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意义
苦战一日,又是一个傍晚的军议,耿继茂拿着皮鞭,愤怒的抽打着那几个带队扑城的军官。如连得成、徐得功这般的藩兵大帅,一个个的默然无语;如黄应杰、张道瀛这样的绿营军官,则战战兢兢的不敢发出任何响动,以免被这位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小王爷注意到。
清军高昂的士气、藩兵对自身战力的高估,等等等等,使得这支清军对伤亡的忍耐能力较之从军多则三五载、少则一两年的粤东明军士卒们要强上太多。
奈何,也恰恰正是源于这份对伤亡的承受能力,使得他们在这座堡垒面前付出了更为巨大的伤亡——此番出兵,耿继茂本打算是借此直接杀入潮州的,为了在面对假象的对手郑成功时胜算更高,他干脆抽调了靖南王府的大半藩兵,超过七千大军出征,辅以这两支绿营兵以及北面的郝尚久。这一次进攻北堡,哪怕是兵力不宜扩展,前前后后的却也使用了将近四千战兵,最后却在坚城铁壁之下碰的头破血流,付出了不下八百的阵亡以及大量的轻重伤。
这些,可都是他爹留给他安身立命的靖南王府藩兵,而非是那些狗一般低贱的绿营废物!
耿继茂暴跳如雷,不光是伤亡,更重要的还是他身为堂堂的满清王爷,居然败在了这么一座小小的堡垒面前。如此羞辱,又如何能够让他咽得下这口气?
“把这几个废物都给本王爷拉出去砍了!”
“王爷,大战之际,斩杀大将,不祥啊。依末将之见,杖责、罚银,叫他们戴罪立功,他们也必会知耻而后勇。”
“徐帅所言甚是,还望王爷三思。”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
几个一众军官求情,耿继茂本就不如他爹对于这支军队的掌控能力,如徐得功、连得成这样的大帅,既然是他父亲的亲信,对他也是忠心耿耿,自然也不好驳了情面。况且,这几个军官还都是在汉军旗里在号的,他这么贸贸然的杀了旗人军官,会否引起清廷的不满又是一个问题。既然如此,干脆便借着劝说,让人拉下去打上一顿了事。
军官们千恩万谢的被拉了下去,接下来无非是棍棒加身的惨叫。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耿继茂自然也不会就此了事了,干脆又向在场的众将问及相应对的对策,奈何明军的堡垒实在超脱了他们的经验之外,好半晌,才有一个声音怯怯的说了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出来。
………………
“经此惨败,鞑子退兵,近几日便不会再行发动攻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耿继茂那个龟孙子应该会派人回广州去调集红夷炮了,就是他们轰塌广州城墙的那几十门红夷炮!”
遇坚城难破,则运红夷炮轰之,这是清军已经成为模式化的用兵习惯。这本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在场的众将无不表示赞同。不过有一个问题在于,红夷炮威力是大,但是重量也不轻,从广州运来,怕是又会像是当初进攻广州时从南赣运来那般,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不可。而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了,几个月之后,就算是两三个月,那也到了六七月的盛夏季节。到了那时候,生在辽东、长在辽东的那些藩兵精锐,只怕是连屋子都舍不得出了,更别说是打仗了。
“等鞑子舍得出屋子了,弄不好又是到冬天了。到时候,总制设计的这座陆丰双子棱堡只怕还要更加坚固、复杂。鞑子再想攻破,还得是痴人说梦!”
陆丰双子棱堡是陈凯为这两座堡垒命名的合称,单个来说就是北堡和南堡。棱堡建筑,源于欧陆,其实质就是把城塞从一个凸多边形变成一个凹多边形,这样的改进,使得无论进攻城堡的任何一点,都会使攻击方暴露给超过一个的棱堡面,防守方可以使用交叉火力进行多重打击。
火药时代来临前,无论欧陆,还是中国,都会把城墙、堡垒修得高耸非常,为的就是防止攻城一方的士卒快速攀爬上城墙,对守军造成威胁。其实如中国的马面堡、瓮城,其存在也兼顾了多角度攻击攻城者的作用。但是火器时代带来之后,由于守军火炮的巨大后坐力对墙体是存在着破坏性的,所以堡垒的高度在降低;而攻击一方的火炮则可以直接对正面的墙体造成威胁,所以就出现了更多的改变,使得堡垒的形制与之从前变得越来越不一样。
即便是在棱堡的诞生地欧陆,绝大多数时代,围攻棱堡都被欧洲军人们视作是一项令人绝望的工作。
在法国元帅沃邦用事之前,欧洲军队对于棱堡往往只能选择围困,寄希望于耗干净守军的粮草或是斗志之后,逼着守军自行开城投降,而非是强攻。这位沃邦元帅不光是进攻棱堡的专家,更是建造更为复杂和坚固的棱堡的奇才,他修建的沃邦棱堡闻名于世,使得法国在近代战争前中期总是有着较为有利的防御环境。
事实上,陈凯设计的陆丰双子棱堡,论及复杂和坚固程度依旧没办法和沃邦棱堡相比。他仅仅是按照记忆绘图,然后根据凹多边形的原理进行修改,其中依旧有着大量的设计盲点存在。这对棱堡也恰恰如柯宸梅所说的那般,依旧有着进一步强化的余地。
“等到了冬天,弄不好耿继茂就舍不得广州的温柔乡了,到时候咱们费力气加固,反倒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也说不定呢。”
调笑一番,众将也不由得为这般乐观的情绪所感染。不过陈凯并非是盲目乐观,棱堡对于明军和清军而言都是新鲜事物,历史上明军第一次攻陷棱堡是郑成功收复台湾,而清军则是雅克萨之战。二者有志一同的都是选择了围困来逼迫守军投降,郑成功的手段更加多样化,但也依旧无法脱了这个范畴。
现在棱堡提早了最少十多年出现在中国战场上,会否有人琢磨出更多的办法来,其实陈凯也没办法预料。但是就着广州清军的这些人物,透过历史,陈凯实在看不出哪一位有着使用旁的方法攻陷棱堡的潜质。更何况,这两座棱堡本就是互为犄角,且背后是明军控制的螺河,有浮桥连接东西,清军就算是想要围困也是完全做不到的。
“现在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尚可喜派人去法国把沃邦绑来。不对,现在才十九岁的沃邦,估计就算是来了,一时半刻也折腾不出平行攻城法来。更何况,尚可喜现在怕是连法兰西到底能不能吃都未必知道吧?”
凭借着棱堡消耗了大量的清军,无论是绿营,还是藩兵,妄想靠着冷兵器攻陷这等火器时代的防御工事,实在是痴人说梦。
斩首,比之清军统计的伤亡要少上许多,因为很多清军的脑袋都已经被铅弹、炮弹打烂了,根本没办法辨别。但是两战下来,直接杀伤在一千五百左右,轻重伤更是不下四千,这个数字也是很保守的估计。
对于清军的庞大基数,这算不得伤筋动骨,但是兵力劣势的明军守住了防线,确保了后方的安全,己方伤亡加在一起能有个三十、五十,还是一百这般的微乎其微,却是值得庆贺和大肆宣扬的。
庆功宴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尚未入夜,陈凯却带着一众将帅出了北堡的大门,凭梯子下到了那片修罗场。
明军的辅兵正在打扫战场,清军的武器会收敛走,回炉重铸,因为陈凯的眼里只有标准化这三个大字;清军的衣服会被扒下来,好一些的扔给苦力穿,不好的做成沙袋、土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的上;清军的尸身,脑袋用来记功,其他部分则直接扔进螺河,顺着河流飘向大海,至于入土为安,没那工夫,暴尸荒野,陈凯也没兴趣弄出什么瘟疫出来。
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步入其间,官靴很快就沾染上了与泥土混为一体的血泥。陈凯对此毫不介意,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曾经的护城河畔,在那里,清军残破的尸骸与破烂的攻城器械绘成了一副破败的画卷。
如此景象,配上此刻的夕阳西下,别有一番引人赋诗的意境。只是陈凯,行到此处,却还是被护城河填出的平坦上,一支孤零零的从土中兀自伸出的左臂所吸引。
“诸君,如果我们不能实现驱除鞑虏,光复汉家天下的伟大事业,这样的悲剧就会继续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华夏故土上上演。一百年、两百年,或许还要更久,会有更多无辜良善死于鞑子的凶残暴虐。而另一些人,在鞑子制造的恐怖氛围下则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禽兽,就像是我们今天面对的汉军旗人,当年辽事未起之时,又有几人不曾是老实本分的良家子……”
“夷狄窃取华夏,不光是覆灭了一个汉家王朝那么简单,他们的存在势必将会毁坏,甚至是覆灭我们传承数千载的伟大文明……”
“今时今日,我们或许杀不了太多的鞑子,没办法彻底歼灭掉靖南藩的藩兵,没办法对他们造成打断脊梁的杀伤,这乃是由于敌强我弱的现实。作为处于严重劣势的一方,战略决定战术,我军在广东战场上暂且只能采取守势。但是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不谈将来,只说现在,有了我们在广东战场上的坚守,国姓就可以在闽南战场上心无旁骛的与鞑子厮杀,而福建的袍泽们也必将会以更多的鞑子的性命来将我们的那一份补回来!”
第九十章 江东桥之战
永历六年正月初十,郑成功统领大军北上长泰县,试图形成对漳州府的光关门打狗之势。
郑成功的意图很是明显,漳州守军也同样明白。到了正月十七,大军抵近西溪地方,坐困漳州府城的王进、王之纲、陈尚智等部清军集结数千兵马来战,明军大军尚未集结,只得以亲丁镇及礼武营迎战。
明军兵力只有清军不到半数,初战不利。甘辉奋身临阵,身中二箭,陈俸继进,被伤四箭,已有败退之象。
值此时,大督阵王孔严督官兵奋勇前进,退却即斩,枭首亲丁镇前锋营营将陈震、总班曾猛。明军军法森严,将士迫不得已,返身死战,总算是抗住了清军的攻势。战局陷入胶着,随后,亲丁镇副将欧斌率骑兵直冲清军大阵,阵斩骑将二员,清军旋即溃败,溺死者不计其数。因功,郑成功改礼武营为礼武镇,营将陈俸为总兵官。
西溪一战,明军以少胜多,击溃漳州清军。大军继续前进,数日后,清军再行集结数千兵马,为戎旗镇击破。
大军抵近,郑成功扎营于长泰县城东门外之石高山,制造云梯及攻城器械,各镇亦是将县城团团围困。明军在闽南的连战连胜鼓舞了地方抗清运动,兵部职方司主事陈韵率数千义军来附,郑成功将其编入张名振的水师前军。
抵近县城,守军不降,明军攻打数次,奈何城坚始终无有寸进。至二月初二,严令攻城,游兵营营将吴世珍身先士卒,奋勇登城,中炮阵亡。郑成功以黄元管游兵营。同时意识到强攻并非上策,遂移驻北门高埠处,挖掘地道,谋以放崩法破城。
所谓放崩法,其实就是掘进爆破。挖掘地道至城墙下放,埋放火药,封死坑洞,以火药爆炸的威力实现对城墙的破坏。
三月初四,郑成功接到军情报告,称浙闽总督陈锦统浙闽督标等马步数万来援,抵近同安县城驻扎。强敌抵近,郑成功只得下令爆破,计划若城破则入城,若不破则打援。结果,三月初七一早,点燃火药,岂料地道未及城墙,仅仅是在城外炸出了一个巨坑而已。于是在当日,郑成功便亲率大军移驻江东桥,拦截陈锦大军。
江东桥原名虎渡桥,修建于南宋绍熙年间,后屡毁屡修,至明嘉靖年间,新桥修成,“石梁长八十尺,宽、厚各五尺,酾水一十五道,一道三梁,疏之以广其道,以板石横弥其缝,广二十尺,长二千尺。”这座桥“上重下坚,相安以固。涨不能没,湍不能怒,火不能热,飓不能倾”。实是建桥史上的奇迹,为后世称之为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梁桥。
此桥位于九龙江北溪下游,素来是连同漳泉的交通要道。陈锦统领大军赴援,自然也是要就此通过。
经历了去年的磁灶、钱山、小盈岭三败,以及今年漳浦、海澄两县反正以及漳州清军的两次败绩,福建战局已经出现了逆转。陈锦来势汹汹,不光是调集了包括浙闽督标在内的大批浙江、福建清军,更是檄召汀州清军南下,同时以郑彩旧将蔡兴、章云飞水师出泉州,进攻中左所。
由于潮州尚在明军之手,所以陈锦并没有能够如历史上那般调集潮州清军东进,但是早前广东清军已经发动了对潮州的攻势,如黄应杰、张道瀛所部绿营在此时依旧对明军的螺河防线持续进攻。
对此,郑成功遣中权镇总兵官黄兴督陈尧策的护卫中镇和黄梧的英兵营屯扎南靖、平和一线,防备汀州绿营;遣护卫前镇总兵官黄大振率所部兵马同水师后军平夷侯周鹤芝、水师右军闽安侯周瑞等部拦截福建清军水师;并且派遣陈六御的北镇及信武营协守海澄。
确保了外围各要点的守御,郑成功凭地势,以右先锋镇总兵官黄廷督左冲镇、奇兵镇埋伏于后,以绝漳州清军夹击;以戎旗镇、左先锋镇、亲丁镇、礼武镇、援剿左镇、前锋镇、正兵营等部当道扎营;以援剿中镇埋伏树林,以为各镇援应;以援剿右镇埋伏深青桥、鸿渐尾一带,截其归路。
按照郑成功的布置,各镇前附山、后背水,并且领水师返回,自绝后路,效法淮阴侯背水列阵之法。同时传令全军,此战照大敌赏罚格。另外许督阵、监营以副将以下退却者当场枭示,统领总镇退却者捆解军前枭示之权,摆明了就是要在此与陈锦决一死战!
三月初十,陈锦大军抵近,扎营于牛蹄山。此处距离江东桥尚有五里之遥,明军先行扎营,已经将清军入援漳州的道路拦腰截断,并且占据了地利。
漳州府消息断绝,陈锦不敢在此滞留过久,至三月十三中午,亲率大军而来。清军抵近,探马见明军各镇营盘寂然不动,主力未敢轻进。直至抵近正兵营处,方发动进攻,以兵强攻营盘。
清军已动,郑成功当即下令,各镇蜂拥而出。清军分头迎敌,一时间混战当场,难以分出胜负。于是郑成功亲率戎旗镇向清军发起猛攻,清军不敌,少却。随后,礼武镇、亲丁镇、右先锋镇、左先锋镇、援剿左镇等部齐出,奋勇厮杀。同时,郝文兴率援剿中镇自树林杀出,直捣其中,清军败退。
明军乘胜追击,一路直抵清军牛蹄山大营,各镇齐集,继续追杀,清军再败,陈锦尽弃其衣甲辎重,奔命而走。至入夜时分,陈锦又遭黄山所部伏兵追杀,仓皇而退,仅以身免。
是役,清军尸横遍野,几近全军覆没,所获衣甲辎重不计其数。按照大敌升赏有差,郑成功以礼武镇陈俸、亲丁镇甘辉、右先锋镇黄廷、援剿右镇黄山等为首功。升黄山为前提督、甘辉为中提督、黄山为右提督,每提督下设左右两镇。另以右先锋镇副将廖敬管右先锋镇、以亲丁镇副将欧斌管亲丁镇、以援剿右镇副将余新管援剿右镇,正兵营改为正兵镇,营将陈埙升总兵官。
升赏过后,杀猪宰羊,以庆此大胜。
第九十一章 质变时刻(上)
明军在江东桥大败清军的消息迅速传开,长泰守将及知县闻之丧胆,连忙弃城而走。城内士绅、百姓迎明军入城,至此长泰县城光复。
大战过后,大军急需休整。休整之际,郑成功以二十八星宿为名,设二十八营,以为诸镇后劲。半月后,大军休整完毕,二十八营亦是组建完成,大军转而向西,很快便将漳州府城团团围困。
漳州府城位于海澄县西北、长泰县西南、南靖县以东的龙溪县城,周两千余丈,砌石筑城,女墙、敌台、望楼、谯楼、护城河等防御建筑一应俱全。
隆庆开海,早已成为海贸中心的月港毗邻漳州府城,在其辐射带动之下,漳州城经济繁荣,成为“百工鳞集”、“机杼炉锤”交响的商业和手工业城市。此处经济繁荣,促进了城市化进程,城内有“九街十三巷”之说,数万百姓常年居住于此,为这座城市的繁华提供人力资源和消费。
郑成功包围了城池,但是出了奇的,这一次却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也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挖掘挖掘地道,继续使用那放崩法破城。反倒是派了信使返回中左所,而管中左所地方事的忠振伯洪旭和管军器局事的参军冯澄世也连忙组织人手,很快的,合适的船舶起航,缓缓的驶入九龙江,并且在一个重兵把守的地方将郑成功特意要来的物事搬运下来。
十日后,在重兵保护之下,吆喝着号子,辅兵们竭尽全力的将五门巨大的火炮运到了漳州城外。
火炮是铜制的,个头巨大,口径也实在不小。最为难得的是,这五门火炮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上面那些毫无意义的划痕都是一般无二的。
抚摸着铜炮的炮身,郑成功的面上流露出了几年前他曾经在他的四叔郑鸿逵的面上看到过的色授魂与。不过这一次,身边的众将无有一人对此表示出丝毫的诧异,反倒是一个个的显得很是跃跃欲试。
“去年年底,竟成凭两门副铳轰塌了碣石卫城的城墙。今天,我军坐拥灵铳及四门副铳,便好好的给漳州城里的鞑子一个教训!”
………………
三月,陈锦兵败江东桥,一路潜逃返回同安县。唯恐同安守军有异心,陈锦干脆带着亲信扎营于同安城外,继续收敛溃兵,同时调集更多的援兵前来为漳州城解围。
陈锦,表字天章,辽西锦州人士。与其他辽西将门世家的成员一样,他同样是在天启年间那段辽东烽火连天而辽西却连战事的边儿都沾不到的时期一步步随着关宁军的组建和扩建晋升而起。至崇祯年间,随着大凌河城的修建,他已经被任命为大凌河都司之职。
大凌河之战后,陈锦降清,予世职牛录章京,加半个前程。汉军旗制定,授牛录额真。接下来,清军入关,先是为登莱巡抚,镇压山东抗清起义;随后升操江总督,作为洪承畴的副手坐镇江南;而后改浙闽总督,负责浙江、福建两省的军政事务。
出任浙闽总督以来,陈锦多次与包括郑成功、郑彩、郑鸿逵以及鲁监国系统在内的明军和各地的抗清义军作战。他组织的永历二年大举援闽和永历四年、永历五年针对四明山、舟山的攻势,更是一步步的摧毁了以鲁监国朱以海为首的浙江明军,并且一劳永逸的镇压了浙江本地的大规模抗清起义。
论能力,陈锦在清初的督抚中也算得上是出挑的了。奈何这些年他将更多的精力都用在了镇压对清廷的江浙统治威胁更大的鲁监国上面,等到他完成对浙江大规模抗清运动的镇压,再回过头关注福建的时候,郑成功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比鲁监国更加棘手的对手,而且在陈凯的帮助下,如今的郑成功比历史上更加强大。
江东桥一败,凭一己之力镇压福建明军的打算化为泡影。福建本地清军,能够调用的部队本就不多,如抚标、提标这样的部队在去年都曾遭逢过惨败,战斗力尚且还未恢复;如右路镇标,更是在去年被明军尽数歼灭,从右路总兵施福,到下面的伙夫,全部都是重新建制的;至于左路镇标,更是尚且被明军围困在了漳州府城里面,自顾不暇。
浙江那边,倒还有些精锐部队,但大多也是鞭长莫及。最近的,金华总兵马进宝的部队,在年初时则被调去了江西协助江西清军镇压盘踞武夷山的江西明军。
为了保持对明军的军事压力,也为了给予漳州守军以信心,陈锦连忙调来了福建提督杨名高和福建右路总兵施福的部队。这一个月过去了,两支清军早已抵达同安县境内驻扎,但是巡视过后,陈锦更感压力巨大,因为这两支军队的状况都不怎么好,尤其是施福的右路镇标,严重缺乏有经验的军官和老兵,他本就是武将出身,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现在能指望的,就是漳州官军能够守住城池,坚持到调用杭州驻防八旗的命令抵达杭州,坚持到八旗军南下福建……”
脑海中如是想着,陈锦也知道这也并非是一朝一夕所能够做到的。并非是从闽南到杭州,陈锦虽为总督,但是调用杭州驻防八旗这样的八旗军,哪怕是汉军旗组成的八旗军,也并非是他能够一个人说了算的。通过朝廷那边,是不可避免的,这一来一回便需要大量的时间。而杭州驻防八旗的八旗军基本上都是来自于辽东,让他们大夏天的跑到福建作战,战斗力必然会受到影响,只怕最快也是要九、十月份才能进入福建战场。
九、十月份,听起来似乎不远,但是现在不过才四月而已,最起码还有五个月的时间。而这么长的时间,可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天知道王进、王之纲以及陈尚智那几个家伙能否守住城池、天知道那个郑成功会否找到攻破漳州府城的办法、天知道那个叫陈凯的家伙会否又跳出来掺和一把!
事态的发展全然在于旁人,尤其是在于对手的抉择,而他却只能在这里干看着。无力感袭来,陈锦胸中的郁郁更甚,就连那面上也渐渐的爬满了愁苦之色。
然而,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个时候,一骑快马飞奔入营,臂上还插着一根利箭的清军骑兵滚鞍落马,只在外间的军官稍加盘问后,便匆匆忙忙的送抵到了他的大帐,并且报知了他一个最不愿意听到消息。
“漳州府城,这么就,没了?”
第九十二章 质变时刻(下)
大帐内,信使泣血哭诉,如实的诉说着漳州府城被明军攻陷的全过程。而这一幕,更是伴随着信使的诉说,浮现于久经战阵的陈锦的脑海之中。
五门巨大的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约莫二十来斤重即便是落地都要砸烂脚面的黑黝黝的炮弹在火药爆炸的巨大动能的推动下呼啸而来,径直的轰在了漳州城的城墙上。
外包的砖石、护墙、垛口在巨力之下碎裂、崩飞,坚硬、锐利的石子飞溅着,打得城上守军头破血流、狼狈鼠窜。在那砖石之下,城墙内里的夯土结构亦是免不了要被这巨大的动能震出细碎的裂痕。而就在那一炮接着一炮的轰击下,裂痕逐渐扩大,直到再也无法维系着城体的结构。下一幕,就是轰然倒塌!
接下来的场面,无需过多赘言,陈锦也能够脑补出来。城墙崩塌的硝烟中,明军奋勇攀上豁口,旋即杀入城中。至于城内的守军,由于明军是全面包围,根本逃不出来,饶是这信使也是左路总兵王之纲派出的一支精锐骑队,结果就剩下了这么个负伤的勇毅。
城内的守将有几人为清廷尽忠、又有几人降了明军,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在于漳州府城已经不复为清军所有,重要的在于将漳州中部、南部控制区连成一片的明军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向其他方向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已经记不得他是怎么挥退的众将,也记得他到底有没有安抚信使,明军席卷福建的势头已经冒出了苗子,而他却无有任何办法加以阻拦,甚至是拖延时间的抵抗在这等巨炮攻势之下怕是也没有了指望。
内心被悲凉所淹没,好半天,陈锦才稍稍缓过劲儿来。寻思着向清廷上疏请求抓紧时间调派杭州驻防八旗入闽赴援,寻思着请求盘踞广东的平南、靖难二藩向粤东的潮州发起猛攻。无论是正面解决问题,还是围魏救赵,陈锦无不是抓紧一切时间去争取。
折子一封封写就,向尚可喜、耿继茂的求援信也在第一时间派人送出去。只可惜,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陈锦早已是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只觉着茶水冰凉,看向侍立一旁的家奴李进忠,当即便是怒不可遏。
“狗奴才!”
“不长眼的狗东西。”
“……”
一句句的怒喝,裹挟着皮鞭撕裂空气的呼啸和转瞬之后李进忠身上的层出不穷的累累血痕。
蜷缩在地上的家奴一动也不敢动,在陈锦身边很久了,他自然清楚陈锦的脾气,此刻因迁怒而被鞭打,只要等陈锦的气消了些就可以滚蛋了,可若是激了他的火气,那就只能祈祷陈锦因为别的事情暂且放过他了。
过了良久,陈锦发泄够了,也确实是抽累了,才一挥手,自有其他战战兢兢的家奴将那已经不省人事的李进忠抬下去。
陈锦其人,能力是有的,对下属也还过得去,但是其人平日里但凡有所不顺的,便要用身边的家奴发泄。如今日这般,实在是常有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而最近这段时间,尤其是江东桥之战兵败以来的这一个月来,更是每天都会有家奴遭殃,甚至有的时候,一天打上两三遍都不新鲜。
“哎,今天,算我倒霉。”
当值是分时辰的,近日来,每一次在陈锦身边伺候都意味着随时有可能面对陈锦的鞭打。经过了军医的医治,李进忠已经转醒了过来,面对平日里几个要好的家奴,他也只得是自认倒霉,没有任何办法。
“这事情,主子说到底还是因为漳州失守以及一个月前的那一战,没准儿后续朝廷还要责罚……”
幸灾乐祸,是没有哪怕半分的。以着陈锦的脾气,就算仅仅是这段时间,他们只怕也是没命熬过去的。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先例的,甚至就连陈锦的正妻都曾私下发过牢骚,说是陈锦过于苛待下人,老天爷看不过去才到现在也没有个孩子。所以陈锦的正妻才会收养了一个抗清义士的孤子作为义子,为的就是百年之后能有个打幡儿烧纸钱的。
想到此处,四个家奴无不是面如死灰,仿佛被活活打死的命运马上就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似的。
………………
漳州城破,几家欢喜几家愁,作为胜利者,明军自是要大摆酒宴加以庆贺才是。
说起来,漳州府城已经不是福建明军收复的第一座府城了,早在数年前的潮州,便已经有了先例。但是比之那一次的智取,这一次却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击破本地和来援的清军,且堂堂正正的当着清军的面儿将城池轰塌了,然后一鼓作气拿下了城池,自不可同日而语。
漳州围城的时间较短,城内民生保存比较完好,明军拿下了城池,便可以直接接管过来,无需太多的重建和恢复,这座数万人常住的府城便可以为明军出丁纳粮、缴纳税赋,明军的实力也会因此而得到提升。
光复漳州府城的消息迅速传开,南靖县,那座漳州中部仅存的孤城也立刻选择了改换门庭。如此一来,漳州一府十县,南部的诏安、漳浦、平和以及中部的海澄、长泰、龙溪、南靖这七个县相继光复,有着“闽南谷仓”之称的漳州平原尽入明军之手,与明军在潮州的控制区连成了一大片的范围。
“罪将廉彪拜见国姓爷。”
“久闻廉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威武雄壮。”
江东桥一战以明军大获全胜告终,长泰县城开门迎降,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向北近两百里处的漳平县。对此,漳平县守将廉彪当即决定以县城反正。
廉彪其人,身大数围,旅力过人,能左右射,百发百中,郑成功见之欣喜,旋即分出部分在江东桥一战和漳州一战缴获的战马,组建车骑镇,并任命其为总兵官。而漳州府城一战,城内守将,王之纲、陈尚智死于乱军之中,漳州总兵王进则率残部投降,郑成功在破城后也任命了王进为骁骑镇总兵官。
如此一来,明军在原本只有北镇和铁骑镇这两镇骑兵的基础上,一下子又扩编出了两镇骑兵来,已然是今非昔比。
“我军能有今日之盛,竟成功不可没啊。”
当着众将,郑成功便如此盛赞过。不光是陈凯用副铳轰塌了碣石卫城的城墙引发了他对漳州府城的思路,更重要的还是在于陈凯主持的广东战场切实的实现了明军西守东攻的战略意图,就在他攻陷漳州府城未久,潮州方面便传来了陆丰大捷的消息,明军凭借着那里的两座棱堡挫败了以靖南王耿继茂为首的广东清军的进攻,其中光是藩兵,便击杀了近千人,伤者不计其数。
陈凯所指的陆丰如今是属于海丰县东部螺河一线的区域,算是一个新的地理名词。有着早前新建丰顺、揭西二县的例子,郑成功寻思着没准陈凯又打算再折腾出个陆丰县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行文未到,他也全不在意。甚至就算是到了,广东的军政事务他已经交给了陈凯全权处理,自然是由陈凯说了算的,他最多也就是在陈凯向朝廷报备的上疏中填上个名字罢了。
接下来,无非是大军继续向东,按照既定的方略优先以收复漳泉二府为目标,确保明军的海贸中心中左所的安堵。这是早在去年陈凯启程出发之前他们就商议妥当的,这一年下来,郑成功也始终是按照这个战略在一步步的将其实现。现在正是进一步实现战略目标的大好时机,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队快马的赶来,陈锦的死讯也迅速的送到了郑成功的案前。
“陈锦,真的死了?”
漳州陷落,陈锦鞭笞家奴,长久的欺凌引发了一场暗杀事件,陈锦身边的四个家奴——李进忠、卢丕昌、陈恩、李忠四人刺杀陈锦,随后逃亡。在清军的一路追杀之下,只有李进忠逃入了明军的控制区,并且迅速的被带到了漳州府城向郑成功亲自讲述这番事实。
“真乃上天庇佑皇明,方使此獠死于非命!”
陈锦的能力,他在东南战场的重要性,他这些年来一次次对明军、义军乃至是百姓的血腥镇压,众将无不是知晓的,更有如张名振这般亲历之人。此人一死,浙闽总督之位空悬,必然又是一场政治斗争,而失去了主心骨,无论是福建本地清军,还是援闽的清军,都将会不可避免的士气大跌,这对于明军而言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大好时机,不可错过,郑成功当即重新分派各镇任务,调集水路大军:“出兵同安,收复泉州,在此一举!”
注:浙闽总督陈锦被刺身亡是历史事件,江东桥惨败的持续性发酵。对于这段历史,部分明末遗民和清廷的官方记载稍有出入,一方说是陈锦的家奴库成栋刺杀陈锦,而另一方的审讯记录里则记载了是陈锦的四个家奴联手杀死了陈锦。这一点,笔者比较倾向于后者,因为第一个记录库成栋这个名字的史料作者根本就没有真切接触过这一历史事件,切实接触过这一历史事件的明人史料,如《从征实录》等与清廷的记载大致相同,后者可信度更高一些。
第九十三章 种子(上)
一如陈凯在挫败耿继茂攻势之后便在第一时间告知郑成功,郑成功取得了江东桥大捷以及收复漳州府城的消息也先后送到了陈凯的案前。
东西两线,一守一攻,乃是战略形势的必然。如今两面开花,捷报由西向东、由东向西,一会儿是清军反正、一会儿是野战取胜、一会儿是防守战挫败汉军旗、一会儿则是收复府城,来回的扫荡着明军的控制区,自辽事起,哪有过这般的情状,这来回来去的露布飞捷将士绅百姓们的脖子都看扭了。
不过不可否认,这对民心士气是一种无形的提升,而且对于官府的施政,也有着极好背书。起码明军士气如虹的今天,想捣乱的就要先想想好善后的事情了。
东线明军连战连捷,西线这边也有了稳固的堡垒,而广东清军在棱堡面前碰了一个满脸花之后,近来也收敛了爪牙,看样子是真的如陈凯预料的那般向广州求取火炮去了。既然西线无战事,陈凯重新分派了各镇的布防,同时启程返回潮州府城。
回返潮州府城,陈凯本可以直接乘船如韩江水道,但是由于分地屯田的持续执行,陈凯获知似乎在惠来、潮阳这样新近收复的县似乎还有不少士绅百姓对此心怀忧虑,干脆借着这次回府城的机会巡视一番。
惠来县和潮阳县,两地不满声音的背后是那些没得土皇帝做的土豪、土寇,明军的连番大捷已经让很多人选择了闭嘴,待到陈凯一番巡视,并且明确表示不会在这两个县进行分地屯田后,忧虑也在也渐渐消退。
离开了潮阳,陈凯乘船返回潮州府城。船沿着海岸线驶向韩江水道,路过一处甚是眼熟,转念一想,确实来过,而且借着那座鸥汀寨陈凯更想起了另一个搞笑的说法。
历史上,郑成功取得江东桥大捷后,对漳州府城先是蚁附攻城,随后采取放崩法,一如早前进攻长泰县城时那般,两法皆不成,郑成功干脆就围困漳州府城,一直围困到平南将军金砺带着杭州驻防八旗来援才解围迎战。
从四月围城,到九月底郑成功解围,这五个多月的时间,按照史料的记载,围城的最初几个月城内凭仓储和士绅的积蓄还能勉力支撑,而到了“八、九两月,每石米价贵至五百五十两,草根木叶鼠雀牛马搜索食尽,继之人肉”。随后,“病死、饿死、投水投缳而死,兵丁威取强夺箠楚而死,日以千百计。尸骨山积,秽闻数里”。而城内的守军除了威逼勒索百姓,“虎狼士卒晓夜鼎沸,金帛珠玉,腰缠索满,犹有醉酒酣歌以娱其主将者。前无战气,后无守心,使大兵稍迟数日,则城社不为丘墟,文官不为齑粉者鲜矣”。
不可否认,郑成功确实是要使用饥饿来作为武器攻破漳州府城,为此在五月时放来援的金华总兵马进宝入城亦是为了加剧粮荒。
奈何在后世的一些人口中,就像是口口声声的声称郑成功在鸥汀寨屠了七万人一般,他们也大言不惭的表示郑成功围困漳州府城,饿死了七十万人,并且将围城这等最寻常的攻城战法称作是郑成功的一大罪状。而同样是这批人,对于八十万人殉难的扬州十日,表示“根本没杀那么多,因为没有万人坑之类的佐证”;对于七十万人惨遭屠戮,且有共冢作为佐证的广州大屠杀,他们则表示“广州城里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所以也不存在杀了那么多人的可能”。
当年在鸥汀寨,陈凯一度觉得脑是个好东西,而很多人根本没有。今番故地重游,联想到漳州府城、扬州以及广州的例子,却只能道一句“屁股决定脑子”。至于那些遭受蒙蔽的,他则实在说不清是骗人者太过狡猾,还是受骗者不求甚解。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这是陈凯当年上学时就听过的至理名言,他相信但凡是对中国历史有一定了解的人对此也都不会太过陌生。奈何知道归知道,做不做、如何做,则是全凭屁股决定,甚至往往是为了争论而争论,全然不顾是非对错。
深入的想想,似乎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东林党当年不就是素来这么干的,一旦想到这些,陈凯突然就没有了为此继续烦忧的**。尤其是在于,此时此刻,在闽南、粤东战局转好的同时,另一些地方、另一些事情,反倒是更加值得陈凯去关注。
………………
闽南、粤东,无不是对明军优势水师更为有利的沿海地区。越是深入内陆,对明军,尤其是对福建明军而言就越是不利。而在福建最负盛名的武夷山的另一侧,遥远的江西,广信府贵溪县的江浒山大营,这里是江西总督揭重熙的驻节之所,也是江西明军在赣东地区屯田的核心所在。
去年下半年,陈凯游历东南之际,也曾到此与揭重熙一唔。双方保持了一个面子上的和睦,但合作却未有达成,哪怕是陈凯在离开江西前曾专门写信向揭重熙谏言,也没有实际上改变江西明军其自身的战略。
陈凯走后,凭籍着陈凯的建议,江西明军抽调了大量的人力,不惜以耽误部分屯田为代价也要不断的加固控制区外围的防御工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抗住了清军前几波最为凶猛的攻势后,清军或许是由于得不偿失,亦或是唯恐败绩后导致浙江局势恶化,攻势时断时续,虽说战事并没有彻底结束,但也给了他们以难得的喘息之机。
但是到了今年,随着浙江清军完成了对浙江本地大规模抗清运动的镇压,年初时,管金衢严处四府绿营的金华总兵马进宝奉调前来助战,攻势再起,而这一次,他们的处境反倒是比去年更加恶劣了起来。
“陈凯所言非虚,浙江的鞑子果然是来了。”
“还好,福建的鞑子现在他们自己还忙得焦头烂额,否则三面夹击,就更是没有生路可言了。”
这样的对话,从年初马进宝率部踏入广信府地界开始,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了。此时此刻,还是那座简陋的总督衙门里,揭重熙、傅鼎铨、曹大镐、洪国玉以及张自盛等头面人物汇聚于此,所商讨的则还是下一步的行止。
“浙江的鞑子,比江西的鞑子难对付。那个金衢马,除了灌醋的本事外,看来也并非是什么等闲货色啊。”
相比自金声桓、王得仁反正后就一直缺少强有力部队的江西绿营,浙江绿营其本身就多有战斗力强悍的部队,比如江北四镇黄得功的部将田雄、张杰,比如杭州驻防八旗的汉八旗军,再比如浙闽督标以及流寇出身的马进宝,再加上对手从来都是鲁监国麾下的明军正规军,对手更强,磨砺出来的战斗力自然也更加强悍,比之江西的情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最近的战斗打得很艰难,他们已经不得不放弃了部分难以守御的外围营寨和工事,这无不让揭重熙等人为此忧心忡忡,甚至又重新提起了陈凯当初的建议。
“突破桐木关、分水关和谷口关其一,现在怕是已经不行了。制军,末将前些日子派出探子前去查探,现在福建鞑子已经彻底封闭关卡了,似乎还有增兵的迹象。以着咱们的攻坚能力,怕是没办法攻下关卡。”
退入闽北,利用闽赣交界的武夷山脉与清军周旋,这是陈凯去岁的建议。奈何时世不同,如今福建清军压力甚大,张学圣一边求爷爷告奶奶的请调各路援军入闽作战,一边则封锁关卡,唯恐江西明军进入福建,进一步败坏福建一省的剿抚大局。
悔不该当初,这话谁也没有说出口,当时他们也确实有着他们的难处,比如力量不足,比如难以协调,等等等等,但是到了现在,哪怕没有说出口,他们也免不了要产生诸如“如果当初与陈凯联手突破关卡,现在会如何如何”的幻念来。
“邵武府那边应该还有缝可钻……”
洪国玉的话说出口,其实他也并不能够保证些什么。而揭重熙等人对此的态度也同样是忧心忡忡,尤其是在于他们退入闽北,这里的屯田还不算彻底放弃,可无非是暂时性的周旋而已,可若是转战南下,自邵武府入闽的话,那么就要彻底放弃这些屯田。而他们需要面对的还是福建的省会福州府与邵武府有一条闽江相连,这是最为危险的。
无计可施,商议来商议去,还是这般,也是徒增奈何。只是与历次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揭重熙拿出了一封书信,传阅了一番,继而向众将问道:“陈凯的打算,诸君可有什么想法?”
第九十四章 种子(下)
简陋的大堂上,揭重熙出言问及,环顾众将,却无不是默然不语。并非是不想做出回答,只源于陈凯在书信中的求情实在显得过于没头没尾了,让他们根本看不明白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制军,他派来的人可有提过这是为何吗?”
作为最得力的助手,傅鼎铨不得不打破了此间的寂静。奈何,这个问题对于揭重熙而言也同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凯派来的人只知道他自身的任务,并不清楚书信中所指的实际意义为何。
为了保密,这是合理的,但是陈凯如此坚信揭重熙他们会按照他的安排行事,却是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请派遣二十名不迂腐,懂变通且有坚定信念的读书人至潮州接受培训。培训内容,事关这些读书人的生死与全盘大局,恕在下不能告知。唯有一点,请揭制军及诸君相信,我等今日所作之一切,乃是为江西未来之光复……”
重新翻过书信,揭重熙依旧是眉头深锁,端坐案前,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细细的搓着颌下长须的尾端,仿佛如此便可以搓出些灵感来。这封书信是昨天送到的,揭重熙看过后,亦是完全不解其意。如此模样,已经出现了多次,甚至昨夜里辗转反侧,几度重新起身翻看过后也一样是这般的苦苦思索,却难求一解。
“会不会是陈凯想要派这些读书人回乡去做密探去?”
良久之后,张自盛道出的答案倒也暗合众人所思。但是,从他们的经验而言,如今的江西,他们凭明军的身份、凭这些追随的读书人的各路关系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从地方士绅那里获取他们需要的资源和情报。而这些始终追随在侧的读书人,更是与鞑子势不两立的,且不说剃发易服可否能够接受,只说是让他们回乡去做一个小小的探子,也远不如留下来协助主管内料士民、外赞军务。
疑问重新回到了原点,这在于根据他们对城看得了解,这绝不是个会愚蠢到暴殄天物的存在。他的每一步走下来,往往是看似毫无意义,乃至是愚蠢得可笑,但却总有着特别的深意,而这些深意也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发挥关键性的作用。
陈凯说,这是为了江西的光复,那么十有**便是所言非虚。但是如何光复,由谁来光复,却依旧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也往往是会影响到最终决断的。
“不必去猜了,陈凯其人,虽说所行多有有悖常理之法,但就这些年看来,却依旧是遵循着正道行事,无非是与旁人的方法不同罢了……至于此事,且不说他的计划能否成功,只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咱们也需要为江西的父老留一下另一线希望才是!”
比之在座众人的苦苦思索、细细权衡,为此已经挠头一日了的揭重熙经过了思前想后的过程,在始终得不到一个切实的答案后,反倒是变得豁达了许多。
江西抗清运动,于清军杀入江西,乃是为金声桓所摧枯拉朽;于金声桓反正,一度引领全国抗清运动,但是在清军入赣后便夏然而止。在此之后,随后清廷蔑称的江西四大寇和阎罗总四营头依旧与清军浴血奋战,但是其存在感之低,实在是南方所仅见的。但是,江西抗清运动之惨烈却丝毫不让他省,而这些清廷口中的土寇们,无论是否出自江西本地,可却依旧能够团结在以总督揭重熙为首的领导核心之下,与清军拼死而战。
揭重熙心意已决,无论是傅鼎铨,还是曹大镐、洪国玉和张自盛,众人无不是慨然领命。待到半月后,挑拣出来的合适人选秘密汇聚江浒山大营,反倒是让那负责带他们前往潮州的来人感到有些头疼。
“制军老大人,陈老大人那边说是二十人……”
二十人,再算上家眷,已经为数不少了。他们需要秘密穿越清军控制区,人数不可能太多,而这一次揭重熙显得有些太过热情了,一共选了五十个儒生,连带着他们的家眷,两三百人的规模,试问这该如何穿越清军控制区。
“除非,剃发易服,换上鞑子的装束……”
信使是曾经跟随陈凯游历东南的,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为了达成目的,对于短暂性的委曲求全并不会有太大的介怀。但是对于这些始终坚持着衣冠文明的读书人而言,却是绝不能够接受的。
接下来便进入到了揭重熙的劝说时间,说服的理由,无非是陈凯能力卓著,到了潮州可以为朝廷、为汉家天下做更多的事情云云。奈何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哪怕是总督的身份也没办法让这些儒生屈服。直到最后,揭重熙和傅鼎铨好说歹说了几日,才有二十来个读书人勉强接受了下来,但是这时,信使却表示人数不多,已经不需要剃发易服了。
“这分明是在戏耍我等!”
“人家原本不就是只要二十个吗,现在人数差不多了,自然无所谓了。”
“……”
揭重熙也是无可奈何,再行安抚了一番,这些儒生便带着家眷不情不愿的随着陈凯派来的信使上了路。
他们一路走下去,是要穿越山林,绕道浙江的衢州府,然后经处州府、温州府入海。这本是闽海贸易的一条重要通路,著名的龙游商帮和松阳担就是主要走这条路将福建的出产转运到江西、浙江乃至是南直隶的。
这一路,还需要不断的时间。但是当陈凯返回潮州府城的时候,第一个受邀者却已经住进了驿馆。唯独不同的是,此人只有这么一个人,而且走的也是闽江的水路。
“陶举人,别来无恙。”
流落邵武府的隆武举人陶潜见到陈凯,饶是早在出发前就已经得知了那个在山道上客串山贼的家伙乃是在闽粤大地上大名鼎鼎的陈凯,再见时面上也免不了要浮现出些许怪异之色。
“久闻陈道台大名,如雷贯耳。学生确实没有想到,那位追寻阎罗总四营头的商人竟会是陈道台。”
陶潜拱手一礼,旋即被陈凯扶了起来。分守道衙门的下人上了茶水,随即陈凯一挥手,侍立在侧的下人们便退出了二堂,而后大门关闭,这封闭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寒暄的话本官就不说了,这次请陶举人过来,乃是有事需要陶举人帮忙。”
“能为王师做事,实乃学生的荣幸,陈道台但请直言。”
“我要你剃发易服,回江西老家给鞑子出丁出粮,去参加鞑子科举,协助当地虏廷官吏行政。换言之,我要你在未来的几年里,活得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汉奸文人!”
第九十五章 永历六年的夏(上)
“这,陈道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流落福建多年,近来,陶潜也确实是打算回乡了。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那户救他一命的土豪有打算让他的学生,也就是土豪的子弟去参加科举考试。
读书,写八股文,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吗。这也符合学得文武艺,或与帝王家的这等传统儒家道德理念,起码陶潜当年就是这么做的。奈何这件事情的问题在于,明廷已经不开科举多年,甚至能否继续维持下去都是个问题,而那户人家则更是打算让他教出来的学生去参加清廷的科举考试!
改朝换代嘛,该科举的还是要科举,无论是什么朝廷不都得要人做官吗?那户人家想得开,但是陶潜很想不开,干脆萌生了回乡之意。最差的,回乡披发入山,做个野人也比这样强吧。
久在山中,明军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偶尔听那土豪说起,也多是情况不佳的消息。这里面很有些是清廷的宣传,但也有不少是惯性的思维,哪怕偶尔出现个明军取胜的消息,也往往会被怀疑是谣言。反倒是清军,哪怕是编造的胜仗,也总会有人去相信,并且坚信不疑,就是因为这些年明军败得实在太多了。
这一切,直到他准备启程还乡,直到陈凯派了人来寻,他才总算是获知了一些真实的情况。随后,跟着来人前往潮州,本以为是陈凯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要让他为明军效力,而他也不打算有所扭捏,只等着陈凯说出要求便一口应下来,往后的日子跟在陈凯麾下做事,也是在为明廷和汉家天下效力不是。
奈何,这一切的幻想在见到陈凯连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就被击得粉碎。陈凯的话说出口,陶潜当即就愣在了当场,但是随着思维的渐渐复苏,他的脑海中很快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陈道台是要学生回去作间?”
思来想去,陶潜也冒出了如揭重熙等人的想法来。但是这一次,不需要他们的自行否定,陈凯便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去当细作?太大材小用了。况且,一个小小的细作,犯得着我陈凯那么上心吗?”
“那……”
既然不是细作,陶潜就更加不明白陈凯到底需要他去做些什么了。奈何陈凯的目光很是坚定,坚定到了让陶潜都有些开始怀疑是不是他太过大惊小怪了地步……
接下来的十天里,陈凯对陶潜进行了系统化的培训,相关的内容很繁杂,有些地方陈凯也是一边培训,一边修正的。到了十天之后,陶潜便启程离开了潮州城,在两个剃了头发、换上了满洲服饰的明军的陪伴下踏上了返回他的老家——赣州府瑞金县的路程。
………………
只此一人,且仅仅是经过了一段极短时间的培训,能否起到多大的作用,会否坚持和贯彻他的理念,陈凯没有任何把握。事实上,他在筹划这件事情的时候,对于能否取得成效就始终存在着疑虑。
不过,疑虑归疑虑,该做的还是要继续做下去。陈凯没有半途而废的打算,这件事情,一旦开始,他必须坚持的做下去。
回到潮州府城,分县的报告也已经送到了。丰顺、揭西二县的设立,对于那两片鞭长莫及的区域的行政大有裨益,明军可以更好的控制那两个县的区域,而这两个县现在一个面对着北面的郝尚久,一个则深入莲花山脉,且与南面的海丰县相连,控制力的加强对军事防御上面也是不小的加强。
两个县,一令三佐的官员班子,各房的吏员班子以及三班衙役,还有包括县学在内的一应官衙及其人员。摊子是设好的,派遣的也多是有经验的官吏人员,今番看过了报告,陈凯还是比较满意的,尤其是对于这两个县的一应官吏人员,以及因为抽调和划分导致人事变动的各县,工作热情都是尤为高涨。
潮州一府十三县的格局,如今明军实际控制着十个县,两个县在倾向于明军的当地土豪手中,唯有一个程乡现在还沦陷于郝尚久之手。相对的,陈凯在去年下半年那一阵猛如虎的操作之后,也南下了半个海丰县。
几个月的防御战打下来,明军没有再丢失哪怕一寸土地,已经是明末以降面对八旗军难得的局面了。而在北线,随着郭泰的部队北上,增强了实力的三河坝明军在张进的率领下也更有力度的反抗郝尚久的骚扰。
外部的环境在趋于好转,内部的土客之争伴随着陈凯的许诺和明军的连战连胜也逐渐缓和,陈凯回返潮州府城的时候,旧日的车水马龙开始渐渐恢复,但是本地人与外乡人之间那份怀疑的目光却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够消弭掉的。
“总制,下官以为,各县的屯田规划良好,确实是有针对性的在解决王师军粮紧张的问题……”
王江被陈凯派出去检查各县屯田事宜,这段时间也给陈凯送来了不少的相关意见和建议。比起别的知府,陈凯还有全权负责粤东军政事务的权利。对于陈凯这等人而言,权利同时也是责任,所以他直到今日也没有像其他官吏那般坐堂问案,反倒是奔忙于战事之间。
如今陈凯回来了,王江也对此进行了必要的汇总和详细报告。总的而言,叶翼云主持的分地屯田很是不错,这一点陈凯是要向郑成功提及的。如果说还有待提升的地方,那么就是如何将附加值提上去,更好的“实现人民群众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
“以下官之见,可以适当的调整屯田。举个例子,我们可以兴建鱼塘,种桑养蚕,以蚕沙、蚕蛹喂鱼,而鱼塘的塘泥则可以作为种田、种桑的肥料……”
王江细细的描述着,陈凯的脑海里开始浮现画面。很快的,画面消失,一个名为循环农业的词汇开始浮现脑海,看向王江的目光也开始有所不同。直到,王江在把这些说完之后,突然来了一句“有些地方的百姓这些就做的很好,但是分地屯田的地方却根本看不到”的话来,他才发现好像应该承受他惊讶目光的不是王江,而是这个时代。(注)
“……恕下官直言,潮州本地百姓很有些愿意做的,因为地本就是他们自家的。但是分地屯田的百姓却不根本不愿意去做……”
“嗯,本官知道,他们还在等着返回广州老家呢。”
这是个大问题,明明可以更好的提升农业生产的产量,奈何由于人心和行政的因素干扰,使得原本可以提升的产能却因为百姓不愿去做而无法实现。
“桑树种植,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下官倒是有一个办法,或可以有利于生产。”
“哦?”
王江提及的确实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但是他并没有真正的解决方案。但是说到这里,显然是已经有了成算,甚至早前提到的那些,很可能也只是他的铺垫罢了。
眼见着陈凯兴致浓浓,王江也没有半分拿着的味道,干脆直言不讳道:“潮州各地,水稻种植非常普遍。以下官之见,不如在水稻的稻田里养鱼……”
注:明朝中后期,桑基鱼塘就已经出现了。最早的应该是在广州,源于生丝的畅销以及当地盛行的养蚕业和养鱼业的结合。很多人一旦提及古代,就觉得是极其落后的,但是宋明的中国实则在很多方面还是处于领先地位的,尤其是农业,真正开始被全面超越的时代还是在我大清的煌煌盛世。
第九十六章 永历六年的夏(中)
和桑基鱼塘一样,稻田养鱼在中国古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田间的虫害、杂草和脱落的米粒皆可成为鱼食,鱼粪则直接给稻田施肥,鱼的游动则可以促进肥料分解。相比单纯种植水稻,同时养鱼的稻田产量起码是要高出一成的,而养出来的鱼也会有一种特殊的稻香。
如果说桑基鱼塘是三种农业生产互相裨益的话,那么稻田养鱼就是种植水稻和养鱼互相实现优化。而人要做的无非就是和养鱼一样,只是将水稻田同时担负起了鱼塘的作用。
“此法甚佳!”
听到此处,陈凯亦是不由得为先人的智慧拊掌而赞,旋即转而向王江问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确实有些需要注意的,下官以为若是普及,可以先做试点,再行推广,以免遭致民怨。”
这是好事,但好事也要讲究方式方法。陈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即与王江详细了解起了稻田养鱼的一些注意事项,并且表示由王江专门写就一份条陈上来。
从杭州回返的路上,陈凯与王江在这方面的交流不多,主要还是在于其人本为鲁监国的官员,他贸贸然的将其从杭州城里救出来,不安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也没必要急于一时。今日一谈,倒显得此人并非是什么农业专家,但是对于农业的很多东西却有着比较详细的了解和领悟。至于其他方面的才能,还有待发掘,但是一句赚了却还是在心中暗暗称道的。
畅谈了好半天,到了饭点儿,陈凯干脆拉着王江一起用饭。吃着饭,陈凯猛的想起一事,干脆直接向王江问道:“长叔,你以为此物若是鼓励种植,如何?”
陈凯所指的,乃是一块红薯。王江看了看红薯,未多思索,便对陈凯回道:“此物,亩产不逊水稻。想当年徐文定公也曾上疏朝廷,请以政令的方式在全国推广,以缓解北地的粮荒,但是未能成行……”
徐文定公是王江对徐光启的敬称,源于徐光启的谥号文定。由于曾樱去世前曾拿他与孙承宗、徐光启二人对比,陈凯倒是对这个谥号并不陌生,但是徐光启曾经干过这么“穿越者”的事情,却还是把他吓了一跳。
个中厉害关系,王江一个生员而已,对此也不甚了了。陈凯未有多问,寻思着日后找些在崇祯朝的朝堂上做过官的人物再行扫听,便把当年为何没有实现的疑问放在了一边,转而向王江咨询起了推广种植红薯的利弊。
“这事情,下官还需要时间调查清楚才能给陈道台答复。”
浙江那边,红薯种植不多,究其原因,还是在于浙江并非福建和广东这样先期引进的省份,也不是像上海那般有徐光启带头推广。王江并非农业专家,所以还需要时间,这一点,陈凯表示了认同。
“公事上,你称我为陈道台,我也用官称称呼长叔。这私下里,便无需如此,你称呼我竟成或是近南,我称呼你长叔,就很好。”
借着纠正称呼对王江进行了拉拢,王江也没有如何扭捏,便应了下来。一顿饭很快就吃过了,陈凯很是开心。吃过饭,王江便循着陈凯的思路去研究红薯去了,而陈凯在批复着文件的同时,很快便有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人巴巴的跑来求见。
“不见!”
来的是原军器局下属军服制造工坊的主事蔡诚,关于这个老鼠须子的贪腐一案,自案发开始,此后两个多月的时间便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家伙大手笔没有,也就敢占占小便宜,老鼠须子侵吞的数额确实不大,放在这个时代大概也就是寻常贪官的一个零花钱都未必有,但是这个苗头必须压下去,郑成功罚了老鼠须子一笔银子,拉下去鞭笞了一顿,便罢免了职务,赶回了南澳岛。
规规矩矩的闭门思过了几个月,眼见着陈凯在潮州地位不断稳固,又生出了一份投效的心思来。
对于这个老鼠须子,陈凯很是了解,做贪官的胆子没有,也就是贪些小便宜来改善一些生活条件,主管那么一个部门几年,结果贪污的数量连郑成功的性子都没有将其拉出去砍了,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贪污的问题是性质问题,陈凯早前就提醒过他,但是却还是遏制不住那份贪小便宜的毛病。陈凯在返回中左所时,郑成功就提及过此事,他当时也是非常之不满。哪怕是时间长了,根据陈松的了解,这事情或许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他也依旧如此。
“叫他回南澳岛继续闭门思过去!”
挥退了下人,下人便直接将这原话回给了老鼠须子。对于吃闭门羹,老鼠须子早有心理准备。说到底,当年陈凯是明确表示过态度的,他也表示过改正。现在到了这个份上,也怨不得旁人。但是这话听过了,开始他还没有细想,但是出了潮州城,上了船,老鼠须子重新回味起这句话来,却仿佛是看到了一丝光明。
老鼠须子回去闭门思过了,陈凯这边的公务却处置不下去了。这桩贪污案,问题在于蔡诚,但是内里面有着他暂时离开的影响,尤其是在人心方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虎不在山,猴子称霸王。对于他的“政治遗产”的瓜分,有了郑成功的背书,冯澄世近水楼台,把住了最重要的军器局。而根据陈凯回来后对于这一切的了解,冯澄世也是有意的在驱散他对那个复合型军工企业的影响。
这本无可厚非,如果是他接掌了冯澄世主持的军器局,他也一样会建立个人的影响。冯澄世在很多事情上做得并不算难看,比如推荐林德孝入戎旗镇,比如修改规定,比如撤掉守具防具院匠头林正中,甚至暗施手段拿下蔡诚,这都没什么好稀奇的。此人本就是历史上郑成功幕中最重要的幕僚之一,不肯如大督造陈启那般萧规曹随也属正常。
但是问题在于,冯澄世已经出招了,哪怕是他不在的时候这么做的,现在他回来了,依旧要顾及那些旧部的感官。而冯澄世既然已经站了出来,会否成为施琅那般来自于内部的下一个挑战者,也确实是个问题,尤其是在于冯澄世的儿子就是那个绰号一剑无血的冯锡范的情况下。
“冯澄世,此人,不得不防!”
第九十七章 永历六年的夏(下)
西线的战事减缓,整个五月,陈凯都在忙碌于潮州的民政事务。相对的,作为战略布局中进攻的一方,郑成功在获知陈锦遇刺的消息后,也迅速的起大军东进,直薄同安县城。
同安县城位于漳泉两府之间,西为长泰、东至南安,向南跨海便是中左所。城墙周长两千七百一十米,高七点四米,有十余座敌楼和十座炮台,城池坚固,尤其是在于那十座炮台,更是将城防的水平进一步的推向了面向热兵器战争的时代。
这里在历史上曾一度为郑成功所得,随后在清军的围攻之下,再度陷落,就连城墙和守城建筑也被拆毁良多。陈凯的潮州之谋避免了同安血流沟的惨剧上演,但是城池未遭攻伐,此处依旧还是那一座坚城。
只不过,再坚固的堡垒也须得有坚定的守卫者来守护才能发挥其效用。战争的最大关键点在于人,而伴随着漳州府城陷落和陈锦遇刺身亡这两个惊天噩耗传来,清军人心惶惶,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待到明军的探马刚刚出现在同安县地界,城内的守军,连带着城外的福建提标和右路镇标就连忙弃城而走,直接退向了泉州府城。
不战而取同安县城,郑成功很庆幸那五门巨炮没有随军带来,而是由水师搭载着等待后命。分配了守御,大军继续向东,很快就杀回了安平镇。
安平镇是郑芝龙当年大力兴建起来的陆上海贸枢纽,由此至中左所,便可以实现海与陆之间的货物往来。石井郑家很多亲近族人都在此居住,后来随着陈凯截杀马得功成功,未免报复,郑氏族人大多迁居到了厦门岛,这里也就剩下了澄济伯郑芝豹还在继续留守。
由于海贸利益上清廷的福建官场也有涉及,张学圣虽说是勃然大怒,但却也没有为了马得功和黄澍这两个死鬼犯众怒的打算。安平镇得以保存,待到郑成功大军抵达,做叔叔的郑芝豹连忙出迎,半点儿不敢摆亲叔叔的架子。
“还是四哥更懂得见人见事,大木真不愧是我郑家的千里驹啊。”
“五叔过誉了。”
郑芝豹对郑成功很热情,但是郑成功对这个五叔却是很冷淡。去年被三个叔叔坑的旧事确实是过去了,但是疙瘩却没那么容易抚平。对郑芝莞的严酷处置、对郑鸿逵的怀疑排挤,如今见了郑芝豹,冷漠以对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喋喋不休的说着恭维的话语,郑成功却往往只是几个字就回了过去。到了后来,饶是郑芝豹的脸皮不薄,也尴尬的不行,在邀请郑成功进入镇子休息的请求遭到回绝后,他自知着郑成功信不过他,也没有再行多言。
一方是委曲求全,另一方则根本不打算给这个面子。郑成功在此驻扎了两日,大军就继续向东,并且很快就抵近到了晋江之畔。
泉州府城位于晋江东岸,郑成功由西而来,大军自然是驻扎于晋江西岸。这里乃是海贸云集之所,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自古而今更是东南海防重镇。
清军可以不战而放弃同安,但是泉州既是府城,又是重镇,却绝不能轻易放弃。为此,清军在此处集结重兵,包括抚标、提标、右路镇标以及同安守军和陈锦的残余部队在内全部集中在了此处。现阶段,他们是凭晋江而守,包括蔡兴、章云飞在内的福建水师云集,称得上是一个严阵以待。
相对的,郑成功在抵达晋江之畔后,也没有急着渡江,而是分派部队扫荡永宁卫城、福泉千户所城以及石湖城等地,全取晋江以西的泉州南部各处要点,从而便可以确保中左所成为腹地。
这是闽南战略的一大战略目标,郑成功对于夺取泉州也并不甚急切。待到这一切先后完成,确保了中左所高枕无忧,已经是六月了。而此时,随着一纸命令的下达,集结于中左所的舰队扬帆起航,浩浩荡荡的直奔泉州而去。
………………
千帆驶出,陆师更是早已出征。厦门岛上的军营里开始变得空荡荡的,倒是各处商船使用的港口却依旧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而且看那样子似乎是大有越来越繁盛的趋势。
这是来源于明军的连战连捷,信任的提升,使得更多从事海贸的人们开始相信厦门岛的安全程度。而恰恰是安全,便可以带来更多的商机。
看过了武器随着舰队驶离,冯澄世转而返回军器局工坊。这是为泉州一战准备的武器、火药以及战守物资,是最重要的一批,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批,几乎是把库房都搬空了才准备出来的,否则也用不着他一个主管的官员巴巴的赶过来。
离开了港口,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冯澄世向港口的官员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走向了不远处的马车,期间还有些认识不认识的过来打招呼,他也是笑容以对,直到上了马车才将额头上的汗水拭去。
“去铸币院。”
铸币院是军器局下属的一个新建的部门,专司负责铸币一事,算得上是冯澄世负责管理军器局以来的最重要的一项拓展。
成品,早已诞生了,如冯澄世手上的那枚,重七钱四分,背面上端镌“足纹”,下端镌“通行”;正面横书“漳州军饷”、下方看似为一图案,实则是草书签押“朱成功”三字于一体。不同于旧式的铜钱和银锭,这是一枚银币,无有中间的方孔,仅为一个圆形而已。看样子,更似欧陆一些国家使用的银币。
如此设计,就冯澄世所言是为了区别于军饷和制钱,以免遭致非议。对此郑成功也表示了赞许,因为他也确实没有必要去贸然改变奉行了两千余年的孔方圆钱旧制。
伴随着铸币的展开,冯澄世在军器局的地位日渐稳固,于郑成功幕中,也开始被旁人视为是继陈凯之后最得郑成功信重的幕僚。当然,陈凯的幕僚身份随着地位的不断提高已经日趋淡化,尤其是在其出任粤东总制,并且取得了剿灭苏利和对耿继茂的防御战胜利之后,就连那些鼓吹退婚的郑家子弟都大多闭口不言了,双方的差距依旧是一个质的级别。
不过,这却并不影响冯澄世在中左所的炙手可热。一如在港口的那般,冯澄世每出现在一地,总会有上前阿谀的,由于其人是举人的身份,属于传统士大夫阶层,很多士人对他也多有好感,这无不使得他在如今的地位如鱼得水一般。
抵达铸币院,这里距离军器局工坊不算太远,但却是个里三层外三层,被明军团团包围,严加保护的所在。冯澄世步入其间,前后数道岗,就算是对他也是层层盘查。这是他定下的制度,为的就是以策万全。
检查完毕,冯澄世便带着从人进入到工坊。行礼完毕,工匠们继续劳作,这里的温度很高,乃是由于须得融化金属再进行模铸。待到一切完成之后,出现在他手上的便如他坐在马车里把玩的那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尔等做得很好。”
表示了赞许,接受了恭维,冯澄世巡视完毕便返回到军器局继续坐值。他的儿子冯锡范最近在家闭门读书,并没有跟着他出来办事。冯澄世返回公事房,审阅过了一些文件,未及下值,一份新的公文送抵,冯澄世看过之后,干脆把陈启一起招了过来。
“陈督造,南澳的库存还有多少?”
冯澄世所指的南澳库存,并非是总镇府的库存,而是军器局在南澳的库存。军器局在南澳的工坊依旧在生产各类武器,产量自然是不能与中左所相比了,但是那里的配套设施比较完善,又不在冯澄世的眼皮底下,相对来说反倒是更加轻松一些。
此刻,冯澄世问及,陈启回忆了一番,给出了一个实在不怎么好看的数字。对此,冯澄世又细细翻阅了一番本地的库存,旋即对陈启言道:“至于中左所的出产,近期国姓正在大踏步的向福建虏师发起进攻,绝不能轻动。把南澳的库存全给陈总制送过去,潮州方面处于守势,让他们省着些用。”
说到此处,冯澄世转念一想,旋即摇了摇头:“算了,还是我亲自修书一封与陈总制说明情况为好。”
第九十八章 惊变
冯澄世的书信写得很客气,高度赞颂了陈凯构建的粤东防线,以及这一防线对整体战局的巨大作用。随后详细描述了郑成功的闽南战场上的全胜之势,到了最后,借着战事的规模巨大和频率过高,委婉的表示了军器局的生产压力过大,产出已经不敷使用了,所以希望作为战略防御的一方,陈凯以及广东众将能够相忍为国,节省些武器的损耗,尤其是节省火药的消耗。
“哼,节省火药,那就是要将士们用命去换喽!”
对于封建社会的文官武将而言,士卒不过是贱民,是可供消耗的数字而已,甚至就连武将在很多文官眼里也不过是比贱民头子罢了。什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到了明末的时候更多的还是文官打了败仗将黑锅扣在武将头上的托词。
但是,军官士卒,无论是封建军队,还是近代军队,在能够令行禁止,并非是营混子的情况下,战斗经验越丰富其战斗力就越强悍。陈凯从来不认为老兵的损耗是无所谓的,但是有些人却显然是并非如他一般。
“狗日的封建官僚。”
哪怕身在封建官僚体系之中,作为封建官僚的一员,陈凯也忍不住要骂出口来。军器局是他打下的基础,基础之雄厚,已然是冠绝华南的存在。奈何到了冯澄世的手里,一年的时间,竟然还是那个样子,长足的发展都体现在了铸币上面,现在反倒是要求他节省损耗,实在是没有道理。
官僚,在什么时代都是会以自身政绩为第一的,本是无可厚非。但是,现在冯澄世是以牺牲西线战场的将士为代价的话,那么陈凯自觉着也没有必要再指望他什么了。
想到此处,陈凯已经不觉得还需要顾及什么,干脆直接给郑成功写信。有些东西是不可能直接绕过郑成功的,不光是在于郑成功和众将的感官,更重要的还是在于有些东西是并不能绕过他们身后的郑氏集团的。
书信在第一时间发出,陈凯则提早的就已经开始了相关的准备工作,因为他相信郑成功一定会同意他的计划。
一边为突如其来的状况进行准备,一边陈凯也得到了王江关于番薯的调查结果。用王江的话说,番薯的产量极高,而且不限地形,并非肥沃田土方能种植,哪怕荒山、岛屿上也不受影响。唯独的是,这东西最好不要代替米面之类的主食,否则对身体未必有好处云云。
“无非就是蛋白质和淀粉的问题嘛。”
在后世,番薯的产量骇人听闻,乃是全球范围内极其重要的农作物。就算放在明末清初的今时今日,同为高产作物,番薯对环境的适应速度,以及提升至让人趋之若鹜的产量所需的技术高度也远比土豆、玉米来得要低得多。虽说是无法与后世的产量相提并论,但是已经并不逊色于水稻了。
“吃不饱饭的时代,能吃饱了才是第一要务。但是,粮食生产也不能因此而受到影响才是。”
推广,无疑是需要时间的,而且还不能因此干扰到正常的农业生产周期。王江的计划是先行准备,等到秋收之后再说。对此,陈凯也表示了认同,毕竟吃的问题事关重大,作为主政一方的官员是绝不可轻忽的。
抛开潮州本地,陈凯也专门修书一封,建议郑成功在闽南的岛屿和不便种植其他农作物的地方来种植番薯。不过他倒是依稀记得,好像以前看过关于鲁王在金门做寓公期间日子不好过,被称之为番薯王的段子。也许,这东西在闽南的种植本就比他想象中的要有更大规模,也是说不定的。
夏日里,酷热难耐,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很繁杂,这是避免不了的。陈凯忙碌于庶务的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六月底的时候,陈凯便接到了螺河一线的明军报告,说是清军的动作日趋频繁,似乎是即将有所举动的样子。
大夏天的,顶着烈日炎炎,清军的探马居然还要跑出来屏蔽情报,压制明军探马,如果并非是敌对的一方,陈凯甚至都想替这些17世纪的劳动模范们找耿继茂讨要高温补贴了。
陈凯接到报告,但却依旧在府城里高坐,饶是西线的守御事关重大,绝不可轻忽,他似乎也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什么焦急。而清军那边,既然这么热的天都要跳出来折腾,单单说是耿继茂咽不下那口气,只怕也没那么简单。如果陈凯没有猜错的话,这显然是陈锦之死的连锁反应……
“陈锦那个奴才死了,福建的绿营兵也是一群酒囊饭袋!”
耿继茂很生气,在海丰县的县衙里是暴跳如雷。这里自然是没有办法和广州那富丽堂皇的靖南王府相比,单单是这份酷热,就算是从广州城里大老远的运来储藏的冰块也完全化解不了,甚至能够缓解的都只能用微乎其微来形容。
这样的气温还要征战在外,火气自然是免不了的。单单是这几日,已经有了不知道多少个下人遭了秧。等到他接到陈锦遇刺身亡的消息后,物伤其类的同感自然引发了更大的愤怒,尤其是在于这一切还是附带着清廷的极力催促的情况下。
“王爷,红夷炮和炮子都已经就位,赶哪天凉爽些,运到那堡垒前,再给那些海寇一个教训!”
这么热的天儿还要打仗,军中早已是怨声载道。那两支绿营兵还好些,毕竟只是绿营,汉军旗在边儿上他们是不敢乱翘尾巴的。但是藩兵来自于辽东,最近的也是北地,广东的酷热用史料的记载是连弓上的胶都融化了的,虽有夸张成分在,但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作战,估计用不着收兵回营就得先有一大半晕倒在战场上。
耿继茂知道厉害,但是清廷那边的焦急也是看得出来的。为此,他自然是左右为难。所幸的是,亦或者说是不幸的是,很快他就暂且不需要再继续为难下去了。
第九十九章 转折
永历四年十一月,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攻陷广州,定南王孔有德占领桂林,驻于梧州的永历朝廷在同一日闻听两座省会陷落,当即便是乱成了一团。梧州位于两广之间,于现今的形势乃是处于备受夹击之势。不需要太多废话,朝廷上下仓促而逃,直奔南宁而去。
南宁是广西南部的重镇,永历君臣打算到了南宁,起码是暂且脱离了清军的兵锋之后再做打算。待到途径浔州地界,庆国公陈邦傅决议降清,准备将永历帝献给清军,结果被永历帝提前获知,“冲雨而过”。未能将永历帝作为投名状送给清军,陈邦傅干脆劫掠了一番随行官员,随后杀了撤退至此的宣国公焦链,凭此与其子文水伯陈曾禹向孔有德投降。
脱得虎口,但是两广即将陷落,再加上撤退时的漫无组织,乱兵乘机劫掠,一些有心追随朝廷的官员也裹足不前。
到了此时,随行的只剩下了内阁大学士严起恒、锦衣卫马吉翔、太监庞天寿等少数官僚。除了镇西将军朱旻如在昭平县阵亡、被革职的朝臣汪皞投水自尽以外,如明末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和五虎之一的“虎牙”金堡剃发为僧,逃入禅宗;如兵部尚书刘远生及其弟五虎之一的“虎皮”刘湘客避入深山;如鲁可藻、钱秉镫、王夫之等人都是在这时脱离永历朝廷返回清政府统治下的故乡以遗民自居。
相对这些脱离明廷的,身在广西的大学士唐諴、户部侍郎张尚、大理寺丞吴德操、广西巡抚余心度、督粮参议魏元冀等均先后向孔有德降清;而那些在广东的高官显宦们,如黄士俊、何吾驺、杨邦翰、李贞何、吴以连等同样是投诚恐后,其中黄士俊年已八十二矣,有嘲之者云:“君王若问臣年纪,为道今年方剃头!”
除了这些人之外,素来以风节自命,曾降于清廷,也曾跟随李成栋反正的“虎头”袁彭年和“虎尾”丁时魁,一个在广东向尚可喜投降,另一个则在广西向孔有德摇尾乞怜,并且有志一同的自称当年在广州反正是受到了李成栋的逼迫所致。
广州、桂林,两处失陷,大军败溃、星散,更有如陈邦傅者转而降清的,而忠贞营在此事也已经无法于两广立足,只得北上夔东与其他大顺军残部汇合。
明廷在两广的统治大有树倒猢狲散的势头,永历朝廷哪怕是逃亡南宁也同样是朝不保夕。广西清军步步南下,永历朝廷下诏令郑成功率部勤王,奈何中左所遭到突袭,郑成功不得不原道返回;自请督师夔东的首辅大臣文安之在路上遭到了孙可望的扣留;至此,永历朝廷也只得再度向孙可望让步,册封其为冀王,结果自然是被一心求取秦王封号的孙可望所再度否决。
永历五年二月,广西清军南下柳州,南宁岌岌可危,永历朝廷已退无可退。眼见于此,孙可望连忙派出亲信部将贺九仪、张明志领劲兵五千赶赴南宁护驾。二将抵达南宁后,杀兵部尚书杨鼎和,逼死阻挠封秦的首席大学士严起恒。到了次月,永历帝不得不正式承认了陈邦傅、胡执恭矫封孙可望的秦王爵位,为滇封一案画上了一个句号。
由于大西军前来护驾,清军的攻势渐缓。待到大半年之后,清军再起大军,并且于腊月占领南宁。
这期间,前来护驾的贺九仪和张明志则早前由于永历朝廷在是否进入大西军控制区的事情上犹豫不决,因而拔营而去。等到孔有德的心腹大将广西提督线国安攻占南宁,他们也只得狼狈逃窜到了大西军的控制区,得到了大西军的保护才算是转危为安。
永历元年正月,永历朝廷进入云南,并且在次月被安置在了贵州的安隆千户所加以软禁。而孙可望于永历五年吞并贵州军阀匡国公皮熊和忠国公王祥所部,全取贵州一省后,在省会贵阳兴建秦王府,设六部,任命范鑛、马兆羲、任撰、万年策等人为尚书,自称国主,代掌国事。
大西军出滇,并不仅仅在于贵州。就在两广清军全取各处府县的同时,孙可望任命刘文秀为总统,进取四川。大西军兵锋强劲,川军众将或死、或降、或逃,更有北上清军控制区向清廷投降者。而夔东众将则“扼险自守,差人申好”,凭着软硬兼施的手段才得以幸存。
并吞明廷旗下的势力的同时,于永历五年四月,孙可望遣大将冯双礼率马兵一万、步兵数万、战象数十攻克沅州,但是在辰州遭到了辰常总兵徐勇和续顺公沈永忠的竭力抵抗。
双方对峙一载,至永历六年四月,也就是陈凯凭陆丰双子棱堡挫败耿继茂的攻势的同时,已经作为明军身份的李定国统大军与冯双礼汇合,并且在五月中旬展开对靖州的进攻。
辰州府在沅州以北,而靖州府则在沅州以南。李定国大军南下的同时,沈永忠派总兵张国柱领兵八千名往援,在靖州陷入明军重围。经过短暂的交战,清军大败,损失官兵五千一百六十三名、战马八百零九匹,几乎全军覆没,这其中还包括满洲八旗军一百零三人。
靖州大捷之后,张国柱“踉跄奔回”,李定国趁势收复靖州府和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而沈永忠那边,向孔有德求援遭到拒绝后,也是仓皇北逃,竟直接从宝庆一路退到了长沙。
沈永忠逃亡长沙,冯双礼趁机渡过枫木岭,夺取宝庆府。至此,李定国和冯双礼一南一北,全取宝庆一府之地。此时,不过是六月之初。永历六年西南明军的全线反击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明军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打算。作为靖州大捷的主导者,李定国则在稍作休整过后,亲率精锐自武冈州、新宁县南下进取全州。
全州者,广西承宣布政使司桂林府最北面的一个州。由此南下,经兴安、灵川,就是定南王孔有德所在的桂林府城!
第一百章 桂林之战(上)
永历六年五月二十七,广西桂林府城内的独秀峰,这里原本是明王朝的藩王靖江王世代居住的王府。
靖江王一系,出自朱元璋的长兄,追封为南昌王的朱兴隆。其子朱文正既是朱元璋的侄子,更是明初名将,著名的洪都之战的胜利者。朱文正因私通张士诚被软禁而死后,朱元璋在洪武三年册封了其子朱守谦为靖江王,也是明王朝在甲申前唯一一个非朱元璋直系子嗣的藩王传承。
甲申之后,时为靖江王的朱亨嘉曾一度自立为帝,但很快就被明廷推翻。但是不同于明朝历史上起兵造反失败的安化王和宁王被直接除爵,明廷留下了靖江王的爵位,册封其弟朱亨歅
为靖江王。但是这位靖江王本就是就藩于乱世,还是个其兄留下的烂摊子,好日子没怎么过,连郡王的爵位都没有顶上几年,伴随着永历四年孔有德攻陷桂林,他那一家子便被孔有德处死,就连王府也改换上了定南王府的牌子。
“本王爷年未及弱冠便追随毛大帅征战,多年来,临阵先登,摧坚破阵,若论东江众将,某言第二,无人敢言第一……”
承运殿上,定南王孔有德谈及过往,侃侃而谈,自有一番顾盼自雄的之色。甚至当众提起曾让清廷挠头非常的毛文龙时,也是全无顾忌。
这一次,宴请的乃是朝廷派来巡视广西一省的刑部主事施闰章。原本,孔有德倒也不甚瞧得起这么个上一科才中进士的小主事,但是广西巡抚王荃可极力赞颂其文采风流,引了孔有德的兴致,便在此宴请。
并非王荃可夸夸其谈,施闰章出自宣城的理学世家,受业复社名士沈寿民,博览经史,勤学强记,工诗词古文学。少年即有文名,曾去北京,与宋琬、严沆、丁澎、张谯明、赵锦帆、周茂元等以诗相和,时称“燕台七子”。
这是个正在冉冉升起的文坛新星,王荃可自然不会放过在其微末时抬举一番的机会。而此时,孔有德似乎也是谈兴浓厚,聊起他的过往旧事,就更是滔滔不绝了起来。
“……天聪七年,本王爷率部归附大清,献红夷炮、攻旅顺、掠朝鲜,无役不与……待到大清入主中原,本王爷随豫王剿灭流寇李自成,镇压江南……”
“皇上授本王爷平南大将军,攻取湖广……等到那些绿营兵连湖广都快守不住了,本王爷便奉旨再度南征,一路诛杀伪留守瞿式耜、伪广西总督张同敞及伪靖江王……”
“……那姓李的贼寇,年不过而立,欺负欺负沈永忠那等小字辈也就罢了。放在本王爷手里,捏死他不会比捏死只蚂蚁多废多少气力!”
一顿酒宴吃下来,施闰章按着王荃可事先的指点,对孔有德很是追捧了一番,换得后者更是洋洋自得。可是回到驿馆,施闰章却并不打算在此多待,反倒是让从人准备好车马,只待这几日全了礼数便启程离开桂林城。
“少爷,这一路匆匆忙忙,未及休息,况且桂林城中多有名胜古迹,何必急于上路?”
随行的家中老仆很是奇怪,明明在路上时施闰章多次提到桂林城的名胜,游览之兴甚浓。然而到了现在,反倒是这般急急忙忙的,实在奇怪。
对此,施闰章叹了口气,回了句“王命在身”,便不再多言。但是当屋子里就只剩下他自己的时候,在桌上拿起了一支毛笔,蘸了墨,才慎而重之的写下“具言其生平及粤西用兵曲折”、“王顾盼叱咤自豪,言出皆诺,无能后”之语。骄横之状,跃然纸上。
施闰章匆匆离去,孔有德还有些不甚满意,但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又过了十来天,原本孔有德与沈永忠有隙,才不愿出兵相助,但是时间长了,他思前想后,最终唯恐清廷在事后追究,还是让李养性和孙龙二将到宝庆府走上一遭,去助沈永忠一臂之力。
此二人是孔有德在五月二十七时派去协防全州的,但是听闻靖州大捷的消息,他却并没有把驻扎南宁的广西提督线国安、驻扎柳州的右翼总兵全节和驻扎梧州的左翼总兵马雄调回,保持着对广西各处要点的控制,依旧还是那副广西王的架势。
这时候已经是六月十六了,岂料到了六月二十三,孔有德惊闻宝庆失守的消息,一边唾口大骂沈永忠无能,一边调回李养性和孙龙回防全州,以为拦截之效。只不过,拖了那么长的时间,明军早已完成了战略目标的转换。
六月二十八,李定国亲率明军主力从新宁的大埠头沿着小路向着全州进发。他所率领的并不是唯一一支南下的明军,但却是大军的主力。此时此刻,李定国骑在战马上,脑海中却在计算着抵达全州的大致时间。
这位大西军四大王子之一的西宁王九岁的时候便跟着张献忠投身到明末的农民起义之中,至今虽然只有三十一岁的年纪,但却已经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
饥饿和混乱是他少年时代最深刻的印象,所以此番领兵出征,尤其是第一次以明军的旗号作战,李定国临行前订约法五条:不杀人、不奸淫、不抢财货、不宰耕牛、不放火,凭此确保军纪的严整。大军自贵州出发,拔靖州、夺武冈,战无不胜,势如破竹,所到之处亦是本着不扰民的作风行事。
为此,他的义兄孙可望苦心造诣的筹措了大批的粮草,这里面甚至还不乏他们在云南这几年的积蓄,凭此支撑着他率领的东征大军以及刘文秀的那支意在收复四川的部队。
靖州一战,湖广南部清军已然丧胆,但是他却并不敢大举攻城略地,因为广西的威胁依旧存在——那毕竟是孔有德的定南王府藩兵,这支战斗力更胜绿营的部队不光是威胁着湖广南部的明军新近收复的地区,更重要的是由此向西他们更是可以直接进攻明军在云贵的腹地。
大军还在行进之中,绵延远去,直至视线之外的队伍中,步兵排着整齐的队伍一言不发的前进着,其中却也有不少散漫的,倒是一个个的披毡铣足,不似汉家兵士打扮。骑兵早已经洒出去了,可行进的队伍之中,却还是有不少可供骑乘的动物,庞大的体型压着沉重的步子,显得分外乍眼。
就这样,大军一如他们的主帅那般默默的行进着,直到良久之后,一骑快马飞奔而至,大军依旧沉默着向前进发,而他们的主帅却已经在道路边上分析着偏师的进展。
“禀报大王,冯帅在驿湖大败虏师,斩孔逆麾下骁将李四,虏师余部遁逃……我部追至全州双桥,遭遇虏师李养性部,一战将其击破,李养性授首。”
“很好!”
冯双礼的进展很迅猛,按照他的计划,冯双礼在夺取宝庆府城后先期南下,经祁阳直奔全州。抵达全州后,攻击城池,逼迫全州守军向桂林求援,引孔有德主力至全州决战。
这是比在广西清军随时回援的情况下猛攻坚城要来得更加稳妥的计划,他要面对的只有孔有德留在桂林及其左近的部队,而非包括线国安、全节、马雄在内的定南藩全部实力。此间有了冯双礼的野战取胜,全州之围当可轻而易举的形成,接下来他无非就是找一个合适的地点,等待孔有德的大军抵近后与冯双礼配合将其歼灭。
信使返回,带回的是李定国的赞许和按照原定计划行事的命令。奈何,未及良久,又是一骑快马抵近,却送来了冯双礼已经攻破了全州城,并且击杀了孙龙的报告。
计划,由于冯双礼的进展过于迅猛而导致脱离了既定的轨道。李定国当即下令,大军改道,不入全州,直奔严关而去。
“既然没办法和孔有德在全州决战,那么就在严关好了。反正,我在那里也不是没有准备。”
第一百零一章 桂林之战(中)
大军改换了道路,李定国目光所指便是这支大军的目标。
严关,位于桂北兴安县湘桂走廊南口的狮子山与凤凰山之间,该地地势险要,两边为高山峻岭,中间留有一通道,严关就建在其中。“实为楚粤之咽喉”,历来“岭南战事,尝系于此”。
这里并非是桂林与湖广南部唯一的通路,但却是战略意义最为至关重要的一处。恰如李定国所思的那般,早在六月十五,孔有德派李养性和孙龙北上的前一天,他就已经派出了西胜营总兵张胜与铁骑右营总兵郭有名率精兵通过西延大埠直达严关,以卡住桂林的咽喉。
所谓西延,就是后世的资源县,这两营精锐穿越山区,潜行南下。至此时,也早已抵近严关之侧,但是按照李定国的命令,却并没有急于攻城,反倒是等待良机。
李定国大军一路南下,于六月二十九抵近严关。值此时,孔有德已接到了全州陷落的紧急军情,连忙抽调桂林的部队北上救援明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严关。
早已潜伏在此多时的张胜、郭有名二将略施手段便夺取了严关,待到孔有德大军匆忙抵达之际,明军已然在严关之南列阵以待。
夺回严关,便可以御敌于外,否则明军自此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抵桂林。这是孔有德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李定国最急于去达成的目的,既然如此,双方只是稍作休整,便迅速的拉开了阵势。不过,这一次却并非是清军急切的夺回严关,反倒是明军率先发起了进攻。
沉重的脚步声践踏着大地,并不仅仅是列阵而行的步兵,五十头高大的战象如同时一座座移动的小山似的,压迫感铺面而来。庞大的身躯之上,驭手、射手以及长矛手居高临下,在起伏的山峦上时刻准备着向清军发起致命一击。
战象身后,大队的明军步兵簇拥而来。这样的场面,是出自辽东、北地的定南藩藩兵所绝少见的,当即就是一片的目瞪口呆。
换做是寻常军队,震惊很快就会转化为恐惧,进而在恐惧中溃散。但是这支藩兵久经征战,只是稍作惊愕,随着战鼓声如云间的滚雷般响起,反倒是迎着明军的势不可挡冲了上去。
旗鼓示意,阵型变幻,长枪手上前,列阵而行。双方的骑兵伴随着战争的迅速靠近而退散开来,及至百步,漫天的箭雨便从南北两个方向腾空而起。
劲射而起的箭矢在天空中划过了一道抛物线,抵至顶点,登时便化作狂风暴雨般席卷双方的战阵。
清军俱是征战多年的老卒,明军这边也不乏跟随大西军转战南北的锐士,就算是那些到了云南扩编起来的部队,生于土司遍地的所在,民风彪悍,也不乏好勇斗狠之徒,大西军经营多年,李定国苦心操练,此刻面对的清军第一波次攻击,也全无半分惧色。
盾牌遮蔽身形,箭雨噼里啪啦的打在盾牌上,间或有惨叫声传来,也不过是让阵型稍作迟缓罢了。这其中,清军的箭雨更是集中的向那些战象射去,奈何皮糙肉厚,更是全无作用。
双方的阵型还在步步逼近,待到三四十步的区间,标枪、飞斧投掷的同时,战象陡然加速,明军的步兵亦是呐喊着便冲杀了上来。
盘然大物向前冲锋,巨大的动能势不可挡。清军投掷的标枪总算是能够对战象起到了些许杀伤,奈何这般痛楚,反倒是更激起了战象的性子。
发了性子的战象冲杀而来,清军的长枪手列阵撺刺,反倒是连人带枪撞倒、撞折了一大片。平素在骑兵面前坚不可摧的长枪林在这等生物面前却仿佛就只是些铺在地上的荆棘罢了,摧折、践踏,粗长的象鼻甩开,所到之处,清军的兵士应声而飞,重重的撞在侧后的清军队列上,将更多的清军撞倒在地。驭手驱使着战象进攻,射手拈弓搭箭,居高临下的射杀着所见之处的每一个清军军官,而那长矛手则提矛刺杀,为战象清除侧翼有可能对其造成威胁的清军。
以战象为核心的冲击阵型当即便把清军的大阵冲了一个千创百孔,步兵无阵不战,这是兵家铁律,清军登时一片混乱,而就在此时,紧随战象其后的明军则当即便冲杀了上来。
长枪直刺、刀光闪烁,失去了阵型的保护,在明军的迅猛突击之下清军的伤亡陡然提升,仅仅是在接战的一瞬间就被杀伤了一片。而伴随着战象的不断的突进,山拥之势的明军步兵趁势席卷而来。
这是凭战象破阵的最常见战法,大西军进入云南后,得到了战象这一兵种,很快就编练起了相应的战术。
此刻,驾轻就熟的明军借势而为,不断的撕咬着清军的阵型。战斗在实际接触的一瞬间便出现了不利于清军的情状,这是孔有德所绝未有预料过的。不过,他乃是久经征战,有着极强的心理素质,自然也不会轻易的选择放弃,或是就此自暴自弃。
战鼓敲响,后续的清军当即便在那些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和老兵们的带领下发动反击。前冲的人潮,奋勇向前的呐喊声,节节败退的前排清军环顾四周,尽皆是这等气象,受到整体的影响,甚至只是在后续清军的推动下,他们也不得不以着更加猛烈的方式,凭着决死反击的气势来阻滞明军的快速突进。
渐渐的,明军的攻击势头竟被清军拖缓了下来,战斗重新进入到了相持的阶段,就连那些战象也好像是尖刀卡进了石缝之中而不得寸进。
这样的节奏,是清军所最希望看到的,因为他们的军中久经阵战的老兵更多,对伤亡的忍耐能力也更胜一筹。果不其然,随着战斗进行,明军的进攻气势越来越低,很快的,更有一头战象在饱受清军射手攻击的驭手的操控下,竟出现了退避的动作。
军队只有前进才能取得胜利,战象是这支大军的锋矢,也同样是胆魄,战象一退,军心就会动摇,进而溃败。此时此刻,帅旗下,李定国望向远方那面的那面孔字大旗,目光炯炯。他早已看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也同样认清了定南藩藩兵的强劲战力,战斗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已经容不得他有丝毫的犹豫。
“斩驭手,击鼓,再进!”
命令下达,退入了明军阵型边缘的战象上,兼有指挥之权的射手当即便放下弓箭,拔出了腰刀,一刀将驭手砍杀,随即夺过了驭手手上的缰绳。
驭手的首级被长矛手高高挑起,督战队高声呼喝着前进的命令,当战鼓声的节奏再度进入进攻的区间,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驭手们纷纷死命的驱使着战象前进,而簇拥着战象的明军战阵也在锋矢的带领下发起了新一轮的猛攻。
凭借着这一摧坚破阵如探囊取物的新兵种,明军的攻势从一开始就强烈非常。孔有德依靠着本部兵马的悍勇,在付出了大量伤亡的同时也抗住了第一波次的进攻。如果按照正常的走向,清军稳住了阵型后渐渐的展开更加凶猛的反击,促使着明军的败退,那么胜利者毋庸置疑。但是当明军再度发起进攻,而且还是在军法之下更为猛烈的攻势,本就已然是拼死反击过了的清军再想要重新稳住阵线,却已经是千难万难的了。
战况经过了一小段波折,此刻也再度恢复到了一开始的节奏。明军在战象的加持下不断的撕裂着清军的阵型,伤亡在不断的攀升,奈何两侧是山峦,孔有德已经再没有了别的办法。而伴随着溃逃者的第一个转身,清军的战阵在取胜无望的情况下也飞快的土崩瓦解。
“象亦突阵,王师大奔,死亡不可胜计,横尸遍野”,这是史书中对于这一幕的最终记述,而此刻却还仅仅是刚刚开始罢了。
清军兵败如山倒,在明军的驱赶之下,无数的清军向着南面的大榕江逃去。孔有德在军溃的第一瞬间就已经反应了过来,率领着麾下作为预备队的三千骑兵先行转进。但是,他并没有打算就此逃回桂林城,反倒是打算凭借着这三千骑兵减缓明军的追击势头。因为,即便是守城,他也需要更多的部队。
溃败的清军亡命奔逃,后面追击的明军也已经顾不上什么阵型了,追上去,将清军砍杀当场已经成为了他们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这正是孔有德等待多时的良机,当即便从大榕江附近的一处远离溃兵的所在杀出。奔腾的洪流席卷而来,孔有德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甚至已经预见到了混乱的明军追兵在铁蹄下仓皇逃窜的景象。
奈何就在这时,远处的一队战象踏着沉重的步伐奔跑来。待到不远处,巨大而恐怖的嘶鸣声响起,清军的战马哪里见识过这等声音,当即便在恐惧中匆忙停下脚步,随即不顾骑兵的命令乱做了一团。而此时,在远处,早已习惯了战象存在的明军战马奔流而来,直取孔有德的帅旗!
第一百零二章 桂林之战(下)
“……马闻象鸣皆颠厥,有德众遂奔,掩杀大败。”
清军在大榕江畔最后的反击也就此落幕,而此时,天下起了大雨,道路迅速的泥泞起来,清军的逃离在脚下的湿滑中越发难以成行。直到最后,孔有德仅以身免,未免夸张,但是亲信部将李虾头被明军射杀,所率大军尸横遍野,死者无以计数。
这些清军尽是定南藩的藩兵,其中还不乏真正的汉军八旗。此刻旗帜散落在地面、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骸则从严关以南的战场一直铺撒了到了大榕江畔,曾经的赫赫声威更是已然被明军践踏在了烂泥之中!
孔有德夺路而逃,凭借着对地形的了解和麾下亲兵们的竭力死战,总算是逃回了桂林城。奈何军队损失过于巨大,他一边关闭各门,一边逼迫城内百姓上城协防,早已是惊魂难以平复。
“命令,线国安、全节、马雄立刻放弃辖区,率领部队全速回防桂林!”
桂林城内守军已然不多,根本扛不住明军的猛烈攻势。孔有德急调大军回援,奈何明军的骑兵尾随而至,很快就进入到了截杀信使的任务之中。
桂林一城,围数十里,光是城门就多达十三座,坚固非常。这里是南疆重镇,明廷凭此城控扼广西一省,单单是国初之时就已经分封了藩王镇守,由此可见一斑。
只可惜,再坚固城池也须得有坚定的守卫者。孔有德及其残部素来是罪大恶极,他们根本不敢把命运交托在明军的怜悯之下,自是最为坚定的守卫者,无非是经此一败,数量实在太少罢了。哪怕,凭借着协守的百姓,也实在是捉襟见肘。
第二天,六月三十午后,李定国亲率大军抵近桂林城下。将士的胄甲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野外也布满了军队的旗帜,军鼓之声震天动地,军容之整齐更是罕见非常。这样的场面,实在是给予了孔有德以极大的震动。
当天,大军就完成了桂林城的铁桶般的围困。休整一日,七月初二,李定国劝降无果,便率部进攻桂林城。
在李定国的指挥下,明军“四面攻打,或扒城而入,或驱象坐开”。第一线的战士冒着雨点般的射箭,奋力攀登云梯,抢登城头,前仆后继。八旗参领芮城功、骁骑校周志元在城守战中为明军所杀,并一度打溃防守墙垛的清军。
战况危急,孔有德亲自上城督战,定南王的旗号高高立于城头,清军士气大振,几经奋战,总算是暂且击退了明军的猛烈进攻。
但是,明军攻势之猛烈也着实让清军疲惫不堪,协守的百姓更是趁着清军的疲惫纷纷放弃城守,哪怕是孔有德亲临第一线也已经难以挽回城防土崩瓦解的局面。
七月初三,连续两日的猛攻使得清军疲于防备。明军一旦退兵,城头上便当即布满了疲惫不堪的清军,与那些战死者一同躺倒在城墙上,乍看去也分不清是哪个活着、哪个死了。
明军退兵之际,一支利箭射出,拾到的明军见此上绑着一封书信便连忙送交了上去。直到李定国手中,细细看过,便连忙派人请来了麾下大将马进忠。
马进忠者,陕西延安人士,曾为流寇,别号“混十万”。此人虽说是农民军出身,但却并非是大西军的嫡系,反倒曾经是大西军最大的敌手楚镇左良玉的部将。后来左良玉身死,左梦庚降清,他与一个叫做王允成的左良玉部将未有参与,留在湖广便倒向了湖广的明军。二人相交莫逆,素有“王马”之并称。
射来书信之人,正是这王允成。王允成在湖广作战期间,降于清军,在孔有德的麾下任职。如今明军攻势之猛烈,桂林城不过是风雨飘摇一般,当即便要借着马进忠的关系做起那反正的勾当。
“王允成,性子倒不算坚定,但他既然求到了末将这里,末将倒是愿意率本部兵马依计行事。”
“那就劳烦马帅了。”
七月初四,攻城战再起。时值中午,孔有德额头受创,下去包扎。清军已是强弩之末,王允成趁此机会当即便打开了桂林城西南的武胜门。接下来,马进忠亲率大军自此杀入。
明军杀入城池,孔有德得到消息,已知无有转圜之余地,连忙逃回了定南王府。并且在亲手砍杀了爱姬之后,紧接着便回到了储存着大批财宝的后殿。
看着一箱箱光彩夺目的金银珠宝玉器古董,孔有德不由得想起了吴桥兵变后被明军围困于登州,那时靠着连番的屠城也是积蓄了大批的财宝,可却并不像今日这般满心皆是末路的悲凉,再无半分希望可言。
他是辽东盖州卫人士,其家为铁岭矿工,努尔哈赤攻占铁岭后,其家组织矿工暴动失败后亡命辽东,一度积功至广宁军游击。天启二年,沙岭惨败,广宁军覆没,经略熊廷弼、巡抚王化贞弃土,孔有德逃亡旅顺,开始在东江总兵毛文龙帐下为将。
然而,好景不长,崇祯元年,蓟辽督师袁崇焕擅杀持节武将毛文龙,而毛文龙的继任者陈继盛也很快死于参将刘兴治之手,东江镇混乱日甚一日,孔有德等人不服辽西将门出身的新任总兵黄龙,便率众投奔登莱巡抚孙元化,成为了孙元化以欧洲火炮训练的新军。
崇祯四年,清军围困大凌河,孔有德奉命驰援,行至吴桥,军需不足,士卒抢劫引发哗变,登州之乱爆发。第二年,明廷招抚不成,关宁军奉命平乱,孔有德等叛军不敌,被迫放弃登州,投降了此前的生死大敌满清。此后满清历次征战,多有其人。
崇祯十七年,满清入关,孔有德随多铎镇压江南抗清运动。后得平南大将军,奉命进攻广西,于永历四年攻陷了桂林。是役,靖江王朱亨歅、督师大学士瞿式耜、广西总督张同敞皆在战后因不肯归降而被孔有德杀害。
自永历四年年底攻陷桂林,拿下了整个广西后,孔有德便派遣部将镇守各地,自家在桂林靠着横征暴敛当起了富贵王爷。到了现在,永历六年七月初四,明军已经杀入省城。这中间,不过是一年多的功夫罢了,他就已经落入到了这般的穷途末路之中。
“爹,毛帅……”
毛文龙对孔有德有知遇之恩,更是天启朝明军反攻辽东的旗帜,孔有德生平对于毛文龙也是推崇备至,哪怕是后来成了清朝的王爷后依然“每言大将军时事,辄于色不自胜”。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只有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他们同样如此。如毛文龙之子毛承斗,当年他们南下时就曾专程派人相请,不光态度极其恭敬,并且还要向清廷保举其一个高官厚禄出来。奈何毛承斗以“愚不任官事,且惧违先将军志也”为由,加以回绝。
毛文龙一生中收养了无数的养子养孙,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战死在了辽东的战场上,但也最终还是出了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这样的汉奸败类。孔有德等人推崇毛文龙,乃是私恩,但若是毛文龙泉下有知,只怕都要气得活过来将他们活活掐死在辽东的故土之上!
定南王府,气势恢宏,占地面积极大,但是到了此时此刻,孔有德看着这一屋子的金银珠宝,耳畔听到的却是隐隐约约的明军的喊杀声。
“杀鞑子啊!”
说来倒也好笑,这样的声音当年也曾经从他的口中喊出,可是到了现在反倒是变成了明军追杀的对象。
想到此处,孔有德惨然一笑,分明的意识到了他就算是死了,大概也没有脸去见他爹、去见他的毛大帅了。旋即便将手中的火把丢在了易燃的锦缎之上,反手将还在滴着鲜血的宝刀在颈子上一划,血液喷溅的同时,整个人便重重的倒在了火海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不战
“苟得免,度为沙弥。勿效乃父作贼一生,下场有今日耳。”
孔有德**而死,其正妻白氏在将孔有德的儿子孔庭训交托给一个叫做白云龙的侍卫后,仅仅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自缢于王府。
明军攻入桂林城,孔有德的一双儿女就分别在侍卫和奶妈子的保护下踏上了逃亡之路。不过,不比做妹妹的孔四贞,孔庭训很快就被明军擒获。而随着桂林城为明军全面控制,包括杀焦琏降清的庆国公陈邦傅、文水伯陈曾禹父子,以及清廷的广西巡按王荃可、署布政使张星光都被明军擒获。
桂林一战结束,明军兵分两路。由冯双礼、马进忠统兵北上,收复湖广南部。而伴随着孔有德的死讯的传播开来,本就已经接到了清廷“不可浪战,移师保守”密旨的沈永忠更是连忙丢弃了长沙,一路直接跑到了洞庭湖以北的岳州府才暂且收住了脚步。
算上桂林一战前的宝庆府,沈永忠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先后放弃了湖广南部的宝庆、长沙、衡州、永州四府,各地的道、府、州、县各级官员同样是忙不迭的随军潜逃,将这大半个湖南都丢给了明军。一时间,“兵锋未至,千里无人”,整个湖广南部清廷保有的就只剩下了常德府和由辰常总兵徐勇镇守,继续负隅顽抗的辰州府城。
冯双礼和马进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只剩下忙着行军和控制地方了,与此同时,依旧驻扎在桂林的李定国则分派部将收复广西的失地。
按照孔有德的布防,广西一省,清军的防御要点有四:一为省会桂林,由定南王孔有德率部亲自坐镇;二为桂林西南、广西一省中部的重镇柳州,孔有德令定南藩右翼总兵全节镇守;三为曾经的永历朝行在,连同两广的水陆要冲梧州,定南藩左翼总兵马雄在此统镇兵马;而最后一处则是南宁,广西提督线国安在率军夺取此地后便领大兵控扼。
明军野战获胜,大军直薄桂林,孔有德命令众将放弃信地,回援省会。但是很快众将就接到了孔有德身死的消息。
定南王孔有德的死极大的震动了广西清军,闻讯,线国安、全节以及马雄全速逃亡梧州,尤以受到明军威胁最甚的右翼总兵全节最为狼狈。
明军大军南下,全节于七月十六日逃到梧州,“其兵马尽行哗散”,左营副将何九成在途中受伤而毙;右营副将郑元勋和中军游击蔡斌带领兵马往桂林投诚;后营副将沈邦清被击毙。除此之外,明军入柳州,俘右江道金汉蕙,南下平乐,杀府江道周令绪,擒平乐知府尹明廷等。明军一路摧枯拉朽,清军只顾着逃亡向东,将整个省都丢给了李定国。
八月,李定国乘胜进攻梧州,线国安、马雄、全节不战而逃,直接退入了广东地界。至此,李定国凭桂林一战之为,收复近两省之地。
李定国一举收复广西的壮举给予了广西抗清势力以极大的鼓舞。有些地区的百姓,不等明军抵达,便自动将清军驱逐,李定国“下令无妄杀,抚安孑遗之黎庶”的政策更是得到了广西士绅百姓的普遍欢迎。
短短的一两个月里,早前被迫隐遁深山的卫国公胡一青、开国公赵印选、安定侯马宝、义宁伯龙韬、原庆国公陈邦傅旧部彰武将军袁来朝以及永国公曹志建的部将汪大捷、雷兆圣、欧正福等皆重新站出来与清军交锋。文官方面,兵部尚书刘远生、中书舍人管嗣裘、兵部主事朱昌时等人也都从山区出来参见李定国,共商机务,协守桂林。原广西巡按吴德操亦是应其之命出任于梧州,“坐门楼,稽出入”,广西全省都在安官设吏,重建统治秩序。
根据督师大学士瞿式耜的孙子,当时身在桂林的瞿昌文的记载,广西“八郡中节义大臣,避腥羶于深箐穷谷间,转徙困顿,全发以待时,始终不改其守者,皆府君素所荐拔之士,至是咸幸更生,而山薮野泽之哀鸿,亦莫不相庆复见汉官威仪也。”
这里面虽然不乏瞿昌文借此炫耀、赞颂其祖父瞿式耜的成分在,但是桂林大捷的消息确实极大了振奋了广西的抗清人心。等明军将帅纷纷从永福、阳朔等山区出来与西南明军相会。广西其他山区的明军也趁势出山,让抗清部队的声势更加壮大。
几家欢喜几家愁,明军大肆攻城略地的同时,接到了孔有德的死讯,坐镇广州城的尚可喜半晌也没崩出半个字儿出来。
那位定南王爷,尚可喜是素来不喜的。此人桀骜不驯,就连他和耿仲明那样同为东江降将的王爷都是不拿眼皮夹的。正因为这份性格使然,当初陈凯散布孔有德有意谋取高廉雷琼四府作为广西的出海口的谣言才会引起尚可喜的极度重视。
但是,此人的狂傲并非是没有依仗的。清军在辽东乃至是入关这些年来,论武勇,汉军将帅之中也就只有那个吴三桂能够与其在伯仲之间。如他,以狡猾多智见长,但是说到这武勇方面,却依旧是远远不能相及的。
这般人物,就这么死在了明军之手,这让他们不得不对西南明军的战斗力出现了过度的高估。而这些高估也加剧了他们物伤其类的恐惧,只待着稍微缓过劲儿来,尚可喜便连忙下令与广西接壤的“州县文武官员如贼果薄城,即便相机护印入肇,以固根本”。同时,派人向海丰县的耿继茂送信,要求其立刻率领靖南藩的藩兵赶回广州。
用他的话说,粤东陈凯和闽南郑成功,这两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但是对于此刻的他们却不过是疥疮小患,伤不得性命。可是那个李定国,拥兵数万不说,就连孔有德都不是对手,这才是个要命的杀星!
耿继茂接到书信便连忙率军返回,靖南藩的藩兵,连带着东莞总兵张道瀛的绿营兵,在海丰就仅仅是留下了一个黄应杰而已。
清军走得匆忙,露出的马脚甚多,明军这边也很快就接到了清军匆匆撤离的消息,虽然众将还不太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在潮州城里稳坐钓鱼台的陈凯却很清楚,很清楚桂林大捷对于广东清军的震撼之强烈。现在撤军,乃是应有之义!
“李定国,嗞嗞,又来了一条可以抱的大腿……”
抱大腿,是玩笑话,但是桂林大捷也确实为陈凯争取了更多的准备时间。比起旁人,陈凯最是知道永历六年在这段历史的重要意义所在。他在螺河修筑棱堡,就是为了耗到桂林大捷的消息传来,而在那一战之后,广东的战略形势就会开始出现转好的迹象,此刻耿继茂的撤军就是一个开始。
“总制,耿继茂那个狗崽子跑了,把黄应杰留在了海丰。据说,调来的那几十门红夷炮也没来得及运走,末将以为不如趁此机会,把海丰县端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探马在重新取得局部战场优势之后,得到情报越来越多,其中就不乏那红夷炮的事情。耿继茂并非是要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他已经责成了黄应杰派兵一点点的押运回去。而他自己,则是要尽快的赶回广州,暂且顾及不到的。
这样的情况下,正好是进一步削弱清军力量的的大好时机。广东众将请战的报告递上了一份又一份,就连在潮州城驻扎的铁骑镇总兵官王起俸也巴巴的跑来要求参战。奈何,陈凯对此的**却并不是很大。
“严令各镇,不得擅自出击。违抗军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