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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怀愫     庶得容易txt下载     庶得容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荔枝菌

    澄哥儿再不成想纪氏会说到这个,他愕然抬头,哪里还能想着过继好不好:“娘不要我了!”他自个儿也没想到,头一句冲口而出的竟是这话。

    纪氏一阵酸楚,可澄哥儿能说这些,她又欣慰:“哪里就是不要你了,大伯父家里只明陶一个儿子,过继必是从咱们家挑的。”

    若是旁人只怕还捞不着,澄哥儿原来心头一酸,这会儿那股子酸意退下去,只余下满心苦涩来,便不必纪氏细说,他这会儿也明白过继的好处来了,他袭得一房,官哥儿再袭得一房,娘跟前养大的孩子都有了好前程。

    “这事儿已经拖了三年多,只怕再不好拖了,你是娘一手抱大的,娘自然舍不得你,总归就在一府里头住着,不过书斋换个地方罢了。”纪氏看他垂了头,拍拍他的手:“等你爹回来,这事儿只怕要定了。”

    澄哥儿摆在膝盖上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答:“我知道了。”纪氏眼圈一红:“便是隔了房,娘也还是你的娘。”到底大了,往日早就扑上来,这会儿还干坐着,纪氏心里一酸,伸手摸他的背:“你若不想,娘也不逼你。”

    自然不会逼迫他,若不是澄哥儿,她再不会松口,那封信暂且按下,等丈夫回来不论如何都要把这意头给扭过来。

    澄哥儿身子还在屋里,魂却飘了出去,恨不得到无人处痛哭一场,他心里半点也没喜悦,反而酸痛难当,神不守舍坐了会子,浮着脚步告辞出去。

    才走到回廊边,就看见明潼正了件烟色海棠罗的绸斗蓬坐在花荫下,若不细看,还瞧不见她坐那儿,明潼如今也还比澄哥儿高半个头,见着澄哥儿过来,她立起来笑一笑:“咱们好些时候不曾一处说说话了,我送你到院子里去。”

    澄哥儿一肚子心事,却再不能对明潼吐露,他心里还想着过继的事儿,明潼却没提过继,她陪得澄哥儿走过一段路,忽的说道:“你,可是去过清音阁了?”

    澄哥儿脑子里混沌一片,猛然听见不及反应,点了头才回过神来,他立住了身子看向明潼,明潼却不看他,丫头小厮俱都隔得远,她伸手折了一朵海棠花揉碎了飘到风里:“去看看也好,往后年节生日也去,原来怎么着,还怎么着。”

    这话是明潼思量了好几日问出来的,对她便是一大让步,程姨娘上辈子张不张狂不论,这辈子她是才刚狂起来,就叫明潼把澄哥儿抱了来,底下再不会少嚼舌头的人,叫他胡乱听说,还不如及早告诉了他。

    澄哥儿动动嘴唇,到底还是没能问出“为甚关了程姨娘”的话来,他垂了手立得会子迈出一步跟上前,月亮迷蒙的光打在脸上,照得明潼一面脸明一面脸暗,花枝白日里看着簇雪堆霞鲜妍夺目,入了夜瞧着地上影子,倒似鬼魅摇着爪牙。

    姐姐明明离得他这样近,可吐出来的话却模糊不清:“你也别怨了娘,安姨娘张姨娘苏姨娘,哪一个不是好好呆在院子里,怎么偏只她叫念经抄经?”

    明潼声音不重,却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到澄哥儿心上,说得这一句,已是到了花廊尽头,她冲澄哥儿笑一笑:“你去罢,早些睡,这会儿不过考童生,等再往上且有用功的时候呢。

    说着转过身去,夜风翻飞了斗蓬角露出里头的白绫裙儿,小篆打着玻璃灯,今天夜里一轮好月亮挂在枝捎顶,冷泠泠铺了一地的光辉,便不打灯也瞧的分明,澄哥儿怔怔站在花廊尽头,眼看着明潼越走越远。

    蝉衣玉版两个小心翼翼靠过来,隔得远了听不真三姑娘跟少爷说了什么,可看脸色绝非好事,两个人互使个眼色,蝉衣上前道:“少爷,咱们回屋罢,春日里夜风也寒呢。”

    澄哥儿只觉这阵风自外到里吹得穿心,他原来觉得姨娘可怜,前儿那个小丫头又来山房里,告诉他说姨娘想他,叫他站在山水回廊那楼里,好叫姨娘远远看上一眼,整个清音阁,只瞧得见那一块天。

    “姨娘说了,原在山上总还能见着些红花绿叶,如今只晓得天气暖了,半个花骨朵儿都见不着呢。”小丫头子说得这一句,澄哥儿心思更重上十分,如今再听姐姐说的,仿佛里头别有内情,眼前蒙得一层雾,越发瞧不分明了。

    明沅好容易等来了喜姑姑,沣哥儿已经睡了,他到夜里洗了脚往床上去,放下帐子来才垂了头坦白:“姐姐,我今儿没写字。”

    明沅挂心着栖月院的事,倒把这个混忘了,刮刮他的鼻子:“作什么不曾写?”

    沣哥儿见她不发脾气,好声好气的问他,点了手指头告诉她,他上午玩了跳索百戏,下午摘了花还捞了鱼,点着瓷缸里头的鱼说:“大红小红捞了好久。”

    一会儿说蝉衣捞鱼,一会儿又说玉版编篮子,说到澄哥儿最高兴,踢了腿儿说:“二哥哥说了,往后我读书就是跟他一处的。”

    明沅这才想起来,一屋的丫头婆子,沣哥儿一个男孩却连父亲的面都不曾见过几回,打小身边没个亲近的男性,怪不得跟澄哥儿玩叫他乐成这样子。

    “你要高兴,日日都去外书房玩上半天,只一条不许再犯,读书写字不能偷懒!”明沅拉过他的手,在手掌上轻轻拍一下,沣哥儿嘻的笑了,把头埋在她腿上,玩了一日乏得很,一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明沅熄了屋里头灯,坐在外间,手里捏着绣活,对着灯影怔怔出神,纪氏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她咬了唇儿半晌也没扎下一针去,灯心“噼啪”爆响一声,采菽拿了银挑子拨两下,劝道:“姑娘明儿再做罢,四姑娘的生日还有些日子呢。”

    明沅确是没心绪,把绣花搁到针线箩里,却半点也没睡意,她知道自己是干着急,可还是止不住担忧,听见外头门一响,才要问这时候怎么有人来,九红跑进来:“姑姑来了。”

    能在小香洲里称姑姑的,也只有喜姑姑了,明沅赶紧理了衣裳去迎,喜姑姑已经进来了,她笑眯眯的看看明沅,明沅拉了她坐到罗汉床上:“姑姑怎么这会子还来,太太那儿不忙了?”

    “忙,怎么不忙,老爷要家来了,事儿多着呢。”喜姑姑满面是笑,接过明沅递过来的蜜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春日夜里的风都带足了湿气,叫熏风一吹,她身上的衣裳都跟沾了层薄雾似的。

    “那怎么还非走一回,等姑姑闲了也是一样。”别的不清楚,可沣哥儿却还能多留些日子,连纪氏都说寻常不必带他去栖月院的。

    喜姑姑笑着嗔她一眼:“跟我还见外起来了,我若不来,你夜里可能睡得实?”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得啦,也不同你说那虚的,太太自有太太的意思,你只管带了三少爷,那院里的东西,能拿点就拿点来。”

    明沅听得这二句,原来那点担忧立时扔到脑后,嘴角弯起来,笑着挨过去勾住喜姑姑的胳膊:“我知道了,太太心里肯的,只嘴上不好说明白。”

    喜姑姑拍拍她的手:“姑娘打小就看的透,这会儿倒是关心则乱,还能有多少时候,保不齐就能长住啦。”见明沅听不明白又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告诉她:“说不得,二少爷还是二少爷,只不是东府的二少爷了。”

    明沅忽的明白过来,转头看向帘子里头,咬咬唇儿满腹疑问的看了喜姑姑一眼,喜姑姑心里暗叹,捏捏她的手掌:“莫急,再没这么容易的。”

    荔枝挂果在七月,三四月糯米荔便开了花,颜连章既是要办圣寿,只等着开了花便用船把荔枝树运了上京来,京城里头也有特派的官员,只等着挖开太液池,好把荔枝树种进去。

    他人虽在穗州,也晓得自个儿这差事,是两边阎王打架,轮到他这小鬼遭殃,可他自来不是那等干等着差事落到身上的人,既圣人叫他办红云宴,便不能等到宴会才想起他来。

    颜连章在穗州这段时日便没有歇脚的时候,红云宴古书上头记载许多,却都是南汉王如何奢靡,红云宴又如何盛大,却连一个菜式的记载都无。

    既下了旨意要他办的,他便得办得好了,把这刁难人的活干好了,说不得就能再往上升,连市舶司都跳了过去。

    这时候哪里有新鲜荔枝,也一样寻些穗州当地有名的大师傅,叫他们用荔枝作菜,荔枝作菜古已有之,只自来没有一宴俱用荔枝当原料的,若是作配或是当鲜果,拿来炒菜却再不曾有过。

    花了这许多功夫,总算用拟出一串菜单子来,有凉有菜有汤有点心,只还不尽善,这份菜单子还不得呈送到御前,却有一样,早早就让颜连章送到了圣人膳桌上。

    穗州入春早,这些相定的荔枝树俱都绑起红绸,拿签子扎在上边,一棵棵登记造册,颜连章去田间地头一颗颗细看,到得用饭果农便盛了一碗荔枝菌出来。

    颜连章不意如今就有,原该等到立夏之后,若不然这道菜也早早上了单子,那果农便说,这东西最好卖,鲜时不过一月,卖得多时比荔枝果子赚得还更多,他家里一半儿的果树下面都铺了稻草,树根底下自然生出这些荔枝菌来。

    “那伞盖未开的才是鲜品,开了伞盖的只能算是次等了。”便专供给城中豪富之家,春天便把夏日里的钱也一道赚了。

    颜连章立时动了心思,收了一筐荔枝菌,择一只快船,一路花钱打点,为着这一盆子荔枝菌,花去千把两,尚膳太监得着银钱,圣人才吃着了。

    圣人挟得几筷便赏了这菜给元贵妃,第二日又点一回,凡连点两回的,这菜便留用了,颜连章还得金币五十彩帛十匹的赏赐,叫穗州地方时常孝敬。

    不说地方官员如何头痛,只颜连章在圣人心里头挂上了号,跟尚膳太监孙公公也搭上了关系,把圣人忌口的爱吃的各各罗列出来,到得此时,这差事才算做了一半。

    他正一心奋进,如今又还年轻,怎么不想着往上升,大房来信,只当是伯父的意思,于他过继了澄哥儿,倒不如过继沣哥儿。

    官船上的树开了一半花,颜连章看着这些便似看着上升的青云路,十来只官船运了荔枝树上京,比当年运太湖石还更风光些,颜连章只想一想当年那位在什么位上,便觉着浑身有劲。

    他快船回来,港口早有人等着接迎,往家里换身衣裳,再急赶着到衙门里去,太液池边可都下了铲子等着了。

    纪氏不意丈夫竟黑瘦成了这样,晓得他差事辛苦,却总有下头人跑,叫那毒日头一晒,人生生老了十岁,教了官哥儿行礼叫爹,这会儿见着他,缩到纪氏身后怎么也不肯出来。

    颜连章春风得意,把儿子抱起来香一口,急急进内室洗脸擦手,手伸出又粗又黑,哪里还像个读书人,纪氏知道他后头更忙,绞了巾子递过去,开门见山的道:“三弟妹想过继沣哥儿,我是再不会允的。”

第92章 白鱼火腿片

    颜连章见着妻子还没心思亲近一番,就叫她这话给堵的立在原地,纪氏却似只说了句平常话,拉过颜连章的手,抖开毛巾替他擦拭,侧过脸去吩咐琼珠:“赶紧把备好的桌子抬了来,让老爷用饭。”

    颜连章眉头一松,听了她头一句话生出来的烟火气立时消散了,接了巾子自个儿擦起来,纪氏递了茶盅儿到他手上:“歇歇吧,再急,也总得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她只穿了件家常小袄,耳边带了一对翡翠小葫芦,通身清爽既不挂金也不戴银,生养了三胎却跟熟透了的蜜桃一般,皮子一碰就能流得出蜜汁儿来。

    这么着一坐一看,再开口他便软上三分:“怎么?可是我不着家,三弟妹又给你气受了?”颜连章抚了纪氏的手,也不急着去衙门了,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搂了她的肩头:“三弟想要沣哥儿,也是情有可原的。”

    纪氏听他话头一软,眼睛原盯着织金毯子的,这会儿偏一偏头,翡翠葫芦在耳垂边轻轻一晃,眼睛睇过来半含着嗔意:“你也问问情由,我自然知道三弟家里想要个年岁小些的,可咱们的儿子,又不是萝卜白菜,她想挑就挑,要扔就扔。”

    颜连章听着这话有由头,更不急了,手往下搭住了腰,纪氏却不顺势靠住,把腰身一拧,偏了头:“年节的时候便同我说了,我心里有气,便没搭理,可心里也知道,三弟都到了而立之年了,屋里还只一个丫头不像话,虽没应下,却把话透给澄哥儿了。”

    她说的这话,似恼得很了,扭身拿正脸对着丈夫:“哪里知道她又打起沣哥儿的主意来!”颜连章听见她这几句,早就没了脾气,确是的,要澄哥儿的也是袁氏,如今不要澄哥儿的又是袁氏,纪氏原也预备起来,哪知道竟有了变化。

    “打量我是什么,偷摸给你送了信,好大的脸!”纪氏这才露出委屈的神色:“她同我开口,且没说换了人,澄哥儿我本就舍不得的,想着去了大房,往后说亲更面上更好看,这才肯了,我话都说了出去,她却背后弄这鬼,澄哥儿心里可怎么想!”

    颜连章叫她三句一说,半晌应不出声来,叹一口气:“竟是这上头弄岔了,我原是想着,澄哥儿将要长成的,先生一向说他能往上考,我便想着留下他来,给官哥儿添个帮手,叫他能照看弟弟。”

    至于沣哥儿,连笔都没开的毛孩子,看得出什么来,他是一心为着嫡子打算,大房那些个产业,还真不摆在眼里,这些年他添的多少东西出来,大哥三弟两个全加起来也抵不得他一个,往后分给澄哥儿的再不会少。

    “大房能有多少东西,便是将来分家了,那些个我也不摆在眼里,只欺人太甚!”纪氏一句话就把颜连章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夫妻两个置的那些个产业,往后都是要拿出来均分的,颜连章到底没做的过份,大哥家里出了个王妃,成王又连着太子,更不能难看,可人谁没有私心?他辛苦积攒下来,兄弟们受得一份便罢了,拿出来均分再不肯的。

    这些年他置下的私产俱都放在纪氏名下,只说是她嫁妆庄子上的头的出息,便是族长来了,也动不得分毫。

    颜连章抚了她的胳膊来回磨搓:“我原没想着这一节,婚嫁事倒不急,我还想留着看看,给澄哥儿挑个好的。”他的官大了,结交的人自然不同,难不成还挑不出个好的来,等到官哥儿成亲那会儿,更不能同日而语了。

    纪氏听见他这一句,哼出一声来:“你们男人心粗,我却已经相看起来了,补子上头绣了云雁的,还是个嫡出姑娘,你说好还是不好?”她叹一口气:“都等你想着,好的早叫别个挑了去,咱们澄哥儿等得,那衬头的姑娘也等得?”

    听见是四品官家,颜连章心头一喜,妻子确是样样都好的,她发这通脾气也非没有缘由,只是那等人家,怕瞧不上庶长子,若是过了继便不一样了。

    “若不是三弟妹同我说了那话,我也办不起花宴来,想着早些相看,也定个人家,好容易有些眉目了,她倒让我把脸往哪儿搁!”事情自然是一环扣着一环的,什么身份说定什么人家,澄哥儿若还留在家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着这样的人家。

    颜连章那五分意动,叫纪氏又劝退了两分,纪氏见着火侯差不多又道:“他过继了便不是我儿子了,官哥儿便不是他弟弟了,就是他大了才记得情分。”

    说得这几句话的功夫,下面桌子抬了上来,纪氏也不再说,伸手给颜连章盛一碗热饭,因着赶急要去衙门,也不整治大菜,一桌子几个清淡小碟给他佐饭,一碟子鸡汤浸的嫩笋尖,一碟子香拌芝麻菜,一只松子雏鸡,一碗白鱼火腿片,纪氏不住给他挟菜添汤,再不提过继事。

    颜连章吃得一碗抹了嘴儿:“这事儿等我回来再说,你不必急,三弟那里我去说。”换了外裳出去,纪氏往大迎枕上一靠,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各房几个孩子俱都穿戴齐整了等着迎接颜连章的,没成想他走的这样急,连一句话都不曾说,扫了她们一眼,点了头就走了。

    原来预备好了行礼说话问功课的,明沅连着两日多抽一篇书叫沣哥儿背,还想着颜连章总要考问,便不是一篇,总该问上两句,哪知道他不过看了一眼,就又出去了。

    这连面都没见过几回的爹,沣哥儿很有些怵的,不来问他,他倒松一口气,由着澄哥儿牵了他到外书房去,他已是从一天三张字,写到了一天五张字了。

    明沅明洛两个已是请了一日假,这会儿也没旁的事作,干脆去栖月院看明湘,她这病迟迟好不透,安姨娘嘴上生了一圈儿燎泡,既怕女儿身子垮了,又怕沣哥儿叫明沅养熟了回不来。

    不独这些,喜姑姑把安姨娘打了明湘的事回报给了纪氏,这是明沅原来打算说的,大宅门里头,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对这些个姑娘少爷,既不能算是养也万说不到一个教字儿上,安姨娘打了明湘,便是犯了规矩。

    她原来是想用这个把沣哥儿留住的,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也顾不得了,当着面捅出来,便是失了纪氏的欢心,也没旁人好养住沣哥儿了,可听喜姑姑的意思,纪氏是愿意的,她便把这事悄悄告诉了喜姑姑。

    明湘胳膊上叫安姨娘手上的戒指刮出一道红痕来,她生来就皮子薄,一碰就青,青一块好些天都好不了,这会儿了,那刮痕还瞧得分明。

    这事儿报到纪氏口里,自然又减得几分,安姨娘吃了一通教训,明湘得着些缎子绸帛,厨房里也再不敢怠慢,便是安姨娘不叫,也有鸡汤送上。

    明湘吃得好了,渐渐补了回来,才进屋就见她临窗坐着,开了窗户伸手去摘外头的粉桃花,回头见是她们来了,先是一笑,目光落到明沅身上,又垂下眼睛去。

    姨娘打她,她心里委屈,却是生受的,明沅告诉了喜姑姑,便是告诉了太太,安姨娘没脸在女儿跟前哭,却呜呜咽咽的哽咽了一个晚上,画屏掖了手过来:“姑娘也太伤姨娘的心了,上回伤着姑娘,姨娘心痛得什么似的,姑娘拿这个往外头说,丢了姨娘的脸,姑娘又怎么处呢。”

    明湘再看明沅很有怨她,此时见她来了,只点点头,叫风一吹咳嗽两声:“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跟爹请安么?”

    明洛扁了嘴儿:“爹往衙门去了,六丫头便说来看看你,你身上可好些了?”

    “劳你们多走动,换了药吃着,身上好多了,再吃一幅就好了,学里头的功课重不重?”明湘只不把话头搭过去,明沅也不插口,听着明洛说曹先生又教了什么技法,明湘一向爱画,听住了,两人说得好一会儿,才告辞出来。

    明洛知道冷落了明沅,出了院门才看看她:“你何苦呢,这事儿不沾就不沾了。”惹得一身腥骚,也没人说她半个好字。

    见明沅光笑不说话,跺了下脚,眼睛转了又转,拉着明沅的手往小香洲里去,这时候丫头们都在躲懒儿,采茵拎上来一壶茶,明沅便叫她去廊下歇着,明洛觑着屋里没人,扯扯她的袖子:“沅丫头,你且有好日子啦。”

    明沅一怔,明洛翻翻眼睛:“三叔三婶两个,想过继沣哥儿!”

    明沅面色一凝,这事儿她是听喜姑姑漏了一句出来,也知道纪氏定然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可明洛又是怎么知道的:“又混说了,哪儿传出这话来,再怎么着,也轮不着沣哥儿。”

    明洛翘翘下巴,满是得意:“要是旁个自不知道,我却知道。”她冲着明沅眨眨眼儿,下巴点点炕桌上的茶壶,明沅拎起壶把给她倒了水,双手奉上:“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明洛抿着嘴巴笑了:“是我姨娘说的。”张姨娘进颜家门前是看人脸色吃饭的,也因着出身不高同下边的丫头婆子很处得来,施些小恩沾些小惠,从不拘了丫头们出去串门子,她院儿里的采桑跟北府里头的碧萝没当差前是一个院里的邻居,见着了说上两句,回来就告诉了张姨娘。

    “等沣哥儿袭了大房,你弟弟就是嗣子,往后可不有好日子过。”张姨娘说起这话半含酸意,到了明洛嘴里全替着明沅高兴,还偷摸说一句:“往后,也不必十分看别个脸色了。”

    明沅心里一跳暗叫糟糕,张姨娘这嘴上没个把门的脾气,过不多时,只怕安姨娘也知道了,她知道了,会不会来闹?

    安姨娘果然知道了,整个院子里头,她也只比苏姨娘知道的更早些,几个妾的院子就在一处,走两步还有什么消息传不出去,她又气又愁,在屋里磨了步子打转,当着女儿的面便说:“你还道六丫头是个好的,最会钻营的便是她,怪不得霸着沣哥儿不叫他回来,原是打量这个主意!”

    栖月院知道了,落月阁自然也知道了,小莲蓬拉了苏姨娘的手满口念佛:“这会子可好了,姨娘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苏姨娘生了明漪便一直卧在床上,明漪才刚满月,她还下不来床,听见消息怔坐半晌,脑子里乱纷纷的,她的儿子,就要承嗣了?

第93章 四喜饺

    苏姨娘才刚一晃神,小丫头忍冬就打了帘子进来,蹲了个礼,回道:“六姑娘来了。”苏姨娘立时撑坐起来,伸手拢拢头发,往帘子外头张望,小莲蓬赶紧出去迎。

    明沅既知道了,在小香洲里怎么也坐不住了,不怕安姨娘知道,怕的是苏姨娘闹腾起来,她虽还没出月子,可明沅却记得,明潼是为着什么给她下套的。

    还不是为着过继,那时候沣哥儿不过那么一点点大,她就恨不得阖府皆知她生的儿子要承祧了,这会儿沣哥年纪更长,她又受得这番磨搓,眼帘前摆着这样的萝卜,还不跟驴子似的转起磨来,可别再把自个儿绕进去,若再有个好歹,连小女儿也留不住了。

    明沅急急过来,走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到得院里见着各处无事,这才松一口气,可出来迎她的小莲蓬满面喜意是掩都掩不住的,蹲了个礼:“六姑娘来了,姨娘正念叨着呢。”

    明沅不好立时说什么,冲她笑一笑:“八姑娘醒了没有?还睡着?”

    “吃了奶玩了会儿,这会儿又睡了,八姑娘的眼睛同姑娘生的一模一样,这会就机灵的很,转来转去的,直找姨娘呢。”小莲蓬掖了手往前两步掀开帘子迎明沅进去。

    明沅拎了裙角迈得一步,到苏姨娘屋里立时使了个眼色给小莲蓬,小莲蓬在原地一怔,又赶紧笑起来,拍了巴掌转身去,指了丫头道:“忍冬去烫了茶来,把那套白底缠枝纹的莲花杯拿出来给六姑娘用,报春,你去厨房要个点心,玫瑰花糕,要现做的。”

    余下的丫头要守门,采苓又拉着另一个坐到廊下,屋里只有小莲蓬,明沅先是伸头看了看悠车里的妹妹,她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红通通的,这会养得好了,全长开了,也能瞧得清眉毛,尖下巴长眼线,小小的鼻头下边小小的嘴,并不很像明沅,十成十像是苏姨娘。

    苏姨娘见女儿看妹妹,眼睛弯起来笑:“她渴睡呢,回回你来,倒总睡着,小儿睡的多了,才长得快。”

    “还该带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春日里树都抽条,可不是晒了太阳的缘故,妹妹多晒晒,也长得快些。”她不能说晒太阳帮补钙的吸收,但小孩子晒晒太阳多动确是长的快:“连着沣哥儿日日往院子里跑一圈也高了许子。”

    说到沣哥儿,苏姨娘眼圈一红,这个孩子还识不得自个儿是亲娘,他心里怕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会跟明沅两个这么亲近,可自一岁起便没带过一天,这会儿又怎么肯认她。

    “姨娘这儿奶糕可还够吃?若是不够,使了丫头同我说一声便是了。”明沅坐到床边,苏姨娘往床里头坐一坐,她坐着月子,不能沾水,只拿热巾子擦头发,再用痱子子通头发,怕明沅闻着了,拉了薄被盖到肩膀。

    “尽够了,她吃不得那许,你送的也太多了些,这个哪里经放呢。”苏姨娘一直奶水不足,才刚生养时闷住了没下来,拿热巾子捂了也不好使,想吃些开奶的药,去报给纪氏,纪氏只说有乳母,哪里就用姨娘自个儿喂奶。

    只产这么点儿,全给女儿吃了也不够,乳母的她不肯碰,只好拿奶糕化开水喂给女儿吃,苏姨娘是吃过养娘大亏的,她后头想着,定是乳母做了手脚折腾了明沅,若不然好好个孩子,怎么看着就跟傻了似的。

    便是自家奶不够,那田养娘再怎么殷勤,她也不叫她近了明漪的身,如今领了养娘的月钱,只做些衣裳,帮着看看茶炉子罢了。

    “这不值什么,姨娘也跟着一道用罢,进了四月便没这些东西好吃了,到时候让丫头拿牛乳子炖粥,专妥粥衣给她吃。”两个说得这些,明沅便看着苏姨娘道:“今儿爹回来了,前头的事,也要定了。”

    苏姨娘抬眼看看女儿,叹口气,半晌说了句:“你也不必瞒着,只告诉我,是不是要过继你弟弟。”

    明沅也怕不说明白她不懂,摇一摇头:“姨娘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怎么着,也轮不到沣哥和的,妹妹可还没满月呢。”

    她放平了语调说出来,可苏姨娘却还是扯了嘴角:“我原也知道,哪儿就轮得着了,太太……”她把原来想说的咽进去,明沅可算在纪氏名下教养的:“太太是个有主意的人。”

    明沅松一口气,伸手给苏姨娘掖掖被角:“姨娘安心作月子就是了,总归妹妹还没满月,便有什么,也吵不到姨娘头上来的。”

    明沅连点心都顾不得用,又看了一回明漪,转身回小香洲去,外头一时竟下起雨来了,才刚还天好,一片云一来,细密密的雨丝打得芭蕉桃花沾露,眼看着走到花廊还没停,采苓跑回去拿伞,明沅就坐在花廊里头等着。

    她正对着栖月院,坐在廊下,看看外头一瞬时就湿了一片,这雨又轻又细,连外头的伸进来的花枝都带了十分娇艳,明沅伸手接了点雨水,反手一晃,听见门“吱呀”一声,转头瞧见个小丫头探头出来,瞧见了她又缩回头去。

    九红瞧着就啐了一口:“呸,真是没规矩,姑娘跟这儿坐着呢,还当没瞧见不成!”说着撸了袖子就要去拍门,叫明沅一把拉住了:“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敢这么着定是听人说了什么,明沅苦笑一回,到底还是跟明湘生份了。

    再恼生母,到底还是生母,明沅心里也确是想过大刺剌的捅到纪氏跟前去,安姨娘吃一记亏,沣哥儿就能留下来了,她原就没想瞒着。

    采苓是往落月阁去借的伞,回来的时候彩屏正抱了伞出来,见着明沅尴尬一笑:“咱们姑娘听说了,叫送伞出来。”是一把竹骨的素面伞,九红看得一眼,眼睛都冒火星子了。

    明沅笑一笑:“只这几步路,原不想麻烦了你们,我也用不着了,你带回去罢。”采苓瞥她一眼,撑在伞,不独有伞,还有一件桃红斗蓬,是安姨娘怕明沅着了风,特意给翻出来的,她的半斗蓬,穿在明沅身上正遮到裙摆处。

    彩屏讪讪进去,明沅踩了石子地回去,九红哪里忍得住:“倒不如装瞧不见呢,巴巴的拿了那东西出来,便是守门婆子也不用那样的伞。”

    “安姨娘一贯如此,也不必说嘴,有得使就成了,等会儿赶紧到胜瀛楼送一把去。”九红应了一声,明沅进了屋,她就拿伞往前院去,便是这送伞,又送出一段气来。

    明沅是去找苏姨娘,安姨娘这回却去前院寻了沣哥儿,明湘病着不曾去上房,她急急问得几声,问颜连章有没有抱抱沣哥儿,有没有考考他的学问,正巧叫九红给撞上了。

    沣哥儿原来就没心思答这个,他扁了嘴儿不肯答呢,看见九红叫起来:“九红,你给我送点心了?”

    九红给安姨娘行个礼:“看少爷说的,学里可有一顿点心的!”看着沣哥儿叹息笑了:“姑娘晓得今儿是甜点心了,特意让我送了咸的来。”掀掀盒盖儿,里头是一笼四喜蒸饼,捏得开花样子,填了虾肉火腿,沣哥儿一气能吃四只。

    安姨娘叫晾在一旁,画屏扶了她的手:“哥儿可仔细,别吃多了积食。”九红刮她一眼:“哥儿姐儿都是吃五顿的,也没见着谁积发食。”除了三餐,还有一顿早点心,一顿午点心,画屏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

    九红往屋里摆出筷子,沣哥儿吃了两只小饺一块玫瑰饼,回去九红就跟采薇骂起来:“往不过不说罢了,还真当自个儿把哥儿养得怎么好了,你看哥儿才来那个细瘦的样子,还是咱们给养肥了些,姐姐是没瞧见呢!”

    采薇的性子比她更爆,听见就叉了腰:“你就没啐上去,干拿好处,银子落了袋连个响都听不着,哥儿来这许多日子,她一个铜子儿都没送过来,竟有脸说!”

    四时衣裳玩物,自然是送到明沅这里了,可月钱,还是由着安姨娘去领,采薇几回说了同帐房说一声,都叫明沅给推了,何苦为了这些撒破脸皮。

    “姑娘是大气了,旁人只当咱们好欺负呢,不计较不计较,倒蹬鼻子上脸!”采薇甩了帘子进去,思量着立时又要发月钱的,咬了唇儿:“谁也不许去说,我去帐房,看那一个还要不要脸了!”

    颜连章意动了,纪氏却不会只打这一手牌,袁氏跟颜丽章两个瞒下大伯做这事,还不怕大伯自家挑中澄哥儿,他喜欢澄哥儿也不是一日两日,要不然也不会连三赶四的催,说起来一院子的腥臭,竟连外头人使过的妾,也拉进院子来。

    嘴上说的风光霁月,一样不是把那几个都安置了,还没开花结果,能怨得着谁,大伯且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便是丈夫允了,也得看看大伯允不允。

    她这里稳坐钓鱼台,官哥儿午睡了,自家靠在贵妃榻上,卷碧捏了白玉小锤给她锤腿儿,桌上摆着安远伯家送来的帖子,想着人去打听打听别家还有谁去,外头报说安姨娘来了。

    纪氏一拧眉头,正恼她逾矩管教了明湘,虽点了头,也还是阖着眼,一手撑了头,一手搭在腿上,屋里焚着香,安姨娘见着声气就进来就先软了一半。

    卷碧几个自家做着手里的事儿,等她说了:“给太太请安。”这才搁下活计:“安姨娘来了,赶紧看茶。”

    纪氏不叫她坐,她便只得站着,安姨娘缩了肩,换作原来定然不敢开口,可到这时候却把心一横:“太太,四姑娘的病好了许多,我想着,是不是把三少爷挪回来。”

第94章 葱酱烧排骨

    安姨娘说得这一句,屋里一时静下来,纪氏半眯了眼睛睨她一眼,拿手托了头,靠在大红撒金枕头上,略抬抬手,卷碧放下玉锤,改给纪氏捏起胳膊来。

    安姨娘得不着回应,屋里又没旁的人,卷碧更不搭理她,她窘红了一张脸,进不是退不得,等水晶帘儿响动一下,却是凝红给倒了茶进来。

    纪氏轻轻出一口气儿,动动身子:“四丫头怎么病的,你心里知道,不说沣哥儿如今寄在你那儿是我瞧着你往日本分的面儿上,便是这回惹出这事来,沣哥儿挪不挪另说,四丫头却也能挪出来了。”

    安姨娘膝盖一软,当场便站立不住,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趴倒在纪氏的贵妃榻前,叫凝红快手一扶拿了坐墩扶她坐下,她哪里敢坐,还似当初年轻轻进门的作通房的时候,跪到了榻脚上哀哀

    啜泣:“太太可怜我,四姑娘就是我的命根子!”

    纪氏还是那付不咸不淡的模样,阖了眼睛还微微动一动头,怕把发髻压扁了,伸手拔了东珠钗儿,卷碧赶紧拿出帕子来给她包上,放到枕头边儿。

    安姨娘拿手绢按着眼睛,想哭又不敢,咬了唇儿呜呜咽咽,纪氏冷哼一声:“这时节倒想起来哭了,明湘叫你养着是你的造化,别把福份耗尽了。”

    安姨娘再没想着纪氏会出这话来,往常再怎么教训总归还给她留得三分面,这几句跟冷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她的脸色由红变白,跪直着身子,纪氏不叫起便不能起。

    许久都不曾这样跪过了,她才进颜家的时候,纪氏确是喜欢她老实乖顺的,话不敢多说一句,路不敢多走一步,掀帘打扇端汤抱脚,哪一件她不曾做过,这才抬举她起来,哪里知道姑妈把她买进来,竟是瞒了别个的,没一个知道她跟安姑姑是亲姑侄。

    是她自个儿说漏了的,知道失言赶紧说是远房的,只沾着亲,所以才叫她作姑姑,底下人当她是攀亲,纪氏的眼睛却雪亮,晓得里头定有猫腻,却还待她如常,可老爷来的却少了,倒是张姨娘又得了宠爱。

    这深宅好似半尺巷,人在里头贴着缝儿走,不得不吸着气踮着脚,她心里感念纪氏的大恩德,若不是纪氏赏下来那一匣子珠儿,她弟弟可不叫人剁了手,可她却不能离沣哥儿。

    安姨娘跪着哭了这一通,算是把脸面都丢尽了,纪氏这儿事多,此时将近傍晚,人虽少了,也还是有丫头婆子来来回回,纪氏也不叫起,等她渐渐收了声,这才让卷碧扶她起来:“响锣不必重锤,你自个儿回去仔细思量。”

    卷碧垂了脸送她到门口,画屏赶紧搭手过来扶着,安姨娘满面是泪,人只怔怔的,画屏赶紧抽了帕子给她抹泪,架着安姨娘的胳膊躲着人到廊下去了。

    “姨娘怎的了?”画屏不必问也知道了,纪氏无一句高声,却叫安姨娘抖的似秋风落叶,指甲掐进手掌心,捂着脸又是一通落泪:“姨娘赶紧收了声,别叫人瞧见了。”

    纪氏半点脸面也没给她留,她哭成这样,没给打水没给洗脸,往回的那一段路,安姨娘才真个明白什么叫失了脸面,来来往往那些个丫头婆子当着面问一声好,扭过身去就窍窍私语,背后也不知道多少指谪。

    她回到院里搂了女儿痛哭一回,明湘素了一张脸,眼帘垂下来盯在地上,任安姨娘搂着,一面哭一面说:“若不为着你,我立时死也罢了。”

    明湘嘴唇一动,一声也没吭,紧紧咬住牙根,反手按住了安姨娘的肩,她哭的更凶了,眼泪把女儿的衣裳沾湿了,薄衫粘乎乎的贴在身上。

    “姑娘赶紧劝劝姨娘吧,姨娘可受了大委屈了。”画屏就立在帘子外头,虽没听见纪氏说话,却是眼看着安姨娘是怎么跪怎么求的。

    明湘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亲娘抱了她,紧抓着不放,怕把她也给丢了,明湘的手腕生疼,却咬牙忍了,等安姨娘哭累了哭够了,画屏扶了她回东厢房里去。

    明湘直直立起来,一把扯开衣裳带子,把身上这件寝衣脱下来扔到床脚,只穿着里头的小衣,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安姨娘去了正房的消息,没隔一会儿就传到明沅耳朵里,这回是小莲蓬先知道了,只隔了一堵墙,又有那许多丫头婆子瞧见了,还有什么瞒得住,既是哭着回去的,就是没得好,明沅松一口气儿,摸摸沣哥儿的头,叫丫头拿牛筋绳子做了根孩子用的百索来。

    明沅自家天天都要跳的,采薇还半通不通的告诉过她,叫她不能用力蹦,说往后要不好的,明沅头一句没听懂,后来才明白了,她上学那会儿,一气好跳一百多个,也没有“不好”,一样玩耍,还带着沣哥儿跳,他倒真爱上了,自个儿就会数,高兴的时候跳二三十个,玩累了,就抛皮球。

    一天三顿牛乳子吃着,总会一天天养的壮实的,沣哥儿还不会连跳百索,绳子甩到身前,两腿蹬地蹦过去,这便算是一下,跳一个就数一下,他跳一回百索,整个院子得绕一圈。

    明沅坐在廊下给他做荷包,小莲蓬才走,巧月就来了,这回她谁也没客套,直直往明沅身边去,采薇才要说她一句不讲规矩,她已经拿手掩了口,往明沅耳朵边贴去。

    明沅手上一紧,针尖儿刺进指甲缝,钻心似的痛,她不动声色的□□,拇指中指紧紧按住食指,指甲缝里沁出血色,巧月站直了身子:“姑姑说了,春日里的天就是孩儿脸,叫姑娘当心哥儿生病。”

    “知道了,告诉姑姑,我省得。”明沅把指尖儿含在口里,眼睛往沣哥儿身上一扫,几个丫头听见这话平常,就又给沣哥儿点起数来,他今儿跳得最多,在院子里跳了四十下,小脸通红,热的浑身出汗。

    明沅抱了他进去换衣裳,才刚出汗,不好立时就洗澡,开了柜儿抽一条毛巾出来给他垫到背后,掖在衣裳里喂他水喝。

    沣哥儿比划着百索,又想放风筝去,明沅拘了他:“歇得会儿。”晚饭的桌子倒早早送来了。

    按理今儿该是去上房用饭的,可既厨房送来了,便是纪氏没吩咐,明沅想着才刚喜姑姑递来的话,咬了唇儿,沣哥儿喝了水肚里正涨,幸好天热菜凉的慢了,他吃了菘菜炒肉跟虾皮儿炒胡瓜,又啃了几块葱酱烧排骨,这才摸了圆肚皮往罗汉床上躺着,嘴里“呼哧呼哧”,一脸饕足模样。

    明沅原是要他去院子里走动消食的,今天却特别宽容了他,夜里也不背书了,由着他在灯下玩,还同九红道:“今儿就不要守夜了,我来看着沣哥儿就是了。”

    亲给他换了寝衣,看着他喝了水,放下帐子,沣哥儿缩在床里边,小人儿觉着大床里头也是一片天地了。

    明沅侧身睡着,一手搭住沣哥儿的肩,思量得会开了口:“沣哥儿,隔房的婶娘,想把你抢了去,姐姐留不住你。”

    沣哥儿瞪大了眼睛,扁了嘴儿不敢哭,抽抽着红了眼睛,明沅赶紧拍拍他:“我想了个好法子,只要沣哥儿装着生病,她怕你过给别个,就不敢把你抱走了。”

    沣哥儿立时不抽了,他眨巴着眼睛点点头,爽快的道:“我装病!”明沅笑一笑,把他搂到怀里,额头上边香了他一口,沣哥儿张了短胳膊抱住明沅,把头拱在她怀里,没一会儿就睡得熟了。

    明沅这才收了笑意,一双弯眉细细拧了起来,菱角唇叫一排白牙咬住了,黑夜里握住沣哥儿搭过来的小手,轻拍着他才有些肉的背,过继自然是好的,一时之痛换得往后的前程,可明沅从来没往那上头想过。

    沣哥儿太小了,小的可人怜,若是这番得罪了纪氏把他过继,袁氏又能待他好多久呢?明沅是要称一声婶娘,可见着的回数十个指头都不满,她只知道那是个生得有些刻薄相的女人,每见她一回,她便又瘦一点,原来那张圆脸盘变得干且瘦,只抱着明琇能露了笑意来,拿精明的挑剔的目光看向屋里每个姑娘,便是对着明潼也毫不遮掩的样子。

    袁氏总让明沅想起一个人,那个人见的回数也并不多,两个模样教养行事举止全不一样,可看起人来却是一样的,只一个露骨一个藏得深些罢了。

    袁氏让明沅想起黄氏来,黄氏不也很多年没有自己的孩子么,她待纪舜英不也掏心掏肺的过了四五年么,到有了亲生子了,前边的一切都是绊脚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嗣子过继了,便是再有儿子也不能承嗣,可要是嗣子死了呢?颜连章根本没把沣哥儿放在心里,若再惹怒了纪氏,她只需少管一点儿,沣哥儿的日子就好不了。

    明沅不怕自己想多了,就怕有没想到的地方,那是一条崎岖路,怎么能让这么嫩的脚丫踩到刀尖上去。

    沣哥儿刚来时睡得很是老实,缩成一个团儿,住的越久越是活泼起来,他窝在明沅怀里没一刻,脚一蹬,翻了个身,踢掉了被子,明沅给他盖起来,那条薄被单被他两下缠到肚子上,张着嘴巴打起呼噜。

    明沅几乎一夜未能阖上眼儿,第二日起来,就叫沣哥儿别下床,沣哥儿还记着昨儿夜里的话,怕自个儿真个叫不识得的婶娘给抱走了,乖乖躺住了不动。

    明沅也不急着起身,喝得一盏蜜水,穿了一身素衣裙,头发挽了个简单的螺儿,看着天色不晚了,这才一路急步往上房去。

    明湘明洛两个已在给纪氏请安,颜连章昨儿回来晚了,这时候还没起,明潼抱了官哥儿,身旁是澄哥儿,三个人坐在罗汉床上,明洛见她进来,眨着眼儿抛眼色过去,明沅只作不见,哽着声音道:“太太,沣哥儿病了。”

    纪氏原是坐着的,听见这话立起来,声音也高了:“这是怎的?”

    “怕是昨儿玩得出了汗,叫风一吹,今儿有些发热。”明沅满面急色:“喝了姜汤下去,我不敢自作主张,这才来告诉太太知道。”

    “拿了老爷的名帖,去请了孙圣手过来,你莫急,我跟你一道去看看。”琼珠捧了披帛过来,颜连章打里屋出来:“怎么?沣哥儿病了?”说得这一句,眉头先自皱了起来,过继的事儿就要定下来,怎么偏这时候病了。

    “且还不知呢,我去瞧瞧再说。”纪氏说得这一句,颜连章便不再多说:“我今儿要看着树株下坑,这一批又有百来棵,顾不得家里头,你要取什么用什么,叫人去办就是。”

    明潼才刚听见明沅说沣哥儿病了就是一挑眉头,等纪氏站起来高声问了,目光了然,这会儿头上的珠钗轻轻一声响,眼睛的余光自上往下重新打量明沅一回:“六妹妹莫急,春日里原就易感的,吃几帖药发散一回也就好了。”

第95章 羌活汤

    沣哥儿自然没病,不仅不曾病,脸蛋还红润有光,明沅去的时候吩咐了九红,叫她在里头看看沣哥儿,什么搽粉抹胭脂装病俱是胡说,拿手一抹全没了,又怎么装相。

    她叫采菽在外头看着,见着纪氏领人自花廊里走过来了,就让九红用滚水浸过的毛巾子绞干了给沣哥儿盖在额头上,外头咳嗽一声,一勺子腌梅汁送进沣哥儿嘴里。

    这么捂得一会,纪氏进来时,确是见着沣哥儿面颊通红,盖了被儿哼哼着喘大气,她拎了裙角迈到榻脚上,坐下拿手往额上一搭,倒真是高烧的模样。

    心里暗暗吃惊,作不准这是真还是假,侧头往明沅身上一看,见一屋子丫头都满面急色,明沅更是探头张望,她心念一动,伸手到被里,摸着沣哥儿的手,竟也是热的,再去看他的舌苔,喉咙口一片烧红。

    小人家行血最快,她却再想不着还有热巾子烫热这个法子,只当是真病了,还想着天意该是如此,可等孙圣手来了,却只道是身子有些弱,想是挑剔吃食,谷肉鱼蛋一并吃用养回来就好。

    纪氏这才知道,发热原是装病!对着明沅另眼相看,见她面上一丝都不露的立在床边,搂了沣哥儿肩头轻轻拍他,嘴角一抿,心里暗叹,真是个机灵丫头,姐妹里头这个最小的,倒最出挑了。

    对外自然不是这个说辞,她请的那个圣手,原是纪家的相熟的大夫,给纪老太太看了几十年的病了,央着他开了两剂药,还照着小儿风寒开出一张羌活汤药方子来,又拿了这个出去抓药,府里看池子的扫落叶的传菜的,一时之间无人不知。

    头一个过来看他的,不是安姨娘也不是苏姨娘,却是隔了府的袁氏,颜连章还不及拒了,纪氏就把沣哥儿生病的消息放了出去,阖府皆知。

    袁氏急着过来一探,拎些糕点,跟着纪氏一道过来,明沅便把对着纪氏做的事儿,又做了一回,沣哥儿在床上躺得无聊,雕花床这样大,干脆在床上跳着玩,外头小丫头一咳嗽,明沅便道:“赶紧着,要抱你走的婶娘来了!”

    沣哥儿虽小,却也明白在这后宅里头他是使不了性子的,姐姐比他大许多,可姐姐也不能由着性子做事,她一说,立时就躺进被子,额上还出得汗,再拿热巾子一捂,张了嘴儿喘上两口。

    袁氏进来的时候,见着的便是明沅端了碗,正给沣哥儿喂蜜水,边上还有一只药碗,里头还剩着一个底儿,满屋子的苦味儿。

    她自然不会就这么信了,拿手摸了,孩子确是在发烧的,再看明沅满面急色,哪里想到这是作假,她还不死心,小孩子家家的,哪能没个头痛脑热,便是生病,发汗出来了就是。

    又是糕又是糖,自来不曾抱过沣哥儿一回,今儿又是嘘寒又是问暖,还亲手掰分了一片儿莲子芡实糕给沣哥儿吃,见他咽下去半块笑道:“能吃就是要好了,再没事儿,二嫂也不必忧虑。”

    那过继的事儿还照办,纪氏早知道没这么容易,只不成想她还上赶着想把这事儿作定,走的时候拿眼睛睨睨明沅,第二日夜里,便又说沣哥儿病得重了,竟吐起来了。

    沣哥儿还是吃了苦头的,他害怕被抱走,假装吐,小人儿喉咙浅,呕得两声,真个吐了出来,明沅又急又怕,给他端来清水漱口,又让厨房炖梨汁,袁氏往后退得两步,怕叫脏东西溅在鞋面儿上,屋里头一股子酸味,她掩了鼻子出去,到这会儿才又信上三分。

    再看沣哥儿的眼睛便不那么慈和了,还挑剔起了纪氏来:“二嫂也太放心了些,六丫头才多大点的人,便叫她照看弟弟,有个什么她还能作得主了?”

    纪氏吃这一记半点也不气,满面焦虑神色:“我也愁呢,可我屋里哪一个也不中用,她哪里是一个人看着,除了养娘,还有我身边嬷嬷呢,再不成,且得我来守着了。”

    纪氏嘴里那两个不中用的,哭着来看了沣哥儿,苏姨娘呜呜咽咽一坐下就急着又是摸手又是摸脚,张罗了要去外头买膏药给沣哥儿贴肚脐,她生孩子遭了罪,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走了这许多路来看孩子,沣哥儿眼睛瞬一瞬,伸手摸摸她的手掌心。

    安姨娘哭的肺肠寸断,当着沣哥儿的面哭说“怎么这样没福……”叫画屏扯了袖子,这时候倒看出亲不亲生的区别来,沣哥懵懵懂懂的,这两个全叫纪氏皱了眉头打发出去。

    袁氏一肚皮火没处发,气的扯坏了一条帕子,回去就同颜丽章说:“我看,她是成心的,偏不叫咱们如愿!”可沣哥儿确是生病,阖府皆知的,还能作假不成,小香洲都快成了药铺了,没走近呢,就先闻着药味儿了。

    沣哥儿反反复复的发热,袁氏天天来看,先一天好了,后一天又热起来,折腾得三四日,她心里怕起来,莫不是出痘,要是真的出痘,治不治得好,看的却不是大夫的医术好不好了,而阎王爷肯不肯放人,袁氏再不敢亲自过来,只叫身边的丫头两边来回的跑。

    沣哥儿叫拘在屋里几日,越是看袁氏那里来人,越是害怕,夜里一遍又一遍的问明沅:“我不走罢。”

    他问一次,明沅就答一次:“沣哥儿乖,沣哥儿不走,咱们一点也不说出去。”他小小的人儿,原是不懂事胡乱说话的年纪,却把这条记得牢牢的:“不跟人说,我只跟姐姐说,再不告诉别人了。”

    小脑袋靠着明沅,两只手紧紧攥住明沅的手指,恨不得钻进薄被里头,连头带脚遮的严严实实的:“我再不叫她们知道!”

    明沅只盼这事儿赶紧过去,一天不过继,她跟沣哥儿两个一天没有安生日子过,苏姨娘月子还没做完,已经满天神佛的在拜了,一双眼睛自早到晚没有干的时候,肿的核桃一样,小莲蓬也急的不行,明沅偏不能跟她们说实话,就是她屋里头,也只有九红采菽两个晓得内情。

    纪氏见着火侯差不多,扯了颜连章:“沣哥儿病成这样子,还谈什么过继,且别再拖着了,连澄哥儿心里也不舒坦。”颜连章半点没起疑心,是亲姐姐看着,还有差错不成,他把头一点:“罢了,也只得是澄哥儿了。”

    颜连章好容易在家一日,去拜见大伯,把过继的事儿一说,颜丽章还说要沣哥儿,叫颜家大伯拿拐杖一下打在膝盖上,嘴里虽不好说那短命的话,可心里确是这么想的。

    以他来看自然是澄哥儿最好,这个年纪已经养住了,又要考童生试,眼看着就能长成,说不得再挨上个四五年就能说下媳妇来,他这身子也还能有四世同堂的一天。

    颜家大伯是一早就中意了澄哥儿的,这回更没什么好犹豫,颜丽章推三阻四的,他一个孝子压上来,又不好骂颜丽章绝后,可那满屋子的妾,确是一个都没身孕,自家提起笔来写下文书,连纪氏开口讨的五百亩水田也一亩地都没还价,全写在文书上归了澄哥儿。

    澄心书斋的匾额挂到了北府里,他还糊涂着,还想着纪氏说的那句“娘不逼你”,心里知道那样最好,能把情份留得更长些,可又止不住的害怕,等纪氏告诉他的时候,事情已经落定了。

    他已经成了大房的子孙,纪氏心里衬意,等瞧见澄哥儿的脸,就又辛酸起来,面上却还在笑:“你今儿先去瞧瞧,过继不是小事,得开祠堂的。”

    话是这样说,可打今儿起,澄哥儿便不能再叫纪氏作娘了,他立在那儿,手作了拳头,冲着纪氏一拜,最后叫了一句:“我知道了,娘。”叫的纪氏眼泪涟涟,扭过脸去,拿帕子捂了口不作声。

    等到了北府,袁氏寒着一张脸立在右首边,颜丽章脸上倒还好看,却也不如意,颜家大伯一声咳嗽,招手唤他:“澄哥儿过来。”

    澄哥儿往前两步,走过去先了个大礼,嗫嚅着开口:“祖父。”

    一句话叫的颜老太爷连连点头,摩挲了澄哥儿的手:“往后,你就跟祖父一个院子,咱们祖孙俩好好处。”他也不是傻子,袁氏的脸跟上了浆似的,他一句话把澄哥儿放到正院,这夫妻两个纵有小心思,也不敢使出来。

    承嗣是大事,还有从江州赶过来的族人,澄哥儿住得几日,明沅便让沣哥儿的“病”好了起来,袁氏此时已经明白是叫纪氏当猴子耍了,可名份已经定,五百亩水田的文书还捏在她手里,别无它法可想。

    没嗣子的时候盼着想,这会儿得了,倒又处处都不顺意来,她原来停了买人的,这会儿把家里的妾俱都提溜出来,把那进门三年以上的全提脚卖了出去,北边府里忽的就少了百来两银的开销,可没上好几日,她就又买了人进来。

    这些个事明沅再不知道,她这儿得着纪氏赏赐的一面唐时镂花镜,那时候的镜子,如今也当不得镜子用了,虽还磨得光可鉴人,却是黄铜的,只背后纹的花鸟嵌的红宝,端得华贵。

    自来赏首饰赏缎子是常有的,这回怎么赏了一面镜子下来,她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吃不准嫡母是什么意思,她这回虽没明说,可喜姑姑传下来的意思明沅却照着办了,不仅照着办了,还办得很好,怎么倒又送了这个过来,正衣冠还是明史实?

    再绕着弯子想也是无用,事儿成了就行,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把这面镂花镜搁到盒子里叫采菽仔细收起来,采菽捧了盒子欲言又止:“姑娘,既是太太赏的,很该摆出来才是。”

    这儿确是有镜子能去邪照妖的说法,可也没人无端端的就挂面铜镜在门框上,明沅不及细想,九红一阵见似的奔进来:“姑娘,采薇姐姐跟安姨娘院里的画屏,打起来了!”

第96章 血燕粥

    明沅屋里头人口简单,虽是自个儿单开了一个院子,住的却不是正堂,也没比着栖月院落月阁那样正经的院落配置起人手来。

    采薇采茵是大丫头,采菽采苓是二等的,九红是屋里头三等的,还有看门的婆子洒扫的丫头松枝儿,这两个只在院子里头,从不往屋里来,连着下房的屋子都没住满。

    等沣哥儿抱来了,他身边跟着一个养娘一个茯苓,是明沅给推了,打的旗号是等明湘病好,不过几日的功夫,她这头又不是没人手,对付几日也就罢了。

    明湘的病好了,沣哥儿却没再抱回去,那些个丫头先时没进院门,这会儿也迈不进来了,明沅倒宁愿人少些,一屋子九个人专只侍候她们两个,还有什么不够的。

    因着人少,活计也简单,明沅又不是个小气的,丫头们领着月钱不说,寻常还常有东西赏下来,连看门的婆子跟洒扫的小丫头子都知道六姑娘最宽和,不说打骂训斥,到吃什么应时当令的东西,不独大丫头们有得分,院子里头也能得着。

    小香洲里只不添人,松枝儿的妹妹桃枝,便一直想到小香洲里来当差,采薇嘴上答应着,报给明沅她却摇头:“乐姑姑不给添人,咱们也不必先挑起这话来。”

    她叫采薇管着屋子,为的就是采薇是外头买来的,没甚个弯弯绕绕的关系,也不必看了谁的情面办事儿,她又一向是个爆脾气,别个来请来托,当面就给回了。

    采薇脾气差着些,却也自来没砸过事,还有点子义气,一院子里头的,她俱肯相帮,小丫头想尝个鲜往厨房要些个点心,不打明沅的名号出去,说是采薇要的,她也自来不生气。

    明沅听见九红回报就皱了眉头:“这是怎的了?怎么竟跟画屏起争执?”

    九红咬了嘴唇:“今儿帐房里头发月钱,栖月院里那份不知怎么着就派到咱们房里了,采薇姐姐一气儿拿了,叫画屏赶上来嚷了两声……”

    明沅听了九红的,反而抿了嘴儿,脸上气的带出笑来:“赶紧说实话,还同我遮掩起来了,那可是八两银子,铜钱好换满箱子,她就这样领了来,帐房里派月钱的能做下这糊涂事儿?”

    九红不意明沅一句就给拆穿了,她跌跌腿儿:“原也是的,好好个哥儿,又不是没月银领的,非叫姑娘养的,姑娘自个儿的月钱才多少,餐餐加菜,也得亏得姑娘往日里积攒的多,若不然,哥儿也没酪吃了。”

    单加个点心果子不过三五十文钱,却架不住积少成多,一两银子如今倒涨了些,好换上一千二百文,点心尽吃且够了,可乳子却价贵,进春天这东西存放不易,就更贵了,这些个还不曾算上大菜。

    沣哥儿除了衣裳旁的俱叫安姨娘拿了去,加餐的钱可不是明沅摸出来的,明沅的钱匣子就在床底下,除开每月破些铜钱使,余下的都成块成块的锁在箱子里,沣哥来了不过三四个月,都已经往帐房里换过两回银子了。

    这事儿明洛也说过,沣哥儿除了月例还有份例,那些个绸缎绫罗可是拿出去就能换钞的,如今一亩下等的才多少银子,这些个拿出去,安家只怕也置起了院子,买下奴仆来了。

    明沅是想着花钱买安心,钱照给,只别来闹腾就是,她这里也尽够用了,原来还要补贴苏姨娘,如今她缓过气来,生了个女儿,再小也是主子,生下来就拿起了份例,纪氏还赏了银两,倒比明沅这里要宽裕了。

    苏姨娘知道沣哥儿没钱得的,一意想帮补女儿,说沣哥儿一个哥儿往后破钞的地方更多,几回拿了钱来,还是明沅给推了。

    如今还挨得,等沣哥儿大些,身边再添小厮,又要在外头打点,用钱的地方只有更多的,所幸他还小,往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画屏为着这八两银可不得跟采薇争起来,想必嘴里也没什么好话,这后头的事儿也不必问了,采薇哪里忍得下这样的气,两个在帐房里就争,画屏仗着自个儿年纪大些,又是家生子腰杆硬,一把扯了采薇的头发。

    采薇哪里肯吃这个亏,两个又是抓又是找,撒了一地的铜钱,不独明沅这里知道了,连着纪氏的上房也知道了。

    明沅额角一跳一跳的头痛,才刚平静下来,偏又闹这个,她吸一口气,九红见她脸色难看,帮着采薇求情:“采薇姐姐是有错儿,却是一片心都为着姑娘,姑娘好歹帮她求两句罢。”

    自然要求的,可想不伤皮毛就回来,却得花些力气:“你可瞧清楚了,确是画屏先动的手?”

    九红赶紧点头:“是是是,是她先动的手,采薇姐姐一句话把她堵上了,她气忿不过,伸手就是一记耳刮子呢,打得好响,一屋子人都听见了的。”

    明沅沉吟一会,立起来往镜台前照一照,她这儿是没有在穿衣镜子的,这东西价贵,连姨娘们屋里都无,只有纪氏的上房才有一抬,站远了细照,见无不妥,指了九红:“叫采菽去寻喜姑姑,太太那儿过不多时也要知道的。”

    明沅穿戴一向平常,既不似明湘过份素了,也不似明洛十分花销,身上这件衣裳还是去岁春天做的,扣在身上显得有些小了,花色倒还相宜,披上一条撒花披帛,再除掉一根宝石顶的花钗,簪上明蓁分送的那枝红花,一路往帐房去了。

    主子们不该理会得这些事,未出阁的姑娘们是娇客,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铜钱都不摸的,明沅扶着九红一路到得帐房,见着一地儿是东西,撞倒了的交椅,摔烂的匣子,一众丫头原都在看热闹的,见着主子来了,赶紧都躲了。

    采薇画屏两个谁也没吃亏,谁也没占着便宜,这会儿已经叫高升家的拿住了,见着明沅来只当是要求情的,却见她满面寒霜,先骂了采薇一句:“往日里纵着你,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一句一骂,采薇先自一阵委屈,再去看高平家的,她原坐着,这会儿立起来,便是再得脸的媳妇子,也还是下人。

    明沅也不往上首去坐,只往右边第一张椅子坐下,拿眼儿睨睨采薇,见她头发叫抓松了一把,额上叫刮出一条红痕来,裙上红扑扑的沾了灰,面上还一付气愤不过的模样,明沅心里一定看向高平家的:“这事儿,依着嬷嬷看,可要报给太太知道?”

    高平家的拿眼一打量她,掖着手笑了:“对不住姑娘了,这可不是寻常事,太太治家一向严的,闹得这样,可瞒不住呢。”

    “这个点儿,太太午睡才起,这些个糟心事往跟前去,心绪也好,可嬷嬷说的在理,我自家带着这个丫头,去跟太太请罪,是我疏忽了管教她了。”高平家的不意她这般好说话,今儿这月钱总归发不得了,也就跟着一处往上房去。

    纪氏果然才刚起身,脸上还带了睡意,松松挽了个家常髻,小厨房里才刚热得的糖水燕窝送到跟前,正拿了玻璃碗盛血燕,才吃得一口,就听琼珠说了这事。

    纪氏眉头微动,心中一动,六丫头递了枕头过来,教了沣哥儿装病躲过继,这便算是投了诚,也算的没白养她一场,如今可是假借这事儿,想把沣哥儿的月钱也领了?

    帘子一响,明沅叠着手走了进来,见着纪氏便先蹲了个礼,斯斯艾艾张不开口,纪氏笑一笑:“这是怎么着了?可是有甚事要说?”

    纪氏手里端着的燕窝还是她给挑的毛,眼晴一溜,瞧出明沅这一身儿还是去岁的衣裳,只这条披帛是新裁的,再想想沣哥儿身上多出多少东西,粗略算个数儿也知道是她那儿的月例不够使了,平姑姑来报支出,一笔笔记得清楚,除开上房正院,也只小香洲里花销最多。

    能忍得这些时候,想是真个不凑手了,安姨娘抱了沣哥儿去养是她给的,才刚抱过去时确也是劳心劳力,可这人便是架不日久见人心的,但凡聪明些个,常送些衣裳吃食,都是小物,能花几个钱,却不是把大头给留住了,偏连面子功夫都做不得,也无怪底下丫头都要闹了。

    明沅开口就是先请罪:“原是我没管教好下边人,竟这样闹起来,太太别气动了身子,该怎么罚怎么罚了就是。”

    纪氏心里不论这回是谁错,都预备轻轻放过了,不独放过,还得给六丫头体面,伸手过去把她拉到身边:“怎么是你的过错,底下人淘气也是有的,我管着偌大一个家,下边哪一天不磨磨牙,也全是我的过错不成?”说着拍拍她的手,又把高平媳妇叫了来。

    采薇想着作弄人,又怕给明沅惹事儿,火性虽大,也不是全无脑子,领月钱的时候便说是捎手给拿着,顺路送过去,高平媳妇自然回报上去。

    上一回还伞是采薇去的,话里话外刺了两句,两边原就不对付,如今采薇不占理了,画屏自然要闹,当时吵嚷嚷的,许多话也不好回报上来,高平媳妇看着明沅挨着纪氏坐着,立时把经过减了又减又道:“原也是我不该,竟记差了,把三少爷那一份也算到了六姑娘这里。”

    明沅才刚帮着纪氏做了这样一件大事,纪氏怎么着也看在这上头恕上一恕,也不必自个儿去问,廊下站着的丫头根本没能进屋,挥手叫来了喜姑姑,不独罚了月钱,一挥手叫明沅领了沣哥儿的月例:“你也不必推,既住在小香洲了,吃用等物也一应你这头出的,没的叫你苛克了自个儿。”

    两个丫头挑事儿,一并罚了三个月的月钱,把画屏发回安姨娘院子里,安姨娘知道那八两银子飞了去,抖着嘴唇白了脸儿,还不敢高声骂,在喉咙口咽声咽气:“说起来是骨肉至亲了,断送了弟弟的前程倒给自己脸上贴金,怪不得敢这么闹,原是太太惯着她呢。”

    一面说又一面哭起来:“你好容易得着一个兄弟,我还想着往后能捎手帮你一把,结亲也好,嫁妆也好,总能比旁个好上些,哪里知道六丫头这狼性,喝自己亲弟弟的血呢。”

    明湘坐在窗前描花,听得她一径儿哭,手一抖,画了半日的富贵牡丹图一笔污了去,抬起脸来,远远看着安姨娘,她上回说了那话,安姨娘一句都不曾听进去,这时也不再说,晓得跟明沅的情份也算到了头,扔了笔道:“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便是三个院子一条心,想把沣哥儿送过去,太太不许,就能成了?”

    她这话越发清冷,安姨娘叫她一噎,虽知道她说的是正理,可也止不住的把错处都推到明沅身上:“不论成不成,总归要推一把,可你看看她做了甚,往常我说她惯会讨人欢心,你且不信,同我硬顶着来,如今看看,你跟五丫头,哪一个还能比得她去!”

    明湘看着那张污了的牡丹图,垂着头不抬起来,安姨娘还有啜泣:“这回子可好,脸面都叫她丢尽了!”

    明湘便这么听着她哭,一句话都不再说了,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一口气,安姨娘还止不住话头,她原来并不多话的,沣哥儿来便说的多,也做的多,才多少日子,怎么就全变了一番模样呢?

    “要不,你去同沅丫头说说,叫她饶一半银子出来?”安姨娘心疼沣哥儿,更心疼的却是银子,家里弟弟不成器,帮补多少都没个够,头先那个媳妇没了,这许多年耽误下来都不曾再成亲,前儿才说瞧中了一家闺女,张口就要一百两银子的聘钱,还要办喜事,置东西,她这儿还真没这多了。

    明湘不听倒罢了,一听之下,转头冷笑:“去说什么,求她把沣哥儿那八两银子分一半,只当是可怜我了?”

    安姨娘叫这句一噎,抬起脸来怔怔的看着女儿,明湘又是一抹冷笑:“姨娘要脸,我就不要脸了?为着一月八两银子,可要我去下跪求她?”

第97章 炙蛤蜊

    明沅坐在罗汉床上,背着窗瞧不清楚面目,采薇原来趾高气扬,太太心里还是六姑娘更重些的,闹这么一场,确是罚得月钱了,可也半儿没吃亏,连月钱都自帐房领了来了,哥儿还怎么好算是养在栖月院里。

    她路上且还小心着,进了院门再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也顾不得头发散乱衣裳沾灰,见着采茵出来迎她,一声脆笑:“这回子可好,哥儿就算归了咱们姑娘了!”

    二少爷过继了,后院里头只有两个男娃,一个就是官哥儿,一个就是沣哥儿,上房嫡子不能比,可也只那一个少爷了,虽这会儿还小,往后读书作官作不得准儿,到外头领了庶务似三老爷似的,那六姑娘的前程也差不了了。

    她是有兄弟的,天生腰杆子就硬!采薇原去上房领罚时还缩着肩,她不怕挨罚,却怕纪氏把沣哥儿还回去,心里后悔,眼泪一串串落下来,等知道只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差点儿在上房门口就笑出来。

    她兀自不知,还吱吱喳喳说着好处:“姑娘以后银钱也凑手了,哥儿也是定下名分来了,再不怕她来争!”

    明沅知道采薇是一心为她,可却差点儿闹了事来,若不是纪氏念着她的好,沣哥儿何去何从还不一定呢!

    “你可知道错了!”明沅沉着声儿发问,采薇那点兴头立时消散了,她呆怔一会儿,还是九红扯她的袖子:“采薇姐姐真是,你可不知道咱们姑娘出多少力气呢。”

    情分是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此时为着采薇,把纪氏欠的最大的情面用掉了,往后再有事儿可怎么说呢,九红都明白的道理,采薇却没明白,她还满心以为纪氏是喜欢明沅才偏帮着的。

    “这事儿也太险了些,何苦跟她动这个气,咱们又不是过不下去了,瞧在太太眼里,只怕是我想要那八两银子呢!”明沅叹一口气儿,指指水盆边的巾子,九红去绞了毛巾递给采薇擦脸。

    采薇接过去便又落起泪来:“我只气不过,咱们姑娘劳心劳力的,偏她得着好处。”她拿巾子倒不是擦脸而是擦泪了,明沅也知道她的心意,可这办法也太蠢了些,她看看采薇:“确也是她先打的你,九红,拿镜子来,给她上些药,脸上留了伤疤,往后可怎么好。”

    采薇听见她说往后,先自笑了起来,多大的人儿就操心起这个来,脸上还带着泪呢,倒又笑起来,拿毛巾按了额头:“下手真重,我不过刺了她两句,她那指甲总有半寸长!”

    可画屏也没讨着便宜,采薇专下黑手,看着不怎么,脱得衣裳一块块的青,安姨娘气的刮了她一眼,捏了帕子去纪氏房里请罪,顺道再说一说明沅。

    哪里知道才进上房,就听见高安家的正在报:“庄头上送来二十对活鸡,二十对活鸭,一筐鸡蛋,总共十筐时令菜,还有一筐新鲜蛤蜊,说是给太太尝尝鲜儿。”

    纪氏听着一点头:“她有心了,让厨房加菜,每院里加一道,大囡跟官哥儿同我一处吃,再赏一碗蛤蜊给六丫头去。”

    安姨娘咬咬唇儿,把半篇话咽进去,老老实实请了罪,半个字儿都不敢多说,纪氏抬抬手放过了她:“你也不瞧瞧年纪,你是姨娘,那一个是姑娘,两个院子里的丫头打架,说谁的不是?自个儿回去掂量吧。”

    院子里的人闻风而动,明洛就是头一个过来的,张姨娘死活不许她去栖月院,伸着指头点了她的脑门子:“你傻呀,这会儿太太偏着哪个还瞧不出来,要去也是去小香洲。”

    她是想要趁热灶,过继这事儿同她再怎么也不相干,没儿子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倒不如老实起来,往后太太还能念个好,见女儿噘了嘴儿,心里也确是醋的。

    怎么能不醋,可醋归醋,沅丫头跟自家女儿差着年纪呢,安姨娘叫太太冷落了,可就把她给显出来了,看着女儿不通的样子伸了指头又是一戳:“光长个儿不长脑子了,苏姨娘那会子这么个闹法,可伤着六丫头了?半点不曾有!真真好手段。”

    明洛冲她翻翻眼睛:“姨娘说的恁般难听,什么手段不手段的,丫头打起来了,干六丫头什么事儿,再说不着呢。”

    “说你不长脑子,你但凡有她一点儿,我就给菩萨跪经烧高香,小时候看着机灵,越长越成空心的了。”张姨娘翻起眼睛来同女儿一模一样:“我说啊,太太心里,只怕三姑娘后头就是沅丫头了。”

    明洛跺了脚:“我不听了,我到外头转一圈儿。”

    张姨娘哎哟一声:“看你这付作怪的样子。”才要教训,明洛已经出了门,她在花廊上经过栖月院的时候脚步一顿,到底没进去,采桑跟在后头一路的劝:“才闹完了,姑娘远着些吧。”

    明洛进了院子,见采薇拿毛巾子擦脸,一看皮都破了,倒抽一口气:“真个打起来了?怎么下手这样重的。”

    明沅不欲同她说这些个,拉了她往西厢房坐下,采苓点上梅花香饼,又取了细巧茶果来,明洛歪在枕上,捏得一个茶果:“这回且好了,虽没过继,到底算是你着好了。”

    明沅啜着了一口茶:“有什么好,院子里只怕都传遍了。”她叹一口气,明洛见她不似作假,咬了唇儿陪着小心:“真不是你叫采薇闹的?”

    明沅叫她逗笑了:“真不是,沣哥儿病才好了,我老实还来不及呢,便什么惹了她去。”想想又是一声叹息,顺了哥情人嫂意,总归有一面落得个不是。

    “我说呢,凭你这性子也争不起来。”咬得青白团子咽了一口清茶:“那你同明湘这个丫头,是不是,就不再好了?”

    这两个姐姐,小时候是明湘懂事,可越是呆的长,越是喜欢起明洛来了,她那点心思全摆在脸上,一眼就看透了,明湘不说不动,问三声也不定答应一声,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可明沅却知道,安姨娘再不会在明湘的跟前饶人,也不知道说了几筐坏话去了。

    她当着沣哥儿的面不是一样说了,孩子才多大,明湘更是她的亲生女,说起来再没了顾忌,她不说话,明洛就当她是认了,果子也吃不下了,摆到碟子上头,眉头拧起来:“那咱们,咱们三个,就不好了?”

    “她心里要没芥蒂,我再不提起来,若她不想,我也不会拿脸去贴。你同不同她好,干我什么事。”明沅伸手刮她的鼻尖,明洛松口气,脸上才刚露笑影,就又收了去:“到底不美,原来咱们什么事儿都是三个一起的,往后就不一起了。”

    正说着,厨房那儿的小丫头子过来回:“今儿庄头上送来鲜蛤蜊,太太赏了一碗给姑娘,差我来问问,姑娘想怎么吃。”

    蛤蜊是鲜货,摆久了就失了鲜味了,明沅还没说呢,明洛先拍了巴掌:“咱们炙蛤蜊吃罢,总归是吃烧豆腐配肉都不值当,平白失了鲜味儿,不如起锅子炙它,等它开口,里头那包汤才是真鲜呢。”

    “偏你会吃,我这儿得了,你那儿定也得了,让你姨娘一个吃饭?”明洛呶呶嘴儿不应,明沅便道:“你听见了,去吩咐了吧。”九红摸得十几个钱给她,再叫配上一碟子芫荽,再调得好姜醋来。

    “吃这个须得配了酒,拿那淡些的来,你这儿算是喜事了,咱们也贺一贺。”明洛馋酒,寻着个由头就要吃,明沅早就习惯了,听见她说,拿指头点点她:“想吃就吃,我这儿还少你一口酒了,叫采桑回去说一声便是。”

    “我不耐烦听她那些个话,我姨娘你是知道的,倒好不曾惹事儿。”明洛也没心思再吃团子了:“你这回可好了,是不是过得几日沣哥儿就要开笔?”

    明沅点点头:“说是过得清明就开笔的,总算开始读书了,我心头一桩事,也算落了地。”明洛伸手拍拍她:“你心里有没有想着叫沣哥儿过继?”

    纪氏许不许是一回事,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这也没什么好瞒,明沅摇了头:“沣哥儿这样想,就好比树吧,他还是小枝条,院子里头那些小树,都得枝起杆起来依偎着才不叫长歪了,任尔东西南北风,他又长成什么样儿?”

    明洛听了半晌不说话,伸手摸了青白团子:“还是你明白,我竟没想着。”她咬得一口,又再看看明沅:“你倒不像我妹妹,比三姐姐,还像姐姐了。”

    明潼捏了安远伯家送来的帖子皱了眉头,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她抽了一张撒金笺来,小篆磨了墨,写了一封短信给文定侯,信是写给郑辰的,那一日之后两个就相互通信,明潼想问一问,她去不去。

    想了会儿,又停了笔,起身去寻纪氏,家里总还要办宴的,抽了郑辰的信看,说是清明时节常往栖霞山去踏青,算着日子也将要到了,自回来了还曾出去过,倒不如就觑着这个空,往栖霞山去。

    既认准了,就得有的放矢,若文定侯世子样样得看,也就罢了,若不得看,也好再寻,到下一回选秀,可没两年的功夫了。

    明潼开了口,纪氏自然应了:“出去舒散一回也好,我问问你大伯家三叔家去是不去,顶好是能带着澄哥儿去。”还未开祠堂,可澄哥儿却已经是别家人了,这头要请就得请一家子,不能单单叫了他一个来。

    明潼知道纪氏心里还是难受的,挽了母亲的手:“娘别想了,澄哥儿就住在伯祖父的院子里,还有哪个敢弄鬼,他也大了,便有什么难道不会回来告状,也不过就隔一个花园子。”

    纪氏扯出一个笑来,想到澄哥儿便出一口气:“但愿他能好了,你也知道,你三婶娘这人……便往后有花宴了,也得她来相看。”

    “娘急甚,还有伯祖父在呢,咱们作不得主,伯祖父总能作主,到时让爹去疏通,伯祖父自然能定下来。”纪氏是怕颜老太爷活不了那么长,可明潼却知道他是个长寿的,真个四世同堂。

    纪氏更急着早些给澄哥儿定下来,趁着伯父在时就先订亲,到时候也退不得,颜丽章又无官位,靠什么退,真给澄哥儿定下好亲事,她也算对得起这个孩子了。

    既这么着,便不急着给她写信,明潼心里头列了个单子,金陵城里还有哪几家这时候瞧着不差,又能安然挨到下一朝的,思量了半日,也只记得那些个后起之秀,只这会儿俱都不够看,是捡了漏蹿上来的。

    那个文定侯家的郑衍,也不知道什么模样儿,什么性情。

第98章 雪片糖拌青精

    柳拖金线,花绽云霞,寒食三日金陵城郊攘攘熙熙,车马人轿往来不绝,民人携妻带子飘纸祭奠,豪门呼朋引伴赏春踏青。

    明沅一大早便起来预备,为着这一日的游春,纪氏早早叫庄头上扫干净房舍,先二日已经驱车赶马呼奴引婢到城郊住下。

    明沅自来到这里,日日看的都是同一片景色,花园子费几代人之功,造的确是精巧,山石框景四时花木,处处可赏处处可玩,确总有看腻的一日。

    纪氏一说要往栖霞山踏青去,院子里立时就炸开了锅,如今出门一趟并不容易,几个院子点的人头,须得先配人过去扫尘,铺床铺被,再点上香先熏屋子。纪氏的上房不论,余下的人明湘明洛一辆车,明沅跟沣哥儿配一辆车。

    采薇才在纪氏那儿挂了号的,她自个也知道不能去,采茵是大丫头,采薇不去便是她了,余下的人里,明沅把九红釆菽采苓都带上了,九红采茵两个跟着车,一车里还坐着玉屏丝兰,明沅还特意吩咐:“可别同那两个争起来,也不过几日功夫,便是偏西的也没什么。”

    采茵立时应了:“知道姑娘不愿同人争的,先叫她们挑了就是,我多带些香,再多拿些薄荷粉,里头铺设好了,三两日的,姑娘将就些个。”

    明沅冲她笑着点点头,又看采苓采菽两个:“晓得你们一般出门不易的,我这儿又还有个沣哥儿,少了人怎么侍候,已是回了太太多带两个人的,赶紧着预备起来。”

    明沅说得这话,一屋子丫头俱都乐起来了,只采薇咬了唇,自个也知别无它法,同九红说定了,有个好吃好玩的都要记着她,把热闹记在心上,一字不差的同她说。

    丫头们点着指头数日子,把春日里新发的衣裳都捡出来预备着,脂粉头油满屋子香气,沣哥儿也是一般模样,女儿家是首饰衣裳,他拎着明沅给他淘换来的风筝打转,不住问着甚时候出去玩。

    仰了小脸,一双大眼扑闪扑闪,圆脸蛋儿红润润:“二哥哥教我背诗的!”背的是寒食诗,甚个清明时节雨纷纷,甚个春城无处不飞花,甚个梨花风起正清明,原先生教他的,这会儿轮着他来教给沣哥儿。

    自知道要出去,日日都背一首新的给明沅听,一个院子都能听见他清亮稚气的声音,连茯苓松枝都会背了,他说上一句,这两个就好接下一句,沣哥儿越发背的有味,缠了澄哥儿把他肚里的寒食诗掏个精光。

    长到这样大了,一回门都没出过,明沅看他这样高兴,又理了染毛彩键回旋陀螺出来给他带上:“好容易出去一回,过得清明就要开笔了,算是疏散疏散。”

    “去的三日总的带的四身衣裳,把今岁做的俱都带了吧。”采薇人不能去,便十分操心起明沅来:“那些个首饰也得捡一捡,一家子姑娘都去的,咱们也不能太素了。”

    明沅在穿衣打扮上还真不挑掦,只因着底子好,穿素显的出,穿艳压的住,几个姐妹里,明潼自不必说,越是艳越是端庄大气,明湘便得走淡雅的路子,明洛须得穿玫瑰绛紫方添得艳色。

    “我的倒必带那许多,也不必择那颜色重的,首饰轻巧些,你看着办便是。”明沅吩咐得这一句,又道:“把太太赏的那对金花带上。”

    “这也太薄了些,四姑娘不说,五姑娘那儿怕是只差三姑娘一头的。”有这样的热闹明洛怎么会不凑趣儿,明沅笑一笑:“她惯是如此的,我不须那些个,素便素些罢了,倒是沣哥儿该多带得些,他最好出汗的,替换多些总比没的换要强。”

    采薇应了声是,到底还是理得一箱子衣裳首饰玩物,把明沅新作的春裳全收拾进去,又看着婆子抬出去,自个儿立在阶下盯着装车。

    几个姑娘坐车登轿,不过十几里路,倒仿佛换了个世界。这回几个姨娘都不跟着,明洛跟明湘一个院子,同明沅沣哥儿只隔一个天井,明湘好些时候不曾见面,沣哥有些陌生,叫明沅推一把,这才问她:“四姐姐,你病好了?”

    明湘点了头不说话,明洛知道两边有些芥蒂,挽了明湘的胳膊:“车上可瞧见那些个人,有担了担子卖柳芽的,倒有些馋了,等会儿我要吃柳芽拌豆腐。”

    “我吃野鸡肉!”沣哥儿馋肉吃,说起来差点儿咽唾沫,叫明沅刮了鼻子:“馋猫样儿,昨儿还不够吃?”

    明湘待沣哥儿原就淡,她早知道安姨娘抱他过来是为甚,先还想着往后有靠,倒得后来却当是摇钱树了。

    安姨娘时常规劝,说沣哥儿以后能帮衬着她,得如今就待他好,养住了就是刀也砍不断的。但凡明湘做了甚,安姨娘便是一句夸赞“这么着才好。”越听越是腻味,原来想的也都淡了。

    小人儿最会分辨真情假意,稚子跟前一时假了容易,天长日久他怎么不知,再有一个明沅时常去看,带了他玩闹,做针动线,他心里也向着亲姐姐了。

    “就在庄上,野鸡鸭子也不难得,叫下面送来就是,今儿算是我作东道!”明洛出来时张姨娘给了一个荷包,就怕女儿在外头不凑手,她先挑头,明沅也应一声:“这倒好,拟个食单子,等去踏青时叫预备下。”

    寒食是吃冷食的,点心小菜俱都早早预备好的,庄上鸡鸭鱼虾都不缺,可得做了摆放的住,还得是青精饭冷点心。

    明洛明沅两个商量起吃食来,明湘也不站着听,先往屋子里去,叫彩屏收拾起衣裳箱子,明洛才还说的兴兴头头的,一转眼不见了明湘,扁扁嘴儿,抬眼看看明沅,还得帮着她说话:“四姐姐想必是累了,她在来的车上就一直阖着眼儿呢。”

    出来玩原就高兴,明洛在车里捏着团扇子掩住脸,一门心思就想着瞧瞧外头的街景,一年能看得几回,她想掀帘儿,那边明湘坐着不动,去推她罢,她也不动,还是彩屏笑:“咱们姑娘想是夜里没睡好,这会儿车一颠人倒困起来了。”

    明洛鼓了嘴儿,掀起一个角来,自家看起来了,没个人在身边吱喳怎么似出来赏春的,车柜里的小屉摆了糖果点心,明湘碰都不碰,明洛吃了个棰子酥,一车儿没车,她也恹恹的,好容易到了地方,也不急着去屋里了,扯了明沅的袖子往她屋里去。

    挥了手让采桑去理东西,自个儿坐到明沅屋中,见着向阳窗边有株垂丝海棠,正开的盛,枝条撑了满窗,伸手出去摘了一枝:“这个到好,我还带了个小银瓶来,插在里头正好的。”

    床上的罗幔是早一天就铺好的,九红早铺了床,垂下香袋香球压着帐子,一屋子花香味儿,沣哥儿哪里还呆得住,急赶着出去玩,他来的时候才睡了的,别个都不得闲,明沅就叫九红跟采苓两个瞧着他,不许他去水边,又叫他小心叫蜂给蜇了去。

    沣哥儿一走,明洛才舒一口气:“出来玩的,偏她不高兴,真是没趣儿,便她们不好,也是她们的事儿,咱们好咱们的不就成了。”

    换作是她再不理姨娘说甚么,张姨娘是自小唠叨惯了的,无一日不说嘴,全听了她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明洛翻翻眼儿:“咱们原来多好,如今也七零八散的了。”

    “又混说了,四姐姐是累了,你这么想着才真会七零八散。”明沅也不去说那些败兴的话,只笑一笑又说起了吃食来:“我特特跟厨房要了两罐子雪花洋糖的,拿这上拌了青精饭吃,便是冷食也好用的。”

    自打她起意要留下沣哥儿,便知道跟安姨娘那一房再不能好,安姨娘的心思她看的清楚,不说这会儿以父为天,便说现代也照样有生剥活削了自家,得着一文钱一寸布都恨不得补贴了娘家的,再不能放着沣哥儿给她当肥羊。

    “那你气不气?”明洛觑着她的脸色,见她不似作伪又叹一声:“换成是我姨娘,只怕要拼命的。”那可是五百两银子!这点子钱能做多少事,低等的田地,一亩也不过一两银子。

    “又混说了,她难道不曾带大了沣哥儿?再不许提这些!”明湘远了她,她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更何况想让安姨娘高兴,赔上沣哥儿绝无可能,既然怎么都好不了了,也不必两边都难受。

    明洛吐吐舌头,把这话头截住了:“你明儿穿什么?你说咱们到外去会不会碰见熟人?”她同程家姐儿相好,便想着这头能不能碰见,寒食总归要出来踏青,说不定就遇上了。

    “那我哪儿知道,听说是拿锦幛围起来玩的,你要穿那高底鞋子怕不能出去,我都想好了,总归如今还不大,头发梳两个双环,穿是素些,说不准还能瞧瞧外头。”这时节便没那许多拘束了,女人家还能戴了帏帽跑马的,也只在寒食这几日,若不然便要叫人看成妓子了。

    “你恁般坏,我可没带衣裳,俱是拖泥裙儿,这可怎办?”明洛轻掐她一下,明沅便笑:“得啦,你从我的里头挑一身便是。”

    明洛真个挑了一身回去,还告诉了明湘,带了仆从不定还能骑马,明湘出来了还带着一只针线箩儿,安姨娘叫她作了贴补开销,她正扎了一半儿:“你们乐吧,我只坐着便成。”

    明洛无法,自家试了裙儿,还道:“我姨娘说,北边的贵女还能穿骑装的,咱们要是能穿也好了。”女人家也能骑马,虽少却总引人艳羡,明湘不答她的话,她说得两句自个儿也没趣味了,反身又往明沅屋里去。

    沣哥儿拿着风筝出去玩,庄头上还有几个小孩子,这会儿也没有尊卑之分,见着他那只彩蝶大风筝,俱都围笼过来,打头一个最大,告诉他何处开阔,沣哥儿跑得满身是汗,一会儿就喘住了,还是别个放起来,这才交到他手里。

    九红最机灵,这些个小娃拿了赏钱也无用,她跑回来拿得一袋果子糖脆,让沣哥儿抓出来分给他们,这下更高兴了,抓得满把点心往嘴里塞。

    这庄上还算是收成好的,也没几个能顿顿吃上肉,更不必提这样精巧的果子了,沣哥儿乐呵呵的分了一圈儿,那打头的还说:“你明儿来不来了,我们在这儿等你,捞白鱼逮麻雀去。”

    没肉吃,这些个都是肉,小鱼只长得到一指长,捞得满满一篓子,用面拖了下锅炸,只这东西费油,至多只串起来烤,烤得焦脆焦脆的,一口咬下去满嘴香。

    沣哥儿自跟蝉衣玉版两个玩过,就爱跟男孩子玩了,他听着有趣儿点头答应了,九红跟采苓两个却怕他上山下水的磕破了,苦劝他不住,回来告诉了明沅。

    “也不只哪个告诉哥儿的,说前头预备了马,哥儿闹着要骑马了,那马倌说,这是给三姑娘备下的。”采苓急的不成,那马虽不高,可哥儿才多大,要骑上去可再没别个能拦了。

    明沅却一顿,看向明洛,诧异道:“三姐姐会骑马?”

第99章 桃花鱼

    明洛听见骑马光是艳羡,咬了唇儿想着自个儿要是能骑才好,听见明沅这么说,也跟着一怔,拿手挠了脸,偏头道:“倒没听说过,三姐姐竟是会骑马的,我要能骑也好了。”

    在她心里明潼会什么都不稀奇,她们才刚读女四书的时候,明潼已经会看帐理家了,一个才学步,一个倒会跑了,当中差的这许多,明洛打小就知道这个姐姐是极厉害的,这会儿听说她会骑马,也半点都不惊异。

    明沅把这事儿压到后头,让采苓哄了沣哥儿回来,告诉他明儿再看跑马,得先理得衣裳,预备着夜里用饭了。

    沣哥儿果然听话回来了,还摘了许多花枝条,一簇簇的金黄色小花长满在绿枝上,编成花环挂在屋里,一室的春意,明洛急急回去寻一双衬脚的鞋子,裙子能穿了明沅的,鞋子可怎么着。

    她的脚寸同明湘相差不多,想去问她借一双罢,又觉得她这一向一直阴阳怪气儿,说不得就要碰个软钉,可出来玩几年也才这一回,穿着高底鞋儿还怎么走动,她急着回去借鞋子,同明沅约定好了,夜里一道用饭。

    沣哥儿玩得浑身冒汗,到了屋里一阴凉,打了两个小喷嚏,明沅嘴上答应了明洛,扯过毛巾给他垫到背后,又让采茵调了蜜水来,沣哥儿“咕咚咕咚”喝尽了,出一声气儿扒着明沅告诉她才刚放了风筝:“柱子说溪里的小鱼可好吃,要是拿油炸了,就更好吃的。”

    一脸馋相,眼睛闪亮亮的看着明沅,明沅“扑哧”一声笑了,拍了他的背:“好,夜里咱们就吃炸小鱼,采苓,你使些钱叫庄头下人捞个一篓子来,各房都分一些。”

    白鱼已经到了最肥的时候了,山泉涤过的,拿蛋液面糊一裹,炸的金黄喷香,送上来时连官哥儿都要吃,纪氏先尝了一个,冲明沅点点头:“倒叫你想着了,吃口确是不错,往日庄上竟没人送上来。”

    这鱼叫桃花鱼,也只桃花开的这十几日里有,庄上人自己捞了当肉菜吃的,寻思着送上去还不够塞牙缝的,便自来无人送,如今纪氏吃着好,下边人晓得能换钱,哪里会不殷勤。

    因着这鱼吃桃花瓣,白里头又带些淡红色,同溪水里捞出来的小虾子一道上桌,一个是炸的,一个是拿油爆过,指甲大小的虾米,用油一爆连皮也好一道吃,沣哥儿嚼得有味,只这东西嚼起来不雅,当着纪氏只沾一沾筷子。

    明洛且喜又见着一样当酒的菜,只桌上没得酒,想好了等回去夜里就要一坛子来,就拿这个下酒,一面抿唇儿一面冲明沅瞬瞬眼睛。

    官哥儿一个吃了一碟子小炸鱼,这鱼的骨头细,炸成透酥,嚼两口就咽下去,又没鱼刺儿,很适合小娃儿食用,纪氏见着儿子喜欢,侧头笑晏晏道:“明儿就到外头去了,你们姐妹想着怎么乐了没有。”

    无非是荡千秋放风筝,这会儿荡秋千,不是坐着,而是立着,两条腿分立着踩住踏脚,后头有人拖,荡起来衣裙飘飘,落下去时裙儿却贴着腿,闺阁中才可玩耍,再不能当着人玩,这条不行,便只有放风筝了。

    明潼一笑:“往常听澄哥儿说骑马如何有趣,我想着庄上也养得马匹的,倒想试一试。”她一说话,余下几个都顿住了,只官哥儿沣哥儿两个还你一勺我一勺的吃小虾。

    纪氏听见只略皱一皱眉头:“你想玩那个,倒也不是不成的,该早些说才好,也没个善骑的在边上瞧着。”纪氏倒不奇怪,小娘子习骑术,虽如今愈发少了,可原来却成风气,纪老太太那会儿,宗女中骑马也是寻常,过得这几十年,倒渐渐消退,女儿家只识刺绣了。

    “庄头上既养着,自然有人骑,挑一匹矮些人便是。”时人好武的已不多,好骑射的却不少,金陵城郊的庄子上也都蓄养着马匹,圣人是爱此道的,下官哪有不从,因着以武立国,圣祖皇帝那会儿,有一大长公主最爱此道,她的骑射功夫了得,能挽弓射箭的,这位大长公主便是嫁给了圣祖皇帝时的文定侯。

    其时崇尚武道,传了几代渐渐湮灭,可那些个公侯伯家里,总也教导子孙不忘乃祖之风,蓄得马匹,不到穷的当裤子,再不会卖马。

    明潼原是会骑马的,她的骑术在女流中也能数得上了,这个还是太子教她的,自个儿小跑上几圈并不吃力。

    纪氏难得见着女儿贪玩,自然依她,还愁起来:“纵有人有马,却无骑装。”想得会儿点头:“你穿那阔裙,里头衬了马毛的长箍子的,把裙撑起来,倒也成的。”

    南边已经时兴起了带着裙撑的裙子了,颜连章回来时给纪氏也置办了几件,穗州的绣活一向颜色艳丽花样大团,纪氏觉着太艳,一向不曾穿过,俱给了明潼。

    明潼原就是这么打算的,上边是黑底元缎的绣花短衣,下边是桃花红色的撑裙,阔面马面裙,裙褶处用纸片金挑线,立住不觉得,举动由恍若流光,头发高高盘起来,旁的首饰俱不用,只插一只盘金丝嵌红宝的大金蝶钗儿,骑在马上可不引人注目。

    明沅一听就明白明潼是安心要艳压姐妹们的,她自来不曾办过这样的事儿,家常的花宴,她也并不十分打扮,只穿些靛蓝雪青,她人压得艳色,大红真红茜红银红穿在她身上件件出挑,这会儿忽的穿起红来了,便是打得主意,定然是有因由的。

    头一个懊恼的就是明洛,她知道要避了锋芒的,可她先想着穿桃红的,这会儿也没了法子,撤了桌儿回屋,连酒都吃不下了,把裙子还给明沅:“也穿不着了。”

    明沅就笑:“她穿的是裙儿,你这件是上裳,有什么要紧的。”见着明洛怏怏不乐,伸手推她:“要么,你把这件拿走,我穿黄的就是了。”说的是明沅原来挑的那件,湖蓝色的,下面是妃红色的裙儿。

    明洛一听微嘟了嘴儿:“那怎么成,原是你先挑的。”再看明沅笑着不则声,又去摇她的胳膊:

    “真个?你待我真好,我把我那朵粉叶片的花儿给你戴,同你那身黄衫儿,正相宜的。”

    做衣裳的时候,单只明沅裁了鹅黄的料子,这颜色太轻太灵动,不是皮子雪白根本衬不起来。明潼嫌弃这个太轻挑,明湘是怕这料子经不得水,明洛却是显不出来,由着明沅做了,下边是件淡雪青色的裙子,腰间柳芽绿的腰封,穿在身上嫩生生似含苞的花骨朵。

    两个换了裙子,再换得首饰,夜里回屋歇时,见着明湘还坐在床前熬针线,奇了一声:“多早晚了还做这些个,这是甚?”

    说着趿了鞋子去看,明湘一掩,她却手快抽了过来,拎了带子更是诧异了:“怎么做起这个来了?”却是一件夏天用的腰封,这会儿离得还早,绢上头细密密扎了小花,上边一串下面一串,当中串了丝绦。

    明湘捎手把东西放到绣箩里:“不过无事才做着玩的,睡罢。”她说得这一句,明洛恍然:“竟叫你做起这些来了!”她气的不行,直起身子就跺脚:“你就由着,由着她这么折腾你!起来,咱们告诉太太去!”

    府里头做衣裳是有定例的,若要再多加几身,便跟明洛似的翻新花样儿,便得给针线上人银钱,这才能挑剔花样儿,便同厨房一般,定例的菜日日都有,想再吃得好些,却得自个儿花钱了。

    绢纱布匹也一样发下来,安姨娘一向是存着换钱,间或扯上一身给女儿做衣裳,舍不得那工钱,可不就得自个儿做了。

    明洛再不曾沾手过这些,鞋子小衣便罢了,这样的大件,府里养着绣娘,作甚不用,一年到头上房里的帐幔枕套都不知道要绣多少,手熟的很,闭着眼儿也能扎花,更何况是衣裳呢。

    明湘吃这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绣房里的不知我的心意,还不如我自个做了,不过这些个小事,怎么就得闹到太太跟前去,是怕我们院里麻烦事儿还不够多?”说得这句便往床上去,歪倒了盖上被子,面朝墙里,咬住被角儿不出声。

    明洛脸上通红,自家也觉得尴尬,那句要告诉太太去,便出不了口了,看着明湘这模样肚里千百句话出不来,叫气的噎住了,跺脚回去躺到床上,她原来再不知道安姨娘竟到了这份上,可她攒钱是干什么用?

    明沅拍哄着沣哥儿,小家伙下午玩得尽兴,一上床还蹬腿挥手的比划,明沅拿手盖住他的眼睛,没一会儿就呼哧呼哧睡了,她想着家里几回宴请,怕是明潼已经要定下人家了。

    明沅庆幸自个儿最小,前面有几个姐姐,纪氏一时还操心不到她身上来,隔着天井的屋子灯火灭了又亮起来,外头不一会有拍门声,竟是采桑,一脸尴尬:“咱们姑娘问,可能往这个屋来睡。”

    明沅给沣哥儿盖严实了,披着衣裳起身,明洛气鼓鼓的进来,一把拉住她:“我可忍不了了,我得在这儿睡!”

    “这又是怎的了?难不成,四姐姐睡觉打呼磨牙。”她这一句也没能把明洛逗笑,她还唬了一张脸,啐一口:“好心当了驴肝肺,我快给她气死了。”

    头发都散开了,脚上一双睡鞋,披了衣裳往罗汉床上一坐,唧唧咕咕把事儿说了:“我说要告诉太太去,她倒抢白我一通,呸!”

    头一歪啐了一口,明沅拍拍她:“许是她真个想自个儿磨磨针,也不谁人都跟我似的懒怠针线,犯不着为着这个就生气。”

    明洛这回连带着也气起明沅来了:“偏你要当和事佬,看我理不理她。”

    嘴里说着不理,到第二日早上起来,却还把胭脂膏子送去给明湘用,她到底穿了明湘的鞋子呢,把自己不戴的几样首饰也给了明湘去挑,明沅看着她刮刮脸皮,明洛就脸红起来:“作甚,我这是大人有大量。”

    栖霞山下临水的地方早早就围好了锦幛,里头铺了软毡毯子,摆了圆团锦垫,设了短案摆上吃食水酒,既可放纸灯又能飞风筝,还能跑得马匹。

    明潼着意打扮了,眼睛点漆也似,眉画新月唇点丹砂,姐妹几个在她全叫压了下去,坐了车到山脚下,处处设得锦幛,明潼使了小厮去打听可有郑家可在。

    明沅梳了双丫头,看着更显小了,纪氏一见就笑:“可见是个淘气的,去罢,叫人跟着,别走远了就是。”

    大马看着漂亮,也洗涮过了,可再洗总归有味儿,何况还随走随拉,明沅远远看一眼,就是马尾巴一扫一团跟着下来,捂了口鼻就要走,明洛更是恶心的不行:“我再不想骑马了。”两个顺着水流去,明沅带了沣哥儿放风筝,又折得彩色莲花放往溪水里放,两边栽得白樱,开得一树粉白晶莹,叫风一吹,纷扬扬似落雪。

    隔得岸正巧见着郑辰跟另一个女孩儿差了丫头去摘花枝,慢悠悠过来个少年,锦衣玉冠,眉目秀雅,施施喊了一声“妹妹”,郑辰见着明洛明沅两个正要喊呢,身后一阵脆笑。

    明潼踏马而来,到得溪边一扯缰绳,头上的金蝶翅膀微微扇动,两枝长须上嵌得珍珠莹莹生光,她骑在马上侧脸一笑,红唇似火:“你也来了。”

第100章 桃心蜜意团

    她的头发高高盘起来,耳垂上一点流火似的红,这一笑艳极,不独郑辰瞧住了,郑辰身后的少年,手里拿来折得花枝,见着这一笑,立在原地怔怔出神,手一松,堆雪似的白樱簇簇落到衣裳上。

    这一位就是明潼相中的人了,明沅咬咬唇角,他自然是生的很好,连着郑辰也生的美貌,可她没成想,明潼喜欢的竟是这么个文弱模样的人儿,明沅只当依着明潼的性子,该喜欢个硬挺大气的,再怎么着也不该生得这模样儿。

    不对,她哪里见过郑辰的哥哥,明沅忽的恍然,哪里是看中了人,分明是瞧中的家世了,她一偏头见着明洛也盯着郑家的哥儿出神,赶紧扯一把她的袖子:“风筝,风筝放起来啦!”

    明洛双颊微红,也不知是跑得泛红还是旁的,伸手去拨那荷花灯,目光却不住往那头扫过去,明沅一惊,该不是这就瞧上了罢,她一急,挡得明潼的路,纪氏头一个不答应,赶紧去拉了明洛的袖子:“才刚说有桃花酒吃,走得这一路咱们回去歇一歇。”

    明洛兀自懵懂,嘴里唔唔应声,眼睛却还往那头溜,明沅索性立到她面前,挡了她的目光,指甲掐一掐明洛的手掌,她这才回过神来,好一阵的慌乱,明沅一手挽了她,一手又去牵沣哥儿:“帐子里头摆宴了,咱们去罢。”

    沣哥儿还不曾放够风筝,却惦记着今儿有青精饭吃,寒食正日子不能吃热食,米饭拿青精草泡了自有一股芬芳香气,再拿雪片洋糖拌了,他能吃得一整碗,只因着糯米怕积食,不曾给他多吃。

    沣哥儿扯了风筝一声欢笑:“我还吃炸小鱼儿。”明沅连声应他,就盼着赶紧走远些,她实是让梅季明那事儿给闹怕了,再来一回,明洛却不是明湘那个性子,吃了委屈也肯往下咽,张姨娘只怕会把事儿闹糟。

    明洛这会儿比刚才脸还更红些,她觑一觑明沅,咬了唇儿满面羞意,一路往回去,还侧了脸把目光瞥过去。

    明潼笑盈盈的看着郑辰:“我们家的围幛在那儿,你要不要来?”她执了马鞭子虚指一回,双手莹白如玉,横在胸前,下巴翘起来,那少年原是惊讶,这会儿见明潼晕生双颊,又得意又骄傲的模样,徒自心热起来。

    郑辰咯咯一笑:“我倒不知你还会骑马的。”郑家的女儿,往上数两代,女红不会做不打紧,马却是一定得会骑的,破落到这份上了,郑辰也一样会骑马,她见着这马便技痒起来:“我没带骑装,要是带了,同你赛上一程也是好的。”

    立时就把跟在她身边那个给晾到了一边儿,说着就要跟着走了,她哥哥急急一声:“妹妹,这是哪一家,你也得说明白了。”

    明潼到这时候,才把目光溜过去,似是才知道他立在后头,也不拿正眼看他,挑挑眉毛嘴角噙上两分笑意,把头一歪:“这是又谁。”

    郑辰便笑:“这是我哥哥,我同你说过的。”说着拎了裙子要踩着石头淌过溪水,一林子的鸟鸣,溪水泠泠淙淙响个不住,她的笑声也叫这泉水掩盖过去,拿袖儿掩一掩唇:“我哥哥骑术也好,你早告诉我,咱们便骑了马来了。”

    明潼这一眼,倒似柳梢儿轻拂,点水般沾一沾就又收了回去,却含珠带露的打湿了郑衍的心,马蹄一动,她把背一直,头发上那只金蝶儿跟着晃一晃:“我哪儿知道你要来,走,跟我作耍去。”

    她不再看了,郑衍的目光却收不回来,他往前两步,踩进溪边软泥里,玉色袍子沾得湿泥,一脚踩进水里,鞋子都湿了,明潼瞧在眼里“扑哧”一笑。

    别个女儿家笑起来总掩了口,可她却不是,一笑得见齿似编贝,郑衍也怔怔跟着笑起来,郑辰不曾回头,原先跟在她身边的姑娘却咬了唇儿,叫一声:“三哥哥。”

    明潼不动声色,伸手拉了郑辰:“咱们吃酒去。”笼住马头往回,声音遥遥传过来:“我竟不知道,你是行四的。”

    这句一问,郑辰便把那姑娘的出身来历俱都说了,姑娘姓杨,也是老辈里的亲戚,算起来该是祖宗辈上的八拜之交,也一样没落下来,那演义里头的杨参军说的就是杨姑娘的祖宗。

    先辈这么显赫,传过三代一代比一代破落,文定侯家还有几件产业,那家子却是什么都没了,腆了脸上门来说恩情,侯夫人是个要脸的,留下人来,供着食宿,郑辰却不满意:“也不知是哪一门子的亲戚呢,总归是打秋风的。”

    明潼微微一笑也不再问,她原怕两人有情,那便是夺人情郎,这事儿这辈子她再不会干了,便上辈子也没干成,太子喜欢她,实是同喜欢一只灵猫一只细狗没甚个差别,要紧的事还是只同太子妃说了。

    她知道了原委,看着郑衍也不似对这位杨姑娘有情,只怕是杨姑娘单相思,她走投无路,投靠了侯府,再听些个传奇话本,只怕觉得两个有缘,明潼轻轻一笑,又是一个自作茧的。

    带郑辰到帐中,估摸着不多时郑家就要来人了,她满斟了桃花酒跟郑辰对饮,里边姐妹已经吃起白鱼肉玉兰笋了,青白团子除青色白色,还拿桃花揉出汁来染得粉红,做得丸子大小,盛在小碟儿里分食。

    明湘在纪氏跟前陪坐,便叫她出去,她也坐着不动,明洛邀了两回,也不再请了,这会儿她坐着吃酒,眼睛却不时去看郑辰,这么瞧着,她同她哥哥生的还真是像的。

    明沅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小姑娘家头回见着外男,那个外男又确是生的好,一时起了绮思,等不得见便又抛到脑后去了,拉了她对饮,不一时就喝得面颊泛红,连着沣哥儿官哥儿两个都偷酒吃起来。

    明潼料着果然不错,郑家真个来了人,还是送了攒盒儿来的,明潼听见是郑衍亲自送来,嘴角一勾,推了郑辰一下:“倒好了,怕咱们吃了你了。”

    八样细巧果物,红殷殷的菱角,白糯糯的荸荠,金灿灿的香椽丝,绿莹莹的嫩柳芽儿,底下的更妙,切丝江瑶,蜜酿蝤蛑,酒浇琵琶虾跟清酱小松菌。

    纪氏看着便先笑了:“不过来玩的,何必这般客气,倒扰了人了。”

    明潼知道这是郑衍已经上了心的缘故,可这么点子功夫就能细备下这些来,除开心里叹这是侯府之家,又哂道,怪道文定侯夫人要讨个家财丰厚的儿媳妇回家去呢,统共还有多少产业,这么个花销法,撑着脸皮寅吃卯粮,不说卯粮,只怕亥粮都叫破费光了。

    这么个花架子了,她还偏得钻营进去,只为着逃了那金笼子,心神一敛,举得金杯同郑辰一碰:“这小松菌这会儿倒还少见的,难为得来。”

    不过八个小碟,分送一圈就没了,郑辰笑道:“这值得什么,咱们家的祭田靠着山的,里头好些个老松,底下俱是这些,一府人吃用不尽的,等会子叫我哥哥送两只松鸡来。”

    文定侯家里也只余下这些不能变卖的产业了,索性这个不能卖,也因着不能卖,才能养活得后边这两代人。

    原来祖上尚了公主,公主不给封地,这位大长公主却不一样,是跟着父亲母亲一路征战而来,硬生生进宫讨了一座山头,还就在金陵城外,就在那儿设了祭田,这么想着,倒真是一位目光深远的女中豪杰了。

    丈夫在时一味忍让贤惠,丈夫一去立时雷霆手段,又能惠及子孙,似这般女子,却不能得着丈夫一心相待,到这会儿了,民间还有话本子演义故事,一径儿的说这位文定侯爷如何了得,相星卜算无一不会,可对这位大长公主独具慧眼识得穷途英俊困顿豪杰,却只一句草草提过。

    靠她起家时自然是满怀恩义,到得发迹只想着今日富贵,不问从前根由,一房房的纳妾进府,那话本里头他就有三妻四妾,长公主竟也真能忍下心来抬成平妻,与公主平妻,等男人靠不住时,又落得如何下场?

    郑辰开了话匣子,吃得几杯酒话也多了起来:“那林子里头除了松鸡还有鹿,春日里在外围打猎,割了鹿肉就烤着吃,香得很呢。”吃松果松菌长起来的鸡鹿怎么会不香。

    郑辰也晓得自个儿身份尴尬,顶着侯府嫡女的名头,可前边嫁了两个姐姐,到她这儿婚事也再没有高过大姐的,自家的哥哥又还要聘人,家里牌子是老的,可也老的生了青苔,除了同新贵联姻,一样有个侯伯公名头的人家,是再不能想了。

    她眼睛瞬瞬明潼,见着她衣饰华贵的模样,心里暗暗欣羡,她也只这几件出客衣裳,有的还是姐姐们留下来的,家里又要挑剔吃又要挑剔穿,早已经入不敷出,颜家旁的不说,银子,那可是海了去了。

    盐道沾过手,市舶司又沾过手,听说家里还有海船,那是什么营生,有本事出得海的,可不是满载着金银回来的,连着城里都有颜家的洋货铺子,市面日新,这洋货可比本地货价贵又紧俏。

    上回见着她是一套红宝,今儿又是另一套,元缎的衣裳片金的裙子,光是裙子上那几道皮金又是多少银两,她再是公侯嫡女,打落地也没穿戴过这些。

    连哥哥都瞧中她的,母亲再不满意,哪儿还能挑这么好的去,她有意挨了明潼,知道哥可就在外头,扯了她道:“光坐着吃酒多没趣儿,咱们也出去骑马罢。”

    明潼正中下怀,出得门去,郑衍还在帐外不曾走远,郑辰叫他一声,他回头就看见明潼一手执了鞭子看过来,脸上似笑非笑的,这么会儿功夫,他竟骑得马匹来了,上前来执礼一笑:“你们跑马,我在后头跟着就是了。”

    明潼眼睛的余光睇过去,他便止不住的面红起来,郑辰咯咯一笑:“哪里就这么生疏了,你在我右边,她在我左边不就成了。”

    纪氏点了人跟着明潼,左右全是仆妇,今儿确是不禁,倒没这许多规矩了,眼看着马去得远了,明洛掀了帘子望望外头,见着马背上的人儿,眼睛直直沾在上面拔不出来。

    纪氏还笑:“五丫头可是想骑?你头回上马,能笼得住马头便好了,若真想学,在庄头上便是。”

    明洛连连摆手:“我再不成的,不过白看一回罢了。”明沅紧紧盯住明洛,哄了她联句,还难得拉过明湘,把杯子往她手头送:“四姐姐也一道,人多才有意思。”

    明湘大出意外,抬眼看看她,捏了杯沿儿应一声,真个联起句来,纪氏见她们得趣儿,摸了手上一只镯子当彩头,到联不下去了,看谁给得了去。

    外头那三个,先还只骑了马走两步,到开阔处忍不住跑了起来,明潼先几步还成,越到后头越是吃力,她这些年不曾骑过,架势很能唬人,力道却不足,眼看着要歪倒,郑衍的手还没伸过来,

    先有一人纵骑到她身侧,二马并骑,一脚悬空了马蹬,斜了身子长手捞住缰绳,一把扯住了缰绳。

    明潼原来并不怎么凶险,马跑得不快,她又还紧踩着马蹬呢,只腰上力气不够,看着摇摇晃晃,叫他一吓,捂了心口瞧过去,那人冲她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

第101章 酱鹌鹑腿

    踏青归来明洛便恹恹的,纪氏摸出来的彩头叫明湘得了去,她原就是三姐妹里头作诗联句最有灵气的,她得了彩头,谁也没话说。

    明洛却有些提不起心绪,往常玩闹起来最起劲的便是她,这会儿她恹了,别个俱没心思再玩,联得一回,就又坐下吃酒菜。

    明湘不多话,明洛又存着心事,便只明沅一个享受一番水酒果点,吃得风鸡丝儿,再吃鹌鹑腿,做得蜜味儿的,就手拿着啃,纪氏见着了就笑:“你倒不似个姑娘家,倒像男儿郎了。”

    官哥儿同沣哥儿两个凑趣,也一人拿了一只腿吮骨头,葡萄酒不过些许有些酒味,官哥儿不让尝,沣哥儿倒吃了两勺子,吐着舌头说酸,一个皱眉另一个跟着吐舌头。

    官哥儿说要放风筝,沣哥儿便把自个带的那只给他,还告诉他怎么扯线,在他耳边吱吱喳喳,一会儿说要捞小鱼,一会儿说要编柳条环,两个娃儿脸上的笑便不曾断过。

    看的纪氏也笑起来,执了玉壶玉杯倒一顷葡萄酒,拿白桃脯儿配酒吃,如今桃子还是时鲜的,未到盛时,甜味不足,只不过吃个新鲜吃个富贵罢了,她瞧着郑家送来那个攒盒儿里头有几样也是难得的,便叫人送一篓桃子去:“再送些酱鹌鹑腿去,也凑个细点盒,莫要挑了礼去。”

    颜家这一匣子东西送了去,文定侯夫人抿了嘴角笑一笑,见着里头有鲜香螺醉雏鸡两样,一碗给了杨夫人,一碗给了杨姑娘,当了这两位的面,赏了那来送食盒的小厮半吊钱,杨夫人面上尴尬,杨姑娘更是垂了头直绞衣裳带子。

    “我们家有松鸡,她们家有竹鸡,正好一道炖个锅子,去送了帖子,问问颜夫人可得空,既遇上了,两家一道吃个便饭罢了。”文定侯夫人执了杯子,丫头在后头给她剔下鹌鹑腿上的肉,拿银签子签上在面送到她手边。

    这两位陪坐的,更是低了头不发一语,杨姑娘脸上烧得火红,眼眶都泛红起来,身子不住往后缩,把自己往里藏得更深些,她们母女俩是想来行祖上的约定的。

    当日的杨参军同文定侯两个酒后多口定下婚约,可到文定侯过世,公主的儿子又怎么会作配一个参军的女儿,两家再不提那话头,如今隔得几代了,日子过不下去,倒把这个又想起来了。

    文定侯夫人又怎么肯,俗话是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她儿子结亲,结的是有成助力的岳家,不说两家既无文书又无凭证,不过一句酒后一句戏言,就肖想她的儿子,这脸皮是连刀都切不进去了。

    眼看着儿子就要相看,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倒不如破费些银子,赶了这母女两个走便是,给她些银子派了人送回家乡,再这么留着,不是祸患也成了祸患了。

    文定侯夫人心头一哂,不说作妻,便是作妾也瞧不上眼,隔了代的攀亲戚,连三哥哥都叫出来了,如今是还小,等再大些,莫不是还要自荐枕席不成,她最见不得这个样儿,半路来投靠的亲戚便罢了,想占着坑儿不走,再不能够!

    那姓杨的几回想往儿子跟前凑,倒好还有个闺女脑子活络,才往前靠,就晓得拉着她不许她走近,也还得看紧了才是,知子莫若母,他还确是有些怜香惜玉的心,叫别个挑唆了,岂不白费了一番功夫。

    今儿儿子也很有些不对劲,回来的时候衣裳下摆湿了,鞋子也污了,跟着的小厮吱吱唔唔,他又是吩咐酒又是吩咐菜,还亲自去送,莫不是瞧中了颜家哪个丫头?

    问明白了女儿是跟着颜家三姑娘去的,文定侯夫人心里便没那么满意,总归差了些,若是成王妃的亲妹妹,倒也算是跟皇家又沾上亲。

    她自家也有自识之明的,都到这一代了,再想着尚公主郡主的,再不能够,她们也攀不上这样的亲,位上坐的都不是直系了,还能管这些个事儿,她自家也是个破落公府出来的,父母两边上头都没人,还能有什么法子,只好低头去亲近新贵。

    文定侯夫人兀自骄矜,那边郑衍却急起来,打马上前,凑近了问道:“你可无事罢。”说着打量起了那个拉住马头的人,那人打了个呼哨,也不说认识明潼,把马缰绳交到她手里:“你这么骑可不对路子。”说着拿目光在她腰上绕了一圈,嘴里啧啧两声:“想必没什么力气,还是不碰的好。”

    明潼不欲理他,冲他道一声谢,扯了马头就要回去,郑衍急急跟上:“可是惊着了,要紧么?若是伤着,我那儿有好药。”

    这一句才说完,那人骑马掠过去,甩手一抛,一个紫金瓶儿抛到了明潼怀里,两只手连缰绳都不扯,懒洋洋撑在后脑勺上。

    明潼猝不及防接在手中,等他走远皱了眉头,郑衍看她不乐,还当是那人唐突,他下得马来:“我来牵着,你坐稳了就是。”

    一路生怕颠着了她,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几回要接过马绳,都叫他瞪走了:“你毛手毛脚,吓着人怎办。”亲自把明潼送到帐前。

    郑辰这才赶了回来,纪氏赶紧谢过,既惊了马,那送帖子来吃饭的事就挪到了明日,也不再玩乐了,收了锦幛回庄头上去。

    郑衍见她登车,还只呆望着,这下露了形迹,郑辰抿了嘴儿笑,纪氏遣人道谢,定下明儿派人去接,就在颜家庄上用饭,文定侯夫人应了,两边算是打上了交道。

    一场踏春游便早早散了,明潼进得屋子,这才觉出大腿内火辣辣的痛,她关上门掀开裙儿一看,里头已是破了皮,赶紧叫小篆去备伤药。

    云笺给她褪下衣裳,从袖子里滚出个瓶儿来,明潼见着便想起那人来,伸手接过,见着瓶身上绕得一圈儿麻纸,掀下来一看,上边写着两个飞扬的字“吴盟”,想是那人的姓名,明潼皱皱眉头,把那卷纸揉烂了扔到水盆里。

    伸手拔开盖塞儿,往鼻端一嗅,一股子清香气味,她立时就认了出来,这是她上辈子学马是用过的药,太子特意着人寻访来的。

    这下更琢磨不透这人是个什么来历,挥手让云笺打得水来,自家拿软巾子按了,等那火热消下去些,再抹上药,小小一瓶,一回就抹完了。

    这药效奇佳,破这点子皮,明儿就好了,她躺在床上,把玩那只紫金瓶,连着塞盖儿都是翡翠的,原以为他是成王的侍卫,这么瞧着,倒又不像了。

    可把肚里知道的那些人家翻出来过一回,没一家子姓吴,吴王倒是跟吴沾着边了,可吴王又不是姓吴的,单名也不是个“盟”字。

    这人眉眼轻佻,几回见他,都无好事,明潼思量一回,怕是往后才跟着成王起势的,这会儿还是无名小卒,便是待她上了心,颜家也不会允,她伸手把那紫晶瓶儿扔到妆匣里头,盯着帐顶,明儿,明儿要怎么叫郑衍把勾儿咬死了。

    明洛满肚心事,明沅只作不知,等她夜里溜了来要同睡,明沅便道:“统共才几天,你就留四姐姐一个?”

    明洛咬咬唇儿,她这心思,还真不敢告诉明湘,红了脸摇头:“你最坏!”明沅看破她的小心思,只怕是一场少女烦恼,看着她这模样笑一笑,掀开被子,拍了拍床铺:“进来罢。”

    明洛跳了脚钻进被窝里头,把头枕在软枕上,摸了一把头发,眼睛在黑夜里还发亮:“你说,他好不好看?”

    明沅故作不知:“谁?这没头没尾的,你总得说个名字。”

    明洛拉了被子伸出手捏住明沅的脸颊,拿脚蹬了明沅一下:“你这个臭丫头,你明明晓得我说的谁。”

    明沅叹一口气:“你说郑家那个?有什么好看,我倒觉着大姐夫才好看。”明洛听见她这么答“吓”了一声,撑起头来,伸手过去,把掌心贴了她的额头:“也不曾烧啊,你这眼睛莫不是病了吧。”

    她满心是郑衍,明沅只好问他:“那你觉得他哪儿好看?”还是个小少年,哪里就看得以后如何,明洛要真是为着这一眼栽进去,那才是糟糕,不说纪氏如何料理,只不理她,冷待着她,再有宴不许她出来,她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他头上的玉冠,身上的衣裳,还有腰上玉带,你瞧见没有,连鞋子的云头,用的都是金线!”明洛一样样比划起来,明沅听见了却“扑哧”一笑:“闹这半日,你是喜欢他的衣裳,虽是有制式的,却也不难得,叫你姨娘给你做就是了。”

    明洛急了,探手就去挠明沅的胳肢窝,两个缠了会儿,把睡在里头的沣哥儿吵醒了,他捧着小脑袋抬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张了手就要姐姐抱,明沅赶紧抱他过来,头搁在她肩上,小脑袋一歪,又睡过去了。

    明洛吐吐舌头,看着明沅拍哄沣哥儿,抱着膝盖仔细一想,果然是的,连生的什么模样都记不真了,只知道他立在白樱树下,还有那扑面而来吹落的白花。

    她不好意思直说,把身子一翻,背过脸去睡了,明沅把沣哥儿放平,自家也盖了被子,伸出指头点点明洛:“怎的?不说了?”

    明洛越发堵起气来,等听见床里两个睡实了,她自个儿也睏起来,阖了眼儿,还是一天一地的白,只那人,还瞧不分明。

第102章 龙须牛肉

    郑家来饮宴,一样是带了攒盒过来的,昨儿明潼夸了一句的清酱小松菌,这会儿带了一瓮儿来,郑辰还道:“这个佐粥配饭都是好的,等收了新鲜的,还给你送来。”

    郑夫人今儿倒显得有几分殷勤了,昨儿母女两个同睡一床,郑辰把母亲劝得有几分意动,便是心里不满,这一个也强别个许多。

    郑辰是十分属意明潼的,她见着明潼几回,捎手给她一个金跳脱,她不过夸了一句红宝好看,明潼又送了一只嵌红宝的开口镯子。

    指甲盖大的一块宝石嵌在正中,两边素面的寸许的金镯面,打得薄薄的,单显出那块红宝来,郑辰虽推了不收,可却听见明潼笑:“这值得什么了,船跑到外头,咱们的茶叶丝绸,能换好些回来。”

    可不是能换好些,跑了海船出去,到那些个地方瓷器丝绸俱是贵货,叫拿了宝石来换也是肯的,明潼呆过穗州,一半有着露富夸耀的心思一半儿确是实情:“便是七八品的官儿家眷,头上也戴这些个的,红的最易得着,蓝的绿的也容易,还有金钢石,只大件的好物,倒不易得了。”

    指甲盖这样大的,竟还不算大,郑辰听她说的这话,回去捡了首饰匣子,确是少有见得人的,今儿也戴了珠花出来,只缠的一重重,戴在头上显眼,却哪里如明潼臂腕上那一付嵌了七宝的跳脱值钱。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生在郑家,若是早上三代,许还能见识一回当日的富贵,可叹显赫一时,到如今也不过这般模样,只祖宅里头还能窥出些往日的富贵景象来。

    郑家的后院里,有一个酒泉,文定侯一生爱写诗吃酒,说甚个斗酒诗百篇,一时是铁马冰河一时又成了小桥流水,他自家酒醒也要揉搓了去,后人还有收录诗集的,里头真有佳作,说是喝得好酒才能有好诗。

    □□便赏了他一个酒泉,还说天下酒曲尽归郑,郑家初时还真开得酒场,里头出的名品叫作千日醉,如今市井乡里只要卖酒,俱得挂个千日醉的幡儿,便是此间有好酒的意思了。

    光是卖酒这一样便日进斗金,各色秤□□,最大的那个总有二十两一锭的,那俱是用来称金子用的。

    只他身死这酒方便也怢失了去,再也造不出那千日醉来,再往后一代连酒场都变卖了去,也只有御赐的千日醉三个字还留在郑家。

    那酒泉里原是到自上往下倾一坛千日醉的,这酒倒将出来,满宅子都闻得香味儿,文定侯便在此间拿了酒爵吃酒,醉倒了就卧在大石上午睡。

    便是他吃的酒也有几样讲究,甚翡翠杯配梨花酒,犀角杯配千日醉,古藤杯配百草酒,光是酒器便盛得一屋,当中这八件到如今还藏在宅中。

    不独酒场,还有个船厂,造了战船出来,又兴练海军,便到此时圣祖封了他个文定侯,圣祖既无开拓疆土之心,他纵有一腔热血也无处可洒,这才办起酒场来了,日日大醉高卧,再不问朝堂事。

    念着这点子往日荣耀没个头,明潼笑盈盈听着,时不时插一句口:“真个,那葡萄酒定得用夜光杯来配了。”

    郑家那些个风流早就湮灭了,这会儿谈几桩掌故,都能叫母女两个面显喜色,若不是这么,杨家母女也不能在郑家住得这些时日,纪氏笑而不语,几个姐妹却听住了。

    明潼一意凑趣儿,不独郑辰,便是隔桌坐着的郑衍,也是满怀骄意,因着隔得远,只设一座玻璃纱的屏风,明潼瞧不清他的脸色,可听他说起话来,那里头的自得又怎么能掩的住。

    一时心头五味杂陈,她已经要十二岁了,再有两年不到的功夫,便是下一轮的选秀,不论父亲是不是同这个心思,她都不能进宫去,若不是选秀在即,她怎么也瞧不上这样的人。

    明潼敛了性子,面上笑的温柔可亲,装着懵懂无知的问郑夫人:“我听说书的女先儿说过,连着咱们如今用的百味香也是郑家出的。”

    郑夫人笑一笑:“哪儿有的事,原不过是祖上折腾出来的小物罢了。”百味香虽是小物,可闺阁之中哪个不用,原也有香膏香腻子擦手抹脸,这东西却是小小一片花瓣状,拿银镊子夹起来敷在面上,比那什么太真红玉膏七香嫩容散都更好用。

    原是奉上去献给皇后的,只宫中会制,如今依旧难得,可有银两又有什么换不来的,郑辰听见这句咬咬唇儿,家里竟也没存下方子来,要用这些不得央了人去市面上换。

    明沅怵然心惊,越是听越是不对劲儿,这却不是小说里头的桥段!她也看过几本种马小说,什么造酒造玻璃荡平倭寇四海一统,可那不过是小说家言,发的白日梦罢了,可她越听越是,心里一阵猜测,原来这郑家的祖上,竟是这么个来路!

    其时有多盛,如今就有多么衰败,扒着这点荣光念念不忘,那些个玻璃烈酒半点也没存下来,还是由着老厂工复原出来,只烧得这玻璃再不似原来那么澄清透明了,郑家好处沾不着边儿,只余一个好听名头。

    明沅满心疑窦,她原来就最小,坐在末位上,先还看着明洛不叫再失了魂儿去看人家的锦衣玉冠,后来便是越听越惊,怪不得到了这里这么久,些许事她听过,可有许多事却又不在谱上,原来是这个人让历史拐了一个弯。

    明洛握了杯子斯斯文文的吃酒,小啜上一口,再拿筷子去挑碟子里的龙须牛肉吃,这道菜,便是纪氏专为着郑夫人预备的,她们家在蜀地,便是这个吃口,郑夫人才吃一筷子就笑:“这味儿倒是正宗的,外边馆子里头再治不出这个味儿来。”

    招待她倒用起了黄牛肉,可见是有这个意思的,她看看自家的儿子,心里一叹,配这个,到底还是太委屈了些。

    自家儿子伸长了脖子,眼睛恨不得透过玻璃纱,目光灼灼倒能把纱布烫出个洞来了,郑夫人再看明潼原来有的三分意动,也消了个干净,讨个媳妇回来,若把儿子给吃住了,往后哪里还有她这个婆婆立足的地儿。

    可她也觉得女儿说的有理,一样是新贵,似颜家这等家资丰厚的更好些,面上也不露出来,吃得这回酒,告辞的时候,郑辰笑盈盈道:“等回去我给你送帖子,我们家院后头的牡丹开了,要办牡丹宴的,你可一定得来。”

    明潼应得一声:“这花儿我最喜欢,越是红越是好。”

    “那倒正好,有株一品丹砂,叫人剪了送来便是。”说这话的却是郑衍,他好容易搭上话头,眼见得明潼今儿梳了高髻,头上簪得大花,身上穿着桃花满地的襦裙,披了织金披帛,花丝累累垂垂,一直缀到额角,头一动就是一抹流火似的艳光,眼睛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郑夫人听得这句,只轻轻一笑:“又混说了,总得等宴过了,才好分送。”

    纪氏宴上不曾说得话,彼此你来我往说的也不过是点心绣活,又叹些如今生计不易,底下的庄头出息都少了,到了这会儿才笑:“得啦,还没赏就先讨了花来了,我这儿倒有两盆绿玉,你自来瞧不眼的,换了红的罢了。”不软不硬的把郑夫人给顶了回去。

    几个姐妹都拿扇子掩了脸,明洛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郑衍身上,明沅伸手掐她一把,她这才恍过神来,垂了眼睛不敢再看。

    纪氏将人送到门口,回转来脸色便不好看,冲明潼点点头:“你跟我来。”又看看三个庶女:“你们且去吧,想吃什么吩咐了厨房就是。”

    明湘一径儿往前走,把明洛明沅甩在后边,明沅才要问她,明洛自个儿就忍不住了,她缩了脖子左右一瞧,勾住明沅的手,把头凑到她耳朵边:“你看他是不是,长得不一样了。”

    明沅“扑哧”一笑:“原是穿着白衣你才识得,换了衣裳连人都不识了?”

    明洛挠了脸儿哧的一声笑:“总归我以后,也要找这样的。”她平日里听多了张姨娘说往后寻个什么样贴心贴意的人儿当夫婿,这会儿说起来半点也不羞。

    明沅刮刮脸皮:“前头还有三姐姐四姐姐呢,你倒急起来了。”明洛不听则已,听了扁一下嘴儿:“三姐姐的就近在眼前了。”

    到这会儿再觉不出来,也就不是明洛了,席上来问那番问话,明潼少有的温言软语,还有特意预备的黄牛肉,便是年节也不定吃得这道菜的:“我要还不知道,就真成傻子了。”

    她不过是慕色,今儿不是那身锦衣玉冠了,后头又没栽着花树,郑衍身上那层光立时不见了,明洛觑着机会瞧了好几回,越看越是寻常,也不过就是靠了行头,连梅季明都比不过。

    她还兀自羞涩,想着夜里梦见那人,原来当是郑衍,醒了还不敢告诉旁人,到宴上见了哪里是什么郑衍。

    明沅拉了明洛的手:“这会儿知道了?”说着点点明洛的鼻尖:“咱们三个夜里一道用饭罢,就在一个院儿里,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

    明洛动动嘴巴,抿了唇儿不乐:“她自个儿转不过这个弯来,再说什么也无用。”难得说了句极明白的话。

    “纵她心里不乐,事儿总是要说的,便亲姨娘,也太得寸进尺了些。”如今还小,往后岂不是要打嫁妆的心思:“她也未必就是恼了我们,这是她姨娘,心里不落忍总是有的。”

    “单她会不落忍,对着咱们倒不理不睬的,好了一场,有什么趣儿。”明洛还只鼓了嘴儿,气得一刻又叹口气:“罢了,倒难为她,真个捅到太太跟前,安姨娘没好果子吃,她也好不了。”

    这些事休戚相关,拿着主子的钱贴补自个儿娘家,说是娘家,都是卖断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家,明洛又是叹息又是庆幸,得亏着自个儿姨娘是个没娘家的,打小出来弹唱讨生活,家在哪儿都记不真了,连姓都是虚的,只图个自身才是要紧。

    “我受累为你请一回,她要再不应,我也没法子!”明洛点头应了,明沅带了沣哥儿去午睡,许了他午睡过后看人逮麻雀,沣哥儿乖乖趴在床上,盖着被子要睡了,忽的道:“姐姐,我一直同你好的。”

    明沅正给他盖被,听见这一句回头,他已经迷迷蒙蒙阖上眼睛,嘴巴微张睡了过去,明沅心里一甜,和衣躺下去,一手枕着头,一手拍打沣哥儿的背,又一次庆幸过继这一步万幸不曾走错。

    明潼落后一步进屋,纪氏把身边人都挥退下去,还没坐到罗汉床上,就伸手拉住女儿,满面殷切:“大囡,这家子绝非良配!”

第103章 清酱小松菌

    明潼自然知道郑家不是良配,花木瓜空好看,连一瓮儿松菌都值得急巴巴的炫耀,可她眼下确捡不出什么良配来,上辈子将将到要说明定人家的时候,宫里开始选秀女了,纪氏急急嘱咐一回就送进了宫,一迈进宫门,就再也出来过,一直到大姐姐当上了皇后。

    她心里对良配的定义还很模糊,可她无人能问,好些回想问一问娘亲,爹爹是不是良配,可她知道,便在母亲心中,父亲也是绝不能算成良配的。

    不是不是坏就成了好,父亲算得不坏了,后宅里头小妾通房一只巴掌就能点过来,也自来没有抬着哪一房妾来打压母亲的时候,掌家权全交给母亲,连带着庄头上的出息洋货行的赚头,若看这些,恐怕也能算个良人。

    可明潼自己却不想嫁这样的良人,她嫁过一回了,她是嫁而对方却是纳,太子的手自然也是松的,再没钱也缺不了后院里头女人的花销,平叛乱时,她们倒是苦过一阵儿,可这苦也不过是一日十几个菜改成一日七八个菜,把一天十斤的羊肉,改成一天三斤,便是这三斤,她哪里就吃得完了。

    明潼自打进了宫,学的就是怎么守规矩,怎么当太子的妾,怎么和顺怎么同别的姐妹相处,她打心眼里痛恨这些,背地里已经剑拔弩张了,当着面还能和和气气不叫人挑出理来。

    她忍了那许多时候,再也不想忍了。

    太子确是知情识意了,待她也称得上一个好字儿,可他就是良配了?他也不过拿她当作灵猫细狗,喜欢她那样的性子,一只猫儿嘛,纵是亮起爪子来挠人,也是惹人喜欢的,可若挠了主人,便不那么美了。

    大伯呢?大伯倒算是良人了,眼里心里再无第二个,明潼虽不想认,却也不得不认,纵大伯母身上那许多毛病,有一条却叫人艳羡,她同大伯两个,许真能跟那些个情词情诗里头说的,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她还是到此时才思量起,自个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可她没多少时候了,郑家不是良配,余下那些还有谁家才是良配,如今无名的那些连人都不知在何处,有名头的那些,要么就是叫圣人清扫了,要么就是等成王上位之后清扫了。

    她想不明白郑家是怎么留到最后的,文定侯爷在那几年也叫人拉出来作笺子,他家确是没留下什么实权,也无产业,可他家却有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到得如今瓦肆勾栏中还有《名将录》,说的就是开国功勋的故事,那里头郑家是从头至尾浓彩重墨的一笔。

    成王那么个性子,竟忍下来了,除开文定侯爷叫活生生吓死,郑家一分一毫都没损伤,她当着纪氏的面,长长出一口气。

    纪氏拉了女儿的手:“我知你不愿进宫,可你如今这个年纪也选不上的,咱们慢慢择了好的便是。”女儿家结亲事,自来没有十全十美,月老也牵不得这样的红绳,四角俱全哪里易得,多是你混沌我糊涂,两个人彼此不说破,你情我愿的骗过一辈子,真正明白的,不肯糊涂的,那便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郑家倒也能算一门亲了,小姑子倒还好,眼浅的人有眼浅的好处,可这个婆母却实不是个好侍候的。

    “那母亲说,甚样的人算是良人?”明潼轻轻一笑,抚了母亲的手:“我知道的母亲的心思,无非想让我寻一个婆婆慈和小姑友爱,丈夫又上进的人家。这样十全的难得,那便寻那寒门子,可寒门有几个得势不忘糟糠妻,越是叫人踩在泥里,发达了越是一付牛马嘴脸,多的就是陈世美薛平贵之流,要寻那父母不全的孤寡人,母亲心里可能过得去?”

    不说孤寡人,便是寒门亦不可为,家里是出了王妃的,隔着房的嫡女嫁个寒门举子,说出去怎么不叫耻笑,纪氏看着女儿,怔了半晌才又出声:“我的大囡这样通透,怎么瞧不见那家子的坏处,这三个,哪一个都能反咬你一口。”

    明潼知道不说明白绝计动不得纪氏的心,可此时又还一点苗头没有,更不必吐露出来让纪氏忧心,她咬了唇儿,到红云宴,也不过三个月的功夫了。

    父亲这次宴办的极好,不独得了青眼,还得抽成一笔,家里的日子倒似迈上金砖道,先是跟着成王,到后来,又跟东宫属官混在一处,越是往上爬越是功利心重,只不知道他是不是曾把自个儿献给太子。

    明潼既不肯定,自然不好说出这话来,握紧纪氏的手:“我实是叫选秀选的怕了,娘,我再进宫。”纪氏闻言便笑,想着女儿定是叫几年前那场选秀唬着了,又心疼她,哄着她:“再不去,纵不成,走走你大姐姐路子,让她托个请。”

    沣哥儿午睡半个时辰明沅就把他拍起来,他软手软脚的趴在床褥上,醒过来动动眼睛珠子,都爬起来了又往下一倒,翻了个身抓住明沅的手:“姐姐,我跟你好。”说着还伸出手指头来。

    明沅“扑哧”一声笑了,这么点大的人,倒精怪起来了,才刚梦做的那么香,这会儿又说起睡前的事来,她假作了样儿哄他玩:“好,我同你拉勾。”

    沣哥儿这才意足,打个长哈欠,把头靠到枕头上,九红听见里头有声响了,进来送茶:“姑娘,厨房里头来问,夜里的宴办是不办了。”

    到现在明洛那头还没回音,明沅披了衣裳坐起来:“你去问问四姑娘五姑娘。”说着喂沣哥儿喝水,九红却不走,觑了一眼沣哥儿道:“那边,听着似是争了两声。”

    明沅一顿,连沣哥儿都听懂了,她点点头:“知道了,给哥儿穿衣裳,带他到外头玩一圈,别叫太阳晒着了。”

    她拢了头发挽起来,套一件撒花禙子往明湘明洛的屋子里去,两人都坐在妆台前,谁也没说话,她打了帘子进去:“这是怎么着了,夜里吃酒的菜单子可还没列呢,给四姐姐要一个八宝鸭子给五姐姐要个桃花虾,还有什么要添的?”

    明湘坐定了梳头,明洛扭头瞧过来:“你愿意请,别个还不愿意吃请呢,破费这些作甚,倒不如自个儿留着,裁衣作裳哪样不行。”

    这话说的火气十足,明湘扭过脸去,明洛把手上的梳子一摔,跳起来就要出去,明沅却瞧出不对,往前两步,明湘正拿了帕子按住眼睛:“这是怎么的,好好的什么话不能说,倒把她惹得哭了。”

    明洛张了口不知说甚好,听见明湘落泪,绞着帕子走过来,探头瞧一瞧她,明湘还要躲,她这下子全然不气了,摸了自个的帕子给她:“哭甚,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你姨娘这么着,你就甘心受气,那是你哪一门子的亲戚,倒好意思说个舅字。”

    原来是说了这个,明沅手搭到明湘肩上:“这事儿得你自个想通了,既出来玩的,便不想这些,只想咱们夜里玩什么。”

    三个人便又回转来,明湘抹了泪,知道是自个儿无趣,也不再说旁的,明洛想说,叫明沅扯住了,三个还只如原来一般言谈,却到底不似过去那般热,明沅也不在意,争吵过后总有个磨合。

    一边是生母姨娘,一边是嫡母庶妹,明湘怎么选都艰难,她又不是明洛这样粗疏的性子,压在心里,那委屈可不就越积越多:“要么,四姐姐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哭出来说不得就好了呢。”

    明洛嗔她一眼:“你这又是个什么怪法子,净混说,哭给咱们看有什么的,哭给你姨娘看,我姨娘最吃这讨了,我要同她闹,她才能依我的。”

    明湘垂了头,眼眶又是一红,咬了唇儿不开口,又是那付十句也问不出一句的模样,明沅使了个眼色,干脆把话扯开:“郑家送了松鸡来,说是今儿炖锅子的,太太那里没尝着,咱们也不好要,要么先拿竹鸡炖了山笋?”

    “这倒是最鲜不过,倒又能吃一碗饭了。”明沅摸了肚皮作怪样,明湘到底笑了一声出来,明洛跟着叹一声:“阿弥陀佛,总算开了颜了。”

    厨房里真治了一桌子菜送上来,便又似原来一般,一面吃点心一边谈天,小姑娘家吵起来凶,好的也快,到夜里又碰了杯,明洛一口一只桃花虾:“下一个该轮着四姐姐了。”

    可不是该轮到明湘,她近来抽起条来,原来是不长,看着只同明沅差不离,忽的拔高起来快同明洛一般了,原来的衣裳倒能穿,裙子俱都短了一尺,这才做起阔腰带,把裙子系下面些,盖住脚便不必裁新的。

    明沅还拿起来看了一回:“这个倒好,赶明儿我也做两条,我那几条裙子颜色都不重,拿这个才压得住。”

    明沅说要做,明洛也一道跟风,明湘脸上越发好看起来,连着沣哥儿才高兴了,他提了一串麻雀回来,听柱子说能吃,想叫厨房炸了来吃,明潼便笑:“寒食节呢,要吃三日冷食的,可忘了。”

    他又抓了把谷米养起麻雀来,哪里知道这些小东西倒有气性,竟不肯喂食也不肯喝水,头一日还活蹦乱跳,后一日就缩在一处不大动弹了,沣哥儿急了,明沅作主牵了他的手往田地里去,就地放出去了。

    沣哥儿没吃着炸麻雀却一样高兴,拍了巴掌笑,可那田间几个孩子,却拿起了网兜,冲那飞不动的麻雀扑过去,他们可没什么不升火的规矩,就在地里烧火烤了吃。

    统共只出来三日,到第三日上,城里宅子传来消息,说是大姑娘有孕了。

第104章 □□烧饼

    纪氏满面喜色:“这倒是桩大喜事了。”吩咐琼珠给来报信的赏了两吊钱作赏,转头就叫起明潼来:“咱们赶紧着家去,没成想这样快就要备贺礼了。”

    明潼手上的桃花酥叫她捏碎了半边儿,全撒在衣服上,刹时之间脸色惨白,还强自镇定,立起来笑应一声:“知道了,我就这吩咐下边套车。”

    匆匆说了这一句就往外去,叫暖风一吹,竟细密密的出一层冷汗,只觉得背脊后边一片湿意,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叫小篆一把扶住了:“姑娘怎么着了?可是着了风?”

    天暖得跟夏日里似的,除开头一日还飘些牛毛细雨,后头一日比一日热了,便是这样的日子最易伤风,小篆关切的看看明潼,明潼却捏紧了袖子把手上的冷汗抹干净,摆摆手:“无事,你去吩咐下边套车,几个房里的东西留人下来收拾就是。”

    小篆送了明潼回屋,扶她躺下,明潼盖了薄被还只觉得全身发冷,不该这么早,许多事她不记得了,因为不记得不敢妄动,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只看圆妙观中太子拜见张仙人就能知道了。

    旁的她不记得,可她记着,大姐姐有了身孕的时候,成王已经在外边开了府,传到宫里头,各处都有送礼,她还问司绣坊要了金线,那时候她只是太子婕妤,按着份例并不该有那许多金线,可为着太子宠她,是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去为她讨要来的。

    这些金线密密掐边,给大姐姐腹中的孩儿裁了一件小衣,可这件小衣还未做好送出去,彭远就谋反了。

    怎么算日子都该往后再推,等她进了宫才是,明潼扶住额头,过得越久,这些细节越是淡,她心里只剩下对入宫的恐惧和对太子成王的忌惮,不经得这些,许还想不起来。

    说是叛军一日夺三城,金陵城里人心惶惶,米价飞涨,连后宫之中都有好些日子没有北边来的奶乳子吃。

    圣人还为着这个发过好大一场脾气,前边在打仗,他想的却是御膳房里连着几日就只上一回奶皮烧饼。

    这些事原来于她不过浮光掠影,后宫里头女眷彼此之间说笑一回,还不得当着人说,到这会儿她却思量起来,既是无乳子食用,那就是从北边打起来的了。

    原来太子不说,她就不问,前边摆出一付金甲铁卫的模样,后宫里再无人担心这个,不能到花园子里头乐,便关在宫室里乐,千秋风筝放不得,便打起叶子戏来,太子妃还查过一回赌局,罚了好几个宝林采女。

    外头那些事,也只太子妃知道的多些,面上却不露出来,在她心里,这些个事加起来都没薛宝林要生孩子更紧要的。

    明潼还有印象,大姐姐这胎,同薛宝林那胎是一道怀上的,只大姐姐生了女儿,薛宝林生了儿子,那么软和的太子妃,因着出身不高,被各路的母妃苛责,元贵妃更是拿她当作自家儿媳妇,想排揎一顿立时就能寻着由头。

    哪里知道就是这样的太子妃,花不动水不响的,就把薛宝林治死了,孩子顺理成章的归给了嫡母看管。

    太子也是很喜欢那个圆圆脸小兔子似的小姑娘的,可他知道薛宝林死了,也不过喝了一回酒,倒在床上嘴里呢喃的也还是外头战事如何。

    那是明潼头一回听说,米价飞涨,各处都有逃难的,州府先是施粥放粮,后来拖的本地人也没得吃,干脆关着不开城门,那些个人就活活饿死在外头,饿殍遍野,一到春日又是瘟疫,太子竟还高兴,抓了她的手腕子问:“你说,这是不是圣人的寿数到头了。”

    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狂热的模样让她生生打个冷颤,他说的是寿数,是帝王的寿数,说完这句便睡死过去,明潼惶惶然立着,也是这样的天儿,三四月里,枝头柳叶才刚出芽尖尖,窗户全开着,夜里的风也透着暖意,可却叫她出了一身冷汗。

    明潼立即送信叫母亲赶紧往江州乡下去,便是要打进来,总是要先打到金陵城,直到听见大姐夫打了胜仗,形式翻转过来,一日一回的捷报送到御案前,这才定了心。

    如今听说大姐姐怀孕怎不心惊,日子不对,是这胎没保住,还是又变化了。明潼才躺得一会儿,纪氏便来看她:“这是怎么的,才刚瞧着你不对,哪儿不舒坦了?”

    明潼一笑:“像是绞了肠子,歇会儿便好了。”

    她小时候也常常肠子绞痛,大了再不曾犯过,纪氏叹一回气,伸手给她按起肚皮来,一会儿重一会儿轻,明潼阖了眼,把头枕在纪氏的衣袖上,嚅嚅说道:“大姐姐才嫁过去一月有余,怎么这会儿就说有身孕了。”

    纪氏笑了:“月份确是浅,倒心急了些,既是回来报了,想必是作了准的。”年少夫妻才刚成亲最易有身孕的,成王猛壮,明蓁又得他喜欢,有了身孕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明蓁年纪虽还小些,好好调理也能安稳,她拍拍女儿的额头:“可好些了?若不然,我们明儿再家去罢。”

    “今儿就走,这痛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娘不必顾着我,赶紧预备起礼盒才是,咱们是一家子亲戚,可不能落到人后。”梅氏这么巴巴的送了信来,只怕就等着她们回去的。

    余下房里三个姑娘听见,俱都吃得一惊,明沅捂了口半日没回过神来,明蓁才只有十五岁,按着原来算也就是初三高一这么点大,就要生孩子了。

    明湘明洛却不无艳羡:“大姐姐福气可真好,要是这胎是儿子,那就再不愁了的。”明沅听见这句一阵默然,听见怀胎只想着生子,却也知道这才是这时候的姑娘们心里想的,只要有了儿子,便是色衰爱驰,那也是有了立身的根本了,她在心里叹口气儿,咽下酸涩笑道:“那咱们送些什么好?”

    怀了孕是大喜事,又是同姓的姐姐,便不是贵重物品也得送些礼的,药材宫里头定然不缺,吃食进不得宫门,宝石珠子也没比御制的更好,思想来去也只有衣裳了。

    “大姐姐那儿贵重的东西多,咱们三个刮一层也没她能在宫里使还不落人眼的,要么,送她些小衣裳小鞋子。”明洛也是一般想的,她口最快,明沅一问,她就先说了。

    本来吃食也进不了宫,后宫里头独一份就是元贵妃了,只她能说夜里想着生母给做的小菜,到了不吃就睡不下的地步。

    圣人宠她,连着开了几道门,叫身边的王太监跑了内城里转了三个圈,总算凑够了开宫门的手谕,光是圣人的还不好使,三个都拿齐了,再往于家去,拍开大门,宣了手谕,等厨房烧起火来,天也快泛白了,第二日那菜才算呈上来。

    为着这事儿,御史又吵个没完,还是上一回子听那赵夫人闲谈外人才知,明洛说了,明湘也跟着点头:“大姐姐什么没有,咱们倒不如仔细做一身小衣裳,取个好意头的纹样。”

    “几位姑娘,太太吩咐了今儿就要进城的,有什么随身的东西俱理了带走就是。”几个说的热络,卷碧进来蹲个礼知会这一声,她们三个方才散了,明洛打个哈欠:“这会儿好了,得在车上睡了。”

    三个人这回挤了一辆车,明洛回去的时候哪里还睡得着,一路吱吱喳喳说动个不停,从明蓁的肚皮一直说到了大姐夫会不会抬妾。

    说的明湘看她一眼:“赶紧别再往下说了,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得了呢。”说着靠着车壁,明洛转了眼珠儿:“有什么的,哪家子不是这样,皇家只怕更是如此了。”

    明沅想到一脸宁静嘴角微翘的明蓁,皱紧了眉头,明洛说的也是实话,连外头富室都是如此了,更何况是天家,便是成王不想纳,只怕上面还要赏人下来。

    一车人,便只有沣哥儿不动,他抱着柱子给他的小狗崽儿怎么也不肯放下来,巴巴的告诉明沅:“柱子家的狗一胎生了三只呢,这只叫黑背将军,他送给我的。”

    他偷偷捧了来,把小狗藏到被子里,还是那被子一动一颤,才叫明沅发觉了,眼睛还没睁开的小东西,离了娘可怎么活,沣哥儿振振有词:“喂汤水好了,妹妹就喝汤水。”

    苏姨娘奶水不足,养娘的奶小娃儿又不碰,奶糕子吃尽了,可不得喝粥米汤,明沅见他捧着狗儿不肯放,伸手轻轻摸它的头,小手指头翘翘的,摸着奶狗额头上的黑毛,把脸也跟着贴过去了:“它都不会站的,柱子说了,有了人味儿狗妈妈就不要它的,我抱过它了。”

    一双大眼睛看的明沅无法,总归院里已经有了兔子,再养一只狗也不打紧,许他抱到车上来,连明湘明洛都没见过这么小的狗,凑上去要摸,沣哥儿把狗捧在胸前,只许一人摸一下。

    车晃晃悠悠到了东府,纪氏要打点礼品便把让她们各自散回去,还没坐定梅氏又来请,纪氏只把事都交给女儿,自个儿过西府去了。

    沣哥儿抱着小狗不肯撒手,小东西脚还立不住,软趴趴的,走两步就是一软,整个身子贴在桌上,九红原在乡下养过狗的,真个要了一碗米汤来,喂了小狗吃,吃的沾了一嘴巴毛的白糊糊,拿鼻子不住去拱,闻着九红手上的味儿就拿头去顶。

    沣哥儿分明到了午睡时候,却半点也不困,没一会儿就叫一声将军,狗崽子哪里听的懂,喉咙里只要一出呜哩呜哩的声儿,沣哥儿便笑,还当它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坐着玩狗,明沅几个就拿出绣样本子来挑花样,明湘那儿花样齐全,专有一本是绣了作礼的,若见功夫就该绣百子戏的,还有莲藕石榴,再不就是童子捧桃,这却是个好意头,三个人一瞧就定了下来:“儿子好,就绣这个罢。”

    都是女儿家,却说儿子好,明沅也只笑笑,确是得生儿子,若不然在皇宫里头,情爱再难长久。

    她们这儿才挑了花样子,又捡起缎子来,给小儿家用的,自然是红兜兜,明沅点着指头数日子:“这个时候怀上,到生下来却是冬日里,咱们不若再缝个襁褓,上头绣百子戏。”

    明湘一数却是正月里头,定要抱出来给人看的,到如今,诸皇子里,还没有生下第三代来,这一胎,不论男女,总归是受注目的。

    “这主意倒好,也得是大红的,里头衬哆啰呢,叫人揉得软乎些,白毛边便不用了,怕吃进去,钻鼻子里头更不好,只把边掖得严实些,针角细些也就成了。”说到绣活,明湘满肚子学问,明沅才一说,她便把这一条条的都列了出来:“若这么着就很赶了,咱们三个针角不同,且得想想怎么下手好。”

    几个琢磨着用针,里边沣哥儿惊叫一声,九红“扑哧”一笑,沣哥儿苦了脸儿:“将军,将军拉尿了。”他是坐在床上抱着将军玩的,淋淋漓漓湿了一身,连着明沅床上的褥子都沾着了。

    明洛立时捂了鼻子:“怎么把这东西放屋里头养了,总归是畜生,可臭死啦。”摇了帕子往外头去:“咱们明儿再说罢。”

    明湘见明洛走了,看明沅总还有些疙瘩在,咬了唇儿告辞:“我先回去把花样子画下来,要怎么裁,咱们再商量。”

    明沅给沣哥儿换过衣裳,再拆掉被褥,点了香四处一熏,采薇怕有味儿,开了匣儿摸了两个梅花香饼出来,拿帕子包住了放到床角。

    将军干了坏事,却半点也不知道,还发出呜哩呜哩的可怜声音,沣哥儿看它叫摆在罗汉床上,怕明沅罚它,噘了嘴儿不敢开口,明沅给他扣了扣子,拍拍他的脑袋:“它还是小狗呢,肠子短,吃下去就到底了。”

    将军眼睛睁不开,长着绒毛的短尾巴却摇起来了,沣哥儿舍不得打它,看看明沅的脸色骂了它一句:“你这个坏东西,你不乖。”

    一面装模作样的教训了它,一面偷偷去看明沅的脸色,怕她生起气来把将军给扔了,骂完了扯住明沅的袖子:“姐姐,它再不敢的,你别扔了它罢。”

    “等它大些,要再干这坏事儿,看我罚不罚它。”明沅刮了沣哥儿的鼻头,他高兴起来,可他也怕将军夜里再尿,原说要跟它一道睡,这会儿折腾着找小布头,垫得软软的,要给它造个窝,就放在床边。

    西府里头梅氏扯了纪氏的手:“说是请了恩典好进去看一看她,她送信出来,说家里姐妹许久不得见的,想借着这一回,见见妹妹呢。”

第105章 芙蓉花饼

    &nbsp&nbsp&nbsp&nbsp既是见妹妹,明芃便该排在头一个,可她跟着许氏去了陇西,连颜明陶都一道走了,西府里又只余下一男一女两个主家,琴棋书画轮换着来,既无旁事要操心了,这一月里头已经办了四回宴。

    &nbsp&nbsp&nbsp&nbsp明蓁有孕的消息才专出来,梅氏便发愁,女儿才将将成婚,新婚燕尔正是情深意浓的时候,便该趁着这时占了心房,偏这时候有了,生生在当中插个人儿,原来美满的也不美满了。

    &nbsp&nbsp&nbsp&nbsp见着明蓁说要见见妹妹们,梅氏立时想起娥皇女英来,若不然,好端端的见妹妹作甚,女儿分明知道,自家亲妹子已经往陇西去了。

    &nbsp&nbsp&nbsp&nbsp她心里有这般猜测,见着纪氏却还斯斯艾艾的:“想是独个儿在宫里头,又想起往日同妹妹一处的好来了,她头一胎,年纪又轻,这回是特意请了恩典才好进宫去的,陪她说会子话,叫她安安心。”

    &nbsp&nbsp&nbsp&nbsp梅氏往日不通,今儿竟通透的很了,纪氏听了这番话半点儿也不曾疑心,抬袖掩了口:“咱们家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要么怎么是正月里生日呢,一个人在里头却也是寂寞的,这么着罢,进宫可不是小事,叫明潼去,她总归学过宫里规矩的。”

    &nbsp&nbsp&nbsp&nbsp这样的事自然是嫡亲女儿去,别个也还不够份,纪氏说的这话,梅氏脸上的笑却是一僵,她满心满意为着女儿打算,只当女儿是想寻个后手备着,明潼是嫡出,颜连章不好说,纪氏却是绝不肯应的。

    &nbsp&nbsp&nbsp&nbsp若真开这个口,两家倒不如撕破了脸,纪氏看着大方端庄的模样,是个再好没有的大家子主妇,可若动了她的女儿,可不得活撕了她,是以梅氏想的,是在那几个庶女里头挑一个预备下。

    &nbsp&nbsp&nbsp&nbsp梅氏思想了半日,也只好应下,没得把嫡出妹妹摆在一边,带个庶妹进宫的道理,宫里进人有规矩,一个人还能坐着她的轿子,再多便不成了。

    &nbsp&nbsp&nbsp&nbsp纪氏答应了她,又说了些恭喜的话,问定了日子是在十日之后,便笑一声:“这当中可有好日子,咱们去求一尊送子观音来,想必大侄女在里头,可不好办这些。”

    &nbsp&nbsp&nbsp&nbsp她是才嫁进去的新妇,正是面嫩的时候,便想着求平安,上头没人送,她怎么好自家办起来,成王的母亲到如今连个妃位都没熬上,连受敬都没资格的,更别说张罗观音相来了。

    &nbsp&nbsp&nbsp&nbsp再往上数,老太后已是半截入土,张皇后能不多事便不多事,元贵妃听见成王将有子息,还不知道背地里头怎么咬牙的,也只好娘家备了送进去,纵挑起理来,也不好过分。

    &nbsp&nbsp&nbsp&nbsp两人便说定了往福缘寺去一回,求一签再请个观音菩萨像回来,梅氏还拖了纪氏的手:“到底是二弟妹想的周到了,我还想着家里便有牙雕的,拿了那个去呢。”

    &nbsp&nbsp&nbsp&nbsp“若有倒好,请了高僧虔诚念经,再使人多念两卷顺产经,一道送了才好。”梅氏进门便有了,接着往下生,自来没尝过求子的苦处,是以并不知道这些,纪氏提点了她,她便谢了,又让纪氏带了一盒子宫里头赏下来的点心回去。

    &nbsp&nbsp&nbsp&nbsp统共只一盒子,纪氏也没想着往各房分送,回到屋中明潼还在点礼单子,见着母亲便道:“爹爹旧年带家来那块粉色金钢石,不如拿出来送给大姐姐。”

    &nbsp&nbsp&nbsp&nbsp纪氏一怔:“那原是我想着留给你当嫁妆的,好难得才这么一块,往后嵌在钗上,戴出去也是难得见的。”那块粉金钢石有小指甲那样大,质地透明颜色淡粉,或是挂或是簪,很拿得出手去。

    &nbsp&nbsp&nbsp&nbsp明潼早知道母亲这是给自己留着的,提笔便把单子勾了:“这会儿值什么,爹的官儿只怕要越做越大的,往后海船多了,给我淘换来当顶针用。”

    &nbsp&nbsp&nbsp&nbsp这话可不曾作假,颜连章的官儿确是越作越大,一路升到吏部右侍郎,正三品的大官儿,要不然凭着三叔那个性子,是怎么安插了作官的。

    &nbsp&nbsp&nbsp&nbsp她的那些个妹妹们,若要看最后的官位,也不能算嫁得好了,只父亲升官的时候,妹妹们都发嫁完了,这辈子他若还能升到那样大,能沾着光的,怕只有八妹妹明漪了。

    &nbsp&nbsp&nbsp&nbsp纪氏听见这话便笑:“又混说了,你爹才叫撸了差事,这一趟虽是发些,可官位如何还得看几个月后,再别当着他的面混说了去。”

    &nbsp&nbsp&nbsp&nbsp这一笑便把这块粉金钢石算在礼单子里头了,明潼又提笔写得几句,也没什么好捡的,布料子里头用不着,吃食不许带,除了玉器宝石也没旁的东西了,若不然按着民间的规矩,娘家该蒸个百来付饼酿了红鸡蛋送给亲朋邻居的。

    &nbsp&nbsp&nbsp&nbsp“我想着咱们家的饼还得照蒸,鸡蛋也总归要送的,到时候问问大姐姐,姐夫那儿也有朋友,相必宫里办不了这样的事儿,咱们捎手给办了罢。”明潼还有一句不曾说,若是能拿到名单,说不得便能知道那个吴盟,是谁了。

    &nbsp&nbsp&nbsp&nbsp她自家开口说这话时,并没想到这一层来,等她说完了,心思已经拐到那上头了,她兀自觉着面颊一热,话还未说完,纪氏已经点头:“说的很是,只这事儿该你大伯娘去提,这才显得咱们娘家人是尽了心了。”

    &nbsp&nbsp&nbsp&nbsp把那匣子宫里造的点心打开,里头俱是半指长的芙蓉花饼,染得粉色,花心间还缀着金桂,端得细巧可爱,这个点心却是元贵妃先兴起来做的,怕那些个大的沾掉嘴上的口脂,御厨做出来便各个厨房都跟着做了。

    &nbsp&nbsp&nbsp&nbsp这味儿倒是许久不曾尝了,卷碧端得茶来,明潼才要伸手,纪氏便道:“才你大姐姐递话出来,叫你十日后同你大伯娘一道进宫一趟,你大姐姐想见你呢。”

    &nbsp&nbsp&nbsp&nbsp纪氏这话再不曾说错,明蓁既知亲妹不在,能见的也不过明潼一个,说出这话来,不是明潼还有哪个,她开了茶盖儿吃茶,明潼却脸色大变,要她进宫去,去作什么!

    &nbsp&nbsp&nbsp&nbsp“这是何故?”明潼咬着唇儿问出一句:“我也能进宫?”

    &nbsp&nbsp&nbsp&nbsp“可不是特意讨来的恩典,她在宫里头见不着人,总归想念的。”纪氏又笑,女儿到了年纪,若是宫里碰有番际会,或托着明蓁问问成王可有识得的好人家,且不比自家寻摸更好些。

    &nbsp&nbsp&nbsp&nbsp明潼觑着母亲脸色,指甲紧紧嵌进掌心:“知道了,我好好预备着。”她原来只有四五分疑心,如今这四五分升到六七分,越想越觉得是,可她如今还小,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年纪。

    &nbsp&nbsp&nbsp&nbsp宫门是再不能踏进去的,明潼坐得会子又推说肠子痛,纪氏见她果真脸色泛白,赶紧叫躺到内室,明潼摆了手:“官哥儿要睡的,也没个几步路,我还回我屋里去就是。”

    &nbsp&nbsp&nbsp&nbsp半是叫架着半是叫抱着回了屋,明潼躺了半日,忽的侧头问道:“厨房里可有新下的蚕豆?”

    &nbsp&nbsp&nbsp&nbsp这倒是当季的,拿水煮了,加把子盐就粉糯味厚,这会儿的蚕豆好跟竹笋相比了,只明潼自来不爱食豆,厨房里一向不上这道菜的。

    &nbsp&nbsp&nbsp&nbsp不是她不爱吃,是豆子吃多了涨气,主子跟前出虚恭也是不成的,前脚才吃了豆,后头上面的召见,去还是不去?明潼进了宫先学的就是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还是回来之后才又渐渐养了胃口出来,只那酱菜豆子山薯还不爱吃。

    &nbsp&nbsp&nbsp&nbsp“确是有的,姑娘可是要用,夜里叫厨房里上便是。”小篆领命下去,明潼点点头,宫里不吃豆,不光是为着涨气,还有一样,春日里的豆子若不是煮得透烂,吃了最易腹泄呕吐,本是小事,却有许多人并不知道,只当是感了风寒受了冷所至。

    &nbsp&nbsp&nbsp&nbsp她当天夜里便把一碟子煮的透烂的蚕豆吃了个精光,纪氏听见了便笑:“怎么倒长了饭量了,这东西还当只有六丫头爱吃。”

    &nbsp&nbsp&nbsp&nbsp“吃是好吃,只太烂了些,我又不是没牙,想吃脆些的呢。”明潼说得这一句,纪氏便道:“这有什么,横竖多的是,只你吃不腻,往海了吃也有,女儿家,得圆润些好。”

    &nbsp&nbsp&nbsp&nbsp明潼连着吃了好几天蚕豆,一天比一天生,纪氏还笑:“再这么着,叫下头爆莲花豆给你吃就是,那个硬,咬着可费劲呢。”

    &nbsp&nbsp&nbsp&nbsp这话才说完,明潼便开始腹疼起来,只她跟前摆了一碗豆子,别个天天吃早就腻了,一筷子都不曾动,她抱了肚子翻倒,唬得纪氏手脚都没处摆放,半是拖半是抱,还是仆妇进来,把明潼抱到床上。

    &nbsp&nbsp&nbsp&nbsp“三姐姐可不是吃坏了罢,我听说绿豆能解毒的。”明沅也奇怪明潼怎么就爱上了吃蚕豆,这会儿明湘明洛两个都缩了脚立在屋角,恨不得赶紧退出,她说了这一句,纪氏听见倒是有用的,一面叫人请大夫去,一面叫人去煮绿豆汤。

    &nbsp&nbsp&nbsp&nbsp大夫叫了来,验看了吐出来的东西,确是豆子未熟才吐,知道厨房熬了绿豆汤,先点一点头:“这确是解毒的,却得少喝,我开个方子令媛吃上几日,慢慢休养,可再不能碰这未熟的豆子了。”

    &nbsp&nbsp&nbsp&nbsp明潼吃了药睡熟过去,纪氏却犯了难,去同梅氏说项,不意她竟面露喜色:“也不拘是哪一个,总归是妹妹就成。”

    &nbsp&nbsp&nbsp&nbsp她说的这句话反而露了形迹,纪氏听时觉着不对味儿,等回去越想越是不对劲,心里一疑,忽的明白过来,气的恨恨咬牙,原是打了这个主意,得亏着老天保佑,若不然难道要送女儿进宫作妾!

    &nbsp&nbsp&nbsp&nbsp既梅氏说了哪一个妹妹都成,纪氏便把明沅叫到跟前来:“你原同你大姐姐相好的,你三姐姐病了,我思想着,也只你能跟着去,你总归还小,便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也有个年纪好推脱了。”

    &nbsp&nbsp&nbsp&nbsp等梅氏那里等着明湘明洛两个里头一个过来,没成想等来的却是明沅,纪氏牵了她,摸了她的鬓角,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得一回,见她衣裳首饰再没不端正的地方牵了她交到梅氏手上:“我思来想去,也只沅丫头合适,明湘胆儿小,明洛呢又太毛燥,只这个丫头,纵有些不好,也是年小的缘故,再不然便只能带了三弟家的明琇去了。”

    &nbsp&nbsp&nbsp&nbsp梅氏哑然无言,这,这也太小了些,她虽是想着年纪隔得远些,好等女儿多生养两个再说,可看着明沅打扮的一团孩气,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还只笑:“这说的什么话,沅丫头很好。”

    &nbsp&nbsp&nbsp&nbsp明沅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怎么这事就落到自个儿头上,她看看明潼忽然生病,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来,可到底没有由头,这位三姐姐再没有办差过事时候,进宫这样的事,这辈子也不定就这一回了,竟真是个巧合不成。

    &nbsp&nbsp&nbsp&nbsp她要进宫,明湘还不曾如何,明洛先醋起来,可她原就是当中的,挑大的挑不着她,挑小的也轮不着她,只扁了嘴儿生了两天闷气,点了指头告诉明沅:“你进宫可得好好看看,回来把里头如何仔细告诉我。”

    &nbsp&nbsp&nbsp&nbsp明沅便笑:“太太说了,进去得低头,不许东张西望,失了规矩大姐姐也落人口舌。”说着又勾了明洛:“我知道啦,我就去就开始数砖头,把砖上头雕什么花全告诉你。”

    &nbsp&nbsp&nbsp&nbsp两个玩闹着,明湘却淡淡的,明沅得了好处,要进宫又是急赶着做衣裳,又是打首饰,还请了嬷嬷教导了两日规矩,她还不曾眼热,安姨娘却一通好说,进宫这样的好事,怎么偏生轮不到她的头上,她坐着不动,明沅便去拉她的袖子:“四姐姐呢,想知道什么?”

    &nbsp&nbsp&nbsp&nbsp“我哪有什么要知道,也轮不着我去。”明湘说这话,自个先一怔,她心里并不曾这么想过,出口却满是酸意,明洛跳起来:“四姐姐说的什么话,这事儿又不是六丫头定的!”

    &nbsp&nbsp&nbsp&nbsp还没进宫,三个才好起来的姐妹便又闹翻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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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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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得容易介绍:
关于庶得容易:
身为颜家小庶女,颜明沅表示很淡定.
嫡母重身份正人品,只要老实不作死.
比着前面几个庶姐,她嫁得肯定不错.
嫡女大姐病重咳血?
侯爷姐夫眼看单身!
庶出亲妹动了心思…
珍爱生命,远离围观!
谁说庶女唔易作
不出头不作死不抢姐夫
顶着老实两个字
前头正有好姻缘等着你呐
阅读提示
1、想看穿越女逆天上位嫁进高门当嫡媳主家事的
2、想看庶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嫡子世子抢着爱的
3、想看嫡母恶毒嫡姐庶妹全不如女主生活美满的
以上本文都木有,小妾非真爱,庶女要自强
文案标题很欢脱,但本文是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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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愫的读者群,能抽打发懒的作者哟,294261o68,敲门砖是留言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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