喜忧参半。一方面,很多原本的桑农对于如果能够提供粮食的话,他们也更加倾向于重操旧业,毕竟是种粮食于他们而言远不如老本行来得更加熟悉;而另一方面,本县的粮荒问题比较严重,衙门方面也在首先确保粮食生产,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存在着双重压力的。

    “明日,先递了拜帖求见本县的县尊,且与他谈谈试试。”

    说干就干,第二天递了拜帖,奈何县尊的架子还是要摆的。拖了几天,总算是见得人了。只可惜的是,谈的却并不怎么如意。

    “本县的县尊怎么说的?”

    “含糊其辞,东拉西扯,半晌没说出点儿实质来。一口一个陈抚军鼓励粮食生产,一口一个老百姓没粮食就要逃荒,吓唬谁呢!”

    “我看他就是想要钱!”

    “钱?我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一众人说来说去,满是怨气。想要投资,但若是没有地方官府的支持的话,那么也少不了要落个事倍而功半。赚钱,是陈凯说得很清楚的,正是在这个共同的目的上他们这些曾经的竞争对手之间才实现了合作。可是,当原本的兴致勃勃遭遇了困阻,初次的合作,就总需要一些更有魄力的人物站出来,做这个主心骨!

    “一个知县,芝麻绿豆似的官儿,也敢驳陈抚军的面子,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直接拉着陈凯的虎皮他们是不敢的,转过头去回广州城找陈凯诉苦,他们自觉着也好像不太合适为了些许小事打扰陈凯的日理万机。所幸,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派人往香港送信,请委员会的主席蔡诚代为说项,这点儿勇气他们还是有的。

    求援信用最快的船送往香港,蔡诚的回信也同样以着最快的速度返回。再一次的拜帖送抵,连带着一封书信,门房大爷表示可能还要几日才能见到县尊,一如上次。但是这一遭书信递上去,那知县的脸色当即便不好看了。可是不好看归不好看,知县也没有耽误时间,当即便派人招了他们入府叙话,口气也远比上一次要和气得多了。

    “原来各位都是受了蔡员外之托至此……果然还是抚军老大人想得周全,振兴本县的蚕桑、丝绸产业必定可以加速本县的民生恢复……本官自然是全力配合的,若有刁民敢坐地抬价,或是横加阻拦的,直接告到县衙,本官定给他们个好看!”

    知县的身段很柔软,来访的考察团成员们自然也没有不知趣儿的,当即便暗示自有一份孝敬送到府上,等日后赚了钱,自然也少不了知县的好处云云。

    一众考察团成员出了县衙,意气风发是最少不了的。在中国古代,做什么商人是最爽的,毫无疑问,自然是官商!

    有着官方背景作为依仗,受到官僚基层的压榨、受到地方豪绅的排挤都会少上太多,甚至是彻底消失不见。回想起当年承平的时候,有着王府、太监、锦衣卫、阁老以及各级地方官僚和军方背景加持的商铺,哪个敢去招惹的。而现在,他们也同样走上了这条道路,有着粤海商业同盟的身份作仗,郑氏集团的地盘上,还会少得了优待吗?

    回到客栈,前去拜访的代表将情况娓娓道来,当即便引起了众人的欢呼雀跃。接下来,工作要进一步的展开,回返广州一趟,与其他会员说明情况自然是少不了的。

    按照会规,会员有权决定是否参股投资,也有对贸易投资的知情权和保密义务,整个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都有资格,吃独食是不被允许的。不过嘛,如今的消息传输速度,送到潮州和琼州,等他们做出了决定再回过头来,黄花菜都凉了。而且,他们这些广州本地商贾同样也不希望将过多的收益分润给其他地方的商贾,同籍贯的抱团儿行为还是不能免俗的。

    “要不要把那些机坊主和顺德本地的商贾也拉进来?”

    “你就不怕把利润分得太薄了?”

    “我更怕日后在粤海商业同盟里咱们广州人势单力薄,让那些潮州佬和琼州佬掌控了会议进程。到时候,咱们说不上话,损失得只会更多!”

    为了长远的利益,他们自然也是要吸纳更多的人物入会。不过,粤海商业同盟是有着严格的入会标准和审核期的,这些都是陈凯定下的规矩,他们无意修改,更没有那个胆子去改上哪怕一个字。

    不过,按部就班的开始布局却是少不了的,总要为了日后做打算,尤其是在这初起之时的积累期,就更是需要放眼未来才行。

    顺德的知县、官吏们都是粤西文官集团留下的,不比陈凯的那些老下属。但是,一份蔡诚的书信送到了,前者知道蔡诚的背景,更要唯恐陈凯不痛快,找茬儿扒了他的官服,此间也只得顺着这支新兴的商业集团的意愿行事了。

    粤海商业同盟是会员制团体,会员可以参股投资、管理和分红,背后则有官方背景存在,自然是趋之如骛。这边针对顺德蚕桑、丝绸产业的入股在广州城那边率先开启了。另外的一边,广州东部如东莞、新安等县的香木生产,原本控制在尚耿二藩的份额也迅速被粤海商业同盟所瓜分,只等着香木到了收获期便可以从农户那里进行收购。

    设法继续扩大生产,是当前的要务。广州这边的会员们率先行动了起来,琼州的会员也还都在海上漂泊,但是重回了家乡,他们也立刻就行动了起来——打通上下的关系,疏通供销的商业渠道,联络旧有的贸易伙伴,收购田土、商铺、工坊,等等等等,称得上是一个不亦乐乎。

    “这片地,还有那片地,连在一起修建厂房和仓库。收购到的棉花和棉布暂且还都是存放在城里的库房,等这里修建完成后再转运过来。至于其他的,先不急,抚军老大人不是说了,先期把基础打下了,把声势造起来,扩大生产的事情不需要急于一时。”

    “白老说的是,只不过,有会员表示,下面有棉田主在挑唆咱们的会员争竞收购。”

    闻言,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员外当即便冷哼了一声:“告诉他们,会规写得明白,咱们是内部统一定价收购,严禁内部竞争,一致对外。哪个混蛋敢窝里斗,那就是和会规作对,和抚军老大人作对,老夫作为委员会的常务委员决不包庇!”

    违反会规是要受到处罚的,最严厉的莫过于被驱逐出会,少了官商的背景,到时候光是重新回到那等受到官僚压榨的日子就足够他们受的了。

    老员外的话铿锵有力,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说白了,做了一辈子的商贾,在官吏面前低三下四,如今却只需要走一遭便能得了官吏们的臂助,风光不提,这份优越自然也是要传承下去的,家业自然会越加的兴盛。

    “咱们大举收购,按道理来说各县的棉花价格会上涨,也会刺激更多的百姓种植棉花。可是粮食的生产,怕是就要受到影响了。郑府尊那边……”

    “怕什么,不说咱们背后是抚军老大人,就算只说这粮食,咱们这里少了,就去安南那里收购去,又不是第一次了。”

    “安南那边,怕是日后会管控得紧了吧。”

    福建粮荒,陈凯从广东调运粮食往福建,从安南收购粮食到广东,数量上颇为不小,连带着琼州府的商贾们也多有入会的。然而,粮食收购得多了,安南那边也不是多富裕,就在他们出发前往香港之前,据说是阮主和郑主之间的战事由于双方地盘上的粮食价格高涨,以至于都被迫暂停了交战。

    此事,陈凯听来在会上笑骂是神仙斗法,凡人遭殃,琼州府的商贾们作为其中重要的参与者,自然是最为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了。此间,担忧不可避免,倒是那老员外却完全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对此竟一点儿也放在心上。

    “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就没见过不偷腥的猫。到时候,银子砸过去,还怕没有人去捡不成?”

第四十五章 求变(六)

    香港红花亭的粤海商业同盟第一次会员大会的结束对于这些人而言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回到各自的家乡后,会员们四下奔走的身影与这夏秋季节的田间地头倒也是相映成辉。

    盛夏季节的广东,一动不动也往往是一身黏黏糊糊的,很不清爽。更何况是那些为了现在和未来而奔忙的人们,就更是如此了。所幸,那些会员们倒也称得上是这个大时代的幸运儿,他们面前的一条坦途,踏上去,发足狂奔即可。

    夏日里,广州城这边除了会员们的奔着以外,反倒是那位出身定国公府的巡抚夫人带着陈凯的一双儿女来到了广州城与夫君、父亲团聚。

    早前的进香祈福热潮在郑惜缘抵达时进入到了高潮,本地的佛寺、道观、尼姑庵、清真寺无不是举行了更加隆重的宗教活动,就连澳门的天主教堂也派了神父过来参与这场宗教界的“大比武”。

    比之素来大侠们的械斗,这些和尚、老道、师太、阿訇、神父们自然是不带什么烟火气的,但是彼此暗地里的较量还是存在的。毕竟,这对他们而言已经变成了一场在广州百姓面前为各自信奉的神明扩大影响力的大好良机,自然要表现出最佳的状态来赢取更多的目光才是。

    原本就是一个巡抚的夫人从潮州过来,被本地百姓的感恩之心一催化,被那些宗教人士之间的互相攀比一渲染,反倒是变成了一场用脚投票的选秀大赛。不过,中国的老百姓从来都是最聪明的,这一处拜一拜、那一处上柱香,哪边的神明都不得罪才是王道。

    当然,也有个别更加聪明的,盘着腿儿,闭着眼睛,双手合什,嘴皮抖动,念念有词,隐约间似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驱魔道号。待到下一幕,金刚怒目,左手拈花,右手颤颤巍巍的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满脸的悲天悯人,旋即大声高呼:“卡菲勒是要下火狱的,阿窗”。满嘴的酒气将周遭都熏得云山雾罩的,路人见之,皆盛赞道:“这是学杂了的。”

    盛大的仪式并不存在,郑惜缘母子三人在一众随行的家人的保护下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下了船,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径直的驶入了广东巡抚衙门。

    清廷的巡抚衙门位于城南的新城区,因为旧城区早已被平南、靖南两藩所霸占,官署、百姓全部都被轰到了城南,旧城区便是无满城之名而有满城之实的状态。如今,百姓们纷纷回返,城南那里更加热闹,所幸旧城区也并非是荒无人烟,无非就是比那里少了些罢了。

    陈凯的巡抚衙门,就选了旧城区的一处宅院改建而成。至于城内最大的两处建筑群——平南王府和靖南王府,李定国和郭之奇在的时候,三人就是有志一同的不肯入住,白白的放在那里招尘土。至于原因,说到底还是逾制二字,使得他们在看到那两处建筑群后在第一时间就将这两处定为了日后永历帝驾临广州城时的行在之用,说什么也不肯自行住进去招人忌讳。

    孙可望的贵阳秦王府是最明显的例子,有着这么个反面典型,广州之战的三巨头自然是心照不宣了。

    衙门是改建的,再兼着如今百废待兴的局面,内里有的地方呈新,有的地方显旧,但是内里的忙碌却一如陈凯在潮州的衙署那般。若非要是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这里比那一处更加忙碌了。

    郑惜缘母子三人是从后衙入的府,前衙办公,后衙供主官居住,从皇宫以下,中国古代的衙门大多都是这么个格局。

    这里面是否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基础,陈凯不得而知,对此也没有什么兴趣了解。此间,放下手中的公务,于后衙早已是翘首以待。

    去岁从福建回返潮州,那已经是九月的事情了,十月初陈凯就亲率大军出征广州。算一算,这一别也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其实潮州与广州是为一省,陈凯来回来去的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奈何战事不定、沿海不靖,外加上郑惜缘刚刚生产,一对龙凤胎耗损了太多的元气,总要恢复了些身子才能启程与夫君团聚。

    “娘子辛苦了。”

    闺女的月子过了,丈母娘就回了安平老家。见得侍女搀着郑惜缘入府,陈凯连忙上前,接过了那双柔荑,款款而视。

    “夫君……”

    一别便是大半年,郑惜缘看向陈凯,隐约间觉得是瘦了。一时间,对丈夫的关切,对相思之苦的忍耐便汇成了一股洪流,瞬间涌出了泪腺。

    然而,梨花带雨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感受到泪水涌出眼眶,郑惜缘连忙将手从陈凯那里抽出了,想要恢复到平日里的那副主母姿态。只可惜,这份威严尚未有回过来,陈凯已经伸出了手,轻轻的擦拭着她凝在眼角的泪水。

    泪珠散落指尖的那一瞬,原本已经被强压下去的泪水再也收不住了。眼见于此,陈凯顺势将郑惜缘拥入怀中,轻轻的亲吻着涌出眼眶的泪花,品尝着那一份苦涩,感同身受。而此时,随行的家人和巡抚衙门的仆婢们纷纷低了下头,只是心中想着的却并不知道是什么了。

    片刻之后,汹涌的感情开始舒缓,郑惜缘自知还是在后衙的门外,连忙从陈凯的臂弯中脱身,在贴身侍女的帮助下快速整理了一番衣衫,随即将陈凯便引向了那一双由乳母抱着的孩童。

    粉雕玉琢,如同是瓷娃娃一般的存在,在各自乳母温暖的怀抱中,两对点墨似的小眼珠子不明就以的望着不远处发生在他们母亲处的那一幕。紧接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在母亲的引领下大步向着他们走来,这一对龙凤胎大抵是心有灵犀,不需要言辞,也不需要对视,只是随着那看上去兴奋不已的坏人走到近前,他们便当即给了一个下马威看看!

    “哇!”

    两个孩子哇的一声便苦了出来,直吓得陈凯一跳,待他想要伸出手去安抚一番,却只听得那女儿哭泣的声调当即就跳了八度以上,声波如刺般将陈凯的手给扎了回去。

    “老爷见谅,公子和小姐还小,认生。”

    乳母怜爱的哄着孩子,屈膝向陈凯道了一福,权作解释。然而,听到这话,郑惜缘的那个贴身侍女脸色当即就是一变,连忙对那多嘴的乳母使了个眼色,后者亦是自知话说得似有几分指责陈凯的意思了,连忙道歉。

    “确是我这个做爹的吓到孩子了,先进府吧,日后有的是时间熟悉。”

    说起来,除了孩子出生时陈凯与他们相处了几日,这长达大半年的时间,他始终在广州忙碌,哪里再见得一眼。于这双儿女,他这个做父亲的已然是个陌生人了,害怕、哭闹,都是在所难免的,陈凯也是满脸的无奈。

    然则,国事如斯,民族危亡,顾得了家往往就顾不了国,这个时代有太多人只想着一家一姓,从而加速了这个国家的灭亡以及民族的沉沦,陈凯相信是上天见不得这般悲剧上演,所以将他送到了这个时代来重新改写这个民族的命运。使命感始终在他的心中,促使着他更加努力的做好一切。只是如此一来,对于这个家庭,对于郑惜缘,对于这一双儿女,他能够分的心思也就少之又少了。

    陈凯如是说来,面上不免有几分颓唐愧疚之色。而此时,一双玉臂将他的胳膊轻轻挽在哺乳后愈显温润的怀中,小巧的头颅靠在他的肩上,如瀑般的秀发在衣衫上轻轻摩挲。陈凯转过头,与郑惜缘四目相视,尽在微微一笑之中。

    回到府中,来的都是当初那个漳泉潮惠四府巡抚衙门的旧人,倒是广东巡抚衙门内有一些新的仆婢。此间见过了主母,管家和陪嫁的大丫鬟分配着仆婢们的工作,有条不紊。而一双儿女自有乳母照料,郑惜缘洗一洗那舟车劳顿,用过了晚饭,自又是一番小别胜新婚。

    轻薄的锦缎之下,玉体交织横陈。额头、身上具有汗水,然而这一双璧人却毫不在意,相拥着躺在拔步床上,呼吸着彼此的气息,轻松而惬意。

    “最近,抚军还要出征吗?”

    相拥无言,良久,颤颤的问出了这句话来,郑惜缘偷瞄着陈凯,渴求和担忧并存。

    闻言,陈凯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几分,直言近期还是要以经济建设为主,等积蓄了更多的力量才会再度出征云云。直听得郑惜缘先是长舒了一口大气,很快又免不了要流露出了些许的忧色。

    “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夫妻俩天天在一起。”

    “就怕到时候夫君就会嫌妾身烦了。”

    撅着小嘴,油灯未挂,但却投入了陈凯的怀中。片刻之后,郑惜缘似是决定了什么,重新枕在了陈凯的臂膀之上,侧着身子向着身边人问道:“前岁和去岁,夫君在福建摧垮鞑子统治基础的办法可谓是将人心拿捏到了极致。这一遭,夫君又有什么新的手段,可否与妾身说说?”

    一双写满了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扇动着陈凯的心弦一颤,胸中只有一份豪迈油然而生。

    永历七年下半年到永历八年上半年的经济战,说起来其实就是借着清郑议和的由头,设局给了福建的贪官污吏们一个横征暴敛的理由。剩下的,全凭那些千里做官只为财的货色们自由发挥了,陈凯要做的就是引个头儿,设法保障,以及最后配合郑成功上演那出收官大戏。

    这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陈凯也没打算有机会再度复制一次,那并不现实。毕竟,用一根棍子打了一条狗一顿,那狗再见到棍子也该长记性了。而我大清,论起统治手段从来都是花式炫技的,又怎么会这么没有记性的。

    陈凯早前已经将属于他个人名下的郑氏集团海贸官商以及广东贸易商社的分红交给了郑惜缘来处置,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用以养家糊口的收入。至于什么俸禄,几十两银子的小意思,已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这倒是与有明一朝的绝大多数官吏很有一笔,唯一的区别就是在灰色收入上,他们是靠着盘剥百姓获取的,而陈凯则是通过正常的贸易和郑氏集团自身的制度达到的,并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银子,郑惜缘有的拿来购置田产,有的用来扩大海贸,为此甚至还购置了一艘福船。至于什么放贷之类容易坏了名声的事情,郑惜缘是绝计不会去做的,哪怕利润再丰厚也不干,因为她很清楚她的夫君需要一个良好的声名。为此,开设学堂、赈济百姓、兴建义庄、赠医施药的事情更是没有少做过。

    成亲之前,她随着父亲来见郑成功,奉母命去看望父亲,也并非是决足不出深闺的。而成亲之后,要管束家人,平日里除了与其他将帅官员们的家眷往来,在家闲着的时间也并非特别多。一个贤内助,是她的父亲、母亲对她的期许,也同样是她对她自己的标杆。

    “夫君,鼓动那些商贾出来做更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吗?”

    她是海商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儿,对于商业、贸易涉及再少最起码也是一个耳濡目染的,哪里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此间,无非是假装不懂,继续以着一个求知外加上崇拜者的姿态来挠陈凯的痒处。

    夫妻间相处的小技巧,她的母亲传授了不少,她也在学以致用。此间,怀中玉人如此,陈凯亦是毫不吝惜,将他的想法娓娓道来。

    “粤海商业同盟,说到底就是一个商业组织。利用我在广东的影响力,无论是刺激他们自身的欲望,还是确保商业行为的权益,都是大有裨益的。刺激贸易,同时也可以刺激到相关行业的扩大生产,而扩大生产不光是可以解决就业率,从而减少不稳定因素,更重要的是老百姓手里有钱了,就要消费,从而进一步的刺激生产和商业行为,就如同是滚雪球一样。”

    “这无疑需要一个良性的秩序和环境,而粤海商业同盟的存在便是利用官商的身份来减小盘剥,刺激商业行为。当然,仅仅是为了这些,却还是不够的。初期的运作,各自恢复和扩大本乡本土的拳头产业,这些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基础。心理上的,以及资金和实力上的。”

    “接下来,自然还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条路一旦开始走了,就根本停不下来。因为太史公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第四十六章 渐变(一)

    陈凯所讲的,有的郑惜缘能够听得明白,有的,尤其是一些诸如就业率之类的新词汇,总需要稍加思索后才能弄明白其中的涵义,更有一些她是模模糊糊的并不能彻底理解。不过,对此她也并不打算深究,陈凯既然说出来了,就一定会去做下去。而她,只要拭目以待就够了。

    夫妻间的夜话在久别重逢的痴缠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畅谈着分别的这大半年来彼此的经历,分享着喜悦、倾诉着相思,渐渐地,在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次之后,重新归于平静。剩下的,只是平缓的呼吸,以及愈加紧密的相拥,别无其他。

    平日里已然开始洗漱的时辰,拥着枕边人,陈凯依旧沉沉的睡着,香甜非常。门外,郑惜缘的陪嫁丫鬟守在那里,一双眸子警惕的注视着小院里的每一处角落,但凡是有人靠近,可能会发出什么响动来,她便是立刻一个禁声的手势打过去。这里面,最多的还是那几个负责伺候洗漱的小丫鬟,端着温度刚刚好的洗漱用水,已经几次被她挥退了下去。

    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管家的耳中。不过自那之后,好半天的便再没有人入内打扰,陪嫁丫鬟的精力便更多的集中在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上面。

    良久之后,屋里面传来了约莫是起床的动静,她连忙跑了出去,唤来了那些在院外等候的仆婢们立刻去准备伺候洗漱,而她则又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回去。推门而入,见得的却是老爷一脸无奈的任由着仅仅是草草披着衣衫的夫人伺候穿衣,那表情,哪里有人见过陈凯这么无可奈何的时候。

    “你来得正好,好生伺候夫人。”

    “喏。”

    一声招呼,回应软糯而让人舒心。出征大半年,尤其是在军中的时候,哪里还会让人伺候着穿衣服的,成亲以来刚刚养成的骄奢淫逸早已都丢到脑后。很不习惯的陈凯摆脱了妻子应尽的义务,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倒是把郑惜缘看得先是小嘴一翘,旋即竟又是噗嗤一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来。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就够了。”

    陪嫁丫鬟在府内的地位很高,甚至可以说是很超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那些送来洗漱用品的婢女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人忙前忙后的伺候着陈凯和郑惜缘二人洗漱。

    洗漱完毕,早饭早已准备妥当,只等着老爷和夫人。陪嫁丫鬟帮着郑惜缘梳弄着那如瀑的青丝,将其完成一个端庄的发髻,手上的功夫娴熟而轻柔,力量更是拿捏的恰到好处,以至于陈凯和郑惜缘之间的对话也无有哪怕一瞬间因此而中断过的。

    “缘缘你刚刚过来,我就不去上值了,非叫那些官吏、幕僚们笑话不可。”

    “切,昨天夜里夫君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说今天要好好陪陪妾身,原来还要上值啊。合着,昨夜里都是哄妾身玩的啊。”

    “哎,我不是把旬休的日子给记错了吗。明日,明日便带夫人和那两个小家伙好好逛逛这广州城,权当赔罪了。”

    “这还差不多。”

    “其实仔细想想,我这个巡抚还算好的。既不用大半夜的就赶着时辰上朝去,也不用听着那些都察院的乌鸦们瓜噪。倒是皇上,若是有一日没去上朝了,讥讽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段子就要满天飞了。”

    “夫君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莞尔一笑,郑惜缘旋即反问道:“夫君的官职不也有着都察院的加衔吗,若真有那时,只怕话说得最酸的就是夫君了,其他御史都要退避三舍呢。”

    吐槽的能力,毕竟多了几百年的沉淀,陈凯自问还是有几分功力的,未必就一定会输给那些御史们。不过嘛,做人要谦虚,此间陈凯还是一口一个不敢当,紧接着便道出了另一句更加揶揄的话来。

    “夫人还记得吗,为夫可是说过,宫里的太监们素来是出武功卓绝的高手的。想想那些乌鸦嘴们,一张铁嘴钢牙闯天下,连魏公公、曹公公那样的绝世高手都不怕,显然都是有极其深厚的内力护体的。人家,那都是绝顶高手之间的对决,放眼武林也是难得一见的大事件,怎么也是要决战个紫禁之巅什么的。为夫恐高,就不上去了。”

    “对,对,对,夫君不上去了,就在下面看他们的笑话。”

    “……”

    在陪嫁丫鬟面前,夫妻二人也没有太多需要忌讳的,甚至就连郑惜缘也难得收起了那份平日里维持着的主母的威严,与陈凯斗起了嘴来。

    用陈凯的那位丈母娘的话说,这小丫头迟早是要收房的,日后在府中也是郑惜缘的得力臂助。原本,郑惜缘怀孕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这等打算的,奈何陈凯那时实在太忙,根本没有心思搞什么纳妾的段子,更也没有那么个打算。等到大军出征了,正是与李定国一起携手迈进的时候,真的如此了,反倒是更容易给人以一种沉迷女色,不思进取的形象,于大事总是不便的。

    此间,夫妻二人逗着嘴皮子,有的是欢声笑语。陪嫁丫鬟默默的在那里伺候着,一言不发,不过与她而言,此间除了这双站在广州城权利顶端的夫妻外,其他人早已被她屏蔽出去了,便已经足够了,剩下的无非就是等待而已。

    用过了早饭,陈凯上值前那一双儿女的乳母便把孩子抱了过来。比之昨日,似乎认生得也没有那么严重了,估摸着昨天他们各自的乳母也没少说教。眼见于此,郑惜缘当即就上前与两个孩子介绍,同时安抚着他们的情绪,总算是才没有出了昨天那般的幺蛾子。

    然而,认生的状态依旧存在,陈凯也不好真的上前去摸一摸孩子,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出了后衙,到前衙那边上值去了。

    住宅就在公司一个楼里,结果还迟到了,如今的状况放在后世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过,现在陈凯是做老板的,集团副董,外加上分公司的老总,尤其是后面的身份在永历朝廷和郑氏集团皆是如此,下面的打工仔们哪里敢质疑领导的。

    更何况,封建社会的人性化思维。小别胜新婚的道理,府内的管家、仆婢们都是明白的,甚至就连巡抚衙门的那些官吏、幕僚们亦是能够理解。此间,一如平日里那般,该过来请示的过来请示,该前来汇报的前来汇报,就好像是过了前后衙的大门,就穿越回了一个时辰之前似的了,怎是一个神奇了得。

    这个季节,地方上最重要的莫过于夏收和夏种,这都是事关着国计民生的大事情,绝计不敢轻忽的。今年广州府的各县都在不同程度的减免税赋,永历九年的夏税基本上在广州府地界上全免了的,就连惠州府的有几个县也是如此。官吏们不需要下乡催科了,倒也是省了些心思和劳累,但也免不了要少了不少的进项,甚至是荒废了淋尖踢斛的传统技艺,也算是有得有失。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闲着了。如今的广东,广州、惠州、潮州、琼州和韶州这五个府说了算的陈凯。潮州和琼州还好,都是经营多年的所在,行政上正常运转就够了。而另外的三个府,虽说是不同程度上的减免了赋税,但是陈凯对于各府县的民生恢复情况极其重视,下面的官吏们也自然是免不了要下到乡下跑断腿的。若是敢就这么一直在县衙里高卧的话,全然不去管那民生恢复的情况,只怕是申斥甚至是弹章就要落到头上了。

    减免赋税,可是大军依旧要吃饭,官吏依旧要俸禄,陈凯更是依旧要继续折腾,甚至折腾更大的事情出来。这些,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要吃老本儿的,别无他法。

    所幸的是,陈凯积累多年,郑氏集团的实力雄厚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尤其是前两年的经济战,贪官污吏们赚得满盆满钵,郑氏集团那边同样是吃得饱饱的,险些撑破了肚皮。哪怕是近来恢复福建民生耗费巨大,但是底子尚在,一时间也还不至于像曾经的邝露那般要“四壁无归尚典琴”。

    只是无论什么时候,老本总有吃完的一天,尤其是现在福建、广东两省基本上就只有潮州、琼州、漳州、泉州这四个府的赋税尚且正常收取的情况下,财政赤字的数字就更加让人忧心忡忡了。

    然而,省钱从来不是陈凯的风格,越是财政报表难看,他就越是要继续折腾,不光是眼皮子底下在折腾,视线覆盖不到的也同样是无法幸免。

    “广州府和惠州府的官道整修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回抚军的话,各县接到政令后都在探查县境所辖官道的状况。据下面的人说,情况大多不怎么好。现在在修着的,已有不少了,速度还算是比较快的。但是各县不断的报上来更多的年久失修,进度上便一直上不去。”

    潮州和琼州的官道,这两处早早的就都修缮完毕了,而且是按照承平时的水平持续养护。两地的府县衙门早已形成了习惯,而韶州府那边,现阶段主要还是军事物资和人员的输送,明军仰仗着北江水道的便利,再加上清军在时为了确保与南赣之间的交通,官府相对也比较重视,到了陈凯这里便也不需要急于一时了。

    惠州府和广州城的官道年久失修,这无疑影响到了两府的陆上交通。海运、河运,这是广东的主流,但是陆路运输也同样是少不了的,尤其是控制了这么大片的地区,就更需要物资能够流动起来,这样才能加速经济的繁荣。

    “反正黑锅都是那些虏廷的官员们去背的,想来他们应该不会瞒报些什么。一次性,将官道都修整好了,以后如潮州和琼州那里似的,时时维护,也就够了。”

    官道如斯,沿途的驿站也同样是要重新布控起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国家的疆域幅员,尤其是她的直接控制地域的大小从来都是受到交通所影响的——政令传达速度、军队的调动速度,等等等等。官道和驿站,对于官府而言是极其重要的,陈凯从来都是份外的重视,因为他是亲眼见识过潮州一府的基层统治瓦解后的结果的,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才总算是将那个府重新捏成了一体,哪里再会让其重新恢复到碎片化的状态。

    回想起当年的潮州,那一桩桩一件件就仿佛是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土豪割据一方,不光是政令出不了县城的大门,物资的流通也同样是要受到无休止的干扰。韩江之上的广济桥市,如今的破败和现今的繁荣对比何其明显。甚至,就连当年陈凯设局智取潮州的时候,也是打着地方土豪会威胁到粮食向福建运输为由才取得了进入潮州总镇府,进而一举击杀车任重的机会。

    “现阶段,广州的丝绸、香木,潮州的潮烟、锡器、潮蓝布、潮瓷、糖制品、粮食,琼州的香料、巨木、棉花、椰子、槟榔,各地的特产以着郑氏集团的海贸能力能够吃下不少,除了其他海商以外,本省各府以及其他省份也都可以消化很多。这些,都是只有动起来才是财富。否则仅凭单一府县,吃不下的就只能导致生产规模的萎缩。”

    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桌面,仿佛是在一处一处的盘算着到底有多少地方需要他想到,并付诸于实践的。良久之后,陈凯翻过了记事的本子,逐一思量,神情变化转瞬。直至看到了一条写着“广东制造局佛山机械制造分局”的字样,沉吟片刻,才总算是做下了决定。

    “没有铁矿,也没有煤矿。但是,潮州和琼州毕竟都太远了,转运不便。而且,水力机械,也是时候扩张到广州地区了。”

第四十七章 渐变(二)

    佛山地处珠江三角洲的冲积平原,附近并没有说得过去的铁矿资源。至于能源方面使用的是以木炭、竹炭为主,而非是煤炭。

    工业化钢铁基地选址,一般来说是要临近铁矿或煤矿产地且交通便利的所在。如美国的“世界钢都”匹兹堡,那里储量超过600亿吨的苏必利尔铁矿和世界最大的煤田阿巴拉契亚煤田皆在附近。交通上更是位于俄亥俄河口,内河交通便利发达。再如德国的鲁尔区,那里的煤田储量高达190亿吨,煤质好,煤种全,品位高,为优质硬煤田,且露天煤矿丰富,开采便利。再加上莱茵河的强大运力,即便是铁矿需要从法国的洛林以及南斯拉夫、瑞典等地输入,也同样不影响其引领德国在大战前成为世界第二大的重工业强国。

    这些都是世界史上比较成功的案例,不成功的也有,比如陈凯早前在规划琼州石碌铁矿时曾经用来作为反面典型的清末汉阳钢铁厂,那里距离铁矿和煤矿的产地都很远,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便捷的内河航运运力。

    不过,以着陈凯所见,假设湖北的省会并不在武汉那等航运便捷的所在,哪怕只是在一处内河航运运力不足以支撑大规模铁矿、煤矿运输,甚至是根本就没有可以利用的水道的所在,就凭那位清末官场三屠之一的屠财之名,也一定会把钢铁厂建在那里。因为对于张之洞那种清流封疆而言,可以不图财,但是政绩却是一定要的!

    正是因为这么个反面典型,陈凯在规划石碌铁矿的时候就选择了直接在石碌建厂。奈何,没有亲自去考察过,果然还是被习惯性思维给坑了,那里如今还是深山老林子似的所在,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资源,可是收效上却并不怎么能看得过去。以至于,等到前段时间,陈凯便重新将开采方向恢复为了铜矿,而非是铁矿——前者更加便于开采是其一,而更重要的在于铜是可以铸造货币的,在收益上还是可以更好看些。

    一边开采铜矿,一边建设基础设施,砍伐的木头和竹子用来烧炭,然后连同使用水锥碾碎的铜矿石一起顺着水流运到下游的昌化县冶炼厂去冶炼。

    石碌铁矿重新变成了铜矿,陈凯也是无可奈何。缺乏工业化的基建设备是那里始终入不敷出的最大关窍所在,至于什么当地的土著黎民,都已经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了。如今这般,或许才是当前这个生产力水平所更加合适的方式了。

    言归正传,佛山那里,用后世工业化大生产时代的选址标准是不合适的。但是,于今而言,一个手工业时代,一个水力机械刚刚开始兴起的地区,这样的生产力水平也远远无法与使用蒸汽机来提供为机械提供动力的时代所比拟,陈凯也从来没有打算用17世纪的科学技术和生产力水平缔造19世纪的工业神话。如此一想,佛山这里反倒是一个当代广东非常之适宜作为钢铁生产基地的所在。

    “这世上,只有最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佛山的粗铁料主要来自于罗定州和粤北,铁矿开采出来,使用那里的石灰石进行粗加工,然后利用西江和北江的水运能力送抵佛山进行精加工。至于木炭、竹炭,广西的顺流而下,以及广东南部的森林,都是这等能源的来源所在。

    思路顺着佛山冶铁业的兴起以及其背后的原因一步步的走下去,陈凯盘算着手里的资源,尤其是罗定州和广西并不在手的情况下,握在手里的还有粤北大部地区和广州府。除此之外,他也没打算把佛山作为钢铁生产的唯一命脉——潮州府的冶炼业经过了这几年下来正在蓬勃发展,更何况还有福建一省在手,驰名中外的闽铁在未来的几年里也将会逐渐恢复产能,以着当前的局势,这基本上就够用了。

    心意已决,陈凯便向潮州和琼州方面的制造局下达调拨技术人员的政令。佛山的制造局工坊设立在即,不过却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相较之下,广州本地的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们动作显然要更快上几分,顺德蚕桑、丝绸产业的恢复在龙江已然正式拉开了序幕。

    龙江镇外的一处算不得太远的所在,沿着河流,一处厂区的外墙正在垒砌而起。凭借着粤海商业同盟作为依仗,有着本地官吏的襄助,沿河的地很快就收购到了,会员们以及他们在龙江本地联络的一些合作者们招募了一批工匠和百姓,这顺德丝绸工坊的第一座厂区便在龙江镇这边开始了拔地而起。

    内里,已经有一处厂房是修建好了的,比之外墙都是要更早的。厂房内,一个长九米、高近三米的巨大机械在厂房紧邻着河流的一面探出去的那座水轮机的带动之下流畅的运转开来。水轮转动,两条皮带带动着那枚锭子转动,蚕丝随着锭子的转动而动,其加工效率远远要高于手动和脚踏的人力纺车。

    一众参股的会员尽皆到齐了,眼前水转大纺车正在不断的运转着,感受着这份水力机械的生产速度,众人对于规模化恢复顺德的丝绸产业的信心更加充足。确切的说,是对于这份付出所能够收到的回报更有信心了。

    “这水转大纺车真是个好东西,还要多造一些出来。”

    “正该如此!造得越多,这丝就越多。到时候,无论是直接卖丝锭,还是纺成绸子,都是大赚特赚的买卖。”

    参股的会员们大多都很乐观,一路上都在说着扩大生产的事情,并且表示愿意继续向这里注资云云。

    奈何,相较着这些人,之前来此的考察团成员中最说得上话的那几位,以及他们在本地的合作者们却显得并没有那么兴高采烈。确切的说,应该是在兴奋、愉悦、振奋之类多股正面情绪的同时,神色总也总有着一股一股的无奈和忧虑徜徉其间,恍若是在那面上织就的锦缎上穿进了几根杂色似的。

    “不瞒诸君,第一批参股的银子已经用了大半了,等到这个厂区盖完了,至多也就是三套水转大纺车。”

    考察团带头的那个会员面露难色,他是这些人中在这一处机坊的最大股东,家里能够拿出来的银子全都投进去了,可是这初期的投入,想要见到回报却显然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而现在,他们的摊子显然是铺的有些太大了,流动资金就不可避免的开始出现了紧缺。

    其实,如果是永历四年之前,凭着他们的身家,就这么个大型的水力丝织工坊,根本也不至于会有现在的这般窘困。奈何,当年逃出生天,家当大多是便宜了清军,到了潮州后即便算不得白手起家,也是免不了要从小处做起,一点点儿的恢复实力。到了现在,不动产收回,可是财力也大多是都投入到了那些旧有的生意之中,那些地方也是需要购进原料、雇佣人工、缴纳税赋、乃至是孝敬黑白两道的,哪还有太多的活钱儿啊。

    当年的广州大屠杀,乃至是此后四载的流落他乡,这无不使得他们的财力出现了巨大的缩水。各家情况不一,但是整体如斯,也是无可奈何。这一遭,在粤海商业同盟的组织之下,大伙儿合伙做生意,亦是有着并力一向的意思在。只可惜,这些捆在一起的想要难以被折断的并不是什么筷子,仅仅是一堆牙签儿罢了。

    “要不,先就这么个规模。等到了第一笔款子收回来,分红不急,全部投入扩大生产,如何?”

    这是一个比较保守,但却更加稳妥的办法,一个会员试探性的提了出来,当即便有不少人随声附和。

    带头的那个大股东很清楚,旧日的产业这些同侪之辈是一定要继续维持下去的,于他不一样是如此吗。照着那人的说法,等到第一批的丝绸编织出来,只要送到香港,那里有的是收购的海商。就算是没有海商收购,直接卖给郑氏集团在那里的海贸据点,银子也是可以立刻到手的。甚至如果不那么急切的话,送回广州城,交给几个开丝绸铺子的会员代卖,或许还能赚得更多些呢。

    这无疑是一个极佳的解决之策,但是当下的情势,却并非是最佳的方案。因为,盯上了这块儿肥肉的可不只是他们,据说他们这边一动了,广州府、肇庆府的士绅商贾,乃至是有着军方背景的商贾们也都像是见了血的蚊子似的,恨不得立刻就扑将上来,好好的吸上一口才是。

    “那些背后有王师做靠山的咱们惹不起,可是那些当年留在乡下的家伙,鞑子在的时候规规矩矩的剃头、留辫子,连祖宗都不要了,现在倒好,跑来与咱们抢生意了,实在是够不要脸的。”

    来抢生意的本土人士,有乡绅,也有在外的商贾,他们比之广州城里的士绅商贾们在那场浩劫之中的损失显然是小上很多的。随后的四年,平南、靖南两藩,以清廷的广东官府自然是少不了软刀子磨人的,可是比之如一刀切般的打回原形,大多凭着各种各样的关系还是顽强的生存了下来,尤其是那些有功名的缙绅们,士大夫的身份总还是有着一份照顾的。

    屠杀和营救,不只是恶与善之间的对决,更加在对决的过程中将广州本地的士绅、商贾、百姓们进行了撕裂。说到这些,会员们多是一肚子怨气的,更有甚者干脆提出了要向陈凯投书,好好打压一下那些前来抢生意的野狗们的气焰。可是,正常的商业活动是陈凯所提倡的,对手更多的还是以势压人,堂堂正正的做生意,总不能拿人家曾经剃过发来说事儿吧。

    “明明是咱们先看好这顺德丝绸的……”

    委屈的话语道出来,众人亦是一阵的唉声叹息。相较之下,会员们如斯,那些合作者们虽然也有些担忧,但他们毕竟都是顺德本地人士,手里面有着机坊、桑田、蚕户以及各种渠道,心里面还是要稍微稳一些的——实在不行,换一条跑道,还不是一样赚钱吗?

    原本是为了振作和解决问题的,此间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带头的大股东看了看参股的会员们,又看了看那些合作者的神色,心中焦急,干脆也是发了狠了:“那就筹集比他们更多的银子,到时候即便是差不多,咱们背后有陈抚军,也不怕他们什么!”

    这确实是一条解决之道,当即便开启了众人的思维。借贷,怕是免不了的,可是息钱方面却免不了要让他们肉疼的。可若是不借的话,就要设法拉拢更多的会员参股,奈何当前的问题在于,广州有不少生意可做,除了丝绸,香木也是一处有大投资的所在,很多会员都把流动资金投在了上面,配合着郑氏集团以及广东贸易商社基本上把平南、靖南两藩在之前四年里的份额都给吞了下来。

    这依旧是大笔银子投进去了,哪里还有太多的闲钱啊。可是粤海贸易同盟有规定,会员股份制经营工坊、商社,那就必须是会员才能参股。广州的会员们一个个大多如他们似的,难不成还要派人去潮州和琼州请那里的会员过来?

    “不行,就去请蔡主席。广东贸易商社是陈抚军家的买卖,背后还有国姓爷撑腰,据在下所知,手头儿上能够用来调配的银子很不少呢。”

    “那么,咱们的分红……”

    一个声音越说声量越低,但是在众人的耳中却是越来越大的回响着。一旦是广东贸易商社入股,那么其结果很可能是股份比例,尤其是最大股东的变动。一时间,众人将目光投诸在了那个大股东的身上,后者显然也是在内心挣扎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竟全然是一副要豁出去了的架势。

    “规模扩大了,分红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就算是日后由着广东贸易商社说了算,咱们的家业也会越做越大,总好过被人排挤得苟延残喘!”

    有了这个基调,众人接下来无非就是前往香港设法说服蔡诚,或者说是赶往广州去想办法说服陈凯。这其中,倒也有些消息灵通人士提及,说是陈家的买卖都是陈抚军的夫人在背后操持着,弄不好还是要求到那位刚刚抵达广州的贵妇人身上才行。

    铁定赚钱的买卖,他们想来在银钱上也不会出现太多的意外。这份信心,尤其是又跟陈凯挂上了钩,使得那些合伙人们似乎也更加坚定了几分。

    接下来,无非是其他的问题继续讨论着,土地、桑林、蚕户、机械,等等等等,想要继续扩大生产,想要在顺德蚕桑、丝绸行业站稳脚跟,需要解决的依旧很多,绝非他们刚刚到此时想得那么简单。而这里面,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人口的流失,扩大规模无疑是需要更多人口来支撑的,因为这个产业从来都是一条产业链,而非是单一的纺织而已。

    “他妈的,不行就去肇庆府招人。有银子、有粮食,害怕招不到人来做工不成?!”

第四十八章 渐变(三)

    招人的事情暂且可以不急,因为顺德本地的人手之于现阶段的生产规模是足够的——机坊里,水转大纺车需要的人力极少,水力机械的生产速度更是足以让人力相形见绌。关键需要大量人力的在于种桑养蚕、以及后续的织就丝绸的阶段,另外这么一条产业链中,也不仅仅是只有这些需要人力资源,招工是迟早的事情,无非就是或迟、或早罢了。

    当务之急,还是寻求注资。有钱了,才能收购更多的蚕茧,招募更多的人工,打造更多的纺车以及吸引更多的合作伙伴,等等等等。

    顺德之于香港,无非是珠江顺流而下罢了。派往广东贸易商社总部的代表很快就见到了蔡诚,老鼠须子看过了书信,听罢了代表的请求,寻了人查阅了一番账面,近期银根吃紧也是有的,东莞、新安的香木是一回事,他们在潮州、琼州以及新近收复的徽州、韶州也都在铺设商业渠道和投资,再加上与旧有合作伙伴签订的合约也有不少将要到期了,周转方面确实不如之前那么方便了。

    “这事情,在下还是要派人去广州请示抚军老大人。”

    蔡诚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认可的态度了,无非就是需要承担的责任已经不是他能够说得算的了。

    书信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往广州城,这时候,陈凯正在处置公务,只是一挥手,就让来人往后衙送交郑惜缘处置,他已经在大方向上布了局,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哪还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思去处置。

    懒得事事面面俱到,陈凯如斯,也是不想郑惜缘在家中无聊。书信专呈过去,郑惜缘细细看过了上面蔡诚的文字,以及那一份顺德方面写给蔡诚的书信,两厢看过了,郑惜缘虽说不太清楚太过具体的东西,但是陈凯这几日下来也与她聊过一些,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银子可以出,由外子向广东贸易商社投资,再由广东贸易商社向顺德方面注资,以解决流动资金不足的问题。但是,广东贸易商社要向顺德方面派出代表,监督资金的使用状况,过往账目、产业规模、产品售出方向以及发展方向等方面,广东贸易商社都要知道,且都要向我陈家通报,我陈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会通过广东贸易商社来与其他会员沟通。可以接受,银子很快就可以到位;不能接受,就到此为止。”

    郑惜缘的说说得分明,来人亦是领命而退。带着这份口头协议,信使迅速的赶回香港,在那里与蔡诚和代表做了通报,蔡诚倒是代表广东贸易商社摆明了一切遵循陈抚军及陈夫人的指示的态度,而代表那边则还要回去与其他会员说明白,毕竟是大伙儿合股做生意,他是没有权利替别人决定的。

    距离不远,又是一个很快二字,讨论就在龙江镇外的那一处机坊的会议厅里举行。代表将这一路的见闻娓娓道来,众人亦是如亲见般了解了整个过程。

    “早听闻陈抚军的夫人是定国公府的千金,事情突然出现,竟然转瞬间就能想得明白了,真是耳闻不如目见。”

    一个股东如是说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做买卖是郑惜缘的家传学问,这位陈夫人绝计是个精明到了家的人物。

    所幸,这些股东们也都没打算在这里面耍什么心眼儿,他们是真的需要银钱来扩大生产。此间,所担忧者无非就是一旦陈家掺和了进来,日后会不会出现陈家利用官府的权威软硬兼施,侵吞他们的股份,使得他们落了个“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下场。

    官本位社会,这等事情是最不鲜见的,甚至就算是并非官本位的国家和社会,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以权谋私的事情都是从来不新鲜的。

    商人,在儒家社会是相对弱势的群体。之所以说相对,是因为他们对比普通老百姓,他们的金钱、人脉是足以支撑他们高高在上地位的。但是,当他们面对官僚基层的时候,哪怕是吏员、衙役,也未必能够平起平坐。

    想要改变现状,宋朝和明朝时都是有例子的,那就是设法供养出能够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将纯粹的商贾家庭成分改变为士绅家庭,或者是有士绅作为依仗的商人家庭。如此,不光是足以改变肥羊的身份,甚至更有进一步影响地方乃至是朝堂的施政方针的可能!

    他们这些人里,有的有士绅的背景,有的则干脆只是寻常的商贾。但是,无论有还是没有,在陈凯这样的封疆大吏、郑氏集团的二把手面前,也不过是一群渣渣罢了。

    话,无需明说,在场的众人皆已心中有数。现在他们要打交道的其实并不是陈凯,而是陈凯的夫人,那位定国公的女公子。郑氏集团是什么来头儿,大伙儿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说好听了叫做海商,实际上这个时代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海商碰上比自己弱小的存在,往往也会立刻做起那等没本钱的买卖,海商与海盗的界限,在**大海上只是一字之差罢了。

    海盗的跟脚,现在还有了官府和军队的加持,欺负个把商人大概也就像是碾死个臭虫差不多吧。不过,这份担忧在他们的脑海中并没有持续多久,回想起他们的身份,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回想起郑惜缘的注资方式,并非是以陈家的名义直接投资,而非经过广东贸易商社来过一道手,似乎也有着避嫌的意思在,这样的心思也就渐渐的淡了下去。

    “那就举手……”

    刚刚要说出举手表决的话来,那最大的股东愣是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说到底,毕竟还是与有官府背景的人物打交道,如果是举手表决摆明立场的话,很多人可能就要担心否定会不会遭到打击报复的事情,因而做出违背心意的决定。虽说,他是不打算反对的,但是这样并不符合粤海商业同盟的精神,思前想后,他干脆直接拿出了另一个办法来。

    “现在无非就是可或是不可,不如这样,个人用笔写在纸上,然后扔进这块儿布里面。都投完了,把纸条都包起来,用包袱抖动抖动。到时候,哪个是谁写的,就谁也不知道了。”

    “这办法好!”

    “此法大妙啊!”

    办法一出,众人连忙是拊掌而赞。意见不必坦明与众人,那就不涉及到直接得罪人的情况。委婉,而不失达成目的,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良策了。

    说办就办,分了纸张,众人各自散开,拿着笔找寻没人的地方写下了可与不可的意见,期间还时不时的瞟向周遭,想要瞅瞅别人写的什么,也唯恐别人会看到自己写的如何。一个个的就这么藏着掖着的,匆匆忙忙的便把意见写明了,随后将纸张对折、再对折,陆陆续续的走到案前,放在了那个包袱上面。

    办法是大股东提出来的,于是乎,待所有人都投完了,他便把包袱一裹,拿在手上好好的晃了晃,就连肚子上的那一块儿高耸挺拔的腹肌也随之抖动了起来,想必是燃烧了不少的卡路里。几轮下来,环顾众人,确定了其他股东对此都已经安心了,他便停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包袱皮重新放在案上,慢慢的打开。随后,更是站直了身子,随手拿起了一张纸,缓缓打开,大声念出了内里的文字。

    “可!”

    第一张念完了,他将纸反过来,展示与众人看,以示公正。紧接着,在将这一张放在了左手边儿后,又拿起了第二张,依旧是缓缓打开,大声读了出来……

    会员数量算起来也有几十位了,会议厅里显得不少,但是这么宣读倒也没占用太多时间。片刻之后,随着最后一张的纸条被放在了左手边儿,包袱皮里已经没有了东西。大股东看了看左手边儿的那一沓子,转过头再看右手边儿空空如也,众人的意见已经分明了。唯独是,在这左右以外,还有一张空白的,也不知道是纸条的主人不会写字还是怎么的。

    “这大概就是不想表达意见吧。”

    表达与否,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同意是压倒性的,事情就可以直接这么确定下来。不过既然是落了文字,未免有人担忧会从笔记上被人看出些什么来,大股东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这些纸张投入进了火盆,就此付之一炬,连带着那张空白的也没有例外。

    “或许,下一次还要加上个弃权的选项。”想到此处,大股东抬首又瞅了瞅那包袱皮儿:“也许,下次换个箱子更省力气。”

    意见一致,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代表赶去香港,随后蔡诚又亲赴广州城拜见了郑惜缘。聆听了训示之后,又乘船返回了香港,与代表进行说明。而后者,则立刻带着意见和建议,以及广东贸易商社的代表赶往顺德,一时半刻的功夫也不打算耽搁。

    这件事情搞定了,无疑是一件好事。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凯和郑惜缘的身上,这边接洽着广东贸易商社,那边也在联络着其他的士绅、商贾,尤其是那些有意掺和进来的,能够拉到一个合作伙伴,那么就将减少一个竞争对手,这些他们都是做惯了买卖的,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资金愈加充实,会员们的干劲儿也越来越足。先是龙江,随后又是龙山,种桑、养蚕、收茧、缫丝、纺织乃至是生产、销售的一应环节,在他们的串联之下迅速的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丝绸的成品很快就出现在了香港的市场之上。

    有售出,资金就有回流。接下来无非就是循环生产,在生产的过程中继续扩大规模,而扩大规模首要的便是解决人力的问题。

    广州西部在去年经历了大战的洗礼,人口流失很是不小。逃亡、死难,原因种种,但是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除此之外,广州那边的重归故土运动也使得大批的原本居住于广州城的百姓回到了故乡,这也无疑加剧了广州西部的人口减少。

    本地无从设想,那么就只能将目光投诸于临近的其他府县。放在后世,这已经算是目光短浅的了,广东缺少劳动力,临近的省份,广西、江西、湖南、福建、贵州,乃至是向北方招募人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甚至,将目光投诸到国外的都有。

    不过,就着当下的交通速度,以及当前的局势,在人口匮乏、劳动力不足的情况下,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地方自然还是肇庆府。原因无他,近!

    目光投诸向西,然而,很快的他们就发现了肇庆府这边似乎和他们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肇庆一府,于收复广州初期的分赃之中是将南部各县划归给了部分粤西明军用来养兵的。比如恩平县分给了王兴,比如阳江县分给了李常荣,再如新兴、阳春两县亦是如此。仓步水以北,包括府城在内的各县皆是李定国的地盘,但是等到李定国率军进攻广西,这些地盘也就都交到了两广总督连城璧的手上,由粤西文官集团负责行政,李定国的一些留守部队继续担负防御任务,直到新的驻防部队组建完毕为止。

    如此一来,一府之地分作南北之别,文官和军方分别控制着各自的地盘儿,在控制的区域实行着各自的政策。不过,这些花样繁多的政策当中,倒是有一条是相同的,那就是如广州、惠州、韶州三府的减免税赋政策,在这个肇庆府却是不存在的。哪怕是去年明清两军拉锯超过半年的高明县和新兴县也没有能够例外。

    “真是的,早知道肇庆府是这么个状况就应该直接来这里招工的。这些吃不上饭的饥民,工钱上可比那些顺德本地人要便宜多了!”

第四十九章 渐变(四)

    七八月间,春种的粮食多已收获。田地里,象征着收获的金色麦浪以及充盈在空气中的谷香已然不复存在。不过,这般却并非是一年的劳作就此画上句话,其无非只是一个阶段性的过程罢了。在那田间地头儿,百姓们依旧是忙忙碌碌的,翻耕着田土,将秋日里收获的希望洒下。

    这个国家,乃至是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都在上演着类似的场景,或早、或晚,或快、或慢,但是对田土的依赖却是从未有变过的。

    经过了去年的大战,就好像是人在进行了高强度的运动之后总需要休息片刻,整个广东地面儿上都进入到了休养生息的阶段。广州府、惠州府、韶州府三地以县为单位展开了不同程度的减免税赋政策,在陈凯的勒令之下,广州各县的官吏们也同样是忙得脚不沾地,一有空儿就跑到辖区乡镇去体察民情,以便于更好的展开生产恢复工作。

    这些地区,皆是在陈凯的权责范围之内。而另外的一些地方,诸如粤西的肇庆府、高州府、廉州府、雷州府以及罗定州这广大的区域,却是粤西文官集团与粤西众将共治的局面。

    不比在去岁之前在潮州、琼州有实际军事存在,并且占据府县的郑氏集团,广东地面儿的粤西明军各部皆已经被清军轰进了山、赶入了海,实力微弱非常。而粤西文官集团的力量就更是微弱的可笑,原本两广的高官显宦们大批大批的降清,以至于包括郭之奇、连城璧、张孝起之流基本上都是永历四年的两广崩溃后由中枢派往广东的空降官员。

    这样的历史现实,哪怕是仗着李定国的威势、借了陈凯的东风,能够成为这一战的胜利者,进而分到了地方上的实利。可是无论怎么说,底蕴摆在了那里,各自的问题也并不会就此消失,更多的则会在变化之下以着其他的形式展现出来,甚至是酝酿为更大的问题。

    二者势力的南北分界线——仓步水起源于高明县西部的合水镇托盘顶,干流经合水、更楼、新圩、明城、人和、西安、三洲、荷城,从海口塔下流入西江,全长8.4公里。这条河流在后世被称之为是高明河,正是得自其干流发源及主要流经的肇庆府高明县。

    高明县的县治所在,如今位于仓步水中游河道之侧的明城镇,而非是仓步水汇入西江的那一处在后世称之为荷城街道的所在。不过,正值这盛夏酷热与农忙交织的时节里,沿着那仓步水,却有一队队的百姓在向荷城街道方向蹒跚而行。只是于他们而言,真正的目的地却并非是在那一处。

    山脚下的那一队,带队的是一个老人。伛偻的身子,负着一个装满了家当的包袱皮儿,仿佛老人的脊背就是被那些压得弯了。白发苍苍,却不甚光亮,暗暗的与灰近乎。尤是如此,映衬着那黑瘦干瘪的身躯却依旧是一个黑白分明。粗陋的手,一如拄着的木棍包裹着树皮,袖口那里散乱的布条也宛如是枯枝上的败叶。脚下的崎岖,亦是如此。

    “叔公,咱们没走错吧?”

    “不会有错的。”

    老人是高明县西部的农户百姓,祖祖辈辈都居住在那里。荷城那边,他却是来过的,年轻时的事情,记忆中好像是服徭役什么的,年岁久了,记不清楚了,但是沿着仓步水,顺着水流的方向却是不会有错的。

    “叔公,这里距离西江还有多远啊?”

    不比辛辛苦苦劳作了一辈子的老人,少年心性,当下还是不甚吃得了苦。即便是此行,也是全族的集体决议,因为不逃荒,怕是就要饿死人了。

    “快了,快了。”

    老人说着,脚下的步子却不见停顿。前进数步,回首望去,族人们也是扶老携幼的追随在后,哪怕是已经疲惫不堪了,但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唯恐会掉了队伍。耳畔是少年的不耐烦,老人敷衍似的回答着,说起来他也无法定位这里到底是哪里,更无从分辨出从此间到西江之畔还有多远,眼下也只能这么敷衍着。

    对于老人的这般态度,少年自是不满,奈何身后父亲严厉的目光已经有若实质的刺在了他的背上,想起平日里淘气后总免不了的屁股遭殃,少年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也就不再继续发问,只是继续搀扶着老人继续向着东面的方向走去。

    河岸的湿泥印出了不少的足迹,大大小小,交叠杂乱,老人看了看这些,心中的忧虑又去了几重,起码他的记忆应该是没有出错的。但是看过了这些脚印,从明末广东地方基层失控,到随后的战事频仍,能够活到今日,老人作为这个家族的掌舵人总还是有着几分嗅觉,让他对于后面的路途总觉着会出现他不愿意看到的险阻。

    “叔公,怎么停下来了?”

    距离上一次休息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和平日里历次的休息间隔却还有着一段时间。少年的父亲大步追了上来,出言问及,老人回过头,向着那些早已走得疲乏了的族人们挥了挥手,后者们便不由得松了口大气,随后挪到路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快到西江之畔了。你听,远处隐隐约约的,是不是有河流的波涛声?”

    身畔就是仓步水,远处的波涛声哪里容易听得。不过老人这么一说,汉子侧耳细听,依稀的也觉着好像是真的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人的权威在他心中作祟的缘故。

    “那,叔公,咱们还不赶紧上路,争取在天黑前到了那里,总比在野外过夜安全吧!”

    广东腹地,并非是狼群游猎的草原、也不似如今已经沦为虎域的四川盆地,这里遇到豺狼虎豹的几率不大,但是世道险恶,人心难测,谁知道山林之中有没有做无本买卖的强人。

    汉子顾及着安全,语出质疑之声。对此,老人却是摇了摇头,转而对其低声言道:“如果,那边的渡口有本县的官吏把着,咱们过不去是一回事,就怕还要将咱们遣送回去,乃至是被拉去服徭役,那才是老夫最担忧的事情。”

    高明县是去年明清两军频繁交锋的所在,军队过境,不管哪一方,无论是为了以免资敌,还是为了增强自身实力,对于本地民生的破坏都是最不少见的。好容易熬过了大战,此间据说是划分给了西宁王李定国用以养兵,消息灵通的百姓们多是松了口气,因为据说李定国的大军是对百姓秋毫不犯的。结果哪知道,本以为能够借此过上几天好日子,李定国居然又将高明县交给了文官管理,而那些文官也没有如同历朝历代的惯例那般针对遭受兵灾的地区进行减免税赋,这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去年打成了那个样子,到了今年年初才算是一个了结。春耕的前期准备不足,外加上种子不多,今年夏收的收成本就不好。若是不收税了,日子还能撑下去,林子里的野菜,乃至是熬煮些草根、树皮的总能挨到秋收,把这日子延续下去。

    可是,现在还要收税,官吏的盘剥、奸商的低买高卖,这些已经压得他们难以喘气了。更别说是有传闻显示,据说肇庆府的连总督放下话了,要把去年的秋税一起收了,因为按照明朝的制度,秋税征收的截止日期正是今年的二月!

    这样下去是只有饿死一条路了,逃荒就成了唯一的办法。其实,这半年下来,高明县,乃至是西面的新兴县也有不少百姓路经此间,往广州方向逃荒。因为商旅往来,消息流通,据说当年义救广州城的陈抚军,那位素来以仁义著称的青天大老爷在广州府的地面儿上力行免税,要恢复民生,很多百姓就是听了这个消息才选择往广州逃荒的。

    早前,逃荒的方向多是那处去年鏖战的主战场新会县,听说那里的百姓基本上都死绝了,当地官吏为了刺激恢复生产都是直接分了田地的。这样的好事情,绝大多数百姓是不信的,但是那里既然人少,想来抛荒的田土也会更多些,百姓们自然是趋之若鹜。

    不过,他们的这一遭却并非是奔着新会县去的,因为前些天有人在镇上散布消息,说是顺德县那边招募种桑养蚕的蚕农,以及机坊的工人,给的工钱都不算少。他们在乡下都是有祖辈传下来的田土的,迁到别的地方种地,就要留在那里,舍不得自家的田土,不如出去打段时间的短工,等高明县那边的政策宽松了下来再回去种地。

    土地,不光是对于农耕民族最为重要的生产资料那么简单,有和没有,或者说种地和打工之间,对于这些百姓而言便是有产者和无产者的区别!

    无论是什么年代,只要是一个认同私有制的时代,有产者总比无产者会多一份资源和底气。能够成为有产者,或者能够保有有产者的身份,绝大多数人就不会将自身置于一个无产者的地位。因为,谁也不喜欢那等命运操于人手的感觉,哪怕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有能力选择。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借短期的无产来规避严苛的政策,待政策宽松再行回归有产者的行列,逃荒自古而今多是如此。区别,无非在于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还是奉行现行秩序的劳动致富,这也正是会否闹出流民、裹挟、战乱之类词汇的缘由。

    这些年,他们是受够了战乱的侵扰,绝计不想再过那样朝不保夕的日子。可若是一直走下去,到了荷城那里被官吏抓住了,遣送回了老家,到时候恐怕不光是税赋那么简单了,徭役随之而来不说,他们在这样农忙的日子里逃荒,所耽误的时间直接就会导致秋日里的颗粒无收。到时候土地保不住不说,怕是还要卖儿鬻女,才能把税赋承担下来。而余者,则依旧要面临着饿死的可能。

    老者如是说来,那汉子亦是面露难色。前途渺茫,而且其他逃荒百姓多有沿着仓步水而行的,天知道这条路线会不会早已暴露了。这里面需要他们顾及的事情很多,毕竟是事关族人命运的。然而,没等他们想出个两全之策来,仓步水下游的方向,一辆驴车,跟着一队商铺伙计打扮的汉子便赶了过来,直接便找到了带队的老人来。

    “老丈,可是去广州逃荒的?”

    “这位掌柜的,家里吃不上饭了,实在没法办法的。”

    “那倒不怕,老丈跟着我们走,咱们是顺德县龙江镇丝织工坊的,东家都是广州城的良善商贾,不怕告诉您,就连陈抚军家里也是投了银子的,去咱们那里做工,有吃有喝还有工钱拿。”

    没有跑去冒险,好事先砸在了头上,老人和那汉子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然而那带队的伙计却一口咬定他们效力的龙江镇丝织工坊是陈凯的惠民良方,知道高明县不减免税赋,因而给百姓们准备了一条生路。除此之外,他们更是已经买通了荷城那边的官吏,并有船载他们渡过西江,连做工的合同都不用签。

    对此,老人和汉子依旧显得很是犹豫,结果那伙计干脆直接告诉他们,若是没有他们出面,即便是到了荷城那里,也会被本地的官吏遣送回去。有了这么一句威胁,老人和那汉子反倒是不敢再多做犹疑,只得暂且应下了前往龙江县做工的事情来。

    不便行动的老人被扶上了驴车,队伍缓缓而行,果不其然没到天黑就赶到了荷城那里。渡口有船早已准备好了,当着本县官吏的面儿,他们战战兢兢的上了船,随后任由渡船将他们运过了西江。

    西江对岸就是龙江镇的区域,早有人准备好了对他们的安置。这个家族的百姓与一些前几日从新兴县逃来的百姓一起进驻了一个当地百姓基本死绝了的村子,村子周遭的桑树林,以及那些田土,就将会是他们的工作地点。

    “不是说机坊里也招人吗?”

    机坊的工人的工钱要比种地来得更多,这些都是他们在船上时就已经问清楚的了。负责安置的伙计还在忙着登记他们的身份信息,顾不上回答这些,倒是比他们早到几日的一个新兴县的百姓接过了话茬儿。

    “据说是要招的,不过不会太多,也可能暂时不需要那么多人吧。”

    话,说了几乎等同于没说,模棱两可的一看就是也不知道详情的。不过,这个说话的汉子倒是显得很是乐观,语带轻松,拍了拍那个随老人一同来的汉子的胳膊,大大咧咧的说道:“在这里种地,总比被那些兵爷们抓去当辅兵,累死在军屯里面强吧!”

第五十章 渐变(五)

    军户的身份到了明末比丐帮还是有些优势的,但是寻常民户不到一定份上是绝计不会选择成为军户的,甚至就连女儿都不愿意嫁给嫁给军户。因为,军户几乎就是暗无天日的集合,不过是一群被卫所军官压榨的农奴而已。

    农奴,还是自耕农,这个闭着眼都知道怎么选;农奴,还是佃户,这个绝大多数人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因为人身依附关系是截然不同的。

    新兴县的汉子如是说来,高明县的汉子亦是点了点头,表示了对此的认同。接下来,无非就是按部就班的登记,然后按照此间的规章制度办事,老老实实的做工、种地,吃得、喝的、还有工钱就都会接踵而至。至少,招工的那个伙计是这么说的。

    远处,龙江镇丝织工坊的几个股东眺望着登记的场面,彼此间亦是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们仗着陈凯的虎皮与顺德县的官吏很是打了几回交道,最早他们只说是粤海商业同盟的时候,下面的官吏还敢暗示他们以好处,而他们也是毫不犹豫的就给了的。等到郑惜缘那边的入股定下来,消息传到了顺德县衙,本地的县尊大老爷竟然直接跑到了龙江镇指导工作,当众表态,称他们是恢复顺德蚕桑、丝绸产业的急先锋,官府要大力扶植云云。

    这并非是空口白话,知县的助力很快就到位了,无主的桑林、田土,直接借给他们耕种,美其名曰是防止抛荒,以及未来的税赋保证,但是在免税期里,产出都是他们的,与他们自家的土地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孝敬,自然是少不了的。对知县、对下面的吏员、衙役什么的,不要都不行,因为这些家伙不拿钱,他们总觉得不能安心,唯恐这些家伙会在背后使些什么手段。而有了彼此的利益连接,很多事情就更可以顺理成章的做下去了,甚至包括高明县那边的收买,也是顺德县衙这边做的中间人。

    眼前的百姓是聚族而居的,工作方面,桑树林的种植、采摘都是应有之义,养蚕的工作也要同时进行,确保蚕丝的产量,如此才能保证丝绸的编织。至于再进一步的精加工,比如刺绣方面,粤绣是中国四大名绣之一,其中又分作潮绣和广绣,早在盛唐时就威名遐迩,到了明时其“铺针细于毫发,下针不忘规矩”,有的“以马尾缠作勒线,从而钩勒之”,图案工整,“针眼掩藏,天衣无缝”,水平之高超不下他处。

    绣娘,暂且是不会在这些逃难百姓里招募的,因为广州城、顺德县,掌握了一定技法的绣娘并不鲜见,只要工钱合适,绣品就能源源不断的产出。

    这些事情,他们都是多次开会商议过的,当下不过是按部就班而已。而这些百姓方面,他们也没打算真的剥削到家了,工钱照给,粮食从他地转运来平价销售,另外让那些百姓耕种田土,就近种植菜蔬什么的,整片区域以他们的龙江镇丝织工坊就彻底盘活了,而这也是知县所希望看到的。

    合作,达成共赢,陈凯在大会上提到过这么个理念。这期间,他们设法向广东贸易商社拉投资,分润与本地的官吏,就连那些原本的竞争对手,其中很有一些也选择了与他们合作,以低息借贷的形式,而作为交换条件的仅仅是帮助这些新的合作伙伴设法加入粤海贸易同盟,一如他们对早前加盟的合作伙伴们许诺的那般。

    资金荟聚、投放,人力聚集、分配,原材料收购,产出的制成品投放市场,就可以直接收取利润,从而进行新一轮的投资,如此往复。

    于人造纤维尚未诞生的今时今日,丝绸皆是后世所谓的“真丝”。一如真丝于后世的鲜见,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地区,丝绸都是最出名的紧俏货。其舒适、光滑的质地,风靡世界各地,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中国古代最重要的出口产品之一。

    销路有着保证,白银就会源源不断的涌来,未来可期,只是现在却还有着一些担忧,不可避免。

    “咱们招来的可不只是高明县的民户,还有不少是来自于新兴、恩平等处的军户。虽说,那些原本都是民户,是被那些粤西的将帅们生逼着做了军户的,但是收留逃亡军户,让那些将帅知道了,只怕又要生出事端来。”

    关于军户逃亡,这在有明一朝,从明初开始就是最不少见的段子。原本的,军户逃跑了也就逃跑了,地方卫所无力,也不太敢去跨地抓捕,往往就不了了之了,但是现在这形势,明廷全凭着这些大大小小的军阀拼凑起来的版图还远远无法与清廷相比,朝廷、文官对于武将的容忍,确切的说是退让已经到了委曲求全的地步,他们这般收容逃亡军户,告上哪去只怕都是落不得好的。

    如是说来,周遭的其他股东亦是不免生出了些忧虑来。然而,顺德人口损失严重,想要恢复丝绸生产的规模,人力却又是最少不了的。两相矛盾,众人亦是觉得该当召开会议,商讨一番,不行就投票决定下是否继续收容什么的。

    “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抚军老大人对咱们能有多大的支持了。”

    “我看是难啊。倒不是抚军老大人会怕他们了,只是为了些银子就与那些将帅们闹得不愉快了,就算是我都觉着不值当的。”

    ………………

    “这一次,若是不行,就写奏疏弹劾他。”

    “弹劾就有用了?别忘了,他可不是郭督师、连制军、张抚军那样朝廷下派的官员。只要福建的郑赐姓手握大军,就连皇上都是要捧着他的。”

    “就是嘛,撕破脸暂时还是没有必要的。先谈谈,咱们再拉上王帅、韦帅、叶帅、陈帅和李帅他们的,人多势众,谈不妥也没事儿,只要能够捞到点儿好处就行!”

    “王帅他们还好说,可陈帅和李帅不是与那厮穿一条裤子的吗?”

    “现在可未必了,这一次逃亡的军户里面,新宁县和阳江县也不少,都去了广州那边儿,我看陈奇策和李常荣也未必心里就能舒服了。”

    “……”

    新宁县以及安插在临近几个县的明军将帅凑在了一起,商讨着关于军户大量逃亡,以及广州那边诸如龙江县丝织工坊之类的新兴企业的大肆招工。

    军户逃亡古来有之,毕竟军户的生活状况和生活质量远远无法与民户相比,皮鞭、军棍组成的军屯更是使得那些被强逼为军的民户们更加向往过去的生活。但是,后者对此的推波助澜却是毫无疑问的。旁的不说,据他们所知,最近的这个月里,顺德县已经有了开始赶超新会县成为军户逃亡首选地区的趋势。而这个趋势,更是他们绝计不能容忍的。

    有组织的串联在骑兵信使的快速往来间迅速构成,罗定州的总兵官韦应登、叶标二帅接到书信后当即就表示举双手双脚赞成,恩平县的虎贲将军王兴稍微犹豫了一下子,但是很快也对此了表示了赞成的态度。相较之下,新宁县的凌海将军陈奇策和阳江县的海陵岛参将李常荣则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尤其是后者说出来的话总有一份含糊其辞的意味。

    “我看,陈奇策和李常荣是打算再看看风向。”

    “这两个墙头草!”

    “也难怪他们,早前与陈凯是有不错关系的,这一次为了几个军户去得罪了那厮,大概也是不太愿意的。但若是咱们能够谈下来些什么,他们自然也不会不要。若是肯上道儿,到最后应该也能附和几句的。”

    有了这个基础,众将亦是说干就干,一众人直接就奔了广州而去,到了巡抚衙门更是直嚷着要立刻见到陈凯,必须给他们个说法才行。

    “这是广东巡抚衙门,还有没有规矩了!”

    广东巡抚标营总兵官林德忠前来汇报补充新卒的训练进度,见得众将带着他们的亲兵在巡抚衙门里大声嚷嚷,一嗓子吼出去就把这些将帅给吓了一跳:“抚军老大人日理万机,可是谁想见就见得?本帅姑且要提前预约,尔等一个个参将、游击、守备的,莫不是还要卡在本帅前面不成。现在,递了帖子,驿馆里等信儿去!”

    官大一级压死人,军中更是阶级分明的所在。明朝大小相制的祖制是有的,这些将帅也并非林德忠的直属部将,并非受其节制。奈何,大小相制归大小相制,阶级的差距依旧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尤其是在林德忠这么一嗓子,巡抚衙门的卫队也纷纷涌了过来,他们反倒是被包围在了这么一小个区域里面。

    双方本就并非同一派系,这年头儿明军之间互相吞并的事情也并不少见,再加上他们在巡抚衙门里大吵大闹的,被人拉出去打一顿板子也是自家授人以柄了的。

    原本是打算先声夺人,在一开始的气势上占得先机。这些年他们与文官的嗓门也都是高上几度的,惯常如此,也就没有再多想旁的。可是眼前的这副情状,却不由得他们不想想这是在哪位文官的地盘儿上。此间看着这一把把被握在手上的刀柄,尽作那蓄势待发之状,众将也只得灰溜溜的出了巡抚衙门,照着林德忠的话说回驿馆里等信儿去。

    惯性思维好像在陈凯这边儿是不好用的,此间也只得递了帖子,等待召见。不过到了第二天他们便听说了陈凯例行休沐,带着夫人和一双儿女出城游山玩水去了。奈何,有了林德忠那一嗓子,他们也没敢去打扰了陈凯的好心情,只得继续在驿馆里面等待着召见的消息。

    城里面儿,诸如镇海楼、拱北楼什么的前两次休沐陈凯都带着家人转过了,顺带着还去了一趟码头那里的纪念碑,对儿女进行了一番“爱国主义”教育,顺带着在媳妇、孩子们面前吹了吹牛逼。此一遭,却是要逛一逛城外的白云山,那里风光独好,在明清时的羊城八景里单单是此处就占了其三。

    “蒲涧濂泉、景泰僧归、白云晚望,这一日怕是看不完的。不过,却也不急,咱们在广州城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

    “夫君是在嫌弃我们娘三儿走得慢吗?”

    “没有,没有,为夫哪里会这么想啊,娘子想多了。”

    平日里忙于军务、政务,陈凯从来都是雷厉风行的,再加上此处早已来过了,直奔着景点儿,对于路上的风光便远不及郑惜缘他们看得那么仔细。此间,陈凯表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欲,当即便引得郑惜缘噗嗤一笑。旋即,便道了一句:“妾身就开个玩笑罢了,夫君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妾身平日里在家中是多么凶悍”的话来。

    “哼,知道为夫的手段了吧,以后还不乖着点儿,小心落个悍妇的名声。”

    趾高气扬,夸张得做出一副自以为得计的模样。见得陈凯如斯,郑惜缘又是差点儿笑出声来,倒也一点儿不肯示弱,当即便回了一句:“妾身若是悍妇,夫君也得被人说是惧内。都是正二品的大员了,羞也不羞。”

    算来,成亲已经两年了,这双夫妻却依旧犹如是新婚一般打情骂俏,甚至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换做是承平时,陈凯这般少不了要被御史、巡按之流的言官弹劾一个无人臣体,甚至因为郑惜缘有所回应了,弄不好还要摊上个闺门不肃的罪名。但是现在这年儿,广州城天大地大老子最大,那些侯爷、伯爷什么的都要听从他的将令行事,更用不着担心旁的什么了,这大概也就是乱世文官最大好处了吧。

    陈凯一家子在城外游山玩水,好不快乐。城里面的驿站里,一众将帅还在那里干巴巴的等着,也不太好出门惹是生非,唯恐又被人抓了小辫子。紧接着,又是两天过去了,陈凯才算是腾出功夫来召见他们。只是没等他们的屁股落了座,陈凯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们再也坐不下去了。

    “本官忙得很,没时间管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打嘴仗,粤海商业同盟那边已经雇佣了一个千总队的讼师候着呢,直接去广州知府衙门里说去。若是没别的事情了,就到此为止,本官没那么多闲工夫。”

第五十一章 渐变(六)

    陈凯的强硬态度一如半年前的那次商讨补偿协议的谈判,无有半点儿变化。若是非要说有的话,那么就是比之上一次更要强硬了几分——这回连话都不给他们说的机会!

    门外的两个卫兵已经重新打开了大门,送客的架势已经有了,陈凯那边的手也在往茶盏上伸过去。众将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找找场面,倒是带头儿的那个参将一把拦了下来,随后行了礼,带着众将一同出了巡抚衙门。

    “那陈凯,实在欺人太甚了!”

    这话说出了众将此刻心中最真切的愤慨,一个个的自然是义愤填膺。奈何,这里是广州城,不谈那些驻防的军队,只说城里面儿那二十几万的广州百姓,哪个不是视陈凯为再生父母的,嘴里敢吐出半句不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给他们淹死在这五羊城中。

    片刻之后,好容易出了广州城,寻了个没人的所在,众将总算是得以发泄发泄胸中的愤懑。一时间,诸如什么目无王法、狂妄自大之类的词汇可谓是比比皆是。唯独的,倒是那一句“仗势欺人”却没有一个人想起了,似乎是不约而同的忘记了,亦或是他们的潜意识里早已明白了,陈凯确实是仰仗着郑氏集团的强大实力作为后盾才敢如此嚣张,但是郑氏集团能够有今天的实力,其中也多有陈凯的努力,其人的集团二号人物从来都是实至名归的,根本算不得那般。

    唾口大骂了一番,稍加纾解了一下情绪。奈何,现实问题还是摆在眼前的,陈凯对于那些商人的包庇态度已经可以用在脸上写明了“我不要脸”这四个明晃晃的大字了形容了,反倒是让人一时间无话可说了。

    讲理,那一个千总队的讼棍他们肯定是讲不过的;论横,陈凯三两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更别说是这广州城以及周边地区驻防的那数万的明军,尽皆都是为陈凯之命是从。

    文的、武的,他们摆明了是都不够看的。若是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只怕是他们串联的那些盟友,那些兵力更为强横的将帅们只怕是也未必会跳出来帮腔,最后反倒是平白的在整个广东地面儿上把颜面丢光了。

    陈凯从来不是个好招惹的,这个情况他们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一次陈凯连话都不给他们机会说,等了几天,直接就送客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强硬了,而是全然不拿他们当一回事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去肇庆,请连制军为咱们出头!”

    说起来,事情已经出了一个多月了,如果算上百姓逃亡新会去垦荒的,那就时日更久远了。这期间,他们一直忙着串联众将,拉拢那些麾下军队实力更强的将帅作为依仗,但却一直没有去向他们的直接领导——两广总督连城璧求援。并非是觉着连城璧并非是陈凯的对手,而是他们与连城璧之间本也有着一些猫腻儿,并非真正的亲密无间。

    “这一次,西宁王出征,把肇庆府包括府城在内的一州六县之地都交给了连制军。连制军倒好,硬是留着西宁王的部队继续驻守,自家要组建督标,却不肯把地盘儿分给咱们驻防,分明就是防着咱们呢。”

    “就是嘛,粤西众将,他就信得过那个绣花针。这也难怪,当年绣花针就抚就是他一张利嘴说下来的,后来为其向朝廷请封的也是他,在鞑子势大时与其一同驻防文村,为其奔走招兵、搜集粮草的还是他。估摸着,若非是陈奇策和李常荣与陈凯勾勾搭搭的,他还需要绣花针在恩平、文村一带钳制的话,只怕早就将其调到肇庆府城去了。”

    文官掌兵,更多的还是掌控统兵的将帅,所以文官大多在扶持上会有倾向性,比如孙承宗之于马世龙、袁崇焕之于祖大寿、侯恂之于左良玉,皆是如此。连城璧与王兴的交情可以用生死之交来形容,早已超乎了寻常封疆文官与麾下武将之间的交往。比之其他将帅,连城璧更加信得过王兴是应有之义。但是,连城璧并不肯把这些地盘儿交给他们驻防,原因也并非是那么简单。

    “还不是怕咱们像韦帅、叶帅,以及高州府、廉州府、雷州府那边的漳平伯爷、邓靖氛他们那样,把着地方的权柄不放。可他也不想想,现在这世道,哪一处不是咱们这些武将为大明撑起一片天地。”

    “就是嘛,西宁王殿下、福建的郑赐姓,甚至就算是贵州的秦王殿下,哪个不是武将。陈凯确实是有本事,这一点咱们也不能无视了,可是说到底,他还不是郑赐姓的幕僚出身,就算是地位高了,可跟脚却不能忘啊。”

    说着说着,又转到了陈凯身上。其实,他们一直也觉着是没有必要来平白招惹陈凯的,因为陈凯在广东是有郑氏集团的人马,甚至直接向他本人负责的将帅官吏,与寻常的文官是截然不同的。坐镇地方、统兵御敌、收复失地,这些陈凯手下的那些将帅们足以胜任,论及战斗力,其麾下各镇也远胜于粤西明军各部,大抵也就是比李定国的本部兵马稍逊个可以忽略不计的些许来,根本用不上他们,所以无欲则刚。

    陈凯如斯也就罢了,现在连城璧那边也在明里暗里的扶持王兴上位,他们这么去求了,便是伏低做小去的。能够得到连城璧的支持,可能性倒是很大,但是相对的,人家总督出头去和巡抚斗法,总不能是半点儿好处落不到吧,到最后弄不好他们就连现在手里的权利和自由度都要吐出去不少,怎是一个得不偿失。

    奈何,遭此羞辱,不去找回场子是不可能的。而要找回场子,以着他们的实力,假使沙场放对,用不得其他各镇,一个抚标就能把他们全收拾了,更别说是逼迫陈凯就范了。

    商议妥当,众将便直奔着肇庆而去。那里,素来是两广总督的驻节之地,陈凯就任了广东巡抚,以更好地确保广东的军事防御,连城璧便回到了肇庆府城,也算是名正言顺。这近半年来,连城璧的主要工作就是恢复肇庆府北部的生产,等到李定国的大军西进,更是兼了转运之责——比之三水,肇庆更加接近明军此番的第一个目标梧州府城,沿着西江的航道,军需物资源源不断的供给而上,就宛如是血管为身体输送养分一般。

    近半年的殚精竭虑,李定国正式启程以来,连城璧还在设法筹集粮草、银钱和武器装备为接下来筹建两广总督标营做准备。

    清军入关如今已经是是一个年头了,连城璧看得分明,若想成事,确实还是要掌握可信赖的军队,何腾蛟、瞿式耜是这么做的,堵胤锡也是这么做的,文安之现在正在这么做着,而陈凯算是另辟蹊径,但是也已经算是殊途同归了。至于他,信任王兴,一是二人的交情莫逆,其二则是他是相信王兴是个胸怀忠义之人。用其人,比之其他军阀总要放心一二。而这支督标,亦是他作为朝廷下派文官在竭力为永历朝廷构建值得信赖的直属武力的努力。

    粮食、银钱、军需之类的资源,肇庆府北部的各州县是来源所在。另外还有些广州一战的分润,只可惜那些都是有数的,越用越少。至于人员方面,士兵源于招募,本地或是广西为佳,军官他则打算先从王兴那里抽调一些。当然也并非是只用王兴的部将,粤西其他将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人员方面混杂起来,文官才能更好的为朝廷掌控这支力量。

    一如广州城里的陈凯,肇庆府城里的连城璧同样是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对于广州那边的情状他也并非是一无所知,尤其是在广州西部尚有大批由他和郭之奇任命的文官在的情况下——哪怕是形势比人强,那些县官儿们不敢硬抗陈凯的政令,但是暗地里通报个把消息,却还是轻而易举的。

    比之那些将帅,消息更早的传到了连城璧的耳朵里。总督衙门的二堂里,连城璧听过了报告,面上却是阴晴不定,身边一个极亲信的幕僚赏了报信之人以银钱,便让他暂时退了下去。随后的,便转向了连城璧那里。

    “制军?”

    他是王化澄从金溪带来的乡党,后来王化澄死后便跟了连城璧,同样还是乡党的关系,比之旁人自然也更加信得过。这份亲近的身份,使得他知道更多的内幕,旁的不提,只说此一番,从最开始的肇庆百姓逃亡广州,到众将串联往广州去讨说法,再到那灰溜溜的离开,无不是在连城璧的监控之下,甚至就连高明县那边的口子始终不去堵上也是连城璧刻意为之,等的就是那些将帅耐不住性子。

    打仗,文官自然是比不过武将的,但若是论及政治斗争,后者的平均水平还不够给前者擦鞋的呢。

    如今,事情的发展一如连城璧所料,本当是按部就班的将计划实施下去,一边借粤西众将的力量来挤压陈凯吐出些东西来,一边借陈凯的反击来逼迫粤西众将,同时还可以借机树立权威。政治斗争从来都是这样的,哪怕是这三者仅仅收获其一,对于原本就没有损失什么的连城璧,亦或者说是对于永历朝廷而言都是大大的好事,总算是有所收获的。

    奈何,这时候,估摸着众将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了,连城璧反倒是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了起来。幕僚在旁,稍加提醒,连城璧抬眼看了看他,只是叹了口气便道出了心中所思。

    “郭督师派去福建的人已经回来了,消息送到郭督师那里,昨天又转到了我这里……”

    早在陈凯抵达新会协助破城之际,郭之奇和连城璧就对清廷在福建统治秩序的突然死亡存在着疑虑。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尤其是陈凯表现得太无所谓了,这便不由得让他们不产生怀疑。

    可是当时的战事正炽,所有人将心思尽数用在大战之上都唯恐不够,哪里还有功夫派人去福建探查一个疑问去呢。

    如此,便一直拖到了战事彻底结束,李定国确定了要离开广东,双方便进入到了对广州城以及广东掌控权力的争夺战之中。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郭之奇派了人到揭阳老家,由揭阳郭氏家族设法往福建探明真相。而得到的真相,经过了一番推敲之后,更是称得上一个触目惊心!

    “利用鞑子遣使议和的机会,做了个扣儿,如同是开闸放水似的就把一个省的经济给玩崩了。陈凯的手段,我是早有见识过的,但是现在想想,尤其是这么一对比的话,好像他对上郭督师和我的时候,从来都是没有用尽全力的。”

    陈凯的政治斗争手段不甚老辣,但是胜在花样繁多,每每都是出乎旁人意料,且能够切中要害,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可是对于连城璧而言,当他们已经使尽了全力了,而对手不光是接下了他们的招数,竟然还能有所保留,这已经不止是让人觉得恐怖那么简单了,或许有些事情如果换个思路的话,也许会有另一番的结果也是说不定的。

    天色已经不早了,下值的时辰悄然到来之际,城外的驿馆也传来了消息,说是驻扎在新兴县以及肇庆府和广州府南部几处汛地的将帅一同赶来,说是有事求见连城璧。

    这时辰,城门按照往常是已经都关了的,对于他们而言就是还可以有一夜的时间考虑清楚,并且做好相应的准备工作。但是,时间随着连城璧的思索而流逝,始终在旁等待的幕僚总觉着好像并不怎么够用似的。

    “制军?”

    已经不是第一次出言问询了,就幕僚看来,比之王化澄,连城璧毕竟是在官场打拼的年份太少了,经验不足的问题此间显然已经影响到了决断速度上面。但是,作为金溪的老乡,同时通过王化澄的遗泽他们还可以连上国舅爷王维恭那里,不光是他这样的幕僚,就连帝后也同样对连城璧报以极大的期望,他便不得不加倍努力的为其做好赞画的工作。

    “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做出了决断,连城璧在第二天一早便接见了前来告状的粤西众将。对于他们的诉求,连城璧自然是明确的站在了他们的一边,但是未免造成督抚不和,走上当年广宁沦陷的旧路,从而败坏了国事,连城璧表示会先给陈凯写一封书信,询问一下关于肇庆府百姓往广州逃荒的事情。等陈凯有了答复,再行继续跟进。

    哄走了这些粗线条的武将,连城璧的书信也直接送出了肇庆府城。书信的措辞相对温和,于他而言,这一次是最没有必要搞什么横眉冷对的,温和的借力、温和的挤压、温和的逼迫,同时温情脉脉的坐收渔利,如此足以。

    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最最简单的开始。奈何,就算只是这么个开始,没等书信送出去肇庆府的地界,连城璧那边就接到了新的消息。

    “粤海,商业,同盟!”

    断断续续的念着这六个本该连做一起的字眼儿,神色间,却是恍然大悟。

第五十二章 渐变(七)

    时间倒退至粤西众将被陈凯三言两语打发出巡抚衙门的那一日,广州城一切如旧,并没有什么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地方。便是那个千总队的讼师也只是接到了邀请,一旦需要他们效力的话,粤海商业同盟便会付给他们以薪酬,仅此而已。

    一百多个讼棍开启嘴炮大战粤西众将的场面由于后者的退避而未能上演,实在是中国司法史上的一大遗憾。所幸的,在香港,那里的广东贸易商社的总部里,另一场对峙却悄然上演,送算是把今日的档期给补上了。

    广东贸易商社的会议大厅里,商社的大掌柜的兼粤海商业同盟的委员会主席蔡诚坐在一面,身旁的几个人,有商社的管事,也有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还有个是陈凯府上的管家,代表如今负责广东贸易商社的第一大股东以及粤海商业同盟的总后台陈凯的正妻郑惜缘,于此间,以便于更好的贯彻陈凯的意志。

    长桌的另一边,却是海陵岛参将李常荣的一个堂弟,素来是负责与外界贸易的,甚是亲近。这一遭在此,则是其堂兄应了陈凯的邀请,前来商量商业合作的相关事宜。

    “家兄如今领阳江一县、海陵岛及周边水域,素来是以陈抚军马首是瞻的。不过,双鱼、海朗那两处千户所的守将……”

    “李掌柜,咱们这一次只谈做生意的事情。军政事务,在下没有这个权利,抚军老大人也没有责成在下来与阁下商讨,也没打算在商业上的事情里掺杂进了其他的东西。”

    “蔡掌柜说的是,是小弟多嘴了。”

    对于武将,尤其是当今的武将而言,麾下统帅兵马数量,节制地盘大小,这些都是能够与身份地位直接挂钩的——金声桓、李成栋反正,他们便自有了国公的爵位;大西军扶明抗清,便有了一个亲王和两个郡王;郑成功兵强马壮,水师冠绝东南沿海,据说这一遭朝廷说什么也要给一个郡王的爵位才像话,而且这还是在郑成功偏居东南,与朝廷离得太远的情况下。

    李常荣是海陵岛参将,从很早就是了。区区一个参将,自然不能满足他对官爵的渴求。广州一战后的封赏还没有下来,赐爵大概是轮不到的,但是能够分他一县之地,总兵官、挂印将军却还是可以指望指望的。但是,想要再进,就只能设法扩大军队规模。如此,有了更大的地盘,对于这般也是更加有利的。

    此间,李常荣的堂弟一开口想要为其兄争取那两个千户所的地盘,当即就被蔡诚给否决掉了。双鱼所和海朗所分别位于阳江县的西东,这一县两所共同控扼着整个肇庆府的海岸线,以李常荣和他的亲信们看来,他们是与陈凯有着良好合作关系的,争取这两个千户所的控制权,对于双方都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奈何,蔡诚一开口就将此事给否决了,应下了话来,李常荣的堂弟却不由得思量,思量着或许陈凯并没有打算就此与连城璧,与整个粤西文官集团和粤西众将们开撕。既然没打算爆发直接冲突,那么插手肇庆府的事宜就不合道理了。

    能争取的就要争取,不能争取到的也切勿强求,以免遭了陈凯那边的忌讳,影响到日后的合作,那就得不偿失了。

    出发前,李常荣是这么嘱咐他的堂弟,堂弟自然也是记在了心上,不敢须弥或忘。此间蔡诚如斯,他便立刻将此事抛诸了脑后,继续谈着方才的合作事宜。

    “蔡掌柜的意思是,由家兄组建一商社,加入到粤海商业同盟之中。小弟理解的,可是这个意思?”

    “确实如此。”点了点头,蔡诚继续解释道:“一旦加入粤海商业同盟,须得按照本组织的规定行事,任何破坏规矩的行为都将受到处罚。这一点上,是为了维护商业的有序进行,抚军老大人建立这个组织之初就曾与之下提到过,无论是谁都不能坏了规矩。我想,李掌柜也是守规矩的人,是吧。”

    “那是,那是,家兄在肇庆府南部守卫海疆,盘查走私,素来都是按照陈抚军的要求去做的。”

    确定了合作的基础,蔡诚那边亦是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一挥手,便有人上前将粤海商业同盟的相关规定递到了李常荣那堂弟的面前,由其逐字逐句的理解。若有不明所以的,蔡诚也会不厌其烦的进行讲述,总要确保对方能够领悟这一组织的精神才是。

    一谈,便是整整的一上午。到了午饭时分,蔡诚邀请李常荣的堂弟一起到香港岛上最好的一处酒楼用餐,据说那里的红烧乳鸽做得比府城里的名厨都不差。奈何,李常荣的那个堂弟也知道此事之重要,连忙告辞赶回了海陵岛。

    李常荣如今已经从海陵岛上搬到了阳江县城,日子自然是比以前滋润太多了。不过,海上的巡查任务,以及针对舰队的操练等事,却还是从不敢有一丝疏忽的。此番在此,便是操练水师,不过更重要的还是避开粤西文官集团的耳目的情况下尽快确定香港那边的消息。

    兄弟一旦见了面,在堂弟的讲解之下,李常荣很快就弄明白了粤海商业同盟此法拉他入伙的目的所在。权衡,是不可避免的。同时的,李常荣也在翻来覆去的询问着那些组织的规定,直到约莫是想明白了的那一刻。

    “陈抚军,只怕是从来没有只想做生意那么简单。”

    “那,咱们还跟着过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这粤海商业同盟日后弄不好就是个吃人的怪物,现在不过加盟其中,难不成日后等着被生吞活剥了还?”

    海陵岛与香港岛之间尚有不少的距离,李常荣这边确定了加盟的事宜,他堂弟便连夜启程赶了回去。这期间,蔡诚与陈良策的代表也已然完成了加盟的仪式。

    如陈奇策、李常荣这样的后来者,若是按照规定的话,须得从预备会员开始熬资历,过了审核期才算正式入会。不过,当初在制定规矩的时候,陈凯明言是要给郑氏集团留一个后门,设置了一个同会员的制度,专门用来拉盟友入伙的。这个同会员与正式会员相比,享有正式会员的一应权利,唯有推举委员会、进入委员会以及针对大事表决的权利是没有的,依旧需要过了审核期才能成为了正式会员后才能享有相关的权利。

    原本的,后门是留给郑氏集团的,因为陈凯与郑氏集团之间渊源甚深。如今,陈凯需要继续扩大粤海商业同盟的影响力,同时分化反对势力,与委员会在广州的委员们商议过后,便直接派人拉了陈奇策和李常荣入伙——他们都是多年的盟友,尤其是前者,共过生死的交情,此一番便是通过共同的利益来进行更好的捆绑。

    几乎是与此同时,肇庆府以西的罗定州州城之中,原本分据这一州的韦应登、叶标二帅并肩坐在了一处,面前却是一个商人打扮的年轻人立于此处,侃侃而谈。

    “罗定州这里有铁矿,也有石灰,生产粗铁料是闻名广东一省的。佛山如今需要粗铁料来恢复生产,打造武器、农具……”

    商人前来,谈的依旧是合作。佛山的制造局分局建立已经是在广东巡抚衙门里立了项的事情,以着潮州制造局的例子,肯定是需要大量钢铁的。佛山不产铁矿,但是可以对粗铁料进行精加工。可是从来佛山最大的粗铁料供给地罗定州却在粤西众将的手里,就算是运完广州,也要通过肇庆府的地界。再加上肇庆府城那边新近建立起了一处工坊用以打造和维护兵器,如此一来,韦应登和叶标也不好明着与陈凯交易,这里面就需要中间商的存在,而这个年轻的商人便到陈凯那里毛遂自荐,请了这份差事。

    就在韦应登和叶标面前,商人侃侃而谈,将恢复罗定州粗铁料生产的必要性一五一十的摆在了明面。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利润的问题。

    “二位大帅,种地每亩能打多少粮食,三石多一些,敢问小人说得没错吧?”

    罗定州的粮食亩产能够达到四百斤,这个数字比之全国平均水平肯定是要高的,但是在广东一省,却也不过是很一般的水平。韦应登和叶标都是从广西杀入罗定州的明军,算不得当地的,但是从永历七年就到此打拼,虽期间有被清军驱逐的,但是多年在此争衡,李定国二次入粤以来至今有盘踞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对于此间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商人的功课做得很细致,二人对视了一眼,亦是点头表示肯定。紧接着,似是受到了激励,那商人当即便是再接再厉:“粮食,一石也就一两银子,现在各府县都在拼命种粮食,琼州还有商人从安南那边收购粮食,只怕是一两银子都维持不住了。可是这罗定州,每座铁炉日产铁三千六百斤,一年下来就是一百三十一万四千斤!”

    如此巨大的产出,同样是由同样数量不匪的人力所支撑的。根据史料记载,罗定州的铁炉每座需炉工、矿工、烧炭工、运输工等近千人,如此才能维持铁炉的运转以及铁料的产出。但是到了这个规模的产出,区区近千人的工资也就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问题了。

    事实上,按照明朝制度,罗定州的一座铁炉每年征税一十八两七钱五分,附加征收科场费五两,军需弹药银二十一两,总计为四十多两。这个数字看上去不多,但是比罗定州所收的酒税和墟场山漆土特产税却还要多,是州中的一项重要赋税。

    如今的罗定州是控制在军方手中,税赋方面,就算是一定要向肇庆方面意思意思,其实数量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这里面存在着的巨大利润,使得明清时罗定州的官府、士绅、商贾、百姓们在采矿、冶炼方面趋之如骛。

    剩下的,无需说客再多说些什么了,韦应登和叶标的眼里面早已经被那些即将到来的黄的、白的恍得晕晕乎乎的。奈何,这里面还有一个实际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罗定州的人口锐减,人力不足,而本地的农业生产也已经崩溃了,既没有人,也没有粮食,已经不能像承平时那样支撑起一个采矿、冶炼的产业来了。

    “这个问题嘛,小人曾向抚军老大人请教过,抚军老大人当时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叫做粗铁换粮食计划,小人以为很有意思,二位大帅可以考虑考虑。”

    ………………

    战乱导致粮荒和逃难,有粮食就能设法招来临近府县亦或是藏到山里的百姓,这是最显而易见的道理。

    韦应登、叶标那里还需要时间权衡利弊,尤其是这里面很可能还要涉及到政治站队的问题。但是,无论什么时候,财帛动人心都是不可改变的现实,在真金白银面前,需要做的往往就是如何运作,而非是要不要做。

    这边,佛山制造局方面与罗定州方面的谈判尚在进行,在韶州府的清远山,那里曾是义军首领王翰的地盘。陈凯收复韶州府,王翰那边由于早前是与郭之奇、连城璧联络的,再加上陈凯的突然出手,双方并没有产生什么交集,但是这一次,佛山方面并不打算把所有的铁料命脉都握在韦应登和叶标的手里,粤北的铁矿就提上了议事日程,而王翰的地盘上便有铁矿的存在。

    比之罗定州那边,王翰的情况大有不及,没有正式的编制,也没有在大战后分到实际控制区,依旧是个盘踞在山中的义军武装。这一遭,佛山方面派人来谈判,双方在官职和白银面前很快就达成了默契,速度远比罗定州那边要快上许多。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广州城。在广州城那里,包括陈奇策、李常荣刚刚组建起来的商社代表在内的粤海商业同盟能够抵达的会员汇聚于广州城的分部会议厅,听着台上陈凯的演讲,掌声此起彼伏。

    “广东一省,百废待兴,如果按照常例,官府会任由百姓自行恢复生产,做得最多的也就是在吏治和基础设施上面的维护和营造。那是道家无为而治的手段,放在承平时还好,但是今时今日,虏强我弱的态势尚未改变,本官以为还当更多的发挥本省商贾的力量,凭借着商业行为来加速民生的恢复。”

    “管子曾经说过,仓禀足则知礼仪,衣食足则知荣辱。本官坚信,无论是种田、做工、还是经商,只要是正常纳税,就应该得到公平对待。所以,任何胆敢妨碍正常商业运作、破坏商业秩序的行为,都是不可容忍的!”

    注:关于罗定州产铁数据出自明末清初遗民屈大均的《广东新语》,其人的另一部作品《皇明四朝成仁录》中记载了很多关于明末清初烈士的殉国细节,包括拙作中永历四年广州大屠杀中广州四卫及协守军官殉国的记载皆是出自此处。

第五十三章 定位

    单纯从商业的角度上,广东当前的状态,如果按照正常的恢复方式,那么就是官府鼓励民间的农业生产,而商贾们则各自为战,投资工坊、商铺,同时微量的刺激经济作物的种植,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甚至往往为了确保资金的稳定性,保守一些,将银子埋进地窖里也是最不少见的。

    强汉立国之初,国家奉行无为而治,数代之后,民富国强,由此历朝历代经战乱过后,往往皆是如此。区别,无非就是手法和名义上有所不同罢了,但是内涵上却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封建官僚的习惯大多是如此了,比如肇庆府的连城璧、高州府的张孝起,他们大多都是这么做的,甚至包括福州府那边的卢若腾,其方法上受了郑氏集团的影响,但实际上的内质却依旧是这般。

    陈凯,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正常的文官,更不认为他应该是一个正常的文官。既然不正常了,那么就更应该做些不正常的事情,这样才能名副其实。

    “以顺德为例,粤海商业同盟的商贾们集资参股,筹集大量的资金。当然,这里面也包括咱们陈家的。靠着大量的资金投入到顺德县的蚕桑、丝绸产业上面,利用现有的桑树林,雇佣百姓种桑养蚕,丝绸有了原料,同时打造水转大纺车,以水力机械代替人工,加快生产效率。而有了丝绸,既可以售卖,也可以考虑诸如印染、刺绣等方面的产品价值提升,利润上是绝对有保证的。”

    “这里面,资金是粤海商业同盟筹集的,桑树林、土地是顺德本地的。人力上面,有顺德本地人,也有临近府县逃荒而来的百姓。人做工,是要吃饭的,而顺德要竭力种桑养蚕,那么粮食就需要从其他府县运输,可以带动其他府县的粮食生产,本地只要种植一些菜蔬就够了。如此,凭着蚕桑、丝绸产业,就可以盘活整个顺德县以及周边区域的经济。”

    在郑惜缘面前,陈凯无有保留的将粤海商业同盟在顺德县的布局娓娓道来。前者,听之过后,亦是恍然大悟。

    “那么,佛山也是同样的道理,对吗?”

    “是的。”点了点头,陈凯肯定了郑惜缘的想法,进而继续解释道:“佛山的定位从来都是粗铁精加工。本地的人口减少,粮食产量低不怕,可以从别的地方运来,而水力机械则可以取代大量的人力,对于生产效率的提升显而易见,这也正是我当初默认了郭之奇和连城璧带走大量的佛山铁匠的原因所在。”

    “粗铁料方面,通过利润的分润,我们可以从罗定州和韶州府大量购入,韶州府不提,罗定州如今一样面临着人口和粮食的双向短缺,我们只要将粮食运过去,他们就不需要进行粮食生产。久而久之,他们对于我们就会产生依赖性,成为我们的经济殖民地。”

    陈凯的思路有些跨时代,郑惜缘听得不甚明白,尤其是那个殖民地的词汇,更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才能大概的明白其中的涵义。

    “夫君的意思是说,我们要用商业手段控制陈奇策、李常荣、韦应登、叶标以及王翰的财政命脉?”

    “可以这么理解。但也并不尽然,确切的说是这事情从来就并非是那么简单的。”

    纯粹的剥削,陈凯并没打算用在盟友的身上。在经济上,无论是加入粤海商业同盟,还是签订合约,都是要分润给盟友以足够的利益。这些利润并不是陈凯平白送给这些人的,他们的投入都会在生产、销售的过程中创造更多的利润。

    “那么,与森哥哥那里……”

    粤海商业同盟终究是一个商业组织,这与郑氏集团就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交流、重叠,乃至是冲突。如何确定双方的关系,这将会影响到陈凯在郑氏集团之中的地位,以及双方各自的未来发展。对此,侧身躺在陈凯的怀中,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了疑问和担忧。

    轻抚着枕边人的秀发,陈凯继而流露出了一个颇有些怪异的微笑来:“缘缘,你知道吗?每次你称呼大木作森哥哥时,我就总觉得怪怪的。”

    “森哥哥是从小看着妾身长大的兄长,夫君则是与妾身相伴终生的良人。这个醋,夫君吃得好没有道理。”

    柔荑轻抚着陈凯的面庞,含情脉脉之中,一丝得意在池水中徜徉。旋即,青葱收拢,指尖轻触而过,化掌为拳,拇指与食指轻捏,调皮一笑。只是未等陈凯做出反应来,柔美的女声,略带哀求的响起:“夫君又要做坏事了。但是,不可以欺负森哥哥,好吗?”

    神情之中,略带伤痛,想来是当年枪杀郑芝莞的那桩旧事。那曾是二人之间的一个疙瘩,险些,便因为那一桩事情而分道扬镳。回想当初的那一瞬间,陈凯自问是没有任何错漏的,那样的局面,唯有断然处决带头逃跑的守将才能震慑住军心,从而守住中左所城。只是对于郑惜缘而言,郑芝莞是否是立了军令状的守军之首与她无有半分干系,对她而言,那只是个从小待她极好的叔伯长辈,是真正的亲人。

    郑芝莞如何,陈凯从未有过半分动容,哪怕双方一度相交甚欢,可是在郑芝莞出逃的那一刻开始,为国家计,便是仇敌。但是眼前人流露出的那份感伤,看在陈凯的眼中,却是感同身受,只是他很清楚他到底是为谁而痛罢了。

    “若非大木,八年前我已死在潮州;若非大木,童生尚且不是,我焉能有今日之尊荣;若非大木,如此佳偶,也绝难有此缘分。对于大木,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他。”说到此处,陈凯以着从未郑重的神情看向枕边之人:“我,可以发誓。”

    话一出口,哪知却立刻被那小手生生堵住了后面的话。视线所及,郑惜缘焦急的摇着头,哀求的神色,一如刚刚向陈凯请求不要伤害郑成功之时,更甚良多。

    小别新婚的一夜,夫妻二人谈了太多,很多东西郑惜缘一时间也吸收不了,陈凯也没打算填鸭式的硬塞进去太多的她根本理解不了的东西。挑挑拣拣的说了不少,余下的,便需要她自行去理解了。

    记忆,因台下的一个大着胆子问出口的声音而唤醒。转瞬间,陈凯已经缓过神儿来,一如当时向郑惜缘解释时那般,非常明确的向在场的会员们讲解粤海商业同盟与郑氏集团之间的关系定位问题。

    “国姓那里的贸易主要是由建平侯负责的,本官与国姓早有默契。这粤海商业同盟主要负责广东本省的贸易往来和产业扩张,而对外贸易方面,则将货物转售与建平侯,由其负责向海外及福建、浙江、南直隶等处发卖,本省需要的货物,也由建平侯方面负责收购。”

    “抚军老大人,但若是建平侯那边刻意压低价格或是抬高售价呢?”

    如此定位,粤海商业同盟便更像是一个广东本省的产业联盟,而将最大利润的海洋贸易尽数交托给了郑氏集团来负责。此一声,亦是其他会员的担忧所在。除此之外,他们更有很多担忧的东西,只是未及说出口罢了。

    “价格方面,自有本官与建平侯说项,力保本组织会员的利益。另外,对他省或是海外的贸易也并非是尽数交在建平侯的手上。对于内陆的省份,比如广西、湖广、江西等处,我们也可以自己去做。况且,咱们只要将产量提上去,就凭建平侯的那点儿船是根本运不过来的。说到底,咱们依旧可以自行组织船队进行海贸。”

    郑氏集团的海贸船只很多,但是需要涉及的地区也从来不少,分到广东这里的就少之又少了。所以,当初才会有广东贸易商社来作为本地贸易的补充。

    说到底,粤海商业同盟还只是个新生的商业组织,陈凯对其的定位也更多是立足于实业,而非是如郑氏集团那般单纯的贸易。这一点,并不仅仅源于防止双方出现过多的竞争,更重要的在于陈凯是从几百年后走过来的,他的知识储备告诉他,这样做才是对的。

    “海上马车夫终究会让位给英吉利、法兰西,历史上的郑氏集团也是被满清用一手迁界禁海便生生扼死在了台湾。我在广东,就要在这里做起来。想来,郑成功也一定能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历史上没有那个机会罢了。”

    如是思来,众人回味着他方才讲解的定位问题,约莫觉着这大概就是一个由他们参股的加强版的广东贸易商社。其区别,无非在于广东贸易商社从本质上是郑氏集团在粤海地区的补充,而这粤海商业同盟则是立足于本省的产业建设、升级、扩张。

    诚如陈凯开场时所言的那般,经过了连年的战乱,广东一省可谓是百废待兴。陈凯当年与郑成功协手收复潮州,潮州原本因基层失控而日渐残破的民生便得到了快速的恢复,如今只怕是连广州都没办法与其相比了。

    这是此消彼长之下的结果,但是照着现在的势头,如顺德县,以蚕桑、丝绸产业为龙头,整个县的民生在大量的资金涌入、在丝绸产业的巨大红利、在未来的美好愿景之下迅速得以恢复。回到承平之时,于顺德那里的官吏、士绅、商贾、百姓们而言,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毫无疑问,顺德模式是值得提倡和效仿的。同样的道理,佛山的钢铁基地也要按照类似的方式发展起来,而前期的技术积累,陈凯在潮州的制造局就都已经完成了。至此,无非是搞定原材料,把水力工坊建起来,就可以直接收获钢铁制品了。

    广州如斯,陈凯也打算让潮州府和琼州府的会员们前来学习先进模式,同时带动起那两地的产业升级。

    “诸君,本官还是那句话,咱们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但是,在座的都是良善商贾,并非那等靠着盘剥百姓、偷税漏税、损公肥私来积攒财富的奸商。咱们正常纳税、扶持地区发展、惠及民生,从而收获财富,一切诚如先贤管子的教诲一般。”

    “抚军老大人说的在理!”

    “就是这么回事,抚军老大人真说到了咱们的心里面去了!”

    会场重新被拊掌而赞的动静所充盈,在座的商贾,他们前半辈子,甚至包括他们的父辈、祖辈的一生都在歧视中度过。现在,陈凯给了他们以一条合理合法且能够快速发家致富的道路,更是为他们的努力提供了上承孔老夫子最为推崇的管仲的理论。用后世的话说,当时就高大上了有没有。

    会员们兴高采烈的欢呼着理论基础的诞生,同时更为他们日后的美好前景而喜悦。唯独是陈凯,在喜悦之余,暗自发笑,以后会不会又出了一个拜管仲的组织,会不会被那些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家伙讥笑作与娼楼妓馆可以一起磕头上香。

    “管仲啊,能者多劳吧。警察和黑社会都要拜关二爷,人家不也没说什么吗?”

    新一次的大会,陈奇策和李常荣分别的组建的商社成为了粤海商业同盟的同会员。这对于当前是绝对有利的,因为这样既可以扩大粤海商业同盟的影响力,更可以进行利益捆绑,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是,陈凯这边也要考虑麾下将帅们的感受——能够拉盟友入伙,自己人自然也是要照顾到的,否则反倒是会失了人心。

    具体的事情,陈凯还在运作当中。只是没等他那边把事情敲定下来,郑成功之前提到的那个广东按察使曹从龙却率先乘船赶到了广州城来赴任。按察使司衙门负责本省的司法,与王江负责的布政使司衙门一样,都是陈凯需要掌控在手中的。如此,这个人,他便必须要设法拉过来才行。

第五十四章 恣意

    从永历二年陈凯智取潮州,甚至从更早的隆武二年腊月开始算起,郑氏集团从南澳岛重新开始经营广东一省。

    最开始,仅仅是潮州一府,随后郑成功火并郑彩、郑联兄弟,重新夺取了郑氏集团原本的海贸中心中左所,进而将战略重心转移到了闽南。但是,随着广东局势的持续性恶化,尤其是程乡以及潮州西南部的重新沦陷,陈凯接手了潮州的军政事务,与郑成功形成了背靠背的模式。

    此后的几年来,如钉子一般扎在珠江口的香港,值李定国于肇庆府城外大热倒灶之际收复的琼州府,广州之战的战利品,以及近期收入囊中的惠州府、广州府西部、韶州府中部和南部。林林总总的算下来,郑氏集团在广东一省的控制区虽说比不得福建那般几乎是全省尽入囊中了,但也控制了广州、潮州、琼州、惠州以及大半个韶州的广阔区域。

    如此巨大的地盘儿,自然是需要大量的军队坐镇。起家的南澳镇,新任总兵官洪政管本部陆师和水营,兼顾守岛和巡防周边水域的任务;潮州府,中部有潮州总兵忠勇侯陈豹,南部有管澄海地方事总兵官洪习山,北部则有坐镇潮州府北部和惠州府东北部的忠匡伯张进。

    潮州府如斯,惠州府方面也有坐镇惠州府西部的新泰伯郝尚久,一个镇外加上一个城守协的五千大军。于琼州府那边,亦有负责水师的辅明侯林察、管陆师的琼州总兵杜辉和昌化副将蔡元。

    抛开这三个府,郑氏集团在广州府和韶州府集中了真正的主力部队。不算包括香港在内的地方部队,左提督柯宸枢、前冲镇周全斌、后冲镇柯宸梅、援剿后镇蓝登、护卫前镇沈明、护卫后镇陈魁、护卫左镇萧拱宸、护卫右镇沈奇、护卫中镇陈尧策、中权镇黄兴、后劲镇陈斌、铁骑镇王起俸、骠骑镇李建捷,外加上还有刚刚改换了门庭的安定伯马宝。数万的大军云集于此,若非是广东的民生状况不足以支撑进一步的战争,陈凯早就带着他们去收复失地了,也不会屯在这里那么长的时间。

    这么多的部队,军需粮草是其一,军饷的本色折色是其一,将帅们坐镇地方,尤其是这些军队中不少都是福建调来的,形同客军,总要有地方上的分润才能对广东有着更强的凝聚力,这亦是确保战斗力的一种途径。

    地方上的隐性补贴是一回事,如今有了这粤海商业同盟,陈凯拉了陈奇策和李常荣入伙,广东众将自然是不能忽略掉的。但是,如何进行,亦是不小的问题。是如郑氏集团那般以官商的形式参与海贸,还是如陈奇策、李常荣那般组建商社加入,陈凯脑子里倒是有了一个想法,但却还需要进一步的计算和权衡才能付诸于实践。不过,私底下陈凯已经向众将通了风,表示一定会照顾到自家兄弟们的,绝对少不了好处。

    军中的威望,陈凯自问还是有的,毕竟在广东掌兵多年,在福建也没少折腾,与广东众将之间多是有着不错的交情在。思考的时间还是有些的,但却也不能一直拖下去,毕竟迟则生变,更不好让希望渐渐的沦为失望。

    不过,在决定这些事情之前,陈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那就是与新任的广东按察使曹从龙作第一次会面。哪怕,无论是否能够把这个人拿下来,到按察使衙门为其布达都是少不了的——既是官场的规矩,更是他与郑成功之间的默契。

    “云霖,来之何迟?”

    是敌是友尚未确定,况且成亲之时,人家还送过一份贺礼。是故,得知曹从龙抵达的消息,陈凯放下手头儿的工作,降阶相迎。来人见得陈凯,亦是连忙上前行礼,却被陈凯一把扶住了。

    “你是兵部侍郎,我也是兵部侍郎,既是平级,何必如此。”

    “陈抚军是巡抚,下官只是按察使,正是该有个面见上官的礼数才是。”

    有行礼的动作,有行礼的说法,这便有了一个基本的态度在。有此态度,于陈凯而言就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随即,一把拽住了来人的小臂便直接往公事房走去。

    陈凯大步在前,来人亦步亦趋。细看去,却是个三四十岁的文官,并不似陈凯这般本就不是儒生,且常年掌握军政大权,早有上位者的气场。想来,其人虽是于这兵部侍郎的官位上多年,但鲁监国朝的兵部侍郎原本就是烂大街的,在中枢,可兵权掌握在那些明军藩镇和义军首领们的手上,兵部尚书能够插手到的尚且不多,何况一个侍郎。

    如此,身上到还有几分儒生的气质,一眼就能看了出来,只是凭着陈凯识人的经验而言,却总觉着此人的身上有股子能够动心忍性的气质若隐若现,最起码并不似寻常儒生那般的张扬,更别说是张狂了。

    陈凯不知道如此这般是否与他这些年的功勋闪得其他文官睁不开眼睛有关,但是隐忍二字,只要是感受到了一丝一毫,他便总觉着有股子不安在心里。

    顾不得这许多了,陈凯将曹从龙引入了二堂,两厢坐定,旋即对其笑道:“正好,得闻云霖到来,我特请了一人,与云霖应该有些共同语言。”

    “哦?”

    坐在椅子上,曹从龙微有疑惑,紧接着面上竟流露出了些许了然之色。然而,至此时,他却并没有把想法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如此举动,虽是未动,但是看在陈凯的眼中却比有所行动更加值得深思。此间,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陈凯亦是只当没有任何想法,谈及福建局势、谈及一路上的见闻,直到片刻之后,曹从龙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干脆表示有事情要与陈凯详谈,眼色却飘向了边上此后的下人。

    这是要密谈的意思,陈凯当然明白。或许是当年刺杀车任重的后遗症,陈凯已经不止一次幻想过遭遇刺杀的场面,此间曹从龙如斯,这样的联想再度浮现,却当即在挥手之间,付之一笑。因为,相见片刻,看步伐、看姿态,估摸着近身肉搏不出五秒钟就得被他制住——并非陈凯对自身的武艺有多么大的信心,实在是生死边缘的场面他是亲身经历过不止一次,单单是心理素质上就肯定比这个儒生气质的家伙高上太多。

    这边一挥手,在旁伺候的下人就识趣儿的退了下来。待房门关闭,曹从龙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确定不复有第五只耳能听得到此间的辛秘,随即便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陈凯的面前,竟是右臂前伸,小臂弯曲,右手握拳,虎口正对心脏,做出了一个天地会内部的平胸礼来。

    “地振高冈,一派西山千古秀。”

    曹从龙的音量不大,然则陈凯闻言,原本的笑意却是荡然无存。面上一凛,但却立刻恢复了镇定,站起身来,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同时回之以:“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的回答。

    “天地会莲花堂会员曹从龙,见过总舵主。”

    天地会!

    莲花堂!

    总舵主!

    有那一句暗语,陈凯约摸着已经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这一句说来,单单是那一个莲花堂,就更加说明了状况。因为当初陈凯吸纳卢若腾和沈佺期加入天地会时,二人便问及过日后若在福建建立分会的堂号,而陈凯回的便是莲花二字。这是陈凯按照记忆定下来的,再如广东便是洪顺堂,于此间仅限于他的记忆和卢、沈二人,既然曹从龙一开口便是这分管福建的莲花堂,那么就自然是那二人引他的入的天地会。

    想当年他与郑惜缘成亲未久,正是邀请卢若腾和沈佺期二人加入天地会之时,他们就曾提到过那海外几社的事情。他们对于几社的评价是持正二字,他们二人也是海外几社的成员,并且表示过海外几社六子也打算邀请陈凯入社,只是陈凯当时忙于广东的事务,便没有应下来罢了。

    可是,时至今日,卢若腾和沈佺期竟然还从里面发展了个天地会的会员出来。陈凯明明记得当时没有授权二人延揽旁人入会。倒是现在重新想想,好像他也没有禁止二人去做。

    既然如此,陈凯也不再谈及此事,只是默认便罢了。随后与曹从龙详谈,果然还真是卢若腾和沈佺期干的,而且这二人不光是把曹从龙拉进了天地会,海外几社的徐孚远、陈士京也同样是加入了天地会,只有张煌言现在还洁身自好,或者说是从前年就随张名振出征崇明,所以还没有来得及被拉进来。否则的话,那海外几社便几乎被天地会吞并了,真不知道陈子龙、夏允彝他们在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俞图南、沈光文、任廷贵、蔡应昌、王忠孝、任颖眉、傅启芳、钱肃遴?”

    “确实如此。”

    除了卢若腾、沈佺期、徐孚远、曹从龙和陈士京以外,曹从龙又向陈凯汇报了这段时间他们暗地里发展了的另一些会员。这其中,沈光文是太仆寺卿、俞图南是太仆寺副使、任廷贵是太常寺卿、蔡应昌和任颖眉是太常寺卿,而傅启芳和钱肃遴则是兵部主事。

    与海外几社的那五大位一般,陈凯听罢了他们的背景,也立刻将他们尽数划入了前官僚的集合中去。这在抗清人士中并不鲜见,按理说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问题在于,这些人全都是鲁监国朝的文官,那个钱肃乐更是故鲁监国朝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钱肃乐的七弟。而这其中唯一一个并非鲁监国朝任命的官员——隆武朝光禄寺少卿、永历朝兵部右侍郎兼太常寺卿王忠孝,其人现在也在金门与鲁监国朱以海为伴。

    秘密结社,本就不好付诸以文字,这是无可厚非的。可是让陈凯万万没想到的是,天地会的莲花堂,本应该是郑氏集团力量最强的所在,如今却成了鲁监国朝在天地会内部的小团体,这还真是让陈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了。

    是否鲁监国朝打算借天地会这个组织,借助于他的势力搞一把重新借壳上市的手段。这些,陈凯是无从得知的。卢若腾和沈佺期已经按照他们的眼光招揽了徐孚远、陈士京和曹从龙这三个鲁监国朝的旧臣,而这三人又顺势拉来了那一票人马,于他们个人而言都是信得过的人物,陈凯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但是,这却不得不引起了他的深思,以至于方才刚刚对曹从龙放下的戒心又重新提了起来,甚至比方才更重上一重。

    比之明目张胆的摆出来,并且正在发挥日趋巨大作用的粤海商业同盟,天地会一直都是陈凯的一枚暗子兼闲棋。对于江西、南赣以及福建的天地会会员们,洗脑是有的,但是其他方面的投入就显得微乎其微。管束方面,由于这个时代的通讯技术的缘故,相对也比较宽松。这样,确实有利于天地会的自我扩张,但是会否遭受别有用心者的侵入,却也同样是需要关注的。

    “这么说,是牧洲和复斋提议,由云霖向国姓输诚的?”

    “回总舵主的话,确是如此。除了在下以外,还有几位会员同样是解除了与鲁王殿下的密切联系,经储贤馆以及牧洲、复斋二位的举荐,从而得到了国姓的任命。现阶段,除了在下以外,都是在福建任职。”

    “果然如此啊。”

    曹从龙的这一次过来,除了是郑成功的任命以外,更兼有卢若腾向陈凯汇报天地会在福建的发展状况的任务。显然,福建的莲花堂已经开始有意识的渗透郑氏集团在福建的行政体系——他们想发挥更大的作用,但这是很危险的,与玩火无异。如今看来,这个组织已经有了必须加以整顿的必要,同时更要考虑到是否将其实体化、公开化的问题。

    需要考虑的问题实在不少,陈凯也没有打算立刻做出决断。而此时,外间的通报声传来。于是乎,陈凯示意曹从龙回到座位,关于天地会的事情便姑且不谈了。

    “长叔,云霖应该没有见过,倒是当年在浙东的旧事却还是值得叙叙旧的。”

第五十五章 隐忧

    王江和曹从龙确实是未曾谋面过的,但是通过他们都有过或深或浅交集的一些浙东抗清人士,比如王翊、比如张煌言、比如李长祥、比如冯京第,通过他们与这些人的交往,带出了一桩又一桩浙东抗清的旧事来,二人之间的熟悉程度也在迅速的得以攀升。

    从那一纸剃发令开始,浙东大地风起云涌,宁波六狂生、浙东士绅拥立鲁王监国、江上师溃、四明山结寨、火并黄斌卿、王翊觐见,再到清军血洗四明山、王翊殉国、舟山之战,乃至是三盘岛上的一日三惊和转而入福建依附郑成功。

    二人之间的话越说越多,很多时候就连陈凯都插不进去嘴。直到最末了了,一声叹息,关于如果当年四明山明军击退了进剿清军,舟山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整合内部,从而继续与清军在浙东争衡。

    只不过,这份感叹放在陈凯的眼里却只不过是一份出于对旧友的怀念、出于对旧日梦想的惋惜而引发的痴心妄想罢了。因为,那一年进剿四明山的是满清在浙江最为强大的两支部队——杭州驻防八旗和浙江提督标营,近万的精锐大军,除非提前了解到清军的部署情况,从舟山请来倾国之力的援军,如此方有取胜的可能。否则就凭四明山本地的武装,在没有任何外力加持的情况下取胜的希望几乎为零。

    “四明山和舟山两战,浙东的忠臣义士损失良多啊。”

    梦,陈凯不忍将其捅破了。待二人说罢了,他发出了一声附和性的叹息,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另一桩事情。这份思量,一直持续到了二人意识到陈凯已经沉默了良久之后,陈凯的目光再度聚焦在二人的身上,竟已是有若实质一般。

    “浙东那边,长叔和云霖还有志同道合的故交尚在吗?”

    故交旧友肯定是有的,满清再强也不可能像九头蛇那样通过计算就能确定所有对其存在威胁的人物,并且将其消灭之。旁人不谈,那位未来的大儒,如今的内家拳高手黄宗羲不光是躲得过清廷的搜捕,联络各地的抗清力量,更是还跑去劫过法场,而且还让他成功了。如此高调的与我大清斗争都没有能够怎么样,更别说那些相对低调的了。

    闻听此言,二人虽有不解,但也约莫意识到了陈凯可能会做些什么。此间,重重的点了点头,见得如斯,陈凯干脆便直言而道:“我想,我需要二位写几封书信,送到浙东那边儿。”

    ………………

    送走了曹从龙和王江,已经临近了下值的时辰。往日里,陈凯多是完成了案上的工作,随后便返回后衙与家人共叙天伦之乐。

    一个多月下来,那一双儿女似乎已经默认了他这个陌生的父亲的存在,最起码哭闹的次数少了太多,那个小丫头越来越与陈凯亲近。唯有陈凯的长子,似乎对于这个闯入他们生活的家伙存在着些许警惕,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的消失着罢了。

    出生伊始便启程出征,一别便是大半年,哪怕孩子是多是善忘的,也需要时间来陪伴,用欢笑来填补曾经的空白。

    正是因为如此,妻儿一旦来到广州,陈凯便开始强扳着他工作狂的坏毛病,尽可能在上值期间把需要处理的工作做完,也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家人。唯独是今日,却免不了要破一个例了。

    “回去告诉夫人,就说今日公务繁忙,要晚回去些,晚饭莫要等我了。”

    “小人遵命。”

    挥退了仆人,没过太久,陈凯就等来了他此刻必须要见到的那个人。其人进入公事房,随手便关上了房门,自顾自的坐到了陈凯的面前,显然熟稔非常,不光是对于这座公事房的主人,哪怕是单单对于这座公事房,亦是有着近乎于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够直接找到座位的熟悉。

    “竟成,你知道这个时辰我已经下值了的,特特把我唤来有何要事?”

    来人一副不甚耐烦的样子,但却依旧是来了。对此,陈凯是太过习惯了的,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干脆与其直接说明了状况:“湛若,福建的莲花堂已经开始玩火了。”

    莲花堂,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邝露立刻就明白了是天地会的事情。算起来,天地会成立已经两年多了,邝露在这期间联络过江西、南赣那些外派出去渗透、发展的会员,回到潮州之后,乃至是如今也在广州做着刊行邸报的工作。用后世的说法,算是主管文宣方面的官员。

    邝露是天地会的第一个会员,真正的建会元老,很多事情知道得远比旁人来得更加清楚。这天地会的局,陈凯早早就开始布了,但是一直没有太大的投入,或者说是资源和精力方面的倾斜。归根到底,清军的军事压力过大。潮州方面需要做的首先是自保,诸如两次陆丰棱堡保卫战。其次是在能自保的基础上展开反击作战,早前占据香港和夺取琼州都是这般。直到去年的广州一战过后,尤其是前不久陈凯率军收复了韶州府城,为广州构建起了一道北部防线,军事上承受着的巨大压力才算是暂且得到舒缓。

    宏观上,明清战略相持阶段的形成,对于陈凯而言便是给予了他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恢复和发展。作为一个不正常的封建文官,陈凯的手法也与其他文官截然不同,比如粤海商业同盟就是一个例子。而天地会方面,陈凯确实有打算进行整理,只是没想到莲花堂的恣意生长已经逼得他不得不动了。

    陈凯将他从曹从龙那边获取来的信息尽数说与邝露,后者站在天地会总舵的角度很快也得到了与陈凯一般无二的结论来。

    锁起来,当初陈凯拉卢若腾和沈佺期入伙,实在是因为那两次陆丰棱堡保卫战之后,他在广东战场上已经进入到了反攻阶段。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与福建在地理距离上会越来越远,所以需要有能够信任的人在郑氏集团内部继续发挥作用,最起码也要起到一个在出现问题的情况下为其设法争取时间的作用。卢若腾和沈佺期二人很合适,因为陈凯与他们是共过生死的交情,而郑成功那边,由于他们在中左所保卫战中的表现,以及随后一段时间里所起到的参谋作用,也同样能够获得信任。

    这样的信任发展到了今天,郑成功已经任命了卢若腾为福建巡抚,而沈佺期那边也得到了一个按察副使,提调全省惠民药局的官职。这对于陈凯、对于天地会而言确实是好事,奈何这二人又招徕了一批鲁监国朝的朝臣以充实天地会在福建的力量,这却反倒是玩得太过了。

    “湛若,你知道,当初我若是打算在福建布局的话,可以吸纳的人员有很多。那些人员当中,最适合的也是那道宗和尚,他是方外之士,在福建一省有着良好的关系网。更何况,那个万五和尚更是长林寺万家兄弟的一员,他们的大哥万礼如今是一镇总兵的差遣,国姓也已经有意要重用其人,就连那万义、万禄二人也有望出任一镇。单单拉上一个道宗,便可以直接在福建埋下一根至关重要的钉子来!”

    但是,邝露很清楚,陈凯并没有那么做。至于原因,也恰恰是因为长林寺万家兄弟的义结金兰。说明白了,陈凯并不打算因此而影响到他与郑成功之间的关系,所以尽可能的不插手福建军方的事情。甚至就算是在广东,他可以组建地方部队,但也绝少有插手战兵各镇的时候,道理都是相通的。

    “竟成,莲花堂那边必须尽可能快的做出收敛。他们有意识的渗透福建的行政体系,这个苗头不对。我怕……”

    “我也是怕这个!”

    不需要再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了,对于鲁监国朝借壳上市的担忧,乃至是恐惧,已经在对视的目光中得到了彼此的响应。

    如果真的是这么回事,那么他们在继续渗透行政体系,甚至是控制福建官场的同时,就会向郑氏集团的军队下手,那样的结果只会是玩火自焚,因为郑成功当年在隆武朝就面对过兵权旁落的危机,对于军队相关事务的敏感性远胜旁人。那些家伙一定会暴露不说,还会把整个天地会拉下水。

    甚至,就算是陈凯和邝露猜错了,鲁监国朝并没有借壳上市的计划,仅仅是卢若腾和沈佺期在发展会员时无意间造成的局面。可是,若是放任他们这样发展下去,也不可避免的将会引发陈凯与郑成功之间的信任危机,这对于陈凯、对于天地会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以我之见,还是先把莲花堂的工作停下来一段时间。有了这段时间,也好进行调整。”

    “就怕会引起莲花堂的会员们的抵触心理,若是他们并没有那般想法,这么做下来,怕是也少不了产生些隔阂,反倒是把这份心思挤出来了,那就不美了。”

    商议,持续了良久,直至夜深了,二人才算是暂且将此事告一段落。邝露启程返回家中,明日还有邸报需要审核,因为下一期的邸报已经没有多少天就得刊登了。而陈凯这边,离得确实更近,只不过是过了前衙与后衙之间的院门,便算是回到了家中。到了这个时辰,两个小的都已经休息了,唯有郑惜缘那边还在等候着,见得陈凯回来,连忙让下人去热晚饭,但却依旧免不了要嘱咐两句诸如夜深了,吃得太多会存食的话来。

    “嗯,我也吃不下太多。”

    陈凯的神色有些疲惫,这无不看在郑惜缘的眼中。耐着性子,晚饭热好了,郑惜缘挥退了一旁此后的婢女,才凑到陈凯跟前,轻声问道:“是因为那新任的按察使?”

    曹从龙的任命,郑惜缘自然知道,也很清楚陈凯打算对其加以拉拢,为的便是粤海商业同盟那边在未来势必将会引发更多的官司。

    对此,陈凯是早有准备的,软的、硬的,郑惜缘都知道一些。可是见得今日,陈凯一回来却是愁眉不展,缺乏了解更多信息的她就立刻联想到了曹从龙的立场问题上面。只不过,出乎了她的意料,也出乎了陈凯的意料,曹从龙根本不需要拉拢,可也正是不需要拉拢,反倒是一件更大的隐患。

    “也是,也不是。”

    话止于此,陈凯不愿意多说,郑惜缘没有多问。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晚饭,夫妻俩在院子里散散步,洗漱一番就睡下了。到了第二天的一早,陈凯招来了他当初的随从,如今在广东巡抚衙门里供职的陈松,一番密谈过后,后者便启程出发,赶往千里之外的福州府。

    福州于福建地区称得上是地理位置优越的所在,早在汉高祖五年,刘邦册封无诸为闽越王,于福州冶山建城,是为福州建城之始。此后一千多年,无论是汉灭闽越国、三国分立、衣冠南渡,亦或是五代十国、暴元灭宋、明清易代,此间作为这八闽之地的中心区域的地位却从未改变过。

    当今的福建,哪怕是已经与历史发生了巨大的转弯,但是此间的地位却依旧没有改变。唯独有些不太一样的是,这福州城里当下最具权力的所在并非是福建巡抚衙门,而是招讨大将军漳国公郑成功的府邸,那里才是当下整个八闽之地,乃至是闽粤大地上的军政中心。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匆匆忙忙的脚步,福建、广东,以及周边的江西、浙江、南直隶的军政要务、军情风闻,从各地汇总而来,在幕僚们的审阅之后,送交到郑成功那里,以便于这位东南明军的最高统帅,郑氏集团的首领能够在第一时间获知各方面的情况,以此做出应对。

    此时此刻,郑成功并没有忙着处置手头儿上的公务,传来了他早前一直非常信重,但却由于军器局大减产和那起通奸案而被投闲置散的参军冯澄世。二人对坐于案前,相谈良久,后者才在躬身行礼之后,缓缓的退了出去。

    冯澄世早前被郑成功勒令回家闭门思过,如今已经半年过去了。福建从省一级到各府县的蛋糕早已分完了,就连军器局那里郑成功也已经晋升了大督造陈启为参军管军器局事。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官职和差遣了,冯澄世却也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始终等待着机会,直到这个机会真的到来了。

    “今日国姓召为父,是打算让为父担任大公子的老师。”

    郑成功在漳国公的爵位上已经坐了几年了,收复福建一省,外加上陈凯协助李定国收复广东,以及郑氏集团控制着广东大部分地区,几乎是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朝廷下一份圣旨就会册封郑成功为郡王,乃至是亲王。这在福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连带着很多人对郑经的称谓也变成了世子,而非是大公子。倒是冯澄世本人是隆武朝的举人出身,正统的儒家士大夫,对此还是要严谨一些,哪怕是即将成为郑经的老师也没有因此而改变。

    大公子的老师,说到底就是一介西席先生。这对于冯澄世一介举人的身份,尤其是曾经作为郑成功最重要幕僚之一的身份确实显得有些不起眼了。不过,对此冯澄世却并没有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反倒是非常的高兴。

    显然,郑成功对于冯澄世还是比较看重的,那股子愤怒过去了,就又重新从夹带里将冯澄世带了出来。只是不比当初的风头正劲,如今冯澄世只得退避到了下一梯队,却也是少不了的蹉跎。

    “那一番之后,权位是不可操之过切的。另外,你也要与大公子打好关系,这才是咱们父子的未来。”

    “孩儿明白了,请父亲大人放心。”

    诚心受教,冯锡范顺势行了一礼。知子莫若父,同样的,冯锡范也明白其父为何会如此,并且真心实意的为其感到高兴。起码,他们冯家并没有彻底在郑氏集团失势,这已经是近期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正式的拜师礼定在了下个月月初的一个吉日,冯澄世也要准备教学内容,争取既能够让郑成功满意于郑经的学问长进,又可以拉近与郑经之间的关系。父子二人闲谈了良久,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谈到了不少东西。一直到了晚饭时分,冯锡范才突然想起一事。

    “父亲大人,儿子发现沈光文、俞图南他们那几个原本在鲁王那里做事的家伙平日里过从甚密,好像关系很不一般呢。”

    说起来,冯锡范关注这些人,乃是由于前不久郑成功任命了曹从龙为广东按察使。福建的藩台、臬台已经被叶翼云和潘庚钟占据了,这二人的资历都比冯澄世要更深,就算是没有那两桩事情,冯澄世也未必就一定能争得过他们。但是在广东,巡抚是陈凯这个没办法改变,陈凯却任命了王江作为布政使,而郑成功却并没有挑一个参军去做按察使,却是任命了曹从龙。这里确实有拉拢前鲁监国朝臣,进而为接下来进取浙江做准备的打算,但却引起了冯锡范的关注,因为按照他的想法,他的父亲出任地方,起步最起码也得是个布政使或者按察使才能配得上当初在郑成功幕中的地位。

    “这很正常啊,那些人基本上都是浙江人,就算是与鲁王的关系断了,也有同乡的情谊在。”

    对于此事,冯澄世倒并没有太过在意。这样的思绪,一直持续到了冯锡范将下一句话说出口,才算是到此为止。

    “但是,他们与卢若腾、沈佺期二人也有极其紧密的往来,好像不仅仅是上官下僚那么简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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