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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九章 迟到(三)

    东莞县城乃是洪武年间进行过大规模扩建的,将旧城池西南方向的钵盂山和道家山囊括入城中,是故,如今呈现在陈凯眼前的这座东莞县城是一座不规则的多边形。

    城池门开四座,北曰镇海、南曰崇德、东曰和阳、西曰迎恩。从名字上看去,便与香山县有了很大的不同——香山县,素来官员到任皆是从南门进入的;而这东莞县,却素来是从西门。究其原因,还是在于省会广州便在东莞之西。

    陈凯亲率的大军自新安向北推进,很快抵近到了东莞县城之下。双方兵力差距不小,但也并非有多么巨大,所以陈凯干脆也不彻底围困城池,只是在县城西南方向扎营,大军抵近城下,清理城南的梅花桩,并且在城外明目张胆的挖掘地道。

    为了挖掘地道,明军在左近还修建了两座包围地道的营盘,呈掎角之势。陈凯用兵稳健,倒也让城内的清军得不到什么可趁之机,但是城外工事、地道大肆修建,再加上城南本就是有钵盂山和道家山一西一东拱卫着地道指向的南城墙,挖掘进度缓慢非常是其一。县城之内,新城区与旧城区之间还有一条水道将城池一分为二,即便是进入到了巷战阶段,也绝不会似新会县城那般轻易得手。

    守军是收到了尚可喜的严令的,死守城池。城池尚未围死,再加上明军的兵力优势也远不足以让他们感到绝望,此间在严令之下,守军的士气还算不错,守御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只等着尚可喜口中的援军抵达。

    十月底,陈凯从新会出发,连下香山、新安二县,但是在东莞却被迫停住了高歌猛进的脚步。与此同时,陈凯的大军离开,对李定国所部造成的影响也算不得巨大,在李定国的调遣之下,大军先锋渡过了仓步水,轻而易举的夺取了高明县城。

    这是早有预料的,毕竟清军水师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的今天,位于西江以南的高明县哪怕是有着仓步水作为屏障,可没有足够的船只,也不过是孤悬在外罢了。没有必要为此消耗有限的兵员,尤其是没有必要让藩兵蒙受更多的损失。

    高明即下,李定国的一支偏师从新会县城出发,北上直取顺德。而他的本部兵马则越过西江,谋求对三水的夺取。

    人说江南水网纵横,实际上珠江三角洲作为冲积平原,整片区域亦是由一条又一条水道切割成了一小块儿一小快儿的。这样的地形之下,缺乏水师的一方就会出现机动能力大幅度下降的问题。

    顺德与广州府城之间已不足百里,除了一条条水道以外,也没有太多可以作为阻隔的地理屏蔽。但也正是由于清军水师的问题,使得顺德依旧难以得到广州的有效支持,但是一如新会和东莞似的,顺德的清军也接到了死守的命令,等待那不知道尚在何处的八旗援军。

    顺德的进攻,李定国决定两广总督连城璧和虎贲将军王兴统领水路兵马负责攻取,而他的本部兵马则北上三水,夺取这一更加重要的所在。

    三水县城位于河口一处,同时作为连通肇庆府城和广州府城之间的必经之路。两广总督李率泰当然明白三水对于清军的重要性,当即便带着督标亲赴三水县城协防。

    四年前,清军围攻广州,三水这里便有一位明廷的督师大学士坐镇。现如今,明军展开反攻,倒是清军这边也来了个两广总督的高官协防,正好是与当年倒了过来。唯独不同的是,清军进攻三水,是走陆路进逼;而明军这边,则是需要通过水路方可以抵近城下。

    西江水道之上,一支明军舰队缓缓的溯流而上。座舰的大旗之上,一个大大的陈字迎风招展,竭尽全力的向两岸的山色田野、士绅百姓们告知着主帅的身份。

    座舰船头,白发的老将军眺望着一路的山形水势,所感,更多的还是似曾相识的熟悉,以及或是由于时日久了,记得不甚清楚了,或是因为物是人非而产生的些许陌生。但是,水文地理,早已了然于胸,多年来不敢或忘,为的就是今天的反攻。

    “四年前,本帅奉命受督师大学士何吾驺节制,驻扎三水为广州掩护侧翼。奈何,虏师来势汹汹,饶是将士们拼死血战,最终也无法阻止三水的沦陷。那时候,三水丢了,我也只能水流而下,到上川岛去栖身,还是幸得陈抚军的帮助,才能有今日之实力。”

    话说着,凌海将军陈奇策转头望去,座舰之后,西江之上,大大小小的舰船一望无际,百舸争流。这里有他当年逃离三水时幸存的战舰、有珠江水战中的缴获、有陈凯在香港分给他的小船、也有拦截杜永和的缴获和这四年来的新造。

    “总算是杀回来了啊。”

    陈奇策眺望视线所及,在远处,西江有一处向东北方向的水道。看到了那里,脑海中曾经的记忆浮现,当即便对传令兵吩咐道:“命令舰队,在前方转道北江,然后顺流而下,占据大洲沙,炮击新会县城,掩护西宁王的大军渡江。”

    命令下达,很快的,座舰上的旗手站在桅杆的望台上挥舞着旗帜,后面的舰船注意到了座舰的指示,亦是迅速的做出了回应。

    舰队如陈奇策所言的那般转道北江,迅速控制了无人守御的大洲沙,炮击河口的三水县城的同时,那些较小的舰船也开始为已经抵近到北江南岸的明军先锋提供船运支持。

    上万的明军在李定国的中军都督靳统武的率领下迅速的渡过了北溪,大摇大摆的抵近到了三水城下,在水师的配合下对三水县城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而且,更多的明军似乎也在从南面新会的方向向这里集结,俨然已是一副要将三水囊括手中的架势。

    此间,既有本地的绿营,也有李率泰的督标,距离广州亦是不远,靳统武的劝降自然是无功而返。

    眼见于此,靳统武便开始了按部就班的打造攻城器械、破坏城外的梅花桩,同时挖掘地道,做得与陈凯在东莞、王兴在顺德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攻城准备在缓缓的进行,过了数日之后,第一次的进攻发动,靳统武亲抵前线,统领明军采取蚁附攻城外加上坑道突袭的方式展开进攻。一如去年的肇庆和今年的新会似的,清军对于这种战术早有准备,依旧是城上严防死守,城内挖掘内沟,在承受了一定的伤亡后,也很快便击退了明军的猛攻。

    第一次进攻失败,靳统武那边也没有气馁,而是继续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挖掘更多的坑道,摆明了就是要将战术继续贯彻下去。

    时间飞速流转,很快便推移到了十一月下旬。这期间,靳统武从李定国那里不断的收到消息,先是陈凯连下香山、新安两县,接下来便一如他那般逐步于清军坚守的城池。

    不过,比起他的那些比较原始的战术,陈凯对东莞的进攻颇为激烈,就连城墙有一次都被明军炸塌了,结果后续部队跟进较慢,愣是让清军堵住了缺口,用准备好的竹筐装满土石重新将缺口给堵了上去。

    这样的消息,都是通过香山县传过来的,双方虽然不复合兵一处,但是军情上还是互通有无的。陈凯对于他进攻东莞的不顺利,也没有丝毫的避讳。倒是连城璧和王兴那边,攻击同样是不顺利,甚至不顺利的程度比之陈凯和他的还要更高一筹,但报告上却总是颇为乐观的,乐观得靳统武几次笑出声来。

    他只是个单纯的武将,对于政治上的猫腻不太能够理解。战报一事,往往并非是处于争功的心思,很多时候还是要给予后方以信心,否则临阵换将的话,往往对于战局的影响就更为不利了。

    这些,现在与他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于他而言此时此刻无非是与陈奇策一起对三水县城展开有效的攻击,仅此而已。不过到了今天,他却接到了一封急报,说是顺德那边的清军放弃了城池,大军转进佛山。

    “真奇怪了,三水和东莞没开花,倒是顺德先拿下了。”

    靳统武很不能理解,话说出口,亦有对连城璧、王兴所部战斗力低估的言下之意。陈奇策与其对坐,细细的看过了急报,很快的,新的急报送抵,一份连顺德二字就始终没有提及过的文字,也为他们解释了到底为何清军要放弃那座顺德县城的原因所在。

    ………………

    三水之畔的北江顺流而下,汇入珠江的滚滚洪流之中,无有一分一秒停歇便汹涌的汇入大海。

    珠江的湍流之上,沿江的烽火台,除了东莞、新安、香山所辖的已经被明军控制了,不复为清军预警,其他的烽火亦是如设立至今那般忠诚的履行着他们的职责。

    滚滚的狼烟冲天而起,很快的,下一个烽火台便一如前者般点燃了狼烟。间隔颇远的狼烟烟柱儿一个个的向广州方向冒起,伴随着的则是珠江之上,一如去年清军突袭香港岛之后的那般,一支比陈奇策所部规模要小上不少的明军舰队溯流而上,沿着去年走过的旧航道再一次向广州航行。

    舰队缓缓驶来,广州清军早已有了准备。上一次的奇耻大辱,这让尚可喜很是在广州新城城墙上修筑了几处炮台,并且将近来铸造的火炮尽数搬了上去。此一番,明军再度来袭,尚可喜闻讯便立刻赶到了南城墙那里亲自指挥作战,为的便是一雪前耻。

    奈何,这一次明军舰队在抵近广州城后,并没有靠近码头的水道,而是占据了大吉沙在内的几处沙洲,同时舰队护卫明军步兵在河南岛登岸,展开了快速的推进。

    河南岛上,清军有少量的驻军以及配合广州城南炮台锁江的炮台。明军不按常理出牌,抵近河南岛,直接选择登陆,步兵推进速度很是迅速,没等广州那边征调渔船结束,河南岛上几乎称不上战斗的抵抗就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明军更是开始在岛上安营扎寨,同时控制着那几处炮台封锁江面。

    明军霸着河南岛不走了,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每一次,无论是当年救援广州,还是后来的炮击广州,陈凯都只是将此视作是暂且停靠的转运码头而已,哪里像是今日这般。

    这样的行径,自然不会是没有根据的。于是乎,平南藩和靖南藩联合展开军议,你一言我一语的,最终发觉最有可能的就是陈凯有了快速攻陷东莞的办法,或者是在东莞城下已经把耐心耗得差不多了,准备越过珠江,到西岸这边儿来掺和一脚。

    接下来,顺德清军有秩序的从县城撤离,王兴倒是派兵追了一回,结果双方没有分出胜负,也就不了了之了。接下来,粤西明军在控制了县城之后,开始步步蚕食西江以北,乃至是北江以北的区域,清军早已撤军,那些地区很快就落入了明军的掌握之中。

    与此同时,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凯并没有向珠江西岸与粤西明军靠拢,而是继续在东莞城下,发动着一次次疲软无力的进攻。甚至到了这个时候,陈凯的精力也已经极少放在近在咫尺的东莞县城上面了,反倒是每日每日的死盯着香港那边的报告,日复一日,愈加的急切。

    “还没到吗?”

    “回抚军的话,周侯爷和柯提督还没有到。”

    应该是十一月中旬就该到了的,可是现在已经腊月初了,周鹤芝和柯宸枢的部队却依旧没有抵达。那可是几百艘战舰和两万多的明军战兵,其中光是步兵就有八个镇一万六千战兵,几近于陈凯现阶段在广州战场上投入的部队的两倍了。

    这支大军始终没有抵达,使得陈凯始终不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而且更重要的是,清军的援军,应该马上就到了!

第八十章 迟到(四)

    永历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江西赣州府。

    这里是江西南部重镇,连同江西、广东、福建、湖广四省,素来是兵家必争之所在。是故,明时在此设置了南赣巡抚,节制赣州、南安以及周遭的几个他省的州府,为的就是加强这些远离省会的所在的统治力度。

    南赣巡抚设立以来,作用尤为显著。明时有阳明先生王守仁顺流而下,镇压宁王叛乱。到了清初,几年前浩浩荡荡的江西金声桓、广东李成栋的那场举两省之地反正,也是由于南赣巡抚及所辖的精锐先后扛住了明军三次大规模的进攻,才有了金声桓败亡南昌城、李成栋溺毙桃江水的后来。

    这些年,南赣军政方面始终为清廷扼守着这片兵家要地。几年下来,地方稳定之余,亦是支援周边各省,协助镇压各路抗清势力,称得上是一个不遗余力。奈何,到了今年,由于去岁的周家铺之战,湖广那边是暂且安生了,可是福建的天崩地裂,以及广东的摧枯拉朽,这却着实将南赣的清军惊得了一个好歹。

    福建的大乱是下半年才突然出现的,早前虽有预兆,可是谁也没有特别的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只怪那郑成功和陈凯双簧唱得逼真。然而,广东的乱局却是从年初就已经开始了的,那个威名更胜的李定国统领大军席卷粤西,早已是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的事情了。

    冬日里,湿冷的风吹着,一个劲儿的往袖口、脖领子里钻,甚至透过了皮肤钻到肉里、钻到骨头里。但是即便如此,上至巡抚宜永贵,下到赣州本地的县官儿,一个个的无不是立在这冷风里,向北面翘首以盼。

    宜永贵是去年接替了因病返京的刘武元为这南赣巡抚的,他是辽东沈阳人士,汉军正白旗的旗籍。

    与周边几省同样作着巡抚的佟国器、秦世祯、李栖凤那些文官出身的封疆不同,他素来是武将,永历三年时还是山东临清总兵的差遣,在镇压原江北四镇之一的东平伯刘泽清密谋反清的过程中悍然制造了曹州之屠。那一次的大屠杀,并没有记载遇难人数,但是“余氛未殄,郊圻之间几无晷,民残地荒者十**矣。迄今五六年来,疮痍未起,元气未回,露吸鹪栖,风声鹤唳,盖有陶以来一大厄运也。”(注)

    在辽东、北地为官久矣,辽东的风,寒冷刺骨,裹着层层厚实也难免会感到寒冷。尤其是那些遮不到的地方,更是会被那寒风打得生疼,就连唾沫都可以出口成冰。来到此地,已经是第二年了,这里最冷时候的温度估摸着在辽东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可是那种湿漉漉的冷就好像是身上缠着毒蛇似的,让宜永贵份外的难受。甚至,每一到冬天,他就不自觉地怀念起辽东的凛凛寒风,比夏天时还要深刻几分。

    “那姓陈的可真不是个省心的,先是在福建闹,现在又跑到广东去折腾。”

    “谁说不是呢,那郑逆和李逆都不是省油的灯,可也就在一个省折腾。我看那姓陈的才是罪魁祸首,真正的混世魔王!”

    湿冷的风吹着,要等的人还没到,迎候的官员、武将人群之中,最少不了的就是窃窃私语。宜永贵对此也不在意,只当是那些官员动动嘴巴,暖和暖和。其实哪怕是他,也会时不时的与身旁的高官大帅闲谈一二,最少不了的也正是福建、广东两省的战事。

    那两省的战局颇为不妙,这也正是他带着一众官员在此迎候的原因所在。福建那边,据说清廷已经决定让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世子济度挂帅。对于那里,宜永贵听闻的情况,并不是特别的看好,能做的自然也就是严防死守,尽可能的遏止明军进入赣州而已。而广东这边,清廷派来的是固山额真朱马喇,那是一位征战多年的宿将,再加上广东地面上还有两个汉人王爷在,成算也更大上几分。此一番,他所等的正是朱马喇的八旗援军。

    其实从内心所想,他还是更加希望来的是喀喀木,并非他们二人有着多好的交情,实在是喀喀木乃是江南江宁左翼四旗的昂邦章京,从江宁至此,两三个月就够了。哪里像现在这般,从乱起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援军有水路的便利还没有赶到赣州,更别说是抵达广州了。

    “若是喀喀木统兵,赶到广州时正是那李逆病得起不来床的时候,对付个什么吴子圣、绣花针还不是手拿把攥的。甚至,就算只来个管效忠,也比拖到现在要强啊!”

    心中如是想着,口中却是绝不会说出来的。这里,不光是官场的颜面,更重要的还是在于虽说同为八旗的奴才,但是满军旗和汉军旗也是云泥之别,天上地下的差距。

    耐着性子在此等候,那是因为昨天来了信儿,说是援军所乘的船队今日能够抵达。对于援军,是久盼甘霖,需要准备的,宜永贵早早就准备妥当了——粮草、民夫、向导、乃至是女营的军妓,一切应有尽有,只要他做得到的就一定办到位了。

    立在冷风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从远方视线不可及的所在传来了声声的号子声,间杂着皮鞭落肉的脆响和高声的喝骂。

    人未到,声先至。

    良久之后,一艘艘行船在成群的纤夫的拉拽之下缓缓驶来。宜永贵遥望着远处,更有飞马赶到,报告他们所见的清军旗号。很快的,前面的清军与船队联络上了,确定了是朱马喇的援军,宜永贵才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

    “奴才宜永贵,拜见……”

    舰队抵达,掌旗的奴才在前,戈什哈护卫两侧,部将紧随其后,包衣奴才们则伺候着各位主子一股脑儿的从船上下了来。

    朱马喇下船,宜永贵连忙带着手下的官员、将帅们凑上前去,见得那固山额真的大旗,连忙拜倒在地,口口声声的自称奴才,似乎比下属的那些文官、武将们自称卑职还是要高人一等的。

    固山额真不是旗主,但却也是八旗制度下仅次于旗主,用以掌管本旗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的军政长官。宜永贵脑袋叩在地上,屁股翘起,跪的是一个理所当然,连带着那些下僚们也是与有荣焉。

    朱马喇下了船,看了这跪了的一地文武,面上有些不太耐烦了,但也道了一句“起来吧”,只是一抬手,宜永贵便道了谢就站起身来,向朱马喇身旁的一个满洲八旗军官道了罪,便跟在了朱马喇的侧后方。

    “准备得如何了?”

    “回主子的话,一切准备妥当,大军可随本地绿营的军官前去军营休整。”

    “广东的战况如何?”

    “回主子的话,平南王爷前些日子来信儿,说是新会已经丢了。”

    “那广州呢?”

    “回主子的话,广州应当还在,平南王爷和靖南王爷那里还有一万多的藩兵,广州也比新会要易守难攻些。”话及此处,宜永贵稍作迟疑,旋即躬身对朱马喇低声言道:“主子,听平南王爷说,这次不光是老本贼,连逆贼陈凯也来了,新会城破就是那逆贼的手笔。”

    “陈凯?”听到这个名字,朱马喇猛的顿了一下,旋即重新迈开步子,继续向前:“一个汉狗罢了,有点儿阴谋诡计,便当作是能耐了。须知道,八旗军所向睥睨,他就算是有再多的狡计,也得先打得过八旗军再说。”

    “主子说的是,主子说的是。”

    朱马喇没有太过在意,至少在他看来,真正难缠的对手还是在于那个两蹶名王的李定国。至于陈凯,凭借坚城和水师欺负欺负少不更事的耿继茂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尚可喜也就罢了,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连屁都算不上。

    但是,李定国配上陈凯,这就不能不加以重视了。毕竟,猛将和谋士的组合,就像是刘备坐拥五虎上将,有没有诸葛亮在侧,那也是天差地别的。

    “放出消息,就说大军一路从京城赶来,疲惫不堪,需要三个月恢复战马的体能,才能入粤作战。”

    “奴才遵命。”

    消息散布,是在本地,更是往广东方向的。不过,散布消息的同时,朱马喇也向广州方面派出心腹奴才,通知尚可喜秘密为其准备。

    大军急需休整是应有之义,很快就散播开来。一时间,南赣乃至广东的清廷官场、民间,流传的都是清廷要求尚可喜和耿继茂死守广州城,等待八旗军恢复战斗力再行为其解围的说法。

    这样的效果,正是朱马喇所急需看到的。待到消息传开了,已经是腊月初了,朱马喇连忙调集大军,秘密出发,很快就越过了梅岭,并且在清远与同样秘密赶来的尚可喜、耿继茂二人见了面。

    尚可喜,依旧是当年的那般模样,只是看上去似乎稍微老了些。倒是耿继茂,自从前年兵败陆丰,身子一直不怎么好,休养了两年,也才稍加好转一些。这一次却是不得不亲自赶来,毕竟是事关重大。

    见了面,汉人藩王自然不是宜永贵的那种寻常汉军旗人所能够比拟的,但是在固山额真的面前也不好太过托大。不过一如去岁的喀喀木,对于耿继茂这个败军之将,总也比不得对击退过李定国的尚可喜,此间谈及当前战局,亦是主要以朱马喇和尚可喜二人为主,耿继茂时不时的添上一句而已。

    “新会丢了,现在战局也就是这样了。倒是有件事,却是天助大清。”

    “哦?”

    “陈凯与郭之奇、连城璧二人不和,势同水火。根据细作报告,陈凯抵达新会之初,就立刻逼走了郭之奇。当时老本贼急需陈凯的炮队,所以对此默认了。等到新会沦陷,双方又闹了起来,这一次老本贼却没有向着陈凯,结果陈凯便直接带着他带来的福建兵分道扬镳去了。”

    明军内斗,原本危如累卵的清军因此反败为胜,这样的剧情已经上演了太多次了。无论是朱马喇,还是尚可喜,甚至是经验不足的耿继茂,他们都是见得太多了。对于尚可喜此刻谈及的事情,朱马喇只要听过了,便当即就是会心一笑。唯有那耿继茂,却是面有忧色。

    “这,会不会是陈凯那厮设的圈套,故意示弱?”

    虽说是不以成败论英雄,但是对于这么个被陈凯吓破了胆的货色,朱马喇从心底里是缺乏敬意的。对于耿继茂的发言,朱马喇只是点出了一点,那就是“无论示弱不示弱,老本贼也有四五万的大军,这是没有改变的”,只此一句,就把耿继茂给堵了回去。

    道理,耿继茂是明白的,说起来这两年下来,他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年少得意、目中无人的骄横王爷了,人总要经历挫折才能成长,他确实是有所成长了,起码那份骄傲自大是被陈凯砍得不剩下什么了。但是,两次被陈凯击败的事实也摆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就总有一份畏敌如虎的味道在里面,很不是个滋味。

    眼见着耿继茂被朱马喇一张嘴就堵了回去,尚可喜看了看这个世侄,亦是不乏想起他对其人的劝诫。就说此事,陈凯确实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这一点上是闽粤两省官场上所公认的。但是这一次,可能性确实存在,但是操作空间不大。

    如其对耿继茂解释过的,比如郑成功在福建大举用兵,陈凯能够用得上的兵马势必不会太多;比如陈凯已经与李定国分兵,隔着一条珠江水道,哪怕是明军水师强横,如入无人之境,但若是双方重新联手,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的。至于这一次分兵,更是秉承了派系之争的常态,拿下了新会,双方看来都是觉得广州十拿九稳了,所以急着开始为战后的党争抢占更好的身位而夺取更大的功劳和利益,也是在所难免的。

    “本王与靖南王商议,新会失陷,便以东莞、顺德、三水三县继续拖住贼寇的大军,使其兵老师疲。但是,上个月陈逆凭水师夺占了广州城南的河南岛,这很可能是陈逆打算以此作为掩护,前去与老本贼汇合的前兆,所以本王干脆把顺德丢给了连逆。”

    尚可喜有意利用明军的派系之争,通过粤西明军来将陈凯和李定国隔开,朱马喇当然听得明白,心中更是难免道了一句“老狐狸”的夸赞。

    新会、顺德相继沦陷,明军水师更是明目张胆的将炮口夹在了广州城外。当下的战局看上去对于清军而言已经是险恶非常了。但是,尚可喜一顿操作过后,明军已经一分为三,如果算上那个反正了的郝尚久的话,更是一分为四,多不相连的分割状态,正是各个击破的良机。

    “郝尚久那个墙头草现在还在攻打河源县,那厮兵少,就五千兵马;陈凯有兵一万,主力在东莞;至于粤西的那些贼寇,也就是绣花针和陈奇策还比较能战,其他的都未必是地方绿营的对手。先取群贼,反倒是容易给老本贼以可趁之机。这一战的关键,还是在于老本贼的主力部队!”

    “那就擒贼擒王,先解决了老本贼。只要击败了老本贼,其他各路贼寇势必将自行瓦解。”

    征战半生的宿将,单凭着经验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看清楚对手的要害在何处。计划定下,双方分头执行,第一步自然是先解决掉靳统武猛攻三水的那支先头部队。

    此时,已经是腊月初十了。距离历史上新会之战最后阶段的大决战,已经只剩下四天不到了。

    注:出自顺治十二年修订的《定陶县志》。

可能还要一两个小时,写完就更,但是别等了,别熬夜,明天看一样

    可能还要一两个小时,写完就更,但是别等了,别熬夜,明天看一样。

第八十一章 迟到(五)

    清远与三水,皆在北江之畔,无非是一北一南,相距两百里地左右。

    这个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既然决定合力南下,尚可喜和耿继茂便连忙赶回了广州去调集藩兵。而朱马喇这边,当初在赣州时自称的歇马三个月是做不到的,但是大军一路乘船从京城到了赣州,然后急行军抵达清远,军士疲敝不说,战马也须得换上口气儿来。

    休整三日,大军立刻南下。这一遭是顺流而下,奈何清远并没有太多的舰船,广州方面也没办法提供足够援军快速南下的舰船,就只能陆路前往。结果,等到朱马喇的大军抵达三水之际,看到的已经是明军解了三水之围,在靳统武的率领下有秩序的渡过了北江。

    “主子,满洲八旗所向无敌,贼寇竟然闻风而逃了,哈哈。”

    一个得用的牛录章京满脸自得的夸口笑道,众将亦是多有随声附和者。这一幕,看在朱马喇的眼中,却总觉得明军退得有些太过干脆了,联想起当年衡阳大捷,李定国玩起来诱敌深入,从来都是很擅长的。不过,这一次南下,不光是他的八旗援兵,还有南赣那边调来的粟养志等将,这些绿营将帅们看着八旗军洋洋得意,似乎也是颇有振奋之意,他也不好打击麾下将帅们昂扬的斗志。

    “先看看,等平南王爷到了再说。”

    耿继茂有病,而且朱马喇也不太信得过这个败军之将,是故这一次大战,是由他和尚可喜统领大军,耿继茂则坐镇广州城为他们提供粮草,坐镇后方。这不仅仅在于轻视,更重要的还是在于,除了李定国,还有个顿兵东莞城下的陈凯,那厮素来是以狡诈多智著称,现在都把舰队摆在了广州城南,天知道他会不会趁着藩兵大举南下之际来抄他们的后路。

    很快的,尚可喜统领着大军赶到了三水。抵达此处,明军解围的消息早已得知,所见者,原本的营寨为清军所用,而北江之上,倒是有不少的明军舰船还在游曳着,打着的还是陈奇策的旗号。

    “想要渡过北江,并非不可能。”

    朱马喇与尚可喜见了面,双方的部将们分据两侧。作为尚可喜的心腹大将,左翼总兵许尔显当即发言,举出了一些在这等水网纵横的所在,水师较为劣势的一方惯用的手段来。

    “贼寇的舰船虽多,但是水文情况复杂,夜里是很难防范得太过严密的。官兵可以先行突袭大洲沙,然后趁夜拉起铁索拦江。有了这个,就算是折腾到了天亮,贼寇的水师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到时候便可以从容的搭建浮桥,将部队输送过去。”

    利用江心洲,这样可以缩短浮桥的长度,通过此处转运人马,也可以有更好的应变条件。许尔显就着地图指出了各处的要点,分析一番,不光是平南藩、靖南藩的众将频频点头,就连那些八旗援军的满蒙主子们也无不是如此。

    “主子,不如就按许总兵的办法,直接渡过这北江,去追那些贼寇去!”

    一言出,附和着多有。奈何此时,朱马喇却看向了尚可喜,后者想了想,反倒是摇了摇头。

    “看来王爷与我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二人打着哑谜,也没有打算一直吊着他们的胃口。很快的,确认了对方的想法,二人便把谜底揭开:“前年敬谨亲王与老本贼交锋,就是被那老本贼引诱进了伏击点,才会战死沙场的。这一遭,且看老本贼的那个部将退得那么干脆,虽说有水师拦江,但是对岸退兵的速度可不快,总显得拖拖拉拉的,不出意外的话,还是打算用这支偏师来吊着咱们,把咱们全部引入他的伏击圈里。”

    李定国一年之中打下了三场大捷,还杀了两个王爷,哪怕是在清军那边也是不得不加以重视的明军大帅。这个人用兵的方式,经过了八旗军高层的分析,似乎并非是很喜欢堂堂正正的交锋,而是擅长诱敌、设伏。

    以前名声不显时的惯用战法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这几年只要是他耍花招了,基本上也就赢了,但若是正面强攻,反倒是打得不太顺手,却都是摆在眼前的明证。

    这些,尚可喜自行分析过,朱马喇在来之前和路上也都已经看得分明。此间,李定国确有存在着复制衡阳大捷的战法的可能,这便不由得让他们感到了惶恐不安。因为惶恐,所以就更是不能按着李定国的剧本继续走下去,否则他们下场很可能还比不过尼堪!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靳统武很可能会就此退往高明,或者是沿着西江南下。但是无论如何,他想吊着咱们,偏偏就不能让他如意。”

    尚可喜说得清楚,明军很可能存在着一路引诱清军南下,然后在路上设伏的可能。但是,当下的战局,他们面对的也不仅仅只有李定国一个对手,总要快刀斩乱麻,先解决掉一路再行迎战另一路,如此方可实现各个击破的战略。

    既然如此,继续南下势在必行,而他们又不打算按着李定国的剧本走下去,那么就只有一条路了。

    “我军绕道,攻贼寇所必救,必着贼寇与我军决战,以免就这么继续拖下去会生出更多的变数来!”

    战争,最少不了的就是博弈。清军出招,明军接招;明军出招;清军接招。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历史上的新会之战的胜利者,但是此番商议妥当,清军在第二天一早便拔营出发,取道尚可喜从广州赶来的官道原路返回。但是行到一半,却转道向南,经佛山,作出了直扑顺德的架势。

    一时间,顺德境内的明军风声鹤唳,连城璧仓皇收敛大军,由王兴殿后,大军仓皇南下,尽可能快的远离这支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远胜于他们的清军精锐。

    明军不战而弃顺德,怎聊这支清军却并没有趁势接盘,甚至就连偏师也没有分出去,而是一门心思的向南行去。大军有本地绿营作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填桥,他们作为地头蛇对于此间的熟悉程度与粤西明军不遑多让,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只在短短的数日之内便疾行一百余里,待到腊月十八的时候,大军已经与江门隔江对视!

    江门,因地处西江与其支流蓬江的会合处,江南的烟墩山和江北的蓬莱山对峙如门,故而得名。这里是新会的北面门户,在明末清初时也是一处极为繁盛的墟集,“客商聚集,交易以数百万计”。

    这里地理位置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颇为重要,后来更是通过了不断的发展,将原本从属的新会县变成了辖地的一个区,独立设市,很有江西景德镇的那般。

    新会之战以来,明清双方在此你争我夺,清军凭此为新会提供军需、兵员的支援,明军则在几番交锋之后,夺取了此地,并且大败清军水师,彻底切断了新会清军的补给线。此番尚可喜和朱马喇大军赶来,所指更是无需赘言。

    大军赶到,于上游锁江,迅速的通过江上的两处江心洲搭建浮桥,直扑对岸的江门。此时明军的水师大多还在北江和西江的上游,清军绕了一圈,也摆脱了他们的视线,没有继续追击靳统武府,反倒是直接进攻明军的必守之所在——刚刚拿下不过一个多月,城墙尚未修补完毕的那座新会县城。因为只要重新夺占了新会县城,明军再想要合兵一处就是千难万难的了,而他们则可以借助时间来实现各个击破!

    此番南下,清军集中了平南藩在新会丢失后仅存的七千战兵,靖南藩也出了七千战兵,由左翼总兵徐得功和右翼总兵连得成率领参战,余下的三千藩兵则由耿继茂率领守卫广州城,以防陈凯背刺。除此之外,朱马喇率领的三千满蒙八旗以及五千汉军旗尽数抵达。另外的,还有来自于江南、南赣的一万两千绿营兵,总计三万四千大军。

    对此,李定国是有情报上的优势的,哪怕是被清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内线作战,他的反应也从来不慢,飞快的调回了大军。等到清军尽数通过了江门那里的水道,占据了江门,并且举兵南下之际,李定国则早已在新会以北构筑了防线,一如历史上的新会之战那般。

    腊月十九,清军渡江成功,占据了江门,继而威胁新会。未免迟则生变,清军在观察了明军的布防后便立刻发起了进攻,全然没有继续给李定国以准备时间的打算。

    李定国在城北摆开阵势,集合了麾下步骑四万大军,分兵扼守山谷险要,凭象阵、火炮堵截当道。明军摆开了阵势,更有诸如周金汤、邓耀以及王兴、陈奇策等部在向此间赶来,这使得明军的兵力优势还在不断的扩大。

    明军左翼是山谷,大军占据高处与当道的明军中军大阵连成一片。战线由此,连接到了右翼,与河道相连,清军先要通过就只能击破当前的明军,别无他法。

    当天,清军就发动了猛烈的进攻,但是明军先行占据地利,凭借着火炮的射击角度、战象的反冲锋以及战阵的严整,使得清军几次猛攻皆是无功而返,不得不在入夜前主动退兵,有序的交替着退回了江门。

    夜里,李定国自然也没有闲着,派出了一支部队趁着清军疲惫展开夜袭作战。这一遭本也没有打算取得多么大的战果,结果清军的夜不收布置合理,对于明军的夜袭起到了有效的防范,双方在暗夜中激战了一场,明军自知夜袭的效果达不到了,干脆就直接放弃了夜袭作战。

    很快的,夜袭失败的消息便传到了李定国那里。他确实没有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所以调动的部队数量也没有多少,但是这支清军从三水那里,一路绕道,急行军至此,花费了不过数日而已。

    赶到之后,一番激战下来,虽然是没有能够得逞吧,但是攻不下来,也是有秩序的脱离了交战,并没有给予他可趁之机。等到了夜里,寻常的部队早已是疲惫得倒头就睡,就连夜不收也多有疲倦得偷着打盹儿的。这都是人之常情,毕竟是体能有限,总有撑不住的时候,可是清军的表现却为不俗,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显得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

    “八旗军,果真是难缠的对手啊。”

    迄今为止,李定国已经是南明这近十年来对八旗军战绩最佳的统帅了。但是,几次与八旗军交锋,无论是满蒙汉军八旗混编,还是挂在汉军旗下的藩兵,其实际上都多有利用计谋先期取得优势,随后再行与其野战的。

    如今日这般,面对面的野地浪战,哪怕是占据了地利,其实际上也并非能够拥有多么大的优势的。最起码的,他麾下大多是进入云南以及出滇抗清以来招募和收敛的部队,那些士卒的作战经验、技战术水平,比之对面那些身经百战的八旗军们相比,确实是存在着差距的,这是不可否认的。

    首日如此,腊月二十和腊月二十一,清军接连着两日发动进攻,依旧是没办法突破李定国的防线。值此时,明军的周金汤、邓耀以及王兴等部也已经纷纷赶到,唯有陈奇策的舰队本该是第一个赶回来的,但却依旧没有个踪影。

    连续激战三日,明军也有些疲惫了。李定国决定对防线进行轮换,将精力更加充沛的后续部队调上去,继续消耗清军的力量。

    数万人规模的野战,八旗军这些年下来基本上就没有败过。几乎每一次的胜利,都是斩杀了几百明军,然后一支数万人的明军就突然崩溃了。双方忍受伤亡的能力存在着不小的差距,这里面不乏有战斗经验的问题,更多的还是在于体制上明军腐化严重,以及清军作为新生政权初起时的那股子组织力和执行力的差距。

    所幸的是,李定国率领的明军并非是原本的旧明军,而是打着明军旗号,内里则是大西军的遗泽,有着明廷的正统性支撑和李定国两蹶名王打下来的心理优势,已然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了。哪怕激斗三日,双方皆损兵不少,但却依旧严守着战线,毫不退让。

    明军的坚韧,对于清军而言是非常不妙的,而且是越来越不妙的。尚可喜和朱马喇越加的为他们当前的情状感到担忧,但是为今之计,他们能够做的也只能是继续进攻,别无他法。因为,现在就算是能够退回广州,面临的也只会是李定国和陈凯合围广州城的结果。到了那时候,再想要反败为胜,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腊月二十二,清军再度出战。明军堵死了南下新会的通路,他们也只得按照前三天那般继续展开进攻。

    这一次,尚可喜与朱马喇商议过后,决定由尚之智统领直属于尚可喜的那些藩兵牛录先行进攻明军的左翼防线。

    接了军令,尚之智便亲自带队,随行的东江老卒们亦是持着兵器,沉着冷静的紧随其后,阵型严整,无有半点儿冒进、滞后。藩兵步步推进,明军是居高临下,占据着极大的优势的,三天打下来,清军无论是绿营,还是藩兵,甚至是汉军旗,拿这山坡都没有任何办法。

    新换上来的部队早已见识过了前面的部队是怎样将清军击退的,他们干脆也在藩兵行至大半时照猫画虎的从山上冲了下去,与清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一方居高临下,一方则是要仰着身子进攻,双方在尚未交手时就已经有了高下之别。然而,原以为能够如前三天那般击退当前的清军,哪知道这支清军的技战术水平比之前三天的竟然还要高上一两个档次出去。双方甫一交锋,居高临下的明军竟然率先就被对手压着打,仿佛此时此刻仰攻的是明军而非清军。

    明军,依旧是明军,更还是些刚刚换上来的生力军。但是这些藩兵却都是真正的老底子部队,平南藩战斗力最为强悍的牛录,尚可喜当年在东江镇时的亲兵家丁队发展起来的本部精锐。他们在辽东那样残酷的环境下生存至今,打过的仗不胜枚举。哪怕是就连那些蒙古八旗,在他们面前也未必是一合之敌。甚至,就算是真正满洲,能不能直接将他们击溃,也同样是未知之数。

    明军掩杀不利,片刻之后,便为清军击溃。李定国在交战之初就已经发现了异样,连忙派兵增援左翼,奈何调动和登山总要时间,可是左翼明军崩溃得实在太快了,清军竟赶在了增援部队抵达前就已经攻上了山顶。

    接下来,清军居高临下开始投掷石块,明军的增援部队不得不退了下来,连带着那些被击溃的明军纷纷向着李定国的本阵退回。

    如此一来,清军已经占据了地利的优势,李定国须得尽快调整本阵,以防清军从左翼发动进攻。战阵动摇势必将会是不可避免的,尚可喜和朱马喇都是征战多年的宿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即便开始调派许尔显、连得成、粟养志等部清军,只等着李定国不得不犯这个错误。

    历史上,新会一战李定国就是因为左翼失陷,不得不调整战阵,导致战阵动摇,而被清军的优势骑兵找到了可趁之机,从而大军崩溃,一发而不可收拾。此时此刻,厄运重临在即,岂料那边的战阵还没动,这边一骑快马从北面飞奔而至,骑士手持着平南王府的腰牌,护卫清军无敢阻拦,便一直冲到了尚可喜的马前。

    看骑士的装束,显然是一个藩兵军官,从方才策马奔驰而见,骑术亦是颇为不俗。哪知道,此刻赶到尚可喜的马前,滚鞍下马,竟一个狗啃泥就栽在了地上。再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血污和泥土,都和成了仓皇无地的惊惧。

    “何至如此狼狈?!”

    军官是他的亲兵出身,管着他本部的夜不收,素来得力。此间如斯,尚可喜当即便是心头一颤,可是面上却绝不敢流露出半分,唯恐会动摇了军心。

    闻言,军官顾不上脸上的血污、泥垢,也顾不上喘口气,下意识的看过了左右,当即便凑到了尚可喜的身旁,极力的压低了声音:“王爷,大事不妙,北面周郡村那边出现了贼寇的舰队。”

    如此,确实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所幸对手即将露出破绽,尚可喜沉心定气,旋即在朱马喇疑虑的目光中压低了声音对那军官问道:“可看清了打着谁的旗号?”

    “是伪挂印陈奇策!”这个名字不稀奇,盖一鹏几个月前就死在此人的手里,还有当年的盛登科亦是如此。然而,话说出了口,接下来似乎还有着更大的恐惧,使得他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还有伪侯周鹤芝,和,和逆贼陈凯!”

第八十二章 迟到(完)

    永历八年腊月十七,南沙天妃庙。码头上还在紧锣密鼓的忙碌着,陈凯则带了一众随员前往天妃庙中参拜天妃娘娘。

    大殿之中,陈凯为首,随后一众将校、幕僚尽行叩拜,虔诚的向这位守护沿海百姓的神祗顶礼膜拜。叩首、祈祷,一众人诚心诚意的向天妃娘娘祷告。无非的,只是个人情况不同,祈求的内容自也免不了要存在区别,仅此而已。

    陈凯是今天刚刚赶到南沙的,说起来,明军水师占据河南岛,炮口已经顶到了清军的眼皮底下,广州清军的小动作或许还能瞒得住他,但是藩兵尽出,那可是一万四千大军,不低于这个数字的辅兵以及数以万计的牲畜、大车,这样的动静,尚可喜那边刚刚出了城,虽说是没能看到吧,但是河南岛的明军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比藩兵出城也慢不了多少。

    消息以着最快的速度发往东莞,不过在早几天,城外的明军刚刚完成了一次不成功的爆破作战——没有挖到地方,就埋了火药,结果自然是请城上清军吓了一跳,吓死了不知道多少个细胞。对清军造成了这么大的伤亡,愧疚的明军干脆重新挖起了新的地道,一如早前那近一个月里做的那般。

    挖掘地道还在大张旗鼓的做着,城外的各镇则在分批潜行撤离,等到消息送到陈凯手里的时候,大半的部队已经撤出了东莞前线,前往南沙集结。之所以会如此,乃是因为陈凯记忆中应该就是这些天,历史上的决战爆发。虽说是不知道具体是哪天,但是藩兵出城的消息送至,很多事情就可以估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东莞城外,明军的攻城作战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只是一支小部队,用以麻痹东莞清军,造成广州方面以陈凯依旧顿兵城下的假象。城外的明军如斯,经过了第一轮爆破的城墙塌陷,守城清军已经不敢轻动了,这些天不过是死守着城池,根据城内逃出来的百姓的说法,守军连除了北门外的其他三座城门都用大石头堵死了,唯恐被陈凯的重炮轰开,估摸着就算是发觉了城外的明军营寨有异,也未必能出来试探。

    “信男陈凯,伏请天妃娘娘庇佑王师,待收复广州,信男自当向天子奏请,加天妃娘娘尊号,以彰显天妃娘娘之功德。”一头拜了下去,掷地有声。随后陈凯缓缓起身,上了香,嘱咐了庙祝一番,才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抵达南沙,刚刚下了船,陈凯便接到香港那边的消息,说是周鹤芝和柯宸枢的援军已经到了,只等陈凯的命令。这个消息,其实早在腊月十五就已经发出来了,结果香港方面不知道陈凯已经出发前往南沙,信使匆匆赶到东莞,又匆匆至此,才耽误了时间。不过,现在命令已经送回了香港,相信很快的,那支援军舰队就可以前来与其汇合。

    “约期不至,我本以为是要带着这不到一万大军前去与虏师决战的。现在,总算是到了。”

    陈凯赶来南沙,就是因为清军从佛山南下。既然清军从佛山南下,那么其目的地也就只有两个,要不是顺德,要不是新会,至于为何会选择后者,这一点其实是不言自明的。

    佛山就在北江之畔,根本瞒不住陈凯。这一点陈凯相信尚可喜和朱马喇也很清楚,无非就是清军要打远在东莞的陈凯一个时间差罢了。只可惜,陈凯早有准备,他不光是估摸到了大致的时间,更是早在出发前就已经与李定国定下了计策——由李定国出偏师,也就是靳统武的那支部队北上三水,引诱清军主力南下,一如衡阳大捷那般。现如今,确实出现了一些变化,但是陈凯也并不打算就此作罢,该做的,自然还是要做的!

    陈奇策的一个副将率先抵达,带着的船队是用来协助陈凯运输大军的。这是陈凯与陈奇策早前就已经约定好的,至于陈奇策本尊,则带着舰队游曳西江,以防万一。

    命令,是顺流而下,飞快的送到了香港。这座中转站是明军经营数年的所在,相关设施齐全,仓储丰盈,大军经过了腊月十五和腊月十六的两天休整也总算是缓上了一口气来。一旦接到命令,周鹤芝和柯宸枢便连忙命令大军登船启程,绝不再耽误一丝一毫的时间。

    舰队以着最快的速度抵达南沙,船到时,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前冲镇、后冲镇、中权镇、后劲镇、铁骑镇、骠骑镇和抚标七部已经登船,舰队抵达,周鹤芝、柯宸枢等众将连忙下船来见陈凯,告罪以约期不至。

    陈凯出发时是十月初一,抵达香港时是十月十二,短短的十一天,舰队就已经穿越了粤东沿海,不可谓不快。抵达香港,陈凯便让周鹤芝立刻返程去接柯宸枢率领的那支援军,结果周鹤芝回去时很顺利,只用了十三天而已,可是再回来时,路上遭遇风浪,收敛舰队外加上方位不明,实在花费了太多的时间,等到他们再出现于广东沿海时,已经是腊月十四了,舰队确定了是在大鹏所附近,当即就调转船头,直奔香港而去。

    看着眼前告罪的众将,水师统领平夷侯周鹤芝、左提督柯宸枢、援剿后镇总兵官蓝登、护卫前镇总兵官沈明、护卫后镇总兵官陈魁、护卫左镇总兵官萧拱宸、护卫右镇总兵官沈奇、护卫中镇总兵官陈尧策,这些将帅大多与他有旧,尤其是柯宸枢和蓝登,是共过生死的交情,绝计不会故意耽误行程的。

    回想一番,历史上奉命前来赴援的将帅,林察、周瑞、王秀奇、苏茂、林文灿、黄元、陈勳、杜辉、杨正、陈泽,这一次没有一个至此。并非刻意,因为这些将帅现在都有着同样重要的工作去做,比如林察、杜辉,现在正在琼州坐镇;比如周瑞、王秀奇等将,则正在奋战于福建;唯有一个是例外的,那就是苏茂,由于施琅提前被陈凯送出了历史舞台,连带着这位施琅的亲信副将也一并哪里凉快去哪里了,估摸着这时候都投胎转世了。

    十几天的路程,走了两个月,说起来耸人听闻,可事实上,类似的事情,其实并不鲜见。

    远的不提,只说最近几年,只说发生在郑成功所部身上的。永历三年,郑成功调虎离山,从海澄奇袭云霄,花了不过一天的功夫,但是前一年的同安之战,从东山岛去救援同安,结果花了五天才仅仅是抵达金门——五倍的时间,竟然都没有走完之前的一天的行程。更夸张的还有,郑成功收复台湾,从厦门启程到澎湖,将近四百里地,仅仅花了一天的时间,但是从澎湖抵达台南,距离少了一倍拐歪儿,却足足花费了七天的时间才抵达,算起来就是十四倍的时间!

    风帆战舰的时代,海上行舟,速度已经远胜于陆路,一日千里说不上,若是顺风顺水,也是八百里加急才能追的上的速度。但是,这样的迅捷,就好像在走高速一样,快是快,可万一碰上堵了车,弄不好几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在高速路上解决,反倒不如寻常路面上慢慢开过去要更为顺畅。

    仔细想想,永历四年时他也曾往来于广州和南澳之间多次,结果每一次花费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这一遭,若是按照原本历史上的时间点,这时候已经快要分出胜负了,就算是立刻出发也必然是晚了的。但是这一遭新会城破,清军是要先从三水开始着手,在掉过头南下,耽误了几天的时间,而这几天的时间现在已然是最后的生机。

    “原本我曾与西宁王定计,引诱鞑子南下,如此还可以耗费鞑子更多的时间。但是这一遭倒是低估了鞑子,他们没有按照我设计的剧本走下去,反倒是直扑了新会。”

    众将单膝跪在陈凯面前,口称死罪,陈凯却站起身来,将他们一个个扶了起来,随即便对他们慨然言道:“兵形似水,变化无常。这一次,我也算错了一些东西。但是,王师前期的顺利为我们争取了有限的时间,现在尽快启程,与西宁王会猎于新会城下。战利品我已经预定了,那就是尚可喜的狗头,诸君请助我一臂之力!”

    “末将等必勠力死战,绝不使一虏逃脱!”

    众将领命,纷纷登船,舰队由陈奇策的副将带路,他是最熟悉这里的水文地理情况的。绵延不绝的舰队从南沙天妃庙码头启程,浩浩荡荡的向西而去,进入水道,随后途径潭洲水道、桂洲水道、东海水道等珠江三角洲这块冲积平原上纵横交错的水陆交通网,七拐八拐,进入西江时已经是在江门的上游河道了,再向北行事,只要绕个弯儿,就可以抵达鹤山。

    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那些七拐八拐的河道上,期间面临着逆流、逆风乃至是少量舰船的搁浅等事故,仰仗着有向导带路,才总算是在那片迷宫式的地域找到了出口。不过,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二的一早了,舰队拐入了西江水道,接下来便可以顺流而下。眼见着距离江口不远了,陈凯下达命令,舰队开始在那里调整队形,以便于登陆和水战的战斗任务展开。随后,扬帆而下,直接便出现在了周郡村以东的江面之上。

    “陆师沿江登陆,先期登陆的部队就地结阵,以防陆师突袭,骑兵前出,探查情况!”大声的下达命令,座舰桅杆上的旗手挥舞旗帜,各舰更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回应。

    “至于江上之事,就看江都督的了。”

    “请抚军放心,末将必不辱命!”

    明军开始在周郡村一带登陆,后续的舰队中分出来的一支由江美鳌统领的舰队。这支舰队刚刚拐入西江,正在顺流而下,但是他们并没有直接驶向潮连岛北面的周郡村一带搭载舰上明军登陆,而是在下一处拐口拐进了海洲水道。

    原来,清军缺乏舰队保障,通过西江时是依靠江门以东的那些江心洲,凭江心洲作为跳板,搭建浮桥,大军才实现了快速通过。江门以东的江心洲,最主要的便是潮连岛,但是潮连岛向东的那一处也并非是直接连着陆地,而是隔着一条海洲水道。清军在海洲水道上一如潮连岛连接两处那般搭建了浮桥,江美鳌的舰队驶入无人把守的海洲水道,便撑足了风帆,疾驰而下!

    帆被风吹得奋力鼓起,舰船在风帆的带动下加速前进,直奔着海洲水道上的那前后五条浮桥。

    战舰飞一般的驶来,浮桥上正有从北面赶来报信的清军信使。明军一度占据顺德,清廷在佛山以南的统治秩序已经彻底崩坏了,此番又是为了争分夺秒,一路狂奔到江门,哪里有时间恢复当地的统治秩序。

    没有了那些地头蛇的支持者,清廷过来是过来了,可是身后却没有张眼睛,对于从顺德以南进入水道的明军哪里还能做得到及时发现。甚至这一个信使,也是留在半路用以看管粮道的绿营派遣来的,只是等到他们发现明军的时候,陈凯的舰队已经眼看着就进入西江了。

    信使拉着战马,走在浮桥上,生拉硬拽着,好一会儿了也没有把战马拉过去。远处,明军的战舰飞速驶来,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放大,信使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战舰直愣愣的冲了过来,耳畔已经充满了战马的嘶鸣和负责防御浮桥的清军的尖叫。

    脑子里是一片的空白,信使就这么站在那里,拽着战马的缰绳,眼见着战舰飞速驶来,一动不动。

    转瞬之后,战舰与浮桥相接触,厚重的船头稍一阻滞,浮桥的吊绳撕裂,吊桥当即在战船驶过的瞬间分崩离析,连带着那信使和战马也一同消失在了崩坏的江面之上。

    第一次的撞击结束,紧接着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撞击,浮桥在顺风顺水的战舰面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顽抗,轻而易举的就被战舰冲得粉碎。紧接着,最后的一道浮桥,上面已经逃得空无一人了,只见战舰与浮桥再度触碰,江门的清军主力与北面的陆路交通便彻底断绝,江水也不再是通途,而是成为了拦在清军与归途之间的刀山火海!

    江美鳌的舰队顺流而下,轻而易举的便扫清了海洲水道上的浮桥。这是第一步,与此同时,周鹤芝的舰队也开到了潮连岛以北,开始炮击保护拦江铁索的清军营寨。炮弹噼里啪啦的打在那三处分别位于潮连岛和两岸的小寨,简易的木寨子分崩离析,明军乘着小船直接在炮击的同时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只待靠近了,炮击停止,明军一拥而上,迅速制服了小寨的清军,以着最快的速度将拦江铁索挖了出来,掷入江水之中。

    战舰开始扫荡连通潮连岛的浮桥,亦是以着那最野蛮的方式。而此时,明军的部队也在迅速的登陆,第一批的部队已经在周郡村以南列阵。抚标的大旗下,陈凯位于大军中央,只一挥手,整队完毕的这几个镇便踏着坚定的步伐,滚滚向南。

    迟到,不是不到。或言之,只要没有尘埃落定,便无所谓迟与不迟!

第八十三章 会猎

    海洲水道浮桥为明军战舰冲垮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送抵,倒也总算是赶在了明军拔出潮连岛上的拦江铁索之前。而此时,尚可喜听罢了军官飞马带回的明军于周郡村一带登陆的消息,紧接着有听到了这样的噩耗,脸色登时就是一阵惨白。

    此间,三万余清军战兵背靠江门,南向是明军重兵把守的新会防线,西面是大片的山林,东面西江上的浮桥已断,陈凯又大张旗鼓的从北面压了过来,这分明就是断了他们的退路,要将他们彻底困死在这片狭小的区域!

    事关重大,尚可喜连忙压低了声音告知朱马喇以当前的情状,后者闻言,面上竟流露出了更多的残忍,而非惊惧。

    珠江三角洲,水网纵横之处,丝毫不下江南,这对于水师几乎全没的清军而言是极其恶劣的作战环境。陈凯凭借着明军对此间水文地理情况的了解,凭借着陈奇策和郑氏集团强大的水师,实现了对清军后路的截断,此时显然已经将清军逼进了一条死路。

    “逆贼陈凯想一口把咱们吞了,也不怕把他的肚皮撑破了!”

    朱马喇一字一句的蹦出了这话来,尚可喜自然明白其意。当前战局,不谈水师,明军在南线有不下四万的大军,北线数量不明,但是从那早前从未出现过的周鹤芝的旗号,以及陈凯敢于如此托大来看,其兵力也不会小到哪里去。而此时,被夹在中间的清军只有这三万余战兵,其中还不乏有这三天下来的伤亡和非战斗减员,明军集结了两倍以上的大军将他们生生的围困在了这片狭小的区域里,摆明了就是要全歼这支清军,从而彻底抵定广东的战局。

    但是,军事上从来没有兵力多就一定赢的说法,哪怕是在天时地利人和上占据全面优势。而他们而言,此时此刻正应了死地则战的兵家至理!

    “我军在南线已经取得了优势,北线的陈凯尚未抵达战场,但是也绝不能放任着他就这么压过来。”

    同样是久经战阵的宿将,朱马喇想得清楚,尚可喜自然也很明白,甚至即便是方才的惊惧,也更多是由于他不似朱马喇那般狂傲,因为广州的藩兵是切实与李定国、陈凯这两部明军作正面交锋过的,深知这两支明军的战斗力绝非是朱马喇从前对抗过的那些明军一般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之。

    他很清楚当前的战局远比朱马喇想象中的要更加恶劣几分,但是瞬间的惊惧过后,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立刻就想明白了破局的关键。此刻话一出口,反应稍慢些许的朱马喇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所在。

    “让那些绿营兵去拖住陈凯,咱们先把老本贼解决了再说!”

    “光凭绿营不够,陈逆的兵除了他的标营以外全都是福建的郑逆练出来的,郑逆在福建面对绿营已经是横行无忌的主儿了,咱们需要北线坚持更多的时间。”

    从北面向南的明军步步逼近,而且随着登陆的持续,那里的明军旗号越来越多,而伴随着各镇旗号的更是越来越庞大的明军战阵。时间已经不容许他们再多思量了,因为陈凯每南下一步,就在压缩他们一步的空间,从周郡村到江门,从江门到此,看上去都还很有些距离,但是距离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没缩短一寸,他们距离阎王殿就更近一寸!

    尚可喜和朱马喇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非常之清楚此时此刻该当如何方能扭转战局。命令连番下达,南雄副将粟养志等部绿营当即调头,转而向北进发,与其同行的还有靖南藩的左翼总兵徐得功以及三千靖南藩的藩兵压阵。对于此人,尚可喜只派人告诉了他一句话,后者便当场立下了军令状,誓死守住北线,为清军主力击溃新会明军争取时间。

    一万五千清军调头北上,这对于本就只有三万四千战兵的清军而言是分出了小半的兵马,整个战阵当即便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此时此刻,只有左翼与明军有了交集,尚可喜坐镇中军,朱马喇带着戈什哈跃马阵前,大声的向着这支由三千满蒙八旗、五千汉军旗以及一万一千藩兵组成的大军厉声暴喝。

    “浮桥已经被蛮子水师冲断、北面更有蛮子大军南下,贼寇狡诈,要将咱们这些八旗军聚歼于此。可是这些蛮子却忘了,八旗军满万不可敌,奴才们,跟着主子杀汉狗啊!”

    朱马喇拔剑在手,中军的满蒙八旗当即应命。满蒙八旗是满清皇帝的奴才,身份比之汉军旗自然更胜一筹,此时此刻,督战的满蒙八旗应命,列阵在前的汉军旗和藩兵亦是在这等死地爆发出了强烈的求活之念,战意大增。

    清军全线压上,摆出了一副主力决战的架势。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因为比起北线,南线的明军已经先失一成了,胜算自然要更大增良多。

    增援部队,连带着左翼的溃兵已经退了下来,明军的左翼失陷,连接的中军已经开始无意识的调整战阵的布置。这几乎是必然的,因为左翼失陷,如果明军的中军战阵不做调整的话,那么清军就可以从左翼的山上掩杀而来,猛攻明军中军的侧翼,这对于明军中军而言就会是夹击之势。

    这是明军所无法承受的,几乎不需要李定国下令,那些追随他多年的部将们就已经开始调整阵型了。但是,这一遭李定国不光是没有补上这条命令,并且对于调整进行完善,反倒是勒令众将不得轻动,继续保持着原本的阵型。

    “传令下去,让高文贵、张胜二将组织部队,对我军左翼的山谷展开持续性的猛攻。本王只有一句话告诉他们,那就是不计伤亡,必须牵制住山上的鞑子,让他们没办法乱动。否则无论胜败,本王必杀其人!”

    高文贵和张胜都是李定国的亲信部将,衡阳一战前夕攻入赣西就是二人配合,很是一个摧枯拉朽。他们二人统领的本部兵马不多,只有两三千人,却都是李定国麾下的精锐。另外,还有一些部将是从属于这两个都督的,李定国一句组织部队,显然是要将这两支预备队调上去取堵左翼的窟窿

    这是非常不智的,因为左翼依旧失陷了,想要夺回,便是要展开仰攻,对于攻击的一方是难度极大的。

    早前守卫左翼的明军轻敌,导致左翼易手,现在再想夺回来,哪怕是真的做到了,也是要付出巨额的代价。对于这支大军而言哪怕是真的做到了,也是得不偿失的,就像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反倒是容易导致中军和右翼的预备队不足,导致那两线的失守。更别说,山上都是平南藩的核心精锐,想要重夺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然而,李定国却是一意孤行,此时此刻,清军的主力已经动了,传令兵领命而下,李定国看了看远去的背影,转过头再看向正面已经迈着步子前进的清军主力,手中的一张纸已经攥得皱成了一束,但是上面有限的文字却早已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老亲翁钧鉴,愚弟大军已至,一个时辰之内必破截击虏师!”

    南北夹击,必然是要使得清军团成一团,在一狭小到了不能动弹的区域如同是铁砧上的铁料似的,不断的在敲击中扭曲、变形,直到成为明军想要看到的样子——全军覆没为止。陈凯的大军,无论是周郡村的陆师,还是西江水道上的水师,这些,李定国凭肉眼在此刻都是看不到的。但是远处清军的动静,哪怕是看不清楚,却也可以凭借着经验,凭借着那些烟尘的动向推断出清军的调动以及这调动背后的原因。

    陈凯真的来了,但却让他在先失一局,背负着巨大劣势的情况下死守一个时辰以上,等到他的夹击大军抵达,这却是难度极其巨大的。而且,但凡陈凯稍有迟误,他的这支大军便会在此全军覆没,连退回新会,以励再战的可能也不复存在了。

    这时候,考验的不仅仅是他面对在身处死地的恐惧中变得嗜血亡命的清军的防御能力,更是他对于友军的信任程度。

    此时此刻,远望着清军滚滚向前的战阵,依旧见不得援军的任何动静。然而,就在此时,李定国却断然下达了另一条命令:“传令全军,陈抚军的援军已在江门之北登陆,欲与我军全歼虏师。今日,便是这一战的决定胜负的日子。从即刻起,两个时辰之内,前队退,后队斩前队;后队退,本王的亲兵队斩后队;本王退,督战队斩本王。本王的帅旗,就是我军的死线!”

    此时此刻,李定国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摆明了就是要在此与清军决一死战,拼到最后的一兵一卒。封建军队,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哪怕是岳飞、戚继光这样的盖世名将也绝少有这样的疯狂。但是,不比往次作战,这一遭,他们是有着另一支援军的,而且这支援军是由着那位有着诸葛在世美誉的陈抚军率领的,此刻正在竭力南下与其汇合!

    军令下达,已经与清军交战三天的明军主力无不是抖擞精神,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李定国军令如山,两蹶名王更是使得他拥有了其他将帅所不具备的巨大威望。这不仅仅表现在出滇抗清以来的军纪森严,不仅仅表现在这两年来广东各路明军、义军的闻风景从,更加关键的还是本部兵马的令行禁止。

    清军的中军和左翼滚滚南向,如乌云压顶一般,紧张的空气令人窒息。李定国的两支铁骑营已经尽数派了上去,都督王会和左都督卜宁分率本部兵马竭尽全力的阻遏清军优势骑兵对明军战阵的袭扰。片刻之后,炮击响起,清军的大阵已是越来越近。

    当道和河畔的战场上,双方尚未正式接战,明军的炮击在竭尽全力的在接战前削弱清军的兵力和承受伤亡能力,只是对于前装滑膛炮射出的那些实心炮弹而言,却无疑是杯水车薪的。

    正戏还没有开场,左翼的血战却已经展开了。清军击退了左翼的明军,占据了那座小山,进而要从此居高临下之处,凭着方向和角度上的优势去进攻明军中军的左翼。这是战术上极为有利的,奈何没等清军集结部队,等到骑兵的突袭、骚扰,明军后方的两支预备队便一前一后的赶了上来,抵近山下,二话不说便直接压了上去。

    天威营都督高文贵的大旗立于山下,战鼓敲响,以天威营本部为核心,高文贵麾下各将所部亦是紧附左右,攀爬着如此不利于进攻的角度却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

    明军的意图很是明显,那就是要重夺左翼。这样的心思,山顶上的尚之智当然明白,连忙指挥麾下各牛录的藩兵进行防御作战。

    石块从山上抛下,明军持着盾牌奋力格挡却也往往只是无济于事。片刻之间,便有不少的明军被石块砸中,骨断筋折者有之,失却了平衡,就此从山上滚落下去的亦是不乏。明军的仰攻作战受到阻滞,但是山下的战鼓声却未有丝毫停歇的意思,仰攻的明军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攻杀而上。

    仰攻,除了角度和容易受到居高临下的攻击外,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山间乱石容易破坏阵型的完整。很快的,原本已经无法保持阵型的明军在一轮轮的落石之下也越见凌乱,待这些明军攀过了大半,正是已有疲惫之际,尚之智将旗前压,落石停止,大队的藩兵便呐喊着杀了下去。

    结果,不言自明。这支明军比之他们的对手确实是要弱上一些。清军的追杀中,大队的明军在竭力逃下山去。背后是清军的屠刀,明军连滚带爬的逃下山去,真正被清军砍杀到的并不算多,倒是慌不择路之间摔倒在地,就此滚下山去的最不乏见。

    明军狼狈如斯,所幸的是,清军追至半途,尚之智那边便鸣金收兵,因为他很清楚,他的兵力不足以击溃山下明军,更重要还是在于配合骑兵以及清军主力夹击明军的中军,而非是继续与那些前来送死的明军缠斗。

    尚之智观察着远处的主战场,那里似乎已经快要接战了。这时候收兵,正好可以缓一口气,再调集这些精锐藩兵下山夹击,以奏全功。然而,高文贵的天威营败退下山,山下却响起了新一轮的战鼓声。极目远眺,一面书着西盛营都督张字的大旗迎风招展,麾下的明军已经从另一个角度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山作战。

    ………………

    南线,交战方酣。江门以北,北上清军的大队骑兵已经成功的减缓了明军南下的速度。但是,明军的大阵滚滚向南,步骑配合,却也绝非是那些骑兵就可以拖得住的。

    拖住陈凯所部,为清军主力争取时间,这是北上清军的目的所在。这一目的,直到主力抵达,方才初步达成。南下的陈凯所部明军与北上拦截的清军于周郡村南平坦的田地上列阵对峙。陈凯拿着望远镜,观望着清军中军那并不怎么尊贵的帅旗,反倒是冷笑出声。

    “竟然是徐得功,看来尚可喜那狗贼真的开始玩命了!”

第八十四章 破军(上)

    从南线的清军主阵地急行军北上,仰仗着大队的骑兵,北上的清军总算是拦住了粤东明军与李定国所部实现对清军主力南北夹击的必经之路。

    双方在周郡村与江门墟集之间的区域对峙,双方的兵力都算不得太多,清军是分兵北上拦截,陈凯则是急于南下夹击,只带了最早下登陆的那几个镇,其余的各镇则还在登陆之中,或是在赶来的路上,并没有进入战场。此时此刻,与南线恰恰相反,这里是清军主守,明军主攻,皆是服务于各自的战略战术意图。

    探马回报,这支北上拦截的清军多是绿营兵,但却也有约莫三千左右的藩兵,看旗号是来自于靖南藩的。主帅大旗,分明写的是一个大大的徐字,哪怕没有看到那些小字,也能立刻想到靖南藩的那位曾经被明军俘获过的头号大将。

    “竟然是徐得功,看来尚可喜那狗贼真的开始玩命了!”

    此时此刻,清军匆匆赶到,正在开始整队,三千藩兵外加上一万五千绿营,将南下的通路封得是越来越严实。相较之下,明军只有七个镇一万一千战兵——陈凯的抚标、柯宸枢的左提督左镇和左提督右镇以及周全斌的前冲镇和蓝登的援剿后镇,另外还有李建捷的骠骑镇和王起俸的铁骑镇那两部骑兵,已经前出的两军阵前与清军的骑兵展开厮杀。

    清军那边可能一时无法展开,甚至是全部展开后也会有部分部队无法在第一时间接战,那边成为了大军的预备队。而陈凯这边,几个镇摆在那里,勉强可以把战线延展开来,也就是这么回事了。至于预备队,只能寄希望于后续的各镇能够尽快跟进。

    明明是明军在北线的兵力更为雄厚,奈何登陆是需要花费时间的。这段时间,陈凯可以派快船顺流而下,将抵达的军情第一时间送到李定国的手里,但却没办法完成两三万战兵的登陆任务,实在是因为明军的规模过于巨大了。

    远处,清军那边还在整队,不过看上去也是匆匆赶来,有限的小型火炮什么的都落在了后面,一时半会儿的根本上不来。而明军这边,同样是匆匆忙忙,能把人、马组织起来就已经是托了这些部队操练多年、几近大战所培养出的素质,否则也同样是痴人说梦。

    南线的明清两军都是竭尽全力的攻杀,此刻好像战斗已经爆发了,只是陈凯这边根本看不到,逆流而返的信使也远远没有回来,无非是估计而已。但是在南线,这两军却同样是仓促到了若非是军中还有些鸟铳的话,就已然退化成了彻头彻尾的冷兵器战争的程度。

    视线就着望远镜延伸而出,陈凯便发出了如斯的冷笑。明军这边是列阵前进,速度稍慢,但是遭遇了清军拦截部队后,却是可以有着更快的反应的。眼见着清军还在整队,陈凯一挥手,如雷的战鼓敲响,漳泉潮惠四府巡抚的大旗前压,居中的抚标总兵旗最先做出回应,紧接着,一丈五尺长矛的方阵便踏着沉重而坚实的脚步滚滚南向。

    居中的抚标进发,左翼的左提督左、右镇和右翼的前冲镇和援剿后镇亦是不让分毫,向着比他们兵力更胜一筹的清军无所畏惧的压了过去。

    两军阵前,空间被明军前进的方阵压得越来越窄。背后有结阵的步兵作为后盾,明军的骑兵数量虽少,但却也渐渐的将清军的骑兵压得越来越靠南。但是,背后的战阵尚未列阵完毕,他们亦是不敢立刻退入阵中,只得继续勉力拖延着明军的前进速度。

    没有火炮,双方皆不具备超过一百五十米的远程杀伤能力。明军大步向前,清军的骑兵则在竭力骚扰。奈何明军并非没有骑兵,很快的,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明军的战阵突然停了下来,在整队的同时,前出的步弓手们举起弓箭,仰着颇大的角度便松开了紧扣的弓弦。

    箭矢如飞蝗般腾空而起,两军大阵相距尚有两百米开外,这个距离是绝对无法对清军战阵造成杀伤的,但是射击的转瞬之前,帅旗挥舞,明军的骑兵便开始调转马头向两侧撤开。

    清军的优势骑兵未及追击,漫天的箭雨就已经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当即便是一片的人仰马翻。骑弓普遍性的不如步弓射程远,若是对射,就更加吃亏。但是即便如此,哪怕此刻颇有伤亡,清军依旧是在徐得功的帅旗的指挥下,趁着明军骑兵撤开的当口向明军的大阵扑了过去。

    射程的差距,并不是百步与九十九步的微小,而是只有五六十步要面对足足有一百到一百二十步左右的对手,哪怕骑兵机动速度极快,距离是可以快速缩短的,但是想要冲进射程,却也总要承受前后几队的步弓射击。

    明军的仰射很快就变成了直射,不断有清军的骑兵中箭落马,但是滚滚铁流却依旧是直愣愣的扑过来。很快的,明军这边的步弓手后撤,长矛手、长枪手将枪矛这等长兵延伸出去以为拒马的同时,藤牌手们也举起了盾牌,做好了训练多时早已成为习惯的战术动作。

    进入五六十步,骑弓的还击展开,箭雨在铁骑狂飙的声势之下横扫而来,噼里啪啦的打砸明军的战阵之上。

    藤牌、藤盔以及棉甲,明军生扛着清军骑兵的袭扰的同时,退到阵后的步弓手们也纷纷仰射还击。

    箭矢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道的抛物线,精准早已不复存在,但是凭借着数量和概率却还是持续性的杀伤着清军的骑兵。几乎是全程被明军射击,眼前更是阵前拒马的长枪林,清军骑兵都不是什么重骑兵,自然也没有去硬撞长枪林的道理,及至不远,直接转向,同时甩出了最后一轮的箭雨,顷刻间便打得明军战阵惨叫连连。

    清军骑兵掠阵而过,激起了一阵的飞尘,但是明军并非没有骑兵,自也不会任由他们如此嚣张。只在他们直扑明军大阵之际,分撤两翼的明军骑兵便已经调头回来,尾随着清军的骑队,砍杀着任何一个掉队者。

    骑兵追逐厮杀,明军步步进逼,将沿途的清军骑兵伤兵补刀处死,后续的辅兵更是割下了一枚枚的首级,丢在准备好的箩筐里。

    这是用来战后记功的,自是不可轻忽。不过,明军的前进步伐却也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大步向前,直至百步之时,清军那边的阵型渐渐的延伸开来,双方的骑兵均已退场,从各部的间隔中撤回到了阵后,而射手们则对着他们在对面的同行拈弓搭箭……

    肉搏战在接触的一瞬间爆发,清军的绿营都是来自于北方和南赣,依旧是他们平日里最为熟练的战法——以长枪手拒马、以刀盾兵破阵,撕开口子,趁势掩杀,凭借着他们军中老兵数量更多,刀盾兵武艺更为精熟的优势来碾压对手。

    这样的战法多年来无往不利,毕竟清廷入关后席卷天下,原本在明末大乱中积累了不少战斗经验的旧明军和流寇们纷纷改换上了大清的旗号,为虎作伥,而他们的对手则是一支支新近组建全凭一腔血勇的义军、少数不识时务的旧同袍以及“脑子被门夹了,调转枪口去扶明”的前流寇。

    以多打少、以优胜劣,这使得他们往往会占尽了便宜。奈何,这一遭他们面对的对手却不复为他们所见识过的那些,却是一支凭着海贸巨利滋养的职业军队。而且,这支职业军队所使用的战法更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

    两军接战,清军的锐士惯常的扑了上去,寻找破阵的机会。然而,居中的粟养志所部直接撞在了抚标密集的长矛丛林之上,当即便被扎了一个千疮百孔出来;而那两翼,亦是好不到哪去,虽说是没有抚标那样的直接,但是三人一组的藤牌手浸淫多年,配合默契,肩并肩的结阵厮杀,清军的锐士往往就会陷入到以二敌三,甚至是以一敌三的境地。

    甫一接战,清军便遭到了明军的压制,这立刻便引起了徐得功的注意。他是这些清军中少有与粤东明军交锋过的,可是了解却也仅限于棱堡——第二次陆丰棱堡保卫战,徐得功是被爆炸震晕了才被俘的,他在那一战看到的也就是明军死守棱堡,然后一发入魂,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连后续的追击都没见过,哪里见识过这样的战法。

    “徐帅,你现在应该明白上一次陈凯为什么要释放你了吧?”

    受命之际,尚可喜如是对徐得功说来,他起初只是想到了福建的大乱,陈凯释放其人便是用来麻痹福建文武乃至是清廷的主抚派。他是被释放出来的,总是背着一重的罪责负担,哪怕是回到广州后依旧在老兄弟们的帮衬以及靖南藩耿继茂的支持下继续为着靖南藩麾下的头号大帅,但是总想着有一日能够一雪前耻。

    尚可喜用他,便是用过不用功,否则平南藩的许尔显、班志富,靖南藩的连得成,这些同侪之辈哪个也不差他什么。

    然而,等到接战之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尚可喜的话中还有着另一重的涵义,那就是陈凯既然敢把他放回来,就已经不会畏惧他丰富的作战经验,自有办法来拉平甚至是逆转双方的差距。

    能抓他一次,就不怕抓他第二次!

    初抵福州、回到广州,背后的指指点点,饶是他一生经历太多,早已不在乎了,但是清廷体制内部自然免不了要对他以及他的家族、子弟们存在着败军之将的歧视。如此下去,未来只会是一片昏暗,这是他绝计不愿见到的。至于转投明军,他上一次的不肯投降,这一次自然也不会如斯。此时此刻,自然也唯有血战到底,这便是尚可喜一定要用他的关键。

    想明白了一切,徐得功反倒是放下了心中的负担,长舒了一口大气,旋即命令道:“命令各牛录做好准备,随时补充战阵。这一遭,不能撑到南线主力击破老本贼,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三千藩兵,便是十五个牛录。徐得功决心全力以赴,而此时,在南线,那五十五个牛录的藩兵外加上八千从京城南下赴援的八旗军亦是已经与明军厮杀成了一团。

    血肉横飞,每一瞬间都会有兵士倒下,再也无法站起来。比之北线的绿营,清军在这里集中的都是最精锐的部队,李定国所部与这些身处死地而拼死一搏的八旗军和藩兵们放对,当即便被对方凶猛凌厉的攻势所压制,只能竭尽全力的维系着大阵的守势。

    拼死厮杀,已经成为了此处无二的主旋律,李定国凭借着莫大的威望维持着明军的斗志,但是这样凶狠的攻势却还是让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大气。

    这样的疯狂,哪怕历史上的新会之战中他也不曾见过的——毕竟,那时候清军的退路稳固,甚至还与新会县城连成一片。可是此时此刻,被彻底逼进了死地的清军真的拼起了命来,却爆发出了更为恐怖的杀伤力来。

    “把罗罗都调上去!”

    罗罗素来是西南明军用以摧坚破阵的杀手锏,从来都是出现在最需要个人武勇的战场上。而此时,李定国却是要把他们尽数填上去,只为了缓解当前的巨大压力,以坚持更多的时间。

    命令下达,那些披毡铣足、手持双刀的彝人武士们便怪叫着冲入大阵,从伤亡和缝隙中冲到阵前,对清军展开反冲锋。他们的武勇,不可否认,甫一进入战场,当即便打了那些八旗军和藩兵一个措手不及。奈何此时清军早已发起了性子,哪有那么容易摧垮,仅仅是攻势稍加受阻,他们便再度扑了上来,手持着盾牌、腰刀,闪展腾挪之间竟丝毫不下于这些好勇斗狠的彝人武士。

    血战还在继续,八旗军和藩兵攻势猛烈,所幸的是,如历史上那般左翼失陷而至战阵动摇却并没有发生。李定国不计伤亡的抽调了预备队猛攻左翼山丘,高文贵、张胜两部一个展开进攻,另一个便收敛溃兵,轮番上阵,这无疑给予了左翼山丘上的藩兵精锐以极大的压力。

    左翼拿下,他们自然就不会放弃,为此,尚之智就只能死守住此处,哪里还有余力冲下山去以攻击明军中军的侧翼。

    战线胶着,北线如此,南线亦是如此,就连南线的左翼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就在这嘶声力竭的消耗之中,几门火炮被推到了左翼山丘于清军一面的山下,各自有数十个辅兵或推动、或拉拽着缓缓的向着山丘顶端,那片可以俯视战场的制高点而去。

第八十五章 破军(下)

    南线,血战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了。两军交锋的所在,土地饱饮鲜血,已然是再也喝不下去了。血,从倒下的明清两军将士身上的那些望之可怖的创口中汩汩的涌出,在一双双大脚的践踏下汇聚成溪,缓缓流向地势偏低的河滩方向。

    方才派上去的那些罗罗已经大多没于阵中了,说起来,论及武艺,那些八旗军和藩兵并不会比他们逊色,无非是那等双刀挥舞的亡命打法在甫一接战时将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罢了。很快的,凭借着强悍的武艺和较之纯粹单打独斗的罗罗更为严整的战阵的配合,清军很快就将这些好勇斗狠之辈清理一空,进而重新恢复了方才之前的那般凶猛攻势。

    所幸的是,牺牲并没有白费,凭着罗罗们发动的突然猛攻,自接战以来始终被压着打的明军总算是缓上了一口气来。待到罗罗们组织起的那番攻势宣告结束,清军再度发动猛攻之际,缓过劲儿来的明军也大多熟悉了各自当前对手的攻击习惯,双方再度交手之时,已不再如之前的那般被动了。

    战场之上,依旧是清军猛攻,明军谨守战线。面对几近发狂的八旗军和藩兵,明军打得依旧是十分之艰难,不过是在李定国的巨大威望之下竭力坚持罢了。

    大军阵后,帅旗在这腥风血雨中招展。帅旗之下,李定国不断的接收各部传来的当前战况,转而下达命令。虽说,此刻明军是处于下风不假,但是李定国的节奏却控制得很好,起码不似其他明军碰上这般狂暴的攻击时早已崩溃的从前。

    李定国全神贯注的指挥着作战,前沿的部将们亦是在忠实的执行着作战任务的同时按照各自的经验、能力和习惯指挥着各自的部下们浴血奋战。

    李定国的身旁,赶来赴援的粤西明军漳平伯周金汤、靖夷将军邓耀和虎贲将军王兴三人已然率部赶来,巴巴的跑到李定国的帅旗处听候命令。然而,自此看去,前方的血战虽说是不能尽入眼底,但也能瞧出大体的情状来,这般惨烈的场面,于他们哪里见识过,已然看得是满脸的惨白,来时路上想好的那些请战豪言早已化作了冷汗流出体外,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儿出来。

    这档口,李定国还在指挥战斗,一时间倒也顾不上他们。待到前方的阵脚稍稳,李定国立刻便想起了他们来。

    “周伯爷、邓帅、王帅,本王现在要用你们!”

    “末将谨遵殿下号令!”

    这三人,在历史上都是抗清一生,最终殉了国的,抗清意志自是没得说,就是各自的本事、所部的战力不太配得上他们的气节。此刻李定国直言不讳,他们似乎也从方才的压迫感下缓过了些劲儿来,只是稍微一顿,便慨然应命。唯独让他们有些诧异的是,李定国并没有让他们补充到激烈的正面战场,反倒是让他们去替换左翼的高文贵、张胜二将的人马。

    “末将这就带着儿郎们去为殿下夺回左翼!”

    “殿下请放心,末将必不使左翼那里的虏师下山威胁大军侧翼!”

    三帅领命而去,李定国看着他们策马离去的背影,看着那三支明军依令向左翼靠拢,却仍旧是对他们能否牵制住尚之智的那些平南藩藩兵精锐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忧虑。

    其实,这样的生力军,最该是用来替换正面战场的各部,好让他们能够缓口气儿,从而更好的实现车轮战式的交替防御。但是,这三支明军早在新会围城时李定国就见识过了,算起过往,都曾是有过比较说得过去的战绩的,但是后来随着清军在两广地区不断的进攻,或败绩丧师,或损兵折将,实力远不及当年,现今也就是能够打一些顺风仗,正碰上硬茬子还是不够看的。

    当面的清军,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够抗衡得了的了,这时候就算是让他们的部队上去了,也只会是加快大军的崩溃,别无可能。

    事实上,清军奔袭新会,哪怕是李定国反应及时,大军重新集结在此设防,但却也还是把作为诱饵的靳统武所部甩在了后面。缺少了那支核心精锐,李定国手里的牌就要差上不少了,此间要为接下来提前做好准备,唯一能用的就只有他们,勉强能够让他们派上用场的办法也只有是替换高文贵、张胜二将对左翼保持压力。

    坚持到陈凯的大军杀到,这是李定国现阶段唯一的目的。一切的调整,都是建立在这一目的之上的。

    三支明军迅速的向左翼靠拢,最先赶到的邓耀所部立刻换下了刚刚从山上退下来的高文贵所部。几次轮替进攻下来,重新夺回左翼的可能性已经是看不到的,眼见于此,他们二人干脆也不再强求,只是设法保持着压力,不使尚之智有余力下山而已。

    随着张胜所部新一轮攻势遭到挫败,粤西明军的三路人马已经换了上去,并且由邓耀所部对山上展开了新一轮的施压。而高文贵和张胜两部则也缓缓的退到了明军主阵地的后方,重新恢复了预备队的身份。

    这两部,已经算不得是生力军了,但是左翼的压力远远比不得主战场,起码比那些同袍们他们的部队还是饶有余力的。

    北面的援军至此时尚未有什么动静,李定国很清楚,陈凯的那个一个时辰写得分明是指突破清军拦截部队的,从这里到那边的战场,总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所以李定国下达的命令是死守两个时辰,这已经很是紧巴巴的了。尤其是援军依旧见不得动静,内心的焦急无时无刻的不在啃食着南线明军的作战意志。

    战斗仍在继续,清军最初的进攻部队已经换下去了,毕竟进攻也同样是要承担伤亡的,而伤亡对于任何一方都是如沙漏里的粒粒落下。替换进攻,总可以让沙漏调换一次,只是越到后面的效果就越差罢了。

    感受到了清军的轮换,李定国也将最前沿的部队与稍后一些的进行了调换,然后将那些伤亡较大的换到了最后,重新休整。现在,拼得还是明军能不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和清军能不能在明军援军到来之前将明军击溃,双方势必要将手段使到极致,无有丝毫保留。

    清军攻势稍有减缓,李定国重新估量着时间,眉头仍旧深锁。时间,是至关重要的。除了已经损失惨重的罗罗,他确实还有些别的办法,但是能否撑够了这两个时辰,却也是未知之数。毕竟,清军那边是面临着两面夹击的困境,比他是要急切的,总会有更多的手段使出来,用以加速明军的崩溃。

    想到此处,李定国将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攥得死死的,甚至若非是筹码在其心中而非在手中,只怕是早已被手心的汗水浸透了。不断的按捺着、权衡着,一双虎目早已是爬上了血丝。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左翼那边,新换上去的王兴所部攻势正猛,但却突然跳出了些不和谐的声调,而且一连就是三声!

    山顶上的火炮准备完毕,居高临下,炮弹但凡射出在重力的加持之下就远胜于水平地面上的射击距离。

    第一炮,黑色的炮弹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绵长的抛物线,径直的轰进了明军列于当道的中军战阵那里,当即便将两个列队补充上前的明军打死当场。而后两炮,一炮空了,而另一炮这也将一个拖着尸体到阵后的抚标的脑袋换了下去。

    伤亡,确实不大,但是左翼的侧击使得主战场上仍旧血战着的明军当即便想起了侧翼的威胁,并且在心中不断的放大。心理威慑,这才是清军真正想要达到的意图,而效果随着炮击的持续也会不断放大,呈几何倍的放大!

    连续三炮射击完毕,山上的清军炮组进入了重新装填的阶段,一时间便哑了火。李定国很快就见到了其中的一枚炮弹,不需要亲自掂量便可知道山上的火炮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大,否则也没办法那么快的搬上山的。但是,清军的效果达成了,切身感受到炮击的中央阵线的士气已经开始出现了坠落式的下跌,眼见于此,李定国咬了咬牙,干脆把另一个杀手锏放了出来。

    “从中军和右翼之间,让禄永命带着象阵营冲上一轮!”

    罗罗和战象,乃是他们比之清军最大的不同之处,也是最有可能颠覆战局的兵种和战法。李定国原本是打算留着战象到最关键的时候的,但是此时清军的射击却使得他不得不提早拿出来,借此重新振奋明军的士气。这样做,效果自不待提,但却也使得战况越加的不受控制。

    “竟成,现在就看你的了。”

    ………………

    比之南线的血战,北线是清军在拿下明军左翼后返身拦截,距离更远,再加上是拦截防御,双方接战的时间就更要晚上几分了。

    南线那边炮击响起,山丘般的战象越众而出,这边虽说是晚,但也交锋了近两刻钟的时间了。清军虽受重压,但是明军一时间却依旧无法实现有效突破,无非是继续靠着不断的杀伤来加快清军崩溃的速度罢了。

    和李定国一般,徐得功同样作为着防守的一方,面对着并非身处死地的亡命,但却依旧猛烈非常的攻势。

    就在刚才,他已经传令下去,告知众将以朱马喇已经派出信使,绕路返回广州,并非是求援,而是一旦战败便要杀这些绿营将帅全家。满洲主子是不讲道理的,这些绿营将帅不敢生出与清廷对抗的心思,就只能拼死作战,能够坚持到现在便是一个明证。至于还能坚持多久,徐得功甚至都不敢去想,只能凭着眼前的战况,一次又一次的压抑着让藩兵补充上去的欲念。

    这些清军绿营面对明军的新战法比之他们在福建的同僚们也不好不过太多,明末清初的战术革新几乎为零,如此的一潭死水,但凡是一枚石子都可以激起数层涟漪——西南明军的战象和罗罗,郑氏集团的新战法,无不是这般。

    压力持续,明军阵后又有两个镇追了上来,但是此刻的战线已经补充补上去了,从开战前的就这么大的气力已经变成了有劲儿没处使。陈凯静静的观望着战况,清军在新式战法面前打得很是艰难,但是崩溃的零界点却还是看不到,每每估算起时间来,他便愈发的焦急。

    此时此刻,他与尚可喜都是在争分夺秒,对于他这个后来者就更显得份外的不友好了。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对于南线的担忧也愈加的深重起来。陈凯的呼吸渐渐沉重,周遭的众将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紧迫,奈何此间的地形却再难有施展的空间,否则陈凯早就把新近赶到的那两个镇投入战斗了。

    当前的清军依旧没有崩溃,不过战线已经被明军压得退后了不少了。这期间,损伤使得一些区域的清军战阵变得千疮百孔起来,不复接战之初的严整。但是即便如此,在那些发了性子的绿营军官们的努力下,尤其是那几个看样子已经不要命了的绿营大帅们的大呼鏖战之下,却依旧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死死的拦阻着明军的去路。

    片刻之间,陈凯却总觉得过去了良久,若非身旁有卫队军官看着时辰,只怕是这份误判就更加严重了。而此时,动摇的迹象,在清军右翼那边开始显现,但却随着一支不同于灰蓝色军服的另类清军的登场而重新消弭于无形。

    “藩兵,上来了。”

    话音未落,更多的藩兵开始在视野中补充上前。藩兵是这支北上拦截部队的主心骨,也是徐得功唯一的预备队,绿营已经在这样的交换比之下苦撑了良久了,估摸着对面的清军将帅们早已把赏格抬到了足够他们破产上百次的地步。但是到了现在,那些绿营兵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徐得功只能把藩兵调上来,用藩兵振奋和维系绿营兵的斗志。

    藩兵登场,确实给那些绿营兵打了一剂强心剂。而且,那些作战水平更加强悍的藩兵甫一上阵,在渐渐杀得疲惫了的明军面前也很是表现了一番。

    如此一来,清军势必还要坚持更多的时间。这样的情状,是陈凯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如某些惯于内斗的明军似的,借清军之手来消耗友军的心思,现在自然也更是要抓紧一切时间来击破当前的对手。

    “告诉林德忠,派人去给徐得功放个烟花!”

    这样的命令无需帅旗,陈凯的卫兵持口头命令送到林德忠那里,后者心领神会,当即调了抚标总兵旗下的一支什么并且都没带着的明军就补上了阵前。

    打仗不带着兵器,在战阵中可是比手持利刃要来得更加显眼的,更何况是连盔甲也没有。此时此刻,只见得那些明军头戴上绑着红布条,左肩上斜挎着一个单肩包,肩帯一直延伸到右腿根儿。包里面,并排着插着三个瓷瓶子,用木塞子封了口,倒是木塞子中间还留有一个小孔,从里面伸出了跟绳子状的物事来。

    这一队明军赶到阵前,前面的明军还在奋力厮杀着。这些明军二话不说,左手掏出了火折子,只一口就吹出了明火儿,随后将拿起了一个瓷瓶子,将瓷瓶子上的绳状物点着,呲呲乱跳的火花证明了它引线的身份,随后没等周遭人惊出口来,但见那些明军一个个的便将那些瓷瓶子高高的掷了出去,掷向了清军的头顶。

    冬日里,阴天的时候多,难得阳光透过云间的缝隙,照耀在瓷瓶子上,闪闪发光。当瓷瓶子从明军那里掷出,清军这边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只为看到的人刚刚开始奇怪于明军为何扔出这等物什,反光的闪耀瞬间化作爆燃的花火,瓷瓶子的碎片连带着瓷瓶子里装着的铁砂只在一瞬间就打得那一片清军一个人仰马翻!

第八十六章 崩溃

    爆炸,突如其来。在这场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冷兵器式的交锋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却又顿时将浴血拼杀的双方将士强行拉回到了这个冷热兵器并存、交替的大时代。

    急速膨胀的爆燃从内部击碎了本就易碎的结构,爆燃的火焰裹挟着瓷器的碎片,以及混合火药装在其中的铁砂在巨响的同时飞溅开来,劈头盖脸的打在清军的脸上、身上。只在顷刻间,爆点垂直向下及其周边的范围便是一片的惊声惨叫。

    狭窄的瓶身,抛开瓶壁自身的厚度和内里的铁砂,能够承载的黑火药其实并不多,能够造成的杀伤也很是有限。奈何,但凡是个正常人,头顶上突然是一声巨响,伴随着劈头盖脸式的打击,哪怕威力有限,可是那份对于心境的破坏以及威慑力却是极其巨大的。更何况,这并不仅仅是在那片刻间的接二连三,只是稍微停顿了数息而已,下一轮的爆炸声再度响起。

    “万人敌!”

    第二轮的瓷瓶子从明军那边投掷过来,一个满脸沧桑的藩兵拨库什瞪大了本已经很大的眼睛,惊恐的尖叫声脱口而出。

    征战多年,他是亲眼看见过明军从城头将那等圆滚滚的守城兵器扔下来的。虽说,眼前的物事和他曾经见过的万人敌还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但是爆炸声响起,他在第一时间便立刻联想到这等本不常见的守城火器。

    阳光在瓷瓶子上流转着光泽,翻滚着飞向清军的战阵,在拨库什的眼中不断的放大。尖叫响起,他下意识的便丢下兵器,抱着脑袋下蹲。多年的战阵经验是其一,更是人遇到危险时的第一反应,拨库什匆忙下蹲,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引线上吐着的蛇信已经钻入了瓷瓶子里,一声爆炸当即便在他们的头顶上响起。

    又是一片的尖叫哀嚎在耳畔响起,拨库什看了看四周,有被爆燃的火星子点着了头盔顶子上的缨子的,有被不知道是铁砂还是什么的划破了皮肤的,也有干脆只是被气浪推了一下子,懵懵懂懂的又重新站起身来。脑海里重新闪过了那瓶子的样式,估摸着大小,也就不到一尺大小,甚至也就强强的比半尺高一些罢了,又是狭窄的瓶身,里面装不了多少火药,威力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而已。

    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来,拨库什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放下双手,准备重新站起身来,哪知道这时候右手上突然传来了痛感,再看去,却是一块不规则的瓷片穿透了臂甲延伸出来的部分,直愣愣的插在了手背上,血液亦是从那里嗤嗤的冒着。

    方才太过于紧张了,所以根本没有感受到,此刻紧张的情绪稍有松懈,痛感当即便传了过来。拨库什不由分说,撩起棉甲的护腿,从内里的军服上直接撕了一块下来,咬在了牙齿上。随后,咬着牙,左手有力,直接便将那瓷片给拔了出来,只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他也没有半分的犹豫,当即用牙和左手相互配合,在右手上便打起了绷带。与此同时,一双眸子四下观察,防备着威胁的靠近。

    这是当年在辽东那样险恶的环境中培养出来的习惯,凭着这样的习惯,他才能活到今天,哪怕每次作战身上都免不了带伤,可是命却总能保住,并非没有原因的。

    然而这一次,感受到了危险,手眼并用着,但却依旧是晚了。未及他将绷带打好,甚至只是饶了一圈而已,只见得清军的最前沿已经是一片的惊恐尖叫,调转身子向后逃去的丧胆之色比比皆是,并且迅速的感染着每一个清军。

    这是,溃败了!

    拨库什当然清楚这会是什么样的场面,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情状,当机立断,顾不得那还甩着长长的布条的右手伤处,当即便融入到了奔逃的洪流之中。

    “败了,快跑啊!”

    大军溃败,从来都是如洪水决堤般突如其来,其猛烈的声势甚至远远要高于血战之时。因为,求生的本能,这才是发自灵魂的本性。

    方才还在苦苦支撑的清军在二十几个瓷瓶子面前土崩瓦解,刚刚还要费劲心思、使尽手段来杀伤对手的明军们亦是当即便进入了掩杀的节奏,一如清军溃败时转换角色般流畅,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

    一方是求生本能,一方则是嗜血本性,战场上的巨变理所当的上演的同时,陈凯眺望着远处,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

    这些瓷瓶子,其实如果他没有拿出来的话,不出意外,数载之内,郑成功也会琢磨出来,并且装备到部队之中。这种原始的手榴弹在那时候叫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后世的那些出土文物却有着响亮的称呼——国姓瓶!

    这种新式武器,原本陈凯是打算用来与八旗军决战时使用的,奈何徐得功穷鼠噬猫,发了疯死的死咬着他不防,使得他在这里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徐得功如斯,南线的清军会是怎样的亡命也可想而知,李定国还能坚持多久,陈凯实在没办法保证,只得先把这等武器拿出来,尽快击溃当前的清军,别无他法。

    说起来,其实这等武器实在没办法和后世的手榴弹相比,其关键还是在于火药的成分不同——黑火药自然不能和TNT同日而语,哪怕是经过了提纯也不行。

    事实上,就在这个时代的欧洲,手榴弹也已经出现在战场之上,不过为了追求威力,普遍性的要更大、更重一些,甚至为此还衍生出了一个新的兵种——掷弹兵。在中国,与欧洲同行们一般用以守卫城墙的万人敌早已被发明出来,并且投入使用,但是那种武器的块头和重量都太大,士卒难以在野战中进行投掷,真正的手榴弹,哪怕是原始版也是直到郑成功抗清才出现在战场之上。

    东西方军人在这一点上有着共通的意识,那就是提升野战时火器的利用率,在同等时间内给予对手以最大化的杀伤效果。只是真正的杀伤效果,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倒是在心理上的打击反倒是要远胜于实际杀伤。

    国姓瓶点燃了清军崩溃的导火索,明军从最先崩溃的中央战场趁势掩杀,随着崩溃的蔓延迅速的将清军的战阵撕裂开来。

    实现了中央突破,亲眼见证了清军完整的战线被撕扯城两半,并且被扯得越来越远,尤其是徐得功的帅旗在喊杀声中轰然倒地。陈凯眺望着已经没有了阻隔的狂野,眺望着视线之外若隐若现的喊杀声,毫不犹豫便下达了继续进军的命令。

    “溃兵交给后续部队,抚标、左提督左右镇、前冲镇、援剿后镇继续压上去,杀光南面的真鞑子!”

    不再继续追击逃窜的溃兵,大军重新整队,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南前进,将那些已经顾不上去看看身后的明军是否追来的落荒而逃们丢给了后续跟进上来的护卫前镇、护卫右镇、护卫中镇以及中权镇这四镇明军。

    破开了口子,明军倾泻而出,尤其是铁骑镇和骠骑镇这两镇骑兵,更是如同脱了缰的野马、离了弦的利箭一般直扑南面清军大阵的背后。

    铁骑狂飙,李建捷手握着骑枪,紧夹马腹,滚滚铁流便随着他胯下良驹的奔腾无所畏惧的冲向换做几年前还让他们胆战心惊的满洲真夷。这其中,他们的成长不容置疑,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拦截的清军已然崩溃,就算是南线的清军击溃了当前的明军,想要掉过头来迎战也绝非是什么容易事。

    北线明军的骑兵在飞速赶来,在南线,李定国的帅旗已经前移了好大一块儿的距离,就连明军心目中的那位战神般的西宁王也已经压到了更加靠前的所在,以此激励着明军仅存的斗志。

    左翼那边,周金汤、邓耀、王兴三帅不计伤亡的车轮战绊住了尚之智的脚,使得他无法下山配合进攻。而正面战场上,高文贵和张胜两部也已经顶在了最前沿,将那些血战良久的同袍们换了下去。

    战象冲过了几轮,损失不小,尤其是战象身上的驭手、弓箭手们更是遭到了清军射手的重点狙击。战象还是有不少的,但是驭手的损失使得这些战象失去了控制,禄永命对此也只能将幸存的驭手、长矛手和弓箭手们进行混编,重新登上战象,以备最后的一次冲锋。

    战斗了一个多时辰了,如此激烈的战斗,明军已然力竭了,无非是苦苦支撑着。至于清军那边,本就只有明军不到一半的兵力,拼死了发动进攻,如此激烈的战斗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到了这个时候也使不出什么花招来了,那股子儿疯狂也不是不穷无尽的,就连进攻的势头也不复方才。

    凭借着李定国的巨大威望和陈凯带来的希望,明军展现出了甲申以来从未有过的韧性,愣是在发了狂的八旗军面前苦撑到了这个时候。此时此刻,无非是压垮骆驼的稻草在哪一边先行落下而已。失败的一方自不待提,而胜利的一方则士气大振,凭着新冒出来的那股子虚火儿来进行接下来的作战。

    南线的血肉磨坊生意火爆,鲜血早已在数万人的践踏中汇入了右翼的那条河流,渐渐的将其染做了红色。

    清军阵后,尚可喜和朱马喇目视着眼前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千篇一律,嘴唇干裂,却是满头的大汗。为了赶在明军重新汇合前实现对李定国大军的击破,更是防止沦入尼堪遇伏身死的窘境,他们选择了轻兵奔袭新会。为此,汉军旗擅长的火器丢下不少,尤其是那些根本上急行军的火炮更是尽数丢在了广州。

    原以为,只要八旗军闪亮登场,只要在两军阵前杀死几百个明军,对手就会土崩瓦解。甚至他们还高看了李定国一眼,将需要在阵前斩杀掉的明军数量翻了个翻。到了此时,这份对于己方精锐的狂傲却重重的扇在了他们的脸上。

    进入到了消耗战的阶段,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明军早些崩溃以及徐得功能够再多撑上个一时半刻。

    这样的欲念是在正常不过的了,他们死死盯住了前方的战况,希望在心中每一秒都在生成、消逝,然后重新生成、重新消逝,如此往复。然而,陈凯千般谋算,为此准备多时,哪会再让他们得偿所愿?!

    北线清军崩溃的消息以着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尚可喜和朱马喇那里,后者反应及时,死死的扣住了鞍马才没有一头栽下去。倒是尚可喜,毕竟当年在东江混过,胜败都见得多了,最近几年在广东被陈凯也折腾得很不舒服,心里承受能力远比这个满洲将军来得要强上太多。

    此时此刻,北线崩溃,南线却依旧没办法定下胜负,他们面临着的乃是遭遇明军两面夹击,大军全军覆没的风险。这,毕竟是三千满蒙八旗、五千汉军旗外加上一万四千藩兵,不说连带着的广东全线崩溃,只说这么大的八旗军伤亡也不是他们能够扛得下来的。尤其是在于,他们都没有多罗贝勒屯齐那般的亲贵身份,而且这一战还败了,就更是死路一条了。

    “王爷,全军压上去,拼死一战吧!”

    绝望之下,朱马喇目呲欲裂,大声的向尚可喜喝道。然而,回答的却是一句“浑话”的当头棒喝。

    “若是能压上去,咱们早就把全军都压上去了,问题是这样的地形,你告诉本王怎么压,是飞上天,还是游到河里面?!”

    尚可喜素以狡猾多智闻名,皇太极是他的老对手,对他很是了解,当年降清时一个智顺王的封号便可以说明一切。此时此刻,朱马喇已经没办法再保持冷静了,尚可喜一把拉住了朱马喇的胳膊,目光中的坚定无时无刻的不在安抚着朱马喇的躁动不安。

    “不管怎样,咱们必须给皇上保住更多的奴才。否则,不说皇上和那些旗主王爷们,只说是那些旗人都会把咱们撕碎了的!”

    尚可喜所言非虚,八旗,尤其是最核心的满洲八旗,人口本就不多,七拐八拐的往往都可以和一些亲贵挂上钩。就算是不说这个,满清核心丁口有限,这是这个异族殖民政权最大的,也是最致命的软肋所在,此刻在战场上的满洲真夷虽然不多,但是一口气丢了那么多的八旗军和藩兵也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了的罪责,唯有尽可能的保存实力才有更多脱罪的可能。

    “只要能够逃回广州,那座坚城绝非是能够轻易攻得下来的。本王当年也是花了快一年的功夫,咱们只要带着万余大军回去了,再从周边各府县以及南赣调集大军驰援,总有守下来的机会。”

    尚可喜还在继续给朱马喇打气,但是朱马喇重新恢复运转的大脑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所在,那就是往哪里逃!

    “水路封锁了,没事,咱们绕开此处,然后向南。据本王对陈凯的了解,他的骑兵很少,只要甩开了精疲力竭的老本贼,到了西江下游,总有机会过江的。等到过了江,一路北上,水网纵横,就算他们船多,哪里那么容易拦得住咱们?”

    为虑胜,先虑败。失败,尚可喜没有预料到,但是他远比朱马喇了解广东的情况,无论是广东的明军,还是广东的地理环境,此刻一旦败局已定,他立刻就想出了脱身的办法来。

    不断的激励,朱马喇那边总算是恢复了些斗志来,按照尚可喜的规划将满蒙八旗调回,分配战马,同时尚可喜那边也在做着相应的调整,尽可能的减少各自的损失。败局已定,无可厚非,然而,很快的,撒向北线的探马就送回了明军丢下溃兵大举来袭的消息,尤其是明军的骑兵更是已经冲向清军的背后。

    陈凯的果决进一步的压缩了他们的反应时间,尚可喜心思一转,当即便勒令许尔显率领一支骑兵北上迎战,总要拖住明军片刻。而那许尔显,看清楚了尚可喜使的那个眼色,心领神会,也立刻调集了大队的骑兵北上。

    时间,从一开始就是事关生死的。陈凯用国姓瓶顺时针拨动,尚可喜便打算用骑兵把指针稍微拨回来一些,好获取些许的喘息之机。然而,清军阵后的异动很快就为那些尚且在浴血奋战的清军所注意,尤其是许尔显的骑兵一动,就连明军那边也立刻就有了反应。

    “陈抚军到了,鞑子败了,杀鞑子啊!”

第八十七章 追亡(上)

    一直以来,被两路明军夹在了一处难以脱身的死地,由于那两路明军之间尚且存在着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北线崩溃不假,但是距离给了尚可喜以反应的时间。

    原本,按照他的临时应对,总能最大程度的抽身而去。岂料,陈凯的骑兵来得太快,他便不得不选择以许尔显率领骑兵拦截——两千余清军骑兵在北线明军面前自保还是不太成问题的,但是此时此刻,正面战场却发生了突变,触底反弹的明军一旦发现对手已经变成了个纸老虎,那便势必要将其撕成粉碎,以抒发压抑已久的情绪。而清军那边则是分兵拦截失败,即将遭到明军的背刺,此消彼长之下,斗志陡然跌入谷底。

    伴随着那一声暴喝,疲惫不堪的清军当即就是一片大乱,紧接着在明军的奋勇突击之下,方才还重若万钧的大阵从一处细碎的裂痕开始,迅速蔓延,只在片刻间就土崩瓦解。

    八旗军征战多年,少有败绩,但是战况已经沦落到了这副田地,人心的恐惧顷刻间便淹没了他们对明军的心理优势,丧胆的尖叫此起彼伏,那些从来都是趾高气昂,走到哪里,只要不是在主子面前总会仰着脖颈子,用鼻孔对人的八旗军们已然是慌不择路。

    战况陡然逆转,清军往哪里跑的都有,上山的,下河的,就缺了双翅膀没有飞上了天的。逃跑的方向,最普遍的还是直接向后的,清军的帅旗在那里,这两日驻扎的江门墟集也在那个方向,出现危险,人下意识的总会想要逃向熟悉的地方,与熟悉的人在一起,如此才会更容易获得所谓的安全感,哪怕只是一瞬间的。

    大军已然崩溃,这无不呈现在尚可喜和朱马喇的眼中。八旗军竟然就这么败了,实在是他们所始料未及的,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们必须尽快逃离此处。这不仅仅在于明军的南北夹击,更重要的是,一旦陷入溃兵之中,为溃兵裹挟,到时候想去哪里都是身不由己的了。

    帅旗砍倒,拾起了旧招数的尚可喜借此进一步的加剧清军溃兵的混乱,随即便与朱马喇带着收拢起来的部队向江门方向策马狂奔。这是清军溃兵主要逃亡的方向,有纯粹下意识的,也有寄希望于浮桥被断是朱马喇的诓骗的,还有的只是没了主意,故而随着大流的,这样的反倒是最多的。

    大队的清军向江门奔流,左翼那里亦是一片大乱,他们是前来攻山的,故而根本就没有驾驭战马。这些平南王府的藩兵精锐目瞪口呆的看着山下的大乱,耳畔已然响起了几次被他们反卷下山的那些战斗力“孱弱”的粤西明军攻山的呐喊声。只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这已经不值得半点儿可笑了,那些昂扬的斗志和对胜利的坚定让他们不寒而栗,颤抖得无力再战。

    “向北,逃进林子里!”

    尚之智是尚可喜的异母弟尚可福的长子,素来是平南藩内得用的亲信将领。此刻清军已败,他们又缺乏战马,就此下山然后靠着两条腿逃出生天纯粹是痴人说梦。既然如此,尚之智看了看周遭的地形,也只得选择顺着山林向北逃窜,依靠北面的山林来摆脱追兵。至于往后的事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起来,这支藩兵还是平南王府最精锐的几个牛录,在整个平南藩,甚至是整个广州城里都是战斗力最为彪悍的。奈何大厦倾覆,内里无论是老鼠,还是老虎,都要夹着尾巴快跑,别无他路。

    左翼清军逃向了山林,早前先走一步的许尔显部骑兵则已经与明军的两镇骑兵相遭遇,清军的兵力倍于明军,是故李建捷和王起俸也不敢冒进,但是没过多会儿,明军的步兵出现在了视线的边际,一矢未发的许尔显立刻带着本部骑兵转而向着西北方向绝尘而去。

    许尔显的决定很干脆,看样子是早已经想好了的。被这支清军骑兵拖延了片刻,李建捷和王起俸也没有继续尾随而去,依旧是按照陈凯的命令奔向两军交战的主战场。

    那里,有更加重要的目标。李建捷率领着那支骑兵飞奔而至,看到的已经是明军驱赶着清军向江口一带逃窜。

    追上去,杀死,砍下首级系在腰间,杀红了眼的明军如发了狂似的,砍杀着所见之处的任何一个掉队者。夺命的无常在后,清军哪里还有时间思虑,在南线明军、北线骑兵以及随后赶到的北线明军的合力包围下,很快就被塞进了江口墟集那里。

    藩兵吃人的事情如风一般从新会传开了,这里乃是新会县境内,距离算不得多远,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此间的百姓一旦发现清军奔袭而来,当即就跑了个没影儿,哪还敢留下给清军塞牙缝的,等到清军架起了吊桥,冲入江口墟集之时,捉到的无非是些逃不掉的老弱病残,未免其中细作假扮,干脆也是一刀了解了省事,至于那些被抓来的民夫,不是西江东岸的,就是临近江口的村落里的。

    这里早已是空无一人,清军出兵,就只有少量战兵在此看管后路和民夫。等到清军败逃至此,望着滚滚西江上已经尽数断绝了那数座吊桥,内心被彻骨的寒意笼罩。

    哭泣,在所难免,毕竟退路已无,后有追兵,他们被数倍于己的明军局限于这极小的区域里,真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冲到墟集之外,明军也不进攻了,而是砍伐树木、搜集木料,围着江口墟集修起了一圈的木栅栏。陈凯抵达战场与李定国会面后三两句便商量妥当的。

    因为,无论是血战良久的南线明军,还是先破敌,后奔袭的北线明军,其无非都是在胜利的刺激下铆足了气力。此刻显示得再过斗志昂扬,更多的也还是那股子虚火儿,而这江口墟集之内,近万的清军,大多是从南线战场驱逐而来,也有从北线逃亡至此的,如此规模的清军集中在这么小的一片区域里,穷鼠噬猫是最少不了的,一旦被反噬的清军把这股子劲儿卸了,那么弄不好还要付出更大的伤亡来。

    明军停止了进攻的脚步,转而开始围困,陆上是栅栏和壕沟,水上则有明军的战舰,登时就被围了一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贸贸然杀出去,他们是不敢的面对汇合于此的两路明军的,更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坏了建制,现在是兵找不到将,将调不到兵,没了主心骨,所有人只会按照各自的本能行事。一时间,明军没有攻进来,也没有攻进来的意图,倒是清军在墟集里倒是乱成了一团。有的在争夺吃食、有的在抢占房屋、还有些有志气的清军则在搜集门板什么的——倒也不是为了充当盾牌,而是打算做成简易的筏子,借此渡江罢了。

    入夜时分,在明军的辅兵和民夫的配合下,围困江门的栅栏已经修好了,明军在栅栏后修建了营寨,用以防御,大营内倒是灯火通明,远远看去似乎是在庆贺这场难得的大捷一般。

    那几处营寨如此,潮连岛上亦是每隔几米就搭起了一处篝火,将江面都照得如白昼一般——小股清军逃窜,明军并不在意,但若是人数稍一多了,想要赶在明军做出反应前就实现机动,那么势必还是要重修浮桥,利用浮桥的运力逃出生天。周遭河道都太宽了,清军无能为力,唯有借助于潮连岛等江心洲才是唯一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机会已经被驻扎岛上的明军杜绝了,他们在收复此处的同时,也将清军留在岛上的部队清理个干净。此时此刻,这里便如同时一只明眸璀璨般注视着江门墟集,使得那里的清军再难有稍大一些的动静。

    天色随着时间彻底的昏暗了下去,交战了半日、争抢了半日的清军们也已经筋疲力尽。或是占据房屋,或是露宿街头,七八千的大军将江门墟集挤了个满满当当的,但是动静却显然比白日里要小了太多。

    栅栏内外,渐渐的归于宁静。只可惜,折腾了一日的陆师多是休息了,可是水师的精神头儿却出了奇的好,到了深夜时分,舰队在江面上驶过,战舰一侧对准了江门墟集的方向就是炮声大作。

    突如其来的轰击当即便使得墟集内一片大乱,折腾了一日的清军以为是明军趁夜发起进攻了,四处奔逃,更有不少人直接跳进水里,全然是一副要游过西江的架势。混乱了好一会儿,直到明军的舰队缓缓驶过,炮击结束了,他们才发现好像根本也没有几枚炮弹是打进了墟集的,于是乎那些过度紧张的清军又随便寻个地方沉沉的睡下了。

    黑灯瞎火的,这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明军的射击效果。然而,似乎是没有玩够了,到了后半夜又一支舰队从江门外驶过,又是一轮的射击给清军添了一些噩梦的感知。

    头一天,如此了,到了第二天的白天,江上的明军舰队赶在早饭、午饭时分准时准点的过来送一轮温暖,连带着栅栏那边的明军陆师也从新会调来了几门大口径的火炮,也不管对准没对准了就往江门墟集那里招呼。

    这么欺负人实在是不像话了,一些抱着“奴才可以被主子辱,但却不能被别人辱”的八旗军集结起来,向着栅栏那边发起了一次亡命的攻击。

    结果,可想而知,能够活着逃回去的还有些心有不甘的,还要聚集更多的人手去和明军决一死战。但是看着那些八旗军还没凉透了的尸首,摸着咕咕怪叫的肚子,还是摇头得多,无视得多,起码他们是不打算为了主子的尊严去枉送自己的性命。

    被困在此处的清军,有满蒙八旗、有汉军旗、也有藩兵,还有一些绿营兵和民夫,只是不占多数罢了。这里面,无论是从京城来的满蒙汉军八旗,还是平南、靖南两藩的藩兵,都算是战斗意志比较坚决的部队。故此,明军将其围困至此的时候,他们也是没有选择向明军投降,而是蜷缩在此,权当是固守待援了。

    然而,随着突围的无望,以及援军的必不可至,动摇渐渐出现,尤其是明军根本也不打算让他们在此消停过活,动不动就射击上一轮,不管伤亡,只为了不让他们安生,这么恶心人不偿命,到了第二天的夜里,就已经出现了清军偷偷摸摸的前去栅栏那里向明军投降的事情。

    一如昨日,晚上江面上的“打更”继续,几个膀大腰圆的清军偷偷摸摸的跑到了墟集边儿,将一个用两块门板拼接起来的木头板子放在了水面上。

    就像是一个木头门没办法搭载露丝和杰克,这么一个木头板子更不可能载得下这几个清军了。不过他们倒也有办法,在门板四角以及周边绑上了陶瓷罐子,用绳索和盖子封好了,这等加大了浮力的改装品倒也强强的托着了他们几人。

    划着刀鞘,门板在水流和划动的双重推力之下,缓缓的向着西江下游的对岸驶去。起初,到还好,他们是正赶着明军水师“打更”之后出发的,选择的地方距离潮连岛较远,黑布隆冬的只有月光为伴,倒也不怕被明军发现了。可是行到江中,水流越加湍急,一个浪头打下来,门板一歪,便有一个清军落入了水中。门板上的清军想要施救,水里的清军想要获救,再加上湍急的水流,当即便是一阵大乱。

    混乱之中,不光是那个清军没有能够重新爬上来,反倒是还将另一个清军也拽下了水。此时此刻,木板上的清军开始转而防备那两个清军,而那两个清军也在奋力的想要重新爬上来,双方就这么较着劲儿,木板子也没办法继续向对岸驶去,只得是随波逐流。直到,这木板子在暗夜中被江水推向了一块儿江中凸起的礁石,顷刻间便化作了一片的碎木以及无谓的求救声……

    有着炮击佐餐、伴眠,谁不着、吃不好的清军马上就遇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粮草的分配不均。在初期是集结了更多人马的清军占据了仓储和一些有利的建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逃不出去的清军开始渐渐的出现了内讧。

    这,并非是明军鼓励的,但是为了生存,为了能够吃上饭,不至饿死沦为旁人的食物,很多清军便自觉自发的内斗了起来。墟集里,街面儿上搏杀、房舍内的争抢、乃至是集结了更多人马的攻击仓储,混乱在这片缺乏主心骨的溃兵中迅速的变成了主旋律。

    与此同时,零零散散的向明军那边投降的也越来越大,到了后来更有成批成批的清军举着白旗向明军投诚。

    这样的情状到了第三天,墟集内最初的溃兵已经缩水了近半,余下的也多是精疲力竭。至此时,墟集外酒足饭饱、精力充沛的明军从外面破开了栅栏,结阵冲入墟集,将这些余孽一扫而空。

    早前投降的,没准儿还有条活路。至于这些顽抗到底的死硬分子,早前激战时伤亡不匪,李定国也懒得多费唇舌了,任由冲入墟集的明军将他们杀了个精光。

    一边倒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辅兵开始清理墟集,明军那边的军官也很快就在降卒的指认下弄清楚了被杀清军的身份:“禀告殿下,我部从那些虏师里翻出了虏八旗军四个牛录章京的尸首,都是汉军旗的。另外,还有虏靖南藩右翼总兵连得成的首级。但是,没有找到尚可喜和朱马喇的尸首。”

    “没找到是正常的,尚可喜老贼狡诈得很,不会那么轻易就自陷死地的。”

    具体的斩首还在计算,不过光是江门墟集,斩首加上俘虏就有七八千人,尚可喜就算是跑了也剩不下太多人马。五千,还是六千,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至于现在他们在哪,李定国大致也已经猜到了,只是按照他与陈凯的商定,暂且与其没有太大的干系了。

    “命令,全军拔营北上,夺取广州。至于尚可喜和朱马喇,陈抚军已经去料理他们去了。”

第八十八章 追亡(下)

    无论是鏖战新会,还是夺取高明、三水、顺德这些地方,说到底为的还是能够收复广州,进而使整个广东脱离满清的统治。

    解决了进剿的清军主力,李定国的大军迅速北上。对于新会,连城璧带着几支不同系统的明军驻扎于此,作为粮草沿西江输送军前的转运中心。这几支明军,主要还是粤西明军的部队,但也有一支李定国麾下的部队在此驻扎,以防尚可喜去而复返,跳到外围来截断明军的粮道。

    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一战后的苏波战争上演的那场“维斯瓦河奇迹”,就曾将波兰乃至是整个欧洲从亡国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天知道,尚可喜遭逢这场惨败之后会不会来个毕苏斯基灵魂附体,这是谁也不敢担保的。

    明军大举北上,依旧被明军念念不忘的平南王尚可喜和固山额真朱马喇在摆脱了明军的追兵之后,带着败亡前组织的骑兵早已赶到了西江下游。

    西江上有明军的水师巡航,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不过,近五千的清军,其中有近半是满蒙八旗、余下的也多是平南藩的藩兵,比之江门墟集那里的群龙无首,这支清军溃兵显然要更有组织性太多。

    杀李定国一个回马枪,尚可喜在路上时并非没有考虑过。但是,李定国的大军走没走,走到了哪里,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的,若是回马枪捅出去了,结果玩砸了捅出个羊入虎口,那可不是智者所为。

    除此之外,这支溃兵也并非是尚可喜一人说了算,那个朱马喇虽说是比较倾向于尚可喜的判断,但是这么冒险也十有八九是不会同意的。更何况,他早前就已经对朱马喇表示过了,要南下到西江下游渡江,临时改变主意,反倒是不利于这支军队的生存。

    一路南下,大队的骑兵不走沿岸,以免被明军的水师发觉,但是为了渡江,他们也不断的派出探马去探查下游的水文情况。不出尚可喜的意料,果然这里和其他珠江三角洲地区一样,到了下游,江心洲的数量依旧很多,甚至是越来越多,同时选择了几处便于渡江的所在,尚可喜便悄悄的展开了偷渡西江的工作。

    依仗着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和覆盖率极高的监控摄像头网络,尚可喜分了几批,总算是在五天之内把大半的清军运过了西江。

    但是,到了最后阶段却还是被明军的舰队发觉了。于是乎,舰队集结赶往渡河点,闻讯赶来的明军骑兵也尾随而至,江面上已经是明军的地盘了,甩在后面的那七八百清军骑兵就只得自行撤离,寻找其他便于渡江的所在。

    过了西江,这支清军就只剩下了四千人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人人有马,可以快速机动。但是不好的消息也有,那就是这条回家之路还非常之遥远,而且沿途水网纵横,需要花费的时间绝非是一马平川的北地所能够想想的。想要顺利的回到广州,这才仅仅是过了第一关罢了。

    过了西江,这里已经是香山县的地界了。尚可喜看了看地图,听取了一番探马的报告,很快就确定了他们当前的位置以及接下来该当如何前进。

    “这里向东南,是那些红毛鬼的地盘。他们有船,而且很大,比郑家的水艍船还要大,都是用来走远洋贸易的。按理说赶到那里,借船北返是最好的。但是……”

    说到这里,尚可喜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继续死盯着地图,想要从中看出些门道来。

    对此,朱马喇当然也能理解。据说那些红毛鬼早前就与明廷有过合作,还派兵助战过,后来尚可喜和耿继茂占据了广州,他们倒是消停了几年,与郑家的贸易规模也大致上是断了。但是,说到底这些红毛鬼是与明军关系更好些的,总会有所偏向。更何况,就算是澳门方面在明清双方不偏不倚,如今清军主力崩盘,正是明军席卷广东的大好时机,澳门方面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他们这些丧家之犬去得罪李定国、郑成功、还有陈凯那样的狠角色。

    现实,从来都是这么残酷。不需要尚可喜说得明白了,朱马喇在听到红毛鬼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那是一条白白浪费时间的死路。

    “其实,平南王爷,渡江之前,某也曾想过要不要在西江西岸蛰伏些时日,然后杀回新会,端了那处贼寇的后路……”

    朱马喇话一出口,尚可喜当即便抬起头来,略带震惊的看向朱马喇。这个想法,他也同样是有过,但是问题和难点比较多,需要冒的风险也比较大,其中更不乏需要说服朱马喇这一点,哪里想到原来眼前这个原本他以为是需要说服的满洲大帅竟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去了。

    “平南王爷也想到了,是吗?”

    夜色凝重,篝火闪烁的光线将尚可喜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但是那份神情却尽入朱马喇的眼底,使得他当即便有了这样的判断。

    果不其然,尚可喜对此并没有做出否认。只可惜,与朱马喇一般,尚可喜对此也是不敢轻易冒险,除了他们这支残兵所需要面对的问题外,更重要的还在于广州哪里。

    “平日里,先靖南王爷与本王颇有些交情,所以对于那位靖南王爷,本王总要回护一二。但是现在的局势已经危急到了这个地步,本王也就直言不讳了——广州城里的那位靖南王爷,不及其父良多。若是其父驻守广州,再有个万余藩兵镇守,本王倒是有心思冒个险试试,但是这两样现在都不存在,没准儿咱们把新会夺了,广州那边却丢了,反倒是接了芝麻丢了西瓜,完全是本末倒置了。”

    尚可喜说到的这一点,却是朱马喇之前未曾想到过的。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耿继茂是陈凯的手下败将——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将或许不丢人,毕竟没准儿那武将日后会成为一代名将,可是输给了一个文官,还一连输了两回,导致王府藩兵损失惨重,这反倒是更容易惹人笑话。

    文官不知兵的习惯性看法早已深入人心,但是在明末也并非没有出过知兵善战的文官。比如熊廷弼、比如卢象升、比如堵胤锡、再比如现在还活着但却早已降了清军的洪承畴,都是颇为难缠的狠角色,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武将都要能战、敢战。只是看法固定了,哪怕是陈凯做得再好,也一样免不了旁人用“败给文官”来讥讽耿继茂。

    “这一战之后,或许就没人再瞧不起那逆贼陈凯了。”

    “更有可能,是日后咱们也会变得和那位靖南王爷一样,成了连文官都打不过的软脚虾。”

    谈到了这个份上,二人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息。接下来,自然还是要尽快北上的,只是路径选择,还有粮草,这些东西都是要考虑到。否则的话,不说路上被明军拦下的可能,只说是一路顺遂,怕是也要活活饿死在路上。

    “粮草方面,在路上劫掠一些,逼着那些士绅犒军,算来也都不算难事。而且,咱们兵败的消息也不会穿得那么快,只要抓紧一切时间,再小心一些,把事情都考虑到了,总是能回到广州的。”

    暂且也只能如此了,其实从新会被明军攻陷的那一刻开始,很多东西就已经注定了。哪怕是他们还曾设法挣脱,还曾想要拼尽全力,可是陈凯真的不是那些党争至上的货色,早前他与郑成功配合无间,这一次又能与李定国融洽相处,似乎就连外面疯传的陈凯与郭之奇、连城璧不和,就现在的他们重新回想,也总有着几分阴谋的可能在。

    商定结束,自然是要尽快休息。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早,清军用过了干粮,便启程出发。第一目标,还是要先劫掠个村子,弄到些粮草补给补给,把人、马的肚子都填饱了再说别的。

    劫掠、屠戮,他们都是个中老手,玩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战马上都是会带着一些干粮的,这是一个骑兵最基本的素养,以备不时之需的。但是从江门逃亡数日,勒紧了裤腰带,干粮也已经基本上吃光了,昨天的那一顿或许是很多清军的最后一餐——若是接下来找不到吃食的话。

    吃饱喝足,蓄养了马力,他们便继续进发。渡河点,以及他们劫掠的第一个村子,从地理位置上都是在以香山县城为顶点、以澳门为低点,为零丁洋、香山澳以及西江等水道环抱的那片区域的西部。从这里一路北上,出了香山县地界,进入顺德县,最后在设法返回广州。这都是早前商议好的,随着不断的行进,路线、注意事项什么的都在逐渐补全,肚子里有了吃食,心里便有了底气。

    战马还需要蓄养体力,放马狂奔暂且是不太适宜的,他们按照计划北上,可是越走下去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儿。并非是旁的地方不对劲儿,只是在于他们沿途能够看到的人烟越来越少,尤其是那些村社,皆是空无一人的,总让人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心中产生忧虑,他们也只得派出探马去打探情况。老半天过去了,总算是有探马回来,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们实在笑不出来。

    “主子,平南王爷,那些汉狗都说藩兵吃人,所以都躲起来了。还给藩兵起了诨号,叫做食人魔。据说,这个诨号还是陈凯定下的,香山县城里有士绅打算叫藩兵阎罗妖的,结果被陈凯断然拒绝了,他说叫阎罗妖不吉利……”

    好容易抓来的百姓在半路上就咬舌自尽了,大概是害怕那些“食人魔”把他生吞活剥了。探马是个蒙古八旗的八旗兵,虽说真刀真枪的未必打得过藩兵,但是满清的体制,满蒙一体,对于汉人,哪怕是汉军旗都是有心理优势的,此刻脸上分明写着对藩兵的坏名声导致他们接下来可能会饿肚子的不满,说话也就少了些许顾忌。

    话,听在尚可喜和朱马喇的耳中,第一个反应就是陈凯实在是缺德冒烟了,明明是由云龙干的,竟然这么编排他们,但是随后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

    后者对于新会吃人事件是一无所知的,起初听到吃人,还以为是百姓对八旗军的畏惧,可仔细听了才知道,合着现在八旗军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比不上藩兵声名狼藉了,一时间竟然还有些争竞的心思油然而生。

    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因为清军靠着屠城、劫掠的累累恶名才镇住了很多潜在的反对者。现在突然在内部出了竞争者,竟然还真的比过了他们,总会生出几分忌惮之心。但是对于尚可喜而言,这却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

    此时此刻的这支清军溃兵,确切的说是在西江渡江之前的那支清军溃兵,从成分上来说,其中有两千余人是来自于满蒙八旗,两千人是平南藩的藩兵,其余的才是汉军旗和靖南藩的藩兵,数量和比例都少之又少。

    当时兵败在即,尚可喜调整部署,准备逃亡时就刻意将满蒙八旗以及他的王府藩兵挑出来,分配马匹。除此之外,更是派了许尔显带着一支平南藩的人马先期撤离战场,还美其名曰是截击明军骑兵。说白了,就是要用汉军旗和靖南藩的藩兵殿后,用这些清军的性命来为他们争取更多的生机。

    如此阴微的心思,朱马喇早早的也就看出来了。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也符合他优先保全满蒙八旗的根本利益在,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新会吃人的事情已经在香山县民间传开了,很可能曾经被明军占领过的顺德县那里也是如此。接下来的粮草补给很可能就不会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在这深冬之时,哪怕是在广东,野地里想要找到可以吃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到了那时,先被牺牲掉的自然会是剩下的汉军旗和靖南藩藩兵,可是这些家伙牺牲掉了之后呢,难不成还要用满蒙八旗来为他的藩兵提供生存下去的机会?

    “要不,突袭一次县城试试?”

    “没用的,那里肯定早就把城门都封死了,没有攻城器械,咱们是拿城池没有办法的。”

    耳畔是军官们的窃窃私语,尚可喜与朱马喇对视了一番,也只得是硬着头皮继续北上。

    很快的,他们便通过了从香山县北向东汇入零丁洋的石歧河,而后一路北上,想尽了办法快速通过。然而,真的没有出乎尚可喜的意料,越是走下去,能够见到的人烟就越少,有限能够抓来的老百姓也是异口同声的大谈藩兵吃人的事情,除了切实做成的腊肉以外,在那些百姓嘴里,新会的藩兵怎么吃人肉的都有,就差是拿人肉做满汉全席了。

    一路上,百姓早已跑光了。一旦风闻清军过境,百姓们进城的进城,逃进山里、乘船逃下海的比比皆是。总而言之,就是绝不敢让清军看见一个人影儿。而且更要命的是,后面似乎总有着一些明军缀着,数量很少,看上去应该只是探马,但是谁知道那些家伙的后面有没有大规模的清军尾随其后,等着咬他们一口。

    偶尔,还能从逃得急的百姓家里搜刮些粮食底子,但是绝大多数的时候也只是无功而返罢了。用当地百姓的话说,清军吃人,可他们是要吃饭的,所以当然是要把粮食带走了,以免饿肚子。

    可是如此一来,老百姓是不饿肚子了,战马也勉强能用野草充饥,可是人却没办法吃草啊。于是乎,行至半途,杀马取肉便开始。起初的,还是那些虚弱无力的战马,没了战马的清军指定是跟不上了,就干脆打着要快速回援的旗号让他们自行返回广州。接下来,虚弱无力的不够了,就开始定向的吃汉军旗和靖南藩藩兵的战马,也算是弱肉强食。而到了后来,等他这些人的战马都吃光了,满蒙八旗的尚可喜不敢动,就只能从本部的藩兵下手,分出了老藩兵和新藩兵的区别,欺负起了新人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从四千来人很快就缩水到了不足三千人马。所幸,仗着是有战马,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总算是赶到了佛山对岸。这里是他们南下时通过的所在,新建的浮桥也大多还在,急于返回清军控制区的他们便忙不迭的上了桥。

    大队的清军过桥,直奔佛山,先期过桥的等不及了,就直接奔向了那里。后续的清军还在过桥,先期过桥的清军已经冲进了佛山堡,但是所见之处,依旧是没有半个人影儿,这是在于素来热闹的此间有着难以想象的差异,尤其是在一路上渺无人烟的情况下就更是让他们感到不寒而栗。

    迅速做出回报,尚可喜和朱马喇也已经刚刚过了桥,听到这话,当即就是一惊。可是没等他们的震惊过去,佛山那边一声号炮响起,大队的明军驱赶着、砍杀着入堡的清军席卷而出,与此同时,那支尾随了两个县的明军也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却是李建捷的骠骑镇和王起俸的铁骑镇。

    近三千疲惫不堪的清军溃兵,历千难、经万险,差点儿把转进玩成了荒野求生,哪里能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还是落到了明军的手心里。此时此刻,一队与其他明军操着不同武器的部队结阵而出,很快他们就认清楚了到底是被谁拦在了这里。

    “尚可喜,从永历四年到今天,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第八十九章 收网

    佛山,后世人提到此间时大多在脑海里反射出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佛山无影脚。不过在明时,佛山是广东重镇,敕封的忠义乡,在行政上隶属于南海县,但却是那座府县同城的南海县于城外级别最高的城镇。

    这里,虽没有铁矿资源,但却是广东最重要的钢铁冶炼生产基地。永历四年,陈凯救援广州之时,曾经闪过到佛山将本地的铁匠运走的想法,但是当时的船运能力,单单是广州的那些百姓都是分了两批才运走的,冒险上岸去与清军争衡,对于基本上都是水师的明军而言是非常不智的选择。如此,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也仅仅是一闪即逝罢了。

    一晃四载,再到此地,明清双方在广东地面儿上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此刻,被局限于浮桥以及浮桥两岸的清军只剩下了三千来人,反倒是遭到了近万明军的围堵,端是一个进退不得。

    “尚可喜,现在应该想明白了我这几年为何要堵死珠江口,翻来覆去的给你的水师放血了吧!”

    铁皮喇叭将声音散播到了浮桥左近的清军耳中,其中的骄横、嘲弄哪怕是个稚儿也听得出来。但是听在尚可喜的耳中,却猛然间意识到其实就明军水师控制珠江口一事上,他一直以来确实显得浅显了,更多的还是关注于沿途各府县的防御以及海贸的阻断,却忽略掉了一旦清军势弱,明军就可以凭借着珠江三角洲交错纵横的水网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仔细回想起来,从即将兵败开始,尚可喜规划了逃亡的路线,既确保了安全,也兼顾了速度,这才使得他们能够迅速的返回这广州的周边地区。但是,即将回到广州,就势必要渡过珠江水系。河南岛那里已经被明军控制了,而再下游则因为河道过宽而难以架设浮桥,如此一来,最佳的渡河地点自然就是在这佛山了——从这里渡河不仅仅可以快速返回广州,还可以得到必要的物资补给,顺带着将佛山的铁匠都带回广州或是直接杀死,以免资敌,可谓是一举多得。

    如今看来,这些陈凯显然是早已预见到了,并且凭借着水运的便捷快速的将足以拦截他的部队机动到了此处,以逸待劳!

    大队的明军迈着整齐的步伐涌出佛山,如同是张开双臂一般拢向这些浮桥。鲜明的衣甲、饱满的精神、高昂的士气,尤其是看向他和他麾下的这些如丧家之犬,好容易才从坚壁清野的香山、顺德二县逃回来的乞丐们时,更是如同在看着一地会走路的银子的似的,赤裸裸的没有半点儿遮掩。

    千算万算,最后却还是落到了陈凯编织的罗网之中。说到底,还是在于双方的实力差距过大。但是,若非没有早前几年的准备,以及贯彻数载的方略、政策,再赶上李定国席卷粤西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努力加上机遇,此时此刻,已是天时、地理、人和,三者俱在,用那些红毛鬼的话说就是胜利女神已经对陈凯露出了笑容。

    “好,好,好,陈凯,真是有你的啊。本王确实是败了,败在你的手里,本王心服口服。但你须记得,朝廷还有十几万的八旗军,上百万的绿营,你今天一时得势,却也未必能笑到最后,无非是比本王晚走些时日罢了!”

    “那是我的事情,就不劳阁下操心了。至于鞑子想要弄死我,也得他们长得一副好牙口才行。”

    明军迅速展开,以着极快的速度便将浮桥这一侧的清军为了一个水泄不通。处心积虑的在此设伏,明军一旦亮相便断没有再给清军突围的可能。

    冷笑着注视着眼前这个多年的敌手,饶是他凭借着对于历史的了解以及郑氏集团的强大实力,几年下来也只是把尚可喜逼得局限于广东陆上,再进一步都是难以成行的了。但是,李定国的新会之战却是最好的契机,积累多时,到了这一刻倾其全力,此刻正是该当收获之际。

    “压上去,除了尚可喜以外,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明军如万钧之势压向那些半渡之中的清军。遭遇半渡而击,这是兵法上极端险恶的境地,本就处于严重劣势的清军当即便陷入到了进退失据的死地之中。

    明军在北面集结了四个镇的战兵,在南线则只有一千余人的骑兵,两厢观察,大批已经越过了浮桥的清军便忙不迭的向浮桥上跑去,试图自此逃过对岸,而那些本就在桥上则有的想要过桥,从明军的夹缝或是未有控制到的河滩逃出生天,有的要与明军决一死战,还有的则要转身逃回,更有不少干脆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已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只是这么一群各怀鬼胎的清军挤在那几座狭窄的浮桥之上,没等明军大开杀戒,已然是乱成一团。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平南王爷、什么固山额真,都没有自己的小命儿来得重要。清军在桥上你争我抢,都想着按照各自的办法活下去或是去死,推推嚷嚷的,不断有清军掉落潭洲水道,在湍急的水流中掀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水花。

    明军还在步步进逼,在北岸,明军将清军逼到了河岸边,战斗顷刻间爆发,但是在明军的强大实力面前也不过是石子掷入池塘,激起了一个水花,却很快就重新归于平静。而在南岸,不断有清军策马向其他方向逃去,而明军那边则不断的分出骑兵,如同是捕猎似的,尾随着,因为他们很清楚,比起一路上有着充足草料,甚至顿顿都有粮食吃的明军战马,清军的战马已经跑不出去多远,无非是欣赏清军马力耗尽后的垂死挣扎罢了。

    浮桥之外,已然是这个样子了。浮桥之上,清军为了争夺活下去的机会反倒是率先在桥上打了起来。到了这个份上,什么对于满蒙八旗的敬畏之心都只是狗屁一般,藩兵们杀起八旗军比之八旗军杀起藩兵来一点儿也不见手软。

    混乱,已经不是尚可喜和朱马喇所能够制止的了,甚至从一开始,尚可喜就没有打算制止这份混乱。

    桥上的清军乱成一团,期间更有明军的箭矢射来,朱马喇带着一队戈什哈向南岸跑去,倒是尚可喜却还在桥中间,在一众亲信藩兵的护卫下镇定自若的卸去身上的甲胄、武器。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权势熏天的平南王爷竟然无需旁人推嚷,自己就跳进了潭洲水道的湍流之中,直看得不少准备生擒此獠以作大功的明军一个瞠目结舌。

    这样的选择,是让但凡一个正常人都难以想象得到的,但是尚可喜不光是做了,而且在跳入水中之后,很快就重新蹿了出来,像模像样的望着下游的方向游动了起来。

    “差点儿忘了,这厮当年在东江镇时也是水师名将,技能栏里面还有游泳这项的。”

    始终盯紧了尚可喜的动向,亲眼见着其人卸下衣甲跳入水中,陈凯当即便是一个哭笑不得——合着刚才的狠话只是用来麻痹于他的,这位平南王爷本着绝不轻易放弃自身性命的原则早已想好了脱身的办法。而此时,似乎受到了临危不乱的王爷的提醒,桥上不少老藩兵似乎也想起了他们当年是干过水师的事情,一个个的有样学样的卸掉衣甲,跳入水中,扑腾着水花的向着下游游去。

    如此一来,可是把那些满蒙八旗给气坏了——蒙古人一辈子就洗三次澡,是天生的旱鸭子;至于满洲八旗,在辽东时后金为了遏制东江军的渗透就已经玩出了禁海的手段,游泳或许有极少数的是会一些的,但是放在这么多的满洲八旗里面,却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

    只不过,明军的步步进逼,长枪闪耀的锋芒,以及不断射来的箭矢,不光是什么哪个旗的旱鸭子,只要是想活命的便多有直接往水里跳的。甚至更有不少连衣甲都没有卸去,跳下去了再不见有扑腾上来。

    “真他妈浪费!”

    一口粘痰吐在地上,陈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那里冷冷笑着。紧接着,陈凯唤来了传令兵,吩咐了两句,只见传令兵领命而去,陈凯便继续欣赏着这场花样跳水大赛,同时暗暗地为那些掉进水里面的衣甲、武器心疼。

    南岸,明军的围猎还在进行当中,李建捷和王起俸似乎也玩上瘾了,并没有彻底把口子收拢了,任由清军骑上战马逃窜,然后跟在后面,看着战马脱力倒地,将清军重重的摔在地上,摔一个骨断筋折。而在北岸,明军已经杀光了岸上那些试图抵抗的清军溃兵,抵近到了浮桥的口子上,陈凯想了想,随后只是点点头,便有明军的刀斧手上前,直接砍断了浮桥的绳索,帮助那些犹豫不决,以及没能来得及逃到南岸的清军学习游泳。

    绳索一断,浮桥上的清军便如同是下饺子一般落入了水中,当即那江面上便如同是煮沸了似的。剩到最后的,基本上都是半米深的池子都能把他们淹死的货色了。倒是这一遭落了水,一个个在水里亡命的扑腾着,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去拉扯着,去将身边能够够得到的清军按在水里,只为能够借此吸上一口气来。

    沸腾的饺子汤在顺流而下的过程中渐渐的重新归于平静,明军在此驻守了两个时辰,将那些游上岸,或是尸首漂浮到岸边的清军的首级砍下来,身上的衣甲、武器、银钱打了包,就按照计划收队回营,等待明日登船。

    三千左右清军基本上都死在了那片区域,朱马喇以及他的那群戈什哈被李建捷当兔子追了会儿之后就冲上去尽数杀死。飘到河岸边捞起来的尸体里发现了平南藩右翼总兵班志富,看来此人是忘本了,把当年干水师时候的本事都还给师傅了。至于我大清的冬泳健将尚可喜,到了入夜时分也被陈凯派到下游的游骑给带了回来。

    两个膀大腰圆的明军一人扯着一条胳膊,待进了陈凯设在佛山的中军大帐后便直接将尚可喜丢在了地上了。

    陈凯站起身来,走到尚可喜的身前蹲下,眼见之处,尚可喜似乎已经彻底脱力了,连眼皮都懒得睁开,若非是那沉重得能够伴奏的呼吸声,只怕说是个死人也不为过了。

    凑上去,陈凯拍了拍尚可喜被江水泡得有些浮肿的脸,总觉着好像手上湿乎乎的。紧接着,便对其戏谑道:“平南王爷,您说您这是何苦呢,早点儿多练练游泳,燃烧你的卡路里,变成个万人迷,别浪费了您了汉军旗人的身份。到时候,进了宫,玩宫斗,就凭您这智商还不分分钟玩死大玉儿、阴死董鄂妃,独得圣宠,用得着在广东跟我拼死拼活的?”

    此时此刻,陈凯的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然后想了想,好像泰国现在还是阿瑜陀耶王朝时期,连吞武里大帝郑信都还没有出场呢,似乎也太落后了。随即,便如弃敝履般挥了挥手,自有明军将尚可喜捆好,照料他活到该死的日子。而这期间,尚可喜从头到尾也只是粗重的呼吸着,眼皮连抬也没抬一下,看来是技艺多年不用,已经彻底荒废了。

    “抚军,您怎么就能确定一定可以把这狗贼擒回来的?”

    身边的幕僚出言问及,是真的有这样的疑问,还是打算就此拍个马屁,陈凯并不在意,随后便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权作是回答了。

    “就算是他能三天三夜在水里不眠不休,生吃鱼虾蟹,他也是要上岸的。我派了骑兵在岸上偷偷跟着,只要上岸就会落网的。”

    “那,那若是那狗贼在水里淹死了呢?”

    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了不是拍马屁,陈凯也没有思虑,就直接说道:“尚可喜没打算把他自己淹死,所以感觉差不多了,就会设法往岸边游去。倒是你提醒本官了,下次再碰上这样的游泳健将,是该派条船跟着,以免真的淹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那可是真的亏了。”

    明军在佛山驻扎一夜,到了第二天,大军乘着来时的船舶顺流而下,然后汇合了已经在河南岛那里等候的另一部分大军,直扑广州。

    至此时,江门一战已经过去多日了,待到陈凯与大军步行北上的李定国重新接上头,两支大军展开对广州城的合围之时,已经是永历八年的腊月二十九了,明天除夕夜一过,就是新的一年了。

    “除夕的爆竹声响起之前,攻破广州城。这事情,绝对不能拖到明年!”

第九十章 恍如昨夜(上)

    永历八年腊月二十九的广州城,比之这个国度的其他地方,迎接新春的喜庆氛围是半点儿也无。

    清军主力在江门惨败的消息,伴随着率先撤出战场的部分北线靖南藩溃兵已经传回了广州,等到奉命“拦截”的许尔显带着那两千余平南藩藩兵逃了回来,确认了败局,原本还在购置年货的藩兵家属以及本地文武官员们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根据许尔显的报告,尚可喜和朱马喇在战败之际已经在尽力挽回损失了,清军溃兵会在这两位主帅的带领下绕道返回广州。

    至于伤亡情况,他有着分兵截击明军骑兵的任务,所以也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样的,只看见了北线清军被明军实现了中央突破,溃兵是向两个方向分散逃亡的。其他的,他便不得而知了。而这一点,从逃回广州城的北线清军那里也得到了印证。

    城里面的麻布已经脱销了,虽然不知道出征的家人是否还活着,但是很多藩兵的家属已经开始准备了。同样的脱销的,还有棺椁,不过这些棺椁基本上都只是预定了,因为棺椁店铺实在忙不过来,而藩兵那边也不知道尸首能不能找回来,所以暂且也只能如此了。

    行在前往城墙的路上,耿继茂的耳畔隐隐约约的总能听到些哭泣声从沿途的坊巷中传来。明军抵近城下之前,陆陆续续的有些藩兵逃了回来,虽然总体的伤亡情况还不得而知,但是有些阵亡者却是幸存者亲眼见着被明军杀死的,那些人家已经开始准备操办后事了。家中亲眷的哭泣是理所当然,连带着那些家人生死未卜的藩兵家眷似乎也受了传染似的,哭哭啼啼的不停,其中更不乏有恐惧二字,蕴含其中。

    时至今日,城池已经被明军围的个水泄不通了,就算是有逃出生天的藩兵也没办法再进得城来。耿继茂这几日来无数次的计算过,早已是倒背如流,此间广州城里只剩下了三千四百余靖南藩的藩兵,其中大多数是留守广州的;而平南藩的藩兵则逃回来两千七百余人,也主要是许尔显带回来的那批。其他的,如果守不住广州,估计和城内的家人这一辈子也未必能够再见得一回了。

    乘着快马赶到西城墙,这两日从城头上向外看去,只说旗号,大致是李定国所部负责包围广州城西和城北,陈凯所部则负责包围广州城东和城南。具体些的,南面的珠江之上,也有些粤西明军陈奇策、李常荣等部的水师,李定国那边也有些诸如王兴、周金汤、邓耀等部的粤西明军,而陈凯在负责包围城东的同时,城东北方向的结合部也多是陈凯的人马。现如今,两支明军已经将这座天南重镇如同是饺子馅儿一般包在了里面,大概就等着下锅呢。

    细细观望,听了听守卫西城墙的负责军官的报告,耿继茂已经绕城一周了,对于整个包围圈的变化在脑海中又有了新的一重更新。

    尚可喜和朱马喇出征后,耿继茂便全权负责起了广州的防务。起初时,他每日用事,仅仅是比早前的两年稍加振作一些,但主要的事务依旧是由那些藩兵军官们来负责,而他则更多的是把控全局。

    他的身子不好,用旁人的话说是被陈凯吓破胆了,所以身子始终恢复不起来。但是真正为其诊治的郎中却很清楚,说到底耿继茂还是心病——对于败给文官的羞耻,再加上介怀旁人的眼光,尤其是清廷对他的感官,这使得他的心境始终充满了颓废、消极的情绪,直接便影响在了伤病的恢复上面。

    越是得病,就越要积极面对,这样对身体恢复是有好处的。后世的医学这么看,中国古代的郎中们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耿继茂的心病自然并非是他们这些郎中所能够医得好的。

    这样的情状,直到清军兵败江门的第一个消息传回来,在所有人的不可置信当中,耿继茂却率先行动了起来,以着其悲观的看法来应对此事,反倒是立刻就成了这广州城的主心骨。

    调集东莞、增城、三水、从化、清远五县的绿营赶到广州协防,甚至勒令惠州绿营连同协防的新安镇一起放弃惠州府城,赶来广州。除此之外,耿继茂还派人向梧州的定南藩右翼总兵马雄、长沙的西南经略洪承畴以及南赣巡抚宜永贵和江西巡抚蔡士英求援,自然也少不了向清廷报急。

    耿继茂的表现确实与他这两年的精神状态如出一辙,但是等到战败的消息传回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当许尔显带着那支清军骑兵赶回来时,所有人都不由得感叹起了耿继茂的判断能力,以及不曾被旁人发觉的成长。

    看过了城外的情状,耿继茂匆匆赶回王府。在那里,军议召开,平南王世子尚之信、两广总督李率泰、广东巡抚李栖凤、平南藩左翼总兵许尔显等人先后抵达,向这位广东清军最后的主帅汇报情况。

    “城南那边的绿营到还好,我已经派了人盯着那些绿营将帅。”

    “城东没有看见陈凯的炮队,估计是还没到呢吧。”

    “城北的贼寇不少,看样子清远和从化的绿营是进不来了,除非把江西提标调来,加上南赣的余部和这两支绿营,也许能够冲破贼寇的北部方向。”

    “……”

    广州的情况非常之不好,这是众人心里有数的。城外的明军战辅兵加一起不下十万,甚至说二十万都并非不可能的。而城里面,两个王府的藩兵残部加一起只有六千余人,李栖凤的广东抚标负责镇守广州新城,始终在城里没动;东莞、增城两县的绿营赶在陈凯围城之前就已经到了;而三水那边,李率泰付不起广州沦陷的责任,只得带了督标赶来,但是当地绿营则没有动,因为耿继茂又调了马雄顺流而下,赶来广州协守,未免道路被明军截断,所以又留下了三水绿营继续在那里时镇守。

    算来算去,城里面清军战兵只有一万六千余人,其中大头儿还是绿营兵。这样的数字,比之城外的明军简直就是白送的。

    为此,耿继茂从平南、靖南两藩的藩兵家属里征调男丁上城协守。两藩原本是有两万战兵的,当年南下时是携带了家眷的,算起来也是十余万的男女老少。另外,他们是汉军旗的编制,藩兵各家里多有包衣奴才,数量亦是不少。甚至就连当年耿继茂的老子耿仲明就是因为南下时收包衣,里面掺杂了不少的逃人,才因为逃人法的酷烈而自尽的。

    “协守的男丁里,藩兵家的老少倒是有些经过战阵的,年少的也多有些是有武艺底子,满打满算就又是近三万的兵员。至于那些包衣,只能充当辅兵,外加新城那边的民夫,这城池还是可以勉强守一守的。关键,还是在于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新城加上旧城,广州此时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万的人口数量,但是动员能力上却比四年前杜永和坐镇广州时的七十万男女老少反倒是来得更大上太多了。

    耿继茂将能够动员起来的力量全部动员了起来,但是比之城外的明军却尤嫌不足。为此,耿继茂派人去调集、请求了更多的援军,但是这些援军会不会来,以及什么时候能够抵达,却还是未知之数。到了此时,听罢了众人的汇报以及关于守御的七嘴八舌,他却是又将希望寄托到了尚可喜和朱马喇能够带着那支溃兵逃回,哪怕进不了城,只是在外围骚扰和牵制明军也好啊。

    这样的心思,其实众人多多少少的都是有的,却也不敢报太大希望。毕竟是溃兵,哪怕带队的是尚可喜,可对手却是李定国和陈凯,也绝非是什么易事。

    不敢报太大的希望,并非是不会去寄希望于此。但是,这一次,没等希望再度付诸于口,尚可喜的亲信谋士金光却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挥退了王府的侍卫后便告知了一个让他们如坠深渊的消息。

    “昨天捞上来的那个满洲八旗已经醒了,他说,平南王爷和固山额真在佛山被陈凯堵截,那支撤回来的大军已经全军覆没了!”

    人,是昨天从码头上捞上来的。这个不会游泳的满洲八旗抱着一块儿搭建浮桥的木头,一直飘到了广州城下。有那块儿大木头的浮力,他倒是没有淹死,但是泡在腊月的珠江水里那么长时间,被捞上来时已经冻僵了,现在看来若非是在辽东那苦寒所在生活久了,足够抗冻的话,估摸着早早就死于失温了。

    满洲八旗带了令人震惊的噩耗,靖南王府的大殿上当即便陷入了沉默之中。其实,刚刚接到兵败的消息,他们是有机会撤离广州的。但是这一次的援军是有三千满蒙八旗的,那么多的满蒙八旗生死未卜,他们这些汉军旗的奴才怎么敢先行撤退,结果就拖到了明军围城,想跑拖着那么多家眷也是痴人说梦的了。

    良久之后,耿继茂好生安抚了一番尚之信,又重新振作了一番众人的士气,才暂且散了军议,留给已经接近于狂暴边缘的尚之信以缓冲的时间。只是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却不由得在心里面将清军的阵亡名单里加上了尚可喜、朱马喇和班志富等人的名讳。

    “平南王爷没了、固山额真也没了、还有徐帅和班帅,另外连帅也不知所踪,八成也是不幸了。现在,城里面就剩下了许帅。这时候,或许只能寄希望于马帅和惠州镇能够对老本贼和陈凯起到牵制作用,防止城池过早的被破掉。至于再往后,就只能看洪经略能不能够力挽狂澜了。”

    三万多人的清军主力都完蛋了,现在城里面倒是有四万多所谓的战兵,但是成分几何,他是最清楚的了。然而,他们的对手比四年前的他们更为强大,尤其是当今战局,福建陷落,江西、南赣空虚,广西自保有余、援助不足,当江门兵败的那一刻,他们其实就已经是一脚踏进了棺材。

    寄希望于别人,这本就是最不该去做的。可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耿继茂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城内是一片的愁云惨淡,而城外,城西的李定国的大营里,陈凯在座,督师大学士郭之奇也是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连城璧还在新会料理后路,这边不能没有粤西文官坐镇,于是乎郭之奇便赶了过来。比之陈凯逼走其人的时候,现在的广东已经是十拿九稳了。差的,无非还就是这座广州城何时才能拿下来——毕竟,上一次广州城破,尚可喜和耿继茂是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清军可以拖一年拖着,可是明军却绝计不可能,甚至半年都不行!

    “现今形势一片大好,本官以为,既然尚可喜,以及朱马喇、班志富、徐得功、连得成等逆贼的首级都在手上,不如拉到城下去让守城的藩兵亲眼瞧瞧。到时候,再派使者入城,勒令耿继茂归降,也能使王师少受些损伤。”

    大帐之内,郭之奇侃侃而谈,这确实是损失最小的办法,若是能办成了,甚至不用耿继茂举城归降,只要守城的某个将领动心了,与明军安通款曲,开城投降,那时候明军也可以减少不少的损伤。

    正常情况下确实可以这么做,但是陈凯对此却显得颇为不耐烦:“郭督师说的是正理,但下官不敢苟同。”陈凯并非是专门与其来作对的,只是对于这种办法,或者说是这种处断方式存在着极大的不满情绪。

    对此,郭之奇眉头一皱,可是他却也很清楚,新会攻城战和江门血战,陈凯居功都是可以和李定国并列的,如今明军围城,也还是以李定国和陈凯为主,粤西明军只是辅助罢了。哪怕是不说这些,现在广州光复在即,也确实不是闹矛盾的时候。就像是当初他退避三舍时与连城璧说的那样,这时候,朝廷和皇上正盼着广东收复,正是该当精诚团结的时候,哪怕是陈凯寻衅,只要陈凯的能耐可以为收复广东增一分胜算,他们也要暂且忍下来才是。

    深吸了一口气,郭之奇尽可能平心静气的对陈凯解释道:“陈抚军,王师历经血战,疲惫不堪,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万一强行攻城,城内虏师穷鼠噬猫,伤亡却不提,若是败了,岂不是要前功尽弃?更何况,若是耿继茂能够受抚,一个虏廷的汉人王爷,这对天下的汉官汉将的震动该当何其巨大,不可因小失大啊。”

    苦口婆心的解释着,郭之奇以着督师的身份,自问也算是撇下脸面,只求陈凯能够与其相忍为国。

    看着郭之奇如此,陈凯干脆便直接对其挑明了:“郭督师想要招抚耿继茂,下官可以理解,也明白您的苦心。但是,就下官看来,死的尚可喜和耿继茂,比活的更可以震慑那些不要祖宗的混账,让他们看清楚了为虎作伥的下场。日后,王师收复失地,乃至是北伐中原,有这样的例子在,那些贱骨头知道害怕了,王师才能剩下更多的气力。”

    早知道陈凯是一个狠角色,郭之奇对此心里是有准备的,正准备继续劝下去,哪知道陈凯却直接站起身来,断然拦下了郭之奇的劝说:“殿下,郭督师,这些鞑子都是罪大恶极之徒,哪怕他们当年或有迫不得已,可是这些年下来,他们杀过的人、屠过的城,累累血债,任何对他们的姑息都是对那些枉死者的侮辱。下官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这些重炮从新会运来,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有机会逃脱惩罚的。”

第九十一章 恍如昨夜(中)

    这话说的,就像是“我把裤子都脱了,你就打算给我看这个”的质疑和不满,陈凯的坚决溢于言表。

    对此,原本打算以政治考量来说服陈凯的郭之奇只能寄希望于李定国,毕竟李定国是郡王,是收复广东的主帅,即便是陈凯也是前来赴援的客军,总要给李定国几分面子的。只不过,李定国对此却并不太上心,或者说是更倾向于陈凯的意见。既然如此,他也是无话可说,只得任由陈凯在广州城西展开他的布置。

    “炮队,入夜前全部调到城西北去。”

    城南,是周鹤芝、江美鳌以及陈奇策、李常荣的舰队;城东,那里的粤东明军主力则由左提督柯宸枢负责指挥;城北是两军共同协防的,以李定国的坐营都督靳统武为主,陈凯麾下的前冲镇总兵官周全斌为辅;唯有城西,是以李定国所部为主体,但是陈凯却巴巴的把炮队都运到了这里来,而非是在城东那里施展。

    事实上,不只是陈凯带来的炮队,李定国麾下的都督高恩所部以及其他各部明军手里相对口径稍大一些的火炮全部被陈凯调了过来。

    明军的炮队开始在城西北集结,大体上依旧是早前炮击新会时的规模,倒是多了一些后来在高明和顺德的缴获。各个炮组在准备装填,在他们的前方则有明军的大批辅兵在挖掘陷马沟,而陷马沟前更有明军一支又一支的部队列阵在前,于这个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显得格外的不怀好意。

    片刻之后,闻讯匆匆赶来的耿继茂眺望着远处的明军,手扶在城墙的垛口上,食指无意间触碰到了砖石上细小的裂纹,血色在面上褪去,留下的只是一片死一样的惨白。

    这里是广州城西北,当年清军轰塌广州城的豁口位置!

    一旦想到此处,耿继茂便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腊月的风,在广州这般哪怕是三九天时也有个十来度的所在,对于他这等出自辽东那般苦寒之地的人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此时此刻,寒冷是发自最心底的,因为他很清楚,比之当年,这已经是彻底调换了角色,曾经的刀俎即将沦为鱼肉,下场自是可以预见。

    “调集骑兵,须得把贼寇的炮队端了才行。否则一晚上下来,这城是绝计扛不住的。”

    永历四年年底,清军攻入广州,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随后,藩兵、藩兵家属以及那些包衣奴才进驻,尚耿二藩更是迫不及待的开始营造王府。为了营造王府,尚可喜和耿继茂极力的盘剥广东各府县,搜集良材用以建造,同时以着各种名目搜刮民脂民膏,抢占土地以为王庄。二藩对于各自私人上面的事情自然是骄奢无度,但是修复城墙,就不怎么上心思了,当时用来修缮豁口的材料都是营造王府时淘汰下来的残次品,其中更不乏有直接用豁口那里稍微完整的砖石“再作冯妇”的。

    这样的城墙,无非是表面光鲜,内里则全然就是个笑话。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标准的豆腐渣工程,比之当年被他们轰塌了的城墙尚且不如,更别说城外的火炮,只一眼就已经能够看出来确实比他们当年的还要多。

    命令下达,骑兵迅速集结,由平南藩左翼总兵许尔显亲自带队,便浩浩荡荡的从正西门奔腾而出。

    明军的炮兵阵地位于城西北,清军自正西门杀出便是由南向北展开攻击。战马卷起滚滚尘烟,耿继茂在城头上眺望,只见得许尔显率领着那支骑兵径直的扑向明军包围炮兵阵地的大阵。清军骑兵,明军骑兵一样,说到底都是轻骑兵,以骑射为主,肉搏为辅。面对明军的长枪丛林,他们是没办法硬踹过去的;而与明军对射,步弓、鸟铳也足以让骑弓相形见绌。

    单以骑兵突破战阵,这本就不现实,无非是想要找寻到明军的防御漏洞,由此杀入,设法毁掉明军的炮队而已。可是面对明军如铁桶的防御,饶是许尔显征战数十年也没办法突入其间,反倒是在不断的机动的过程中很是损失了一些骑兵。

    几番突击,皆不见成效。如果能够毁了明军的炮队的话,那么清军损失再多也是值得的;可若是毁不掉,每损失一个骑兵,对于守城都是一份更大的损失。

    迫不得已,许尔显值得带着部队重新返回广州城。这一切,尽皆看在了耿继茂的眼中,等到许尔显回来时,耿继茂已经开始着手沿着曾经的豁口修建内城墙,用以在城墙垮塌后继续展开防御。

    这,绝非是一时半刻可以做下来的。赶回城内,听闻了这项命令,许尔显向耿继茂坦言了时间不够的问题,倒是被命令负责此项工程的金光对此作出了解释来:“许帅,贼寇炮击,就算是城墙塌了,晚上他们也不会攻城的,总要等到天亮。从现在开始,一夜的时间,举火筑城,固若金汤是不可能的,但是修起来一定高度,阻上贼寇一阻还是可以的。”

    只要拼死撑过第一轮的进攻,他们就可以利用城内的包衣和新城那边的民夫来继续加固城池。如此,虽说不是什么治本的办法吧,但也总好过直接被明军轰塌城墙,然后一股脑的冲进来把他们杀光吧。

    许尔显是久经战阵的,对此,只要稍加点上一点,他就能彻底想明白了。既然如此,许尔显也只得带兵回营,暂作休整,为了明日的大战做准备。而金光那边,在李栖凤以及广州城内的其他文官的协助下,迅速的调集了城内的包衣奴才和大批大批的民夫组织修城。

    内城墙修建热火朝天的展开,折腾了一日的耿继茂便回了王府稍作休息。按照他的估量,到了下半夜的时候,他就该上城坐镇了,所以现在就要抓紧时间用饭和休息,那时候才会有更大的精神头儿——毕竟,他还是病人嘛。

    比之当年的杜永和起码还有条水路可以逃窜,耿继茂是连个老鼠洞都没得钻的。回了王府,按部就班的开始休息,没等他的饭吃完了,城外的炮击在夕阳西下之际也正式打响了第一炮,就像是皮鞭一鞭子一鞭子抽在清廷的官吏衙役和将校士卒们身上,逼着他们更加严苛的督促着包衣奴才和民夫们加快速度修建内城墙。

    炮弹自那一门门红夷炮的炮口呼啸而出,重重在轰在城墙上,就像是雷公拿这广州城当做是战鼓,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即便是夜深了也不厌其烦。

    作为雷公的鼓锤,这些红夷炮按照欧洲的标准来看,最小的也有九磅,最大的那一门自然还是陈凯从陆丰双子棱堡上拆下来的那门灵铳的副铳,不过在广东地面上,这门副铳的名气却已经不是正主儿所能够比拟的了。旁的不说,只说那一炮轰塌了新会城墙的段子就已经满天飞了,谣言的版本从封神榜型的上古法宝,到水浒传型的孽龙出世,再到西游记型的过关斩将,已经足够那些说书人说上些年头儿的了。

    一门门的红夷炮,口径各异,炮击的间隔微乎其微。墙砖、女墙乃至是包裹在内的夯土,碎裂、飞溅乃至是随着炮击的进行,小范围的坍塌也在渐渐的延伸开来。

    时隔四载,城西北的大动静再度降临,由于修建内城墙,范围内的藩兵家庭们早已逃得远远的了,等到炮声一起,就连左近的藩兵家庭也纷纷拖家带口的往其他区域的亲戚、朋友家里投奔,唯恐战事一起会殃及池鱼。

    炮击从夕阳西下开始,没到后半夜,那段豆腐渣工程就已经塌了。被人从睡梦中唤醒,耿继茂连忙赶到内城墙那里坐镇,只是等到他赶到时,城墙垮塌,已经有不少的包衣奴才和民夫借着夜色的掩护在惊恐中逃走了,连带着内城墙的修筑速度也大为跳水。

    包衣和民夫跑了,肯定不会躲在附近,但是再抓回来也没那么容易。既然如此,耿继茂连忙下令,把周遭的藩兵家眷,不论是男女老少尽数抓来充数,总要确保内城墙的修筑进度。只是这么一来,原本夜色中低沉的哭泣声再也不需要顾及什么了,哭喊、尖叫,从城西北蔓延开来,距离那里越远,就越是认定了明军已经杀入广州城,成批成批的藩兵家属无处可逃,干脆就躲进了城内的六脉渠,等待他们想象中的明军“封刀”。

    混乱,从下半夜开始就在城内蔓延开来,哭泣、躲藏,伴随着的更有不少深受欺凌的包衣奴才和民夫的抢掠、报复。折腾了一整夜,就连耿继茂派人去弹压也完全弹压不过来。

    到了第二天一早,黎明降临,第一缕曙光洒满大地,同时也撕开了四年前用屠杀、淫掠编织起来的黑幕。

    “禀告殿下、督师、抚军,炮击一夜,广州城西北角已坍塌三十余丈!”

    炮队指挥高恩亲自来报,语气中的兴奋不言而喻,此刻更是趾高气昂的站在李定国、郭之奇以及陈凯三人的面前。

    “好!”

    无需报告,城外的明军在曙光降临的同时也已经注意到了那里巨大的缺口。三十余丈,那便是百米的口子,根本不是可以快速堵上的,尤其是还在明军的炮击弹幕之下,就算是真的有机会做到,在不断的破坏和伤亡面前也难以将其实现。

    很快的,炮击停止,作为主帅,李定国策马于大军阵前,大声下达命令,更有传令兵们拿着从陈凯那里学来的铁皮喇叭将其声音扩大到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程度。

    “四年前,逆贼尚可喜、耿继茂就是在这里轰塌了广州城墙。大喝了一句杀光那些蛮子,他们麾下的禽兽们便冲入广州城。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若非是陈抚军奋力施救,只怕是那七十万广州百姓将无一人幸免!”

    “四年后的今天,大军同样是轰塌了城墙。但是,我们是大明王师,不是那些为虎作伥的禽兽败类,本王与郭督师、陈抚军商议决定,大军入城,所见者,身着藩兵军服者,格杀勿论;持械者,格杀勿论;抵抗者,格杀勿论……严禁奸***杀……至于城内财货,尽归尔等所有!”

    “万胜!”

    “万胜!”

    “万胜!”

    “……”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漫天的战鼓敲响,大军从城西北的方向铺天盖地的杀向广州城。一时间,明军红色的军服就好像是原野上的野火似的,向着已经危如累卵的广州城席卷而去。

    明军的战鼓声敲响,在内城墙那边熬了大半夜的耿继茂也登上了内城墙。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数万的包衣奴才和民夫,乃至是后半夜的藩兵家属们连夜赶工,总算是修出了一条一人高的内城墙。高度、厚度,这些东西全然不能达标,唯一的用途就是明军破城后可以作为屏蔽来阻拦下无法携带太多攻城器械的明军,从城墙内侧对明军实现多角度的射击,仅此而已。

    为此,他们将这片区域的房屋尽数扒了,夷为平地倒也算不上,不过拆成了残垣断壁,明军所能够获得的遮掩也就可以少上许多了。

    值此时,战鼓敲响,清军早已是严阵以待,城墙上站满了清军,只等着明军杀入城中以进行反击。果不出他们所料,城头上很快就传来了明军展开攻城的讯号,只在片刻之后,大队的明军便如潮水般涌入了豁口,最当先便是李定国麾下大将都督郭有名统领的强弩营。

    明军入城,耿继茂在内城墙上也竖起了靖南王府的藩王大旗,清军见状,士气大振,无不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这边如此,豁口那边,强弩营占据豁口,手持弩机、弓箭以及鸟铳的明军毫不犹豫的便开始瞄准,射杀所看到的每一个清军。

    豁口两侧的城头上,清军被迅速扫清,明军开始沿着豁口的斜坡向上攀登。与此同时,更多的明军赶到了豁口,强弩营作为先锋当前入城,依旧是弩机、弓箭、鸟铳开道,饶是那绵延的内城墙确实吓了他们一跳,但是这些曾在江门与八旗军血战过的明军亦是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见得清军有备,竟无有丝毫的露怯,反倒是在前进的过程中寻找着屏障,同时更加积极的展开进攻。

    结阵踏上豁口的明军在进入其间后迅速的转化为小队流入那些没有来得及彻底拆光的残垣断壁之中,积极的对内城墙上的清军展开压制射击。

    耿继茂的身前,王府侍卫的盾牌将其护得是一个严严实实的,但是此间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享受到这等待遇。不断的有清军从内城墙上中箭摔落,真实、血腥的战争场面将那些临时强征来,从未上过阵的老朽和少年们看得战术动作很快就忘了个精光,只是盲目的射击着,借此发泄恐惧罢了。

    内城墙上的密密麻麻很快就被强弩营压得喘不过气来,未及片刻,明军冲上豁口的斜坡,手持着刀盾、长枪的明军呐喊着冲向那些城头的清军,只待几声惨叫,城头上的清军竟不约而同的惊声尖叫着开始逃窜,顾头不顾腚的将城防丢给了明军。

    “败了,败了,快跑啊!”

    城上三万多的清军,分配到西、北、东三面,每一方面也有万人之众。奈何,战争从来不是数人数那么简单的,这些被强征来的藩兵家属们大多是从未上过阵的,有的是刚刚长起来的少年郎,有的则是家里有兄弟从军,他们便在家中务农的农家汉,只有极少数的老迈曾经上过战场,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样的清军,对于伤亡的承受能力比之那些寻常义军也强不到哪去,远远地射击还勉强可以做到,当肉搏战爆发,明军当着他们的面儿将他们身边的熟识杀死,恐惧当即便将他们淹没。

    军溃,如山倒!

    溃败的恐惧犹如传染病一般迅速的传播开来,城头上的惊声尖叫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只在顷刻间,远比城头更矮的内城墙上,那些承受着更多的射击的清军的士气陡然间别跌到了谷底,本就已经盲目射击的清军们多数只在听到那第一声尖叫的瞬间就是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便是一如城头上那些做了数日的袍泽们,溃败的叫喊传遍,人则纷纷的从城梯上往下逃去,甚至直接从墙上跳下去的也是大有人在。

    王府的侍卫和督战队开始极力弹压,但是面对恐惧的人潮,他们不光是无济于事,更多的反倒是被那些慌不择路的清军所裹挟。也有一些,极力尽着职责,但是很快就被带倒、践踏、甚至是活生生的踩死。

    大势不可逆转,拼尽全力修起来的内城墙守了不到一刻钟就全军溃败了。明军纷纷冲到墙边,试图将其推到,也有干脆直接爬上了墙来。

    为王府侍卫们死死的护着逃下了内城墙,战马已经被一抢而空,耿继茂任由侍卫架着向城内跑去。回过头去,看着堤坝垮塌、洪流涌入,一切的一切,只化作了一句:

    “完了,完了!”

第九十二章 恍如昨夜(下)

    兵败,诚如是山崩地裂般无法遏止。

    清军重兵布防的西面豁口只在短短的一刻钟就突然崩溃,明军趁势杀入,轻而易举的就翻过了只有一人高的内城墙。同时,利用梁木等随手可见的工具,内城墙也很快就被洞穿出了一个又一个口子来,更多的明军更为顺畅的涌入其间。

    入城的各部都有着各自的任务,有的是负责攻占标志性建筑,比如平南、靖南王府,比如城北的镇海楼和城南的永丰仓,比如城内的各级衙门,再比如各处城门以及城中的拱北楼等处。凭借着这些要点,便可以将整个广州城控制在手。至于其他的,才是清剿各坊巷的清军余孽。

    四年前清军占领广州之后,杀光了本地的百姓,将占地面积巨大的旧城区据为己有。平南、靖南两藩的藩兵以及他们的家属、包衣奴才们占据了整个旧城区,虽未有满城之名,却有满城之实。而清廷的地方官府,则全部都被赶紧了狭窄的新城区,如今城内非王府直属的那些平民百姓,能够入城的也都是生活在那里。

    明军从城西北杀入,现找带路党不怎么保险,所幸当年陈凯救出了大批的百姓,明军各部都分到了向导,有着那些向导凭着记忆带路,各部明军便按照计划奔向了各自负责的区域。

    尖叫声、喝骂声、哭喊声便在城西北此起彼伏,并且迅速的向周边区域蔓延开来。广州西城,距离光孝寺和西城墙都不算远的那处金玉巷,这里算得上是自城西北豁口至西城门的必经之路,虽说也不过是诸多的必经之路中的一个罢了,但却还是有一队手持着明晃晃的兵刃的明军在向导的带领下径直的奔着此处而来。

    “这里就是金玉巷,卑职的亲舅舅一家当年就住在这里。”

    向导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他舅舅家在此,他家其实距离这里也不算远,就在光孝寺的另一侧。两家联姻,关系从来都是极好的,可是等到了城破,他们一家极力往南逃去之际,他舅舅一家却是故土难离,不舍得这份家业,结果到了潮州才得到消息,说是清军在那里进行了大屠杀,留在城里的百姓都死绝了。想来,他舅舅那一家子,大概也是不幸了。

    这一队明军是李定国麾下武英营都督廖鱼标的部队,这支部队在江门之战中力抗清军,功绩卓著,所以破了这广州城后,分到的任务也比较轻松,油水也比较多,那就是清剿城西一片区域的清军余孽。

    在新会时,他们就听过太多广州大屠杀中的离散故事,听得那舅舅二字,见得向导面上有些苦痛和愤怒,便知道大致是怎么回事了。闻言,带队的军官拍了拍向导的胳膊,表示大军入城,就是为了替那些遇难百姓报仇的。

    “将军言之有理,陈老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冲入了金玉巷,头几个院子都是大敞四开着,一看就是因为城西北的战事而逃得精光了,分出人手进去转了转,也没有发现什么人,正好向导带队,来到了一处大门进逼的所在。

    “将军,这就是我舅舅以前的家。”

    “好,那就从这开始,撞门!”

    ………………

    光孝寺以西的一个小巷子里,平南王府的一个分得拨库什左手提着刀,咬紧牙关,踉踉跄跄的向着西逃去。

    他,并非是左撇子,只缘右手在方才的战斗中被齐腕斩落,才不得不如此的。此刻,手腕的切口已经用布绑好了。布是从另一个战死藩兵的衣甲上扯下来的,那是个靖南藩的藩兵,汉军正黄旗,只是到了这时候,那衣甲上的黄色已经被鲜血侵蚀得剩不下什么了。

    半个月前,他随军出征,大军兵败江门,他便跟随许尔显逃了回来。作为幸存者,他是幸运的,但是这份幸运随着明军围城也很快就用光了。当明军冲入城中,耿继茂被溃兵裹挟而逃,许尔显带着他们想要反冲一波,却很快就死在了明军的乱枪之下。一起逃回来的两个手下,一个征战多年的老兵,和一个在五年前才刚刚成为旗丁,补进来的新兵都死在了那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混战之中。唯独是他,活是活了下来,却也只剩下这半条命了,心心念念就是尽快逃回家中,设法保全一家人的性命。

    跌跌撞撞的向西逃窜,在此生活了四载,他利用对于地形的熟悉,躲过了两波明军的追捕。很快的,逃到了金玉巷,他的家便在这里。

    八旗既是军事单位,也是民政的组织单位,在辽东时如此,入了关,北京城里面也是八旗分片聚居,拱卫皇城的格局。放在他们这里,也是同样的道理,无非是一城两王,外加上还有那些没有入旗的新藩兵们,分片上不似京城里那么严丝合缝。但是,他们这个牛录确实还都是分在了这一片区域,而他麾下的一众藩兵也都是聚居在一个巷子里面。

    拼死逃了回来,所见之处,那些精致的院落基本上都是大敞四开着,也不知道是住在那里的藩兵家属们逃亡时忘了关的,还是被明军强行破开的。

    行在巷子里,地上多是随意丢弃的家伙什,从锅碗瓢盆,到布匹铜钱,丢得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让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年在登州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个普通的辽民,跟着那些叛乱的东江军一起抢劫登州百姓。等到孔有德们扛不住了,逃之夭夭,唯恐报复,他也不敢在那里继续待下去了,只得浮海返回东江,投了当时还只是广鹿岛副将的尚可喜。

    回想起当年,从那时开始,跟着清军历次作战、屠戮,在脑海里如幻灯片一般回顾。是失血过多导致的大脑供血量不足,还是触景生情以致的神思恍惚,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眼前的金玉巷,在四年前也是带队屠了的,似乎当年刚刚杀进巷子是看到的大致也是这般。

    一路气喘吁吁的逃到家门口,那座精致的院落依旧如故,似乎对于这四年来的城头变幻大王旗没有丝毫的诧异。但是,大门与他临走时却显然是被人从外面强行破开的,未及他站定了,一声女子的尖叫更是让他的心登时便坠入谷底。

    ………………

    成功的撞开了大门,明军一拥而入,宅院内很快便响起了哭喊和尖叫。

    “持械者,格杀勿论!”

    暴喝响起,前院的那几个包衣奴才当即便丢下了手里的棍棒,跪地请降,并且大声申明他们的包衣身份,力争让明军了解,他们同样是被满清奴役、压迫的可怜人,以期得到宽容。

    分了两个明军将他们捆绑起来,一个连着一个,以备搜刮完了之后带出去献俘。其他的明军则分散开来,踹开了一间间的房门,将其中的藩兵家属们一个个的赶出来,同时将所见的每一件值钱的物事都搜罗一空。

    向导对此间很是熟悉,指点着明军以宅院的布局,那军官便带着部下们一间间的冲进去。军官进了家主的卧房,那里肯定有不少物事,于是乎向导便带着一个什长连同几个明军破开了另一间房门。

    明军一股脑的冲了进去,这里却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向导以前来过这里,因为这里曾经是他舅舅的小女儿,也就是他的小表妹曾经居住过的。不过男女有别,记得唯一一次进来,还是他的小表妹与他的一个同窗好友两家订了亲事,女孩子脸皮薄儿,偷偷的向他了解未来夫婿的情况,几乎是羞得无地自容了。

    然而,时隔四年,这里已经是另一个女子的闺房了。冲进房间,没看到人,摸了摸梳妆台,上面没有灰,估摸着很可能是和父母兄弟姊妹什么的躲在一起了。

    冲进来的明军还是第一次进女子的闺房,好似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这个翻翻梳妆台,那个找找衣服柜子,更有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了个绣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肚兜儿,几个没见过世面的童男竟玩闹着争抢了起来。

    这边争吵着,什长的注意力却从梳妆台上的首饰转移到了那床上。走到近前,用刀子挑开被子,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把扯开了垂在床前的单子,随后更是一把便从床底下拽出来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家。

    “妈的,还藏着个鞑子小娘皮!”

    被什长一把拽了出来,那姑娘当即便叫出声来,连带着泪水涌出眼眶,整个人也在畏畏缩缩的向后躲着,只是无奈一条胳膊被人家攥在手里,又能逃得到哪去?

    兀自挣扎着,那什长腾起了一脸的愤恨,直接那女子惯在了床上,随后竟当着众人的面儿,直接骑了上去,一边扇那女子的耳光,一边撕扯她的衣衫,乍看上去到有几分奸淫的味道,可是仔细看去,却更像是在发泄压抑多年的仇恨,而非单纯的欲望。

    除了向导,那几个明军多也知道,这什长是李定国击杀尼堪后才从军的。据与他一同来投的另一个汉子的说法,当时八旗军过境,一家人都被清军杀良冒功了,等他赶回去时,村里的男丁无论老幼都没了首级,而他媳妇和妹妹则赤身裸体的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

    什长殴打着、撕扯着,直看得众人纷纷停下了玩闹,目瞪口呆的看着床上的那一男一女,心中却难以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

    女子哭叫着,什长的发泄却还远远没有结束,或者说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值此时,似乎是听到了此间的尖叫声,带队的军官循着声音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随后大步上前,一把便将那什长给拽了下来。

    “你是缺心眼儿啊,殿下说了,严禁奸淫,你听不懂是吗?”什长从床上摔了下来,狠狠的跌了一跤,然后站起身来,竟还要扑上床去,结果被军官一把拉住了脖领子:“这些货色,拉回去了,不是进女营,就是没入官府为奴,到时候想玩有的是机会,何必现在急于一时,干犯军法来着?!”

    清军过境,尤其是在交战的省份,从来都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军官能够体谅什长的心情,但是李定国自出滇抗清以来一直是极为重视军纪的,严禁奸淫的训诫声犹在耳,这边还敢顶风作案,饶是他要关照手下人,也不在这样的事情上。

    二人争执着,向导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却是一言未发,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可是就在这当口,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披头散发,双手紧握着一把剪刀便冲了进来,眼看着床上的女子拼命攥着衣服,蜷缩在床脚,哇的一声便冲了上来。

    接下来,没等旁人出手,那向导拔刀在手,一声暴喝响起,只一刀就将那妇人砍倒在地,只看得众人无不是为之一愣。但是那声“抵抗者,格杀勿论”的暴喝却似乎给那什长提了醒似的,但见那什长抢过了刀,冲上去便一刀一刀发了疯似的砍在那妇人的身上,眼见着便是不活了。

    争执,很快就结束了。军官指挥着将那女子绑了起来,同时将那已经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妇人的尸首也一并抬出去。而此时,那个已经有些精神恍惚的女子看清楚了妇人,一声尖叫响起,紧接着,这一生一死刚刚被拉到前院,只听得那里负责看守的几个明军便喝骂出口。

    “狗鞑子,爷爷正缺你的首级记功呢!”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分得拨库什。听到尖叫,他想也没想的便冲了进来。一眼看去,前院里,几具家中男丁的尸首扔在那里,包衣奴才和一并家人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一个看守的明军一脚踹在了管家的身上,引得其他明军哈哈大笑。而此时,他的正妻和女儿被几个明军从后院弄了出来,一个已经是被乱刀砍死,而另一个则衣衫不整,不需要去猜便能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暴怒,在这个正该从心底涌出的时刻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有的竟只是无尽的悲凉。分得拨库什看着眼前的一切,时间仿佛都已经停滞似的,脑海里跳动的全是四年前他带队屠这个院子时的一幕又一幕,归根到底,最后只化作了一句“报应啊”,左手一松,刀应声而落。

    “殿下及陈抚军有令,身穿藩兵军服者,格杀勿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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