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潮落潮起
明军从城西北冲入广州城,奉命控制城池的几部分兵马在向导的带领下直奔城内的那些标志性建筑物杀去。清剿,从那里展开,但是清军溃兵的传染却沿着城墙飞快的从北和西的两个方向向着城池的东南角传播而去。
大北门和正西门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守城的清军闻风溃散,明军趁虚而入。紧接着,小北门、大东门也先后洞开,唯有新城区的那些城门却一个个的关得严严实实的。
小北门和大东门上的动静一有不对,陈凯节制的粤西明军便在左提督柯宸枢的率领下一鼓作气的冲了进去。
他们,同样有着控制标志性建筑物的任务,同时,清剿的任务也不能放松了。哪怕是比之西面和北面的明军,他们已经算是迟到者了,但是分区清剿,有向导带路,倒也不怕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捞过界的,尤其是敢对他们这些强兵如斯的。
城东北从小北门杀入的明军一分为二,李定国的坐营都督靳统武所部去夺取城北制高点的镇海楼,据说那里还有支藩兵在负隅顽抗,有情报显示是平南王世子尚之信的部队,所以需要以最快速度碾平这支清军。而另一部,前冲镇总兵官周全斌的部队辅以护卫前镇则已经开始清剿城东北的区域。
一如城西,藩兵主力尽没,其余的空有些数量,但是当城池被明军攻破也就很快便丧胆了,无非是东躲西藏着,对明军也造成不了什么太大的威胁。
由于明军是从西北破城,逃到东南方向的藩兵家属人数倒是因此而不断激增,东北方向,倒还是那样,多了些,也少了些,但是清剿的工作却没有因此而出现什么阻碍来,反倒是收获更多了些,不知道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这世上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就像是元素守恒似的。明军在竭力清剿,将值钱物事扔进筐里,杀死每一个有持械、抵抗以及穿着藩兵军服特征者的敌人,将其他人尽数捆起来,送去关押。
城东北,小北门以东、大东门以北,六脉渠的第二脉在此与城外的东濠涌相连。这一脉,在城东北分作两支,北支向西,南支则理所当然的向南了。两支分隔之处不远,一队护卫前镇的明军刚刚完成了沿六脉渠一块儿方向的清剿任务,正押解着俘虏向原本的番禺学宫走去,那里将会成为关押俘虏的临时点。
“这些藩兵家里真富裕,这得刮地皮刮到什么份上?”
“没听说吗,广州七十万人的家当呢,除了逃出去的那些还能带走点儿,其他的全落到这些畜生的手里了,这又在广东刮了四年的地皮,能少得了吗?”
毕竟还是没有彻底平复,明军一边警戒着,一边向着那里前进着。倒是此间大局已定,将士们的情绪也不似真的那么紧张,说说笑笑谈不上,但是总也有窃窃私语的,带队的军官也不太管着。
行进间,六脉渠那边似乎有些响动,明军当即警戒起来,待派出人去,很快就注意到了原来那里竟还藏着大量的藩兵家属,畏畏缩缩的躲在一起。
“这么多人,绳子怕是不够用啊。”
“不光是绳子不够用,人手怕是也不够。”
军官皱着眉头吩咐了两句,负责押解的手下人便立刻带着其他的俘虏加速赶往番禺学宫。没等他们回来,另一支护卫前镇的队伍也从附近经过,是一支巡逻的部队。两个军官虽说不是一个营头的,但却是老乡,前者连忙派了人将其找来,一起吞下这桩富贵和功劳来。
这当口,军官的部下已经在跑步赶回。新来的军官看了看躲在渠里的藩兵家属,却是不由得咽了唾沫,似乎对数量感到有些压力:“这也太多了吧?”
填尸六脉渠已经是当年陈凯组织撤退的最后阶段的事情了,逃出来的早已出了城,最慢的也在等候出城,对于那桩惨剧就不得而知了。此时此刻,渠里面密密麻麻的,正似当年的复刻,天未降雨,可明军却已然发现他们了,一柄柄的刀枪正指着他们的方向,激得他们无不是在那里瑟瑟发抖。
新来的军官话音方落,未及先到的军官作出回应或是附和,眼皮一低,当即便想出了办法来:“方才路过城北,见得一队官兵把藏在渠里的都杀光了,看旗号好像是那王兴的人马。不如……”
“兄弟,此事万万不可!”闻听此言,先来的军官断言回绝,随即便做出了解释:“绣花针是绣花针,咱们是定国公带出来的,这些年跟着国姓爷和抚军老大人,从来都是军法严格非常的。这一次,抚军老大人都说了,不许乱杀一气,俘虏抓回去还有用呢,试问咱们一起从潮州过来的这十四个镇,哪个敢以身试法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李定国军纪严明,郑成功同样如此,虽说他们的部队比不得岳家军、戚家军那样的,总带着些流寇和海盗的习气在,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比较守规矩的了。此番,大局已定,但是各镇聚集不说,还有大量的其他系统明军,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更要做得滴水不漏才好。
否决了后来者的提议,军官却并没有继续解释,反倒是沉思了片刻,随即便对渠内的那些藩兵家属吼道:“一个一个的上来,不上来的就以负隅顽抗论处,格杀勿论!”
政策,还是可以灵活掌握的。这边弓箭手、鸟铳手就位,一阵呼喝威胁之下,他们本就是怕死才躲在这里的,眼下有活命的机会,而且不从怕是死得更快,自然有意志松动者开始慢慢走出来,向明军请降。
军官的部下回来了,带来了更多的绳索,这两支明军也顾不上旁的地方了,用弓箭、鸟铳强逼着这些藩兵家属爬上来,然后勒令他们将身上的财物丢进准备好的箩筐里,挑出其中的一些人单独捆绑,其他的则串联捆绑起来,向番禺学宫的方向押送。
不断的,有藩兵家属在闪烁着的寒芒面前成为明军的俘虏,走向未知的命运。渐渐的,这一片儿的藩兵家属人数在不断的缩水,直到良久之后,只下了约莫百来人,是说什么也不肯上来的。
眼见于此,先到的军官只一挥手,利箭离弦、鸟铳爆响,原本还在恐惧中抱团取暖的藩兵家属们便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被明军杀了个精光。堆垒的尸体几乎将渠水阻隔,透过缝隙钻出来的缕缕细流,亦是浸染成了红色,缓缓流下。
在明军的射杀之下,方才还在瑟瑟发抖的身体大多已是不活了,其他的也是身负重伤,倒地呻吟。接下来,十来个明军下了渠,开始给那些一时未死者补刀,顺带着将他们身上的财物搜刮一空。
而此时,沿渠路边的藩兵家属大多也已经被押解走了,只剩下了那些特别甄选出来单独看押的。
值此时,两个军官对视了一眼,后来者冷笑了一声,旋即便做出了判决:“抚军老大人有命,身着藩兵军服者,格杀勿论!”
………………
明军先后从城西北、城西、城北、城东涌入,喊杀、喝骂、惨叫、哭喊、尖叫声迅速的从各处城门向着城池中心蔓延开来。
留在原地的藩兵及其家属们,往往不是死路一条,就是被明军俘获。城池,已经被明军围死了,大军攻破城防,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是,这依旧不妨碍大量的藩兵以及他们的家属向着城南逃去过了城墙,那里就是新城区,清廷在广州的官府以及城里面的民户都被驱逐到此,总有人寄希望于能够混在民户之中,就此蒙混过关。
人潮在向城南的那四座城门涌去,正南门的城墙上,广州左卫世袭达官指挥使羽凤麒殉国的所在,广东抚标副将在此焦急的看着城下那些拼命拍打城门的藩兵家属,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面部的轮廓便在往下淌着。
腊月的晨风里,热汗冒出,头顶上升腾着热气,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这位副将正在打通任督二脉,准备一旦绝世武功练成,就从城楼上跳下去,当着这些藩兵家属的面儿,以一己之力将明军尽数打出城去,为我大清建功立业,成为17世纪奴才楷模。只不过,随着一个清军军官同样满头大汗的跑来,此间忠君报国的气氛当即便荡然无存了。
“怎么样了?”
“回大帅的话,联络到陈大帅了……”
“你是缺心眼吗?联络陈奇策干嘛,说多少遍了,陈奇策、李常荣,这些人都是小人物,真正说了算的是老本,啊呸,是西宁王殿下和陈抚军,其他人都是白来的。叫你去联络周侯爷和江都督,你跑去找陈奇策干嘛!”
被明军团团围困,本就是兵法上说的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的局面,也就是耿继茂、尚之信、许尔显那种必死无疑的货色还在苦撑着,他们这些绿营兵若非身边有藩兵盯着,早就开城投降了,哪里还会落得现在这么个地步。
副将劈头盖脸的将军官数落了一顿,气急败坏的几乎要踹上几脚似的。倒是那军官,好容易见得副将骂得几了,须得喘口气再继续骂的功夫,他才趁着这个机会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大帅莫急,那陈大帅与陈抚军是旧相识,借着陈大帅的关系,卑职见到了周侯爷和江都督,二位都说,大帅本不是屠过广州的凶犯,只要肯弃暗投明,总有一份前程。”
这话说着,那副将已是大喜过望。这时候,任谁都看得出来,广州已经与满清说再见了,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未必能够落下个什么好名声,更别说是他从未想过要为清廷效死。甚至往大了说,这广东地面儿马上也要改回去姓明了,以后怎么样还很难说呢,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把小命保住了再说。
有了周鹤芝和江美鳌的担保,副将自问是保住了小命了,干脆便勒令部下们绝对不准开门,而他则直接赶去码头那边求见周鹤芝和江美鳌去,把反正归明的事情敲定下来再说。
想到这里,他立刻就去做,下了城,策马在大街上狂奔。可是跑到一半,却听得“城门开了”、“城门开了”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起初只是依稀间有声音传来,不甚真切,但是后来听清楚了,副将当即便强拉住了缰绳,战马都几乎是人立而起,待他把马控制住了,那动静已经清晰得充耳可闻了。
听方向,但也并非是他所来的北面,但却似乎是从西面传来的。副将辨清楚了方向,当即便是恍然大悟,暗骂那东莞总兵不敢联络陈凯,竟然瞒着他去向李定国输诚,现在反倒是抢在他前面把城门开开了,实在可恶。
“快去码头,迎陈抚军的人马入城!”
片刻之后,新城区开始飞速的变幻旗帜,明军火红色的旗帜重新出现在了广州的城头之上,好像是当年死守此地的烈士们又重新回来了似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当新城区为明军所控制,对于那些藩兵以及他们的家属而言,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等待他们的只有眼前紧闭的城门,和背后的那些血淋淋的屠刀,再无其他。
几乎是城下的合围展开的同时,城中央,那一处名为靖南王府的所在冒出了滚滚浓烟。靖南王耿继茂举火自焚的消息迅速的传到了城西的大营,陈凯侧目于李定国,好像这家伙身上是有buff的,上一个被杀的三顺王就是自焚而死,现在又来了一个。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因为三顺王的最后一号现在就在他的手里面,他也没打算留给尚可喜以自行决定命运的机会。
新城区那边,绿营军官们纷纷改换了门庭,有限的顽固不化者也很快就被他们原本的同僚们送下了地府。文官们倒是很有几个自杀的,比如巡抚李栖凤,其他的,以总督李率泰为首的一众文官则先后被明军擒获了,接下来的处置则还要等候李定国、郭之奇和陈凯这三位头面人物的决定。
太阳初升之时开始,到了午饭过后,城内的清剿行动大致宣告结束了。到了下午,陈凯这一遭也不搭台子了,直接要求李定国和郭之奇观礼,并向其他粤西明军暂借来了这几年流落他们麾下的广州本地人,一起来到城东的一处白灰山下。
此处,乃是四年前才出现在广州的,名为共冢,实乃广州大屠杀遇难者的尸骨烧出来的骨灰山!
清军屠城,素来是要留下城内的和尚,让他们负责收敛尸骨、烧埋外加上做法事等事,既可以清理环境卫生,又可以避免瘟疫横行,还可以借佛法化解怨气我大清屠城都屠出了经验心得来,真可谓是一举多得。
此处,便是当年清军屠城时留下的和尚将城内的尸骨收敛至此,举火焚烧。作为这一幕惨剧的见证者,时人王鸣雷作《祭共冢文》曰:“甲申更姓,七年讨殛。何辜生民,再遭六极。血溅天街,蝼蚁聚食。饥鸟啄肠,飞上城北。北风牛溲,堆积髑髅。或如宝塔,或如山邱。五行共尽,无智无愚,无贵无贱,同为一区。”指的,便是此地。
架子直接插在地上,从两藩王府抓来的尚耿两家子弟以平南王尚可喜为首一个个的尽数绑在上面。刽子手,是从潮州、琼州各县以及粤西各府县专门找来的老手,从中有评选出了公认技艺最佳的一位老师傅,是当年从广州侥幸逃出去的南海县首席刽子手亲自主刀。
依旧是凌迟,这是陈凯所知的在行刑过程中给以受刑者最为痛苦且最为漫长的死刑,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妖艳贱货们对受刑者来得更为痛苦。
此间,共冢那三十余万广州大屠杀的遇难者的英灵,以及当年得陈凯援救而得以幸存的本地百姓的代表们分别聚集于此地的前后左右,围观着凶徒伏法的这一幕。
站在被五花大绑的尚可喜的身前,陈凯慨然向生者、向逝者呐喊道:“曾经,我听闻这世道从来都是修桥铺路无骸骨,杀人放火金腰带,那时候我便不相信这个世道就该是这样的。而今日,我陈凯要告诉诸君,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怒吼、欢呼,声浪冲破云霄,席卷大地。亦如那粤海的波涛,或有潮落之时,但终究会掀起万丈波涛。
(第三卷,粤海怒涛,完)
(全文,未完待续)
第一章 分赃(上)
酷刑的存在,其目的便在于使受刑者承受极端痛苦,使观刑者在惊恐之余引以为戒,同时自然也可以让受刑者的敌人或是受到过他们残害的人们感受到报复的快感。
需求刺激创新,为此,古今中外的酷刑层出不穷,西方的铁处女、老鼠刑、铜牛刑;中国的炮烙、腰斩、五马分尸;据说在那个死刑都已经多有国家和地区废止的年代,某国统治者还曾使用过汪星人、高射炮来解决政敌。
在中国古代,最能够达到那些效果的酷刑自然还是凌迟用刀一片片的把肉片下来,少则一百多刀,多则三千多刀,三天三夜的行刑时间,直到最后一刀才了结受刑者的性命,仅仅一个残忍是绝计无法全面形容的。
刑罚开始,老刽子手主刀,按照规矩,前两刀谢过了天、地,从第三刀开始便是鱼鳞割,片肉片儿似的将眼前这位平南王爷身上的肉一点点儿的片下来。每切下一片,就会有专门报号的向观刑的百姓以及另一侧的共冢高声报出刀数,每一刀都会引起一片欢呼声,十几刀下来,也不见那些百姓有什么疲倦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此间每片下来一刀,就有会百姓高声叫嚷着买下来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有时候,这并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此间的刑罚还在继续,李定国、郭之奇和陈凯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悄悄的离开了此处。刑罚是为了伸张正义,为枉死者复仇,为生者申冤雪恨,同时也是为了震慑其他清军。不过,对于他们而言,此间却绝不是与民同乐的时候,广州收复,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千头万绪,时间最是不容浪费的。
他们是悄悄离开的,从大东门入城,一路穿城而过,直接返回李定国在城西的帅帐。一路上,最不少见的就是明军,还有一部分刚刚剪了辫子的民夫也在明军的带领下做着事情,力争尽可能快的将整个广州城清理干净。
一行人穿行而过,明军带着民夫们便自动的退到了街巷的两侧。看清楚了旗号,便多有民夫拜倒在地,期间的窃窃私语亦是不绝于耳。
“那就是西宁王殿下,真不愧是两蹶名王的国朝名将啊。”
“当年来广州救人的是抚军老大人,现在光复广州的还是抚军老大人,如果国朝多几个抚军老大人这样的官员,天下哪里会沦落至此。”
“……”
在这些赞颂之中,他们以着最快的速度返回到城西的大营。城东在杀人,城西这边则要庆贺此番大捷。功勋、赏赐什么的还不急于一时,总要确定了伤亡、斩获这些东西再说,但是庆功宴却是必不可少的,也是陈凯他们所必不能缺席的。
庆功宴,顺带着除夕夜宴,两厢并举,哪怕是巡哨的明军喝不得酒,但也决少不了肉食。这些,几乎是把广州新城区以及为大军供给的肉食储备都消耗光了。
到了第二天,顶着宿醉,李定国、郭之奇和陈凯便又聚在了一起。城东的刑罚还远没有结束,尚可喜那边还在用参汤吊命,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这边,经过了一夜的清点,也总算是有了一个大致的数字。
“禀报殿下、郭督师、陈抚军,我等清点一夜,计此战斩首四万三千余级,虏师督标、抚标以及其他协守的绿营尽皆反正,至于俘获为参战各部私有,未有相对准确数字。不过,广州城内的各级衙门、仓库、以及平南、靖南两座王府内的库存却是极为丰厚,只是时间太短,暂且还不甚清楚。”
熬了一夜,金维新这个李定国幕中最得用的幕僚顶着对熊猫眼,但却依旧无法给出准确数字来。
一方面,是参战明军数量繁多,单单是以各镇各营,乃至是各部计算都是颇为不少的,想要实现统计和核查,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另一方面,这城内的财货实在数额巨大,即便是把各部自行缴获的那些抛开,只说公账上的,也是个极其巨大的数字,尤其是那两座王府,没些时日是折腾不清楚的。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城内的藩兵及其家属们,男丁,几乎是被各部明军杀光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女眷和包衣奴才,更有些明军杀红了眼了,连女眷和包衣奴才都不放过,只要没有闹得太明目张胆的,李定国他们也不打算追究了,以免惹得其他明军不快。
战争的残酷从来都是这样的,就像是当年尚耿二藩屠广州时,又何曾考虑过城内的无辜良善的命运?
“江门一役,北线虏师有小半逃离了战场,其他的多为俘虏;南线方面,除许尔显率两千余骑兵、尚之智率盘踞山顶的那五个牛录以及尚可喜和朱马喇带领的那支约莫四千余众的溃兵以外,尽数为我军歼灭,斩首六千六百三十七,俘虏四千九百零六。逃亡的虏师,许尔显部已确定被王师全歼于广州城内,而尚可喜和朱马喇的那支溃兵也在佛山遭到陈抚军的截杀,抛开部分在路上掉队的,亦是全军覆没。”
“王师各部从新会攻城战开始,苦战半载,共计斩获虏平南王尚可喜、平南王世子尚之信、平南藩左翼总兵许尔显、平南藩右翼总兵班志富、藩下参将由云龙等藩兵八千余众;虏靖南王耿继茂、靖南王世子耿精忠、靖南藩左翼总兵徐得功、靖南藩右翼总兵连得成等八千余众;虏固山额真朱马喇以下满蒙汉军八旗七千余众。”
这是新会、江门、佛山、广州四战的总体数字,因为对手都是一样的。四战打下来,明军歼灭了清军在广东以及援救广东的大军,收复了大片的失地。至于绿营,有反正的,有斩首的,有俘虏的,但是对于斩获了如此多的八旗军和藩兵的明军而言,已经有些不太看得上了。
“亏是在这广州左近啊,换个地方,这样的斩获是根本不要去想的。”
有此辉煌战绩,除了明军自身的布局外,更重要的还是在于珠三角水网纵横的地理环境,以及清军水师在陈凯常年的放血和八月时江门水战中的失利所导致的制海权丧失。否则的话,单凭着清军战马的数量,走脱个两三万清军根本不成问题。
真正在这几战中逃脱了的清军,八旗军、藩兵加上绿营,林林总总的也有个万余人马的样子。但是建制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且分散各处,早已对明军构不成什么实质的威胁了,由此明军才敢如此快速的大举北上,赶在永历九年到来前拿下这广州城。
“如此辉煌的大胜,该当尽快向天子报捷!”
郭之奇大臂一挥,甚为激昂,李定国对此亦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唯有陈凯还在思量着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表态。
不过,如此的兴奋,他们一时间顾不上陈凯了。所言的,无非是报捷的奏疏该当如何书写,这方面郭之奇是行家里手,虽说没有写过什么捷报吧,但是文章的格式什么的还是了然于胸,绝不会浪费他崇祯元年进士的功名。
奏疏,有单独上奏,也有联名报捷,按理来说,这两种都是要走的。单独上奏不说,李定国、郭之奇、连城璧和陈凯不是郡王就是封疆,都是有权利如此的。倒是联名上奏一事,这里面毕竟还要牵扯着郑氏集团和秦王府这两家的立场和感官问题,视线便重新汇聚在了陈凯的身上。
“下官自当署名,如有需要,周侯爷、柯提督他们亦是如此。”
这份联名报捷,无异于对秦藩的耀武扬威。李定国所部西南明军、粤西明军以及郑氏集团的联合,这意味着的便是数十万明军外加上两个半省的地盘,这样巨大的牵制对于孙可望而言无疑是颇为巨大的。
此言既出,李定国和郭之奇再看向陈凯的目光便又有了一重不同。尤其是后者,细想来,他们从来都是不睦的,但是就这件事情来看,当面对嚣张跋扈的秦王孙可望的时候,他们还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其实仔细一想想,从陈凯真的调集大军前来汇合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永历朝廷和秦王府之间选择了前者,如他们一般。
报捷的联名还在书写,第一份,不需要太过详细,只要把大致的过程写明白了,让朝廷得知大致情况就够了。具体的斩首、俘虏、缴获以及报功什么的,随后慢慢的上报,倒也并非急于一时。
郭之奇亲自主笔,洋洋洒洒一大篇,似乎也没有费什么心思。这其中,不光是提到了李定国的大军和粤西各部明军的功劳,更是浓墨重彩的提到了陈凯亲率大军来援,并且在这一系列作战中的巨大贡献。这不光是作为站队的奖赏,更是要明明白白的让孙可望看清楚了现在永历朝廷和李定国、陈凯乃至是陈凯背后的郑成功的联合。
确定了无误,他们便在上面署名、用印,周鹤芝和柯宸枢还都在城南和城东,陈凯自会派人把这份联名奏报送过去,他们当然也明白该怎么做。
写过了奏疏,三人又探讨起了当前的形势。就广东而言,主力已经覆灭的今天,清军的军事存在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就连周边的几个省,现在也多是空虚得不成样子,最多也就是自保而已,想要反攻回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明军累经大战,尤其是李定国所部,从二月出兵,一直打到现在才结束,江门一战更是伤亡不匪,大军早已是精疲力竭了。甚至就算是陈凯带来的粤东明军,连着打了四战下来,其实也已经很难再出战了。
除此之外,广州的收复,这些明军,包括粤西明军的一些部队,在城内缴获了大量的金银财货,这些足够他们花上一段时间了。
总而言之,军士疲敝,缴获丰厚,士则无死战之心,想要再有大动作,总要一段时间缓缓才行。
这些,倒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其实就算是攻克广州,也多是疲惫不堪的明军的最后一股子劲头儿,其中也少不了对缴获的渴求。李定国、陈凯自不必谈,早已是了然于胸,就算是郭之奇听了二人的解释,亦是只能叹了口气。
“不过,也并非是全然一动不动。广州收复,广州周边的一些府县多是可以传檄而定的,苦战做不得,但是试探一下还是可以的。”
这边话正说着,李定国幕中另一个极为得用的幕僚龚铭却回来了。他是留守在平南王府里清点缴获的,此刻特特的赶回来,倒是从一间密室里搜出了一堆账册来,连带着还有几个平南王府的包衣奴才供述了一些事情,使得他不得不赶回来一趟。
“殿下,尚逆在广东一省圈占土地建立王庄,控制江河湖泊以至沿海渔业,组织总店以操纵全省市贸。至于霸占民房、诬良为盗、勒索巨款、加征税收等不胜枚举。根据账册显示,尚逆每年收入皆在近百万两之巨。”
从永历四年年底到永历八年年初李定国席卷粤西,少说也是两年多的时间,那也就是两百万两白银的收入。而且,这还是陈凯封锁了珠江口,使得两藩海贸断绝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达到的数字。
这个数字,耿继茂那边大概也差不多。也就是说,他们在广东的盘剥还要再翻一番才行。如此算来,他们光是靠在广东一省,确切的说是少了潮州和琼州这两个大府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每年与郑氏集团海贸收益大致持平的数字,实在让陈凯涨了见识了。
两个藩王如此,他们手下的那些家伙们自然也好不到哪去,由云龙之于新会就是个例子。现在想来,如果单纯比烂的话,明朝的藩王们虽说是也要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但是起码还有敢在奏章里骂皇帝的文官盯着,和这二位爷相比已经算是爱民如子的了。
旁的不说,明朝立国两百多年,如山东、江西、山西、陕西、湖广、河南等省份,哪个不是一堆藩王扎堆儿的。尤其是湖广和河南,都是有着九个藩王就藩的,长的在那里繁衍生息两百多年,短的也有个三四十、四五十年,也没见得像尚可喜和耿继茂这样短短两年多就落得个“广东一省,不堪两王”的说法的。
第二章 分赃(中)
尚耿二藩在广东大肆刮地皮,再加上清廷还要在广东收取税赋,两厢交叠,本就是在李定国席卷广东开始就乱了好几年的这个省更是难堪重负。这,也无疑是给了那些明军和义军以人力和民心上的补充和支持。
单算收益,他们在广东刮地皮是一笔收入,每年清廷还要发给几十万两银子的兵饷。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一文钱也没有贪墨,刮地皮刮出来的银子也都是他们各自王府的收入,花销上无非是贿赂八旗权贵,养活手下的奴才,外加上满足自身的骄奢淫逸,库房里总还会剩下不少。
这笔银子,李定国、郭之奇和陈凯三方早都已经盯上了,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具体多少,现在还是个未知数,但是听了龚铭对平南王府的描述,内里珠宝玉器、金银字画以及那些根本没有价值标准的奢侈品可谓是琳琅满目,把这些清点人员都看直了眼了。
除此之外,尚家还有一处占地非常巨大的鹰犬房,大约就在后世的后楼房街那块儿,专司驯养宠物的。其中虫蚁房养蟋蟀、蝈蝈、秋蝉、蜜蜂;雀鸟房养鹌鸦、画眉、白鸽、斗鸡;鹰鹞房养海东青、苍鹞、麻鹰;狗房养关东猎犬、哈巴狗。四处均有专职官员如“狗监”等,光是饲养人员就有近百名。
“尚可喜倒是爱好广泛啊。”
陈凯轻声一笑,龚铭附和了一声,便继续说道:“殿下、郭督师、陈抚军,莫要小瞧了这些畜生。平南王府里,猫有小姐、妞妞之称,狗有相公、小哥之号,尚家人记猫狗比记得那些包衣奴才都清楚。平日里,他们便经常纵够外出,当道之上,人狗塞途。更夸张的是,所经肉店,都要孝敬猪肉与这些尚家的狗,路人就更免不了要恐惧回避,唯恐不及。”
听完了这番讲述,陈凯自问也是长了见识了。合着后世的那些出于对宠物的喜爱管家里的宠物叫儿子、闺女已经是古人玩剩下的了。
再想想潮州制造局用来巡逻的那些警犬,如今还在吃着剩饭,偶尔能够一条肉丝都能摇尾巴高兴好久。而平南王府养的狗都已经到了所经肉店要“孝敬”猪肉的地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狗仗人势了吧。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句诗,似乎是很久以前看过的。说起来,尚可喜和耿继茂在广东的横征暴敛倒也并非是像前不久的福建似的,被沸腾的民怨钻得千疮百孔,结果顺手一推便顷刻间房倒屋塌。此间,全然是明军合力之下,以着军事手段,以及兵种上的碾压性优势才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平日里那些粤西明军能够生存下来,便不乏有百姓的支持,当李定国大军席卷粤西,亦是有百姓群起响应。哪怕,看上去并没有明显的痕迹,文人墨客们也绝少有记录下这些。
陈凯轻声道出了这一句诗,诗文浅显易懂,李定国听罢,脸色竟登时一变,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可细看上去,却显然是回忆着什么。
在场的其他人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说起来,这位南明王朝的擎天白玉柱,当年却是个被万人唾骂为祸乱天下的流寇。到了如今,心向明廷的官吏将校以及那些遗老遗少和深受满清压迫的百姓们,却多有将其视作是最大希望的,乍一想,似乎还有些滑稽的成分。
大帐里陡然一静,郭之奇略带埋怨的看了陈凯一眼,旋即便岔开话题:“这诗,是陈抚军所作的?”
“不是。”陈凯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对其做出了解释:“是冯梦龙先生的《广笑府》的佳句,下官记得真切罢了。”
陈凯如是说来,其实却是他记得错了,至少是没有完全记对了。《广笑府》中却有类似的文字,却是“满斟美酒千家血,细切肥羊万姓膏。烛泪淋漓冤泪滴,歌声嘹亮怨声高”,乃是文中讥讽荆州太守贪虐的民谣中的两句。后来这诗文传到了朝鲜,被加入到了朝鲜家喻户晓的古典文学名著《春香传》之中,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朝鲜东学党起义之时,也曾有此为民谣。
不过没到那个时候,这首诗又来了一把出口转内销,从朝鲜传回了中国。当时正是清朝的嘉庆年间,嘉庆帝讥讽官员贪渎,就以此诗略作修改,用来鞭策群臣。为此,后世某个清史专家还借此赞颂嘉庆帝爱民仁德,并且一再指出是朝鲜人抄袭御诗。
“冯梦龙先生?”
这个名字,李定国没有太听说过。说起来,他做流寇时,听得多是说书先生讲的那些《封神演义》、《隋唐演义》什么的。后来,金维新入幕,平日里也多是会以《三国演义》之类比较通俗的东西来向他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对于其他的文字,他军务繁忙,哪里有太多时间去涉及。但是,只此一诗,却登时便引起了他莫大的兴趣来,详加问询那位冯先生的下落,得到的却是冯梦龙已经去世了的答案。
“冯先生在隆武二年时就已经去世了,据说是因为抗击虏师被鞑子杀害的。”
此言既出,李定国却是不由得“哎”了一声,直叹此生不能于此等人物相谈,乃是人生一件憾事。
对此,陈凯却是有些无话可说了。按理来说,一个前流寇想要洗白了,对于从前的身份总是要讳莫如深的。只有设法融入到明廷的大环境之中,为大明中兴立下汗马功劳,才能从传统意义上的“祸乱天下的逆贼”转变成“曾经受人蒙骗,但是天生忠义”的那等文人口中改邪归正型的英雄人物。
此时此刻,由此这般,李定国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些,仅仅是真情流露罢了。但是看到这一幕,却不由得生出了个“人无完人”的念头来。
这位政治水平低下的南明战神日后或许还需要他更多的帮助,不过这一遭,历史已经开始因为广州的光复而改变了。接下来的日子,或许这个时代会变得与他记忆中的南明时期越来越不一样了,有些事情会否继续发生,也将会成为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未知数。
“不管怎样,该做的,总归还是要做的!”
神色中,闪过了一丝坚毅。这时候,李定国还在沉浸于遗憾之中,郭之奇则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唯有金维新和龚铭二人,却是分明的看清楚了陈凯的一闪即逝,在他们的脑海中不断的放大,似乎就连分量也在不断的加重。
“陈抚军,真是天纵之才啊。”
二人结伴返回平南王府继续清点,于路上,龚铭却突然发出了这样的赞叹,而那金维新却也没有感到丝毫的诧异,反倒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从新会之战开始,陈凯步步运筹,都是看在他们眼中的。尤其是那引得清军深入的计策,陈凯瞒了连城璧,并要做戏给尚可喜看,但却并没有瞒着金维新,而且还通过金维新将计策送到李定国的手中,由此才实现了江门一战的合击。
“说句离经叛道的话来,陈抚军就是一个白丁,最多读过几年圣贤书,连个功名都没有。可是如今的成就,这些年做下的那些经天纬地的大事,却已经不是那些进士、举人们所能够比拟的了。想要实现大明中兴,说到底还是要看能力,而非是科举的成绩。”
“确实如此,这毕竟还是乱世啊,并非只有圣贤书读得好,考运上佳的才有资格治国。抛开这个资格,总会有更多考运不佳,但能力过人的人物跳出来。当年的大宋开国宰相赵普赵相公,不就是个半本论语治天下的奇才吗?”
他们,比得陈凯还好些,总有个诸生的功名摆在那里。但是并非走科举之路,而是如陈凯一般,从藩镇大帅的幕僚做起。几年下来,陈凯从一个衣不掩体的白丁已经坐到了巡抚的高位,堂堂二品大员,这一战后的高升肯定也少不了的。这样的人物,这样的经历,不正是他们如今努力奋斗的目标吗?
想到此处,二人自是喜不自胜,仿佛已然看到了他们也能够如陈凯这般的未来。只是片刻之后,龚铭还在继续暗自发誓,要更加努力的做事,而金维新却突然想起了陈凯早前曾对他提过的一句话,说是他们在李定国的身边,日后入朝为官的机会更多什么的来着。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话里话外,总让他觉得似乎有些一语双关的意境,尤其是在这一场场的大捷过后,更是让他对于陈凯说过的话总要细细的思量、重新的思量,似乎每一句话里面都有着些值得挖掘的东西似的。
不过在此时,他们首要的任务还是优先清点缴获,这是最为急切的事情。以史为鉴,宋太宗北伐失败,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于破太原之功没有及时赏赐,导致军士怨愤。如今确实收复名城,击溃清军主力,可万一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没有及时赏赐,就势必将会是一大隐患。
为了杜绝隐患,李定国、郭之奇和陈凯三方面都认为应该优先清点银钱、布匹,他们的工作方向自然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不眠不休,总算是以着最快的速度把这些清点了出来。但是两座王府的银子清点下来,却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平南王府的银钱竟然比靖南王府的少了不少,须知道尚可喜可是个老油条,难不成他刮地皮的水平还不如耿继茂这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子侄?
“是不是那厮用来买古董字画了?”
买这个词说出了口,郭之奇都觉得可笑。广东地面儿上,抛开陈凯的地盘,哪里不是这位平南王爷予取予求的。以着尚可喜平日里的作风,再看看他手下的那群混蛋,有几个像是会公平买卖的,还不是抢就一个字,他只说一次。
“回郭督师的话,学生翻了账册,里面儿倒是提到了捐献寺庙的事情,次数很是不少。尤其是天然法师的海幢寺。”
这位天然法师,俗家名讳叫做曾起莘,广州番禺人士,乃是明末清初广东佛门的领袖人物。据说,尚可喜在广州大屠杀之后,动不动就要做噩梦,经常流连于各种各样的寺庙道观,企图能获得心灵的平静。在海幢寺,他遇到了当时的住持天然和尚,在天然和尚的点拨下,尚可喜似有顿悟,想为自己所做之事做些弥补。于是,他听从了天然和尚的劝导,牵头扩建海幢寺,以超度在十日屠城中屈死的亡魂。
尚可喜如此,连带着尚可喜的正妻,也就是平南王妃舒氏,左翼总兵许尔显,以及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纷纷慷慨解囊,将那海幢寺越盖得越是壮观,很快就成为了广东四大丛林之冠。
这一过程,如今被陈凯给硬生生的打断了。和尚高兴与否,陈凯倒是不怎么关心的,倒是尚可喜居然还会做噩梦,还要靠和尚来进行心理疏导,再想想他手下人在新会干的事情,再想想这厮的顽固不化,还真是无药可救了。
城东的凌迟还在继续,陈凯听过了这些,总有几分不爽,干脆派了人过去,告诉刽子手再多切几刀良心发现,从来不是靠嘴说的,也不是靠给佛寺添香油钱,说到底还是尚可喜自知罪孽深重,但却就是死不悔改,这几刀就算是为历史上于广州大屠杀后死于其手的明军和百姓们讨个说法了。
平南、靖南两王的年收入不少,可是账目上显示,这里面不光是各项花销,还有要送到京城去贿赂那些满清权贵的。除此之外,今年李定国席卷粤西,收入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两座王府的银钱库房里加一起也就翻出了一百五六十万两银子。
“还是先赏赐吧。”
没办法,有功不赏,总是不好的。前后四战的功赏,三个集团的近十万战兵,光是按照参战的功赏来计算,眼看着银子哗啦啦的撒出去,大概也是剩不下太多的了。倒是这时候,换来了各部明军将校士卒们的欢天喜地,陈凯就更加确定了这些部队暂时是没办法再打什么硬仗了的。
真金白银的兑现功赏,到了完事儿时,确实没剩下什么来。接下来,总算是到了分赃的核心阶段,什么动产不动产的,什么奢侈品、艺术品的,只要是到了手的,既然是联合作战,总要各有所得才行。
第三章 分赃(下)
军功的赏赐已经发下,从李定国、郭之奇和陈凯三人当众发给众将,众将亦是将这些功赏带回去发给麾下将士。
从各自的大帅那里领取了赏银,有的揣在怀里,隔着衣甲抚摸着轮廓,面上充满了喜色;有的则干脆直接拿在手上把玩,细细的摩挲着。三两成群的离开此处,有的直接回返营帐,将银钱仔细收好;有的则呼朋唤友,寻个酒肆开怀畅饮;还有的则干脆跑去了用藩兵家的女眷组织起来的女营,将银子塞到管事的军官手里,便急不可待的冲进去选个看得顺眼的,好好操练操练那男儿之剑。
功赏,是大战之后必须要下发的。倒是此番大战,明军趁势收复了包括广州府城在内的广东大半地区。如果是在承平年景,收复了被叛军或是外地夺取的土地,接下来自然是先行军管,同时中枢委派官员节制一方,但是现在这情况,莫说永历朝廷现在还被控制在孙可望的手里面,只说一个藩镇遍地,素来是各行其是,这一遭又是联合作战,总要让各方面都可以满意才好。
中军大帐内,作为西南明军、粤西明军和粤东明军这参战三方的代表,西宁王李定国、督师大学士郭之奇和漳泉潮惠四府巡抚陈凯自然是要率先把分配的事情定下一个基本的纲领出来。根据这个纲领,再将所有的缴获进行细化分配。
缴获,或者说是这一战的收益,总的来说是分作两部分的。其一,乃是平南、靖南两藩的私产,这里面不光是两个清廷的汉人王爷的,也包括那些藩兵将帅的,有动产、有不动产,也有其他的东西;而另一方面,则是收复的各个府县,文官的任命权,以及驻军的辖区划分,这里面都是有着需要商榷,或者说是需要讨价还价的地方。
“天子那边的敬献,本官以为,还是以金银和珠宝玉器为主的好。”
“督师这话在理。”
“该当如此,毕竟天家的体面还是要的。”
想当年桂林大捷,李定国报捷、献俘、缴获什么的都是直接送到了贵阳秦王府的,对于安龙的朝廷,只是送了一份报捷文书而已,结果竟然也遭了孙可望的嫉恨,由此才有了衡阳大捷的龌龊以及那一战后的屡次暗算。
现如今,李定国与孙可望基本上已经撕破脸了,双方虽说是还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战,但是这支以云南大西军为主体的西南明军在实质上已经分裂了。孙可望在湖南前线与清军对峙,李定国这边两征广东,进攻贵阳,粮草上已经都是各顾各的了,而且孙可望还曾派冯双礼来夺军。这时候,报捷方面,自然也是要调过来的了。
平南、靖南两藩的王旗、帅旗、金印以及诸如尚可喜、耿继茂、朱马喇等人的首级都是要送到安龙那边的。另外的,缴获金银玉器、珠宝字画什么的,自然也是要送一份与永历天子的。至于秦王府,送一份捷报过去,其中还少不了震慑秦王府势力的意思在,总是不比当年了。
南明中枢两大阵营,广东地面儿上的三派人马都是保皇派,在确保永历天子这面大旗存在的原则上是一致的。郭之奇只是一开口,李定国和陈凯便立刻表示了肯定的态度,接下来无非就是从缴获里面儿寻一些贵重的送过去,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可以了。
“划定防区的事情,下官以为可以稍后再说,包括那些贵重财物的分配,也不必急于一时。王师收复广东,还是要恢复秩序,把鞑子的恶法纠正过来,还广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才是当务之急。”
“陈抚军此言大善。”
“嗯,确实如此。”
虽说是分赃,但也要先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才行。清廷的诸般恶法,到了明军这边自然是要废除的,剃发还可以按照隆武皇帝的旧制来算,不必逼着百姓把辫子剪了,但是在行政制度上恢复到明廷使用的那般却还是应当的。
“平南、靖南二逆,于广东地面儿上横征暴敛。他们控制江河湖泊,压榨渔民和来往货船、客船,百姓是怨声载道。下官以为,还是当恢复渔课、盐课的官衙,由官府管理,正常收取税赋的好。”
为了更好的掠夺广东的民间财富,平南、靖南两藩在广东设置了各种规定。陈凯首先提及了两藩控制江河湖泊的船运及渔业生产的事情,李定国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认同,郭之奇那边倒是稍有思量,但是对于陈凯的提议亦是表示了赞同的态度。
“渔课和盐课,还是要归于官府才是正途,陈抚军言之有理。本官以为,二逆作威作福,广东本地的讼狱肯定有问题,所以对于过往卷宗,也是要重新审核的。有罪的,关押、惩处;无罪的,自当是要释放。”
两藩为了抢占民财,诬良为盗的事情最是没少做。郭之奇提及此事,李定国依旧是表示认同的态度,而陈凯那边,回想了一番夹带里的人物,亦是对此表示了赞同。
“这样,无论是虏廷,还是二逆加征的赋税,也是要免除的。广东战乱多年,还须得与民休息才是。”
前两项都是以着极其顺利过程通过的,哪怕稍加思虑,但也没有人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都是当面表示了肯定的。但是陈凯此言既出,李定国和郭之奇二人竟都有些迟疑的样子,前者倒也没说出什么来,倒是后者却提出了一个问题。
“以陈抚军之见,税赋该当以着怎样的数额进行征收?”
这事情,郭之奇问起了,陈凯却是皱了皱眉头,随即轻声笑道:“这事情,下官也没有一个确切之数。况且,各地的情况不一,也须得多加调查才能定下来,一蹴而就反倒是容易影响到百姓的正常生产、生活。”
话,说了等于是没说。陈凯不肯作答,郭之奇想了想也没有继续逼着其表态,转头看向李定国,后者想了想,也表示应该看看各地的具体情况再说。
如今的广东,也就是潮州经营多年,也没有遭受太多的战乱,地方上的手工业、农业生产以及商业运作都以着良性发展。其他的各府县,都是先遭横征暴敛,再遇战火纷飞的,哪怕是比光复只有一年的琼州也是大有不如的。
有钱粮才能养兵,这是公认的真理。陈凯若是开口了,说的多了,不利于百姓恢复生产,老百姓被多收税的怨气也会归咎在他的身上;可若是说得少了,养兵不足,各部将帅们就心生不满。而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用潮州和琼州的财政去补贴其他明军,否则至本部兵马以及这两府百姓于何物。
陈凯也不知道郭之奇是否刻意的,但是问题是他提出来的,按理自然也是要由他来诠释清楚。此刻,谁也不想提,这事情就只能暂且搁置下来了。
需要商讨的有很多,又喝了几杯茶水,总算是把几项需要纠正的错误重新恢复到了可以让各方满意的“原样”。开会,从来都是如此,如他们这般的已经算是颇有效率的了。事情一项项的完成着,自有李定国的幕僚在旁记述。很快的,他们就研究到了这其中最有可能产生分歧的总店和王庄上面。
这两件事,牵扯的利益极大,所以陈凯和郭之奇都是心照不宣的将它们放在了最后。而李定国那边,在行政的事务上主要还是听他们二人的意见,大半天都只是点头,或是沉思,对于二人意见趋于一致的,也没有表示过任何异议。
“二逆组织总店,操纵全省的贸易,这事情其实是最简单的,只要把总店废除了,还是按照原本的商税来征收和管理,也可以相安无事了。”
话,说出口来,陈凯没有看向与他有着更多讨论的郭之奇身上,而是转过头看向上首的李定国。甚至不光是陈凯,就连郭之奇在听过了陈凯的话之后,也是掉过头去,将视线集中在李定国的身上。
对此,李定国倒是感到有些诧异,不过也没有持续多久,干脆便慨然笑道:“二位是唯恐本王会接手那二逆的总店?”
“不敢。”
“殿下麾下铁甲数万,发放粮饷或许是够了,但若是继续进取,多一份收入总是好的。这事情,下官是以为还当重新恢复本省商业秩序,有商业刺激,手工业和农业的生产也会恢复的更快一些。至于郭督师,想来也是与下官差不多的。”
此间,面对李定国的直言不讳,郭之奇还有些避讳,但是陈凯却依旧是以着同样的直言不讳相应对。倒是李定国,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来,却是笑了笑,明白无误的对二人言道:“这方面,二位无需担忧。本王进军广东,一是为了天子和朝廷,二是为了广东的黎民百姓,私心是有的,也是不想与秦藩兵戎相见,让鞑子占了便宜。既然如此,二逆的恶法,该当废除的还是要废除的,本王无意做第二个尚可喜、耿继茂!”
这样比较纯粹的军人,在文官看来才是该有的样子。闻言,陈凯和郭之奇当即便是拊掌而赞,对于李定国的忠义和爱民之心表示了极大的赞许。这件原本以为会在李定国那里受到阻力的事情,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掉了。
商讨清楚了总店的事情,剩下的就是王庄了。比起操纵贸易的王府总店,王庄,顾名思义,就是两藩强征了百姓的良田,如八旗军在北地那般的跑马圈地。
比之商业,田地从来才是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命根子。农业国的地位决定如斯,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工业化才刚刚有一个萌芽的时代,所谓工业产品出口化、农业产品进口化,利用剪刀差来剥削农业国,从总体上而言还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甚至在这个时代,除了陈凯,也不会有人去做这样的梦。
田地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陈凯咽了一口茶水,视线从茶杯的边缘溢出,细细的观察了李定国和郭之奇的神色。一眼扫过,心里面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他便轻轻的放下了茶杯,正襟危坐,等待着二人有可能存在的提议。
果不其然,提及了王庄,郭之奇显然是早已思量过了,未待犹豫,便向二人言道:“王庄等同于鞑子在北地的跑马圈地,是必须被废除掉的。至于那些田土,本官以为,还是交由各府县用以屯田生聚。”
郭之奇率先表态,坐在最上首的李定国原本也不是没有想说的,那是金维新的提议,对于他们这支大军而言还是比较有利的。但是,当郭之奇如是说来,李定国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开口,反倒是看向了陈凯,想要听听陈凯的意见。
视线汇聚,陈凯看了看李定国,转过头,视线与郭之奇交汇,但却并没有对此表示认同,至少不是全部认同下来。
“废除,下官是举双手赞同的。但是,将王庄交给官府,这王庄不就又变成了官庄了吗?到时候,有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吏贪墨、侵占,总是难免的事情,反倒是不利于生聚二字。”
“那么,陈抚军以为该当如何?”
“回郭督师的话,下官以为,还是该当发还原主为佳。王师恢复广东,是吊民伐罪,下官方才提过了,要还广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若是连田土都不还给他们的话,他们的生计又该如何解决?”
陈凯的态度很坚决,对此郭之奇竟也是不打算就此退让,当即便提及了田土归还,那么二逆勒索士绅、商贾们的钱粮又该如何偿还的事情来。
对此,陈凯也是没有犹豫,直接便回道:“郭督师,这不是一码事。王庄的田土没办法移动,可是那些钱粮是会被花用的,是会被二逆送到京城去贿赂鞑子权贵的。”
“好,此事暂且不提。那么若是田土无主,或是田土原主绝户,该当如何?”
“优先归还,无主的或是原主绝户的,再行由官府组织百姓屯田。”
“陈抚军,你是坐过潮州和漳州的知府的,该当知道田有骨皮之分,很多百姓交易土地时也往往不到衙门,只以白契了事。这些,又该如何解决?”
“……”
两个文官,突然间就着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便争执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直看得李定国是满头的雾水。
一方是要官府组织屯田,另一方则是有限归还原主,其他的屯田,这里面确实有些或大或小的问题存在,双方说的似乎也都很有道理,但却就是争执不下。片刻之后,李定国已经打算亲自下场劝解一番了,却见得那负责记录的幕僚对着他使了个颜色,然后眼珠子飘向了陈凯,又飘向了大帐的东面。当即,他便是焕然大悟。
陈凯手里面还有十几万的广州百姓,说白了,陈凯是在为这些他的死忠与郭之奇相争。有了这样的念头,转过头再看郭之奇,此人乃是粤西文官集团的领袖,朝廷在两广地区的最高级别文官,他的办法显然是在为朝廷积蓄更大的力量。
一旦想明白了这些,李定国的脑海里当即便是豁然开朗。至此,原本他还有过提出来想法的欲望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只是就这么听着二人的争论,直到实在听不下去了,才以着时辰已经不早了,先吃饭,吃过饭明日再谈不迟为由,才把这二人重新劝解开。
天还没有到黄昏,但是李定国说已经不早了,那就真的不早了。用饭,二人自然是要回到各自的营区。向李定国告别,郭之奇和陈凯便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中军大帐。只是没走出去多远,郭之奇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与陈凯来了个面对面。
“陈抚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
挥退了各自的左右,二人面对面的站在那里,陈凯未及出言,郭之奇便率先言道:“此番收复广州,陈抚军居功至伟。这方面,无论是老夫,还是连如白,都是远远不及的。”
“郭督师过誉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陈凯回了一礼,郭之奇点了点头,紧接着便说出了这一番叫住他的目的来:“老夫以为,以陈抚军的才具,为一巡抚,已经是屈才了。但是,这一战,如白联络众将,操持后方庶务,亦是做得非常不错,实在不宜换将。所以,老夫打算向朝廷举荐陈抚军挂兵部尚书衔,总督闽浙军务,不知陈抚军以为如何?”
第四章 战端再启(上)
挂兵部尚书衔,总督闽浙军务,说白了就是闽浙两省的总督。这样的官职,地方上是首屈一指的大员,即便是入了朝,起步点也是六部尚书,就算是直接入阁也并非什么难事。而内阁,那里则是绝大多数的文官士大夫的终极梦想。
这样的条件开出来,郭之奇说得理所当然,陈凯听得亦是理所当然。但是,那一双眸子注视着他,陈凯站在那里,广东腊月的风吹拂着官府的衣角,轻轻扯动,整个人却如同是笔挺一般矗立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动摇。
“浙江尚未收复,即便是福建那里,下官启程时也还没有拿下仙霞关。如今战况如何,犹未可知。这时候设置闽浙总督一职,是否有些过于操切了?”
陈凯轻描淡写的把这番话说出口来,郭之奇那边也没有因此而流露出什么别样的神色来,依旧是如同刚才那般,以着相同的语气做出了应答:“正是因为浙江尚未收复,所以才需要竟成这样的大才。”
竟成?
回顾郭之奇刚才的称谓,于他自己,是为老夫;于连城璧,则是如白的表字;于陈凯,起初是陈巡抚的官称,此刻则已经变成了竟成的表字。陈凯细细的看着郭之奇,从上面并没有看出丝毫的急切,显然是郭之奇刻意的在告诉他,若是接受了,恩怨一笔勾销,日后便是朋友,以及背靠永历朝廷的战友。
这,已经是郭之奇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大的诚意了,因为他只是个督师大学士,向朝廷举荐陈凯为总督,已经是极限了。而作为永历朝廷在两广地区外围组织的首领人物,他同时代表的也是永历朝廷,以整个文官集团向陈凯抛出了橄榄枝。
接受了,自然是背后有朝廷撑腰,不复从前依附于藩镇,可以在朝廷与藩镇之间左右逢源,确实是一条双保险的出路。
“不瞒郭督师,下官启程赴援前就曾与国姓商议过关于福建巡抚的人选一事。”
“哦?”
陈凯有意透露,可郭之奇一时间也不能判断出到底陈凯要说的是什么,干脆便只此一声,聊作回应。而此时,就着这一声回应,陈凯便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了下来:“下官与国姓商议过,觉得以先帝时的浙东巡抚卢公为福建巡抚,或是暂时由国姓直领比较有利于进一步的收复失地……”
此言既出,卢若腾也就罢了,直领二字,郭之奇当即就明白了陈凯所要说的到底是个什么,面色微有一变,转瞬即逝。果不其然,陈凯接下来也正是把郭之奇猜到的打算说了出来,最多也就是稍加委婉了一些。
“至于郭督师的好意,下官说句明白话,若是下官是个进士出身,哪怕只是个举人,下官或许都有可能会接受。但是,下官的出身,一介商贾之子,说是个童生,其实都是在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所以,您有您的路要走,我有我的河要过,有些事情上面,亦或者是在未来的一些时候,可能会站在一起并肩作战。但是,另外的一些事情,比如说是现在的这件事情,恕下官不能受。”
“竟成不要误会,老夫确无借此作为筹码来诱使作出违背阁下本心之意,也绝无离间之心。只是,为国惜才而已。”
方才帐内的争论声犹在耳,郭之奇现在提出此事,确有诱惑和离间的嫌疑。听到回绝,郭之奇第一反应就是陈凯不愿以此作为交易,连忙出言解释。一句为国惜才,其实很清楚的坦明了他的本意,乃是拉拢,外加上希望陈凯能够离开广东,不复与他们在此继续争衡下去。
但是,陈凯对此却全无兴趣,只是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路要走,碰上了强盗,亦可协守而战。但是,该怎么走,还是要按照各自的情况的。郭督师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此间,陈凯态度坚决,郭之奇也不好强求,道了一句“陈抚军既然这么说了,那此事就此作罢”,拱手一礼,便大步的走出了营门。
稍停片刻,与郭之奇拉开了距离,陈凯才自顾自的往自家的营盘走去。回到了营帐,陈凯没有用饭,而是提起笔,写起了书信。至于目的地,自然是郑成功的案前。
书信的内容,无非是谈及广东的现状以及对于未来战局的预测。另外,刚刚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是最少不了的,于信中,陈凯希望郑成功须得早做准备,尽快将奏疏送往安龙那里,免得朝中的官员们心血来潮,往福建塞人虽说远来之人也未必能够如何,但是一旦出现掣肘,被破坏的还是中枢和藩镇之间的关系,这对于当前的局势和未来的发展都是非常不利的。
现在的永历朝廷,不光是被孙可望软禁于安龙一地,而且从朝中的派系分析,也不足以代表各地的抗清势力,仅仅是局限于西南一个圈子罢了。
这样的情况,是非常之不合理的,如现在这般藩镇林立,最起码也是要藩镇在朝中有代言人,中枢在藩镇有独立的坚臣或是下派的行政官僚。双方必须实现互动,才能有可能出现良心的运转。但是如现在这般的,中枢控于一个藩镇之手,已经沦为了空壳子,藩镇在朝中塞不进去代言人,仅仅朝廷下派,单方面行事,稍不得人,往往只会使得双方愈加的离心离德。
信,以着最快的速度送了出去。陈凯放下笔,闭上眼睛,重新将今天的事情捋过了一遍,却还是不由得苦笑一二。
郭之奇的拉拢,从永历朝廷自身而言是对其有利的陈凯的能力、郑氏集团的实力,这些都是他们有心争取的。早前郭之奇与陈凯之间不睦,关键还是在于中枢下属的地方外围组织与郑氏集团的利益在广东这片土地上发生了矛盾所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郑氏集团在广东的存在已经不可能快速消弭掉了,无论是示好,还是离间捧杀,亦或只是换个对手,他们的利益所向驱使着郭之奇这么做,归根到底还是这利益二字。
同样的,陈凯摆出回绝的态度,亦是因为这两个字:“我根植于郑氏集团,多年的积累,无论是人脉,还是威望,那里才是我的根基所在。为了一个高上一两个品级的官职,冒着被人误解为叛徒的可能,外加上势必将会与郑成功产生更多矛盾的可能,这是非常之不智的。”
脑海中如是想来,陈凯重新睁开眼睛,从案上的书册里翻出了一份潮州方面的报告。随后,拿起了笔,在纸上用竖式运算加加减减起来,得出了结果,便将草稿纸的一角凑在了烛火纸上,任凭着纸张在火苗的烧灼下扭曲、狂舞,直至化作一片灰烬,火光背后的阵阵寒芒,闪烁于暗室之中。
第二天一早,会议继续,王庄的问题,郭之奇没有打算让步,陈凯也没准备妥协。双方依旧在那些细枝末节上继续纠缠不放,李定国见得如此了,也只得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反正废除是肯定要废除的了,争的也无非是一个善后二字罢了。
李定国说话了,郭之奇和陈凯也只得暂且如此了。接下来,需要商榷的就是关于防区划分以及官员任用的事情,接下来的可能需要进行的军事行动也将会以此为基础展开。
“从现今的局势来看,王师经过了这一年的鏖战,先后收复了廉州府、雷州府、高州府、罗定州全境以及肇庆府中南部的阳江、阳春、新兴、高明、恩平五县和包括广州府城在内的南海、番禺、顺德、新宁、新会五县。另外,陈抚军那边也收复了香山和新安二县,惠州府方面也有新泰伯的部队在攻城略地,加上国姓大将军和陈抚军此前收复的潮州、琼州两府,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
指着地图,李定国将这些地区一一指了出来,一片从粤西南的高廉雷琼四府,到罗定州,而后划西江、北江以南直至广州府的大片区域就已然成为了明军的控制区。而在东面,还显得有些犬牙交错,但是明清在粤东的力量对比从一开始就是失衡的,现在没了背后撑腰的两藩,尽数收复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广东一省,王师已经光复大半,但是尚有肇庆府和广州府的北部区域、惠州府的部分地区,以及粤北的韶州府和南雄府尚在虏师之手。”
这是一个分界线,究其原因还是在于明军不是沿海而动,就是浮海而来,大军在广州南部这个中间点汇合,然后野战得胜,直扑广州重镇。
如何分配,粤东方面其实很简单,潮州早已光复,惠州府那边陈凯已经提前与郝尚久商议妥当了。整个粤东地区就这两个府而已,郝尚久占了一部分,陈凯所部出力极大,基本上可以说是丝毫不差于李定国。但是,粤东已经不剩什么地盘了,首先的,便要解决掉陈凯这边的问题。
“本王以为,陈抚军已经收复了的香山县和新宁县划归陈抚军管理,地方官和驻军也由陈抚军负责任命和指派。另外的,广州东部的东莞县、增城县、龙门县、从化县也同此例。”
惠州府那边,于广州前后四战几乎是寸功未立,最多也就是个牵制之功的郝尚久会控制不小的地盘。李定国很慷慨,干脆拿出了广州府整个东部地区作为此战的酬谢。
这是李定国早前就已经想好的了,甚至早在去年的肇庆之战前向郑成功示好时就已经有了基本的想法了。如今,比之当初的想法,最多也就多了一个从化县和一个香山县而已,这话说出口来,他反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了毕竟,陈凯以及粤东明军各镇在这一战中的表现早已不是两个县可以满足的了。
对此,陈凯倒也没有继续讨价还价,毕竟对他和郑成功以及整个郑氏集团而言,整个惠州府加上广州东部,已经是李定国很大的诚意了,他自然也是要知情识趣,这样合作才能长久下去。
粤东明军虽说是来得晚,但是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陈凯的智计、粤东明军的水师和陆师,都为取得此番大捷立下了汗马功勋,这是毋庸置疑的。对此,李定国如斯表示,郭之奇也没有丝毫异议,干脆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里面,有几个县是尚且在清军之手的。如东莞、增城、龙门、从化,都是需要陈凯自行率军或是指派大将前去攻取的。另外的,惠州府方面,可能郝尚久的那五千兵马也未必够用,也需要陈凯的援兵,这也是应有之义。
粤东只有陈凯以及受陈凯招抚的郝尚久这两家,自然是非常之简单。可到了粤西方面,李定国的大军自是不提,还有来自于粤西各部明军、义军的部队,可谓是繁杂非常。所幸,如何划分,这几日下来,郭之奇始终在忙着与各部明军商讨,大抵也有了一个基本的眉目,剩下的就是李定国与郭之奇如何分账的事情了。
“广州府城,还需有殿下这样的盖世名将坐镇,方可确保完全。”郭之奇语带夸赞,李定国亦是连忙谦虚了两句:“广州城既然划归殿下驻防,那么清远、顺德、新会三县也当由殿下的大军驻扎。而肇庆府那边,老夫以为,府城、四会、新兴、高明、广宁、开建、封川以及德庆州亦是如此。”
“这,是不是太多了,要不还是将新兴、高明二县划归其他各位大帅?”
“殿下勿要推辞,这是老夫与他们商量过了的。能有今日收复广州的壮举,全凭殿下掀起了这股大势。若非如此,他们也是拿那两藩没有任何办法的。”
“好吧,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说着,事不关己,陈凯只在一旁看着,但是郭之奇压了麾下各部一头,他却还是看得出来的。具体为何,他亦是明白,只是没必要点破罢了,因为他又何尝不是抱着类似的念头。
这么划分过后,剩下的也就是廉州府、雷州府、高州府、罗定州以及肇庆府的阳春县、阳江县、恩平县和广州府的新宁县这些府县。具体的,只听说是周金汤和邓耀要返回各自的防区,也就是粤西南那边,王兴获得恩平、阳春,李常荣控制阳江,陈奇策坐拥广海卫和新宁县,其他的陈凯暂且也就不太清楚了。
防区的划分结束,接下来就剩下了奢侈品和王庄的事情了。此刻,当务之急还是那王庄的事情,因为奢侈品是可以细分的,而这个却不同。
值此时,陈凯也坐在那里思量了片刻,却也不提王庄的事情,直接对李定国拱手言道:“不瞒殿下,永历六年正月,因潮州土客之争,下官曾向当地的潮州百姓和寄居的广州百姓发誓,三年之内让他们重回广州。今番得殿下之力,能够得偿所愿,广州百姓亦会铭记殿下之恩德。”
“不敢。”
李定国笑着回了一礼,陈凯便继续说道:“但是,广州百姓居于广州府城及其周边地区,那些田土、宅院、店铺都是他们世代居住的所在。是故,下官想来,还是应当让他们各归各家,方能各安己身。”
话音落,陈凯站起身来,又是一礼。这是他必须去做的,但是此时此刻,余光侧目,李定国的面上颇有些惊讶,倒是郭之奇却依旧显得是那般的风轻云淡。
这,与事不关己无关。陈凯很清楚,现在问题已经不复为他与郭之奇之间的争论了,而是变成了他与李定国之间的讨价还价。而这一幕,显然早就在郭之奇的预料之中,没有丝毫值得诧异的。
第五章 战端再启(下)
“老狐狸。”
只一眼,陈凯已然明白了郭之奇为什么昨天要在王庄的事情上绝不退让,甚至到了今天也是如此。
仅仅是争夺对田土和百姓的控制权?
政治上的事情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显然是知道陈凯约期三年的事情,而广州城收复,也势必将会是有这一战的主导者李定国所部的大军进驻。到了那时候,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在旁边看着,陈凯和李定国就会自行讨价还价起来,多了少了的,总会产生些隔阂,他就可以更大化的降低李定国与郑氏集团合作的所受到的影响了。
不论是为了粤西的文官集团,还是为了永历朝廷,这都是有极大必要的。因为,现今的局势,朝廷受制于孙可望,郑氏集团那边不光是离得远,又有些若即若离的样子,他们能够依仗的就只有李定国这位盖世名将,绝对不能让陈凯把李定国带跑偏了!
郭之奇坐在旁边,这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余光扫过,电光火石之间,陈凯的脑海里萌生了多般可能,但最终还是决定使用早前已经做好了的策略来应对。
话,陈凯说得很清楚,逃难的百姓重归故土,这也是在情在理的。但是,李定国的大军数量摆在那里,长期驻扎城外不是办法,总要在城内划分居住区,就像是尚耿二藩那样搬进城内,才能实现长久驻扎。
藩兵已经被杀光了,藩兵的家眷中的男丁也都已经沦为了尸骨,剩下的就是一些妇孺而已,其中还多有被各部弄来开设女营的。这城里面,新城区如故,旧城区那边原本就已经被藩兵杀光了,现在藩兵也没了,重新沦为了空无一人的所在,正好可以供大军进驻。
原本的,李定国也是有打算让大军自此进驻,但是陈凯一番话听过来,他亦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这……”
此事,李定国显得有些犹豫。陈凯看在眼里,当然明白李定国可以照顾盟友的需求,但是和他一样,首要的也还是麾下的将士们的福祉。
既然如此,陈凯便要将补偿计划和盘托出,哪知道就在此时,坐在一旁的郭之奇却率先开口了:“殿下,陈抚军的想法乃是正理,下官也觉得还是要照顾广州那些本地百姓的情绪。至于大军所需田土、房屋,老夫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之奇一旦开口,陈凯当即便是一惊。按照他的想法,广州城是经过惨屠的,虽说他营救了大批的百姓,至潮州的便有十万之数,前前后后在河南岛、在南沙等处自行逃亡的,以及战后分到陈奇策那里的,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也有十来万人的样子。但是比之屠城前的七十余万百姓,比之围城前的五六十万人,也还是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罢了。其他的地方依旧是空着的,李定国所部的明军依旧是可以进驻的,无非就是优先百姓罢了。
陈凯的计划便是如此来说服李定国,这样有了广州城内房屋和店铺的归还,那么王庄上面的问题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可是现在,郭之奇开口了,显然是看出了李定国的犹豫,存在着被他说服的可能,很可能也是想到了他的解决方案,才会选择亲自下场。
果不其然,李定国那边正须得权衡,郭之奇就拿出了解决方案来,自然是要听个明白的,但是这么一听,那眉头竟皱得更深了几分。
“老夫想来,不如这样,张巡抚受钦命管理高廉雷琼四府,如今广东全面光复在即,琼州府已经无需有面对虏师的风险了。既然如此,还是应当重新划归张巡抚管理。而大军驻扎,不可与广州离得太远,老夫愿出头劝说阳江、阳春、恩平、新宁等地王师让出控制区,转而驻扎琼州,留与殿下驻军。这样,肇庆府及广州府的西部归于殿下麾下驻扎,琼州的驻军可以回来充实广州东部,用以协助殿下进军粤北,而百姓则可以归于旧地,岂不三全其美?”
郭之奇的意见,说白了就是要陈凯归还琼州府,然后三方来个调换。这样一来,陈凯是肯定要吃亏的,但毕竟也是他提出要让治下百姓进驻李定国的控制区,提出要求的付出代价,道理上是讲得通的。更何况,张孝起才是明廷任命的高廉雷琼四府巡抚,陈凯收复琼州府是没错的,但是把着节制当地文武的权利不放,哪怕合乎清理,但却在制度上依旧存在着漏洞。
“好盘算啊。”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把招数亮了出来,郭之奇正是在利用这个漏洞。而陈凯当然也明白这里面的后手如果陈凯不答应,那么前面的要求自然也要作废,连带着王庄的事情也不好再提;若是在琼州一府上讨价还价,那么他也总能往里面掺些沙子进去;若只是陈凯放弃节制的权利,玩一个阳奉阴违,他也可以逐步将林察、杜辉、蔡元、郑省英等人换走;可若是陈凯答应了,那么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也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他从说出口一开始,就没有对此寄予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从陈凯与李定国商讨,现在又变成了陈凯与郭之奇之间的争衡,而占据广州城的李定国反倒是成了一个配角。李定国很无奈,但是两个文官耍心眼子,他也插不上嘴,就只能坐在那里,看着陈凯接下来的应对。
琼州的问题,去年周腾凤就曾多次来往于广东和福建,于中左所、琼州府和潮州府三处跑了多次。这是双方矛盾的一个集中点,郭之奇旧事重提,说明白了就是在昨日陈凯拒绝其好意之后,党争的战端重新开启的第一炮,点的还是琼州府的管辖权问题。
道理,陈凯当然明白。对于斗争重启,他也是早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郭之奇会这么明目张胆罢了。
“郭督师不觉得这样很麻烦吗?”
“麻烦,或许会有一些。但是,借此机会重新厘清了地方行政归属,也是有必要的。否则的话,陈抚军的治所在潮州,琼州府那么远,一旦出了什么状况,总是鞭长莫及的。”
这是威胁,就连李定国都能听得明白。刚想要开口劝和一二,脑海里猛的想起了早前金维新和龚铭曾对他提及过的,说是郭之奇、连城璧他们与陈凯之间从来不是私人恩怨,是王师内部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权夺利,李定国有面子,但是在这上面也未必管用,说多了反倒是容易引起双方共同的不满,得不偿失。
刚刚张开的嘴巴又重新闭合上了,眼前,争执依旧在继续:“当初,张巡抚近水楼台都没能琼州府的鞑子怎么样,是下官浮海而去,从潮州出发也能一举收复琼州全境。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状况,岛上有林侯、杜帅,本官也会时时关注,就不劳郭督师操心了。”
面对强势,陈凯针锋相对,郭之奇冷笑着回道:“好,好,好,陈抚军英雄了得,既然如此,这事情还是就此作罢了吧。”
作罢,是一语双关,既是调动的事情作罢,更是百姓回返广州以及王庄之议的作罢。但是,陈凯却从没有打算按照郭之奇的剧本去走。
“这事情,说起来本就与郭督师没有任何关系,乃是下官与殿下商议。”暗讽了郭之奇一句多管闲事,陈凯转而对李定国拱手言道:“下官愿以增城、从化、龙门三县之地换取原本居住于广州城的百姓重归故里。另外,广州城的民政、税收、防务,下官也不会插手,依旧由殿下定夺。”
一张嘴就是三个县,已经是此战粤东明军在广州收益的一半了。而且,人进城了,却保证不插手民政、税收、庶务,这基本上就是白给人家送纳税人口和兵员。
陈凯的表态直接将李定国和郭之奇吓了一跳,只为了承诺二字,便可以这么舍得本钱,如此人物,既是可敬,又是可畏,全然取决于与他之间各自所处的关系上面。
“陈抚军,本王绝无此意……”
李定国的话为说完,陈凯便摇了摇头,一伸手,将后面的话拦了下来:“此番收复广东,殿下之军乃是主力,下官不过是应邀而来。如今,既然是下官要履行承诺,自然要有交换方可。除此之外,下官也曾保证过给那些百姓分配田土,这些都是要从广州城周边算起的。即便是殿下无所谓,将士们也需要粮草、田土。”
“不行,竟成,这一桩是一桩。当年你甘冒奇险前来营救广州百姓,这些年为了他们的生计也是操碎了心的,现在要履行承诺,我自当是成人之美,才和大义。”
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了起来,可内容却和方才完全掉了一个个儿方才,郭之奇要,陈凯不给;可是现在了,却是陈凯非要给,李定国非不要。同样是陈凯一个人,片刻之间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态度,直让人大跌眼镜。
两个人一推一让争执不下,在一旁,刚刚被陈凯讥讽过的郭之奇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再一次加入到了战局当中。
“十几万的百姓,所需房屋、田土为数不少,都要殿下来进行满足,陈抚军以县境作为交换,也属合理。不过,面对粤北乃至是南赣的虏师,不可由殿下来一力承担。不如这样,若是殿下觉得多了的话,那么就以香山县作为交换,那里的土地比较肥沃,军屯的产出也能有所保证。”
又一次的和事佬姿态,倒是此番却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但是,现在已经从面对尚耿两藩的盟友重新变成了政治上的对手,哪怕还有孙可望那个共同的敌人在,陈凯也绝不敢对郭之奇的说辞有半点儿掉以轻心的。
此时此刻,陈凯眉毛低垂,香山县那三个字在脑海中不断膨胀,转瞬间就化作了地图上那个位于广州南部的县,那个在后世被更名为中山市的所在。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陈凯再度抬眼,当即便将此事应了下来。
陈凯妥协了,可李定国原本是听了那番话后一个县也不打算接手的。可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陈凯坚决非常,又有郭之奇在旁说项,李定国回想了他麾下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叹了口气,也就应了下来。
双方达成协议,在潮州的广州百姓可以回到广州城,甚至可以回到曾经世代居住的坊巷和院落。而陈凯这边,付出的则是香山一县的治权。另外随着此事的确定,王庄的问题迎刃而解,优先归还旧主,其次进行屯田,当然也要满足陈凯当初对广州百姓双倍补偿的协议,可谓是皆大欢喜。
此事一了,剩下的也就没什么了。关于奢侈品,分配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就好,剩下的入库封箱。确定了这些事情,接下来无非就是按部就班的用兵,各自收取那些府县城池。而陈凯这边也表示,如有需要,粤东明军的炮队也可以去助李定国一臂之力云云。
中军大帐内的气氛重新恢复融洽,正聊着,李定国却突然的脸色一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但是这时候双方已经把香山县的事情应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却也没有说出来什么,便就此了结了。
会议结束,一起用了午饭,下午时,陈凯表示要回城东的大营处置军务,便告辞而去。等他回到了城东的大营时,周鹤芝、江美鳌、柯宸枢、周全斌等将尽数到齐,陈凯通报了关于这一战的分赃情况,收获确定了下来,众将也颇为满意,只是对于香山县的易手纷纷表示了对郭之奇的不满情绪。
“抚军,那澳门的佛郎机人按理说就是在香山县的治下,姓郭的老匹夫别是想从那里借力吧!”
从来都是郑氏集团在海上欺负人,哪有敢还嘴的。众将多有不满于郭之奇虎口夺食的,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了多种可能,其中周全斌指出的这一点当即就引起了众将的附和。
陈凯在郑氏集团的崛起,最开始便是凭军工生产。如今香山易手,郭之奇完全可以借助于葡萄牙人的力量来发展军工产业,尤其是在于,佛山那个地方是在李定国的手里面儿,李定国自身是没有独立的文官系统的,合作的关系,明廷的大义名分,粤西文官的渗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些,陈凯并非没有想到,此间见得众将如斯,却也并不着急,只是冷笑着道了一句“没用的”,就不再提及此事。
第六章 波及(一)
此间,没有人对陈凯用香山县去交换广州百姓的重归故里而表示任何异议。
从表面上,陈凯是送人又送地,百分百的赔钱买卖。但是陈凯这个人做事情从来都是有深意的,这些将帅,除了周鹤芝以外都是与他共事多年的,而周鹤芝也听说过陈凯的能耐,亲眼看着福建的经济是怎么崩溃的,自然也不会多嘴来讨这个没趣儿。
商议了一番关于接下来的军事作战的事情,众将便一股脑儿的散了。陈凯一个人坐在大帐里,静静的回忆着今天的事情,却也并没有感到任何日后需要注意的地方。
说起来,那些广州百姓都是他当年拼尽全力从广州城里救出来的,这些年在潮州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加以安置,从未有人死于饥寒,可谓是恩义深结。那些百姓对他,亦是家家供奉长生牌位,他的各项施政,百姓们也是最为拥护的。
说白了,这些广州百姓乃是陈凯的基本盘,最为坚定的拥护者。就陈凯而言,拥护者的利益便是如他的利益一般,自然要竭力加以维护,如此才可以使其更加紧密的团结在他的身边。
这,就是一股力量!
类似的盘口,他在潮州秉政多年,铲平土寇割据、在清军的围剿下护得一方百姓平安,那里的士绅百姓对陈凯自然也是极力拥护的。再如他在郑氏集团的这些年,与很多将帅、官吏都有着极好的交情,这无疑也是一种力量。更何况,还有那天地会,哪怕还只是个萌芽而已。
当然,在权衡的过程中,陈凯不是没有想到过其实若是能够想办法让李定国离开广东,那么等大军撤走时再行利用民意把广州城接下来,才是最不会造成矛盾的办法。但是他当初已经许诺过了,是三年之期,现在整整三年,城池是收复了,可若是迟迟不能让百姓重归故土的话,那么对于信誉是存在不利影响的。
除此之外,现在的局势已经与历史上大不相同了。闽粤两省收复,左手李定国,右手郑成功,陈凯觉得他完全可以协调这二位南明最善战的统帅分别兵发江西和浙江,然后像一个钳子似的对南京实现夹击。至于湖广方向,继续设法让孙可望和洪承畴死斗下去,坐收渔利即可。
这样的想法,在实际操作上是有些不现实的,最起码也是难度极其巨大的。但是陈凯相信事在人为,就像他这些年做过的事情,又有几件是轻而易举的,断不可因为难做就轻易选择放弃,想要成功,这是绝对忌讳的。
两省光复,很多事情已经不能确定一定会按照原本的历史上发展了,即便是陈凯也不能保证,所以更须得按照当前的形势进行运作。
事情已经确定了下来,陈凯继续向郑成功写信说明。理由,当然不好用什么基本盘的事情,只说是为日后埋下个伏笔,仅此而已。至于是什么伏笔,就让郑成功自行脑补就可以了。
争斗,停息了几个月后随着分配战利品的过程而再度爆发。这世上,从来都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地方的党争、皇宫的宫斗、职场的明枪暗箭、就连亲戚之间都免不了要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争斗不休。今日之斗,无非依旧是粤西文官集团与郑氏集团之间就广东地方的权利之争的延续罢了,郭之奇和连城璧能够在进攻新会、广州期间做到竭力襄助,在南明已经是难得的好人品了。
至于日后,斗,陈凯自问这辈子从来就没有怕过谁!
大军疲敝,接下来的攻势自然是要以政治策反为主、以军事攻取为辅。休整数日,李定国所部的骑兵率先出击,沿着北江的河道溯流而上,当日就抵达了三水县城。
这座县城,江门之战前靳统武统领上万大军猛攻,结果愣是在督标和三水绿营的严防死守下撑到了朱马喇的大军抵达。那大概是不到一个月前的事情,等到李定国麾下大将铁骑营都督王会带着所部兵马抵达三水县城时,这里的清军早已经逃得干净了,用本地士绅的话说,连广州城的鞑子都死光了,三水的鞑子哪里还敢久留,早早就逃得像是兔子一般了。
“鞑子逃了为何不来告知?”
压着质问的不悦,早已得了命令的王会只得安抚一番,便继续带着所部兵马北上清远,依旧是溯流而上,只是从向西,变成了向北而已。
清远位于广州以北,但却并不是广州府最北面的。清远以北是韶州府和南雄府,韶州府正西面儿,与清远县相连的还有连山、连州、阳山三县。不过,这一次的目标暂且还只是清远,用以作为拱卫广州府城的北面门户,再向北了,以着如今的军势,只怕是还力有不及。
王会向北,随后跟进的靳统武的所部兵马。江门一战,靳统武是没有赶上的,等他抵达时只剩下了杀入江门墟集去清剿残敌的工作了。等到进攻广州,陈凯又玩了一手复制尚可喜当年的战法,率先杀入的强弩营还遭遇了些许抵抗,等到靳统武所部上场时,又一次只剩下清剿的工作了。
这支部队,算是李定国麾下战力保存最完整的一支。此番紧随王会所部之后,越过了三水县,便直扑去岁曾经让李定国铩羽而归的那处肇庆府,只分了少量的兵马去夺占三水县西北的那处据说绿营兵也跑光了的四会县城。
分兵,进展很是迅速,先下四会,接下来就直奔着绥江上游的广宁而去。至于靳统武的本部兵马,夺取肇庆府城的军事行动也很是顺利,只是拿下了此处,却打听到了江门一战逃出生天的大批藩兵和绿营都曾逃到此处,接下来等到明军攻占了广州,他们就一股脑儿的奔着梧州而去了。
这里面,不光是有北线没有来得及清剿掉的绿营兵,更有南线那边夺占了明军左翼山丘,几乎险些造成全军崩溃的那支由尚之智率领的精锐藩兵也曾经路过此处。虽说是抵达此处时已经显得疲惫不堪了,但是武器、衣甲什么的都没有丢下,本地的衙役什么的都是亲眼看到的。
“后面的骨头可能就未必会那么好啃了。”
靳统武如是暗暗道来,王会的本部兵马也已经赶到了清远城下。清远县城大门紧闭,城上俱是清军守卒,如临大敌。
见状,王会招来了一个刚刚剪了鞭子的降将,是个去年从北方调来的游击将军,补到了东莞镇的。江门一战前,陈凯率军进攻东莞,东莞镇是严防死守得紧,等到广州陷落,他们不敢倒向陈凯,干脆就派人出城联络了李定国,打开了小西门的城门。
“王大拿,下面就看你的了。”
“王大帅放心,小人与那清远守将是熟识,这就去劝说其人归附殿下,归附大帅。”
点头哈腰着,这个早在崇祯朝就从了军,后来是闯来则降闯、清来则降清的绿营军官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千儿,随后站起身来,在明军的目视下,昂首挺胸的走向清远县城,仿佛此时站在他背后的不是什么王会,而是大名鼎鼎的西宁王李定国似的。
李定国麾下的靳统武、王会二将统兵出发,陈凯这边亦是分出了柯宸枢、沈明、萧拱宸、黄兴、陈尧策等统领六个镇的明军大举向东。
不比新会、江门两战,李定国所部和粤西明军已经趁势占据了新会、顺德、高明等县,在那期间,陈凯率领大军也只是占据了一个新安县,就连东莞也没有拿下。此番出兵,大军兵分三路,陈尧策北上从化、萧拱宸、黄兴进攻增城,而后沿着增江水道继续前进,夺占龙门县城。这两部,是前出广州东北的,而柯宸枢和沈明则带着三个镇的明军直扑已经无人防御的东莞县城,随后向惠州府城发起进攻只要,郝尚久还没有拿下那座府城。
郝尚久已经向陈凯输诚了,所以陈凯也不打算在攻城略地的过程中耗费郝尚久所部的实力。配合出兵,一是表示一视同仁的态度,二来也是为了尽可能快的了结粤东的战事,赶在永历九年的春耕前重新实现地方的安堵。
大军出动,自然也带了不少降将,有他们前去说项,总能事半功倍。最起码,这些城池,陈凯已经不打算一个个啃下来了。
尚可喜和耿继茂的首级装进了锦盒,送往安龙行在。集结于广州城下的明军如花开绽放一般向着广州周边的地区伸展开来。无论是梧州府、还是惠州府,或许都有着尚需一战的可能,但是明军斩两王、破广州的辉煌战绩已经传播开来,尤其是在潮州府那边,随着露布飞捷的赶到,当即便化作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广州光复了,广州光复了!”
正月里,刚刚度过了新年,喜庆的气氛尚未散去,西面就又传来了好消息。对于潮州百姓而言,这无疑是一场大捷,潮州是这支明军经营最久的一块占领区,军中也多有潮州子弟,明军取得大捷,趁势攻克了省城,原本盘踞潮州北部的郝尚久据说也已经接手了陈凯的招抚,转而攻击惠州府的清军。
这样一来,从永历四年开始,处于福建、广东两省清军夹击之下的潮州府先是随着漳州收复而摆脱了东面的威胁,现在广州收复、惠州收复在即,担惊受怕了多年,总算是成为了腹地,哪怕是北面其实还在与清廷的控制区接壤,但是主要威胁方向已经消失了,就总算是可以松一口大气了。
百姓为了可以安然度日而欢愉,本地的读书人则连忙开始钻营了起来。一战得胜,广东大局已定,就算是要和其他明军分润,能够落到手上的府县城池也绝计不少。那些,可都是现成的官缺儿。
寻常读书人还在焦急着,巡抚衙门的那些赞画们也不见得能轻松多少。几年下来,陈凯的习惯他们是知道的,比较喜欢使用那些有经验的官吏去做事情。如他们这般,皆是在巡抚衙门办事多年的,外放的例子不在少数,于潮州府、于琼州府、于漳州府和泉州府,更在于如今的整个福建,哪个府也都少不了他们这样的人物的身影。
比之缺乏独立文官系统的李定国所部,郑氏集团从来都是独立发展起来的,以陈凯为首,如叶翼云、陈鼎、冯锡范、潘庚钟、卢若腾、沈期、杨英之流的文官已然是自成系统。除此之外,还有郑泰之流从事海贸的人员,可谓是人才济济。如这些巡抚衙门的赞画们,他们除了在巡抚衙门办事之外,其实在这里也有着储才的用途,等到需要时便直接外放出去。这就像是郑成功的储才馆,区别无非是内里的人物有着科举功名的等级和士林名望,以及外放后的官职高下而已。
又将会有一批人被外放出去,这已经是定局了。不过,谁去谁不去,委任的所在如何,这都是需要提前钻营的。那些在简在陈抚军之心的,自然是可以坐等大好位置,有机会在更大的舞台上发挥才能,而那些不甚起眼儿的,就得更加努力,起码要在负责甄选的官员那里混个脸熟,哪怕他们现在也还不知道具体是谁来负责。
对于潮州百姓,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最多也就是那些广州佬走之后的熟田分配,可能还要再下些功夫。而对于寄居潮州的广州士绅百姓而言,当年的广州大屠杀,很多人都有亲朋故旧不知所踪了,是死了,还是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对于造成这一切的尚耿二藩自然是愤恨非常。
现在仇人授首,自是快意已极。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回家二字,这对此刻的广州百姓,乃至是对于中国人而言,其分量之沉重,从来都是不容小觑的。
“约期三年,三年之内就真的收复了广州。陈抚军言必行、行必果,这才是真英雄!”
第七章 波及(二)
广州收复,能够回到家乡,这是寄居此间的广州百姓们的共同意愿。广州收复的消息传来,当即便是引发了一阵欢庆的风潮。但是欢庆过后,对于什么时候能够重归故里,百姓们还是免不了要产生些许担忧的情愫虽说,他们都是信得过陈凯的,但毕竟这一次据说是明军的联合作战,而广州城的地位摆在那里,总会有人为此而进行争夺。
忐忑的心情没有持续几天,潮州城的漳泉潮惠四府巡抚衙门便向潮州的各处广州百姓聚居区下达了通知,申明陈凯已经与西宁王李定国商议妥当,巡抚衙门会分批派船护送广州百姓还乡。政令下达,所经之处更是一片欢腾的海洋。
潮州府城南部,曾经那片因土地、官缺等原因爆发过械斗的土地上,引自韩江的水渠将广州百姓的聚居区和潮州百姓的村落一分为二,江水静静的流淌着,在一个个分岔路口,如同是主动脉分向毛细血管似的,融入两边的田土。
水渠上建起了一座木桥,桥上总有百姓来来往往。春耕的事情,广州百姓们基本上已经不愿去做了,多是给周边的潮州地主和自耕农们打起了零工。有的去修整田埂、有的去清理杂草、最不乏见的便是帮忙修建和维护那些用来稻田养鱼的田亩,比之大规模出现刚刚一两年的潮州,这在广州那边算不得太稀罕的,很多人都是行家里手,有些老农给予的建议甚至比质测学堂培训那些技术员还要来得有效。
大捷,并没有影响到本地的生产、生活,眼下虽说是还在正月里,但是为了春耕,前期的准备也已经早早开始了,到处的忙碌的景象。
夕阳西下,打零工的广州百姓们从桥上陆陆续续的回家。疲惫,最是免不了的,农活儿从来就没有轻松的,不过走在桥上,一个个的无不是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我与东家说好了,工钱每日一结,不似去岁时每五天一结了。”
“你昨天说的告诉他快走了,但是定不下日子?”
“当然啦,巡抚衙门都下令了,他若是不依,我也不给他做了,反正都是打零工,在哪做不得。”
“……”
桥上,两个汉子操着广州本地的口音聊着工钱的事情。刚刚下桥的也有几个汉子,却想得已然更早了许多。
“哎,一别四载,真不知道状元坊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那些狗藩兵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这还真不好说,不是之前听人说过吗,说是那些混蛋在城里面养马。我呸,那可是广州城啊,商贾云集所在,从来都是极富贵的,他们居然用来养马!”
“养马还是好的,四年前城破时是屠城,杀了多少人啊,这回又是破城,听说进了城的王师也把那些狗藩兵和他们的狗崽子们都杀了个尸山血海出来,连那个尚逆都给剐了。解气,是真的解气,可是死了那么多人,就怕影响到城里面的风水,保不齐还是要找庙里的师傅做做法事才能确保家宅平安。”
“其实去观里面找位道长也行,游方道士就算了,这么重的煞气,总要找个仙风道骨,有大神通的才好镇得住。”
“……”
百姓三三两两的走过,另一侧,几个潮州百姓聚在一起,看着那些远去的广州百姓,亦是不免发出了窃窃私语。
“听说他们回去了就是两倍的田亩补偿,。”
“当初广州城里死了那么多人,这些人活下来都命大的,羡慕也没用。再者说了,回去了,原本的家当也早就没了,还不是要重新起家业?”
“说的也是,有功夫叹息,还不如想想回来买块儿地的事情呢。”
“你还想这个啊,官府真的拿来出售,好地也都落在了那些老爷们的手里。”
“拣块儿便宜的也是份家当啊,你还不许我想想嘛?”
“……”
四年前来时,地方上物议沸腾,甚至闹出了土客之争,是陈凯以着个人威望压了下去。现如今,陈凯兑现承诺,这些寄居在此,多已与周边环境和人们都熟稔了的广州百姓便要重新踏上了还乡的旅途。之于那些牵挂较少的还好,可是对于娶了本地的媳妇、或是嫁了本地郎的,他们或是他们的妻室就总免不了要承受一份亲情的割舍。
民间,百姓们或喜或忧,亦喜亦忧。很快的,陈凯下达了命令,任命了几位巡抚衙门的官员和赞画出任广州府和惠州府的地方官,他们的第一项任务就是组织在潮州的广州百姓返乡。
当初离开广州时,陈凯是以坊巷为单位组织百姓的。这一遭,也是按照坊巷,依旧是由巡抚衙门组织抽签,抽到前面的先走,抽到后面的就后走。几天过后,已经是二月了,由巡抚衙门派遣本地守军护送,最先抽到的状元坊的百姓们来到潮州府城城南的码头,按部就班的登上行船,与那些前往广州府和惠州府赴任的百里侯们一并顺流而下。
韩江两岸的风光,在来的时候,他们多是已经见过的了。但是这一次的离开,其中的大多数或许此生都不复再回,对于这片在漂泊他乡的日子里的蔽身之所,已经是能看一眼便是一眼的了。
“再见了,潮州,我们要回家了!”
船,顺流而下,随后在海澄、在南澳转乘扛得住近海波涛的海船,缓缓的向西驶去。
潮州,这些年收容了大批广州百姓,除了这里,中左所亦有万余百姓寄居于此。陈凯已经向郑成功写了书信,郑成功那边也下令组织海船运输。只不过,福建的船近来过于繁忙,无论是走近海的、还是走远海的,不管是战船、还是民船,已经忙得连必要的维护,以及船员休整的时间都没有了,能够挤出来的运力自然也是微乎其微的。
陈凯是九月时启程离开的,尤其是十月初正式从南澳岛出发前往广州,对于福建的情况就所知甚少了。
从十月初到现在,三四个月的时间,福建早前的变化巨大,能够变化的地方便微乎其微了。于汀州府,明军按照陈凯临行前的布置,从南北两个方向合力施压,逐步蚕食掉了除汀州府城外的全部县城、卫所,已经将汀州绿营和来援的南赣绿营一部压缩在了汀州府城。
而在建宁府那里,郑成功在腊月时与来援的清军会战,小挫虏师,凭借着兵力的优势将其驱逐出了建宁府的地盘,并且控制了仙霞关。但是,建宁府和邵武府的那些与江西相通的关卡,则依旧控制在清军的手里,明军很是发动过几次进攻,但似乎清廷下达了严令,使得他们绝不敢放弃这些在福建最后的控制区,几番厮杀下来都是烈度颇高的,明军最终也没能得逞。
近期,战事区域平缓,但是福建一省在前两年的经济战中却是被折腾得破败已极。早前,明军翻脸不认人之前,这些问题都是由清廷的福建官场负责的,他们对这个也不甚上心,清剿的清剿、开粥场的开粥场,但是归根到底,招抚银是不能断的,大伙儿都指着这个发家致富呢。
可是现在,明军几乎收复了福建全境,控制区急速扩大的同时,这个包袱自然也免不了要背在了身上,恢复本地生产,尤其是农业生产,最起码他们是要撑到今年夏收。而且以着福建这个本就是粮食输入省的旧有状况,也不过是稍稍缓解罢了。
福州城,郑成功已经开始将军政的大本营向此地迁移,盖因为中左所那里于如今的福建战场,已经显得过于偏僻了,想要更好的掌控福建全局,福州才是最佳的选择。
招讨大将军的行辕建在城西,这里距离码头算不得太远,可以更快的发送和接收消息。此时此刻,看着那些从福建各府县陆陆续续送来的相关报告,郑成功的头已经都大了几寸了似的,派出去的官员处处都是要钱粮的,现在中左所、泉州府、漳州府的库存都在直线下降,经闽江发往福州府、建宁府、邵武府、延平府等处的船舶络绎不绝,水道繁忙之处,比之清军入关前都不遑多让。
节堂之上,郑成功高踞其上,如郑泰、卢若腾、沈期、叶翼云、潘庚钟等大批官员、幕僚们分列其下。
“今日的粮饷之议暂且不谈,本国公以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段时间,本国公厘清庶务,有诸君襄助,受益良多,但是根据情报显示,虏廷已经派遣了和硕郑亲王世子济度率领八旗军南下。虏师尚在路上,可本国公须得尽早开始准备,所以从五日之后便不再处理这些民政事务。”
“本国公已经决定,任命前巡抚浙东温、处、宁、台四府,兵部尚书卢公若腾代理福建巡抚一职,负责总揽民政全局;任命漳泉分守道叶翼云代理福建布政使;任命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潘庚钟代理福建按察使;任命广东潮州府学教导陈鼎为福建提学道;任命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福建巡按沈期为福建按察副使,提调全省惠民药局。这些任命,本国公会立刻发往安龙行在,供天子和朝廷批复。”
批复,对于明廷中枢式微的当下,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不准的可能性的。更何况,现在郑氏集团已经与李定国事先联手,这二者已经构成了明廷内部保皇派的最大的两个桩脚,更是朝廷继续仰仗的存在,莫说是郑成功举荐巡抚、布政使什么的了,就算是举荐个总督、经略,乃至是督师大学士,只怕是朝堂上也不会闹出太大的异议来。
这就已经等于是任命下达了,其余的一些更低层次的官员的任命,则会以公文的形势宣布。此间受命的一众官员站起身来,向郑成功的举荐行礼如仪,包括今天在内的五天之后,他们完成了各个衙门的构建工作,就可以正式负责起福建一省的民政事务了。
“任命已经下达了,诸君还需抓紧一切时间。接下来,继续商讨关于延平府沙县的赈济事项……”
自从攻克了仙霞关,郑成功就将所有军务都交给了一线的将帅们,而他则赶回福州坐镇。果不其然,早前的摧枯拉朽随着饥饿的声音不断的传来,对内的安抚工作便迅速取代了军事进攻,成为了福建当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以招讨大将军行辕为中心,郑成功任命府县官员,通过这些明廷的地方官来实现对各地的掌握。安抚、赈济的工作按部就班的展开,繁杂,但却并非不能胜任,直到了陈凯的书信送到案前,郑成功从那字里行间看清楚了当前粤西文官集团乃至是朝廷中的官僚集团的态度,便毫不犹豫的下达了相关的任命。
当然,巡抚衙门依旧是要向他负责,而非是远在安龙的朝廷。这是距离的问题,更是资源和权利的合理使用。只不过,郑成功暂且还没有一个麻贵、满桂、马世龙曾经坐过的武经略的官职,但是他的招讨大将军的头衔实际上已经拥有了节制一方军政事务的权利。
会议进行了良久,相关的处置也以着最快的速度发出去。明军在福建的兵力不弱,但若是百姓得不到安抚,那便是处处烽火,到时候外有强敌,他们只怕是比起刘清泰和佟国器也未必好过到哪去了。
福建的行政体系重建,这些官员皆与郑成功有着颇为紧密的关系。除了这些人以外,其他的官员们也都在为了扩张为整个福建所突然产生的那些军事、政治工作而奔忙着。这里面,如冯澄世,便是担着极大责任的,他负责的军器局要供应着数万大军的武器、防具,光是日常的消耗就是一个极其巨大的数字。
经过了去年的盲目加班,军器局的产能随着制度的恢复,以及工匠们的不断病愈也渐渐的恢复如初,只是内里的死气沉沉,却依旧是若有若无的存在着。
军器局的公事房里,冯澄世奋笔疾书。经过了去年下半年的征战,明军似乎已经开始着力反攻了,为此,冯澄世打算重新启动陈凯当年的计划继续复制灵铳,借此来提高明军的攻城能力。
向郑成功的谏言还在书写着,时不时的,冯澄世还会停下笔来,重新斟酌一下用词什么的。所幸,思路是顺畅的,很快这份报告也就写完了。封好了信封,冯澄世便唤了一声,准备派人将其送往福州那里。但是,进来的却并非是贴身的随从,却是那个监工王富贵,满头大汗的冲进来,也顾不得重新关上房门,直接凑到了冯澄世的耳畔,将他刚刚得知的事情大致说来。
“竟有此事?”
第八章 波及(三)
正月里的中左所,喜庆的氛围比之潮州更胜一筹。这里,乃是郑氏集团的大本营,岛上多是军中将士、衙门官吏以及从事海贸相关人士和他们的家属,对于明军的胜利,他们比之其他寻常百姓是要感受更加深刻的。尤其是在于,去岁的下半年,他们这支明军是在广东、福建两省开花,不光是中左所不复那么容易受到威胁,更重要的是整体的战略环境和气势大不相同了。当希望在眼中越来越大,人自然而然的也会更加兴奋起来。
喜庆的气氛还在持续发酵中,千户所城城外的广州百姓聚居区,一如潮州那边似的,已经多有人开始着力准备了。诸如聂一娘那比邻而居的娘家和婆家……
同样是在千户所城外,占地规模巨大的军器局这几年下来已经成为了中左所上的标志性地标。军器局的工坊左近,是工匠们的聚居区,一如当年的南澳军器局一般。
前防具守具院匠头林正中的小院,几个孩子你追我赶的从院子里跑了出去,兴高采烈。院子里,林正中的媳妇和刚刚跟着丈夫回娘家的女儿还在忙活着饭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是还冒出几声欢笑。
小院的正房中,几个中年汉子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有些瓜子、花生米什么的,但却是从端上来之后就没有动过哪怕一粒,安安静静的坐在碟子里,听着四周围那些巨大生物们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听说了吗,这个正月里,潮州制造局那边可是就歇了三四天,工坊里依旧是日夜开工。”
“这消息已经过时了,前两日我便听说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除了打造军器,还要制造新的水力机械的金属部件。就凭着现在的规模,已经不让军器局了,真若是继续扩建下去,那还有咱们吃饭的份吗?”
林正中的儿子还在工坊里做事,女婿则坐在门口,似乎是在向外观察着什么。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过着话,一脸阴沉不定的林正中听到此处,总算是开口道出了一句来。
“只怕是就算制造局不扩建,咱们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这话,一旦说出口,众人无不是瞪大了眼珠子看向林正中,就连他的女婿亦是把放哨的任务丢在了一旁,死死的盯住了他的师父兼岳父,耳畔能听到的也只剩下了不知道哪个发出来的咽唾沫的声响。
他们,都是老南澳军器局最早的一批匠头,技术管理的中坚,陈凯在的时候对他们也从来都是颇为看重的。但是等到冯澄世接手后,先是立规矩,然后迁移到中左所,原本的那些福利也就基本上都没了,剩下的就是卖死力气干活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无非就是带着大伙儿卖力干活,可还是被冯澄世看作是陈凯的人加以排挤。到了如今,他们这几个人的匠头身份早早就都被扒了,只是为了安抚,比寻常工匠多拿个几钱银子而已,远远无法和做匠头时的那般地位、待遇相比。
“林二哥,你说,那姓冯的会不会把之前减产的事情都算在咱们身上?”
原本的刀剑枪矛院的匠头汤全有猛的想起了那桩旧事,总觉着心里面忐忑得紧,此间林正中阴阳怪气的来了这么一句,汤全有当即就想到了这里,立刻便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冷汗直冒。
“不,不是说冯参军要把参军当年的旧制都恢复起来吗?”
“那是安抚人心的权宜之计,那姓冯的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觉得他会活在参军的阴影之下吗?”
这一声喝问,倒是听得众人眼神发直。冯澄世用事军器局以来,从来都是纯粹的官僚主义压榨他们的劳动力,上峰派下来的任务越重,冯澄世自然而然的也就以着同样,或是更大的力度向下压,直到那根皮筋绷断。
去年的大减产,正是这么造成的,结果自然而然的还是冯澄世在郑成功以及整个郑氏集团内部丢了颜面。尤其是在于,当时若非是陈凯的制造局凭借着水力工坊的跨时代产能,外加上从粤东的战兵各营里调拨了大批的兵器,才把这个缺口堵上了,否则的话,只怕就连那场席卷全闽的大反攻也要受到影响。
那一遭之后,冯澄世就开始着力安抚各处,把福利待遇重新恢复起来,这无疑是让他成为了更多人的笑柄,笑他擅改陈凯的旧制,结果不光是要陈凯来给他擦屁股,还要重新照着陈凯的办法来,已经有很多人笑话他是画蛇添足了素来,画蛇添足的,总有一些是想要把蛇画成龙的,奈何往往龙没画成,反倒是画成了壁虎。
类似的闲话在这岛上从没少过,毕竟是出头的橼子先烂,冯澄世早前几年都是郑成功最信得过的幕僚之一,否则也不会让他接手军器局,正是因为看重他的能力。如此,自然也少不了有那些眼热的,攀高踩低。
从来,一时的隐忍都是为了随后的爆发,冯澄世绝不是那种会隐忍一辈子的人,既然要爆发,肯定会从这些工匠身上下手,他们弄不好就会落个首当其冲。
气氛,一时间阴云密布,恍如黑云压顶,就连空气都凝重了几分。外面,菜已经做好了,林正中的女婿堵在门口,却是摇了摇头,示意端着碟子的妻子暂且回去,等里面商量完的。
如此的氛围,不会持续太久,总会有人率先开腔。这一遭,却是那汤全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咳了一声,随后身子前探了几分:“我徒弟的媳妇说……”
汤全有鬼鬼祟祟的把这件似乎与当前状况毫无干系的事情说完了,众人却是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其中的一个才咽了口唾沫,试探性的对他问道:“这么做,是不是会闹得太大了?”
闹大了,自然免不了详查,被查出来的话那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不过,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林正中、汤全有等几个人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这种事,咱们只要从边儿上推一手就够了,没那么容易露了行迹。更何况,那姓冯的如今示弱了,也未必还有多大的能耐,这时候不干点儿什么,等他缓过劲儿来,完蛋的就是咱们!”
………………
永历九年二月初一,中左所军器局的新年休假全面结束。一大早,上工的人流中,多了一股涌向城内军服制造工坊的女子,她们都是那座工坊的裁剪女工。由于新年忙碌,尤其是女人,出嫁的、未出阁的,总是免不了操持家里面儿的那摊儿事情,所以就连这座素来以阴盛阳衰著称于军器局的大型工坊也只得是等到大多数女工忙完了才能正式开工,在此之前也就是零零散散的而已。
行在路上,很有些时日未见了,女工们最是免不了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家长里短的,更有不少关于过年时家里吃了什么、用的什么的攀比矫情,好不热闹。
“今年我男人跟着王大帅收复了兴化府和福州府,军功赏赐可多了。公公高兴,叫小叔子去买了欣乐轩的点心过年,甜滋滋的,可香了。”
“我家也是呢,就是可惜了,我男人还在建宁府那边,守那见了鬼的仙霞关,回不了。否则的话,一家人团圆该有多好。”
“怎么,你这小妮子是想男人了。”
“我说婶子啊,人家小两口儿刚成亲没几个月就分开了,想着念着才是对的。你和我叔儿都老夫老妻了,孩子都团团转了,瞧着刚才好像也是想得紧了,倒拿廖家娘子说事儿。”
“好你个小妮子,这还没成亲呢就敢拿你婶子我开涮,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的。”
“……”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年头了,从在南澳岛的时候陈凯建立了军服制造工坊开始,每年都是这般,从来没有变过,若真的非要说是变化,那么就是每年的女工都会因为嫁人等原因而变化,话题也会有或多或少的不同。
头一天正式恢复生产,虽说是正月里已经有一些女工回来赶工了,但是人终究是多了许多,负责安排人手的那几个管事儿的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根据记忆指派那些熟手去继续做着她们去年放假前的工作。而那些新手,则按照女红的手艺水平去补那些空缺,就是负责一些搬搬运运的力气活儿。
好半天,总算是分配完毕了,成衣制造业模式的工作方式一旦展开,工坊里当即便忙碌了起来,甚至忙碌到了临近的女工连句话都顾不上的程度。
“你,去库房找些布料去,有几套军官的军服需要裁制。”
“奴家知道了。”
领命而去的,是个去年才嫁给岛上一个明军什长的小妇人。她是熟手,倒也不用搬搬扛扛,不过这活计,监工却还是派给了她,倒是引得周边几个在此工作多年的女工的窃窃。
“工作时间,不是给你们唠家常的!”
监工的权威,还是有的,更重要的还是在于这军服制造工坊的工作岗位可是很稀罕的,女子能在此做工,家中便是多了一份不小的收入,比之一个男丁都差不了太多,招工市场上自然是为人所趋之若鹜的。
没必要为了一两句闲话丢了自家的工作,监工厉声喝了一句,那几个女工当即也就闭口不言了。而此时,那个女工独自一人的走出了工坊的大门,一双天生的小脚儿却是走得极快,很快就来到了那处只有一人看守的库房。
与那看守,她也是认识的,点了点头,她推开门便走了进去。既然是用来制作军官的军服的,此间存放的布料自然也就更加优质一些了。女工进了门,转身关门,哪知道就在此时,突然间,一双大手从她的腰间拢过,一把便拽进了怀里,连带着那房门都差点儿没关上了。
“可想死我了。”
话说着,一张大嘴便忙不迭的在那女工的脸上亲了起来。那女工初时还有些受惊,待听到了声音,反倒是神色一松,摸上了腰间的双手,转过头,香唇便与那大嘴胶合在了一起,蠕动、吸吮,已然顾不上那还尚未从内里插上插销房门了。
四唇相接间,大手攀上了山峰,似要将其握碎一般。另一支大手,则已然忙不迭的在寻找那腰间的束缚,帮助怀中人释放最原始的欲望。
最初的疯狂结束,二人早已是衣衫不整了,紧接着,那汉子将女工一把抱起,大步走到了库房货架的最深处,那里已经有了一堆军服的布料被丢在地上,铺就得宛如是张床似的。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近前,将那女工扔了过去,三下五除二的扒掉了身上的几件官服,那汉子紧随其后,便一头扑进了那一片火红之中。此间,阵阵的牛喘,以及压低了声音的“嗯嗯啊啊”,间或似乎还有噼噼啪啪的动静,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汉子将那女工拦在怀中,二人躺在那些多已经打湿了的军服布料上,重重的喘着粗气。
“你这死人,猴急成这样,哪还有半点儿主事的模样。瞧瞧,门都没销上呢,若是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放心吧,外面只有我那堂弟在,谁也进不来的。”话说着,那汉子抚摸着女工白皙的肌肤,大嘴轻咬着那几欲滴血的耳垂:“要不叫我那堂弟也进来,咱们三个再好好玩玩的。”
“呸,你是要弄死奴家啊。”
说笑着,那二人似乎又有了感觉,很快便再度拥在了一起,仿佛要将对方融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似的。
外间,那守卫依旧守在门口,倒是已经把一只耳朵贴在了窗子上,干渴的口中不住的咽着唾沫,却依旧无法缓解那火烧火燎的感觉以分毫。
里面梅开二度,守卫连忙灌了一口装在用来救火的大水缸里的凉水,好压压那份火气。可也就这时候,这一处刻意缺乏必要守卫的库房院门却被撞开了,一众中年妇人冲了不顾前面的守卫阻拦,径直的冲了进来,就好像是认得路似的,直接奔着那正在上演着颠鸾倒凤的库房而去。
“你们干什么,不知道私闯库房是大罪吗!”
守卫顾不得旁的了,抄起刀便冲了上去,哪知道那些妇人竟丝毫不惧。
外间的动静立刻便惊动了内里的男女,听声音,里面似乎还有那女工的婆婆。二人在此处偷情多次,从没有被人发现过,岂料这一次竟然被找上了门来,当即便是一阵抓了衣服往身上裹得忙乱。
然而,外面的那些妇人却是丝毫没有给里面的男女以时间,插销是没有插的,两个妇人拦住了那守卫,其余的便一股脑的冲了进来,正瞧见那主事与那女工正在慌慌张张的穿衣服,就连各自的要害都没有来得及遮住。
“我儿在外拼死血战,你这贱货就是这么对他的?!”
话音未落,为首的那妇人便直接冲了上来,几乎是与此同时,其他的妇人也连忙上来助拳,正是要打这对奸夫**一个好看。
库房的大乱引起了整个军服制造工坊的骚动,此间乱成了一团,主事的几个副手赶来,也是连忙弹压,可是这样的情状,又怎么是轻易可以弹压得了的。
消息,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冯澄世的耳中,面前的王富贵满头大汗,急得已经快要火烧上房了,冯澄世又岂会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连忙赶往军服制造工坊,可是等他赶到时,此间已经人去楼空了。一打听,才知道是那群妇人抓了那队狗男女去军器局找他要个说法,走得却是另一条路。
听到这话,冯澄世当即便是呆若木鸡。他很清楚,这两座工坊是分别位于城内和城外的,他们走得不是一座城门,所以没有碰上,但是这么走上一遭,只怕是全岛都知道了,再也没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这下可坏了大事了!”
刚回来,请假。
外甥女结婚,没错,比我小四岁的外甥女今天结婚,过来敬酒时没给她带个舅妈过去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出去跑了一天,刚回来,已经开始犯困了,明天见,抱歉抱歉。
第九章 波及(四)
“冯澄世,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中左所城的招讨大将军行辕,接到消息,提前将民政事务丢给了卢若腾的那个人员还没怎么凑齐的巡抚衙门,郑成功便连忙乘船赶了回来。
一桩偷情被捉奸在床的风化案,闹得是满城风雨,岛上人尽皆知。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饶是冯澄世竭尽全力的加以安抚,安抚受害者家庭的情绪,惩治那对通奸的狗男女,可是等到了转天,军服制造工坊那里去上值的就只剩下了那有数的男裁缝了,就连基层管事儿的婆子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不是奴家撂挑子,实在是我家婆婆说了,这军服制作工坊名声臭了,岛上人都说这是个女营的所在,在这里做工会坏了名节的。”
类似的话,冯澄世早已听得不能再多了。任由他如何卖力的解释,如何赌咒发誓,可是原本还被人趋之若鹜的这一处工坊,现在连一个女工都不肯来,乃至于有些看热闹的已经在四下传播谣言,说是冯澄世真的打算把女营的军妓调来做工,以解一时之急。
这样做,只会作实了军服制造工坊的问题,把原本的个例彻底变成了整体问题。冯澄世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去犯这个傻。但是,女子视名节如生命,这是程朱理学所极力提倡的,他亦是儒家士人,更是深知这个道理,如今已然是被彻底困在里面,不能自拔了。
郑成功能隐忍,但却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他可以把战败的将领处死、可以把亲叔叔的首级砍下来示众、历史上更做下过要杀亲儿子的决定。这些年下来,也就是陈凯凭着多年来的努力才获取了他足够的信任,在信任的范围内一次次的做着看似不可理喻的折腾,因为总能够获得更大收益,才能把这份信任继续积累下去。
此间,郑成功已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指着冯澄世的鼻子便是直呼其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哪怕是去年的军器局大减产,郑成功对于这位出力甚多的幕僚也多是安抚的态度,少有斥责,最多也就是借陈凯的话来敲打一二。但是这一次,他在乎的根本不是什么军服制造工坊的产能,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文官的事情,他只要看结果就可以了,实在是在于,通奸的是军中将士的女眷和工坊负责的主事,前线将士的家眷和后方的官僚通奸,发生了这种事情,叫那些出征在外的将士们如何心安!
“学生一定竭力消弭影响。”
“怎么消弭?你是打算把那些没入官府为奴的俘虏女眷拉进来凑数,你不怕那些货色使坏,我还怕她们往军服里埋毒针,加害我军中的勇士呢!”
郑成功正在暴怒之中,这即便是陈凯也未必劝得住的。把冯澄世臭骂了一顿,待火气稍微消了些,他便让冯澄世交卸了军器局的差事,罚了俸禄,回家闭门思过。至于军器局的工作,当然也不能落下,暂且便交给了冯澄世的副手大督造陈启来负责。
这一场风波下来,军器局的其他部门受不到波及,已经是坏事中最大的好事了。但是,军服制造工坊那边,原本能够兴盛起来,就是陈凯靠着不需要培训费用且工资低廉的大批基层裁剪女工,辅以少量工资更高的制版裁缝,凭借着后世成衣制造业的生产模式实现的。现在,那里就只剩下了裁缝,没了基层的裁剪女工,工作方式势必又将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产能方面已然是废了。
如今,明军收复福建全省以及广东半壁,正是扩充兵员以加强地方防御的时候,军服正是紧缺。这时候闹出这等事情来,唯一能够感到庆幸的是,并非是再早两三个月,否则正月前的岁赐都赶不出来,那才叫真正的坏了大事了。
风波,还在持续发酵,尤其是女人本就是生产八卦、传播八卦的生物,很快的,通奸的事情还没有彻底了结,岛上就开始传着另一些关于其他在军服制造工坊或是曾经在那里做工过的女工的谣言,事态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城外军器局左近的居住区里,依旧是林家的小院,这一遭却是入夜时分,几个刚刚下了职的中年汉子凑在一起,说是凑在一起喝点儿小酒儿,解解乏,但是酒菜上来了,却是谁也没有动筷,整个房间内沉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儿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汉子拿起了酒盅子一仰脖,就直接灌了进去:“听说城东那边儿,有个女子被那些风言风语逼得投了井了。”
“是啊,以前听说书先生说,叫什么来着,人言可畏啊。”
“哎。”
他们原本只是想要借冯澄世的那个亲信的错处把冯澄世逼下台,出口恶气,也是为了确保利益,但是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闹大了是果不其然了。
“这事情闹的……”
“我倒是不担心这事情会闹到什么份上,洪伯爷都回来了,平息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陈督造那里怕是未必能把这个烂摊子重新收拾起来,等到国姓爷的气儿消了,弄不好那姓冯的就又要被重新启用了。”
“不会吧,不是还有参军呢吗?”
“广东已经收复了,参军还回得来吗?”
“……”
这无疑是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想当初他们这支明军只有一个府外加上几个县的地盘时,陈凯就在广东节制一方。如今,福建全省光复,郑成功的精力都要用在这八闽之地以及对周边的江西、浙江两省的攻略上面,广东势必难以顾及,再加上那里的政治形势复杂,就更需要陈凯的坐镇了。
一省光复,福建大体还在明军的掌控之中,但是暗流涌动,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很快的,陈凯也收到了福建方面的消息,有郑成功的公文和私信,也有来自于其他人,这里面,自也不乏包括陈启,以及军器局的几个老下属的问候。
“这群家伙,当初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他们了。”
摇了摇头,陈凯也不好说些旁的什么来着。那事情,说白了还是官办军工企业内部官僚和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激化造成的,若是换做了承平,换做了没有陈凯这么个人物,只怕也未必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那些工匠们也不太敢反抗。如今,倒是他的福利政策把这些人的心理底线抬高了,使得他们对于压迫有了更加强烈的反抗意志了。
“也许,没那么简单。官僚专制,就好像是一座大坝摆在那里,任何暗流都难以冲破。可若是大坝松动了,就像是冯澄世的改弦更张,开始恢复福利待遇,这般示弱了,就无形的给予了潜在的反对者们以实力不济,大厦将倾的信号。结果,撑住了,大坝之内就会恢复一潭死水的状态,若是撑不住了,就像是现在这样,甚至是更加严重的后果。”
对于冯澄世,陈凯很清楚,从郑成功任命其人接替他军器局的差遣的那一刻,两个人就必然会存在着隔阂。这与叶翼云的情况不一样,首先叶翼云的潮州知府当初是陈凯极力相让出来的,而且叶翼云其人,虽说是有些狂傲,但本质上却是个正人君子,否则也不会与陈鼎那般方正的儒生相交莫逆。而冯澄世那边,陈凯与其倒是见过几次,算不上那等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之徒吧,可是能够教育出冯锡范那样让人不省心的,只怕也未必是个善茬儿。
相较这些可能未来会成为对手的存在,陈凯倒是对那些工匠们并未明言,但却依旧被他看得通透的抗争更感兴趣。作为体制内的失意者,向外借力是最少不了的。只是陈凯那感兴趣的点,却还是在于工匠们的反抗并没有表现在破坏机器上面,而是设法换掉让他们过不得好日子的官僚。
“对了,军器局还是个手工业工坊,差点儿把这个忘了。”
笑过之后,陈凯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预测了一番可能会进一步造成的影响,暗骂了一句“一群笨蛋多事,坏了女性参与工业化大生产的名声”,但却还是就着陈启的问候和请教,把想法写了一番。
“既然冯澄世已经在迫不得已之下用了我的办法,那么这个仇算是已经结下了。既然如此,那就照顾照顾那些不懂事的老部下,稳定住了那些基本盘,腾出功夫来再好好教教他们到底该怎么运作才能在合理的范围内确保应得的权益。”
书信,是快船运到香港,再由香港转呈过来的,现在也将由那里转呈回去,以后会如何发展,也将会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暂且不急。此时此刻,陈凯已经和郝尚久的大军回师,两部兵马实现了对惠州府城的合围态势。
正月里,经过近半个月的休整,几乎是与李定国的大军同时,陈凯也分别派出了几员大将出击。
战事,是如摧枯拉朽一般。广州落入明军之手,藩兵和来援的八旗军几乎是全军覆没,这样的震撼,使得周边县城里的绿营不是闻风而遁,就是望风而降。如,从化、龙门、增城、东莞等县都没费什么力气。
倒是郝尚久那边,毕竟名气没有李定国、陈凯那么响亮,还是个刚刚反正的前绿营总兵,叛将总是被人瞧不起的,而且那些原本级别差不多的武将也不愿意日后给他这么个曾经的同僚打下手。是故,从兴宁、长乐开始进攻,龙川、河源两县都是费了极大气力的,就算是抵近到惠州府城城下了,守军也依旧是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惠州府城以西的那个博罗县城,还是沿着东江过来的陈凯带人拿下来的。
大军包围了惠州府城,将城内的惠州镇和新安镇两部绿营困在其中。虽说,明军的兵力优势也没有多出多少,而且还分散了开来,但是这支清军已经听闻了广州府那边的战事,早已是丧胆了,哪里还敢出城邀战。
中军大帐,陈凯带来的柯宸枢、沈明、李建捷以及这四镇的并非正在值守的总兵、副将、监督、监营们,这些人从柯宸枢以下坐在了左边的座位,而郝尚久带来的部将们则与其一同坐在了右手边的座位上,忠目汇聚于上首的陈凯那里。
郝尚久和李建捷都在李成栋那里一起混过,实在的熟识,陈凯这次带他来,也就是安郝尚久之心。前几日刚刚回师,是这般落座,随后的几日里郝尚久都是和柯宸枢、沈明他们混坐一起的。直到今天,因为是众将聚齐,还有监督、监营们在场,就重新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众将行礼、落座,陈凯环顾一周,也不多说些有的没的,便直接开诚布公的说道:“攻城的事情暂且可以扔一边儿上,等红夷炮到位了,也就没有悬念了。今天的军议,乃是要说国姓那边刚刚送到的公文,诸君应该也都看过了吧。”
那份内容的公文,不是发给陈凯一个人的,而是诸如柯宸枢、沈明、李建捷以及监督、监营他们都接到了的。陈凯直言不讳,众将亦是点头回应,只有郝尚久那边似乎还显得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从隆武二年腊月国姓在安平焚衣起兵至今,我军已经收复了一个半省的沦陷区。地盘大了,这规矩自然也是要立起来。国姓这一次规范镇协监督、营监营和督阵官的职衔,辅以监纪,记录功罪,另设饷司,便是如此。等那些监纪官们到了,好生配合,方能更好的确保军法军纪的执行。”
“抚军说的是,末将等受教了。”
控制区在去年的下半年急剧扩大,众将分镇各处,郑成功便决定完善监军制度。按照原本的制度,乃是镇、协一级设监督,营一级设监营,也就这样子了。至于粮饷,都是由郑成功幕中相关的幕僚负责。而那督战队,则基本上都是由各镇、协、营的主将的亲兵队来代行。
现在不一样了,按照新的制度,监督、监营还是老一套,但是新设了督阵官来直接管理督战队,出战授铁竿红旗一面,书“军前不用命者斩,临阵退缩者斩”,副将以下,先斩后报。粮台也要分到各镇去,但是由专门的独立于军镇的饷司负责,同负责记录功罪的监纪一同随军征战。
陈凯看过了公文,大致的意思也是明白了,这些监督、监营、督阵官、监纪、饷司什么的,大致就是后世的旅、团政委,督战队队长,军法官和军需官。另外郑成功还任命了督运都督翁天佑为总理监营,都督郑德、原正兵镇总兵官陈为左右协理监营,直属于招讨大将军行辕,由此形成了一套自上而下的监军、军法体系。
在广东,按照郑成功的公文描述,这些监督、监营什么的首先要向陈凯负责,再向总理监营负责。而陈凯在招讨大将军行辕的差遣也已经改为了广东总制,全权负责郑氏集团在广东的军政事务。
众将久在郑成功麾下,自是明白,当即齐声附和。而郝尚久那边,慢是慢了一拍,但也没有闹出什么反对意见来。
会后,陈凯将郝尚久留下,对其解释了一番郑成功的用意,以及其人作为头一个带领大批绿营反正的高级军官,千金买马骨还是要的,所以无需担忧那些人会对他如何,只要听话,荣华富贵最是少不了的云云,以为安抚了一番。
事实上,最初陈凯与郝尚久之间的协议里是没有这些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是郑成功要完善制度,对反正了的郝尚久所部也加派了监督、监营等一应军法军纪人员。郝尚久对此肯定是心怀不满的,奈何现在形势比人强,郑氏集团的实力暴涨,他夹在潮州、广州两面之间动弹不得,外加上早前也已经确定了是日后跟着陈凯开工的,以及降来叛去的次数太多了,估计郝尚久自己也觉着就算是再改换门庭都不会有人愿意信他的了,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对此,陈凯心知肚明,却也并不明言,只是以即将在新一轮的扩军中担任更大责任的李建捷作为榜样,安抚一番,也就足够了。
这一日,就在会议和围城的气氛中度过。但是到了晚上,惠州府城那边似乎有些动静。陈凯被卫队长唤了起来,披着衣服眺望了城池方向片刻,便打着哈欠,回到帐篷里继续睡觉去了,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第十章 波及(五)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就已经来了消息,说是城内的清军为了投降和死守的方略分成了两派,在昨天晚上四下串联,大大出手。结果,到了今天,一部分降明派控制了西城门,邀请明军入城助剿。
这可能会是一个陷阱,但是陈凯闻讯,还是派出了郝尚久率领所部精锐,另外由护卫前镇总兵官沈明率领本部兵马协助,直扑惠州府城。
郝尚久知道,沈明是郑鸿逵的部将出身,而郑鸿逵正是陈凯的岳父老泰山,此人自然是陈凯的嫡系部将。二人统领兵马在带路党们的带领下杀入了惠州府城,随后从内部强攻各门,放更多的明军入城,明清两军在城内的兵力对比迅速的倾斜,没过多久,城池就彻底沦入了明军的掌控之中。
控制了城池,陈凯却也没有入城,在彻底平息了城内的混乱后更是将柯宸枢和沈明的部队都调出了城来,只留郝尚久的部队在城中镇守。
这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对此,郝尚久也是松了口气,亲自出城面见陈凯。庆功宴当然是在陈凯驻扎的城外大营举行,席间,郝尚久那边将搞清楚了的城内情况当说笑话似的讲给了陈凯。
原来,城内的降明派和坚守派并不是按照镇的单位划分的,并非是某个镇就是某一派。无论是新安镇,还是惠州镇,内部都有抱着这两种思潮的将校。广州的消息传来之后,这种分化就产生了,但是坚守派还是占据绝对优势,毕竟清廷的实力还是摆在那里的。明军临城,降明派的势力就开始不断膨胀,双方之间的争吵在镇内和联合军议上不断爆发,两镇的同派系也在私下串联。到了昨天晚上,一个守军将领因病去世,结果被有心人传为了是遭到了另一派的暗杀,双方便大打出手。
“这两镇的军官,也是蛮有意思的嘛。”
“抚军在西,末将在北,南面是大海,东面是潮州,广州一战之后,那些绿营兵都吓破胆了,就想着怎么活命了。”
“是啊,得活命啊。”
笑过,便不再拿此事当回事了。在城下停留两日,大军开始启程西撤,退回广州府地界。
按照去岁的约定,郝尚久所部占据包括惠州府城在内的惠州府西部、北部的六个县归善、博罗、河源、龙川、长宁、和平。这其中的前四个已经在明军之手了,而后两者,郝尚久一直没有余力,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出兵开始夺取了。
郝尚久所部占据惠州西部,原本控制的长乐、兴宁、程乡三县便划归给了张进。这项交接在郝尚久夺占河源县城后就已经开始了,陈凯将这三县以及惠州府中部的永安县和潮州府北部的镇平、平远、大埔三县,一共七个县的地盘全部交给张进负责,由此人率军防御潮州北部以及惠州府东北部地区。
剩下的,便是潮州府中南部各县以及惠州府的海丰县。陈凯任命忠勇侯陈豹为镇守潮州总兵官,改原潮州城守协副将洪政为南澳镇总兵官,只待二者交接了防务,整个广东东部地区的军事防御布局就算是彻底完成了。
大军返回的路上,陈凯回想着近期郑成功的书信,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仔细回想,想了好半天才猛的想起来,现在正是二月,好像历史上就是这时候郑成功改中左所为思明州,并且设六官以便于施政。
但是现在,思明州郑成功没有提过,六官的事情也没有,倒是监督、监营、监纪、督阵官和司饷提前冒出来了不说,郑成功还设立了福建巡抚衙门,将民政事务全部交给了文官来负责。
这一前一后,看上去互不相干,但其实不过是战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变化而进行的应对罢了。
后者不提,至于前者,主要还是因为当时郑成功手里只有海澄县城以及包括中左所在内的沿海岛屿,但是大军所向,已经不仅限于闽南和粤东了。大军征战福建,分兵广州、浙东、南直隶,一个福建巡抚衙门是绝对不够用的。为了加强对大军的控制,就必须要建立起更加行之有效的官僚体系才行。
来到这个时代多年,陈凯也在官僚系统里摸爬滚打了多年,行政、军务方面都有着不小的建树。思前想后,他也觉得真的需要一套更加行之有效的制度才能确保组织力、执行力的强化。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有些东西一旦拿出来,就势必会吓到太多人,由于恐惧,这些人会团结在一起来消灭恐惧,而陈凯现在还没有同时面对那么多对手的实力。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对,我是有办法可以使更多人心甘情愿的登在我的战车上的,没必要个个都像对付郝尚久那样的威逼利诱。”
脑海中如是想来,陈凯坐在马车上,颠簸着,大军进入了广州府的地界。
相反的方向,一队骑兵正在向东奔驰,他们的目的地是海丰县城,到了那里就可以使用潮州府的驿站,然后一站站的走下去,按部就班的将惠州府城收复,广州一战大致抵定的消息送到郑成功的手中。
惠州府收复,露布飞捷,消息在骑队驶过的所在由线变面,飞速的传开了。郑成功这时候已经回了福州,倒是中左所那边率先得到了消息。不过这时候,中左所那里,却没多少人关注这事情,因为洪旭不光是回来了,而且是带着刀子回来的。
军服制造工坊的通奸案爆发,岛上谣言四起,连带着工坊都陷入瘫痪了。郑成功收复福建期间,洪旭被调到了福州府坐镇,因为闽江乃是明军的枢纽,大军的粮饷都要靠着那一条江来输送,所以郑成功必须派遣最信得过的人物坐镇,方能确保万全。
从去年的风卷残云开始,洪旭的工作一直很忙,忙得往往到了通宵达旦的地步。直到近期,战事稍显平缓,各府县主要的工作也从军事征服变成了安抚赈济,随着那些诸如卢若腾、叶翼云之流的文官开始承担起更大的作用来,他的工作强度才总算是得到了缓解。
然而,似乎是老天爷不打算让他安生了,中左所的乱子一出,郑成功走了一遭回来,就直接把他又派了过去。而这洪旭上了岛,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对狗男女浸了猪笼,并且将冯澄世的那个亲信的一家拉出去斩首示众。
消息,在有意识的宣传下很快就传遍了全岛。紧接着,洪旭张榜告示,任何与军中将士家眷通奸者都要按照此例执行,同时派人抓了几个长舌的妇人,以诬人清白,以致死伤为由,当众拔了舌头。
原本,这样的风波,想要平息下来,总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哪里知道,洪旭回来就没打算是来安抚平息的,他要做的就是维稳,一把刀子震慑住任何的蠢蠢欲动。越是乱麻,就越是要用快刀,他是想得最明白的!
洪旭的严刑峻法迅速的震慑住了岛上的骚动,很快的,伴随着风波迅速平息下来,陈启就着军服制造工坊的事情也做出了积极的应对。
“军服制造工坊恢复生产,有意者可报名。若有居家工作需要者,也可以缴纳抵押金,领取布匹和纸模居家裁剪,上交鉴定合格后领取加工费;也可以从工坊购买布匹,领取纸模,上交鉴定合格后退还布匹货款,领取加工费。有意者可到军服制造工坊大门前申请,优先有工作经验者,多做多得。”
组织了人手,敲着锣,于城内城外走街串巷,宣传着这两种全新的工作方式。就像是夜里打更似的,宣传的汉子敲着锣,卖力的呼喝着。只是碍于偷情捉奸案一出,军服制造工坊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任凭着他们如何卖力气,也没有妇人真的出来问询一二,但是在那些门后,却依旧不乏有窃窃私语者。
“真若是能在家做工,那倒是件好事情呢。”
“是啊,那里的裁剪女工一月下来,用心做的话,不比一个男丁赚的少。”
“就怕和那工坊沾了边儿,会坏了名节呀。”
“切,名节是看自己守得住守不住,哪个敢乱嚼舌根子,直接告到洪伯爷那里,拔了她的舌头!”
“……”
军服制造工坊的裁剪女工,虽说是辛苦,但是收入不菲,最起码比那些什么帮人洗衣服、缝缝补补什么的赚得多得多。而且,还是军器局的营生,从陈凯到冯澄世,对于工钱一事上都是看得极紧的,少有被克扣的现象,落到手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和铜钱。如今,碍着的无非还是那件腌事儿的影响,少有敢轻举妄动的。
陈启那边做出了应对,林正中的小院里,几个汉子围坐桌前,将这桩事情细细说来,赞叹了一番洪旭的手段,很快就转到了当前的要务之上。
“参军没有给咱们回信啊。”
“没必要给咱们回信,那个陈督造才跟了参军多久,这么帮他,自然是要帮着站稳了脚跟,受益的还不是咱们。你说,还用给咱们写信吗?”
比之其他人,汤全有倒是看得更明白些。很快的,军服制造工坊那边便开始有女工报名,有的是交了抵押金领布匹拿回去做,有的则是干脆买了布,拿回去按着纸模做好再送回来抵价,还有的干脆就是直接回来上工的。渐渐的,工坊的产能在一份份的申请和返工潮的接踵而至也渐渐的得以恢复。
洪旭严厉的目光注视,外加上军服制造工坊的全新用工方式,风波渐渐的得以平息,一切都在恢复正轨。唯有,冯澄世那边,似乎成了这一次的风波的唯一受害者。
“父亲大人,打听到了,最先回去返工的都是军器局的工匠的家眷。”
这样的结局,冯澄世回到家时就已经猜测到了。倒是冯锡范,还显得很是咬牙切齿的,恨恨的样子就好像是恨不得食谁的肉,寝哪个的皮似的。
“陈启有几斤几两,父亲大人最是清楚,这招数,肯定是陈凯教的!”
话说到此,已经无需把言下之意说得明白了,这双父子二人早已是心有灵犀。值此时,冯锡范还想再说些什么,反倒是冯澄世却摇了摇头,示意其子无需再多说下去。只是那眉宇间时而闪烁过的恶毒,却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几家欢喜几家愁,失势者自然是心怀不满,而作为这一遭的受益之人,陈启却是份外的轻松愉悦。
想当初,他是郑成功派到军器局来辅佐已经开始掌管地方事务的陈凯。那时候,陈凯一边顾着军器局,一边还要管着民政,尤其是广州攻略和死守中左所期间,对于此间的事务基本都是丢给了他来处理,最多就是把着大方向而已。
对他而言,虽说是累了些,但是实权在握,总是有一份意气风发在里面。直到陈凯失踪,冯澄世接掌,这位冯参军确是从未为难过他,也很看重于他的意见和建议,但是冯澄世只有已经膨胀到了几近于今日规模的军器局的差事,最多就是给同在中左所的郑成功出些主意,日日在此,他便再无当初可以自行其是的日子了。
隐忍,是必要的,因为陈启很清楚,他在郑成功心中的地位是没办法和冯澄世相比的。毕竟他是姓陈,却不是陈凯。不过,这不代表他会什么也不做,如今冯澄世失势,哪怕只是暂时的,也须得抓紧机会,而那一封写给陈凯的问候,既是请教,更是一份投名状。
“报告督造,军服制造工坊那边已经返工过半了,估计出不了这个月,产量就能基本恢复过来。”
“嗯,尔等做得很好,这些银子且拿下去分了。接下来,须得继续努力,那里的烂摊子恢复过来,本官还会重重有赏。”
“谢督造厚赐。”
挥退了手下还在为此奔走的亲信们,陈启坐在公事房里,细细的盘算着军服的产量,更须得估量着大军的所需。
“福建的扩军步子暂时怕是跟不上,不过国姓爷那边应该也不会操之过急。陈抚军那里,好像也提过扩军的事情,这又是一笔。,对了,还有南直隶那边的陈伯爷和张侯爷,那里的兵也不少,不过鞑子在那里屯集重兵,应该没那么容易上岸扩军的吧。”
第十一章 波及(六)
经过了半年的征战,广东、福建两省基本光复,战事也趋于平缓。在去年,郑氏集团除了这两处之外,尚且经营着南直隶的战场,那里先有定西侯张名振、兵部侍郎张煌言所部的明军先后于永历八年的正月和三月进入长江,突破江防,打击沿江清军,同时接应可能会如约而至的西南明军主力。
两次之后,饶是在崇明屯田,军中粮草亦是不足。为此,张名振先是到温州购粮,随后又南下中左所与郑成功会面,请援。而为了支援张名振和张煌言在南直隶的作战,郑成功派出了忠靖伯陈辉率领五千水师、一万陆师北上,借助于这支生力军的战力来继续扩大战果。
九月初六,大军抵近上海县城城下,城内百姓“有执梃而阻遏官府者,有包戴网巾者,有讹言惑众者,有恐喝官府者”,几如累卵之势。若非江宁巡抚周国佐火速领兵来援,以屠城相威胁,否则这座县城便会就此易手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能拿下上海县城,明军却也没有就此返回。舰队北上崇明,于九月二十六举行祭江大典,准备进入长江,一时声势颇盛。
但是,随着舰队的开拔,陈辉所部那边,由陈辉的旗舰升起了大纛。这是主帅的身份象征,陈辉此举,是俨然以主帅自居。为此,张名振要求陈辉降下大纛,陈辉则执意不肯,两人话不投机,舰队遂于濠头分裂,陈辉就此率所部南下。
这一遭,陈辉并没有直接返回福建,而是在浙江海域游荡,逗留于温州、台州、宁波三府沿海。而张名振那边,到了腊月,也就是江门之战前夕,突然率领舰队自崇明出发,进入长江。此次比前两次又深入了一步,舰队于腊月十八直抵南京城外的燕子矶,气势恢宏的南京城和巍峨耸立的钟山,近在咫尺!
“横江楼橹自雄飞,霜仗云麾尽国威。
夹岸火轮排叠阵,中流铁锁斗重围。
战余落日鲛人窟,春到长风燕子矶。
指点兴亡倍感慨,当年此地是王畿。”
苏州府常熟县红豆山庄,略显昏暗的书房里,钱谦益诵过了这首诗,旋即点头称赞道:“张苍水的诗,总有一份雄浑气魄在里面,寻常儒生是比不得的。”
“牧翁言之有理,亦是苍水久历军中,昔年在四明山结寨、而后入卫舟山、再后迎战虏师、南下闽海,到了今时今日,已有多年了。”
对座的,乃是浙东士人黄宗羲。此人,乃是东林七君子之一的黄尊素的儿子。其父在东林,素来是与汪文言并称的两大智囊,阉党修东林点将录,其人是为天空星急先锋山东道御史黄尊素。这样的人物,等到阉党在党争中大获全胜,东林群贤成批成批的被投入诏狱之中,其人便被害死狱中。等到了崇祯即位,东林党反扑,黄宗羲在廷上锥刺许显纯、痛击崔应元,拔其须归祭父灵,由此变得了“余姚黄孝子”的美名。
南明以来,黄宗羲先是在复社与马士英、阮大钺作难。等到弘光朝覆灭,他便与浙东士人共同参与鲁监国朝的建立和维持。再到江上师溃,黄宗羲领变卖家产自行募集的世忠营兵败乍浦,退入四明山锡杖寺,其部因骚扰百姓而被山民聚众烧死在寺中,而他当时因事外出才得脱此难。
自此之后,黄宗羲参与过赴日乞师之事,但绝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处于潜伏状态,暗地里为明军搜集情报,联络士绅,由此便与钱谦益有了联系。钱谦益组织抗清,于浙东的很多事情都有黄宗羲的参与,二人相交莫逆,甚至等到钱谦益病故,临死前还要求黄宗羲为他作墓文,结果还是因为钱谦益的儿子改请了旁人代笔,才没能成行,但是黄宗羲还是在第二年做了首哀悼钱谦益的诗文,其中“心期末后与谁传”之句,指的就是他们那些年密谋抗清,但却不便大肆宣传的旧事。
“舰队抵近南京,并且在上元县的朱家嘴焚掳江西粮船,这已经是多年来王师距离南京最近的一次了。”
“只可惜了,西南的王师还是没能赶来。”
张名振、张煌言的舰队抵近南京,极大的震动了清廷的江南官场。为此,江南江西总督马国柱和江南汉军提督管效忠统领大军,方才将明军驱逐。至永历九年正月初,明军已退回了崇明那里。
说起来,这三入长江之役,钱谦益是背后的策划者,凭借着与郑成功的师徒关系加以劝说,随后由为姚志卓组织了一支军队助战。而黄宗羲那边,于浙东积极联络张名振的舰队,张名振为此还派人从天台登岸,前去联络黄宗羲,以便于在浙东造起更大的声势,结果来人被清廷抓获,黄宗羲被按图索骥,东躲西藏。
原本,黄宗羲在这一次是躲藏深山,为此还赋诗以“只将苦字啼宛转,落尽荒村寒食花”道出他避入深山荒村时的心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闽粤两省的巨变传来,他便不得不冒险前来见一次钱谦益,为的就是在局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的情况下,商讨清楚下一步的方略。
回师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于二人,无非是感叹一番罢了。当前的局势发生大变,福建的风卷残云,钱谦益是很早就得到了消息的。震惊,自不待提,结果哪里知道,这股子劲儿还没过去呢,广东的大捷也传来了消息,无论是那些消息灵通人士,还是清廷的官府,都在异口同声的说着,说是李定国和陈凯在广东回师,一战歼灭了尚耿二藩和朱马喇的八旗军!
“牧翁,那陈凯陈竟成,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黄宗羲近期还在东躲西藏,对于消息的详情远远不比得钱谦益这个东南文宗领袖。说是交换了彼此的情报,实际上就这一次的情况,更多的还是钱谦益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说与了黄宗羲,直引得黄宗羲很是惊叹了几番。
“梨洲此言亦是老夫听闻这些事情时的感受,借着假议和摧垮了福建的经济和鞑子的统治,大木就可以一脚直接踹塌了整个福建。这边的事情还没完,他又带着几万人跑去了广东,配合那位西宁王又打出了那样的大捷。国朝当今最负盛名的两位名将都能与其配合无间,这样的文臣,何止是叹为观止啊。”
长叹了一声,钱谦益却无半点儿疲惫,有的反倒更多还是面上的红润,因亢奋而起的红润。
“这几年,国朝总算是缓过些劲儿来,不复鞑子刚入关时被按在地上毒打的那般情状。那位西宁王,老夫是没有亲见过的,但是大木却是老夫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如今更有那陈竟成,虽是没有什么功名,但却是身负难得的才具。国朝,中兴有望啊!”
话至此,已是老泪纵横。多年的忍辱负重,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却也不由得钱谦益稍显失态。
“学生记得,牧翁曾见过那陈竟成?”
“正是,永历五年时,他特特从福建赶来,与老夫商议楸枰三局的事情。”
回想起那段旧事,钱谦益却似乎从中看出了一些端倪来。当年,陈凯对于楸枰三局的态度大致是肯定的,但是一再强调要加强东南明军,确切的说是郑氏集团的实力。钱谦益当时也确实是这么做了联络货源和倾销的渠道,变卖收藏和产业以襄赞军需。就他看来,陈凯是有私心的,而这个私心与他正是不谋而合,才有了合作的基础。可是现在回头再看,却好像是陈凯已经预料到了楸枰三局的不顺遂,以及郑成功和李定国在闽粤两省的努力,着实让人费解。
“或许是我想多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人。”
心中如是想了,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面上没有丝毫流露,钱谦益只是就着黄宗羲的兴致继续说了下去:“与陈竟成详谈数日,此子的见解,颇有值得深思之处。老夫当时也很惊奇,惊奇一个童生竟会有这般的才具。等到此子启程返回福建了,老夫亦是与河东君言及:陈凯此子,绝非是池中之物,迟早是要翻云覆雨的。现在看来,可不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牧翁目光如炬,学生佩服。”
如今的局势,虽说依旧是清廷控制着中国大半的省份,尤其是最为菁华的江浙,依旧是牢牢的掌握在清军的手里面,但是两个省转瞬间就收复了,清廷不光是丢了两个省的地盘,更是损失了大量的有生力量。战局,已经不复是明军总体死守、偶尔反击,清军占据主动的过往了,或许还会出现一些僵持,但是情势的转好,以及对全国抗清运动都将有着极大的鼓舞。
相谈间,二人又提及了一些关于他们认识的那等心向明廷的士人们对此的振奋。越是这么聊下去,就越是觉得形势一片大好,收复更多的失地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云云。兴奋之处,甚至免不得要让院中把风的柳如是弄些酒菜过来,畅饮一番,赋诗几首,方才能宣泄胸中的豪情。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二人对饮,亦是一番畅快。但是斟酌了几杯过后,黄宗羲却不免提及了一些事情来,当即便引起了钱谦益的深思。
“牧翁,大前年,西宁王转战广西、湖广,素来都是与那位秦王殿下配合的。这两年,到好像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似的,全心全意的要和国姓联手,就连去年进攻肇庆失败了,也没有因此而改弦更张,依旧是要进攻广东,最多也就是换条路径罢了……”
黄宗羲的言下之意,钱谦益当然明白,当初姚志卓回来时就曾与他提过贵阳亲王府的奢华与安龙行在的残破之间的对比。孙可望似有不臣之心,而郭之奇、连城璧等人开始好像连带着李定国也不太搭理的,可是到了去年,却是倾尽全力的从旁协助,态度如此转变,对于他这等久沐党争之人,已经不是什么蛛丝马迹那么简单了,实在是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的眼前。
孙李不和,所以李郑联手。朝中、军中,现在是秦藩和保皇的李定国派、郑氏集团之间互相制衡。若是在朝中,钱谦益或许还会觉得这里面是有上下其手的余地在的,可是身在江南,对于偏居于大西南的明廷,他却只能感受到也许内讧在即的担忧,别无其他。
队,怎么站,这其实根本不用考虑。问题是在于,当前的大好形势,若是被内讧耽误了,钱谦益总觉得这对于他的洗白是存在着不小的影响的。但是,楸枰三局乃是他后半生的心血所系,而现在的情况,战略或许还有机会成行,可是问题在于双方的矛盾,以及永历朝廷那边的处境,却是不由得他不去深思的问题了。
“也许,不能再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位秦王殿下的身上了。”
思前想后,钱谦益从来不是傻子,如是说来,显然是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了。但若是想要让他直接说出废止楸枰三局的话来,却也并不现实,至少就现在看来,没了孙屠户,还有李屠户,李定国的大军北上江西,然后顺江而下与郑成功汇合,乍看上去,似乎胜算好像比之前的计划还要大上一些。
“梨洲,可能这一遭,还需要令弟往金华走上一遭。”
近期,却是没有什么由头去金华。不过,当年舟山之战,钱谦益就请黄宗羲的弟弟黄宗炎代为前往金华,去劝说金华总兵马进宝反正。结果嘛,自然是马进宝敷衍了事,并且在舟山失陷后跑到温州三盘狠狠的踩了鲁监国朝一脚。
马进宝其人,本就是流寇出身,对于明廷没有一丝一毫的忠诚可言。奈何,钱谦益对其人却是份外看好,黄宗羲不太理解,但也是把话应了下来。只是这时候,钱谦益脑海里面想着的,却是更多的似乎可以劝说的人物,比如江西巡抚蔡士英、比如浙江提督田雄、比如定海总兵张杰,等等等等。
“对了,这事情,须得与大木商量好了。另外,协调西宁王和大木的两支大军的工作,陈凯应该也可以胜任的。”
第十二章 波及(七)
新的棋局,在钱谦益的脑海中逐渐形成,这等以全国为棋盘,落子无悔的感觉,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兴奋。
这其中,各部明军的战略方向乃是其一,另外钱谦益还在谋求策动更多的清军反正,这样一来,不光是明军的损失可以降低,同时还可以以着最快的速度来收复更多的失地。毕竟,陈凯在福建的作为,是几乎不可复制的。
想要策动的人物,多是手握重兵的大将以及地方上位高权重的人物,且这些人物与钱谦益都有着一定程度上的交情。即便是暗示不成,那些人也不至于把他告上清廷,总要在打击清廷的同时保全自身才是完美的潜伏。
天秤座的钱谦益在追求着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如此,当今天下,清廷在长江以南最为位高权重的文臣洪承畴,虽说钱谦益与其也有些交往,但是策反的诏书是万万不敢用在这等狠人的身上的,否则就没办法平衡了。
永历六年,李定国两蹶名王,尤其是衡阳大捷中更是斩杀了清廷的敬谨勤王尼堪。尼堪被诛,然而,由于冯双礼和马进忠两部的合围约期不至,导致八旗军主力逃出生天,并于转年的三月在宝庆府的周家铺一战中击败了秦王孙可望的驾前军。
但是,这一战清军虽胜,但却只是一场险胜。败退的驾前军兵员损失不匪,但参战的八旗军则同样是承受了不轻的伤亡才勉强击败了对手。以至于,在大战之后,清军也没有能够进一步的向贵州方向推进,明军依旧控制着辰州、靖州、沅州、武冈等战略要地。从去岁李定国的诱敌深入,到孙李不和,李定国远走广西时屯齐先后接盘的衡州府和永州府,清军到了这一战之后,也仅仅只是夺回常德、长沙、宝庆、永州等湖南东部的中心城市,双方在常德、宝庆一线继续进行着拉锯,地势有利的湖南西部仍然牢牢的控制在明军的手中。
那一战之后,双方看似在湖广进入到了对峙状态,但问题在于,明军的驾前军终究是以汉人为主,汉人庞大的人口基数是以八旗所根本没办法比拟的。换言之,前者虽然只有西南的云贵,但是恢复速度上却远比聚居于北京城,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外加上包衣奴才,这些都算在一起也就几十万人的满清要强得太多。
衡阳大捷和周家铺之战,两战下来,八旗军依旧强悍,但却不复当年初入关时的锐气。是纸醉金迷、是女色蚀骨,是关内的花花世界,其实说到底了,这世上无论是游牧民族、渔猎民族、还是农耕民族,乃至是后世的工业化社会,真到了玩命的时候,总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于满清,八旗军在辽东苦寒之地,自然是战斗意志坚决,因为不战斗或是打输了,没办法“抢西边”,他们距离饿死就不会有太远了。而入了关,富贵荣华,哪怕是底层的旗人也有铁杆庄稼,没有了饿死的威胁,自然是免不了要惜命些的。
此消彼长,尤其是在于汉人的人口基数过大,清廷的权贵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乎,仅仅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清廷便任命了已经61岁的降清汉臣洪承畴为“太保兼太子太师,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五省,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并且严令“吏、兵二部不得掣肘,户部不得稽迟”,摆出了一副用人不疑的态度来。
说起来,洪承畴在崇祯朝降清后,始终不受重用。直到皇太极病故,多尔衮当权,才决定用此人之法入关,但却由于吴三桂的降清而弃用。等到清军拿下了江南,须得派遣得力汉臣镇抚,洪承畴便受命招抚江南。但是,凡满汉大兵、直省经制官兵各有统领,洪承畴只能“会同固山额真叶臣及督抚镇等官调遣约束”,军事上进止机宜,“密与平南大将军贝勒勒克德浑参酌施行。”这就是说洪承畴实际上还要听从贝勒勒克德浑的指令,地位最多与八旗固山额真叶臣相等。
不可否认,洪承畴在江南的招抚工作很是成功,为清廷有效的抚平了江南的局势。可是等到一切结束,就再度调回了京城。直到这一遭,在意识到八旗军的问题后,清廷决心改变过往策略,“以汉制汉”。
“抚镇以下听其节制,兵马钱粮听其调发,一应抚剿事宜不从中制,事后报闻。满兵或留或撤酌妥即行具奏,文武各官在京在外应取用者择取任用,升转调补随宜奏请,吏兵二部不得挚肘,应用钱粮即行解给,户部不得稽迟,归顺官员酌量收录,投降兵民随宜安插。”
清廷将这五个省的人事、行政、兵权、财权一并交托在了洪承畴的手里,临行前,顺治更是设宴饯行,赐宝马、宝刀,信重已并非是当年可比了。但是,等到洪承畴抵达湖广时,所见者亦是满目疮痍,清廷在这里的统治彻底崩溃,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清季以来,明清两军于湖广拉锯已逾十载。明军有本地明军、各省援军、大顺军、忠贞营、大西军的秦藩、西宁藩,比比皆是;而清军一边,本地绿营、外省赴援绿营、三顺王、续顺公、济尔哈朗、尼堪们率领的八旗军,亦是从未少过。大军过境,民不聊生,白骨青磷,荆棘千里,清廷在此地早已是入不敷出。
更要命的问题在于,由于明军在永历六年发动的大反攻,使得他们在西南战场和东南战场皆损失了大量的兵员,这里面有八旗军,更多的还是绿营。等到洪承畴抵达湖广时,兵力不足的现象非常之严重,当前的对峙状态无非是多罗贝勒屯齐率领的那支八旗军主力的虚火儿尚在,外加上周家铺一战后他们当前面对的明军也需要恢复实力,湖广的战局才得以继续维持下去。
永历九年三月十二,洪承畴正式在湖广南部的长沙府开府。经略衙门的大堂上,洪承畴高踞其上,身后,一左一右,笔直挺立,虚扶刀把的却是两个大内侍卫,一个叫做张大元,一个叫做王辅臣,是为顺治特别派来保护他的。同时,自然也少不了监视的意图在。
大堂之上,俱是文官分坐左右。湖广郧阳巡抚胡全才、湖广左布政使黄志遴、长沙分守道吴正中、长沙署理知府张道澄、长沙府湘潭知县刘见龙、衡州府常宁知县朱瑛、郴州府桂阳知县杨正萃,以及诸如蒋应泰、郝宗福、史宗尧、吴弘道、陈元璐、宋成名、周师忠、陈宏范、黄中通、廖文英、谢如等一众幕僚。
这些人,大多是洪承畴在前往湖广的沿途请调的,也有不少是抵达湖广后调用到幕中的。其中如胡全才、吴正中、张道澄那些人都已经授予了地方官制,作为长沙幕府在地方上的触角,以便于更好的执行洪承畴的方略。
“任命,经略衙门赞画,原任广西太平府知府黄中通为永州府知府……”
“任命,广西桂林府兴安知县蒋应泰为长沙府宁乡知县……”
“任命,经略衙门赞画吴弘道为常德府沅江知县……”
“任命,经略衙门赞画宋成名为宝庆府经历……”
“……”
开府用事,又是一批幕僚被任命为地方官。清廷授洪承畴以全权,其人便直接以权柄安插亲信于湖广南部各府县的要点。
一众刚刚接受任命的新晋地方官儿们谢过了经略的提拔之恩,纷纷落座。完成了人事任命,开府的第一次会议便正式开始。
“湘潭知县刘见龙。”
“下官在。”
“责汝于本县修复驿递,招徕民人,盖造营房,备办军需诸事,可已有成效?”
“回经略老大人的话,下官已完成驿递之重建,营房也修缮完毕。此二事与其他事项,下官已写作条陈,请经略老大人批复。”
湘潭县位于长沙府城的正南面,与长沙府城同在湘江之畔。一条湘江,可连通衡州府、永州府和郴州府,湘潭县又是与衡州府的衡山县相连,确保此处的交通,就可以清军从长沙,乃至是从湖广北部向湖南南部地区的军事投射。
“长沙府署理知府张道澄。”
“下官在。”
“责汝赴永州府打造之拍杆粮船,完成进度几何?”
“回经略老大人的话,下官启程时,已完成两百二十一艘之。余者,材料已经准备就绪,三个月之内必然尽数造齐。”
“嗯。”
张道澄是前辽东巡按张铨的儿子,崇祯十六年曾自备兵马“儒衣从军”。入幕之前乃是江西南康府推官,去年的这个时候进入的长沙幕府,就任长沙府署理知府一职,主要负责的是战备方向的事务。如这一次在永州府打造粮船,便是为广西的清军输送粮草之用。
“东安县城修缮如何?”
“回经略老大人的话,县城的城垣多处损毁,下官已经准备好了材料,如今正在修缮之中,请经略老大人放心。”
“……”
一件事情一件事情的问询,安排妥当,洪承畴的脑海里仿佛是有一张立体的沙盘似的,各地的进度在不断的增长着。
这些增长,直接影响到的便是清廷在湖广地区的统治力度,以及应对明军和义军攻击时的承受能力。只不过,这些努力还远远不够,距离洪承畴心目中的那个“以守为战”的湖广战场核心战略战术理念差得还太多了。
“周师中。”
“卑职在。”
洪承畴的幕僚周师忠是镶白旗的阿达哈哈番,汉语就是轻车都尉。论八旗内部的级别,他比洪承畴这个汉军镶黄旗旗人是要高的,但是洪承畴如今在湖广大权独揽,背后更有顺治撑腰,周师忠原本对洪承畴便颇有敬意,现在在其人的幕中做事,自然是更不会拿大了。
“黄州山寨那边,现今如何了?”
“回经略老大人的话,黄州山寨的总兵李有实已经决定归附大清,那些山寨的贼寇,卑职与陈赞画也在逐个瓦解,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使那里的贼寇不复为大清之患。”
黄州府位于湖北、河南、安徽、江西四省交界地带。湖北的蕲水、黄州、麻阳、罗田,安徽的潜山、太湖、英山、霍山,河南的光州、固始、商城、汝宁等州县在地理上连成一片,“皆阳渎而阴岳,左扬而右荆……其出入径道,隘仅错趾,悬崖左右,列河环之,路阻谷深,摇骇心目。”具有地势险要的共同特点,那就是易守难攻。
利用优势地形,抗清武装以山寨为单位就此兴起,在明末盛时有“名寨四百八十九”,蕲黄四十八寨最为著名。
“寨有长,充之者大都缙绅儒流,其能自达者则受大吏札付而行事,或奉明宗姓,声其王公之秩以镇之,至今有寨王称。”黄州山寨的组织者,大都为各地士绅名流,各寨之间也都有联系,要瓦解山寨武装,只有提纲挈领、从山寨领袖下手。周师忠就是抓住这条线索,先是招抚了将军李有实,而后从李有实开始,来个顺藤摸瓜,在招抚黄州山寨的过程中频频得手。
周师忠是招抚方面的行家里手,颇为懂得利用人心。他刚刚随洪承畴到湖广,只用了短短四个月的时间便招抚了总兵胡跃龙等多人,大力的瓦解了湖广地区的抗清势力。换作旁人,或许连当地的情况还没有摸熟呢,但是他却做得游刃有余,其人能力可见一斑。而这一次招抚黄州山寨,更有洪承畴幕中的另一个幕客陈宏范襄助,可谓是如虎添翼。
恢复战备、招抚流亡、策反敌军、操练士卒、调动军队,等等等等,洪承畴坐在这个位置上,可谓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
会议,持续了良久,结束后,得授实权的官员们启程回返各自的治所,而幕僚们也都有着各自的工作,须弥不敢松懈。
他们走后,已经六十三岁高龄的老经略不复年轻时追着流寇到处跑的精力,疲惫油然而生。而此时,也不需要太多的掩饰了,因为此时此刻尚且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同乡兼姻亲的黄志遴一人,就连张大元和王辅臣也都被挥退了出去。
“鸥眉,孙可望尚未解决,李定国也是顽固不化,现在广东又少了个尚可喜,添了个陈凯,老夫肩上的担子又要重上几分了。”
第十三章 波及(完)
同乡,再兼着姻亲的身份,平日里更是相交莫逆,若说这长沙幕府里有谁人最为了解洪承畴的话,那么黄志遴若说第二,便再没有人敢说是第一了。
相交多年,不谈当年剿灭流寇,只说是清军入关以来,洪承畴这已经是第二次出任地方了。但是,比之当年的“不招抚必不能平贼”、“不真剿必不能成真抚”,这一次再度履任,大权在握,不受掣肘,更可以随意安插亲信于地方、军中,可是洪承畴在朝中遍阅奏折、到了湖广后会见官员、体察情状,拿出来的却仅仅是“以守为战”而已。
如此保守,说到底还是今时不同往日。想当年,八旗军刚刚入关,兵锋极盛,各部绿营也都是刚刚转投清廷,自效之心迫切。而明军那边,弘光朝覆灭、潞王监国不战而降、就连鲁监国朝和隆武朝也没办法对江南造成什么威胁。
他虽然只有江南一地的权柄,而且还要受制于亲贵,更要承受着剃发令的负面影响,但是单凭着一己之力,在赴任短短两月间便先后招抚了江南宁国、徽州,江西南昌、南康、九江、瑞州、抚州、饶州、临江、吉安、广信、建昌、袁州诸府。包括大顺军的泽侯田见秀、义侯张鼐,弘光朝的河北、陕西、河南总督张缙彦,以及崇明总兵高进忠的将帅。
除此之外,于他在任期间,隆武朝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徽、宁、池、太巡抚金声募乡兵十余万,以徽宁四塞天险,各山置十三营,守以十三副将,又以绩溪一面当冲自任守之,再派重兵扼丛山关,多次邀击清军。洪承畴命固山额真叶臣、提督张天禄、总兵卜从善、李仲兴、刘泽泳等攻之,连破十余寨,攻克绩溪,夺取徽州,俘杀金声其人。
隆武朝内阁首辅大臣黄道周北伐,为其歼灭;瑞昌王朱谊泐、总兵朱君召等合谋突袭南京,为其所破;就连郑芝龙降清,里面也不乏有洪承畴的运筹。
招抚江南短短两年,江南已经不复再有能够直接威胁到清廷统治的抵抗势力。可是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却是盘踞云贵、拥兵十数万的秦王孙可望,两蹶名王、横行两广的西宁王李定国,现在还多了个背靠郑氏集团,惊才绝艳的巡抚陈凯,以及诸如夔东明军、粤西明军之流的各派系明军,纸面实力上比他之强不弱,早已不复为当年的那般情状了。
“亨九,你担心的是李定国和那海寇合流?”
洪承畴只一开口,黄志遴已然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这,并非是他真的有什么看透人心的能力,只是这段时间下来,洪承畴的主要运筹,都是针对孙可望以及清廷控制区内部的。于李定国,是要依仗定南藩的线国安把守桂林,而广东的明军则要凭尚可喜和耿继茂的存在。现在尚耿二藩尽没,李定国和陈凯实现了合作,这在南明素来不同派系之间尽是内斗的过往之中,实在是开了一个对清廷非常不利的头,洪承畴的担忧自然也会是在这个新的突破口上。
“湖广周边的贼寇当中,孙可望的实力最强,周家铺一战后虽说是消停了些时日,但是近来似乎也有蠢蠢欲动的趋势;李定国那边,前年肇庆兵败,在桂林也无功而返,老夫倒是派人去劝说过一次,只当是聊胜于无了,结果转过年就又去了广东。”
“此二人,此前都是对朝廷威胁极大的,但也都有着不小的短板,那就是前者不擅长临阵指挥;后者没有稳固的后勤供给。孙李和,老夫不过是来待死罢了,这是硬实力上的差距,以及大势。人力再强,也抗不过大势所趋,老夫有千般手段也只会事倍功半。如今,倒是天佑大清,这二贼不和,势同水火。可偏偏出了一个陈凯……”
没有直言对错,但洪承畴的说法已经肯定了黄志遴的想法。这么多年下来,他自行亲见的,尤其是听洪承畴谈及的,明廷最大的问题就是内斗,这使得原本可以攥成拳头的五指只能各行其是,即便是对清廷真的造成了打击,也很难形成致命的杀伤。
永历六年,西南明军大反攻的时候,清军在各条战线上都是溃败的状态。如此,清廷才有了让吴三桂放弃四川、严禁尚可喜耿继茂贸贸然与李定国决战,以及派遣尼堪率领八旗军主力南下的举动。
接下来,清廷靠着明军自己出错,抗住了这一轮的猛攻。刘文秀投闲置散,孙李不和,后者远走广西,攥成的拳头就又一次恢复到了五指展开的状态。但是那一轮的打击也给予了清廷以极大的杀伤,直接导致了清廷选择极力招抚郑成功,为的就是防止在西南压力巨大的同时于东南陷入苦战,以及郑成功与进入广东的李定国的合作。
起初,执行的还算不错,可结果哪知道,那场议和从头到尾就是郑成功和陈凯在算计清廷。而更加让他们难以忍受的还是,福建一省丢了,陈凯竟然还不闲着,又跑到了广东和李定国合作,合着清廷在东南做出的应对尽数被陈凯玩弄于股掌之中。
洪承畴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在唉声叹气的人物,从来不是。他相信的是出了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今日与黄志遴,也无非是与这个最亲信的助手的预热罢了。
“朝廷,很快就要给老夫加担子了。”
预估,却连个“可能”、“大概”、“也许”之类的词汇也没有去用。黄志遴听在耳中,当即便是恍然大悟洪承畴刚刚受命经略西南时,是负责云南、贵州、广东、广西、湖广五省军务。随后由于平南、靖南两王是王爵,不便受洪承畴节制,清廷又改了洪承畴以云南、贵州、广西、湖广和江西五省。但实际上,云贵在明军之手,江西那边的事情洪承畴也是放手给马国柱、蔡士英、宜永贵他们,他主要的精力都是集中在了湖广和广西两省。
现如今,两藩覆没,江西势必受压。用脚指头去想,也能猜到清廷很可能就会把这个五省经略变成六省。
“需要做的事情更多了,不过手上的还是要抓紧做下来的。”
一语言罢,黄志遴亦是点了点头。紧接着,洪承畴就着这话继续说了下去:“如今,依旧还是当在巩固朝廷控制区的局势和构筑五千里长边上下手。”
清廷控制区的事情,洪承畴利用长沙幕府已经在竭力恢复了。倒是那五千里长边,就现在而言才是关键问题所在。
所谓五千里长边,就以清廷在湖广控制区的最北端的湖广郧阳开始,经襄阳、荆州、夷陵、常德、益阳、衡州、祁阳、永州直至广西桂林,用以防御包括川东鄂西的夔东明军、云贵的秦藩和广西的李定国在内的各路明军,将他们封死在大西南。这条防线之上,“节节设镇”、“首动尾顾,此呼彼应”。
郧阳方面有胡全才,其人是山西文水人士,崇祯年间就做到过兵部郎中。降清后先是在兵部,接下来在西北从陕西汉羌道一路升迁到宁夏巡抚。守过城池、挫败过汉中总兵贺珍叛乱、平过马德叛乱、招抚过大批降将、制定过《捕蝗法》造福地方。全才二字,虽尚且有所不及,但是能员干才四字却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文安之其人,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个人德行上也跳不出什么毛病来,不过这兵事,还是第一次接触,手下不是以前四川本地的明军,就是闯贼,派系复杂,能够镇得住就算是好的。有胡全才在郧阳,老夫是放心的。另外,桂林那里,线国安也是宿将,凭坚城,莫说是胡一青之流,就算是李定国亲至,也未必啃得下来。”
李定国并非没有攻陷过桂林,但那一次却是李定国计划得当,孔有德托大,导致兵败外加上守军力量不足所致。等到转年再攻桂林,正面强攻坚城,就在线国安面前碰了壁。
“现在的问题,除了这五千里长边的中段,又多了南赣的的漏洞……”
南赣方面,面临的自然是李定国和陈凯的大军,那两支明军在前不久取得了辉煌大胜,正是气势最旺的时候。如今,累经苦战,总是要休整一段时间,但是休整完毕之后,南赣的清军怕是就要遭受强而有力的打击了。
这,基本上已经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了,无非是时间问题而已。而那五千里长边的中段,洪承畴所指的便是常德、宝庆一线,那里直面着孙可望的大军,原本是由屯齐率领八旗军主力在那里与明军相持的,但是那支大军出征日久,外加上衡阳、周家铺两战的损失,急需返回京城休整。而到了去年的四月里,洪承畴抵达湖广没有太久的时间,可以说是刚刚摸清楚了此间的问题所在并且开始设法解决,屯齐就带着大军返回了京城。
屯齐大军一去,湖广战场上当即便是人心惶惶。五月时,宝庆爆发了清军“夺门私逃”事件,就是因为屯齐大军撤离,明军趁势夺取了宝庆周边的一系列战略要地。为了确保宝庆府城,洪承畴强令从北直隶、陕西、河南等地长途跋涉而来的绿营急行军赴援,结果因为水土不服、军需短缺而导致哗变。
从北地调来的绿营如此,本地的绿营守御也早已是千疮百孔。为此,洪承畴不断的调整布防、扩充编制,忙得不亦乐乎。但是,就此尤嫌不足,干脆请旨设立经标,并且从北方抽调了一批他的老部下们前来充实守御。
“不出意外的话,除了张提督以外,其他的众将五月应该就能抵达。”
话说出口来,洪承畴的面上却无有一丝一毫的轻松。黄志遴很清楚,尚可喜、朱马喇兵败,耿继茂曾经有向洪承畴求援,结果信使才刚刚出发,广州城就已经破了。这事情,清廷确实怪不到洪承畴的头上,但是两藩尽没,他好容易请调来的大军,原本是用以作为机动力量的,现在却显然是不够塞牙缝的了。
“还要向朝廷请兵,以确保南赣地区的安全。只有确保了江西,老夫才能继续在湖广施展,否则的话,那便会是腹背受敌的局面。守湖广南部,不如干脆弃了,还能缩短一下防线,多撑上一段时间,撑到贼寇再度爆发内讧,朝廷才会有机会趁虚而入。”
出任西南经略,洪承畴接手的是一个烂到了几乎没办法再烂的摊子。这些时日,费劲了心思,总算是渐渐的有所恢复了,但是敌人依旧强大,而且随着那个陈凯不断的搞事情,他的对手似乎越来越强大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黄志遴与洪承畴相交多年,对其人的能力深信不疑,也相信着洪承畴能够力挽狂澜。只是这一次,一句要等到明军内讧才能有机会的话说来,却还是让他听得不免对这份保守,甚至是悲观而感到震惊不已。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陈凯,四年前老夫就听说过此人,想不到四年后竟然已经变成朝廷的心腹大患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洪承畴的目光中却无有半分气馁,有的更多的竟是猛兽遭遇强敌时的凶狠决绝。
这样的目光,黄志遴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了,以至于一旦与这样的目光相接触,他便不由自主的躲开了这份令人心生畏惧的视线。视线闪躲开了,但却依旧不可避免它的存在。而此时,倒是门外亲兵的报告,收起了这份发自内心的凶狠。
“郭都贤?”
郭都贤是崇祯朝的江西巡抚,如今湖广地区最为头面的缙绅。洪承畴抵达湖广的这一年多来,始终在不遗余力的拉拢着湖广本地的士绅,倒是安心在家做遗民,不愿与清廷搭上关系的居多,这位曾经在衡阳大捷后求见过李定国的郭都贤就是其一。
“他是来为陶汝鼐求情的,先晾着他。”
说罢,洪承畴便派了亲兵将一个叫做廖文英的幕僚招了来,挥退了闲杂人等,便直接对其言道:“汝上次上的条陈,认为可以招抚广州府连阳八排的山寨。老夫准了,汝尽快出发。但是,切忌急于求成。广东大战一载,福建残破,无论是李定国,还是陈凯,近半年都很难再战。咱们,还有时间布局。”
“学生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