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推心置腹
“说起这里,我倒是想问问,诺瓦蒂埃侯爵对你摊牌了吗?”
这个问题,让原本精神昂扬的基督山伯爵大人,顿时就委顿了下来。
因为这件事,正是他最近一直都在为之发愁的事情。
“看来是已经摊牌了啊……”看到埃德蒙的表情,艾格隆就立刻猜了出来,“而且,你看上去还在为此苦恼。”
既然艾格隆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埃德蒙自然也只能老实承认了。
“是的,陛下,我是在为之苦恼。”
不久之前,他出席了维尔福检察官的婚礼,而在婚礼后的家庭聚会当中,年幼的瓦朗蒂娜小姐居然趁着两个人独处的机会,公开表示要嫁给他……这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他,自然吓了一大跳。
直到现在,那时候的情景还时不时地在他的心头回闪,让他心有余悸。
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可以杀人放火,而且确实已经杀了不少人,但是面对那么年幼可爱的瓦朗蒂娜小姐,他却难以硬下心肠来。不免也有几分怜惜。
他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滋味儿,也知道,这种切肤之痛,瓦朗蒂娜小姐真的难以承受。
可是,如果真的为这种怜悯而放弃仇恨,他自问自己又做不到。
正因为两种想法彼此冲突,所以才会在他心中犹豫纠结,让他为此烦恼。
“你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啊!”看着伯爵的表情,艾格隆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艾格隆在发“好人卡”故意嘲讽他,而是艾格隆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在原著当中,伯爵虽然恨仇敌们恨得牙痒,但在报仇的时候,他反而并没有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的三大仇敌他甚至一个都没有亲手杀死,只是让对方身败名裂而已(费尔南因为身败名裂不堪受辱而自杀,唐格拉尔失去了家财变成流浪者,维尔福因为妻子毒杀儿子而发疯),他甚至因为不想杀梅尔塞苔丝的儿子,还想要故意在决斗中输给仇敌的儿子。
这些表现,尤其是对比1789-1830年这半个世纪的浑浊世道,他绝对称得上罕见的“大善人”了。
这么一想,在艾格隆手下,伯爵让唐格拉尔倾家荡产,而且还一直被关押;并且亲手手刃了费尔南,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这应该是艾格隆带来的影响,或者说,是成为一个政治家所必须学会的手腕。
但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他还是那个心地慈悲的埃德蒙·唐泰斯,他的犹豫纠结反而证明了他这个人的可贵。
“埃德蒙,我没有嘲弄你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很欣赏你。我需要一个甘心为我赴汤蹈火的勇士,但不需要一个泯灭人性的怪物。你一直在为我干脏活,接下来一段时间也会为我干很多见不得光的脏活,但我并不打算一直这么使用你,你终有一天要登堂入室的,我不希望你变成一个无法面对阳光的怪物……”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你的慈悲恰恰说明我没有看错你,我需要这样的基督山伯爵大人。”
艾格隆这话虽然说得隐晦,但已经算是“推心置腹”了。
从古到今,秘密警察头子因为工作性质的问题,一定会做下很多心狠手辣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一方面会增加人们对他的敬畏感,一方面又会让人们对他产生厌恶。
所以,干这行的人往往又没有好下场,要么在政治动荡当中死于非命,要么会被自己的主子平息众怒扔出去“背锅”。
而艾格隆不想让基督山伯爵落到这样的下场。他是想要让伯爵慢慢地积累权力和威望,然后在十几年后,接替那些纷纷陨落的元老们,成为位极人臣帝国的首相——这一方面是因为伯爵一直以来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一方面也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趣味。
所以,基督山伯爵的名号不能一直和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挂钩,他也不能变成一个沉溺在黑暗和血腥当中的怪物。他要登堂入室成为宰相,成为分享自己光辉的人。
所以,在艾格隆的谋划当中,等伯爵完成组建秘密机关、一切走入正轨之后,过个几年就把他上调到内阁当中担任某个重要部门作为大臣的副手,然后再成为某个部的大臣,最后慢慢升迁走上顶点成为首相。
至于这个由他一手创建的机关,到时候交给他雄心勃勃、热情满满的副手莫尔尼伯爵即可。
同时,如果想要成为帝国宰相、并且坐稳首相的宝座,光有自己的宠信是不够的,他还需要庞大的势力、需要一整个利益集团来维护他,这样他才坐得稳位置。
在如今这个年代里,这也就意味着他需要一个由姻亲、故旧组成家族关系网络。所以无论是最“开明”的英国,还是最“专制”的俄罗斯,都毫无例外的是贵族执政,没有贵族的血缘和关系网络,连触碰权力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这方面,埃德蒙是有所欠缺的,他出身平民、父母早亡,虽然在塔列朗亲王的帮助下,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意大利贵族和法国贵族联姻产生的、“原汁原味”的贵族了,但是“家族关系”这种玩意儿是伪造不出来的,他没有有势力的亲朋故旧。
所以,为了弥补这样一个短板,他就需要一个家庭,而且是一个门第高贵、势力庞大的姻亲,有这样一个姻亲作为“媒介”,他才能够在贵族的世界当中站稳,最终坐稳帝国首相的宝座。
这些东西,权力欲望淡薄、权术生疏的埃德蒙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但一心想要提携他的艾格隆,却不得不为他考虑。
伯爵必须娶一位贵族小姐,而且必须是来自于权势煊赫的名门,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声名狼藉、势单力薄的爱米丽转正,那不光会让伯爵成为笑话,日后更加会成为政敌们攻击伯爵的借口,绝对不行。按理说来,虽然贵族是“稀有族群”,但法兰西从来不缺名门贵族,但是一考虑到艾格隆的特殊地位,情况瞬间就不一样了。
艾格隆是干掉了波旁王家取而代之的,那么围绕在波旁王家的那一批旧贵族们,要么被迫流亡,要么被他一口气清洗,大批人损失了贵族院议员席位,就算他们不怀恨在心,元气大伤的他们也难以再有什么作为了,也很难再成为伯爵的助力,更加还会带来“私通波旁”的口实。
而帝国的新贵族们,名望资历和权势却也并不稳固,很难说能够帮助他多少。
所以想来想去,埃德蒙作为他的宠臣,居然看不到多少合适的姻亲对象来。
不得不说,诺瓦蒂埃侯爵的眼光确实刁毒,他居然在冷眼旁观当中,看到了埃德蒙所处的两难处境(比伯爵本人更加看得清楚),然后他提出了这种“两难”处境的最好解法——他的孙女儿瓦朗蒂娜。
抛开年幼、仇敌等等顾虑不谈,单单从基本事实来看的话,瓦朗蒂娜真的确实很符合伯爵的“痛点”。
首先,诺瓦蒂埃侯爵出身于旧贵族,却又在大革命当中混得风生水起,最后竟然成了拿破仑皇帝的重臣,所以他同时具有“旧贵族”和“新贵族”的双重属性,人脉极为宽广。
而且他个人能力已经极强,1815年他是拿破仑皇帝复辟组织的主席,一手操盘了皇帝从厄尔巴岛登陆到重返巴黎的“壮举”,试问有几个人能望其项背?
直到现在,侯爵还是艾格隆麾下不可或缺的元老重臣,他一手操盘了艾格隆的“授权公决”,帮助艾格隆获得了他最想要的登基合法性来源,现在还在贵族院当中作为艾格隆的代表坐镇在那里,让艾格隆可以毫无顾忌地推行自己的政策。
这样的人如果完全站在埃德蒙这一边,哪怕他退休或者死亡,他的亲朋故旧也必然会高看伯爵一眼,甚至主动聚拢到伯爵身边成为他的助力。
而且瓦朗蒂娜自己也非同一般,维尔福当初一副“死忠保王党”的面孔,博取了保王党旧贵族们欢心,进而迎娶到了圣梅朗侯爵的独生女儿。
现在虽然他的夫人已经过世,但瓦朗蒂娜作为外孙女儿,被老侯爵夫妇当成了唯一的继承人,这一家名门贵族的财富和声望,自然也要流传到瓦朗蒂娜和她的子孙们手中了。
【在原著当中,维尔福的后妻先毒死侯爵夫妇,再去对瓦朗蒂娜下毒,为的就是想要让瓦朗蒂娜先在法律上继承侯爵夫妇的财产,然后再通过毒死瓦朗蒂娜,把这一份财产转移到她自己的儿子手里。
顺序如果搞反了,侯爵夫妇肯定就会指定其他继承人了,因为维尔福和维尔福的儿子跟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所以,如果客观评价事实的话,就会发现,瓦朗蒂娜居然是现在法兰西国境内条件最好的待嫁闺秀之一了,既富有又尊贵,两个古老的侯爵家庭、几份庞大的遗产、还有父祖的赫赫权势……这些东西都集中到了她稚嫩的肩膀上。
在古老的封建时代,国王是不会允许这种女继承人随便嫁人的,她们的婚事必须得到国王的批准,甚至由国王指派——到艾格隆这里自然也一样。
再考虑到埃德蒙的选择面极为狭窄,甚至可以说,瓦朗蒂娜近乎于是他未来组建的“最优解”了。
当然,年纪差距是大了一点,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在贵族世界里这种年龄差距大的婚姻比比皆是,而且未必不幸福。
别的不说,他的老爹拿破仑皇帝,迎娶母亲路易莎皇后的时候,足足比她大了22岁;而他的外祖父弗朗茨皇帝陛下,在迎娶他第四任皇后的时候,比皇后更是大了24岁……
对于权力在手的男人们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正因为替埃德蒙想到了这些方方面面,所以艾格隆在听到了诺瓦蒂埃侯爵主动提议让埃德蒙迎娶瓦朗蒂娜化解两家仇怨的时候,先是震惊,但之后也暗中权衡了一下。
而他权衡的结果就是如上所说的一切。
当然,即使如此,他也并不打算强迫埃德蒙接受自己的意志,他只想把一切摊开来,让伯爵自己做出决定。
埃德蒙虽然对政治还不甚了解,但是他并不是一个蠢人,而且和陛下相处了这么久,他也颇为了解自己效忠的陛下。
因此在察言观色当中,他已经发现了艾格隆的态度倾向。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为复杂起来。
并不是愤怒,也不是无奈,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一团乱麻当中,他期待有人为自己做出决定,但面对决定会产生的种种后果,他又会有些忐忑不安。
“陛下……您是希望我答应侯爵吗?”埃德蒙颤声问。
“我希望如何并不重要,埃德蒙。”相比于埃德蒙的迟疑,艾格隆却显得坚定许多,“我说过,我绝不会强迫你做出决定,你如果想要继续坚持,我当然支持你。只不过,诺瓦蒂埃侯爵毕竟是效忠了我们父子两代人的老臣,忠心耿耿功勋卓著,于情于理我都必须要给他应有的尊重,所以我会为他说上几句好话,但听不听在你。”
这几年来,艾格隆早已经习惯了对身边人发号施令的感觉,如今面对埃德蒙却一反常态,如同朋友般亲切,甚至有点推心置腹的味道了。
“我知道,你很难受,你不希望仇恨变成交易,这是对的。然而,世界上有很多交易,甚至我们活着的每一天,就是在权衡、在取舍,在做出一个个我们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决定。没有人让你放弃过去的仇怨,侯爵只是想要给你足够的补偿,换取你饶恕他的儿子一命而已,就我看来,他所做出的一切努力,确实已经很有诚意了……而且,维尔福会付出足够的代价的,也没有人会要求你善待他。”
在说完了这样一番话之后,艾格隆又换了一个口吻,“另外,埃德蒙,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孑然一身的浪子了,你是国家的柱石,我的股肱大臣。而且,你以后会越来越重要,我希望你明白,你的私事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而是帝国的事情。你会站上最高的舞台,而你现在就必须为此做出准备了,逞一时之快绝不会对你有利,更不会有利于国家。我请你明白这一点。”
47,心结
“逞一时之快绝不会对你有利,更不会有利于国家。我请你明白这一点。”
艾格隆一反常态,以非常温和、客气的语气,对埃德蒙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虽然他没有明确表示自己支持这一项联姻提议,但是他话里话外已经明显透露出这个意思了,而以伯爵的智力,自然也能够听得出来。
对于艾格隆来说,眼下他的基业刚刚草创,可谓百废待兴,最重要的就是要维持整个帝国核心领导层的稳固和团结。
维尔福检察官虽然能力极强,但对艾格隆来说并不是什么必需品,就算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法律界有的愿意为了前途而替他充当工具的专家。
但诺瓦蒂埃侯爵和基督山伯爵不一样,一个元老,一个新生代,都是他非常信赖和倚重的手下,而且他们的功劳都十分卓著,几乎都没有替代品,于情于理,艾格隆自然不希望他们互相之间大动干戈。
埃德蒙知道,陛下说的都是对的,从理智上来看,一个拥有无可争议的贵族血统、拥有大笔遗产作为嫁妆的瓦朗蒂娜·德·诺瓦蒂埃小姐,绝对是他最有利的婚姻对象,她可以带给自己太多太多的资源了,甚至足以帮助自己走上帝国的权力之巅,成为塔列朗亲王那样的大人物。
而且陛下的出发点都是站在他的利益上考虑,以陛下的性格和往常的行事作风来说,他能够这样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绝对是极为罕见的殊荣了。
但是,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但是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自从狠狠地报复了唐格拉尔和费尔南之后,他心中淤积的仇恨已经发泄了大半,他也不再如同过去那样近乎疯狂地想要血债血偿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自己和维尔福相逢一笑泯恩仇,甚至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岳父。
结果,理智和感情又在他心中产生了剧烈的冲撞,让他心神不定。
他的烦恼非但没有解决,现在随着陛下的暗示表态,反倒是越发让他头疼了。
“陛下,我……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最后,他诚实地给了艾格隆一个回答,“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让这一切就此结束,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把瓦朗蒂娜小姐也牵扯进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做一个丈夫和父亲……”
“最后一点,难道你没跟爱米丽试过吗?我看你们两个不是关系很亲密的吗?”艾格隆反问。
“陛下,我指的不是那个能力!”被艾格隆这么一打岔,伯爵顿时差点绷不住了,连忙为自己辩解,“我的意思是,我……我的人生已经因为那一场灾难而支离破碎,我失去了我的至亲,我的爱人,我的一切……而且被迫忍受了漫长的黑牢,我的精神崩溃过好几次,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人了,谁嫁给这样的我,都只会是受苦。”
其实,艾格隆当然是明白埃德蒙所指的意思,他只是想要在这个紧绷的氛围下开个玩笑,舒缓一下气氛而已。
“对这一点,你更不用担心或者自卑了,埃德蒙。”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悠然回答,“我,比你更加家庭破碎,你20岁才失去父亲,我却才刚刚10岁,而且我还失去了母爱和几乎所有一切,难道我因此就不适合成为一家之主了吗?
不,这都是借口,你害怕你的过去,你也因此执迷于自己的过去,你否定自己,是因为你内心还在自卑,你还不敢相信,自己不再是那个不值一提的小水手了!
但事实上,一切都已经变了,你已经是我的心腹宠臣,是帝国的功臣,哪怕抛开这些不谈,仅仅对个人特质而言,你也热忱而且忠诚,你会比99%的男人更像一个丈夫和父亲。这一点我不允许你跟我争辩,因为我看人从来没有走眼过!”
面对艾格隆霸道的夸奖,埃德蒙顿时无话可说了。
不仅仅是因为艾格隆不许他争辩,更是因为艾格隆一直以来的表现,陛下在他心中,确实就是“永远正确”的。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难道真的就是如此?
在两个人相对无言地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又重新开口了。
“正如我刚才所说,埃德蒙,你已经今非昔比了,你是帝国正牌的伯爵,名门贵族之后,你不比任何人卑微,你的道德甚至优于绝大多数人!瓦朗蒂娜就算是个侯爵小姐又怎样?能够有机会嫁给你是她的荣幸,她的余生都应该为此庆幸!
基督山伯爵这个头衔是我封给你的,谁也无法撼动,更无法质疑。我希望这个头衔能够在你的子孙当中一直流传下去,与帝国同休,你配得上这份荣典!”
面对陛下的夸奖,埃德蒙听得又是感动,又是有点哭笑不得,他发现不知不觉当中,好像话题已经从“你要不要接受条件娶了瓦朗蒂娜”,变成了“你娶瓦朗蒂娜到底是谁屈就谁”,好像这门婚事已经成了默认的事实了一样。
陛下确实有着令人惊叹的雄辩啊,不知不觉就被他掌控了……伯爵暗想。
他发现不能再继续和陛下讨论下去了,不然的话恐怕再过十分钟就得商量婚期什么时候定了……而他在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
“陛下,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非常感谢您对我如此的看重。”埃德蒙躬身向艾格隆郑重地行礼,“我会记住您说得每一句话,并且郑重地考虑,但是,我请您稍稍再给我一点余裕,让我冷静地思考我到底应该做出何种选择,您看可以吗?”
面对埃德蒙的哀求,艾格隆也不再继续自己的说服工作了。
他非常清楚,如果现在自己下命令让伯爵必须答应诺瓦蒂埃侯爵的提议娶了瓦朗蒂娜,埃德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命令,无论有万般的不满他也会接受下来,并且会尽自己的努力让这桩婚事变得美满——
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下命令,因为他不愿意凭借自己的意志强行扭曲对方的人生。
虽然从客观角度来说,他已经改变了埃德蒙的人生,但至少他没有让埃德蒙扭曲过自己的底线,两个人是向着同样的目标一起前行。
而现在,两个人已经是君臣,但艾格隆还是希望让伯爵成为自己的朋友,而不是自己可以随便发号施令的奴仆。
这不光是为了埃德蒙好,也是为了他自己好,当皇帝注定孤独,如果能够有一个两个“朋友”的话,至少日子不会那么乏味。
“你当然还可以考虑,现在并没有到摊牌的时间,瓦朗蒂娜年纪也还小。”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好好地做出决定吧,过去诚然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努力去创造一个充满美好和希望的未来……帝国的宰相不能永远活在马赛港的那一艘小商船上,他要为国家的未来殚精竭虑,该越过的障碍,就好好地越过去吧。”
说完之后,艾格隆主动向埃德蒙伸出了手,然后君臣两个人就像往常一样,以朋友般的亲切握了握手,然后伯爵告别离开。
在满怀忐忑和纠结的伯爵离开之后,艾格隆则抛下了一整天的公事,返回到了自己和特蕾莎的寝宫里面暂且休息。
看到艾格隆的表情,特蕾莎立刻猜到,丈夫好像有点心事,结合刚刚丈夫正在接见基督山伯爵大人,她的心里顿时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殿下,是伯爵给您报告了不好的消息了吗?”
“那倒没有。”艾格隆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对方的问题。刚刚惹得他‘震怒’的那条民间笑话,他当然不会傻到在特蕾莎面前复述。
“事实上,一切都很好,伯爵的报告,给我传递了一种非常乐观的情绪,至少在此刻,巴黎的市民们还是非常支持我们的。真正的麻烦事,反而在伯爵身上。”
“啊?那是怎么了?”特蕾莎感到有些不解,“那么忠诚能干的埃德蒙,能有什么问题呢?”
于是,在妻子的追问之下,艾格隆就将自己刚才和伯爵商量过的那些事,都告诉给了特蕾莎。
特蕾莎静静地听着,逐渐了解了所有的情况。
事实上,她本来就知道大多数的内情——她知道埃德蒙的真实身世,也知道他的悲惨过去,甚至埃德蒙在杀死费尔南的时候,她也在场。
而对诺瓦蒂埃侯爵的提议,她也和艾格隆一样颇为赞同。
如果让这一桩持续了十五年的恩怨,以两家喜结连理的方式得以解决,让伯爵成为诺瓦蒂埃侯爵的政治继承人进而成为帝国宰相,在她看来反而是一种颇为理想的解决办法。
“那么,现在伯爵到底是什么想法呢?从你的表情来看,恐怕他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吧?”特蕾莎又问。
“确实如此,但也没有强硬拒绝,我猜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选择。对他来说,复仇带来的甜美快乐他已经品尝够了,但就此止步好像又有点不太乐意。”艾格隆如实地作出总结。
特蕾莎又微微皱眉,稍稍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她又轻笑了出来。
“恐怕不止是仇恨的问题吧,殿下,你大概是漏了一个人,很重要的人。”
“谁?”艾格隆立刻追问。
“就是他的前未婚妻,那位梅尔塞苔丝夫人啊。”特蕾莎回答。
对了!
艾格隆立刻恍然大悟。
确实,艾格隆过于在意权衡利弊得失,却忘了对伯爵来说,利益并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他对失之交臂却又再无法破镜重圆的梅尔塞苔丝夫人,心里是有着愧疚和无比的遗憾,哪怕梅尔塞苔丝早已经嫁给了仇人甚至生下了孩子,在他的潜意识当中,却还有着挥之不去的眷恋,所以才会对结婚如此痛苦纠结。
这确实就像是伯爵的作风。
“特蕾莎,还得是你啊……”艾格隆忍不住夸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既然问题的症结在这里,那其实也好办啊,只要让梅尔塞苔丝夫人站在伯爵的面前,亲口说两个人一起放下过去的一切,然后让他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这样不就好了吗?”特蕾莎随口回答,“恰好梅尔塞苔丝夫人也在这里,我们把事情说清楚,我相信她会为了伯爵而劝说他放下的。”
说起这个,艾格隆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埃德蒙杀死了费尔南之后,梅尔塞苔丝母子两个顿时没有着落。为了体现自己对“功臣”的照顾,艾格隆将他们母子收留在宫廷当中。
在那个时候,梅尔塞苔丝夫人虽然失去了丈夫,但毕竟名义上还保留着“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头衔,在宫廷里多少还算是一号人物,同时靠着艾格隆给的抚恤金,至少母子两个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就在艾格隆登基之前,伯爵和维尔福一起主持了审判马尔蒙元帅的案件,然后把一大堆的黑锅甩到了当时担任元帅副官的费尔南身上,于是费尔南顿时就成了令人不齿的叛国贼。
而这时候,他冒认莫尔塞夫家族成员的劣迹也被人爆了出来,于是又成了一大黑点。
总之,现在已经死去的费尔南,几乎是身败名裂臭不可闻,虽然艾格隆还没有正式下令削去他伯爵的头衔,但墙倒众人推,他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已经完蛋了。
这自然也意味着,母子两个人的处境更加艰难。
不过,艾格隆之前有那么多事情要忙,自然也不会在意宫廷中默默无闻的梅尔塞苔丝夫人,根本就没想起来她。
想来,她这段日子过得其实相当艰难落魄吧。
“所以,我们就要请她出面来解开心结了……那她会出面吗?”艾格隆问。
“那就交给我吧,我相信夫人会愿意让伯爵走出阴影的,他们毕竟还都彼此珍视对方。”特蕾莎轻轻点了点头。
“好,那就交给你啦,特蕾莎。”见到特蕾莎主动请缨,艾格隆自然乐得如此。“谢谢你了。”
“都夫妻了还谢什么谢呢?”特蕾莎笑着回答,“如果要谢的话,今晚加把劲儿吧……”
特蕾莎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温柔而且魅惑了起来,以至于艾格隆心头狂跳。
“还是说,夏奈尔已经让你动弹不了了?”还没有等艾格隆回话,特蕾莎又笑着反问。
“怎么会!”艾格隆顿时就感到脸皮发烫,“我还……还有的是!”
淡淡的醋意,恰到好处地包裹在了温柔的调情当中,特蕾莎并不会去嫉恨夏奈尔,但她可不愿意接受丈夫给自己的更少。
48,密语
面对特蕾莎的主动索求,艾格隆当然只能主动“应战”了。
于是,在夜幕将领之后,他放下俗事,敞开胸怀,鼓起余勇来试图满足自己的妻子。
他也看得出来,虽然特蕾莎并没有明显抱怨自己和夏奈尔的事情,但是在内心当中,她肯定还是希望丈夫更多眷恋自己的,只是因为平时必须端着皇后的架子,所以不能把话说得太过于露骨,只好趁着这个机会,婉转地表示了自己的心意。
现在别看他们都才堪堪20岁左右,但已经是结婚三年、孩子两个的老夫老妻了。彼此之间对对方可以说是熟悉到了极点,正因为如此,所以在行房事时有着相当的默契,彼此都很清楚如何取悦对方。
经过了一场酣畅淋漓而又少儿不宜的“辛劳”之后,宫廷当中最尊贵的那间卧室终于停下了声响,重新归于平静,只剩下夫妇两人紧挨着靠在一起。
特蕾莎姣好的面孔上,则密布着刚刚越过顶峰之后的红晕,平常被梳理得极为精细的头发,此时散乱在鬓角和肌肤上,显得慵懒而又不失高贵,充满了令人心驰神荡的风韵。
只是,哪怕再有动人心魄的风韵,此时的艾格隆也已经吃不消了,他脸上充满了满足之后的疲惫感,只想着尽快进入睡眠。
不过特蕾莎似乎却不想那么轻易地陷入沉眠,她轻轻地搂住了丈夫,
“殿下,尽兴了吗?”她轻柔地问。
“尽兴了。”艾格隆连忙回答,“你还没有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特蕾莎挑了挑眉毛,“虽然已经难堪重负,但若必须为国家效忠的话,再难受我也可以忍耐的哟。”
“不,先这样吧,该休息了……”尽管确实又有些心痒了,但稍微掂量之后,艾格隆还是带着惋惜回绝了特蕾莎。“明天还得处理国事呢。”
毕竟,他白天应付了久旷的夏奈尔,晚上又被妻子激烈索求,哪怕从小锻炼身体,此时还是有点吃不消了。
面对艾格隆又尴尬又心虚的样子,特蕾莎不禁露出了又爱怜又好笑的笑容。
“看来殿下的胃口也不是无限的嘛……我还以为真的就是怎么都无法被满足呢。”
说完之后,她亲吻了一下艾格隆的脸颊,然后又轻轻咬了一下艾格隆的耳朵。
“要是我能让你这个坏东西真的就此精力耗竭,那该多好啊!”
虽说是在抱怨,但是这抱怨当中却又隐含着难以计量的宠溺。
很显然,哪怕被艾格隆伤了那么多次心,特蕾莎却还是如同当初一样珍爱着自己的殿下,并且毫无后悔。
可是特蕾莎,这并不是我“精力多得用不完”的问题——艾格隆在心里回答。
其实他也扪心自问过,自己明明有这么好的娇妻,还有身边的女仆和情人,为什么还是想要去猎艳呢?为什么君王们总是遏制不住自己纵情声色的癖好呢?
最终,他得出了结论。
这不仅仅是身体的需求,这是一种难以自我克制的征服欲,一种“哪怕我已经吃饱了我还是要吃更多”的人性恶质,一种“不受制约的权力者”想要贪婪地吞下一切的本能。
所以,特蕾莎哪怕想尽办法要把自己榨干,最终却还是注定解决不了问题的。
除非把他那种“我全都要”和“我想要就必须弄到手”的傲慢狂妄统统打掉,否则他终究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当然,这是他绝对不会跟特蕾莎说出口的心里话。
“特蕾莎,对不起……”他小声回答,“我确实做了一些糊涂事,我自己也在反省。”
对于这种反省到底有多少效力,夫妻两个人其实心里都有数,然而特蕾莎却宁可让自己相信丈夫真的已经就此满意了,因为她真的不想再去面对那种痛苦了。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如此任性的,让殿下为难。”特蕾莎回答。
接着,仿佛是被突破了极限一样,她猛然鼓起身上最后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丈夫,“原谅我,我只是太爱伱了……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应该安安心心地站在一边让你任意妄为就好,我的义务就是默默地忍受这一切,就像所有的那些王后与皇后一样,其实你的所作所为,已经算是足够尊重我了。
可是,如果没有对你的爱,皇后的头衔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那样从容镇定,但你应该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呀?我其实……真的很难受的呀。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面对妻子的质问,艾格隆无言以对。
因为确实,全部责任都在他身上。
“对不起,特蕾莎。”他只能做出应有的道歉。
“没事了,殿下……每次只要你向我露出一点点歉意,我就会原谅你,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无论是艾格妮丝还是夏奈尔,她们至少不坏,她们知道分寸,她们不会妄图去分割我拥有的东西,所以我忍耐了她们,就当你是为自己找到了什么玩具一样……你喜欢玩玩具就玩吧,因为你的殿下,你有权这样!只要你的心还在这里就好。”
在短暂的爆发当中诉说了心里的话之后,特蕾莎很快又取回了平常的自己,她轻轻地抚摸着艾格隆的胸口,然后温柔地向笑了,“现在,殿下,我只要你抱紧我,一点空隙地不剩地抱紧我,就像新婚之夜那样抱紧我就好了。”
对这一点,艾格隆倒是非常乐意满足,他立刻抬起手来,把特蕾莎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两个人再度紧贴着,再无丝毫空隙。
“殿下,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身体已经恢复过来了。”特蕾莎一边闭着眼睛享受着夫妻之间的余韵,一边小声呢喃,“不过,我觉得我们的第三个孩子最好还是晚个一两年再面世吧,现在宫廷的事务繁杂,我希望暂时摆脱怀孕之苦,这段时间一起协助你处理各项事务……你觉得怎样?”这个年代的避孕手段比较简陋,而作为皇后,她是否怀孕生育并非她一个人能决定,所以她特意征求艾格隆的意见。
而艾格隆对此本来就不是特别在意,他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开枝散叶”的执念,反正已经有了一个继承人了,下一个孩子早点晚点来,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再说了,特蕾莎也只想“休息”个一两年而已,以她之前“三年两孩儿”的生育频率来说,这完全应该,理所当然。
“我也觉得现在就准备要第三个是有点太快了。你才刚刚生下芙宁娜,身体也还需要恢复啊?”艾格隆立刻同意了特蕾莎的意见。“那就过阵子再说吧,这段时间我们注意一下。”
征得了艾格隆的同意之后,特蕾莎轻轻点了点头,“殿下,我曾经许下过宏愿,要为你缔造一个子孙繁茂的家族,这个承诺我一直当成了神圣的誓约,忠实地履行着。
依靠上帝的保佑,我顺利地实现了一部分愿望,但我们之间的结合,并不只是为了生儿育女而已……就算不为了孩子,我们一样可以为了爱来履行我们夫妻的义务,所以你也不许偷懒哦!”
面对妻子的要求,艾格隆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当然了,皇后陛下,我会尽我所能,履行神圣的义务!”
得到了艾格隆的保证之后,特蕾莎更加感到满意。在经过了畅快淋漓的房事之后、在刚才一通抱怨发泄出心里淤积的一些黑泥之后,此刻她感觉也无比的舒畅,她终于也被困倦所俘虏了。
虽然现状并不完美,有种种缺憾,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能够令她满意的,如果生活能够就这样持续下去的话,对她来说,虽然不及少女时代最美好的那些幻想,但也算是一种可以接受“美满”了。
夫妻之间的闺房密语,绝对不会传到第三人的耳中,对她来说,这也是自己唯一可以做出的发泄而已,毕竟,在所有其他人面前,她是皇后,是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是帝国至高无上的存在;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够是特蕾莎,是曾经那个满怀期待并且鼓起勇气实现了梦想的少女。
为了实现它,她确实付出了许多代价,但也得到了太多太多,虽有缺憾,但如今一切不也挺好吗?
但愿那些痛苦、怨愤和屈辱,能够就此结束吧,你也该满足了吧……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丈夫。
接着,带着最美好的期待,她紧紧地拥抱着丈夫,然后夫妻一起陷入到了沉眠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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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的一个早晨当中,寄居在宫廷当中的梅尔塞苔丝·德·莫尔塞夫夫人,收到了一个颇为令她错愕的消息——特蕾莎皇后陛下要召见自己。
也不怪她如此错愕,因为自从她的丈夫死后,一直寄居在宫里的她就成为了一个完全的小透明,两位陛下从来没有想起过她,外界也从未提起过她,曾经煊赫一时的莫尔塞夫家族,变得无人问津起来。
既然陛下对自己不在意,那么下面自然也会察言观色,很明显地就怠慢了起来——倒不是说她的生活起居会有什么问题,而是没有任何一场活动会邀请她,也没有任何人试图来跟她搭话、跟她成为朋友。
虽然很多贵妇人会受不了这种被冷落的待遇,但梅尔塞苔丝生性淡泊,对此却并不介意。
况且,在得知丈夫费尔南当初的所作所为之后,她深以为耻,根本就不愿意以“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头衔再出现于众人之前,反而乐得被人遗忘。
可惜,世事往往不如人意,她越是想要被人遗忘,命运却越是不放过她。
就在不久之前,她在宫廷当中听到了小道消息,在马尔蒙元帅的审判当中,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被认为深度参与了他的叛国行为,甚至是叛国阴谋的主谋之一。
如果这是波旁王朝,本来谁也不会在乎他背叛帝国的往事,可是现在时移世易,情况迥然不同了。在波拿巴家族重新复辟帝国之后,费尔南当初的背叛就显得非常刺眼了。
墙倒众人推,很快,到处都有费尔南的负面消息传出,尤其是当初他的那些“亲密同僚”们,更是不惜一切代价地试图抹黑费尔南。
这也很好理解,作为亲密同僚、马尔蒙元帅的山头盟友,当初这些人当中,不少人也参与过各种背叛帝国的阴谋,如今在马尔蒙元帅垮台之后,他们心里不免也惴惴不安。为了避免被清算,他们有极大的动力去洗清自己。
而这时候,已经死去的费尔南就是最好的靶子了,因为死人是无法为自己辩解,所有人都试图把自己的罪过都推到费尔南的头上,最终让他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棍,仿佛做下了人间所有坏事一样。
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之下,已经被人忽视的梅尔塞苔丝,处境变得更加艰难起来,虽然没有人当面辱骂怒斥她,但是身边人那种怠慢和轻蔑,几乎不加掩饰。
梅尔塞苔丝自己并不太介意这些,但是一想到正在慢慢长大的儿子也要受这份罪,她自然心如刀割。
可是,作为一个弱女子,她对这一切又能做什么呢?她只能每天向上帝祈祷,希望命运能够得到些许的转机。
而现在,转机似乎好像来了,只是梅尔塞苔丝还是不太明白,她究竟可以做些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是无法违抗皇后陛下的命令的。
于是,在侍从女官的引领下,她来到了特蕾莎的面前,然后以最恭敬的向特蕾莎行礼。
“皇后陛下,我很荣幸得到您的召见。”
“梅尔塞苔丝夫人,我也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特蕾莎向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用颇为同情的语气回应了她,“我很遗憾您最近所遭遇的一切,您作为一个无辜者却承受了如此多的责难,属实不公。”
面对皇后陛下的同情,梅尔塞苔丝心里一酸,但是她还是强作镇定,让自己显得淡然。
“谢谢您的同情,陛下,但这是我应得的,因为我是费尔南的夫人,我理应承受他的报应。”
“但这种报应不应该持续您的一生,别更别说您儿子的一生了。”特蕾莎接过了话头,“夫人,我找您过来,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办法,解决掉当年的所有恩怨……换句话说,我也是来请您帮忙的。”
49,了却残生
“夫人,我找您过来,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办法,解决掉当年的所有恩怨……换句话说,我也是来请您帮忙的。”
对于特蕾莎的话,梅尔塞苔丝感到极为疑惑,毕竟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而已,哪有什么能力来帮皇后陛下的忙呢?
但既然这是皇后陛下的要求,哪怕她说话如此客气,梅尔塞苔丝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如果能够让持续了这么多年的恩怨能够得以结束,那当然最好不过,我很愿意为此出一份力,不过……您希望我去做什么呢?”梅尔塞苔丝问。
“您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还需要您帮忙,不过等您听完之后,您就会立刻明白过来的。现在,我请您先暂时保持安静,听我说完——”
接着,在静默的听众面前,特蕾莎将基督山伯爵的近况、他和维尔福检察官的恩怨、以及诺瓦蒂埃想要用瓦朗蒂娜的婚事来换取伯爵饶儿子一命等等事情,详细地向梅尔塞苔丝讲解了。
对于当年的事情,梅尔塞苔丝现在已经大致清楚了,她深知当初那个阴谋当中维尔福检察官所扮演的角色——她当年就向维尔福求过情,甚至在结婚生子之后还曾经几次找检察官打听过埃德蒙的下落。
正因为如此,她自然对维尔福心中充满了憎恨,正是这位自私自利的检察官扭曲了她的一生,她也乐于看到维尔福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现在,检察官终于要付出代价了,但却不是她想象的那一种。
“侯爵大人想要把瓦朗蒂娜小姐,嫁给埃德蒙……?”和艾格隆与特蕾莎一样,她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也陷入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当中。
毕竟,这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瓦朗蒂娜她是见过的,虽然已经多年不见了,但是想来现在也不过十岁左右而已,这样一个孩子嫁给已经年过三旬的埃德蒙,这简直就像是个玩笑。
但是很快,她又从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
这十几年来,她早已经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渔村少女了,随着费尔南的步步高升,她也已经成为了伯爵夫人,成为了法兰西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她进过宫,主持过社交活动,而且因为她的仪态和风度还得到过广泛的好评——总而言之,她已经见过太多的“世面”了。
正因为见过世面,所以她也渐渐地明白了贵族世界的生活法则,而且适应了它。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婚姻只不过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协议”而已,名义上神圣,但实质上却不受尊重,各种稀奇古怪的婚姻都堂而皇之的存在着。
比起为了避免家族财产外泄而缔结的堂兄妹之间甚至舅舅和外甥女之间的婚姻来,伯爵娶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并不显得多么离奇,瓦朗蒂娜现在虽然还小,但只要等几年就可以到适婚年龄了,又有什么要紧呢?
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之后,她很快从震惊当中缓过来了,然后开始思考其中的利弊。
不必思考太久,利弊是一目了然的,艾格隆夫妇能够看到的东西,梅尔塞苔丝当然也能够看得到,她同样明白瓦朗蒂娜的“价值”。
“这么说来……这么说来……老侯爵还挺有诚意的啊。”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梅尔塞苔丝做出了评价。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的心里却隐隐作痛。
自从未婚夫埃德蒙被抓进牢狱之后,这十几年当中,哪怕她结婚生子,她也不曾忘记过自己的爱人。
如果不是觉得埃德蒙已经死了,她又怎么会背弃自己曾经的誓言,屈从于现实而和费尔南结婚呢?
而现在,埃德蒙从地狱当中逃离回到了人间,并且他摇身一变,成为了帝国皇帝的亲信宠臣,前途无量的政治新星。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过去,但一切又都好像面目全非。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又何尝不想与埃德蒙再续前缘,又哪里愿意看到爱人另外娶妻呢?
但是,她理智终究战胜了狂热,她知道,因为“莫尔塞夫伯爵夫人”这个无法洗刷的污点,她注定已经不可能与伯爵再续前缘,伯爵将会成为帝国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不需要自己,身败名裂、沦为笑柄的梅尔塞苔丝,只会给他带来外界的嘲笑和轻蔑。
这是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正因为知道这一切,所以这段时间里,哪怕日子过得再怎么样艰难,她也没有跑到伯爵跟前去请求他伸出援手——她宁可倔强地躲到一边,也不想给伯爵带来新的麻烦,更不想破坏自己在他心中最后的美好。
可是,倔强地躲在一边是一回事,主动把伯爵推到另外一个女子身边就是另一回事了……一想到这里,梅尔塞苔丝突然感受到了揪心般的痛苦。
既然特蕾莎说到这里,她自然猜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陛下,我大概明白过来了,您是希望我帮您劝说埃德蒙,让他接受侯爵的这个和解条件是吗?”她小声问特蕾莎。
面对梅尔塞苔丝夫人那仿佛洞悉了一切的清澈目光,哪怕心里极有底气,特蕾莎也不禁心生几分怜悯。
“是这样的。夫人,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恐怕是一种煎熬,但我和我的丈夫,还是希望您能够站出来,劝说埃德蒙接受这份条件。您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没有任何想要害他的想法,恰恰相反,我的丈夫不光把他当成了宠臣,而且还当成了朋友,他希望把自己能给伯爵的东西都给伯爵——比如若干年后首相的高位。正因为如此,他希望伯爵能够缔结一门给他带来最大帮助的姻亲,我想您应该能够看得清楚这些。”
“是的,我完全看得明白,而且理解了两位陛下的一片苦心。”梅尔塞苔丝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苦笑了起来,“我知道一个人坐上位极人臣的位置到底需要什么,毕竟,我毕竟也曾经是位伯爵夫人呢……”这个笑容既有自嘲,也有着难言的苦涩。
“陛下,我现在的思绪有点混乱,请容我思考一下好吗?”接着,她问。
特蕾莎当然也体谅夫人如今的艰难处境,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等待她的决定。
梅尔塞苔丝并没有思考多久,在特蕾莎的注视下,她轻轻地抬起了头,然后释然地叹了口气。“您说得对,陛下,过去的事情确实应该过去了,埃德蒙需要未来,他也配得上更好的未来,作为曾经最亲密的……同伴,我亏欠了他太多东西,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我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忙。但是……”
还没有等特蕾莎高兴,她又立刻话锋一转,“既然要帮助他,我就不应该仅凭一时冲动就利用自己对他的影响力去操纵他,我应该更加仔细地了解所有情况之后再做决定。”
对于夫人“有保留”的同意态度,特蕾莎并没有生气,而是从容地反问了她,“我理解您的顾虑。那么夫人,您想要了解什么情况呢?如果我能够做主的话,我会答应您的。”
“我想看一看瓦朗蒂娜小姐,探听她的想法,并且确定她的决心,以及……适不适合承担这一份重任。”梅尔塞苔丝小声回答,“陛下,您不必担心,我绝不会去嫉恨一个孩子,或者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我只是想要看看,她到底适不适合获得我失去的一切。”
“可以。”面对夫人的要求,特蕾莎没有做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同为女性,深知内情的她当然能够感受到梅尔塞苔丝此刻的百味杂陈。
让一个女子看到自己曾经深爱的人去和另外的人结婚就已经够难受的了,自己主动去劝说,那自然会更难受十倍。
命运,就是如此无情,时代变幻,恩怨是非却还如此纠缠不清,其中又有多少无奈和痛苦?
“我可以为您安排和瓦朗蒂娜小姐见面,毕竟身为老侯爵的孙女儿,她本来就有资格进宫觐见。不过,我请您谅解,您和她见面时必须有其他人在场——毕竟情况特殊,请您谅解。”
“我不介意这一点,谢谢您,陛下。”梅尔塞苔丝优雅地屈膝向特蕾莎行礼,也代表着两个人达成了默契。
“请您放心吧,我绝不会为难她的,事实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真的能够带给埃德蒙一个幸福的下半生,他太应该得到这些了……”
说到这里,梅尔塞苔丝突然鼻子一酸,然后眼角当中立刻泛出了眼泪。
这眼泪,既是为曾经的爱人,自然也是为命运多舛的自己。
在眼泪夺眶而出的那一刻,梅尔塞苔丝终于不再勉强自己维持镇定从容的形象了,已经积累了太多压力和痛苦的她,在特蕾莎面前不住地抽泣。
特蕾莎自然不忍在这个时候打断夫人,只好一言不发,静静地让对方发泄。
好一会儿之后,梅尔塞苔丝终于止住了泪水,然后满含歉意地向特蕾莎行礼告罪,“陛下,对不起!我在您面前失态了,我实在太软弱……”
“不,您已经足够坚强了,甚至令我心生敬意,夫人。”特蕾莎摇了摇头,然后又满含温情地看着她,“既然您选择帮这个忙,那也意味着我欠了您的人情,所以请问我有什么能够为您做的呢?尽管说吧,我很乐意给您些许帮助,夫人。”
梅尔塞苔丝知道,此时皇后陛下在同情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真的可以利用这种同情去换取很多好处。
但是她不屑于此,梅尔塞苔丝不是在“出售”埃德蒙换取什么东西,而是在以自己微薄的能力,试图让噩梦划下句号,哪怕让自己再为此牺牲也在所不惜。
“陛下,既然您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是有一事相求……”她强忍住了心中的悲伤,然后恢复了从容,“我请您颁布旨意,削去莫尔塞夫伯爵这个徽号吧。这个姓氏是费尔南偷来的,而且现在已经臭名远扬,我的儿子不需要顶着它继续招摇过市,就让人们遗忘这个头衔、以及隐藏在这个头衔之下的黑暗历史吧。”
“这甚至称不上帮忙,举手之劳罢了。”特蕾莎立刻答应了下来,“作为一位夫人,我非常欣赏您的自尊和骄傲,但作为一位母亲,我认为您实在有些过于逞强了。您现在孤苦伶仃一个人带着儿子,莫尔塞夫伯爵的遗产您也不想要,但您如果什么都不要,又该怎样抚养儿子长大呢?”
“我会尽我一切努力。”梅尔塞苔丝庄严地回答,“一个母亲是会为儿子拼命的。”
“就算拼命,也有不同的拼法,我们要选更好的才对。”特蕾莎微微笑了起来,“所以,夫人,我诚挚地邀请您成为我身边的女官,我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做,急缺帮手,而我认为您的头脑、您的风度,都可以给我提供帮助,您认为如何呢?”
面对特蕾莎的突然邀请,梅尔塞苔丝有些错愕。
“这同样也是自食其力不是吗?而且会是一份体面、受人尊重的工作。”特蕾莎继续劝说夫人,“您不必误解,我提出这个要求,并非是出于对您的怜悯和同情,我欣赏的是您展现出来的智慧,从今往后您不再是莫尔塞夫伯爵夫人了,也不是谁的附属品,您依靠自己的本领来讨生活,并且抚养儿子长大——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您的工作业绩足够优秀,那么您也许会给自己和儿子挣来另外的头衔,那不是偷来的骗来的,而是干净、而且足以自豪的头衔……用这个来补偿您缺憾的一生,不也很好吗?”
梅尔塞苔丝静静地听着,然后心里再度陷入到了盘算当中。
事到如今,因为费尔南身败名裂的缘故,她也饱受外界的嘲笑和白眼,这对极有自尊的她来说,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再考虑到儿子,更是让她心痛万分。
如果能够改变这一切的话,难道不是很好吗?
而且,她已经吃够了“所托非人”的痛苦了,再也不想改嫁他人只想抚养儿子长大,了此残生。
在这个前提下,当一个宫廷机构的官僚,为皇室效力,也许是她实现人生价值,摆脱孤寂和痛苦的最好方式。
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皇后陛下,我非常感谢您赐予我这样的机会,我会努力试一试的,若能够尽我所能给皇家帮上一点忙,那么这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50,征途
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历史走入到了1831年这个全新但又平平无奇的年度当中。
帝国宫廷迁入枫丹白露的喧嚣已经平息,复活的近卫军阅兵的盛大场面也重新归于平静,优雅恢弘的枫丹白露宫,恢复了自己往常的寂静。
因为最近天气极好,所以宫廷、河岸还有道路上的积雪都在慢慢融化,这些雪水汇聚成了涓涓细流,最后一起融入到枫丹白露宫旁边静静流淌的塞纳河当中。
积雪融化之后,河岸边已经可以看到小草的嫩芽,虽然此刻还处于凛冬当中,但是从这些迹象当中,但春天的脚步已经在悄然临近。
就在这个寒冷但又阳光明媚的早晨,特雷维尔侯爵来到了枫丹白露宫当中。
今天的侯爵,身上穿着一身骑兵将军的军礼服,整齐地佩戴着他历年沙场上所获得的重要勋章。虽然因为年纪的缘故,他的两鬓已经出现些许的斑白,但是他目光炯炯,脚步雄健,举手投足当中充满了精力和魄力。
在复辟王朝时期,特雷维尔侯爵因为支持波拿巴家族,不得不从军队当中退役,这一身行头也极少被展露在外人面前,而如今,随着波拿巴家族的重新崛起,他终于又可以找回自己失去的灵魂了。
光是找回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在当年,特雷维尔侯爵依靠着自己的勇敢和拿破仑皇帝的宠信(众所周知,皇帝总是很垂青那些效忠于他的旧贵族,这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在军队内稳步提升,他也笃定自己会一步步爬上元帅的高位,就像格鲁希侯爵一样。
而且,他那时候还很年轻,完全有希望顶替年迈的元帅们成为军队的主要领导人之一。
然而,他被迫告别军队十五年,他的军阶、他的勋章,也永远地停留在了1815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人生被耽误十五年,他的人生出现了十五年的空白。
足足十五年!人生中又有几个十五年?弹指一挥间,他已经是个年过五旬的小老头了,甚至都有了孙辈。
对一般人来说,年过五十就是知天命的年纪,这辈子都不会再指望有什么变化,也不再相信自己还能干出什么什么大事业来,然而特雷维尔侯爵却完全不同。
他和历代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一样,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功名心和权力欲,哪怕到了这个年纪,他还是想要完成自己一生的夙愿,登上法兰西陆军之巅,就像如今的苏尔特元帅一样。
这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族。特雷维尔家族曾经在凡尔赛宫廷当中煊赫了几代人,结果遭遇到了大革命的惨痛打击,差点家族全灭,好在他们兄弟两个终究还是逃了出来,并且苦心孤诣地重新经营这个家族。
他前进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把这个家族举到它曾经有的地位上,他认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义务。
正是有了这样的“执念”,所以他无所畏惧,舍身忘死,更不在乎自己日渐老迈的身躯。
现在,他就要用自己所有的才智和勇气,向自己效忠的少年人换取更进一步的阶梯。
他相信,自己是换得到的。
无疑,现在有很多将领都想要通过讨好陛下寻求“进步”,但特雷维尔侯爵在过去十几年当中一直都在勇敢地效忠波拿巴家族,更在陛下返回国内夺权的过程当中立下了大功,他知道,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更加亲近一些。
他要利用这种“亲近”来抢先一步获取机会。
他这次来觐见陛下,就是特意向陛下辞行的。
按照君臣两人之前的谋划,他在新年之后就将启程前往阿尔及尔,在那里协助蒙塞元帅管理法国远征军,而苏尔特元帅在和陛下达成默契之后,也为他准备好了他需要的副官和参谋班子,现在万事俱备,只等他去北非大干一场了。
对此,特雷维尔侯爵自然踌躇满志。
拿破仑皇帝当初在埃及纵横驰骋,过足了土皇帝的瘾,他固然没有资格和那时候的皇帝一样自立一方,但至少可以想尽办法“建功立业”。
他不在乎自己的敌人是谁,不管是土耳其人,还是阿拉伯人或者柏柏尔人,只要能“借”给他一点军功就行了。
只要军功在手,陛下就会将他调回到巴黎,进入到陆军的中枢当中,然后成为帝国军队最高领导层的一员。
固然还比不上苏尔特元帅,但至少也是帝国数十万将士当中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了。
身为一个男子汉,一声号令,万人跟从,岂不快哉?!
带着满腹的豪情,特雷维尔将军大步流星地跟着侍从,走入到了枫丹白露的花园当中,而艾格隆已经站在那里了。
此时还处于冬季,因此花园当中盛放的鲜花并不多,但空气幽冷而又清新,也同样别有意趣。
正因为艾格隆对特雷维尔侯爵一直以来的忠诚抱有好感,所以他没有选择仅仅在谒见大厅当中礼节性接见侯爵,而是选择在更加开放、更加随意的花园当中接见了对方。
艾格隆注视着一身戎装、挂满勋章的侯爵大踏步地向自己走过来,在两个人打照面之后,侯爵立定,然后响亮地向艾格隆敬礼。
“陛下万岁!”
“一看到您现在的样子,我就毫不怀疑您能够建功立业了,我尊敬的将军。”
艾格隆轻轻向对方颔首示意,然后笑容满面地说。
他确实相当欣赏特雷维尔侯爵。
倒不是因为对方出身旧贵族,而是因为他不光勇敢,同时又不缺乏政治头脑,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贤才。
现在,陆军大部分由那些元帅们掌管,艾格隆只是选择自己亲自控制近卫军而已,但这绝不是艾格隆乐意一直看到的局面,他希望用更亲近、更信任的人来逐步代替老帅们执掌军队。
但是,军队是国家最重要的统治工具,也是他权力最基础的来源,他不能随便乱动,那等于是自断手足。所以他必须谨慎地实现自己目标。
现在围绕在艾格隆身边的亲信军人,要么是枫丹白露骑士团成员,要么是他的近卫军军官,他们固然忠诚,但普遍都很年轻,严重缺乏经验和资历,贸然提上高位只会让军心浮动人人不服,所以他只打算让他们在基层当中慢慢历练,然后再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步步地提升上去。
但特雷维尔侯爵是其中的“特例”。
他本来就是帝国时期的将领,而且一贯有着勇敢无畏的名誉,在艾格隆看来,他最适合在自己的亲信们成长起来之前,作为“中生代”来进行过渡。
以特雷维尔侯爵的雄厚资历以及一直以来的美名,只要他在北非干出点成绩来,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晋升他成为元帅,然后让他进入陆军中枢作为自己的代理人,等他再过几年十几年慢慢老去退休,艾格隆身边的亲随们也成长起来了,到时候正好接班。
对艾格隆来说,这自然是最理想的情况,可以尽量在陆军不出任何乱子的情况下,实现“军内一统”,把统帅权完全集中到自己手中。
既然特雷维尔侯爵在他的计划当中如此重要,他当然也乐意向对方展现出应有的尊重和亲切。
“陛下,请您放心吧,我将尽我所能,绝不辜负您的期望。”面对艾格隆的笑容,特雷维尔侯爵踌躇满志地做出了保证,“只要有我在,阿尔及利亚的一只老鼠也不敢蹦跶一下!”
“我毫不怀疑您具备应有的勇气和能力,将军。”艾格隆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话锋一转,“但是,那里的情况相当复杂,形势变幻不定,如果一味高压,只会让所有人都变成我们的敌人,我并不害怕那种情况发生,但我更希望能够用尽量少的资源来实现我们的目标。您不仅仅是一介莽夫,我希望您能够体谅我一片苦心……将军,我想您肯定比我更清楚,一个成功的将领不光要会搞军事,还得会搞点政治才行。”
艾格隆的话虽然显得有些云里雾里,但特雷维尔侯爵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这十几年当中他一直赋闲在家,但是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野心,所以他也一直在关注时势,窥伺时机。
自从1815年拿破仑帝国彻底被反法同盟摧毁之后,维也纳体系成为了欧洲列强均势的准则。
这个体系成立的目的之一,就是严防死守法国,不希望看到法国在欧洲的任何扩张。虽然法国后来通过外交操作,加入到了神圣同盟当中,但是本质却是没有改变的。
于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大国野心,同时为了满足军人们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旺盛野心,波旁王家把目光放到了隔地中海相望的阿尔及利亚上面。
阿尔及利亚这时候名义上还是土耳其的领土,由土耳其苏丹任命的“德伊”来统治。
但实际上,自从18世纪之后,曾经庞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盛极而衰,步入到了暮年当中。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掌控能力严重下滑。
在这个衰落过程当中,土耳其各个地方开始出现“藩镇化”现象,各地的总督只是名义上还对苏丹称臣,但实际上任免权已经不在苏丹手上。
而阿尔及利亚因为天高苏丹远,这种藩镇化的现象尤其严重。
1671—1818年统治阿尔及利亚的30个“德伊”中,就有14个是在叛乱或政变中杀害他们的前任而上台的。而在阿尔及利亚内部,也变成了一盘散沙,各省的统治者形同割据。以德伊为首的统治集团,其势力及只在阿尔及尔沿海地区,广袤的内地实际上处于半独立状态,被一个个部族所分割。
而就在土耳其盛极而衰的同时,欧洲各国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崛起了。通过科学和技术的发展,列强的国力一天强过一天,然后开始了对全世界的征服。
从这个时候开始,“土耳其遗产分割盛宴”也就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高加索、比萨拉比亚、埃及、特兰西瓦尼亚、希腊……一块一块曾经被土耳其人征服的土地,被欧洲各国用无情的利爪分割出来。
而再说远一点的话,它甚至引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巴尔干各国独立之后的争端、奥地利吞并波黑,本质上就是土耳其遗产争夺战的一部分。
法国自然不甘心在这场“盛宴”当中落后。
暂时放弃了在欧洲大陆的扩张计划之后,波旁王家将目光放到了阿尔及利亚身上。
而这时候,它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
在大革命和拿破仑时期,法国由于国内和军队的需要,向阿尔及利亚购买了大量粮食,由于法国连年战争军费吃紧,自然也没有那么多钱支付,于是法国便欠下了阿尔及利亚很大一笔债款。根据统计,到1815年,这笔欠款总额达到1380万法郎。
在拿破仑的帝国崩溃后,阿尔及利亚德伊侯赛因曾多次向后继的波旁法国提出偿还债款的问题,但波旁王家怎么可能承认这笔债呢?自然一直拖欠不还。
不光拖欠不还,波旁王家还利用这一次的债务纠纷做为借口,主动向阿尔及利亚的德伊挑衅,还提出了要求对一些部族的“宗主权”。
面对这种无理要求,阿尔及利亚的统治者们自然勃然大怒。
1827年4月29日,阿尔及利亚德伊侯赛因接见法国驻阿尔及尔领事德瓦尔。会见时,侯赛因询问德瓦尔,法国政府为什么对债务问题一直不予答复。德瓦尔傲慢无礼地回答说:“我国政府将不给您文件,这就是说您的请求无效。”
德瓦尔的蛮横态度使侯赛因大为恼怒,他命令德瓦尔立即离开,德瓦尔却不理睬。于是,愤怒的侯赛因顺手用扇子朝德瓦尔的脸上打去,这就是所谓“扇击事件”。波旁王家终于等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于是法国政府发表照会,认定这是对法国的严重侮辱,派遣海军舰队开往阿尔及尔,要求侯赛因道歉,并限令24小时内答复。法国的要求遭到侯赛因的严正拒绝。于是,法国便断绝了同阿尔及利亚的外交关系,开始封锁阿尔及利亚港口。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法国对阿尔及利亚的征服战争正式打响了。
而现在,波旁王家已经从法兰西的政治舞台上消失了,但是他们开启的这一场战争,艾格隆却以莫大的热情继承了下来。
和波旁王家一样,他也需要有一个地方来发泄法国人民的旺盛精力,顺便为自己博取威望。
【实际上拿破仑皇帝自己当初就考虑过征服阿尔及利亚,他派人对阿尔及利亚沿海进行考察,绘制了军用地图,拟订了军事行动计划。假设他没有覆灭的话,那么他的下一步征服应该就是这里了……】
51,面授机宜
正因为波旁王家感到自己在国内越来越不得民心,所以为了重振威望,他们选择了“征服阿尔及利亚”这一国策。
然而这一个国策还没有正式看到成果,波旁王家就被国内的动乱所掀翻,灰溜溜地流亡了。
征服阿尔及利亚的宏伟计划,就像是一座烂尾楼一样,被尴尬地留在原地,暂且中断了。
在艾格隆返回法兰西时,波旁王军已经占领了阿尔及尔,并且在阿尔及尔以及周边地区,集结了三万以上的军队,等于获得了一个立足点。
但这离征服阿尔及利亚还有着非常遥远的距离。
阿尔及利亚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盘散沙,名义上属于奥斯曼土耳其、实际上根本没有统治者,除了有限的几个沿海城市可以被“政府”所控制之外,广袤的内陆则被各个部族所分割,到处都是草头王。
这就带来了一个必然的结果——“立足容易,征服很难”。
这里根本没有成型的国家可供“接管”,占领它的“首府”也并不会让其他地方的部族心甘情愿地服从法国人的统治,想要征服那里就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重塑一个秩序。
在长期的蛰伏当中,特雷维尔侯爵从没有忘记过窥伺局势,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所以他自然非常清楚阿尔及利亚问题的来龙去脉。
所以,他也明白艾格隆所说的“一个成功的将领不光要会搞军事,还得会搞点政治才行”的真实含义。
法国能够打败当地的所有部族武装吗?只要肯投入资源,那肯定可以,但“征服”并不是打败就可以的,它需要建立一个秩序,而这个“秩序”,不管法国人愿意不愿意,都需要当地精英阶层的配合,至少一部分的配合。
这也就意味着,法军必须拉拢一部分亲法部族、扶植一部分当地的精英,然后再打压那些不服从的部族,顺便拿几个刺头开刀、杀鸡儆猴。
这些东西说起来简单,但执行起来却非常复杂,甚至可以说千头万绪——什么人可以信任可以拉拢,什么人必须提防,什么人需要用武力惩戒,惩戒到什么程度?其中的种种区别,都十分微妙,绝不是一个莽夫将军可以做到的。
想要征服一个地方,一个善于杀人放火的将军是不够的,还需要在杀人放火的同时善于拉一打一才行。
对于这一点,欧洲列强其实并不陌生了。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欧洲强国对海外殖民地的征服已经持续了几百年,并且成功地征服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广阔领土。
其中最为杰出的,就是英国对印度的征服,英国人在这场持续了一两百年的征服当中,不光利用自己手中的武力,还用尽了种种诡诈的阴谋手腕,利用印度各个势力、各个民族之间的矛盾,不断分化打击各个土邦主,将他们手中的土地和财宝强取豪夺,还把骁勇善战的锡克人拉拢到了自己的麾下,成为自己征服印度的一大助力……最终实现了英国征服史上的杰出代表作。
也就在这一场场“征服”当中,欧洲强国早已经把各种“欺骗、”“恫吓”、“敲诈”的外交手段玩得滚瓜烂熟,可谓诡诈至极。
也就在这一时期,古老的东方大国,自恃有几千年丰富的“权谋”经验,总觉得洋人不会耍心眼,总想着跟洋人斗心眼,结果在对外交涉当中却往往以惨败告终,不但战场上打不赢,就连谈判桌上也屡屡上当受骗,结果被英国人法国人轻易骗到了领事裁判权、贸易片面优惠国待遇,被沙俄骗取了大片的领土……当然这也是题外话了。
总而言之,特雷维尔将军知道,如果自己被外派到北非,那么就不可避免地要在各个部族采取拉拢、分化、打压等等手段,他必须成为一个会搞点政治的将领,否则就不可能做出大的“业绩”来。
好在,他对此也有信心,毕竟特雷维尔家族当了几百年的廷臣,耍弄阴谋诡计可谓是“家学渊源”,他自己和哥哥在这个动乱年代也深谙两面下注之道,并且同时得到了两边君主的信任和重用,他连皇帝和国王都不怕,又怎么会把区区几个部族首领放在心上。
“陛下,我完全明白我的职责是什么,我们要征服那里,把它变成我们的领土,要让那里所有人接受您的皇威、接受帝国的秩序和法律。”特雷维尔侯爵信心满满地对艾格隆,“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在那里采取建设性的政策,怀柔那些愿意归附我们的人;当然,必要的威慑也是绝不可少的,在需要的时候,我会采取无情的铁腕消灭一切胆敢向帝国挥拳的人!”
看着踌躇满志的特雷维尔将军,艾格隆也感受到了莫大的信心。
虽说他对特雷维尔将军如此重用,主要是为了培植自己的心腹,但侯爵的能力他也一直看在眼里,他深信对方有这个能力做好应做的一切。
眼下,阿尔及尔周边集结的法军,军官都是“前朝”所提拔起来的,不过大部分军人肯定对这种改朝换代并不在意——况且,有蒙塞元帅坐镇在那里,也绝对没有人能够闹出乱子来。
再说了,他们所有的弹药、给养都必须从本土供应,根本就没有“叛乱”的能力。
但是,没有叛乱的能力,不代表没有“消极怠工”的能力。因为改朝换代的缘故,远征军内部必然也处于人心惶惶的境地当中,为了自保避嫌,谁也不敢乱动一下,生怕被巴黎的帝国政府看成逆贼。
已经七十多岁的蒙塞元帅,过于年迈,也没有精力在日常工作之外再去进一步扩展征服的成果了。
所以,想要“积极进取”的话,必须要派一个年富力强、野心勃勃、而且深受信任的将军过去,用他那旺盛的精力来带动当地的军官们一起干事,同样也打消他们的疑虑。
综合以上考虑的话,还有什么人比特雷维尔侯爵更加合适呢?肯定没有了。
“将军,到了阿尔及尔之后,除了担任蒙塞元帅的副手之外,你还有另外一个职责,那就是管理当地的宪兵。你不光要整顿当地的军纪,还要肩负监察任务。什么人是潜在的保王党和奥尔良党需要清理、什么人是值得提拔的人才,你都可以整理成册向我汇报。”艾格隆再度叮嘱侯爵。
而侯爵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作为皇帝的心腹,他到了那里,必然会负有“监军”的任务,顺便再负责一下为陛下考察人才也很自然。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拉帮结派,积累自己的势力。
经过了长达15年的赋闲之后,特雷维尔将军之前的关系网已经破坏殆尽了,他急需重新建立起山头势力,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坐得稳军内领导层的位置。
不过,君臣两个都是聪明人,所以这些话没必要说得太明白,两个人心照不宣就好。因为和将军相谈甚欢,所以艾格隆此刻也心情甚好,他漫步在枫丹白露宫的花园当中,嗅着冷风中夹杂的花香,不免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而特雷维尔将军自然也相当乖觉,他相当专业地扮演了廷臣和“陪衬”的角色,陪着陛下一边散步一边谈天说地。
在最后,艾格隆终于又将话题转回到了将军的任务上,做出了最后的叮嘱,“将军,现在我们那里有三万多人马,这肯定是不够的,接下来我和苏尔特元帅必然要往那里增兵。但这绝不是无上限的投入,我们要应付欧洲各国,陆军的主力必须留在本土。况且,如果政治上失败的话,一味增兵也毫无意义,只会徒增消耗而已——所以,如何善用手中的力量,就是决定您成败的关键,我知道您的才能,我也深信您必然不会令我失望,但您必须明白,失败的后果非常严重,并且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才能交代过去,您一定要牢记这一点。”
虽然我确实信任你,我对你的信任绝不是无限的,你并非是我无条件的宠臣,大家熟归熟,如果把事情办砸了一样不会留情面——这就是艾格隆最后的警告。
特雷维尔将军也非常清楚,如今帝国政府把征服阿尔及利亚当成了“国策”,既然是国策,自然会优先投入资源,给钱给人给待遇;但反过来说,一旦国策的执行出了问题,那就必然会成为巨大的政治污点,甚至成为被政敌们攻击的靶子。
如果真到了那个情况,那陛下绝对不会留情面,他会把自己当做替罪羊丢出去以谢国人。然后再换人继续执行国策。
对这个事实,特雷维尔将军并没有感到有任何不公平的地方。
凡事想要承担多大的好处,就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天平的两端,一端是“元帅、陆军中枢领导人”,那么另一端就是“身败名裂”。
这十分公平,太合理了,而他也有这样的觉悟。
“陛下,如果我把事情办砸了,您绝对无法再看到我,我会在阿尔及尔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一枪!用我的生命来抵偿我给国家带来的损失。”特雷维尔侯爵以充满了激情的语气做出了保证。
“很好。”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既然把一切都摊开了说,那就没有什么躲闪的余地,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相信,我会很快再看到您的,到时候我们继续在这里谈笑风生,听您讲讲沙漠当中的故事,这不也是一种美事吗?”艾格隆笑着回应。
接着,他又向对方做了个手势,“既然您是跟我辞行的,那不妨也去见见您的儿子吧,在临别之前,想必您最牵挂的人还是埃德加吧?”
在之前,埃德加借助妻子的力量,得到了制作庆典绘画的差事,而随着宫廷全班人马迁移到枫丹白露当中,他自然也一起跟了过来,继续执行他的任务。
所以在特雷维尔将军进宫辞行的当口,艾格隆自然就提议让他见见儿子。
而这也正合特雷维尔侯爵的心意,于是他立刻向陛下致谢。
于是,在侍从的引领下,特雷维尔将军沿着小径离开了花园,然后在宫室和走廊当中穿行,最后来到了一间房子门口。
带到了地方之后,侍从告退,而特雷维尔将军则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立刻传来了埃德加的声音。
“是我。”特雷维尔侯爵不耐烦地回答。
“爸爸!”埃德加的声音里立刻多了几分疑惑和慌乱,接着,他很快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接着,他一眼就看到父亲身穿军服、威风凛凛的模样。
父亲从小在心中的积威,让埃德加的眼睛里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一丝恐惧,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复了镇定。“您……您怎么来这儿了?还穿得这么正式。”
“我是来跟陛下辞行的。”侯爵没好气地回答,“我要去阿尔及尔了,你忘了吗?”
被父亲这么一提醒,埃德加自然也反应了过来,“是啊……对!”
接着,他又满怀留恋地看着父亲,“爸爸……祝您一路顺风。”
看到儿子还是这么稀里糊涂、懵懵懂懂的样子,特雷维尔侯爵原本心里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消灭了大半。
可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儿子一直就是这个不成器的样子,他也不再抱有什么指望了。
“我走了以后,没人再照看你了,你自己要小心点,照顾好自己,还有你的女儿。”他不耐烦地叮嘱儿子,“另外,你既然留在宫廷当中,那就要收心,千万不要再搞出什么绯闻来了。在过去的宫廷当中这无关紧要,但特蕾莎皇后为人古板,她不会容忍你的荒唐浪荡的,你要是搞出丑闻,不光让你自己难堪,也会让我面上无光,明白吗?!”
“我明白的,爸爸。”埃德加连忙回答,“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小心过日子呢,从没有在宫里乱来过……”
看到儿子这样表现,侯爵的表情总算放松下来了一些。“那么,你私下里搞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52,潜藏的阴影
“那么,你私下里搞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一听到父亲的问题,埃德加神色就越发紧张了。
他先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一个人存在之后,然后再压低了声音回答父亲。“不瞒您说,我已经打听出王妃的下落了。”
“什么?!”特雷维尔侯爵顿时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也难怪他如此惊讶,因为他根本想不到,埃德加能够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居然就在宫廷当中打听出了这么多的消息。
之前埃德加反抗了他的意志时,虽然他感慨说对方终于在一个错误的地方像一个特雷维尔家族的男人,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觉得埃德加只是像个没长大孩子一样任性妄为,不可能搞出什么实际成果来。
正因为这么想,所以他才无奈地放任了埃德加,希望现实狠狠打醒这个无能的浪荡儿子。
可是现实的发展居然和他的预测完全相反,这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看到父亲如此惊讶的样子,埃德加心里也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
就像是孩子向父亲炫耀成绩一样,他涛涛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一进宫,我就刻意去接近安德烈。一方面,安德烈身居要害,消息自然灵通,我可以从他的嘴里撬出东西来;另一方面,我一旦展现出和安德烈关系很好的样子,旁人也自然会对我高看一眼,把我当成了值得结交的大人物……
接下来,借助着安德烈的名号,我刻意结交了宫廷当中的卫兵军官,然后和他们打成一片,时不时还聚在一起吃饭喝酒——当然,这些都是我请客,对这些囊中羞涩的小军官来说,我很快就成为了他们的好朋友。
然后事情就好办了,我们每次喝酒,喝到尽兴的时候,我就会旁敲侧击,打听一些王妃的事情,经过几次努力之后,我真的就得到了成果,有几个人在酒酣耳热的时候抱怨自己经常要去看守一个女人,浪费时间无聊至极。
再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我把这几个人当成了突破口,然后他们那里慢慢套取到了王妃的信息,以及她的下落——据我现在得到的消息,她是被软禁在了枫丹白露宫附近的一座乡村庄园里面,而且生活起居都有人照顾,并没有受到虐待‘’对她的看守也不算严密,只是限定她不许离开而已……”
听完了埃德加讲述的经过之后,特雷维尔侯爵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确实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的儿子居然表现得挺有城府和手腕,完全不像是平常的作风。
“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像个我们家的男人!”他忍不住又骂了儿子一声。
在骂完了之后,他又告诫儿子,“接下来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了。我这次被陛下派往北非,是肩负了重任的,而我能不能完成我的夙愿、我们的家族能不能在接下来二十年当中一飞冲天……都取决于我这一趟,所以绝对不能出岔子!伱自己掂量一下,要是你这时候闹出乱子来,我该怎样面对陛下?我又该怎样建功立业?”
对于父亲的告诫,埃德加当然也明白。
于是,他主动安抚了父亲,“爸爸,您放心吧,我不会去把事情闹大的。现在既然确定了王妃还活着、而且生活待遇还过得去,我也不必着急于一时……”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听到儿子的回答,特雷维尔侯爵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追问儿子。
“我打算先去王妃被关押的地方看看,验证我打听到的消息。”埃德加小声回答,“如果运气好能够见到她,那就更好了,想必看到我的话她也会很高兴吧……当然,您放心,我知道分寸,如果条件不允许的话,我不会蛮干的。”
一听到儿子的‘计划’,特雷维尔侯爵顿时就急了,“这还不是蛮干吗?你别忘了,现在你是在宫廷当中!怎么可能随便到处乱走呢?万一惹人怀疑怎么办?”
“对这一点,我还是另有办法,爸爸。”埃德加的脸上,又重新浮现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我再告诉您一个您可能还不知道的消息,陛下为了让艾格妮丝能够长久地侍奉在自己身边,于是下令拨款给艾格妮丝在这里买了一座庄园,而这座庄园恰好就离王妃被软禁的地方很近。
艾格妮丝既然要搬过来,那作为姐姐和姐夫,我和爱丽丝必然要去探望她并且去做客几天,爱丽丝又是一个大忙人,她哪有时间管我?到时候,我就可以用采风的名义在周围逛一逛,然后就可以伺机去找她了……”
居然还构思了这么严密的计划……特雷维尔侯爵不由得再次对儿子的行动力感到吃惊了。
他细思了一下,发现儿子的计划好像也是可行的——画家为了在乡间采风,四处乱逛也很正常,哪怕被人发现了,也可以用自己走错地方了来搪塞,作为艾格妮丝的姐夫、安德烈的朋友,卫兵肯定也不敢对他为难。
所以,还真让这小子干成事了?
特雷维尔侯爵既难以置信,又有些狐疑,虽然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在内心深处却总有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这种对危险的嗅觉,正是他多年来在战争当中培养出来的——虽然并不是每次都非常准确,但至少救过他一两次命。
他皱紧眉头,左思右想。
“埃德加,这一切是不是太顺利了?难道不是有点奇怪吗?”
“您现在听上去觉得顺利,但您不知道我花费了多少苦功!”埃德加半是诉苦半是炫耀地回答,“您就承认您儿子的能耐吧。”
“埃德加,不,停下来,别再搞你这个计划了,就算你成功了,见到王妃了,那又怎样?你难道还能改变什么吗?这又对你我有什么好处?”特雷维尔侯爵板起脸来,严肃地对儿子说,“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
面对父亲严肃的面孔,埃德加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他们父子两个的争吵上。
他满怀愧疚地低下头来,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爸爸,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够甘心停下来呢?我……我从没有忤逆过您的意见,但这一次,请您让我按自己心意行动吧,她真的只剩下我了,而我又怎么能够对她弃之不顾呢?您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承担,绝不会牵连到您的……”
“你……!”特雷维尔侯爵气得脸都黑了,他身体颤抖了几下,但最终还是颓然叹了口气。
是你把他生出来的,是你把他养成这样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该有此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个号已经这样了,无法再寄予任何期待,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吧。他已经决定了,等他从北非赞誉归来,就正式开始全力培养那个私生孙子,至于埃德加,爱死哪儿去就死哪儿去吧,他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了。
“好吧……好吧,记住你自己的话,记住,哪怕你再怎么逃避,你终究是我们家族的一员,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有义务维护这个家族!”他最后一次叮嘱了儿子。
此言一出,父子之间也相对无言了。
“爱丽丝和夏露在哪儿?”沉默片刻之后,侯爵问。
“她们在另外的套间,我带您过去吧——不过,这时候爱丽丝应该还相当忙碌吧。”埃德加回答。
然后,他带着父亲一起走出了房间,再向着爱丽丝的居处走了过去。
因为爱丽丝深受两位陛下的信任和重用,所以在宫廷搬到了枫丹白露宫之后,她也成为了待遇最优厚的廷臣之一,她拥有好几间房间组成的套间,她把它们分成了起居室、档案室和办公室来使用,还留下了采光条件最好的房间给了女儿夏露。
很自然地,夏露也成为了除了皇室子女之外的“帝国二代”们,在宫廷当中待遇最好的幼儿——爱丽丝就是想要用这种方式,从小为女儿培养权力中枢的关系网,等她长大之后,想必就可以成为最令人瞩目和羡慕的大小姐,了却自己一生的缺憾。
当特雷维尔父子两个一起来到这里的时候,爱丽丝还在和往常一样辛勤地伏案工作者,不过面对丈夫和公公的到来,她还是暂时抛下了连篇累牍的公文,礼貌备至地迎接了他们。
虽然爱丽丝与特雷维尔侯爵早就面和心不和,但他们两个在表面上还维持着应有的良好关系,而侯爵一边与爱丽丝交谈着,一边和往常一样,满怀慈爱地逗弄着怀中的夏露。
看到许久不见的爷爷,夏露自然极为亲近,她躺在爷爷怀中四处撕扯着,是不是被逗得咯咯直笑。
看着祖孙两个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谁又能够想得到,貌似慈爱的爷爷,此时正在毫无怜悯地谋划着把家业都交给她从未谋面的“弟弟”呢?
爱丽丝面带笑容,但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她的心已经被冷却到如同铁石,此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情。
在逗弄了一会儿孙女儿之后,侯爵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儿媳妇身上。
“爱丽丝,恐怕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动身前去北非了……”
“我已经听说了此事,您真的辛苦了,在这样的年纪还要为国辛劳……”爱丽丝连忙回答。
“为了国家为了陛下,这都是应该的。”特雷维尔侯爵毫不在意地回答,“如今我们一家人都承蒙陛下的厚恩,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为陛下肝脑涂地才行。”
“确实如此,我也只恨自己才能有限,虽然已经竭尽全力,但还是不足以回报两位陛下的提携之恩……”爱丽丝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当中互相试探,但彼此都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虽然是面对爱丽丝,特雷维尔侯爵还在为刚才儿子的事情而烦心,他心里总有一股巨大的忧虑,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在忧虑什么。
最后,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放到了爱丽丝的身上。
“爱丽丝,我走了以后,家里的顶梁柱就是你了——我拜托你尽量照顾好埃德加和夏露,让他们别惹出什么事端来。现在你我都身处在要害位置上,可千万不能给外人留下话柄啊……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些。”
特雷维尔侯爵觉得,作为埃德加的妻子,爱丽丝和自家人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因此哪怕万一埃德加出了什么事,她应该也会尽量去遮掩——哪怕不是为了家族,至少也该为了自己这么做。
然而他却当然不会想到,一个知道了全部内情、又满怀报复心的爱丽丝,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您放心吧,爸爸,我比您更加清楚其中的利害。”爱丽丝浅浅一笑,然后又似乎在为埃德加打圆场,“另外,您也不要过于看轻埃德加了,如今他已经洗心革面,认真在为皇室干活了。虽然现在他做的事情还不怎么重要,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他已经在学习如何去做家族的顶梁柱了,而我作为妻子,一定会尽全力支持他才行。
我相信,只有我们全家人一起努力,我们才能够成为皇室作为倚重的家族,让特雷维尔这个拥有着几百年光辉的姓氏再度闪耀人间,您说是吗?”
当然是了,这话简直说到特雷维尔侯爵心坎上去了。
唉,要她是我儿子,我还用发愁什么呢?他又一次这样在心里感慨。
可惜这种感慨毫无意义,阴差阳错之间,命运开了太多太大的玩笑。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然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但儿子终究是儿子,儿媳是无法相比的。
别的事等回来再说吧,现在还不着急。
“你能够如此通情达理,那我就放心了……”特雷维尔侯爵长出了一口气,“爱丽丝,但愿我回来的时候,你会给我带来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孙儿!我现在唯一发愁的就是这个了。”
“这就要看上帝的旨意了,不过我会努力的,爸爸。”爱丽丝笑着回答。
走吧,走吧,老东西,你走了以后就再也鞭长莫及了……你什么都办不到,什么也阻止不了!
53,阴谋
带着满腔的豪情和些许的忧虑,特雷维尔侯爵离开了枫丹白露,然后回家拿起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行装,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征途。
他将从巴黎一路南下前往土伦军港,然后在那里跟陆军部为他配备的副官和参谋班子一起汇合,接着乘坐早已经等候的战舰,越过地中海,前往他的“应许之地”。
因为这个时候法兰西的铁路建设还没有如火如荼地铺开,所以这一行他只能乘坐马车,至少要花上十几天才能到阿尔及尔。
不过,从离开巴黎的那一刻开始,那个勇敢无畏的特雷维尔将军就已经进入了状态,只等着大干一场了。
而在将军离开巴黎、对宫廷鞭长莫及之后,爱丽丝精心布置的计划也正是启动了。
没错,正如将军之前所忧虑的那样,埃德加的“调查成果”,其实都是她故意泄露给丈夫的。
之前,在决心报复特雷维尔父子之后,爱丽丝软硬兼施,把自己的父亲诺德利恩公爵拉到了自己一边;而当初受命绑架卡迪央王妃的,正是公爵本人,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王妃被软禁的具体地点。
接着,公爵利用几个被收买的军官,有意无意地向埃德加透露了王妃的下落,完成了“引人上钩”的第一步。
接着,为了给丈夫名正言顺的出宫找王妃的机会,她利用艾格隆的委托,刻意在软禁王妃的地方附近,为艾格妮丝买下了一座庄园——当然,这座庄园本身的位置和风景确实也特别好,她可没想过要亏待自己妹妹。
就这样,在不动声色之间,她完成了第二步。
按理说来,事情搞得这么顺利,如果是特雷维尔侯爵这样经验丰富的人,一定会起疑心,但从小一帆风顺、被百般宠溺的埃德加却没有半点危机感,他自恃自己的小聪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异常,反而以为自己耍弄心机的本事,暗自得意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调查到了真相,而冷眼旁观的爱丽丝,不由得同时感到了好笑和悲凉。
好笑是因为她在满足自己的报复欲,悲凉则是因为她居然给自己选了这样轻佻平庸的丈夫,以至于绑死了自己的一生。
但不管怎么想,既然计划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那就必须进行下去。
但即使到了这一步,她还是给了埃德加停下来的机会——在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埃德加随时都可以收手,只要他稍微给妻子几分尊重,这一场阴谋就根本无法伤害到他,毕竟他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儿子。
可是,正如爱丽丝所预料的那样,什么变故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在滑向宿命般的轨道。
在侯爵走后,夫妇两个又回到了往常的生活节奏,彼此相敬如宾,爱丽丝也没有露出半分异常。终于,两个人共同等待着的日子来临了。
那座庄园的购买手续已经全部完成,陛下将庄园转赠到了艾格妮丝的名下,而这也意味着,艾格妮丝真正长大成人,从家中独立了出来,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虽然这个家其实并没有法律上的丈夫,她将继续以独身的状态生活下去。
而为了庆祝艾格妮丝的乔迁之喜,陛下将会亲自去艾格妮丝的庄园游乐一阵。
当然,作为艾格妮丝的姐姐和姐夫,他们夫妇自然也是受邀的客人。
为了庆贺艾格妮丝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爱丽丝和埃德加于情于理都要住上几天。
而这,就是埃德加梦寐以求的机会,更是爱丽丝默默等待的时机。
“亲爱的,陛下什么时候带我们一起过去啊?”在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埃德加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忍不住询问爱丽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明天了。”爱丽丝立刻回答。
“是吗?那太好了!”埃德加连连点头。
“埃德加,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爱丽丝故作好奇地问。“不过就是去艾格妮丝的家里做客而已……用不着这么开心吧,艾格妮丝本人都没你这么开心。”
埃德加顿时有些语塞,不过他毕竟有点头脑,在顷刻间立刻就找好了理由。“唉,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在宫廷里呆着实在有点把我憋闷坏了,虽然满眼都是富贵繁华但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我现在反而想要亲近一下大自然。
再说了,我最近在绘画上也有点缺乏激情,我觉得我最好是要在野外跑一跑,这样就能舒展我的头脑让我找到灵感了!”
“原来如此,那这次对伱来说还真是好机会。”爱丽丝轻轻点了点头,认同了丈夫的解释。“说起来,艾格妮丝以后有了自己的家,但白天还要在陛下身边值班,每天来回奔波也挺累的。再说了,那么大的庄园她一个人住着,平常举目无亲也怪寂寞的,以后我们有机会还是要多去陪陪她才好。”
“等她住到那儿之后,很快就不会举目无亲了吧,她会有自己的宝贝儿。”埃德加开玩笑地回答,“到时候她照顾小孩儿还来不及,哪有心情接待我们?”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更应该去给她帮忙了不是吗?别忘了她年纪还小,根本没有学会做母亲。”爱丽丝小声反驳。
“好吧,好吧……如果你乐意的话,大可以时常去陪她。”埃德加才懒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争辩,随口就应付了过去。“对了,陛下要在艾格妮丝那儿住多久啊?”
“大概一两天吧,他日常那么多事要处理,总不能一直在艾格妮丝身边。”爱丽丝回答。
“一两天?那也太短了……”埃德加有些失望,于是忍不住吐槽了起来,“难道在枫丹白露能处理国事,在旁边的庄园就不能了吗?我看陛下是怕皇后陛下不高兴吧?哎,真是的,皇后陛下和我们法国人不一样,还挺没肚量的。”
爱丽丝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对爱丽丝来说,皇后陛下是提拔自己的恩人,而且即使出了艾格妮丝这件事,也没有迁怒于自己,对此爱丽丝一直都心怀感激。
所以哪怕在私下里,她也不愿意说特蕾莎皇后的坏话。
另外,埃德加所说的“肚量”,更是暗暗激怒了她。
我在婚后容忍了你时不时去俱乐部私会情人,容忍了你生下私生子,容忍了你一直以来的轻视和背叛……我算不算有肚量?那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一股怒火在她心中燃烧,她好不容易才压制了下来。
“我们可不应该对皇后陛下不敬,别忘了她是我们的恩主。”接着,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回答,“如果你想要在那里多呆一阵找找灵感,那我可以跟陛下和艾格妮丝说一声,他们肯定不会拒绝的。”
埃德加闻言立即大喜,甚至没有注意到妻子此时表情的异常。
“是吗?那太好了……真谢谢你爱丽丝,这样的话,我想我更加能够专注于创作了,哈哈哈哈,太谢谢你了!”他原本还发愁跟着陛下过去,宫廷当中大批人马挤在那里,自己没办法“自由行动”,这下爱丽丝倒是轻易地解决了这个难题——等陛下的随驾人马都回宫了,艾格妮丝平常也要在陛下身边随侍,那就等于说庄园几乎空荡无人,自己就等于可以自由行动了。
这让他如何不感到庆幸?
眉飞色舞的埃德加,完全没有觉察到任何异常,只觉得自己和王妃重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心里只剩下了期待和兴奋,再也无暇去注意其他东西了。
看到丈夫如此表现,爱丽丝也只能在心中叹息,毕竟她又何尝愿意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若非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她又怎么愿意施展这么多恶毒的奸谋去对付自己曾经深爱过的枕边人呢?
就这样,夫妻两个人结束了各怀心事的对话。
埃德加喜滋滋地打包了好了接下来几天的行装,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临时画室当中,准备下一步的计划。
而在丈夫走后,爱丽丝也在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
除了接下来几天的行李之外,她还有更加致命的东西。
她从自己的档案室里拿出了一个匣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了它。
而在这个匣子里,装着几封不起眼的信件。
这些貌不惊人的纸片,就是她的杀手锏,更是这场阴谋当中最致命的凶器。
之前,在考虑报复丈夫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决心,既然要做就做到底。
区区一桩桃色新闻根本不会让埃德加受到什么致命打击,但如果牵涉到“逆党”,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她跟随在两位陛下身边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然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年轻的陛下。
她知道,在大多数“小事”上面,陛下是一个非常随和甚至亲切的人,从来不会对下面的人乱发脾气,更没有那种死命折腾部下的骄纵跋扈;可是一旦触及到他视若生命的“权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于那些敢于动摇他权力的人们,他是绝不会给予任何宽纵的。
而现在陛下心里最忌惮最厌恶的,自然就是那些有资格动摇他大位的人——准确说来,就是已经复辟过一次的波旁王家。
既然已经复辟过一次,那就有可能第二次,如今波旁小朝廷流亡在国外,想必他们根本不会甘心于就此败落,一定会想方设法谋求东山再起。
正因为如此,所以陛下对波旁王家和他们身边的亲信们,必然也是百般忌惮,万分嫌弃,谁沾上他们,就必然会成为陛下的眼中钉,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哪怕是特雷维尔侯爵的儿子,一旦被打上“逆党胁从”的标签,一样也会身败名裂,哪怕没有生命之忧,但这辈子的前途和名望自然也就全部完蛋了。
也只有用这种方式彻底报复丈夫一直以来的轻蔑和羞辱,她心中淤积的愤恨才能得以发泄。
正因为如此,她借助父亲的关系,冒用王党同情者的名义,同流亡在外的卡迪央亲王联系上了,然后半真半假地转述了卡迪央王妃的近况。
虽然夫妻两个早已经貌合神离,但毕竟有几分情分在,所以亲王在得知了这些添油加醋的情报之后,也写了几封信,请求在国内的亲朋故旧们帮忙照顾或者搭救一下王妃。
而这些信件,就是她此刻握在手中的东西。
虽然这些信件的收件人根本不是埃德加,但信件既然落到了她的手中,自然可以重新加工,掐头去尾,把它变成了致命的武器。
毫无疑问,这并不是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是那些涉及到逆党的政治案件,从来就不是什么讲“疑罪从无”的地方。
重点是,这是卡迪央亲王的亲笔信,任何笔迹鉴定专家都可以鉴定出来,对政治来说这就够了。
你收到了卡迪央亲王的亲笔信,而且你确实试图搭救王妃,那你该怎么解释自己并没有私通逆党?
你根本无法解释,你怎么洗也不可能洗得清楚。
是的,一旦埃德加试图接近王妃被抓,然后她再把这些信件拿出来,那么他就不可能洗清嫌疑了。
她知道,一旦埃德加被人怀疑私下勾结逆党,那么作为埃德加的妻子,自己也不可能不受到牵连、惹人怀疑,甚至还可能就此失势。
但是她即使如此,也要把事情干到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她伤痕累累的心得到一丝宽慰,她忍受父子两个欺骗和轻蔑已经很久了,久到一想起这些她就会气得发疯。
既然如此,那就来个彻底清算吧!
眼下,万事俱备,只等那一刻了。
当然,所有所有的谋划,都建立在“埃德加确实跑去见王妃”这一基础上的。
只要埃德加在最后一刻之前任一时刻收手,她的王牌都不可能有效力。
她甚至也在隐隐期盼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埃德加,只要你停下来,不再继续背叛我羞辱我,那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
但如果你从未想过停手,从未想过尊重一下你的妻子和女儿,那你就活该有此报应了……但愿上帝宽恕我。
54,庄园
诚如爱丽丝所言,在他们夫妇准备好外出的行装之后的第二天,艾格隆带着自己的亲近随从们、以及艾格妮丝本人,一起踏上了前往艾格妮丝新宅的路途。
之前,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一起去全国巡游,在路上可谓是你侬我侬情意绵绵,而艾格妮丝也向艾格隆表达了以后不想高调示人,只想在某个僻静的地方隐居的念头。
对于情人的愿望,艾格隆当然乐意满足,不过他怎么舍得艾格妮丝真的受委屈过苦日子?所以他就表示,要在皇宫周围,买下一座幽静、美丽的庄园,作为自己的礼物赠送给她。
而回到巴黎之后,艾格隆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今天就是他“兑现”的时候了。
不过,作为皇帝陛下,这种小事当然不需要他一手操办,他把事情全部委托给了爱丽丝,所以今天是他第一次前往此地。
而作为“主人”的艾格妮丝,其实也是第一次,因为她不通世故,又不想去花费时间和别人讨价还价,所以也乐得把一切都交给姐姐安排——反正,对她来说,只要满足了基本条件,住在哪儿其实都一样。
爱丽丝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这一次是给妹妹帮忙更是用足了全力,很快就把事情办完了,所以今天艾格隆就来了兴致,准备带着自己珍爱的“宠妃”,一起去看看她的新家。
因为不想惊动周边,所以艾格隆刻意轻装简从,只是和艾格妮丝一起乘坐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则带着几个卫兵一起骑马跟在马车周围——至于爱丽丝和埃德加夫妇,也被艾格妮丝一起邀请过来了,他们也乘坐马车跟在了后面。
虽说这已经是刻意简配后的排场了,但即使如此,这样的阵势在乡间也不多见,随着这一群人驶出皇宫,沿途的乡民们总会投过好奇的目光,猜测到底是哪位贵人经过。
艾格隆抱着艾格妮丝,一起坐在了坐垫上,然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
由于此刻正值冬天,所以乡野之间的景色不免有些萧瑟单调,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足以让人心情舒畅了。
很快,马车穿过了穿过一片枯槁的小树林,来到一片引人人胜的洼地之前。在洼地底下有一股小溪,正静默无声地汩汩西流,溪水上跨有一条布满青苔的小石拱桥,也许是匠心独运、也许是偶然,总之青色、黑色和黄白色的石头相间地镶嵌在桥上,颜色漂亮至极,宛如一幅马赛克的镶嵌画一样。
从桥上放眼望去,远处可以看到一座座磨坊和属于它的水坝、围堤、树木,还有连绵不绝的葡萄园,何其美妙的乡间图景!
“真漂亮啊,这个地方!”当置身于这一副乡村图景,艾格妮丝顿时就精神一振。
这就是她最喜欢的场面,她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
就在她感叹期间,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宽阔的石子路就变成了洋槐夹道的小径,接着就可以看到一道铁栏杆,栏杆上镌刻镂空的花纹,颇象那种浑圆的花体字。
这些铁栏杆将周围的乡民们拒之门外,无声地提醒着他们已经触碰到了私人的领地。
而在铁栏杆尽头有着有一座铁大门,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栏杆和大门上有着斑驳的锈痕,而这反而更增添了它那孤寂的美丽。
因为事前得到了通知,所以庄园的仆人将大门已经打开了,马车毫无滞涩地就冲了进去。
绕过了由山石和树木组成的障碍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庄园的建筑前。
就在他们的面前,矗立着一座用漂亮的红砖以及石块建成的大屋,墙基砌以石带,屋角和窗子都镶着框边,窗棂仍然是凡尔赛式样的小方格花纹。大屋的正门是气宇轩昂的石台,不过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耀武扬威的光亮,反而显得暗沉,石缝之间还有点点青苔。
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一起走下了马车,然后沿着石台上的台阶拾级而上,
在石台的两边都有盘旋而上的台阶,圆形的栏杆围绕在这些台阶旁边,而在台阶周围,矗立着一些大树,这些树的枝叶摇晃,把千百枝棕色的针枝摇到了屋顶上,让青苔赖以生长,使墙缝饶有生趣。
而红砖构造的主楼,就隐匿在这些树叶和青苔当中,毫不起眼,却又久经风霜。
艾格妮丝几乎就是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的风景,因为它和她设想的生活场所几乎别无二致。
“太好看了……”她忍不住发出感叹。
“你的姐姐,果然很了解你的喜好。”看到艾格妮丝这么开心的样子,艾格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看上去这个庄园应该已经建成一两百年了吧。”
“您说得正是,陛下。”这时候,他们身后的爱丽丝也跟了上来,然后附和了艾格隆的说法,“这座庄园始建于路易十四统治晚期,是一位贵族为自己修建的消夏别墅,距今已经有150年左右的历史了。在这段时间里,因为继承和转卖它几次易主,最后一任主人是在大革命之后趁低价买到手上的,不过因为原主平常主要生活在巴黎,所以就想要把它卖掉,我在实地勘察了之后,就决定买了下来……希望您和艾格妮丝能够喜欢。”
“艾格妮丝非常喜欢,谢谢你,爱丽丝——”艾格隆立刻做出了显而易见的结论。
很显然,把庄园买到手并不会这么简单,但只要舍得给预算,这个世界几乎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至于花这笔钱值不值……看看艾格妮丝此刻满意的笑容,那就不必再争论这个问题了。
艾格隆又重新看向身边的宠妃,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艾格妮丝,喜欢这里吗?它是你的了。”
“谢谢您,陛下,我很喜欢……”为了表达自己心中的谢意,艾格妮丝紧紧地拥抱住了艾格隆,“不过,每次从您这里得到贵重的礼物,我总会觉得很愧疚,因为我的一个念头,就让您如此破费,请您以后不要再对我如此慷慨了,这会让我惴惴不安的。我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很满意,满意极了。”
“话不必这么说,为你花钱我很高兴,怎么能说是破费呢?”艾格隆笑容满面地拥抱着对方,然后随口安慰,“再说了,我为你付出的开销,绝没有到令外界愤慨的程度,我甚至觉得如果我再吝啬一点的话,恐怕人们都会讥笑我是个守财奴不像个君王了!”
艾格隆这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是事实。
因为,比起旧时代那些挥金如土的“王室夫人”们来说,艾格妮丝绝对称得上节俭至极了。
凡事就怕对比,虽然艾格隆让人送给了艾格妮丝好多价值连城的珠宝,虽然艾格隆送了她庄园,但比起当初国王们动不动就送豪礼送城堡的手笔来,简直是相形见绌。就艾格隆打听到的民间舆论来看,大多数人们非但不认为艾格妮丝贪婪和挥霍,反倒是认为她过于简朴低调,没有体现出皇家应有的气派来。
被艾格隆这么一安慰,艾格妮丝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今天她心情上佳,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在两个人交谈了片刻之后,他们又一起跨过了宅邸的房门,然后一起走了进去。
一来到大厅,他们的目光首先为天花板所吸引,那是意大利风格的壁画,上面飞舞着离奇的阿拉伯花纹。而在房间里也有不少大理石装饰品,在壁板之间,挂着古老的油画,虽然是不知名的画家画的,但看上去水平不错,画着各式的人像和风景,而在玻璃窗户之间还有着褪色的天鹅绒窗帘。
而在大厅一边,连着一间浴室,浴室四周贴着玉白色的瓷砖,地板则用镶花砖铺成,浴盆是大理石的。浴室里间用丝绸屏风隔开,里面有一张制作非常精美的镶金木榻,还有用来置放食物的桌子和果盆。就这样,仅仅在方寸之间,主人家入浴、进餐和爱情就似乎浑然一体了。
而浴室的另外一边是休息室和客厅,中间则是式样精美的楼梯,灯光从上面照下来。楼梯通向一间间房间。
虽然宅院在外面看上去并不起眼刻意低调,但是在里面却能够看出来那些属于奢靡享受的路易十四时代风格。
置身于这幢宽敞阔气的宅邸当中,艾格妮丝一时间有些沉迷。
她倒不是被里面的奢华陈设所打动,毕竟作为一位公爵小姐,她在巴黎早已经见惯了那些最奢靡的厅堂,也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时髦摆设。
真正打动她的,是弥漫在这间宅邸的那种不属于如今这个时代的气息,那种慵懒、舒适的气息,让人忘却时代的动乱慢慢沉入安眠的气息。
这就是她想要的地方……她又一次做出了结论。
“艾格妮丝,你对宅邸本身还满意吗?”艾格隆问,“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推掉重建,顶多只是多花点时间罢了,你想要建成什么样都行——”
“不,陛下!”艾格妮丝立刻就做出了答复,“不必改建了,这样就很好……甚至可以说,就是这样才最好,我太喜欢这里了,就让它原封不动地成为我的家吧。”
“好吧,如果你喜欢的话。”艾格隆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看向了身边的爱丽丝,“那么,爱丽丝夫人,改建工程可以取消了,艾格妮丝就这样入住进来吧——这倒也给我们省了事。”
“是,陛下。”爱丽丝立刻应了下来。
原本她拟定的计划是艾格妮丝先搬过来住,然后根据她的喜好分区域慢慢进行改建,不过既然艾格妮丝一眼就相中了这里,那就不必再改建了。
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一起走出了大厅,然后来到了旁边的阳台上,接着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到旁边的森林和大片的花田。
“艾格妮丝,根据原主的解释,花田里种了向日葵和其他花卉,现在是冬天所以看不出来什么,等到了夏天之后,这里的花卉都会盛开,想来……会很漂亮吧。”艾格隆向艾格妮丝介绍。
而艾格妮丝也立刻随之畅想了起来。
这一幅画面,不正是她所孜孜以求的吗?
“到时候我们一起来欣赏吧——”她脱口而出。
“嗯,一定的。”艾格隆点了点头,“而且,以后不止是我们两个人,还有我们的孩子们,他们也会在这里慢慢长大,和我们分享一样的东西,这样不是很好吗?”
确实,对艾格隆来说,这座庄园,不仅仅是他送给艾格妮丝的礼物,也是见证他们之前相伴的“见证”。而且,不仅仅艾格妮丝会在这里居住,还有他们未来的孩子。
以后,他肯定还会经常来这里和艾格妮丝、以及他们的孩子相聚的。
虽然他无法给他们“丈夫”和“父亲”的名义,但除此之外的一切,他都可以给他们,而且那也足以让他们幸福。
被艾格隆这样一撩拨,艾格妮丝也不禁心驰神往起来。
虽然她因为命运使然,变成了成为一个情人,但即使如此,她也会想要成为一位母亲,如果能够在未来带着自己的孩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长大,不也很好吗?
至少,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陛下,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虽然对您来说这只是其中之一,但是对我来说,就是全部了,我会好好地把这里照管好的,为了我们,也为了我们的孩子——”于是,她带着几分羞涩和几分坚定,向着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对于艾格妮丝的话,艾格隆也有些无奈。
但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嗯,那是自然,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到!”艾格隆不再多想,而是握紧了艾格妮丝的手,顺势转开了话题,“等到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那里的浴室感觉如何……我想,应该会很舒服的吧……?”
对于这种邀请,艾格妮丝顿时羞涩得脸红了,但她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许,享受一下如今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吧?
55,头衔
因为是冬季,所以入夜很快,不到下午五点,天色就已经暗沉了下来,原本就处于僻静之地的庄园,越发显得幽冷孤寂起来。
不过,在庄园的宅邸内,气氛却恰恰相反。
虽然外面寒风呼啸,但是在水汽弥漫的浴室当中,却感受不到任何寒意,相反却春意盎然。
艾格隆半躺在浴池的边缘,肌肉紧实的胸膛露出在了水面之上,水汽顺着每一个毛孔沁润到了体内,让他感觉到无比的迷醉。
而艾格妮丝同样不着片缕,紧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原本白皙透亮的肌肤,现在微微还透着红晕。
除了水蒸气以及香膏的气味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气味儿,这一切都足以能够暗示出,刚才两个人曾经攀登到了情欲的巅峰。
很自然地,在得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之后,心愿得偿的艾格妮丝,为了感谢艾格隆,愿意比平常更加“敞开”一些,用自己的身体来让爱人更加开心,而艾格隆自然也不会浪费这么好的气氛,用尽浑身解数来让两个人都得到了满足。
情欲随着最终的爆发而消褪,此刻两个人只感觉酸软疲惫,只想慵懒地躺着,享受着这种舒适的休憩。
在休息的同时,艾格隆顺手拿起了浴池边木桌上果盆里的葡萄,直接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又拿起酒杯,倾尽杯底地喝了下去。
在湿热的空气当中,酒液迅速在他的腹中扩散,顿时更加让他多了几分飘飘欲仙的微醺感。
啊,真是舒适啊……艾格隆闭上了眼睛。
浴室,情人,水果,酒精……这种生活,实在太有罗马风格了,难怪原本武德那么丰沛的罗马人,最终还是在奢靡的享受当中腐化了下来,确实很难抗拒。
而他,现在也确实有资格获得这样的享受。
甚至如果他乐意,作为一个君主,现在他可以比这个更加厉害几倍地夜夜笙歌,为自己获取源源不断的感官刺激。
人们将这种君王概括为“昏君”,但当“昏君”实在是太爽了,有谁不愿意一直过着这样的神仙日子呢?
可是即使如此,艾格隆也还保持着应有的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能沉溺在这种享乐当中。
因为,你没有资格!
你只是在一个反复无常的国度当中,趁着自己的“先见之明”和动乱的机会,先下手为强地捡到了皇冠,当初你的前任们岌岌可危,但你又能够好多少?虽然你现在手握权柄,看似为所欲为,但在暗地里有多少人觊觎你的权力,又有多少人巴不得要你的命?
对这一切,艾格隆清清楚楚。
他作为一个浪荡王孙,当然热爱享受,但他从小被培养起来的清醒理智,却时不时告诉自己,如果想要长久地坐在皇座上,就不能让自己溺死在享乐当中。
毕竟,他付出巨大代价得到的一切,注定要付出更大代价才能够守卫,这是被历史轻易地证明了的真理。
所以,可以去偶尔享受,但绝不能沉溺其中,更不能有一刻放下警惕的眼睛。这就是头戴皇冠的代价,他愿意承受。
不过,话虽如此,至少在此时此刻,他还是愿意沉浸在这种慵懒的舒适当中。
在艾格妮丝身边,他能够感受到那种平静。
毕竟艾格妮丝不喜欢炫耀出风头,也不贪恋权势,甚至就连金钱欲望也不多,几乎对他无欲无求,和她相伴的时候,他不用考虑任何戒备和阴谋,只需要享受两个人之间炽热的温情即可——虽然这种看似温情的关系,是他通过各种方法巧取豪夺过来的。
“艾格妮丝。”艾格隆带着些许的醉意,小声呼唤了身边人的名字。
“嗯?”回应他的,是一声虚弱的呢喃,绝没有初见时的凌厉,只有对一切都感到满足的慵懒,犹如是被喂饱了的小猫一样柔顺。
“你有给未来的孩子想过名字吗?”艾格隆问。
这个问题,让毫无准备的艾格妮丝又惊又羞。
“还没有……”
确实,她从未做过母亲,而且自己本身也才刚刚脱离“孩子”的范畴,潜意识里还根本没有适应角色,又怎么可能想那么多呢?
“那是该想想了,免得到时候来不及——”艾格隆笑了起来。
“那你来定吧,既然是我们的孩子,就应该由父亲来定名字才对——”艾格妮丝小声咕哝。
其实艾格隆也正有此意。
他知道,他得到艾格妮丝的手段并不太光彩,所以心里对艾格妮丝也存了几分歉疚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对艾格妮丝也极为宽容,哪怕艾格妮丝极少提要求,他也一直想尽办法对她和她的家族给予恩赏。
出于同样的补偿心理,他自然不愿意亏待了他们未来的私生子女。
在基督教占据统治地位的欧洲,私生子女受歧视是社会的规则,但作为君王,尤其是作为近代的集权君王,却可以任意地打破这种规则。
在古代,法国国王们就经常赐予他们的私生子贵族头衔和财富,比如太阳王路易十四把他最喜欢的私生子封为曼恩公爵,甚至在他死的时候还打算让曼恩公爵当路易十五的摄政(只可惜被当时的奥尔良家族发动政变阻止了)。
这种事在其他国家同样很多,比如在隔海相望的英国,和路易十四同时期的查理二世国王,就把自己喜欢的私生子封为克利夫兰公爵和格拉夫顿公爵等等,有些家族甚至还流传到了21世纪,成为了大英帝国最顶尖的贵族豪门,并没有受到斯图亚特王朝被改朝换代的影响。
正爱屋及乌,所以哪怕私生子女还没有出世,艾格隆就已经打算好好地善待他们了。
他会公开承认孩子的身份,并且让他们拥有近似于皇室成员的优越地位,然后封个公爵之类的——反正艾格隆都已经提拔了自己的私生子哥哥瓦莱夫斯基伯爵了,又有谁会在意他未来的私生子公爵呢?
对于他的这种做法,特蕾莎并不会有什么意见,反正这是几百年来王室们心照不宣的规则;而且君是君臣是臣,哪怕公爵无非也只是皇室嫡脉的臣仆而已,他们之间的子孙才是帝国理所当然的继承者,其他人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况且艾格妮丝也屡屡表态,就算有了孩子,也一定让他们成为帝国最忠实的臣仆,以她的性格肯定说到做到,不会让孩子产生什么妄图染指权柄的野心。
对这一切,艾格妮丝自己也是心知肚明,虽说她确实并不贪恋权势,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希望看到孩子有光辉的出路,而不是作为私生子女活在见不得光的环境下,所以她当然鼎力支持艾格隆的想法。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想一想名字吧……”艾格隆陷入到了短暂的沉思。他的全名是弗朗索瓦·约瑟夫·夏尔·波拿巴,弗朗索瓦已经给了皇太子作为世袭名,当然不能给私生子,夏尔倒是可以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约约总觉得不太合适,那自然只能给剩下的那个了。
“如果是男孩就叫约瑟夫,如果是女孩儿就叫约瑟芬吧。”
还没有等艾格妮丝做出评价,他就又继续说了下去,“另外艾格妮丝,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你生下了儿子,那我就把我莱希施泰特公爵的头衔赠送给他,这是我能够给出的最好礼物了,希望你能够笑纳。当然,如果是女儿的话,那她也可以和公主一样长大,而且未来肯定可以当个王后的,我跟你保证!”
对于艾格隆自己来说,‘莱希施泰特公爵’是他失去了帝国、失去了罗马王头衔换来的,这是他外祖父老皇帝的施舍,甚至近乎于屈辱;但对于一个私生子来说,这却已经足够堂皇气派了——毕竟这可是哈布斯堡皇帝亲自创制的头衔,又被艾格隆使用过十几年,绝对具有纪念意义。
艾格隆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明里暗里地表示,这个孩子同样具有他的血统,他的子孙应该善待未来的莱希施泰特公爵家族。
对于艾格隆的决定,艾格妮丝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对。
恰恰相反,她感动得几乎泪水涟涟。
她虽然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是她毕竟也是圈子的一员,所以她完全明白,艾格隆轻飘飘给出来的东西,意义到底多么重大。
所以她更加明白,对她、对她未来的孩子,这个少年人确实已经殚精竭虑仁至义尽了。除了确实没有妻子的名分之外,能够给出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奉送了过来,甚至比她原本期待的还要多。
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了,她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呢?她完全清楚,有多少女人会因此嫉妒她嫉妒的发疯。
此时的她,已经稍稍恢复了体力,她侧过身来,用力抱紧了心上人,然后不顾一切地激吻了下去。
在弥漫的水蒸气当中,一切都显得那样虚幻迷离,两个人又重新融化在了一起,几乎不分彼此。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重新分开,艾格妮丝满怀感动地看着艾格隆。
“别太在意这些,艾格妮丝。”艾格隆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今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共处,但愿我们能够一直和今天一样愉快。”
“当然了,陛下。”艾格妮丝一口答应了下来,“今后我也会跟之前一样,紧跟在您的身边的……只要您不赶我走,我永远不会背弃您。”
她还想说一些感谢的话,但是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切都似乎已经在不言中。
她一直就不是什么特别理智清醒、深谋远虑的人,既然有人给她安排了一切,那她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下来。
此刻的她,只剩下了满腔爱意和感激,只恨不得用自己的一切来回报自己的爱人才满足。
“既然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那就希望上帝保佑吧——我们就差这个了。”艾格隆突然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艾格妮丝毫无遮挡的腹部。
“其实……现在已经很有希望了。”艾格妮丝突然脸红了起来,“陛下,自从您驾临我家的那一次之后,我一直……一直没有来,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假如再过一段时间还是没有的话,那就应该是上帝在赐福于我了……”
艾格隆先是一愣,然后禁不住喜极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明明是我的功劳,你却归功于上帝,这怎么行!这事儿可不能让祂代劳。”
一听到如此亵渎之语,艾格妮丝顿时就急了,她连忙伸出手来往艾格隆的身上拧了过去,而艾格隆一边抵挡一边也反揉回去,两个人就像小孩儿一样在浴池当中打闹,顿时激起大片的水花。
这种情趣的游戏玩了一会儿之后,艾格隆终于歇了下来。
“好啦,艾格妮丝,我们该出去了,你的姐姐姐夫应该还在等着我们呢。”
“嗯。”
于是,两个人重新换好了新的衣物,然后一起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只有还在不停摆荡的水面,忠实地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很快,艾格隆和艾格妮丝来到了客厅当中,而爱丽丝和埃德加夫妇也等候在了这里。
夫妇两个当然看得出来刚才这对少年少女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当然明白,这时候应该心照不宣。
为了避免让妹妹羞耻,爱丽丝很快就走到了她的身边,然后和她闲谈起来。
聊了几句之后,爱丽丝趁势对妹妹提出了要求。
“艾格妮丝,你的姐夫挺喜欢这里的,他最近正苦于创意枯竭,所以想要在你这里借住几天,感受乡间风情,找找灵感。你介意吗?”
“您这是哪儿的话?这里是我的家,自然也是你们的家,你们想要住那就住吧。”艾格妮丝欢快地回答。“倒不如说,你们能够多在这儿住一会儿我反倒更加高兴呢,这么大的屋子就我一个人住下,实在也太寂寞了点……”
看到小妹明明都已经“饱经人事”了却还天真烂漫心直口快,爱丽丝也不禁心中莞尔。
既然妹妹已经拥有了这座庄园,那不光她成为了独立的人,也等于说,她成为了庄园到皇宫之间的“通勤族”,早上来艾格隆夫妇身边随侍,晚上回家休息。
一般来说,这样往返的人肯定会受到卫兵的盘查,但作为艾格隆身边最得宠的情人,几乎每一个卫兵都认识她,就算她没有什么特别通行证,又有谁敢于造次?
所以艾格妮丝往返下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她也对妹妹未来的生活质量很放心。
那么现在要解决的,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埃德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56,了断
在征得艾格妮丝的同意之后,爱丽丝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丈夫埃德加,埃德加虽然心里欢呼雀跃,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然表示自己会在这里好好找找灵感。
在内心当中,他巴不得大家都尽快离开这里,以便让自己获得最大的行动自由。
正如爱丽丝之前所言,尽管非常享受这里安静、悠闲的生活,但艾格隆仅仅只在这座庄园里面驻跸了两天,就带着自己的随从们启程返回皇宫。
而艾格妮丝也有职责在身,她每天白天都要在艾格隆夫妇身边执勤,所以她也只多呆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的白天,她也在一大早就踏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返回到宫廷当中。
当然,爱丽丝也将和妹妹一道回去——毕竟,爱丽丝同样也有重任在身,宫廷当中的大小事务几乎要堆积成山,她也不敢给自己放假。
也就是说,当姐妹两个离开之后,白天整座庄园里除了几个被留用的仆人之外,只剩下埃德加一个人了,他可以自由行动为所欲为。
于是,就在这个早晨,在姐妹两个人坐上马车离开之前,爱丽丝和丈夫做了告别。
“埃德加,既然你想在这里多呆几天,那就依你吧。不过,别忘了,这里是艾格妮丝的家,别给她添麻烦哦……”她温柔地叮嘱丈夫。
“你放心吧,我当然知道做客的规矩。”埃德加满不在乎地回应,“这里风景宜人,正适合我采风,我就到处看看,不会给伱们惹麻烦的。你去忙你的吧,我相信对宫廷对国家来说,你要比我更重要得多……”
“那么,再见,保重自己。”爱丽丝挥了挥手,向丈夫告别,然后转身踩着踏板进入了马车的车厢。
挥手送别妻子的埃德加并没有看到,当爱丽丝转过头来走进马车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和关切,瞬间都消失了,碧蓝色的双瞳也随即变得极度冰冷。
她知道埃德加接下来将会做什么,也知道,夫妻之间的命运,将会在他接下来的行动当中决定。
她的父亲,作为绑架关押卡迪央王妃的人,已经在关押的地方布下了暗哨,只要一看到埃德加的踪迹就会立刻跑到宫廷通知她。
而那时候,就是她了断一切恩怨的时候了。
对这些毫无察觉的埃德加,回到自己的卧室,又舒舒服服地再躺了一会儿。对他来说,现在既然身边已经没有了任何制约,那么他就完全行动自由了,现在他需要的只是静待时机。
他任由时间流逝,直到来到下午,天色开始慢慢变得阴沉,他才从自己的房间当中走了出来。
他手中拿着素描簿和铅笔,接着走出了宅邸,走入到了庄园的花田和森林当中。
仆人们知道他身为主人姐夫的身份,又知道他是一位宫廷画家,所以谁也没有对他的奇特举动感到好奇——毕竟,身为画家,做什么好像都是合理的。
在寒风当中,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在素描簿上写写画画,像极了一个寻找灵感的画家,很快,他的本子上出现了大量的铅笔风景图,但是在实际上,他的心思却完全没有在这里。
他的脚步没有停歇,向着他打听出来的方位慢慢走了过去。
这座庄园和关押卡迪央王妃的地方很近,直线距离只有三四公里左右,哪怕实际道路曲折一些,他也完全可以快速赶到。
他的计划是,先确认王妃真的被关押在那里,然后碰碰运气,如果运气好的话就找机会见到王妃,再与她互诉衷肠;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至少也要有所收获。
不管怎么样,他也不指望今晚就解决问题,他会在入夜后回到庄园当中,以免从宫廷回家的艾格妮丝起疑心。
随着天色渐渐暗沉,他沿着乡间的小路向着目标踱步而去,因为天气寒冷,所以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和乡民,这倒也方便了他的行动。
渐渐地,他接近了自己的目的地。
而随着距离的减少,他的精神也紧绷了起来,他觉得,既然王妃是被软禁的,那么她周围一定守卫森严,自己必须戒备小心才能蒙混过去。
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并没有什么“戒备森严”的情况,一路上他甚至没有看到任何站岗或者巡逻的士兵,只有空寂无人、布满杂草的小径,一切都显得那样荒凉萧瑟,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
埃德加心里有些疑惑,但既然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当然也不打算打退堂鼓,所以他一步步地继续靠近,很快就来到了关押王妃的屋子周围。
如果说艾格妮丝所得到的是一幢豪华的乡间宅邸的话,那么眼前不远处的建筑,就只能说是不起眼的乡村别墅了。
这座小别墅以青灰色的砖石所砌,坐落在一片连绵的山岗之间,山岗互相平行,十分陡峭,寸草不生,山顶只有几株发育不良的树木。另一片岗峦上生长着几株枫树,贫瘠的土地被横卧的大石块和光秃的岩石压住,冷漠无声地纹丝不动,围绕着它的绿树,此刻大多掉了叶子,但是颜色不同的树干从地面的每个皱褶直插云天,枝条随风摇曳。更耐寒的树木,如橡树、或者山毛榉,枝头依然挂着黄色、青铜色的树叶,在入夜之前的阴影当中摇曳生姿。
太荒凉了。
谁能够想得到,曾经叱咤宫廷、被认为是国家最顶尖的贵妇人的狄安娜,居然会落魄地在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荒凉角落当中苟活呢?
一想到王妃居然落到如此处境,埃德加心中只感到无限的悲凉,忍不住为她感慨万分。
他对政治并不感兴趣,也不在乎谁坐在王座上,但是他何尝愿意看到,曾经屡次帮助过他的卡迪央王妃,最后就在这种绝境当中了却残生呢……
不行,一定得想办法把她搭救出来才行,哪怕被流放,她的日子也会比在这里好过得多。埃德加再度下定了决心。
很快,他又迈动了脚步,悄悄地向着山脚下的别墅凑近,借助树木的掩护,他很快就凑近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房屋内闪动的灯光。
他躲在树后面,仔细地观察着房屋内的动静。
很快,他就确认,那里确实没有几个人——也就是说,针对王妃的监控力度其实非常小。也就是说,这个地方,相比于“王妃”的身份,当然显得寒酸局促,但是如果对比“囚徒”的身份的话,又称不上太过严厉。
所以越是靠近,埃德加心里越是疑惑,他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刻意为难一个毫无威胁的贵妇人,就这样把她关押起来却又显得并不在意。
如果是作为针对保王党的人质,那么王妃理应得到更严密的看管才对——虽然埃德加也不认为卡迪央亲王会为了妻子而改变自己效忠王室的立场。
不过陛下的心思他当然揣摩不透,现在他也没有空再去细思,既然这里看管力量松,那对他来说反而是可以利用的时机,于是他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悄悄地向别墅靠近了。
很显然,因为没有人想得到有人会来“解救”王妃,所以看管十分懈怠,他很轻易地就借助树木的掩护,翻过了低矮的篱笆,然后跑到了房屋的墙根之下。
接着,他竖起耳朵仔细探听各处传来的动静。
而此时,卡迪央王妃也正放下了自己用来打发时间的书本,从壁炉边站起身来,准备前往自己的卧室就寝。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被拘押在这里,但既没有受到严厉的盘问,也没有任何拷打,只是被软性地限制了人身自由而已,她心里也清楚,如今掌权的君主不想让自己脱离他的视线,所以她也只能服从这个意志。
作为一个享受了多年荣华富贵的贵妇人,卡迪央王妃当然不可能喜欢上眼下的隐居生活,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失去了曾经的富贵奢华,更是因为曾经享受众星拱月的她,眼下却只能接受无人问津的命运,每天除了面对被派过来监视自己的侍女之外,连对话的人都没有,
这种精神上的摧残,比物质上的压力更让人难以承受。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但作为一个“落架的凤凰”,她对自己的命运早已经失去了决定权,只能接受裁决。
在这些憋闷、无聊的日子里,她自然无比地怀恋自己曾经拥有的幸福时光,尤其是和自己珍爱的情人共处的那些时光,还有他们私下里生出来的那个孩子。
当失去了权势、失去了荣华富贵之后,曾经见不得光的爱情、以及因爱情而生下的结晶,就是她这跌宕起伏的一生当中,最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在之前面见罗马王的时候,她从罗马王口中得知,特雷维尔侯爵好像有意把她的儿子伊泽瑞尔合法化,变成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员,她当然对此又惊又喜;可是,自从被软禁到这里之后,她好像被外界遗忘了,没有再收到任何消息,也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实现了,还是已经被侯爵忘记。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宛如一个被迫进行苦修的修女,过着清苦孤寂的生活,被隔绝一切消息,只能在无奈中迎接慢性的死亡。
她当然不愿意一切就此成为定局,所以她在心中暗中思索,什么时候向自己身边的侍女提出请求,让她们转达自己亲笔写下的求情信,不说把自己放了,至少让自己能够获知外面的信息。
正当她满怀心事地准备走上楼梯回卧室睡觉的时候,在楼梯的阴影之间,她呆住了,接着难以置信地看着黑暗当中那张若隐若现的面庞——那不正是她苦苦追忆的那张脸吗?
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肯定是神思恍惚所以在做梦,可是很快,她就确认自己并没有发疯,因为对方在向自己轻轻招手。
“埃……!”她几乎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把自己的嘴捂上了,没有再发出声音来。
接着,她眼睛里泛出了泪水,使劲地向对方做出手势,然后故意踩踏楼梯,做出咚咚的声响。
借着这些声响的掩护,埃德加从阴影当中快速而又轻盈地凑了过来,两个人紧紧相拥,然后一起小心翼翼地向楼上走去。
很快,他们一起来到了卧室的门口,接着一起走了进去。
就在门关上的一刹那,王妃顿时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小声喃喃自语。
“果然是你……唯一来找我的只有你……我没有白疼爱你!这一切都值了。”
接着,她忘情地向埃德加拥吻而去,两个人就这样激吻了起来,浑然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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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这即将入夜的时刻,爱丽丝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踏着轻盈却坚定的脚步,找到了艾格隆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
“夫人,您有什么事情吗?”安德烈问。
“安德烈,我有一件非常非常要紧的事情,要与您商量。”
看到爱丽丝此刻严肃的表情,安德烈的脸也顿时紧绷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爱丽丝夫人绝不是个脑子空空、无事生非的贵夫人,而是一个精明理智、做事谨慎周密的人,她既然摆出这副样子来,那必然就意味着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严重,绝对不是一般的小事。
“好吧,夫人。”于是,他更加靠近了爱丽丝一些,然后放低音量来追问对方,“发生什么事了?”
“我要举报一个人,他潜伏在宫廷当中,却暗中私通波旁王家。”爱丽丝冷冷地回答。
此刻,她已经没有了任何迟疑,只有了断一切的决绝。
“什么!”果然如同她所料,一听到事情居然牵涉到了“逆党”,安德烈顿时就警觉了起来,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一时间变得气势汹汹,“夫人,到底是谁?您掌握了什么证据让您有此怀疑?!”
面对安德烈气势汹汹的追问,爱丽丝却有着异样的平静。
“那个人,就是我的丈夫,埃德加。”带着一股冰凉的气息,她从自己袖子里面拿出了几张纸片,向安德烈递了过去,“我也是刚刚才从他的私人文件当中发现的,请您过目……”
57,临机应变
“我也是刚刚才从他的私人文件当中发现的,请您过目……”
“什么!”因为这个消息实在太过于令人震惊,所以安德烈一时之间愣住了,居然忘了伸手接过那些信件。
他和埃德加彼此交情还算不错,虽然他有点瞧不上对方吊儿郎当的作派,但也算是谈得来的朋友,他自认为自己还是有点了解埃德加的——正因为了解,所以他才不会相信埃德加会跟王党勾结。
埃德加这样一个只想着浪荡享受的人,怎么可能有兴趣主动冒险参与到政治斗争当中呢?
在最初的震惊消散之后,安德烈还是接过了这些纸片,然后粗略地扫了一下。
“卡迪央亲王希望让他去尝试搭救王妃?”他很快就看明白了大体的内容。
这封信件并没有特意指名埃德加,严格来说,好像算不上什么证据,甚至他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卡迪央亲王亲笔所写——毕竟,他从没有见过那位流亡者亲王。
但是,信了的内容,却突然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他清楚地记得,在进宫之后,埃德加和他以及其他皇宫内的卫兵军官聚会聊天,总会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引向某几个话题,比如……卡迪央王妃。
在他们两个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埃德加还特意提起过王妃赠送给了他珍贵的咖啡豆,当时安德烈还开了个玩笑,说他们两个一定“交情”匪浅。
这些可疑之处,如果没有一个“导火索”的话,确实并不起眼,但是如果有了一个由头,再串联起来的话,就会感到非常可疑了。
没错,埃德加进宫一定是别有目的!而且肯定和卡迪央王妃有些关系。
安德烈下了判断。
当他下了判断之后,这封没头没尾的信件,突然可信度就提高了许多。
不管怎么样,一旦牵涉到“逆党”,那么哪怕只有1%的风险,也必须用100%的态度去面对,绝不容有半点疏忽。
于是,在稍作沉思之后,安德烈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夫人,谢谢您不徇私情的举报,我会马上去处理的,还请您先回去,静待消息。”
接着,他又小声安慰爱丽丝,“当然,就我对埃德加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干什么危险或者愚蠢的事情,这一场风波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总之,您先安下心吧,有什么消息我都会尽量通知您的。”
在他看来,刚刚得知丈夫是逆党的爱丽丝,还被迫跑出来“大义灭亲”,精神上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和痛苦,所以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安慰一下——他又哪里想得到,爱丽丝想要的就是让事态激化严重起来呢?
事情闹得越厉害,就越是让她心情满足——因为埃德加肯定没办法轻易脱身了。
她要的就是让埃德加和维克托父子两个人付出惨痛的代价,以此来满足心中报复的欲望。
“好的,那我就把一切都交给您了。”在表面上,爱丽丝还是做出了一副痛苦纠结的虚弱模样,轻柔地向安德烈行礼告别,“无论发生了任何事,请您以陛下和帝国的立场来对待,不必考虑我和埃德加和您的交情……”
“夫人,帝国正需要您这样的忠臣。”对爱丽丝的表态,安德烈自然深受感动,他一边夸奖,一边拿着爱丽丝给的证据,急匆匆地跑开了。
马上,安德烈跑到了艾格隆的面前,此时的艾格隆正在书房当中,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公务,感到不胜疲惫,当看到安德烈急匆匆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略微有些奇怪。
“安德烈,发生什么事情了?”
“陛下,刚才爱丽丝夫人跟我举报,说她发现了一些……一些可以证明埃德加私通王党的证据。”安德烈小声回复。
“什么!”艾格隆陷入到了和安德烈一样的震惊当中。
“怎么会……埃德加?”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笑容,“他哪有这个能耐?”
对艾格隆的轻蔑态度,安德烈并不感到意外,他马上呈上了刚才爱丽丝举报的信件,然后又把自己对埃德加的怀疑解释给了艾格隆听。
艾格隆一边看一边听,最后,他将信纸随手抛到了书桌上。
“这么说,我们原本以为亲爱的埃德加洗心革面了,结果却只是一场阴谋的伪装而已?看不出来啊,他原来还这么有本事……”
每说一个词,他的脸色就变得冷漠一分,最后,他原本和善的气度迅速地被凛冽的杀气所取代,以至于身边的安德烈都不自觉地畏缩了起来。
直到现在,艾格隆还是没有确信埃德加确实在勾结王党对他搞什么阴谋,但是,对一个君王来说,哪怕是半信半疑,这也足够了。
愤怒顿时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但愤怒并没有灼烧干净他的理智,他的大脑因此飞速运转了起来,开始权衡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首先,不管怎样,既然牵涉到了“逆党”,那么事情必须查清楚,无论埃德加到底有没有勾结王党,他都必须被控制起来,然后再慢慢地查。
其次,特雷维尔家族本身,到底多大程度上牵涉了进来?他刚刚委以重任的特雷维尔侯爵,有没有和王党有来往?这一点也必须搞清楚。
最后,也最重要的是,他必须以最快的手段来控制住局面,然后封锁消息,因为越是紧急而且重要的事情,信息的“控制权”越是无比重要,因为只有垄断了信息,他才能够控制形势而不是被形势推着走,他可以自己选择处置方式,选择告诉外界怎样一个真相。
比如,特雷维尔侯爵是他一手重用提拔的,此刻正准备作为他的军内代表,渡海前往北非,他能承认对方是个王党分子吗?就算侯爵真的是,他也绝不能承认,那无异于是让他自己变成一个大笑话。
当然,他觉得这种概率并不大——并不是他相信侯爵有什么狂热的忠诚,而是他相信侯爵的智商。
他们兄弟两个两面下注,既然波旁王家那里已经有了特雷维尔公爵了,弟弟又怎么会再跳过去凑热闹?这完全不符合特雷维尔家族的利益。
总之,不管事情究竟真相如何,他都必须让一切都尽量静悄悄地得到处理。不能闹成大新闻,让帝国让他自己蒙羞。
“糟了……”就在这个时候,安德烈突然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
“陛下,埃德加让自己留在了艾格妮丝的新家当中,而那个庄园,离卡迪央王妃的看押地点着实很近……”安德烈说到这里也没有再说了,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阴谋的气息越来越浓厚,无形中嫌疑又加重了几分。
正因为和安德烈想到了一处,所以艾格隆感觉到时间越是急迫,他迅速地下定了决心。
“把艾格妮丝叫过来。”接着,他轻声下令。
此时的艾格妮丝,正准备结束自己一天的工作返回新家,但突然接到了艾格隆的命令,她只能满腹疑惑地又回到陛下的面前。
“艾格妮丝,刚刚发生了一桩很遗憾的突发事件……”一见到她,艾格隆就直接向她和盘托出,“你的姐姐,刚才跟我们举报,埃德加可能参与到了逆党的阴谋当中。”
然后,他将举报的信件,还有埃德加各种疑点,都简明扼要地讲述给了艾格妮丝听。
艾格妮丝自然被震惊到顿时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她才从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姐姐呢?我要去见她!”
“我理解你想要安慰姐姐的心情,但艾格妮丝,现在你有更好的方式去帮助她。”艾格隆镇定地向她解释了自己的用意,“现在埃德加要么在伱的新家里,要么,就很不幸地,已经跑到了关押王妃的地方;所以我希望你们两个一人一边,分头去找他,找到他之后,把他带回到枫丹白露来,我很有必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艾格隆的用词还很克制,但在场的两个人都听得明白,这是他不容置疑的命令。
于是,哪怕此刻艾格妮丝再怎么样担心姐姐,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命令。
“这个天杀的混蛋!从头到尾都在坑害姐姐,我一定……我一定饶不了他!”接着,她一反平常的谦逊和温顺,愤愤不平地骂了出来。
她早就瞧这个轻浮浪荡的姐夫不顺眼了,一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要坑害姐姐,艾格妮丝就气得牙痒,恨不得亲手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埃德加。
“好了,事不宜迟,你们马上行动吧,要快!千万不要让他们跑了,哪一个都得留下来——”艾格隆轻轻挥了挥手。“还有,务必记得封锁消息!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要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
“是,陛下!”两个人齐声应下,而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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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激烈而持久的热吻之后,稍稍缓解了相思之苦的两人,才总算分开了双唇,但彼此之间的浓情蜜意却没有因此衰减几分。
“埃德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带着又惊又喜的语气,卡迪央王妃轻声问。
“确实花了我一些功夫,但终究还是找到了。”埃德加略带炫耀地回答,“狄安娜,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我很担心你。”
“谢谢……”王妃感动得再度泛出了眼泪,“我原以为我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和抛弃了,却没有想到你终究还是没有抛弃我。其实这对你、对你的家族都没有任何好处,太危险了。”
“是的,是很危险,所以我承认我犹豫过,我不想给父亲添麻烦。”埃德加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对方,“但是……无论我的理智怎么告诉我要对你弃之不顾,我还是做不到。我当初承蒙了你那么多的照顾和恩惠,你把你能够给我的一切都给了我,甚至还为我生下了儿子,在你落难的时候,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袖手旁观,所以,我来找你了。感谢上帝,我终究还是找到了你。”
埃德加的坦诚,让王妃更是感动不已。
她在宫廷多年,当然见惯了世态炎凉,她更加清楚,比起无知无畏的勇气,理性权衡之后还敢于冒险,是尤其的可贵。
仅仅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证明她对埃德加长达数年的“恩宠”,值了。
“这下我更有理由嘲笑那些不可一世的夫人们了,她们寻欢作乐,却哪有我这般不离不弃的情人?”王妃自嘲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可能也没有机会再去嘲笑她们,贝里公爵夫人已经带着小王子一起流亡海外了,我们可能此生无缘再见……”
“也未必没有机会。”埃德加连忙安慰王妃,“陛下既然没有太过于为难你,那也就说明,在他心中你不算什么大敌,所以我想,我还是有机会找人劝说陛下释放你的。如果……如果陛下不肯开恩,那我就想办法解救你,然后一起逃出去!”
虽然埃德加说得慷慨激昂,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王妃都清楚,“逃亡”绝不是什么可选项。
毕竟,两个人都出身高贵,从小锦衣玉食,过惯了富贵生活,哪有什么逃亡经验?又怎么吃得了这份苦?唯一可行的办法,也只有找机会劝说陛下开恩。
王妃当然也盼着陛下开恩放自己自由,哪怕跑到自己的乡间别墅里隐居,也比被迫软禁在这里强,可是她也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埃德加,你能够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是我并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我把自己也搭进去……你不必急在一时,反正在这里,我日子还过得下去,你有机会能够再溜过来看看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被关在这里之后,最挂念不下的就是你和我们的儿子,如今已经看到你,我放心了大半,可是我们的儿子……我还是不知道音信,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被我的伯父收养,已经被当成了寄养在他那里的远亲,现在拥有着德·特雷维尔的姓氏了。”埃德加小声回答,“我的父亲似乎是打算,过阵子把他带回巴黎,然后由他亲自培养……”
这件事王妃早就从罗马王口中得知过一次了,所以再听到也没有太震惊。
相反,她心中反而对爱丽丝有些怜悯。
“其实,我觉得,能够让他用上你们家的姓氏,已经是他天大的幸运了,至于继承家业还是有点出格了……反正这个孩子长大后可以得到我剩下的财产,何必再去抢夺别人的东西,平添家人之间的怨恨呢?”
“唉,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呢?可是我父亲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打定了主意,我哪儿敢反抗啊……归根结底,还是我太让他失望了吧。”埃德加苦笑。
很快他又重新振作,“好了,我们这么久了才重逢,别谈这些不愉快的了,狄安娜,我现在只想和你融化在一起……”
58,抓捕
“好了,我们这么久了才重逢,别谈这些不愉快的了,狄安娜,我现在只想和你融化在一起……”
埃德加当然知道,自己既然已经见到了王妃并且确认了她确实安然无恙,那么“第一阶段目标”其实已经完成了,自己不应该继续在这个危险之地久留,而应该趁着现在还算安全,赶紧跑路回去,以后再慢慢从长计议——反正,现在还有的是时间,不必着急。
在这里时间拖得越久,肯定就越会危险。
但是,即使明知道这些,当紧紧拥抱住旧情人的时候,埃德加却还是不禁陷入到了意乱情迷当中。
他从来不是什么坚决果断的人,此刻更加不舍得在久别重逢之后立刻就抛下王妃离开,他想要再“重温旧梦”,体会当初两个人共处时的甜蜜。
就多呆一会儿吧,哪怕十几分钟也好啊……
他心想。
“埃德加,你还是快走吧,虽然这里对我的看管不严,但万一被人发现异常就糟糕了,唔……”王妃本来还想劝他赶紧离开,但是突然又被埃德加给吻住了。
多日和情人不能相见,她又何尝不想念呢?况且,看到情人不顾危险来试图搭救自己,她的心里也极为感动,在潜意识当中,同样希望能够以自己来偿报这份情意。
唉,反正,再等一会儿应该也没事吧……
于是,她理智的防线也轻易地被突破了,她闭上了眼睛,任由老情人脱下她身上朴素的裙子。两个人也随之真正融化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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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赴巫山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但两个人都极为惬意,也好好地发泄了一下多日不见的相思之苦。
但不管怎么依依不舍,他们也都知道,是该到告别的时候了。
于是,埃德加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而后重新穿上了衣服,接着又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王妃。
“狄安娜,等我。”
“嗯,我一直会等你的。”王妃重重点了点头,接着又苦笑了起来,“我真希望我能够有机会再回报伱,我现在只懊悔我当初给你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不,已经足够多了,所以接下来该我给了。”埃德加挥了挥手,然后打开门悄悄地走了出去。
和他来时一样,走廊空无一人,也没有油灯照明,只有黯淡的星光作为指引,不过他对此倒是非常满意,于是他悄悄地摸到了楼梯边,然后轻轻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只要他再走出宅屋翻过篱笆,就可以踏上返回艾格妮丝庄园的路了,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他已经记住了来时的路,想必不会迷路——他是这样想的。
可正当他走出屋子的时候,原本黑漆漆的外部突然出现了火把的光芒。
这火光刺入到眼睛的同时,顿时让埃德加暗叫不妙,他心中顷刻间满是惶急,慌忙就往后退,打算重新回去借助宅屋掩饰自己。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火光的映衬之下,他的身形已经无处遁逃。
“站住!”一声大吼从对面传来,震得埃德加头皮发麻。
这声吼声,让他此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都已经随之消失了,因为他听出了它到底是谁的声音。
还没有等他有所行动,几个人就飞速地冲了过来。
而这时候,安德烈·达武的面孔,也借助着火光,出现在了埃德加的面前。
安德烈此时一改往日的温和,以极为严肃的面孔看着埃德加,目光当中满是警惕戒备。
当看到埃德加确实出现在了王妃关押地的这一瞬间,原本对埃德加私通王党嫌疑只是“半信半疑”的他,这下几乎信了八九分,而既然是面对“敌人”,那么他当然不会徇私旧情了。
“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您被捕了。”他冷冷地说。
埃德加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他想要转身逃跑,可是最终理智让他放弃了这种愚蠢的想法——现在根本跑不了,只会让自己更加狼狈不堪。
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被人逮住的准备,所以现在倒也没有过度惊慌——他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来逮住自己的居然是陛下的卫队长——他怎么有空来管自己。
不过此时,他虽然紧张,却没有过度慌张,毕竟在实际上来说,他只是跑过来“私会旧情人”而已,对法国人来说这并不算多大的罪过,哪怕陛下怪罪起来,他也只需要诚恳道歉就行了,想必陛下也不会介意——哪怕王妃身份特殊了一点,他也有办法为自己辩解。
于是,他只是长叹了口气,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离开。“唉,我真是犯了蠢……”
“是的,您做了巨大的蠢事——”安德烈一边盯着埃德加,一边轻轻挥了挥手,而他身边的卫兵们也一拥而上,把埃德加给架了起来。“您明明从陛下这里得到了莫大的恩宠,您的家族明明有着光辉的前途,为什么您要与逆党勾结?这是何等忘恩负义!”
“逆党?”听到安德烈气愤的质问,埃德加简直给整不会了,他反问安德烈,“什么逆党?我哪认识什么逆党。”
“在这个时候还要狡辩吗?行吧,您大可以继续狡辩,不过我相信您迟早会说实话的。”安德烈冷冷一笑。
“不……我……我只是来看看她而已!”埃德加继续为自己辩解。
他虽然并不关心政治,但多少也有点常识,他当然明白“风流韵事”和“政治案件”之间的差别,前者打个哈哈大家都能够一笑置之,但后者那就不光是他一个人要遭殃的问题了,搞不好还要牵连到家人们。
所以这时候他才真正惶急了起来,拼命挣扎想要跟安德烈解释。但此刻的安德烈又怎么肯听?
而这时候,在楼上的王妃,也听到了响动,她迷迷糊糊地往窗外一看,却正好看到了埃德加被人围起来抓捕的场面。
顿时她就急得五内俱焚,打开窗户拼命大喊了起来,“大人们,求求你们了,放了他吧!他什么都没做啊!”
对比于王妃当年在宫廷当中的煊赫,此刻求饶的样子简直何等凄凉?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同情这位悲伤恐惧的贵妇人。
安德烈抬起头来,看着窗边的王妃。
“夫人,请您下来跟我一起走一趟吧,您是位尊贵女士,所以我不想动粗,但如果您拒不配合的话,那我只能做一些我不愿做的事情了。”
面对对方毫无掩饰的威胁,王妃又哪有拒绝的余地,况且,生怕埃德加受苦的她,也宁可和情人一起共同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埃德加……埃德加……”她一边悲伤痛哭,一边重新穿好了衣物,然后乖乖走下了楼,和埃德加并排站在了一起。
将两个人都截获逮捕之后,安德烈终于放下了心来——不管真相到底如何,至少陛下的利益没有受到任何损失,阴谋被及时阻止了。
而这时候,旁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接着,几个骑士从黑幕当中窜了出来,并且停在了宅屋的门口。
接下来,艾格妮丝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很显然,她是回家找埃德加却扑了个空,然后在卫兵的引领下一路跑到这里来了。
一看到埃德加,艾格妮丝眼中的怒火就被点燃了,她快步走上前来,然后打量了一下神情仓皇、绝望的一对老情人。
看到艾格妮丝如此怒气冲冲的样子,埃德加当然感到十分的畏惧,但是此刻,对突如其来的“逆党嫌疑”的恐惧,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了恐惧,向着艾格妮丝求情。
“艾格妮丝……你来得……来得正好,我是干了傻事跑过来私会王妃,但他们居然说我私通王党,这简直是在发疯!你快帮我辩解一下吧!”
他当然知道艾格妮丝现在很讨厌自己,可是他觉得既然艾格妮丝的姐姐是自己的妻子,那么自然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头上突然多了一顶“逆党”的帽子,所以才想让艾格妮丝帮忙劝阻安德烈等人——以艾格妮丝在陛下身边的地位,想必只要她说句话,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面对他的求助,艾格妮丝非但没有半分动摇,反而怒火更加高炽,她一把从旁边的卫兵手上拿过了马鞭,然后一鞭子就重重抽了下去。
“啊!”胸口挨了这样重重一击,埃德加忍不住发出了惨叫。
父亲用马鞭威胁过他那么多次,但始终没有下得了手,但他终究还是尝到了马鞭抽打的滋味——这真是命运残酷的玩笑。
从小到大都没有尝到过的剧烈痛苦,让埃德加顿时疼得蹲到了地上大口吸着气,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然而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艾格妮丝却没有半分怜悯,她拿起马鞭,继续挥打了下去。
“都怪你!都怪你!你这个混蛋!”
也不怪艾格妮丝这么气愤,毕竟,她深知姐姐为了和他结婚当初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就寄托了何等的希望,结果他却依旧浪荡轻浮,没有负起半点丈夫的责任来,让姐姐吃尽了苦。而现在,姐姐靠着自己的才能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如今的地位,他却用自己私通逆党的嫌疑,让姐姐陷入到了是非的旋涡当中,这让她怎能不气得发狂?
于是,在她重重的抽打之下,没几下埃德加就惨叫地滚到了地上,王妃看得心疼无比,痛哭地挡在了艾格妮丝的身前,想要阻止她再继续打下去。
原本以王妃的身手当然不可能阻止到艾格妮丝,但安德烈终究怕出事,所以还是自己劝阻住了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小姐,我们收到的任务是把他们带回枫丹白露,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在他的劝说之下,艾格妮丝终于恨恨地收了手,把马鞭扔到了一边。
“哼!我……我可算被他给气死了!”
“我理解您的心情……”安德烈叹了口气,“但发生的一切都终究已经发生了,再生气也于事无补,我们只能想想办法补救了。”
艾格妮丝心里知道对方说得对,可是怎么补救?她却搞不明白。
对她来说,只要姐姐不出事就行了,其他的她也懒得管,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劝阻陛下不要牵连到姐姐。
这应该不是很难,毕竟姐姐有着“举报”的功劳,如果不是姐姐及时举报的话,恐怕事态只会变得更加糟糕。所以,考虑到这一点的话,姐姐至少可以将功补过,被陛下谅解了吧?
等等,及时……?为什么会这样及时?艾格妮丝突然陷入到了疑惑当中。
姐姐给自己买房子,姐姐带着丈夫来到自己家,姐姐举报丈夫,一切都好像那样自然,却好像又完全不自然。
艾格妮丝并不算是特别聪明的人,但是她和姐姐相处那么多年而且感情深厚,自然也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姐姐一些。正因为了解,一些她本来完全不会想到的东西,渐渐地引起了她的疑惑。
这太奇怪了,简直有些诡异。这几天的姐姐,绝对和平常的不太一样!
不过,此刻的她,也无暇多想,毕竟事态紧急,而且还有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她。
“好吧,我们回去吧,别让陛下久等。”
安德烈点了点头,接着,他又挥了挥手,让手下把这对情人一起押送到了一辆马车当中,然后一起向着皇宫进发。
在马车上,埃德加还在因为刚才的鞭打而小声呻吟,卡迪央王妃则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在旁边不断垂泪。
“对不起,埃德加……对不起……”她一直在小声道歉。
然而埃德加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默默苦笑,然后不断地抚摸王妃的面庞。
经过了刚才一场风波之后,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好像掉入到了某个被编织好的陷阱当中,而且莫名其妙被背上了“私通王党”的帽子。
尽管不知道这个帽子到底是谁给他按下来的,但是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威力,所以,他必须想尽办法躲开。
就这样,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悄地回到了皇宫当中。
安德烈带着两个人去面见复命,而艾格妮丝,则闷不做声地向着姐姐的居处走去。
到底怎么回事,姐姐?她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59,逆党
自从将艾格妮丝和安德烈派出去之后,艾格隆一直留在了自己的书房当中,等待他们的进一步消息。
此刻他的心情有点纷乱,毕竟这样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确实让他有点寝食难安。
毕竟,特雷维尔家族是他引以为心腹的重臣,并且还刚刚被自己委以重任,如果他们的“忠诚度”出现了问题,那对他来说绝对是巨大打击——就算他现在还可以紧急处理,把事态的影响降低在最小的范围以内,面子上也会非常难看。
正因为心情烦躁,所以他的怒火也越烧越旺,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对待敌人,却绝对无法饶恕叛徒,如果埃德加真的胆敢勾结逆党来对付自己的话,那么自己一定要给他好果子吃。
而因为他久久不回去就寝,所以特蕾莎也从寝宫里面找到了他。
“殿下,你在为什么事情如此烦扰啊,连休息都忘了。”一见到他,特蕾莎就问。
虽然有意要封锁消息,但艾格隆当然没有瞒过妻子的打算,于是就将自己刚刚碰到的突发事件,告诉给了特蕾莎。
“什么?埃德加?”
当听到了埃德加居然被检举为私通王党之后,特蕾莎和每一个任何他的人一样都为之震惊。
她确实很不喜欢埃德加,但她对埃德加更多的是鄙视和厌恶,而不是认为他真的有什么野心和能耐,所以如今听丈夫说他居然牵涉到了政治案件当中,自然非常吃惊。
“这……这实在有点出乎预料。”过了片刻之后,特蕾莎也回过神来了,“不过,既然埃德加有这样的嫌疑,那我们确实不能疏忽对待。”
“是啊……我们好不容易安静几天,麻烦事就来了。”艾格隆长叹了口气。
对他来说,重要的并不是什么埃德加,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价值,无论是把他抓进牢房还是流放出去,都无关紧要;但是,他的父亲和妻子,如今都深受重用,典掌机要,一旦埃德加被证明“不可信赖”,那么他们两个人的立场自然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你是在为如何处置特雷维尔将军和爱丽丝而烦心吗?”毕竟两个人已经结婚了这么久,彼此已经极为熟悉,所以光是看艾格隆沉吟不语的样子,特蕾莎就猜出了他的想法。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
“爱丽丝夫人我觉得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们相处了那么久,我能够感受到她对我们的忠心耿耿。一直以来,她也勤勉地完成了我们交办的所有任务,不是吗?”特蕾莎立刻就为爱丽丝说了好话,“况且,如果她真的有嫌疑,她也不会大义灭亲举报自己的丈夫,让自己也受到拖累……”
接着,她又话锋一转,“至于特雷维尔将军,我和他来往不多,不敢妄下论断。不过从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他清醒理智,知道分寸,他之前在你被软禁在奥地利的时候都宁可公开效忠波拿巴家族,又怎么会在如今前途一片光明的情况下反水?难道流亡的波旁王家能给他的东西,还能有你我更多吗?这完全不合情理。”
特蕾莎的推论和判断,艾格隆心里颇以为然,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权力”上面,是没有什么情理可讲的,对艾格隆来说,但凡有一点点的嫌疑都是难以容忍的污点,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
但紧张归紧张,他却又舍不得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将这两个人打入另册永不叙用。
人才比宝物更难得,尤其是他才刚刚回国根基薄弱,身边可以重用的人才本来就不多,而将军和爱丽丝都是已经被证明了确实是办事得力的人才,真要为了一点点嫌疑就直接弃之不顾的话,太可惜了。
所以,他不由得陷入到了纠结。
想来想去,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地把埃德加抓到,也只有该死的埃德加逮回来,他才能够想清楚自己下一步具体应该怎么做。
正当他心情烦躁的时候,书房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咚咚的敲门声。
“陛下,我们回来了!”门外传来了安德烈的声音,“他和王妃都已经被我抓到,一起带回来了。”
一股如释重负的情绪,顿时让艾格隆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至少“掌控”了局面,哪怕最坏的情况,他也有埃德加这个人质握在手里——哪怕特雷维尔侯爵真的是叛贼,他也不可能会拿自己的独子开玩笑。
对他来说,掌控局面比任何东西都更加重要。
“把他给我带过来!”在定了定神之后,艾格隆大喊了一声,“至于卡迪央王妃,你带人安置一下,好好看管,回头我再找她。”
“是,陛下!”
很快,被两个卫兵压着手臂和肩膀的埃德加,一起走到了书房当中。
此刻的埃德加,因为刚才被艾格妮丝挥着马鞭打了一顿的缘故,衣衫破裂而且凌乱,他原本俊美的脸,也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变得畏缩和扭曲,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再也没有了往常的翩翩风度。
面对着艾格隆和特蕾莎夫妇,此时埃德加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注视了对方片刻,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卫兵离开。
当卫兵离开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了,这时候艾格隆才强忍着怒气开口了。
“埃德加,我对你非常失望,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对我忘恩负义——”“陛下……对不起……对不起……”痛苦和恐惧,此刻已经击垮了埃德加的心理防线,他深知自己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困境,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所以他拼命想要为自己求饶和辩解,只求脱身。
接着,他直接跪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然后带着哭腔向艾格隆求饶,“我干了傻事,求您原谅我!”
埃德加这种狼狈的样子,更增加了艾格隆心里对他的轻蔑。
但是在轻蔑之外,他又禁不住有些疑惑——这样的埃德加,真的是能够和王党勾结,搞政治阴谋的人吗?他真的有这份能耐吗?
“有人举报你私自和卡迪央亲王联系,你承认吗?”接着,艾格隆问。
“我以前是认识他,但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而且自从他跟着伪王一家离开法国之后,我就再也没和他有过联系了……”埃德加慌忙为自己辩解,“陛下,到底是谁毫无根据地举报我?”
“没有来往?真的吗?”艾格隆冷笑一声,然后继续追问,“那么,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卡迪央王妃的身边——?”
“我……我……”埃德加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但是此刻,他也知道是关键时刻,自己不光一个人面临危险,连老爹和妻子都可能受到牵连,于是他把心一横,鼓起勇气跟艾格隆回话,“陛下,我跟王妃一直以来都有私情,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我们两个感情很深,而自从上次的动乱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她的音信……所以,我想要找到她,至少确认她的安全。然后我一时糊涂,选择跑到宫里打听她的下落……陛下,我的所作所为,都知道为了那点风流账,真的跟逆党、跟亲王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请您相信我!”
对这一桩私情,艾格隆其实自己也心知肚明,毕竟他之前就已经和王妃见过一面了。
其实说真的,他根本不关心埃德加这些风流韵事,他更关心的是,埃德加到底有没有牵连到逆党,以及其他人有没有涉足其中。
“只是你一个人所为?”艾格隆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了一页纸片,然后扔到了埃德加的面前,“那么,埃德加,既然你和卡迪央亲王有交情,那我请你帮我辨认一下,这是不是他的笔迹?”
埃德加满怀紧张地拿起了地毯上的纸片,然后颤抖着看了下去,越是看下去,他的身体越是在发抖。
不光是因为信的笔迹确实属实,更是因为信的内容。
“怎么样,埃德加,有结论了吗?”艾格隆催问。
埃德加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接着,他抬起头来乞求地看着艾格隆,“陛下……这确实应该是亲王的手书。”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艾格隆冷笑了一声,“那么你告诉我,埃德加,你为什么在收到信之后,真的按照信的内容去做了?你还另外为他做了什么?”
“不……不!陛下!没有收到这样的信件啊!我根本和他没有联系!”埃德加大声地为自己辩解。“这……这根本不是给我的东西。这只是一场巧合而已!”
埃德加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了,为什么自己突然头上多了一顶“私通逆党”的帽子。
而这一顶帽子,他是万万不可能承认的,毕竟,如果自己见王妃是“受卡迪央亲王之托”,那就是私通逆党,帮保王党办事;如果只是他自己一时脑子发热,那就是干了糊涂事——哪一个后果更加严重,他是完全能够分得清楚的。
在他为自己疯狂辩解的时候,艾格隆也一直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判断他到底是在表演还是真情流露。
“巧合?是吗?”艾格隆继续无情地逼问埃德加,“可是,信件是从你自己的物品当中找出来的!难道它是飞到你的手里来的?埃德加,我虽然比你年轻,但我的见识可不少,你如果想要说谎来骗我的话,你最好表现得更加高明一些,否则那只会更加增添我的怒火,这对你并不好……”
面对艾格隆的威胁,埃德加已经心乱如麻。
他现在发现,自己不光是已经掉入了陷阱,更加是已经陷入到了万丈深渊,卡迪央亲王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信件、以及自己去找王妃的行动,两相结合起来,立刻让他陷入到了一个百口莫辩的境地当中。
怎么办?
他绞尽脑汁想要给自己找到出路,至少找到一条不要拖累父亲的出路,可是因为此刻太过于紧张和恐惧,所以他心乱如麻,大脑运转也不太灵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埃德加,没话可说了吗?”艾格隆冷哼了一声,“那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承认了确实暗中沟通王党,并且按他们的要求行事?”
“不……不!”此刻的埃德加哪怕一死,也不愿意让这一条指控成真,他是亲眼见过当初父亲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说“如果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毁灭了我们家族的希望,那你就是在杀死我,而且比亲手杀我更过分。告诉我,埃德加,你会杀死你的父亲吗?”时的样子的。
对埃德加来说,他确实贪图享乐,不想把生命花在“复兴家族”的宏愿当中,但他毕竟是被父亲拉扯长大的,他骨子里也在为自己的家族为荣。
他宁可一死,也不愿意破坏了父亲好不容易等到的前途,破坏了家族的希望。
这下他终于懊悔自己的一意孤行了,可是现在懊悔又有什么意义?他只能硬着头皮,想尽办法洗脱罪名,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为老父。
正因为想到了老父,想到了家族,所以他终究还是从心底里涌上了一股勇气,在艾格隆咄咄逼人的注视之下,终于稍微镇定了下来。
“陛下,请问是谁,在什么时候,从我的私人物品当中找出了这封信?我坚决否认这是我的东西,我是被污蔑的!”他拿出了最后的勇气,向艾格隆辩解,“陛下我知道,大家都瞧不起我,认定我没出息,我也确实是这样的人;可是即使如此,我也是一个儿子,一个自幼丧母被父亲养大的孩子……我就算再没有出息,也绝不会拿父亲、拿我的家族来开玩笑。试问一下,就算有什么逆党,他们会放心我,让这么没有能耐的我,来执行什么阴谋吗?难道这不是让他们自己也白白暴露在风险当中?还有,如果……如果我真的有这样的行为,为什么我还要把这么致命的东西放在别人能找到的地方!难道我连这样一点脑筋都没有吗?
所以……我请求您开恩,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和检举我的人对质,我认为我遭遇到了一场卑鄙的诬陷!陛下,我求您了!”
说完之后,这位名门贵族的子孙,以豪迈又不顾任何尊严的方式,向着夫妇两人匍匐在地哀求。
60,基调
“我请求您开恩,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和检举我的人对质,我认为我遭遇到了一场卑鄙的诬陷!陛下,我求您了!”
当埃德加慷慨陈词然后匍匐跪倒之后,艾格隆和特蕾莎暗暗对视了一眼。
不管埃德加是演的,还是真情流露,但从埃德加现在的表现来看,再逼问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现在就把举报他的爱丽丝叫过来对质吗?还是先停一下看看情况?艾格隆陷入到了短暂的犹豫当中。
而这时候,他发现,特蕾莎好像眨了眨眼,在暗暗向自己递过来眼神。
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彼此之间早已经极为了解,艾格隆立刻就明白过来,特蕾莎是在建议自己先停下来,她有话要跟自己商量。
于是,他立刻下了决定。
“埃德加,抬起头来,看着我。”他冷冷地说。
埃德加顺从地抬起头来,然后用充满乞求的眼神看着面前站着的艾格隆,等待着他的裁决。
“虽然我一直觉得你轻浮浪荡,但说实话,对你本人,我并没有太多成见。同时,鉴于你父亲一直以来为我做出的贡献,我允许你拥有为自己自辩的权利,我保证,你会得到公正的处置。如果你确实没有做出谋逆之举,那我不会强行以此来惩处你;但如果事后证明你确实忘恩负义,那你也别怪我无情——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安德烈,进来!”接着他大喊一声,把守在门外的安德烈给叫了进来,并且让他把埃德加送去监禁,并且亲自看管。
在埃德加一脸颓丧地被拖走之后,艾格隆重新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特蕾莎,你有什么看法。”
“殿下,我刚才冷眼旁观了一下埃德加的表现,我认为,他的那种辩白发自肺腑的。”特蕾莎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况且,他的话也有道理,试问当初我们在国外,对法国国内搞阴谋的时候,想过让埃德加执行什么任务吗?没有吧……?换到波旁王家也一样,他们怎么会寄希望于一个如此没有政治野心、也对王室没有半分忠诚的人,来搞什么政治阴谋?这太不合情理了。”
如果是别人给埃德加说好话,艾格隆可能不会放在心上,甚至会起怀疑;但既然是一贯讨厌埃德加的特蕾莎说出来,却平添了几分说服力。
而且特蕾莎举的例子确实很有道理——当初他们夫妇都不对埃德加寄予什么期待,保王党怎么会看得上他?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也动摇了几分。
刚才盛怒之下他有些焦躁不安,所以雷霆大怒,但是在逮住埃德加、并且重新“掌控局面”之后,他也就安心了下来,于是那种冷静的理智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让他可以仔细分析权衡了。
埃德加刚才的那一番自我辩白,以及声泪俱下的反应,从各个角度来看,都似乎证明了他既没有“干大事”的决心,也没有这份能耐,所以他又为什么要私下里沟通王党呢?如果他只想要荣华富贵,明明自己都会给他一家的,他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至于去找卡迪央王妃,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是他旧情未断,想尽办法要见到自己的老情人。
以他对埃德加的了解,埃德加为了情人干傻事,确实比他为了什么野心干傻事要靠谱多了。
艾格隆左思右想,他隐隐约约当中,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片刻之后,他又走回到了书桌旁边,拿起了卡迪央亲王的信件,然后仔细阅读了起来。
他自己就是个写过剧本和诗歌、精通文字“手艺活”的人,在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很轻易地就能够察觉到了诡异的地方——这份手书,虽然明确提到过卡迪央王妃,但并没有明确提到过埃德加。
甚至这封信都不能证明是写给埃德加本人的。
如果不是爱丽丝拿出来检举的话,谁又能够证明它确实就是埃德加私通王党的“铁证”呢?
如果不是爱丽丝检举的话……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想,但是又很难相信是真的。
“殿下,你在想什么?”就在这时候,特蕾莎看他愣住发呆,于是询问他。
“没什么……”艾格隆连忙又放下了书信,然后随口回复,“特蕾莎,我想了一下,现在我们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来。毕竟,特雷维尔侯爵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土伦,即将前往北非了。”
艾格隆的意思很明显——现在虽然他封锁着消息,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多过个几天,消息就会慢慢扩散出去,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埃德加倒了大霉。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埃德加的父亲,特雷维尔侯爵的立场也会立刻尴尬了起来。哪怕他真的是完全清白的,但在儿子倒大霉的情况下,难免也会被人认为“失宠”了。
而特雷维尔将军肩负的重任,是断不能交给一个被外界认为“失宠”的人的,所以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立刻把他召回,要么就坚定不移地表示对他的信任。
所以问题倒也很简单,到底是如果选择继续信任他并且公开给他背书支持,还是干脆直接抛弃他,把他叫回来闲置一生?
在消息扩散之前,他就应该做出决定。
如果以“万无一失”的心态来做决定的话,他就应该现在立刻下令,让人快马加鞭赶紧去把侯爵召回来;但这样做的话,就无异于彻底把对方打入冷宫,并且断送了他和特雷维尔家族之间的“恩情”,着实可惜。
况且他现在仓促之间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合适的人选。
特蕾莎从艾格隆的只言片语当中,也感受到了丈夫现在的纠结。
她当然也明白,现在要尽快拿出决断,免得消息扩散出去之后,两边都陷入到了被动当中。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特雷维尔父子,尤其是一想到当初他们两个处心积虑把艾格妮丝送到丈夫身边她就暗恨不已,但以她的性格,碰到丈夫以外的事情向来都是就事论事,哪怕一直讨厌的人,也不想趁着这个机会落井下石搞死。“那就给他们家一次机会吧,毕竟现在也不能证明埃德加真的是逆党成员。”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接下来两天,如果不能确定埃德加的嫌疑,我们还是最好继续对将军表态信任吧,我我觉得如果特雷维尔将军真的参与到这种阴谋当中,他绝不会把事情搞得如此糟糕,以至于让我们轻易就发现了破绽……
所以,考虑到将军毕竟对我们立下过大功,我们给点宽容也行。再说了,我不相信他会冒着失去独子的风险,跑去搞风搞雨,这又是何必呢?”
说到这里,特蕾莎特意加重了语气,“假如我们这个时候对特雷维尔侯爵表示了坚定不移的信任和支持,那么侯爵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接下来他也会尽心竭力为自己、为家族洗清耻辱吧……”
特蕾莎的表态,倒是让艾格隆下定了决心。
在他的心目中,特蕾莎并不仅仅是“妻子”而已,更是他一路过来的创业伙伴,对身边的人和事,特蕾莎自然也有着应有的发言权。
既然特蕾莎也和他抱持着同样的看法,那么他也就可以下定决心了。
如果在接下来没有发现不利的反转,那就继续对将军保持信任,让特雷维尔家族不至于因为这一场风波而失势——这是他接下来应对事态的主轴。
一旦确定了这个主轴,那就意味着,接下来无论做出什么处罚,都要把事态控制到最小,把责任人限定在埃德加一个人身上,不过这对艾格隆来说倒是无所谓,他保的是特雷维尔家族,而不是埃德加这个人,让这个胡闹的家伙受点惩罚,反倒会让他解气。
一个家族的命运沉浮,有时候就是在这样不起眼的时刻当中决定的,甚至当事人还毫无察觉。
“特蕾莎,真是谢谢你了……”打定了主意之后,艾格隆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向自己的妻子致谢,“有你在身边,我做决定的时候总会容易一些。”
面对丈夫的夸奖,特蕾莎只是浅浅一笑。
“好啦,对我还要客气做什么?现在时间这么晚了,我们也别为这件事烦扰了,先回去一起就寝吧,等明天再处理也来得及。”
说完之后,她拉着丈夫的手臂,然后夫妇两人一起走出了书房,回到寝宫休息。
但这个寒冷而又嘈杂的夜晚,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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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艾格隆夫妇还在审问和商量的时候,艾格妮丝也来到了自己姐姐的住处。
一看到姐姐,她就满怀安慰地拥抱住了她。
“你来得正好,艾格妮丝,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了?”爱丽丝也拥抱住了自己的妹妹,然后小声问。
“我们已经把他逮住带回来了,刚刚才回来的。”艾格妮丝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问题,然后陡然因为愤恨而提高了音调,“那家伙……那家伙果然在卡迪央王妃那里!太过分啦!我还以为他找了个差事跑到皇宫来,是想要和家人在一起,没想到他只是为了找他的老情人……!”
听到妹妹的话,爱丽丝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难以遏制的愤怒。
但很快,这股愤怒就消失了,因为她正在让自己积压已久的愤怒变成复仇的利剑,砍向一直在欺骗自己的丈夫。
“他确实做得出来,我被骗了,又一次地被骗了。”接着,爱丽丝苦笑。
“姐姐,您真是不幸……嫁了这么一个人,他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好事情就算了,还净给你添麻烦!”她一边说,一边为姐姐的遭遇悲伤得差点哭了出来,“我刚才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总算让我解气一点了。”
“谢谢你,艾格妮丝……”爱丽丝一边致谢,一边轻轻地抚摸妹妹的头发。
艾格妮丝一边在为姐姐悲叹哀伤,一边也在仔细观察姐姐的反应。
此时的她,总能够感觉到,姐姐身上并没有太多愤怒,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她绝对不像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
刚才的疑惑,瞬间又变得更加浓烈了。
原本,她不想在姐姐面前不断提这些伤心事,免得给姐姐的伤口撒盐,可是现在的情况,却让她不得不硬起头皮来想要找出真相。
毕竟,“逆党”的帽子实在是太重了,她不想让姐姐和夏露因此受到牵连。
“姐姐,您可以告诉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我还是云里雾里,陛下说您检举了他,您是怎么发现的?”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妮丝终于向爱丽丝发问。
“是的,是我检举的他。”爱丽丝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这两天埃德加在你那儿住,我就收拾了一下我们的房间,结果就发现了卡迪央亲王给他写的信件……我深感事关重大,所以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决定向陛下检举他,毕竟,我们一家蒙受了皇室如此多的恩惠,于情于理都不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
如果是平常,艾格妮丝会接受姐姐的这番说辞,可是因为姐姐最近以来的表现,艾格妮丝的心里终究还是装了不少的疑惑。
再加上,她之前已经被姐姐“忽悠”过好几次了,哪怕再怎么心地单纯,在心里对姐姐的话,也会有些“脱敏”,不再会如同过去一样完全当成天经地义,毫不怀疑了。
“真的……真的是这样的吗?”于是,艾格妮丝忍不住追问姐姐,“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巧合呢?您恰好在他做客我家的时候找到,您恰好在他跑去找王妃的时候检举了他,让他无从抵赖,这仿佛……仿佛就像是您已经事前就准备好了一样……”
艾格妮丝大着胆子说完自己的猜测,却不料爱丽丝脸色一变。
“艾格妮丝,你在怀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