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庶得容易TXT下载庶得容易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庶得容易全文阅读

作者:怀愫     庶得容易txt下载     庶得容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面条鱼

    明潼心头一片震荡,她咬着唇儿倒在枕头里,小篆急的眼圈泛红:“姑娘再不敢说出去,太太吩咐咱们让姑娘好生养病。”

    明潼听见了好似没听见,怔怔盯着帐顶,小篆脚尖往前,张了脸看看她,抖着嘴唇才要说话,明潼吸一口气:“你下去罢,我知道了。”

    飞罩门上的纱帘放了下来,明潼无力的躺在床上,不住抠着床罩上绣的金丝牡丹花,指甲一下一下的刮,抠得那一块牡丹花瓣半边起了毛。

    怎么还是躲不过,都折腾她要死了,竟又活过来,只当这辈子就在庄头上了,偏还能有孕又回来!上辈子睐姨娘可只有一个儿子!如今不止多了一个女儿,肚里还又怀上一个。

    红唇叫她咬得发白,手不住打着颤,已是有了一个半变,再不能生出另一个明数来!,明潼捏紧了拳头,唇儿由白变红,呼的长吸一口气:“小篆,进来给我续茶。”

    小篆拎了铜壶进来,见明潼面色如常,心里先松一口气儿,往茶壶里续了水,才刚要退出去,明潼便开口道:“我觉得肚里头有些空,你去厨房要一碗面条鱼儿来,我就馋平姑姑做得那味儿。”

    既要平姑姑亲自做,小篆便跑了一回厨房,平姑姑管着厨房食事,除开上房有些大菜还亲自掌勺,已经不碰锅子灶台了,既是明潼开了口点的,便系了围裙做起面条鱼来。

    说是面条鱼,却不是真的拿面做的鱼,是拿小刀把半指长的银鱼鱼肉刮下来,打得起浆,拿面粉蛋清一道拌了,捏出个鱼形来,下到汤里,这汤必得用老鸡煨得没有半点油花,捞出鸡肉鸡皮来不用,下进汤锅里头一滚不捞出来,装在砂罐子里头盖上盖儿,用食盒里拎着过来。

    平姑姑亲自给送来的,明潼一病,纪氏便让她先顾着这头的吃食,上房倒不要她做了,平姑姑听见明潼点菜,怕她吃的不好,亲自送了来,问问她夜里想吃甚,先给请了安,自小丫头手里拉过砂罐,舀一碗出来,鲜鸡汤白面鱼,撒了粒粒碧绿葱花,看着就勾人的馋虫。

    平姑姑端了送上去:“三姑娘尝尝咸淡,夜里想吃些甚么?”

    明潼说是说馋这个味儿,端在手里却只吃了半碗:“倒难为姑姑还特地跑这一回,下雪落珠子的,还不赶紧看了茶来。”她在屋里头从不要一屋子丫头围着,小篆出去端茶,剩下的大篆也派了活计:“这般好味,别白费姑姑这份手艺,这剩下的给澄哥儿送了去,让他吃着热热肚肠。”

    两个丫头听命出去了,明潼转头看向平姑姑,冲她笑一笑,问道:“如今落月阁的食事是谁来料理的?”

    睐姨娘第二日又见了红,唬得她连床榻都不敢下,吃喝俱都送到嘴边,苦药汁子喝下去没有一瓮也有半瓯,大油大肉咽不进喉咙,日日拿鸡汤炖了粥来吃,撕得一块鸡脯子,倒好吃上两餐。

    人是回来了,却惹了纪氏的厌弃,便似喜姑姑忧心的,不论这滑胎是真是假,总归担了恶名,心里有意惩治一回,当着人问讯病情,又是请医又是送药,可落月阁里的月钱却迟迟没发下来。

    睐姨娘回来时节正尴尬,上一轮月钱早就发了,下一轮发月钱又还离得早,箱笼里头倒有些贵重东西,却换不得银子用,若想吃的舒坦些,可不得往厨房里打点,总不能拿了丝衣锦袄作赏钱。

    她这里日日要一只鸡,厨房先给她上了几日,落后便回说,天冷不及置办,每日里都要炖新的,才刚回来几日便吃了快十只鸡了。

    小丫头回来报给小莲蓬知道,小莲蓬气的咬牙,这还不是按天算,是按顿来算了,睐姨娘连动都不敢动弹,为着赔了些眼泪,还是忍了这口气:“我仿佛记着,安姨娘张姨娘院儿里,也不并时时吃鸡的。”

    姨娘有姨娘的份例,肉菜鸡鸭鱼羊都有定例,手上一松一紧,便差了这许多进出,若按厨房的来算,她确是把一月的份例吃用完了,羊肉嫌腥臊气,鸭子又太寒,只好吃鱼,多搁姜丝,拿姜味盖去腥味,将就着又吃了七八日。

    纪氏等于是禁了她的足,明沅听得些风声,却不能去看望,也不能巴巴的日日送汤水过去,只隔得几日给送些点心果子。

    这些个消息在下人里头传的最快,睐姨娘受磨搓,没一日就传到她耳朵里了,明沅叹口气,自床底下拉出钱箱子来,打开来拿出一吊钱,让九红悄悄送过去。

    这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倒是时常能加一顿粥饭,院里支起炉子来,不往厨房去要,自个儿置办了锅子,拿粳米煮粥吃,又煮了一锅子的鸡蛋,沾了醋吃。

    纪氏睁只眼儿闭只眼,总归不是少了她吃穿,还能样样称她心肠不成,明潼折腾了她几回兀自觉着不泄火,知道明沅给睐姨娘送了钱,冷哼一声:“她倒是个孝顺的。”

    她有这么一桩事,身子倒好起来,原就是风寒,歇了十来日好个彻底,再往纪氏屋里去时也不藏着掖着,眼底轻蔑乍现,嘴角噙一段冷笑:“娘待她们再好也是好心作了驴肝肺,既这么着还不如发落了她回去,叫她尝尝跟着姨娘的苦处!”

    她出这一回手,纪氏立时就知道了,这回睐姨娘撩了她的火性,是该得着教训,这才假作不知,大面上过的去便是,可明潼说的这话却还是左,只当她那性子扭过来了,哪知道她半点也没改,伸了指头就点她:“又混说,姨娘是姨娘,六丫头是六丫头。”

    “总归不是什么好货!”明潼这口气噎着出不来,哪个知道她为了甚下作手段才怀上了这一胎,她心里又恼又恨,不能对着亲爹发作,只好逮住睐姨娘出气,连带明沅也一并迁怒了,原来就视她作肉中刺的,兹当她是个老实本份的,竟还会暗渡陈仓,这会儿更借着由头出气了。

    纪氏屋里燃了内造的百合香,瑞兽香炉两边趴着的麒麟口里吐出袅袅白烟,外头落着雪,屋里一片浅金深红,纪氏身上穿着浅金菊瓣纹的袄子,她一笑,明潼这点火气就先消了一半,自有了弟弟,她愈发依赖起纪氏来,原来全藏着的话,如今倒敢吐露一半儿了。

    往她身边一坐,头靠在纪氏肩上,一只手挽了纪氏的胳膊,纪氏伸手抚住她的背:“你这个丫头,人行事还能跟抛角子似的,不是正便是反了?”她笑眯眯的捡了一块酥心糖,明潼堵气不吃:“娘就是太好性,她们才敢爬到头上来。”

    “哪个骑到我头上来了?是苏姨娘还是张姨娘?非得学那母蝗虫雌老虎?姨娘们不敢抖,你爹难道听着狮吼不怕?”纪氏还是头一回同女儿说起了夫妻相处之道:“敬着爱着是一样,哄着骗着又是一样,开一眼阖一眼的才能过安生日子。”

    “你觉着六丫头背着我给苏姨娘钱就是没良心?你怎的没瞧见她天天送燕窝?便不巴结着我,咱们家里已是出了一个王妃的,这些个女儿还能随手嫁出去?”纪氏敲敲女儿的脑袋:“若是那起子丢了亲娘一味钻营的,往你跟前腆着面目奉称,亲兄弟都恨不得踩上一脚,你见着便乐意?那些个才最会反咬一口。”

    纪氏见女儿还沉了脸,觑着屋里头没人,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蒹葭宫里头那个,可不就是攀着嫡出的姐姐,才一路勾搭上的圣人。”这些秘辛明潼原在宫里就曾听过一耳朵,宫人们闲话起来嘴巴更毒,此时听见纪氏说起,默不则声。

    元贵妃家里的大姐姐进得宫去,姊妹两个差了总有十来岁,于妃一路爬上了妃位,圣人带着队去龙头庙进香,回来的时候途经于家,正碰着腹疼难忍,往于家去方便,打院子里出来见着立在玉兰花树下的元贵妃。

    如今元贵妃高卧蒹葭宫,于妃又在何处?

    “原来你小这些不好论道,如今你大了,总该知道些。”纪氏抚了女儿的背:“懂得道理,心肠不坏,些许小事只当瞧不见便罢了,等你出了嫁,这些个妹妹就不走动了?”

    明潼这口气到底不顺,对着明沅依旧没好脸,只到底没出手作弄她,明湘明洛两个都为着明沅松一口气,明洛一指头点在明沅的脑门上:“这会子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罢,依着我说,你再不必苦了自个儿的。”不理就是了,便也伤不着这么伤筋动骨的了。

    “谢着四姐姐五姐姐为我担这份心,我心里有数。”一吊钱说的好听些,也不过七百多,解得一时困,纪氏也不会一直压着月钱不发,救了急便罢,若是得寸缕金线就想着饶一付尺头,那再不能够。

    睐姨娘的事,除了明潼跟安姨娘两个心里还存了疙瘩,再没在这后宅里头溅起一点水花来,她身子不好,便不必她请安,原来轻狂种下的苦果,如今都一一咽下。

    明蓁将要及笄,整个颜家都在办这场及笄礼,单就着主宾人选就不知变了几番,最后是定下了梅氏的娘家嫂子过来为颜明蓁插钗。

    人选确是有讲究,双亲在堂,公婆硬朗,还得儿女双全,俱家称贤的,才能当主宾人,梅氏思来想去,挑了娘家的大嫂,早早就写了信,请了她来,连带着把一双儿女也一并带来。

    香合茶合、酒架酒盏、、盥盆帨巾早早就预备起来了,当日穿的衣裳戴的金钗俱是新造,冬至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可明蓁的笄礼却是冬至未过就先办了起来。

    梅氏早早写了帖子,她在本地并无亲戚,便起意想把纪氏的娘家人俱都请了来,为着这个袁氏心头不乐,嘴里嚼了又嚼,啐了一口“说的山清水秀,还不是门缝里头瞧人,我出身比不得她,连着娘家人竟还不在帖子上了。”

    梅氏瞧不上袁氏,明蓁回头就给补上了请帖,还派了朱衣去说合,先往二弟妹那头相请,自年顺上头算并没出错。

    袁氏嘴上念叨,心里却还是高兴的,急急叫人打新首饰做新衣裳,又去刺探纪氏送什么笄礼,好说歹说非得要她抱个数出来,看她伸手就是一巴掌五个指头,先抽一口冷气,五百两!到底咽下了,又觉得自家吃了亏,他把家里那些沾亲的一并请了来。

    三府里为着这一桩喜事忙乱,哪知道颜连章却叫圣人一句话调回穗州去了,还不是盐道这样的体面差事,而是专职叫他收荔枝树,捡那好的运回来,办红云宴。

    圣人年纪不小了,就快五十春秋,年纪愈大愈好享受,偶然见得闲书写五代南汉王时办的红云宴,便有了这个意头。

    可这差事能落到颜连章身上,却少不得同于家有些干系,原是相争市舶司的提举一位,叫颜连章得了,于家那旁枝亲戚没捞着这好处,到本家挑唆起来,元贵妃才有此一议。

    她翻翻圣人看的书,便知道他心里头想些甚,假作拿着书翻开,阖下书摆在膝头:“那火霞一边,红云万丈,想是只在书中见了。”

    圣人叫她点出心事,立时便道:“宫中太液池同红云湾相似,着人去办个千棵荔枝树来,开得红花结得红果,便给你办一个红云宴。”

    他说要点几个去,底下办事的还是于家人,拟了单子上来,圣人阅开一回,批个准字,事前哪有人知圣人能有这个念头,旨意下来措手不及。

    朝中诤臣力证南汉王荒淫无度,不问政事独宠女巫,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元贵妃也读得书,知道女巫确有其事,却把这句当作影射,在后宫里白衣跪席自请罪责。

    圣人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付模样,一意孤行,偏要办这红云宴,不仅要办,还要在寿辰时办,宴请文武百官赴宴,坐在舟中看两岸红霞弥漫,闻万寿舞乐,共享太平安乐。

    那起头劝谏的自没好果吃,叫罢了官放回乡去,余下那些原来相互不待见的,此时倒一意对付于家,下了死心力捧太子正统。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颜连章才坐上提举位,屁股还没热,就叫人夺了差事,他气的闷在屋里半日不响,此时又不好告病,可不明摆着蔑视皇恩,只得忍气吞声,收拾行装打点起来预备再去穗州。

    这一回,不论是纪氏还是明潼都无暇再顾及苏姨娘了,纪氏犹豫着要不要跟着,明潼却想着,便因着这一回调了职,她才会去选第二次秀。

第62章 芝麻糖薄脆(刷不出的伪更)

    荔中精品糯米荔是春三月就发花的,至六月挂果成熟,若是要兴南汉红云盛况,此时就当发船去穗州。

    颜连章对这些倒不是全不明白,他在穗州却也吃过红云宴,只不过是打着荔枝名头的宴饮,红字不难,难的是个云字,回来遍翻古籍,往往提得一二句,说的也是南汉王如何无度,只说夹岸边俱是挂果荔枝,漫成红云,吃了何种菜肴一字不见。

    可不是无度,一个南汉一个杨妃,如今都凑齐了,颜连章心头苦笑,若早知道便该告病在家,如今哪个不将他当成太子一系,可这谁输谁赢还真没个定论。

    于氏算是靠着两位妃子娘娘发的家,家中原来就是读书考举的,先出了于妃,便一级级的往上升任,等出了元妃更了不得,都得一个“元”字,可见圣人心中有多看重她,长居蒹葭宫不说,得了荣宪亲王,是自小就抱在膝盖养大的。

    才刚会爬就领了他去金殿坐龙椅,太子在下首立着,毛还没长齐的弟弟却在龙椅上头爬,他一向知道自己是天命所归,元贵妃再得宠爱,只要无子便动不得他的根基。

    太子,远远冲着这个最小的弟弟笑,还吩咐宫人照看好他,别让他磕着头,心里却在帐本上深深记上了一笔。

    父亲自来不喜欢他,太子越是长大便越是放弃了讨父亲的喜欢,他渐渐明白,他一出生便同别人不一样,便是皇帝废后,他也依旧是嫡长子,而有他在,母亲再不得喜欢,也依旧把这皇后的位子坐的牢牢的。

    他便是万事不出挑,做到中等,依旧还是众人嘴里得着美誉最多的,只有一样,他得宽和大气,弟弟们闹他不能生气,后宫里头闹,他也不能站出来为亲娘撑腰。

    太子老成持重,为人谦逊,便是对待宫人太监也温和有礼,披着这么一张皮,只要忍到今上变成先帝,他就能吐气扬眉,这些个当他好性随意拿捏的人,会发抖跪在他面前求情,祈求宽恕。

    他头一个要惩治的就是元贵妃,西宫里头不及修葺的宫室多的就是,择一处最破败的让她安身,收回幼弟的封地,让他这辈子呆在京中,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高兴了,就赏他一口,不高兴了,就斥责一番。

    这些想头自他七八岁起便有了,他身边宫人说的,奶嬷嬷说的,还有亲娘张皇后说的,这个圈在他心里越画越大,便是靠着这些想头才能支撑着他在人前宽和大度。

    到他年长些,进了书房读了书,拜了师傅,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见识愈来愈广,帐本上的欠债的人就越来越多,姓了于自不能放过,绕着他们捡好处的,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一个个,都不能放过,叫他们知道天下是谁的天下!

    颜连章连池鱼都算不上,顶多是只虾米,担着差事还没个正经的官阶,好好的从五品帽子飞去了,还不如就在穗州不挪动。

    他既是去办苦差的,那儿又没有官邸可住,只得先往庄子上住着,苦中作乐道:“倒也好,我办着皇差,还能管着铺子。”

    纪氏却皱了眉:“这哪里是叫你去办差,是拿了你填火坑呢,叫办宴,银子可支下来了?少不得还得先填付了去,再扯皮要银子,又怎么要得回来。”

    别个当的都是发财的差事,偏他财还没发,先得填银子,也怪不得下边百姓不喜“进贡”这个词了,太湖石要征夫拉石,如今这红云宴可也得买树护树运树,太液池一溜儿都得种上,少说也要一千株。

    “总归不是我一个担着差,我上头还有一个呢,你也莫急,办了这差事,我便再不沾这些,等朝中稳妥了,再起复。”他说这些话,纪氏半点儿也不当真,男人哪个不贪权,十年寒窗苦过来的,抓上手里头的东西哪还有放手的道理。

    这一趟若是差办好了,自然放不下,若是办不好,兴许还能够出脱,她叹一声,理了一两箱子夏日衣衫出来,临到要走才问:“可要安排了人跟着老爷去?我这儿只怕脱不开身。”

    明蓁笄礼不说,官哥儿也才周岁,哪里放得下他,颜连章赶紧摆手:“不过小半年光景,我怕也不得闲的,如今都几月了,要赶着花期挑出树株来,再挪到船上运回来,这功夫一点耽误不得,你且别忧心这些个,我理会的。”

    纪氏嘴角一翘,却半句也不提出来,等张姨娘送了孝敬的衣裳,话里话外的想跟着去穗州,纪氏只作听不懂,张姨娘回去扯烂了两条帕子,到底存了希望,下回再请安便道:“这山长水远的,老爷身边没个照应。”

    纪氏睇她一眼,笑起来:“老爷去,是办急差,就住在官府后衙,二门都没有,哪里看顾得过来。”

    张姨娘面上发红,回去便“病”了,她一贯会弄这些个事体,是真病还是躲羞大家心里都明白,她还真个叫人煎药,开了盖儿散出一院子药味来,惹得明洛气的要搬来同明沅住,说那一屋药味儿都浸到衣裳里去了,把她新做的绉绸满地桃花裙子都熏黄了。

    光看明洛这样,就知道张姨娘是假病,明沅微微一笑:“你要来我便扫榻相迎,只不能长住,一二日便罢了,久了成什么样子。”

    明洛挽了明沅的胳膊:“我又不蠢,若是咱们姐妹再多些,便不光你一处能借住了,你可不知道,我姨娘聒噪的很。”她是烦不胜烦,这才出来躲清净的。

    送走了颜连章,纪氏立时就把明潼送回了纪家:“你曾外祖母身上不好,娘这儿脱不开身去,你替娘尽尽孝,我是曾外祖母跟前长大的,可千万替我尽心。”

    光是绣活计也还是磨不出性子来,纪氏越看女儿这付脾气越是心惊,往回去说了一回,纪老太太拍了板:“你把她送我这儿来,她这是当局者迷,眼前雾不散,这辈子也清醒不起来。”

    纪氏挨着祖母便红了眼圈,她实是无法了,开解也开解过了,可她办起事来还是那一股子狠劲,若不把这棱棱角角磨了去,往后有得苦头好吃:“倒还要祖母为我忧心这些。”

    叫老太太一把搂住了揽在怀里:“女儿都是当娘的心头肉,我是没生养过女儿,可这份心却体悟得。”

    明潼果然听了母亲的话,收拾了东西往外家去,就住在纪氏未出阁时住的屋子里头,离纪老太太只隔得一道墙。

    明潼一走,明沅暗自松了口气,苏姨娘那头的月钱续上了,纪氏又叫她领着沣哥儿去请安,惩治过了,该照着规矩办的事还得办。

    她只动动嘴皮,难为的还是明沅,她去栖月院里头接沣哥儿,明湘连屋门也没出,安姨娘不开口,还是她吸口气,稳了声开口:“太太吩咐,让我带了沣哥儿,去看看姨娘。”

    安姨娘扯着嘴角笑,面上还是那付温和模样,声音低软,连身子都侧坐着:“天还早呢,哥儿还不曾起来,叫他睡足些,外头天凉。”

    明沅本就觉得尴尬,她原当这事会有上房的的丫头跟着来吩咐一番,没成想纪氏叫她自个儿来,看看天色这会儿确是早了些,她捧了茶盅儿坐了,拿了一块糖薄脆托在茶盖里吃着。

    安姨娘抬头笑一笑:“这个沣哥儿最爱,他又出一颗牙,吃这个正相宜。”嘴里说着话,针线还不停,明沅看见绣箩里头摆着三四付小鞋底,嘴角的笑意都扯不开了。

    糖薄脆上面撒了满满的白芝麻,加了红糖饴糖,吃起来又甜又香,却不是安姨娘跟明湘的口味,院里头纪氏爱吃咸,安姨娘爱吃酱,张姨娘是北边人口更重些,沣哥儿还是像了亲生母,爱吃味淡的甜的。

    “他淘气,穿鞋子可费了。”安姨娘半刻也不闲,拎起手上的小袄:“这五谷丰登,便到正月里头穿,等大姑娘行笄礼,也好抱着哥儿去瞧瞧热闹。”

    安姨娘越是说这些,明沅越是如坐针毡,她捏着茶杯的手指头紧了紧,缓缓吸一口气:“是呢,听说派了好些个帖子出去,那一天定热闹的很。”

    安姨娘原来不曾看她,这会儿瞧了过来,收敛了目光,只一笑,不再接口,过不得一刻,画屏抱了沣哥儿出来,他睡的小脸红扑扑,圆滚滚的身子扭在彩屏身上,眼睛要张不张,嘴巴噘着,一脸的不高兴。

    安姨娘伸手抱他接过去,抱着颠两下,沣哥儿哼哼两声,这才张开眼,一眼就看见明沅,眼睛定定的呆了会儿,伸过手去:“抱。”

    一桌子粥菜送了上来,除开牛乳子炖的起花的粥,还配了鸡丁子炒茭白脯,银丝鱼跟核桃本拌香干,沣哥儿吃得一碗,安姨娘给他擦嘴儿:“跟了姐姐去玩,等回来有乳酥红果吃。”

    明沅说不出话来了,幸好沣哥儿是乖的,含了指头肯跟她走,踩了石子路,行到栖月院门口,明沅一个回头,看见安姨娘立在窗边,眼睛盯在沣哥儿身上,见明沅瞧过来,冲她笑一笑,这目光就跟在她背后,一直出了绿漆院门。

    沣哥儿已经很会说话了,他走到花廊里头仰着小脸,笑得眯起眼睛:“姐姐,我们去哪里玩?”

第63章 香芄饺

    明沅看着他的脸上懵懂无辜的神情,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安姨娘这时候把这些摊出来,自然带了私心,可她待沣哥儿的好,却不能否认,她确是在沣哥儿身上花了心思的。

    便是她不说,明沅自个也会看,越是看就越是犹豫,若是沣哥儿知道抱养跟亲生的差别了,安姨娘还能待他这样好吗?

    沣哥儿不过两岁,还不晓事,连话都是将将说顺溜起来的,便是告诉了他,他也不会明白。沣哥儿可怜,安姨娘也可怜,苏姨娘便不可怜了?便是纪氏,明沅也觉得她是个可怜人,一院子的可怜人,偏还要分出个输赢来。

    自到了这地方,实是无一日轻松,提心吊胆步步小心,真的把自己摆到这个位置了,才能品出这无奈来,这样的日子不宽心过不下去,若她真是无知稚子,养到这样大,只怕把生母忘了个干净,再告诉她,她是姨娘养的,天然就跟嫡女不同,那怨怼愤恨哪一样都少不了了。

    昧不下良心,才不能视纪氏的付出为应当,一味只将她作嫡母看待;可也不能对苏姨娘冷清凄惨假作不知,就连明潼,她也是体谅的,换个角度来看,女儿向着妈,造孽的是男人,可仇视妹妹比仇视父亲更容易些罢了。

    “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这是明沅上一辈子去寺庙里游览时看到的,她不懂古建筑,也并不是真的有信仰,但看见这幅对联,却觉得没有白走一趟。

    明沅越行越慢,自栖月院到落月阁还不足百步,她翘翘嘴角,蹲下身来给沣哥儿紧一紧头顶上的虎头帽:“沣哥儿乖,这是去看我的姨娘。”

    沣哥儿是知道明沅不住在栖月阁是因为不是一个娘,这般告诉了他,他自然把自个儿当作是安姨娘生的,此时听见还怔怔出神,他以为明沅是没有姨娘的。

    沣哥儿叫明沅牵了手往院子里去,下人早早就扫了雪,小莲蓬引着明沅往明堂走,路过石甬道,些许几步路拿石子儿拼出衣带形来,倒显得院子更深,一间明堂掩在树后,很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味。

    堂前未种花果,两株枇杷树,老翠粗枝,生的根壮叶茂,却是落月阁后堂,见着明沅看过来,小莲蓬才道:“前庭有扇窗户坏了,正叫人修葺,后堂更暖和些。”

    沣哥儿自来不曾进来过,行到一半就顿住了,有些害怕的不敢再往前走,苏姨娘已是披着斗蓬等在门边了,若不是小莲蓬拦了,她还要到门前去迎,还是丫头劝住了她,叫别人瞧见又不定传成什么样子,这才缩了步子,立在门前等着。

    明沅一弯腰把沣哥儿抱起来,后头跟着的银屏赶紧要过来接:“姑娘仔细着,别摔着了哥儿。”她是安姨娘特意派来跟着的。

    明沅也不理会她,往前两步,到门前站住了,看看苏姨娘眼圈发红,人都要站立不住的模样,把沣哥儿往地下一放,牵了他的手,苏姨娘只不说话,先在沣哥儿身上打转,又往明沅身上看起

    来,泪珠儿连串滚下来,打在襟前,哽咽半晌,只吐了两具字:“来了?”

    明沅不可抑止的为着她心酸,生子认不得,这份苦已是够折腾的当娘的了,她捏捏沣哥儿的小手,点点苏姨娘:“这是姨娘。”

    沣哥儿先还立在明沅身边,皱起鼻子看了苏姨娘一眼,反身抱住了明沅的腿,钻到明沅的斗蓬里,把脸埋了起来。

    阁里没燃香,插了两枝红梅花,看着像是刚剪下来的,白底素釉瓶,换了天青色的褥子引枕,两边的靠手也是素的,跟原来的花团锦绣全然换了一付模样。

    沣哥儿不肯喊她,她的眼泪反倒收了去,来来回回打量沣哥儿,眼睛粘在他身上就拔不出来,看的沣哥儿藏在明沅背后,半跪着露出一只眼睛看人,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还是明沅先开了口:“姨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苏姨娘对着这个女儿更加尴尬,看她如今行事说话,便想起来自个是怎么把她当作傻姑娘的,又是怎么听了养娘挑唆,这么个女儿心里还念着她,还知道给她捎钱来,若不是那一吊钱,她也挨不到纪氏松手放下月钱来。

    这时候才晓得,什么富贵荣华俱是虚的,若是再来一回,她也学着安姨娘夹住尾巴不出头,能把自个儿的孩子养在身边,便比什么都宽慰了。

    “已是好些了。”她两只手挨在裙边不住磨搓,听见明沅问话才抬手,又是倒茶,又是拿点心,站起坐下好几回,看的小莲蓬胆颤,急急把她按到椅上:“姨娘有甚事吩咐便是,再不敢让姨娘动手。”

    泡的八仙茶,吃的雪花酥,东西尚算过得去了,数量却少,还是手紧,没缓过气来,苏姨娘跟明沅记忆中的人相差很远,穿了件月白素色袄子,头上也没首饰,穿了厚衣裳还显得肩膀空落落的,眼睛下面一片青,面色也很不好看,看样子倒是真的生过一场重病。

    明沅捧了杯子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苏姨娘眼睛还盯着沣哥儿,笑一笑道:“沣哥儿如今可能吃,是个小饭缸子,最爱食鱼虾甜糯的东西,身量也长,自去岁找了这许多。”说着伸出两只手指头比划一下。

    明沅给做的衣裳鞋子,当着人送了来,安姨娘再不能收着不拿出来,明沅算是半挂在纪氏院里头教养的,她若是在这上头说一句,安姨娘也落不着好,不仅给沣哥儿穿用着,还得对着纪氏夸一句六姑娘手又巧了。

    她时常做了送去,自然知道沣哥儿长了多少。她面上笑盈盈的,苏姨娘却不自在起来,垂了头不敢去看明沅的眼睛。

    倒是沣哥儿知道她们在说自己,小人家耳朵最灵,甚个好话坏话都听在心里,一探脑袋出来了,狐疑的看看安姨娘,见她瞧过来,又赶紧缩回。

    若真个是寻常孩儿,许哄上两句就回转了来,可明沅在她面前却全是大人模样,面目还稚嫩,行事说话却处处都带着纪氏的味道,让她想亲近又靠不过去。

    明沅见她怔忡,正想说些沣哥儿会背书的话,正巧采薇拎了双层海棠攒心的食盒进来:“姑娘,厨房里头才备好的,刚才说加一道红糖薄脆,立时就烘好了,还是热的。”

    采薇是有意这么说的,明沅帮补生母,屋里的丫头心里明白都不说话,她倒是头一个跳出来嚷着“姑娘不值当”的,才在安姨娘那儿听了带刺儿的话,没等着明沅吩咐就往厨房去又加了一个点心。

    明沅知道她这火性子一半是冲安姨娘一半是冲苏姨娘,她看了采薇一眼,又转回来指着食盒:“也不知道姨娘爱用什么,甜的咸的俱都叫了些来。”

    一层咸点心一层甜点心,咸的是虾子烧卖,豆腐皮包子,甜的是杏仁茶,藕粉糖糕,小碟里装满了松仁糖玫瑰糖,还有一碟子沣哥儿爱吃的芝麻薄脆饼。

    这些点心摆出来,桌上立时就满了,一屋子香味儿,沣哥儿原来看着窗外,这时候也转过头来,缩着脖子歪脸打量苏姨娘,手悄悄伸出去,一把抓了块薄脆。

    苏姨娘对着他笑,干脆拿了那一碟,站起来走过去要摆到他跟前,沣哥儿往后缩一缩,抱着明沅的胳膊不肯接。

    “别叫他多吃了,免得积食,姨娘身子不便,赶紧坐下便是了。”抬眼看看小莲蓬,双目明澈,透的见底,小莲蓬一个机灵,原来想说的那些个,一句也出不了嘴,真似明沅说的那样,扶了苏姨娘坐到榻上去。

    说是亲母女,却是头一回这样对坐,苏姨娘背过身去抹了泪:“可真是,你来瞧我,我竟这么不中用。”自家去开了柜,拿出一件衣裳,一幅裙子来:“也……也不知道姑娘身量多少,比划着胡乱做了,如今看着倒是正好。”

    明沅身量算是长的,她比明湘小两岁,却快跟明湘一样高了,明洛穿着高底鞋儿,又像张姨娘,却是三人里头生的最高的。

    采菽接了过去,打了包袱包住搁在圆台桌上,苏姨娘面上失望,她还想叫明沅试一试的,沣哥儿吃了饼子,屋子里的东西又看完了,不耐烦起来,摇着明沅的胳膊:“走!回去罢。”

    “已是预备好了的,夜里便在这儿吃,鱼虾甜口的,叫下边去备。”她这付可怜模样,明沅都不忍心去瞧,看看沣哥儿把心一横:“走的时候答应了去太太那儿用饭的。”

    苏姨娘那双大眼睛黯淡下去,挤出一个笑来:“我竟没想着。”

    “姨娘如今回来了,往后时常走动,也不必急着这一日。”明沅给她画了个饼,见着她脸色好起来,心里不落忍,叫银屏抱了沣哥儿,一路回去,沣哥儿先是不说话,到了栖月院门口,伸手捏捏明沅,明沅弯了腰听他说话,他却把背着的那只手摊开来,原是手心里藏了一颗松仁糖。

    这番会晤,不独纪儿满意,安姨娘也放下了心,夜里哄睡了沣哥儿,看着他白团团的小脸蛋,嘴角抿出一个笑来,抬头对明湘道:“六姑娘倒是个好的。”

    明湘既不说话也不笑,看看安姨娘,等她瞧过来了,才垂下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手里攥着绣活,安姨娘给沣哥儿掖了被子,又来看女儿的活计:“换来的珠子,可用上了?”

    “用上了。”明湘指指那一匣子珠,个个都是米粒大,这斗蓬做得仔细,一圈圈儿绕了金边牡丹花,牡丹上边还有四只金凤,是按着亲王妃的质式来做的:“还没问过两个妹妹,咱们这送个去,也太扎眼了些。”

    安姨娘摸摸女儿的头发,女儿生的怯弱,可也到底十岁了,最好的亲事自然是嫡出女儿的,可她的女儿也不能落到别个后头去,万幸跟六丫头差着岁数,太太既抱了她往上房去,便是给自己全脸面也不会挑个差的,她笑一笑:“你大姐姐及笄,又是未来的王妃,这样的大事,咱们送份重些的礼,也是该当的。”

    明沅洗了头发,采菽九红两个给她绞干头发,靠着火炉一层层烘干,再拿篦子上了茉莉花油,且一枝红玉兰花头的银簪松松挽起来,她的头发一直没剪,已经留到背腰处了。

    采菽得了喜姑姑的吩咐,晚里睡前总要拿牛角梳子梳一百下,明沅抱了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只穿着中衣露着脚尖,采苓进来瞧见赶紧要给她盖:“寒从脚起呢,姑娘赶紧脚捂住了。”

    明沅应一声,只不动,采苓叹一口气儿,拿了毯子给她搭往腿,几个丫头互换一回眼色,采薇先忍不住:“姑娘心也太软了些!”到底是明沅的生母,她不敢说的过份,却低声念叨:“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因着采茵未去,很有些不解:“给咱们姑娘脸子瞧了?”

    采薇啧一声:“可不是,却不是你想的那一位,是那再老实不过,一句都不敢高声的软和人。”她一面说一面拧了腰,手指还点起来。

    看的明沅“扑哧”一笑,采薇急了:“便是太太,也没在姑娘跟前说这些个话,她要表功该往正院里去,扯着姑娘说这些有甚用,闲的!”

    明沅倒没觉得她无礼:“你这话屋里说便罢了,我一向同四姐姐好,这话可不能落到她耳朵里去!若外头有传出去的,看我说给喜姑姑知道去。”

    采薇鼓了嘴儿:“哪用姑娘去告诉,只怕这会儿,上房已经知道了。”各个房头里添的小丫头,可不抱着手炉捧着斗蓬跟着。

    “别个说的算不到咱们头上,可自屋里漏出去的,也赖不着旁人,我平素没那么些个规矩,这回却是谁说,谁就领罚去。”

    采薇一甩帘子出去了,明沅使个眼色给九红,九红跟着出去劝,采菽看看她并没生气的样子,帮道:“她性子急些,心里总归是为着姑娘。”

    明沅缓缓吐一口气来,她为的不安姨娘,是沣哥儿。

第64章 金丝卷 儿(捉)

    明蓁及笄倒比过年更成了府中大事,梅氏的嫂嫂自陇西赶来,还一并把梅氏送去梅家读书的明芃明陶带了回来。

    西府里刹时热闹起来,既要备年节礼又要备及笄礼,还得安置屋子迎接客人,明蓁年纪渐大,这些个事儿原来还需帮手,如今只自个一人料理,指派了身边四个嬷嬷一人管着一人样。

    食事器具,屋子人手,礼器礼具跟司礼接待,她虽一并办了,碍着晚辈身份总要拟了单子给梅氏看,梅氏这时候又想起纪氏来:“这些个我拿不准主意,你不若去给你好婶娘看看。”

    明蓁对亲娘行事早就习以为常,只提一声:“娘那时候总是按着古礼办的,看看可有缺什么?”梅氏的笄礼是很盛大的,在陇西有头脸的俱来了,她只记得当时如何风光,要说一步步怎么操办却实不记着了,身边又没老人能提两句,还是一路侍候的她的丫头,还能说上两句:“只记着原来是要围绣幛的。”

    说的全是不着四六的话,明蓁也一径听着,出了门心里叹口气,转头便去了纪氏那儿,纪氏听见她说的,端了茶盅儿一笑:“帟幕是必要围的,在屋子的东北角里,既挑了顺德堂,那倒不必画阶了,只列出正宾位同赞者们便是,余下的比着祠堂里头的摆,再错不了。”

    这些明蓁却有些不知的,又没亲戚好帮,几位嬷嬷打小进宫,倒是见过公主笄礼,却不同按样子办下来,她即点了头:“多谢二婶了,我这儿确有些不凑手。”

    纪氏也知道她为甚不凑手,梅氏却也是想着女儿的,她想把顺德堂前两株古柏换成台阁梅花,台阁梅氏蕊中含蕊,花中有花,俗名叫作有喜花,得着这样的好意头,往后自有好福气。

    纪氏丈夫不在身边,也不愿去插这个手,袁氏一向只顾着自家,这会儿也不开口,颜顺章竟还觉得妻子想的很对,把明蓁一人晾在那儿哭笑不得。

    过年时候不动土,这会儿都要腊八了,竟还想着要移株,冬日里移栽,哪有成活的道理,好好两株柏树活不成,连移来的梅花也活不成。

    纪氏原在妯娌间还会包揽,自得了灏哥儿,便万事都不想了,她要全脸面,叫外人看着颜家三房和睦,反倒还落了家里的埋怨,明蓁写嫁妆单子那事儿,袁氏便说是纪氏有意要摸西府的家底。

    这些隐隐绰绰的话传出来,纪氏也不好发落,所幸梅氏读书读的酸傻,听见这话也只一哂,她一向瞧不上这些,到这个年纪了也依旧还瞧不上这些。

    明潼倒是生了一场气,她再没成想叫娘受这排揎,那房里的明涴原来就关在屋中,轻易不叫她出来,东府西府办的几回宴请,便连帖子也不曾送去,总归她是个三岁小娃,懂得什么,如今明涴五岁了,却还不曾到姐妹间来。

    明潼有意忽略,底下几个妹妹跟着,偏袁氏还不觉着,也觉着女儿还小,她自家不认字的,也没想着要女儿认字,什么琴棋书画,更不必去学,女人家,只要理得后宅便是,学得这样能干,又有什么用处。

    纪氏又不是泥人,便是泥人也有几份土性,她不沾手,是想着了没开口,到得梅氏,她却是真想不着,两个不曾开口,男人家更不会管到后宅去,颜丽章自个儿淘换善本珍本,竟不知道女儿到如今还不识字。

    “你那头办事,我倒想叫你几个妹妹去看看,总也有了些年岁,往后出门子,见过大事就不慌了。”不一定嫁出去能办大事,但见着事不能怕,不能丢了娘家的脸,叫别个说她没教养好女儿。

    明蓁一听就明白她的用意,立时就点了头:“只我那儿乱得很,妹妹要来我派了人来请便是,婶子这儿也要年礼,便不叨扰了。”

    等三姐妹夜里再来请安的时候,纪氏便道:“你们几个也都大了,除了读书,也该晓些旁的事,西府大姑娘那儿要办宴,你们姐妹便跟着去瞧瞧,往后遇着了才不怵。”

    明湘明洛两个面上带红,往后说的可不就是出嫁之后,带着羞意应声,退回去的时候,两个交换眼色,明沅叫她们挤在外头,她啼笑皆非,才这个年纪倒已经想着亲事如何了。

    笑意一闪而过,当真想起亲事了,到了这里才知道亲事绝不是小说电视里说的那样,女人是有选择机会的,寺庙里一见,花会里一见,自此就生情结缘联姻。

    小姐身边跟着四个丫头,一只脚动八只脚跟着,她不过一双眼睛,后头还有四双更跟,初中时候看的小说里那些大家庭里落水私通陷害,简直可笑至极。

    纪氏便喜欢每一个庶女了?不见得,可她依旧得把她们教养好了,只有教养好了,她娘家女孩的德性才有保障,明潼的德性才有保障,外头人又不能进到内宅来住上十天半月相看,看一个女孩儿的品性,看的就是母亲。

    两个少有这样兴奋的,连明湘都掩不住笑意,明洛吱吱喳喳说个不住,一时问明儿穿什么衣裳,一时又说总不好空了手去,得带点儿东西,等发现明沅一直不出声,又转回来拉了她的袖子:“六妹妹,你穿什么?”

    明沅笑一笑:“前儿不是才送了衣裳来。”自小到大,除开明潼,她们几个的衣裳一季总有一套是一样的,除开身量不同,花边纹理颜色俱都一样,这大概像是庶女制服,办大事出客的时候穿的。

    明洛一闷,连明湘都转过身来,两个也不是笨人,明洛叹口气:“我还想穿缠枝牡丹团花的那件呢。”

    “牡丹是大姐姐,咱们是绿叶。”明湘接了口,显是已经预备穿一样的出去了,连着首饰金锁也是相同的,除开她们,澄哥儿沣哥儿两个也有一样的衣饰。

    明洛觉着没趣儿,她喜欢穿戴,张姨娘又事事依了她,她的衣裳箱子倒是三个姊妹里头最满的,一件小袄一条综裙,这个年纪已经穿起高底鞋子来了,上边缀着珠子,还特意在暖阁里掀起来给她们看,看的明湘满眼羡慕。

    明洛垂头丧气的回去,到得门边伸手捋了朵腊梅,噘了嘴儿跺脚:“没趣儿!”哼一声转身回去,一姐一妹反而笑看了她。

    再行得一段儿明湘也到了地方,她们自沣哥儿去见过苏姨娘,虽还来往如常,却总有些尴尬,明沅笑眯眯的看她进去,明湘却回转身来,拉了她的手,拖她行到树下。

    风一吹,枝上几朵蜡梅扬下来落到明沅头上,明湘伸手给她摘了,冲她露出一点点笑意:“明沅,我代我姨娘,多谢你。”

    第二日三人穿着一色四喜如意云纹锦袄,下边一色蜜合色综裙,颈里一样的金锁,发饰挂件也是一样,明洛也不曾穿高底鞋,同纪氏请安的时候,她一打眼就笑起来:“头一日去,这么着很好,明儿再换了一色的衣裳,过得两日去得熟了,再换便是。”

    那就是还要穿两日同色的衣裙,可到底能穿自家衣裳了,明洛笑一笑,接了一碗糖蒸酥酪,仔细吃用了,才一道往西府去。

    连礼也是一样的,不过几道点心再配上茶水,往大屋里去见过明蓁,一时也插不上手,坐定了看着明蓁一件件的料理事体。

    “北上为首,立了案,把酒器摆在那头,帟幕的花色可定下了,支上架子,防着明堂门大开着吹倒了。”她说得两句,还转头笑一笑:“我这儿腾不出功夫,你们自己顽罢。”

    仆妇上了一台小圆桌,上头摆的各样吃食,还有双陆花牌,纪氏让她们来是学东西的,明湘存着心思,明沅也不孩子,只明洛一个拿那些花牌下来翻找,还一字儿排开:“咱们来抽牌子罢。”

    却无人理她,小声说着话,金丝卷银丝卷寻常爱吃的,这会儿也没人动,明洛正觉得无聊,前边来报:“大姑娘,二姑娘跟大少爷家来了。”

    明蓁总有两年未见自个儿妹妹弟弟了,心里虽不能怨母亲,到底想着等出了嫁再没有亲近的时候,这会儿回来,怎么不高兴,立起来就要出去迎,还是宫嬷嬷拦了她:“姑娘好歹换一件衣裳,说要来肯是只到渡口,还有你舅姆呢。”

    许氏是主宾,明蓁打小就不曾见过,换了一身大红刻丝满地花的锦袄,再换了遍地金葱绿长裙,脚下踩了软香羊皮高底鞋,披上浅金色斗蓬要出去,回头冲明沅几个招招手:“你们过来也一道罢,总要见过。”

    一行人穿过西府花园去往前堂,颜顺章当差,梅氏也急急出来,拉了明蓁的手翘首以待,明洛压低了声儿:“我总有四年多不曾见着大哥哥了。”

    明沅更是连颜明陶什么模样都忘了,只记得祭祖的时候见过一回,连纪氏也来了,还带着澄哥儿沣哥儿灏哥儿,这算是一家子的亲戚,沣哥儿一见姐姐就笑眯眯的过来,明沅一手牵了他,澄哥儿也立到她们一边。

    前边还防着天阴点起了灯笼,今儿雪雨天气,路上确不好行,一个人罩着墨色刻丝鹤氅急冲冲往堂前冲进来,梅氏一声喊出去,那人掀了帽子便笑:“姑姑认错了!我可不是明陶。”

    明陶这才冲回来,两个原是赛跑,梅氏一怔:“你是大哥家的,小四是不是!”

    许氏这时候才进了门,笑眉笑眼,很是福态的模样,斜眼嗔了儿子一眼:“可不是,我命里的小魔障!”

    明芃跟许氏身边挽了她的胳膊,这时候出来冲着拜见母亲,扯了明蓁的衣袖,眼圈一红:“姐姐。”

    那男孩却满屋子绕起来,眼睛一时看看这个,一时看看那个,最后落到明沅三姐妹的身上,手指一点:“小姑,你还生了这么些个妹妹?”

    “不许混说,才刚进门你像个什么样子!”许氏一把扯了儿子,敲敲他的头:“他就是这么个性子,来的时候非要跟着,我说他淘,老太太还说他这是活泛,到姑姑这儿来,再没有拘束的。”

    这个小儿子,是养活在梅家老太太跟前的,梅氏自然知道,她把女儿送了去,便是母亲来信,说让两个小的自小养起来,往后感情才深。

    看看明芃瞪他,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心里先笑开了,拉了他的手:“到姑姑这儿来,再不必拘束,这都是你表妹们,这是明湘,这是明洛,这是明沅。”

第65章 荔枝酒

    梅季明拿眼儿把明沅几个一一看过去,到底年纪不大,又一屋子长辈,续过礼,梅氏同许氏多少年不见,指了丫头送他们到院子里头玩乐,自个儿拉住许氏,把这及笄礼的单子给许氏过目。

    明芃就在许氏屋里头养活着,家里如何早就叫许氏套了出来,自家这小姑这辈子便是这么个性子,也亏得姑爷不相欺,遇着的妯娌又是和顺的,对着纪氏歉意一笑:“原该一处说说话,只我这腰不好,等歇过了气儿,再去东府拜访。”

    袁氏自始自终不曾出来,许氏也不在意,跟小姑子一道回去,还叹一声:“你这个二弟妹是真挑不出错处出来了。”她只当几个姐儿穿那么一身是专迎接她的,一眼看着就是有规矩的人办出来的事儿。

    梅氏见着家乡亲眷,肚里有倒不完的话,这会儿不拘嫂子说甚,俱都点头:“很是,原婆婆在时,便是这么说的。”

    三岁看到老,梅氏三岁就能背长恨歌了,只当她天生聪颖,哪知道到十三岁二十三岁全无长进,诗书读的越多,人越是发木。

    许氏能当梅家长子长媳,自然不是光靠着诗文出色,她宽和一笑,一路穿廊过院,到得“吾爱庐”前,抿嘴笑了一下,公公婆婆眼睛真是毒,这么个女婿竟从千人里挑了出来。

    梅家立得书院,不独陇西一带来求学的,隔山渡水的也有人上门求学,及其盛时,一片山头都是朗朗读书声,连着山脚下下的农夫也得念两句“道可道”,脚夫货郎也能说两句雅谑,猜个论语灯迷。

    家里这个小闺女养成这付性子,便还能挑着个同她一般呆傻气的夫婿,可不是高运。许氏见着小姑子院门口刻得“无俗韵轩”四字,还是颜顺章手笔,开间进去是漆画山水长卷,三间屋子并不用墙隔断,而是用高山流水的雕花门虚隔起来,两边粉墙挂两幅画,一幅是管夫人水竹图卷,一幅是逃禅老人雪梅图。

    见着管夫人,便想起了《我侬词》,许氏便似见着了闺房私事,扭过脸去不看,到右边屋子临窗的罗汉床边坐了,丫头送了台阁雨花茶来,专捡了一层开花的白梅花儿,滚水一倾,花心里包着那朵也开了,一屋子的淡雅香气。

    许氏是见惯了这些的,出了一个梅氏,她父亲是族长,到了这辈儿,都知道有个清雅出尘的姑姑,俱都学了她的样儿,什么梅花上的雪水刮到红泥瓮儿里,埋到老梅树底下三五年再拿出来烹茶吃;什么择选将开未开的荷花,把新茶叶封到花苞里头,拿红丝线扎住口,隔得四十九日,倒出来三宿三晒,制成莲花茶,一个个的能折腾得出花来。

    她自己的女儿,闹腾也是闹腾的,可她却逼了女儿学管帐,小姑子家里,要不是有个能干的女儿,往后可怎么接手。

    许氏为着小姑担忧明蓁嫁后的生活,梅氏却浑然未觉得,已经问起了父亲母亲:“爹娘可好?几个哥哥又好不好?我上回子托人送的茶叶,爹吃着怕是淡了,娘约摸正好。”

    许氏都插不进口去,抬手摸了梅氏的鬓边,给她把散发往后抿抿:“爹娘都好,爹这个年纪了还上山去给学生上课,挨着个儿的把你哥哥们提溜出来下棋呢。”

    梅氏掩口而笑,眼角一弯:“爹就是这个脾气,原来也最爱让望舒陪着下棋的。”望舒是颜顺章的字,这字也是老丈人给取的,取的是“前望舒使先驱”之意。

    许氏便跟着笑:“那是妹夫好脾气,你几个哥哥原还陪着,这会儿也没那么好性了,倒把你侄子们推了出来,逗老人家玩呢。”

    梅氏先是笑,落后又思念起家中岁月来,感叹一回:“若能回去住上三五年便好了。”许氏哑然,赶紧说到正题:“等往后总能回去,我这回除了来当大外甥女笄礼的主宾,还有一桩便是我季明的事儿。”

    许氏的意思,是两家先换了信物:“我原说晚几年也不要紧,总归是落到咱们家了,可娘怎么也不肯,非摸了块老玉出来,得她瞧见定下来婚事儿,才心安。”

    有明定自然最好不过,梅氏却拧了眉头:“可若定下来,这两个便不能常见了。”许氏哧的声笑了出来:“不告诉她们便是了,小女儿家还是平平常常待更好些。”

    姑嫂两个相视而笑,梅氏教养出来的女儿若像了明蓁,许氏半点也不挑剔,也没个挑剔处的,可若是明芃,还真得好好教一教,琴棋书画自然要学,梅家出来的女孩儿,这些个都不通,可不叫人耻笑,但只会这些,她这个当婆婆的,又怎么放心把儿子交给媳妇照顾。

    这边姑嫂两个换帖子换信物,那边明蓁院里头,却吵了开来,季明进了屋子便没了拘束,明沅抱了沣哥儿喂他吃糕,澄哥儿跟明陶两个论起两边学问长短来。

    曹先生对陇西梅家极是推崇的,听见是那头来了人,这才准假,澄哥儿还带了一篇自个作的诗文,同明陶两个对答,季明却不耐烦这些,他自生下来听的就是圣人训,家里吃饭,还得择一句《论语》,讲的明白了,才能下筷子。

    好容易来这儿松快了,更不肯听他们说这些,钻到东边厢房来,见着一桌子菜,先跳起来:“好哇,瞒着我吃席。”

    明洛跟他相熟,批口便回:“早知道你是大肚汉老饕客,咱们一说还落得什么到肚里?”说着掩了袖子笑,还指点起明沅几个来:“赶紧装进肚里,你们不知道,他是食客里的强盗,得从筷子上争呢。”

    季明两边眉毛高低一挑,挨着个儿把明湘明洛看个遍:“我这轮着瞧一圈儿,一个个都跟大表姐相似的,统统有福之相,怎么偏你,生了张尖嘴巴!”

    明芃一听就立了眉毛,这两个时常就要拌嘴,哪个也不当真的,明洛缩了头不说话,明沅瞧出是玩笑,独明湘绞了手指头,她哪里见过这样场面,澄哥儿自来友爱,虽跟她们不怎么亲近,却没这样讥笑的时候。

    她两边望望,有些想出声作和事佬,可这两个她一个都不相熟,不敢贸然开口,往常姊妹间少不得口角,明湘总让着明洛,明沅又最大方,明洛自个儿争一句便觉得没趣,三个人从来没吵起来过,咬了唇儿垂下头,明沅伸手去捏捏她,冲她笑一笑。

    那两个还拌个不住,你来我往,一句都不肯吃亏,声音越闹越大,连外头的明蓁都听见了,隔着

    流云万蝠的落地雕花罩瞧过来:“又混闹,你是主人,怎么这样待客。”

    明芃扁嘴儿,趿了鞋子挨到明蓁身边,挽了她的胳膊:“姐姐再不知道,他成日介给我气受的。”

    明蓁一手搂了她,眼睛扫扫她脚下的鞋子,抿了嘴儿笑,若不是着实亲近了,哪里会脱了鞋子上床,她一眼过去,明芃立时觉出来,脸上红透了,声音嚅嚅:“我那靴子吃了水,都湿了。”

    毛毡底儿的,自院门口进来,底下浸了水,这才脱了,自家觉着羞,拿眼睇过去,梅季明却不曾瞧过来,捡了桌上的金乳酥,拿碟子托住了,一咬一口,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呢,就又伸了手去勾银芋团子。

    明芃哼一声,扯着帕子转回来,满面小女儿态,明蓁见了莞尔一笑,搁下手头的事儿,牵了妹妹的手往姐妹中去,抚了她的背往前一扒:“不如夜里便在我这里摆席,叫厨房整治两个好菜。”

    既是明蓁相请,便遣了丫头回去告诉纪氏,纪氏也正在同琼珠说话:“库里还有几架屏风?”

    琼珠是管着这些的,立时报了数出来:“有一架十二扇的山水大屏风,一架大红缎子金银丝线绣的牡丹富贵,才刚大姑娘那儿的朱衣来回,说想借了使使,笄礼那一日好用。余下四幅的八架,单幅的也有四架。”

    纪氏略一沉吟,扣了扣桌面:“我记着有一幅花梨木底座,玻璃纱的玉兰绣屏,拿出来给沅丫头送过去。”

    琼珠晓得是纪氏喜她给东府挣了脸,这才赏东西下去,倒是赶了巧儿,碰上梅家来人,纪氏心中受用,含笑应了,等那紫萼过来说明蓁留饭,纪氏一笑:“很该摆宴的,既这么着,明儿我来作东道。”

    着人送了一瓮儿荔枝浸酒去,浸得果香芬芳,明蓁寻了一套玻璃杯子出来衬酒,明洛乐坏了,她似张姨娘,量倒不浅,只酒品不好,吃多几杯便成了话篓子,明湘拦着不十分让她喝,自家也拿唇碰碰杯子。

    这是今年才浸的,八月里最后一批果子,封上三月能喝,到这会儿封的时候有些长了,颜色味道更醇厚,多用了也一样醉人,明湘一不瞧着,明洛就伸手去拿杯子,她索性压了明洛的手:“这东西喝着甜水似的,总归上头,明儿咱们还读书呢。”

    伸筷子给她挟一箸烧羊肉:“你吃这个,我叫她们给沏一壶竹叶茶来。”她同明洛虽没差几个月,一个是春日里生的,一个是秋日里生的,却似大了许多岁,看着明洛比明沅还更小些,轻声细语的哄她,又给她挟肉,怕她吃多了酒,在明蓁院里丢了脸。

    明沅照顾着沣哥儿,明湘就给明洛挑鱼肉刺,明洛性子燥,不耐烦吃这些个,吃了一几杯,果有些昏沉,把头搁在明湘肩上,她侧脸瞧瞧,抿嘴一笑,拉了明沅的袖子眨眨眼睛。

    等她开口跟明蓁告辞,明蓁点头应了,让朱衣紫萼两个一路送她们回去,明沅给沣哥儿系上风帽裹上小斗蓬,交给银屏抱着,头一抬,瞧见梅季明眼睛瞥过来,扫了明湘好几眼。

    明沅一怔,再看时梅季明已经收回了目光,她心里咋舌,走到门边再扫过去时,梅季明的眼睛果然又盯在穿了竹枝莲纹青斗蓬的明湘身上。

    明湘兀自不觉,拿手贴了明洛火烧似的面颊,口里又是埋怨又是宽慰,替她把暖手筒套住了,还回身对着明蓁明芃两个施礼:“大姐姐二姐姐,咱们先告辞了。”

    梅季明一挑眉毛:“你怎么不喊我?”

    明沅嘴巴一抿,明湘自来好脾气,得了这句挑剔也还是笑声笑语:“四表哥,咱们先告辞了。”她这里一句说话,明芃的时候立时瞧了过来。

    夜风一吹,明洛便有些头晕,明湘急着送她回去,沣哥儿又不肯叫银屏抱,非要让明沅抱他,明沅便抱了沣哥儿落在后头,澄哥儿原陪着吃酒的,也出来护送她们,立在左边给明沅挡风。

    自明潼去了纪家,澄哥儿也挪到外院去了,倒少见他,沣哥儿趴睡着,明沅拿斗蓬给他遮一遮风,澄哥儿停下等她,看她翘着手指头,知道是怕指甲刮了沣哥儿的脸,原来一直不出声,忽的低声道:“六妹妹,你前儿,见着你姨娘了?”

    明沅讶异,才要开口,就见他神色不对,少有的拧起眉头来,前后四个丫头都隔得远,他抬步往前去,嘴唇轻轻掀动:“我,也见着我姨娘了。”

第66章 苦百合

    夜风夹着雪籽吹打过来,有几粒打在他头发上,澄哥儿吃了几杯酒,通身发热半点也不觉得凉,走得几步,松开襟前的暗扣,大斗蓬披散开去,叫风刮得翻飞起来。

    明沅急急跟着,她到底力气不济,抱不住沣哥儿,见他睡着,摸摸他的脸颊,身子微微一侧,银屏赶紧接手过去。

    眼看栖月院就到了,澄哥儿回身:“我送妹妹回小香洲。”他才刚说的那句话,叫风吹散在夜色里,明沅心里“咯噔”一下,觑着前后都是丫头,不敢开口说话,却实是想问一问澄哥儿是怎么见着的,既见着了,又说了些甚。

    澄哥儿却不再开口了,他忽的开始拔高,立在明沅身边,明沅只到他肩膀,这一向又说在习骑射,身板也不像原来那样单薄,胳膊上有了力气,才刚明沅抱不住沣哥儿,他还帮手托了一把。

    澄哥儿不说话,明沅便不开口,早晚要知道的,小时候想不着,是因着不在眼前,别个说她带发出家当了居士,是为着祈福,澄哥儿便信了。

    越长越大,又怎会不去想这其中的缘故?澄哥儿打小便知道自己是庶出的,可他自来也不觉得有甚差别,一样养在上房不说,同嫡出的姐姐最是亲近,待纪氏更像是亲娘一般。

    到官哥儿生出来,他不曾变,他身边的人先变了,原来他身上的宠爱是最厚的,他要读书要考举,往后还要给纪氏一个诰命。

    这是孝,天生便该这样,他一向不曾在意这些,姨娘也是一样每年拜见一回,这一回就是澄哥儿生日的时候。

    在穗州时他还年小,一道去见程姨娘时,总有明潼陪在身边,程姨娘做的衣裳鞋袜当场收了,落后便再见不着,他吃用的俱是上等,寻常事物也不瞧在眼里,去到庄上只当是玩,连话都说不上两句,转头便由小厮带出去玩。

    还一心惦记着回府里,纪氏这儿特意给他办席,要吃长寿面定胜糕的,等他再大些,扭了身子不肯这一日去,纪氏便也松了规矩,总归一年中去一回便是。

    可等程姨娘回了府,这桩事儿却再无人提起来了,她已经是个在家的居士,这些俗务便不该过问了,这是姐姐说的,澄哥儿信了,等小丫头子觑着他在涵碧山房里头读书时来传话,他还发怒。

    涵碧山房是个假山石洞,里边用石头雕琢成棋台的模样儿,四面天然太湖石的镂空成的洞窗,透着光进来,躲在里头就似浸在水里,又阴凉又静心,是夏日里读书的好去处。

    澄哥儿不要人陪,挥手指了小厮去倒茶拿点心,自个儿翘着腿,坐在绣褥上挨着石壁看书,一个眼生没见过的小丫头子自北边门跑进来:“二少爷,姨娘是叫关起来的,姨娘求着二少爷去见一见她!”

    说完这句,跑得影子都没了,站在外边的小厮听见动静进来,半个人影也没看着,还当是澄哥儿唤他,矮了膝道:“茶果点心正端过来了。”

    澄哥儿初时不懂这意思,等他懂了,怔忡着说不出话来,听见小厮说话,一挥手:“你去罢,别进来扰了我。”越坐越是心凉,那一页书纸都叫他抠破了。

    “姨娘是叫关起来到,姨娘求着二少爷去见一见她。”这两句盘在澄哥儿心头挥之不去,他想找出那个丫头狠狠发落一顿,站起身来往外奔,立时就想去告诉纪氏。

    一路拎了袍角往上房跑,奔得一脑门是汗,热的绸衫都叫浸透了,纪氏正抱着官哥儿逗他,满目都是笑,澄哥儿到得罩门边,却又情怯了,他要怎么说,说有人告诉他,程姨娘是被迫当了清心居士的?

    纪氏一抬头看见他满头汗的立在门边,拧了眉头:“跟着侍候的都是死人?由着哥儿这么跑!赶紧除了衣裳,把汗擦擦,当着三伏就不着风寒了。”

    澄哥儿立时安心了,他脸上憨笑,脱了衣裳擦汗,换上干净的坐到纪氏身边,卷碧上了绿豆百合汤,他含了一口,这汤是多搁了糖的,绿豆熬的起沙,顺着喉咙滑进去,舀着一瓣百合,嚼得都成了渣,舌尖上一片苦意,这才咽下去。

    纪氏伸了手指头点他的脑门子:“多大的人了,就要到外院去独开一个院子的,才说大了,倒又顽皮起来。”

    澄哥儿吃这几句教训,心里忽的安生了,一脸憨笑,只不说话,纪氏嗔他一眼,捡个小碟子推到他面前,澄哥儿把百合片都挑出来搁在小碟子上,官哥儿在天青褥子上头翻身,翻过去了就仰着脖子冲人笑,才刚那点疑惑一下子消散,澄哥儿顶着一脑门的叮嘱回去了。

    明潼知道他顶着大日头奔了一路,只当他淘气起来,挨个儿把身边人数落一回,又叫厨房里煮了姜汁子来,非灌了一碗下去。

    澄哥儿为着疑过母亲姐姐羞愧,还生起程姨娘的气来,他夜里贴饼子似的睡不实,心里存了气,过得几日觑着无人,自个儿甩开小厮,到清音阁去了,他要去告诉姨娘,太太跟姐姐绝不是那样的人。

    澄哥儿小时候倒乖巧的,年纪愈大越显出顽皮性子来,钻假山洞子看书,躲起来下棋钓鱼,一时不见他,便连小厮也并很着急,哪里知道他爬了假山廊去了清音阁。

    那廊道是斜着造的,两边倾斜上去,靠着见山楼,转过一边就是进了另一重院落,清音阁一向少人去,他爬到最高的地方踩着石头翻过去,落地正是假山,爬过两梯石阶,见清音阁前还有人看守,先自皱了眉毛。

    程姨娘是家生子,她老子娘都在府中,纪氏调开了这一家子不在紧要处当差,可这亲亲眷眷总还有些沾连,那个送信的小丫头子,就是程姨娘姐姐的女儿,□□岁大在外院洒扫,因着年纪小,又时常在院间来往,不惹人注意,这才找到澄哥儿跟前。

    程姨娘在清音阁里关久了,看守的婆子也不十分精心,总归跑不出去,守着门躲在廊道里拿袖子扇风:“别个院头还能砸巴点冰味儿,凭这儿冰渣子都没一星,说是个姨娘,还不如厨房里升灶的二丫头她娘得体面。”

    “你可赶紧住了嘴吧。”另一个伸个懒腰:“哪儿去寻这样轻闲的差事,二丫头她娘倒是能吃能喝,这大日头底下不照样跑几个院子送菜。”

    “闲是闲了,油水也捞不着了,得了个哥儿的,也这么抠抠索索,三棍子崩不出一戳银星子,这差事当得气闷。”她身上穿着葱绿杭绸比甲,一伸手还戴了一只绞纹银镯,听见这样埋怨,另一个就扯她的手:“你这身上穿的,腕上带的,哪个不是榨来的,还不足性?”

    前头那婆子扑哧一声乐了:“不要白不要,拿了她的东西,就得帮着她办事?叫她出这门一步,咱们都得不了好,想见儿子,不如念经的时候阖阖眼儿,梦里也就见着了。”

    “原是太太没儿子,如今得个哥儿,那一个也不至这么看重,说不定隔两年就放她出来了。”后边那个压低了声儿:“北府里的太老爷,眼看要直腿儿,想把那一个过继了的,还不是没成,就没这个命!”

    澄哥儿心口咚咚直跳,脸色发白,回去的时候连墙都差点翻不过去,等小厮寻着他,他正在山间堂前坐着,看着水缸里头碗口大的红莲花怔。

    夜里睡时却又似回到那个石屋,小丫头的话就在耳边,一层层的出着冷汗,坐起来拿毛巾擦身,开了窗子透风,第二日便头昏脑热生起病来。

    又是汤又是药的灌下去,姐妹们日日都来看他,睡的迷迷蒙蒙听见明潼问蝉衣:“哥儿夜里睡着,你们便躲了懒了?不知道起来瞧瞧窗门?一个个都去乐姑姑那儿领罚!”

    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搽他鬓边的汗珠,夏日里风寒最难受,外头这样热,还得捂了被子发汗,喝不得凉的,明潼捧了姜汤吹温了喂他,澄哥儿眼睛一热,阖紧了眼皮,手在薄被里头紧握成

    拳。

    他想问一问,问一问姐姐是不是真的,可他却不敢开口。

    澄哥儿把明沅送到香洲前,纸糊的灯笼照不分明去路,石桥上的雪扫到两边,沿着两条玉带就是桥板,明沅心里叹口气:“二哥哥赶紧把袍子系紧了,若是害了病,三姐姐只怕要从太外祖母那儿飞回来瞧你。”

    澄哥儿听见这话脸上神色一松,眼睛却望着一湖黑水,抿了抿嘴角:“六妹姝进去吧,我这便回去了。”

    明沅目送他走远,采菽扶了她往里去,行到桥中,采菽看看明沅:“姑娘也不必太忧心了。”她离得最近,只听见一句,这一句也够了。

    明沅目光睇过去,又转回来,屋里却灯火通明,采薇九红没一个出来迎的,采菽解了斗蓬:“你们这是怎的?姑娘回来了。”

    采薇急急迎出来,满面喜色:“姑娘快来瞧,太太那儿赏了座绣屏下来!”

    明沅身子一侧,便看见那付玻璃纱绣的白玉兰花儿,粗枝赭色,每朵玉兰都有拳头大小,瓣大色明,靠近花蕊处还透着粉色,连苞带朵统共四十九朵,这座屏一摆,好似屋里植了一株玉兰树。

    “我问了抬屏来的婆子,除开咱们院里,别个都没得着。”采薇兴高采烈,余下几个小丫头子都围着立屏看,这四十九朵就是她们数了好几回数出来的。

    明沅赏了会子:“明儿请了四姐姐来看,她定然喜欢。”采薇一听立时拧眉:“四姑娘来便罢了,五姑娘那金徽玉轸断纹琴可还没还回来呢。”说着又去看屏:“这样重,她也抱不走。”

    惹得采茵采苓俱都笑起来,明沅一笑置之,通了头发坐在床上,明湘澄哥儿的事在她脑子里头打转,明湘谢她,澄哥儿信她,这两样她却要怎么凭心而为才好。

第67章 荷花风露

    第二日一早明洛那头的丝兰就来了,带了一匣子雪花酥,守着门见纱帐还没拉起来,知道明沅还在洗漱,她本就是来办难差的,便送了东西立在外屋,采薇一打眼见着了道:“丝兰姐姐怎生在这儿站着,可是五姑娘有甚事?”

    明沅还在梳头,两边的螺儿还没挽起来,听见外头是丝兰来,搁下镜子道:“叫她进来吧。”采薇掀了绉纱帐子迎丝兰进来,丝兰开口就是笑:“请六姑娘的安,咱们姑娘今儿吃着雪花酥好,叫给送一碟子来。”

    采薇伸手接了过来,“这大早上的,怎的吃□□心来了?”

    明沅由着采菽给她插头簪,今儿还要去明蓁那儿,两边挽个简单的螺儿,一边系一条绣花金飘带。

    丝兰眼睛往衣架子上一扫,见挂了一件浅金色的袄子,下边配大红哆啰呢裙子,要说的话便不太好开口,两只手按在腰前蹲了蹲,嚅嚅嘴唇。

    明沅拿了靶镜照着发式,让采菽把蝴蝶结子打的底些,压在螺儿下边,她瞧见丝兰过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掩了口就笑:“五姐姐今儿想穿什么?”

    丝兰大松一口气儿,两只手阖在襟前拜了拜:“可愁死我,姑娘真是救命的菩萨。”

    昨儿穿的那一套制服,明洛今儿是再怎么也不肯穿的了,张姨娘原就会打扮,整个院子里数她会最会梳头画眉,没生明洛之前,纪氏的头都是她梳的。

    明洛这上头全似了张姨娘,七八岁的时候就会拿了眉笔画眉毛,她的眉毛生的浓,张姨娘又不许她拿刀刮眉,镊子更是一碰都不许碰,她只好拿明湘练手,三个姐妹里头,只她的眉最淡,拿黛笔轻轻一勾一画,原来疏淡的眉目立时就有了神采。

    明沅自来不碰这些,以目前的年纪也不该碰,明洛倒是已经涂粉施朱起来,她自去了穗州一年无人管,脸上晒得黑了些,回来见着大伙儿都白,这才拿粉盖起来,一抹便改不掉了。

    她那儿除开一季四套衣裳,张姨娘还拿出缎子来给她做,院子里头除开明潼数她花样最多,明沅有这么一问,丝兰这桩难开口的事立时就容易了。

    丝兰先已经去了一趟栖月院里,四姑娘倒归了说话的,可当着安姨娘开这个口,她自个儿也觉着过份了,偏偏自家姑娘咬死了说她们要好的很,衣裳裙子定能依她。

    可四姑娘那儿却偏偏没依,说是挑的水蓝底绣缠枝月季花样的袄裙,四姑娘不曾开口,安姨娘已是先笑了:“倒不巧了,那一身还在箱子底下压着,总不好穿带了褶的衣裳出客。”

    碰了这么个软钉子,丝兰还有甚个不明白的,可领了差事总得跑一回,回去也好有个回话儿:“咱们姑娘穿那件石榴红缂金丝扣身袄儿。”

    明沅抿抿嘴儿:“既这么着,我如今也捡不出同色的衣裳来,穿个杏子红的便是。”丝兰已是感激,又蹲了一福退出去。

    采薇皱了眉头:“五姑娘也太欺负人了,偏得显出她来。”她身条儿最长,穿扣身袄子配上高底鞋子,可不比姐妹们都高出一截来了。

    明沅不以为意,女孩子们出门逛街还得着意打扮,何况明洛还是小姑娘呢,只怕跟初中女生要买同色的包包一个款式的笔盒是一样的。

    明湘一向依她,这一回没依,明洛便有些不高兴,她立在花廊亭里等着,明沅从小香洲过来,同明湘走了一道,两个原本说着话,明洛一见就先叫一声:“六妹妹,我送去的雪花酥,你用了没有?可是一早叫厨房一层层烘出来的。”

    说着身子一挨,倒把明湘挤在一边,扯了明沅的袖子同她说话,从头上的花钗说到身上的花样,明湘原就觉得对不住她,丝兰一走就同安姨娘说:“姨娘,叫我也穿石榴红的罢。”

    安姨娘上来就点了她的额头:“你是姐姐,很该她来问你穿什么,怎么倒叫妹妹欺负在头上了?”好性儿软和,原是安姨娘自小教到大的,这会儿全变了,明湘无所适从,抿了嘴儿不说话。

    安姨娘也不想数落女儿,若是原来让便让了,退一步罢了,可明湘既有了个弟弟,纵不能压过明沅,也得比得过明洛,往后好亲事上门,太太才能头一个想着四丫头。

    明沅抿了唇儿一笑,伸手刮了下明洛的鼻尖:“五姐姐真是,四姐姐那儿没现成的石榴红衣裳,你还用生这个气呀。”

    明洛叫她说破,脸上有些挂不住,鼓了嘴儿偏过头去,明湘往一步侧了身道:“是真没有,都叫姨娘收拾起来了。”

    明湘却是衣裳最少的,除开份例里头的,只有年节里头另作衣裳时能得着,安姨娘再不会摸钱出来给女儿做新衣,便是身上这件,还是节前发下来的。

    明洛回转来,有些懊恼,噘了嘴儿:“早知道我昨儿夜时就说了,你也好先寻出来挂一夜。”说着叹口气儿:“那荔枝酒,香甜甜的倒比露酒还醉人。”

    到底是小姑娘,为着衣裳也能这般认真的置一回气,她回转了来,又觉得对不住明湘,手往那头勾过去,挨着明湘:“下回你来我屋里头翻衣裳穿。”

    明沅便笑:“五姐姐又说笑话,你是咱们里头最高的,你的衣裳咱们怎么能穿。”满花廊都是女孩儿的笑声,明洛还指了一枝冬梅花儿:“咱们把这个送给大姐姐去。”

    进得上房,澄哥儿已经在了,明沅打眼过去一瞧,他笑晏晏的,正端了酪喂官哥儿,纪氏指点他:“这块太大了些,小人家喉咙细,别呛着了他。”

    澄哥儿缩手回来,官哥儿却不肯放,一口咬住勺子往后拉,自己用手去扒拉碗,纪氏“哎呀”两声,一把把儿子抱过来,轻轻拍打两下:“馋成这样子。”

    笑眯眯的香他一口,官哥儿嘴边还沾着酪,沾花了纪氏的脸,被娘亲香上一口中,咧开嘴巴笑,流出一襟口水来。

    澄哥儿先还看着,手里端着的酪搁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明沅几个挨着进屋,一道蹲了个万福:“请太□□。”

    澄哥儿松一口气,立起来问安:“四姐姐五姐姐,六妹妹。”

    彼此续过话行过礼,纪氏把官哥儿交到养娘手里,伸手抻抻衣裳:“你们今儿可不能再留席了,明蓁那儿事情多,拿经得这么一天天的耽误,请了季明过府来便是。”

    原是想摆在香洲里,梅季明说是表兄也是外男,略一沉吟道:“叫丫头把远香堂扫出来,再搬两盆素心台阁,玉台金盏过去,你们要打双陆下棋也行,投壶也行。”

    “那太太还得赏咱们一桌好席面,昨儿可在大姐姐那儿吃用了许多。”明沅挨坐在榻脚上,也只她跟澄哥儿能同纪氏坐的近,伸手一张,官哥儿就要她抱,他不怕生,见谁都张手。

    纪氏点点她:“还能短了你的不成,昨儿那荔枝酒,可不进了五丫头的肚。”

    明洛羞的满面通红,那酒是存的时候长了,若真是三个月的,倒不醉人了,她绞了帕子低头:“我是吃的急了,这才醉的。”

    “今儿咱们便不摆酒,喝些荷花露罢。”这味儿比荔枝酒还更淡,吃得一瓮也不上头,明洛晓得是纪氏提点她,在西府里莫要失了规矩,后头便不再开口,等从屋子里退出来,她就扁了嘴儿。

    明湘安慰妹妹,明沅便扯扯澄哥儿的袖子,兄妹两个落后一步,明沅使了个眼色给九红,九红便往前去,还把另两个丫头也隔开来。

    明沅不直言道破,只道:“我那儿得着几版好纸,也不知道写什么好,哥哥得了功夫替我瞧一瞧去。”

    澄哥儿像明潼,连着字迹也像,身边的童儿都起名叫蝉衣玉版,还想把书斋改作澄心堂,明沅一说这话,他倒点了头。

    既打开了话匣子,便喁喁说个不住,等丫头都往前去了,明沅左右一扫,叹口气劝道:“哥哥瞧见了姨娘,可是觉着心里头难受?”

    澄哥儿一怔,他原没想着要跟明沅倾诉,只这桩事压在心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身边丫头童儿不能说,最亲近的纪氏不能说,连自小一处长大的姐姐也不能吐露,后宅里头能说的竟只有明沅一个。

    他们俩是差不多的,只他们不养在姨娘身边,苏姨娘是犯了事儿,信那些巫蛊之术,这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头去,可官哥儿夜啼时,母亲不也是贴了符吗?安姑姑还说要贴到大家上去,叫别个念出来,又说甚个抱出去玩的失了魂,还没回家,等去喊喊魂,怎的苏姨娘为着沣哥儿求符便是巫蛊了?

    从前不知道时,也不分个一二三五,等知道了一点,原来那不曾费心的事全串了起来,知道的越多,想的也越多,他的亲娘是做了什么,叫关起来这许多年呢?

    澄哥儿心里是很可怜明沅的,他吐露那一句,一半是为着倾诉一半儿也是想示意,他是男儿郎,还能读书作官,妹妹有什么?别人总还有个姨娘,她连喜姑姑都没留住。

    “我知道哥哥心里头苦闷,见姨娘叫关着,心里总不落忍,可万事都有是有因由的,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澄哥儿倏地看过来,明沅垂了眼帘,几乎是叹息着说出这话,说到底也没谁对谁错,程姨娘干了什么,她们都不知道,可她被有意无意关了快十年却是真的。

    “如今有了弟弟,你说娘肯不肯,把姨娘放出来?”澄哥儿垂了头,手指扣在腰带上的宝石上,指甲抠的发白,不敢抬起眼睛来看人。

    声音从喉咙口里挤出来,空廊里头只余下他俩,他说得这一句,只觉得全身都在抖,明沅咬着唇儿:“那太太呢?”

    不说纪氏,明潼那个性子,最是爱憎分明,只怕澄哥儿能开口说这一句,立时就要被她当作白眼狼,姐弟多年情份,一丝都存不住了。

    澄哥儿一窒,脚下似有千斤重,一步都迈不出去,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可他知道了,便不能再当作不知道,明沅叹一口气:“你若着实觉着姨娘可怜……”

    一句话还没完,明洛便自前头寻了来:“你们两个墨虫,笔墨也能说得这许多话?大姐姐那儿只等你们了,二姐姐说,咱们往远香堂,玩鹤格吃醉螃蟹!”

    她的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才还不高兴,听见玩鹤格吃醉蟹立时又开怀了,一把拉明沅:“只等着你,咱们还赌彩头呢。”

    明沅那后一句怎么也吐不出来了,让澄哥儿送钱给程姨娘?这跟她给苏姨娘又不一样,坐实了“白眼狼”的名头,往后哪一处还有真情份在?

    叫扯到远香堂,还没解下大斗蓬,纪氏身边的卷碧便中跑着来报,说是明潼在纪家生了病,纪氏要带着澄哥儿探病去,澄哥儿衣裳还没解开,知道这样急恐怕是真病重了,来不及告罪一声,转身急急奔出,卷碧便又道:“太太说了,若是六姑娘要去,便也跟了一道。”

    “我去。”明沅转回身来冲明湘看看,明湘一点头:“给咱们带个好,回来了就差人来说一声。”

第68章 红杞珍珠丸子

    明沅一路出去,一路问卷碧:“可说了是甚病?”光是身子不爽利,纪家也不会这么巴巴的过来送信,想必是真有什么不好,她皱了眉头,想着生病总要送药材的,转头提点一句:“太太那儿可说要带些什么不曾?”

    卷碧一怔,立时回过味来,冲着明沅一福,拎了裙角往上房跑去,往库里支了一匣子高丽参,点心不及细备,只带了自家腌了酱玫瑰酱梅子。

    纪氏已经在车上等着,见着卷碧提了东西过来还不立了眉毛要训斥,等看见食盒问一声,知道是拿了参片,眉头更是拧了起来,卷碧细声细语:“我怕咱们姐儿吃不惯,这是拿蜜渍过的。”

    坐在车上一路都心神不宁,女儿才去住了几日,怎么就病了,澄哥儿既担忧明潼,心里又存着事,干坐着一言不发。

    只好由明沅开口:“太太别急,三姐姐许是着了风寒,这天儿一时晴一时雨的,最易感了。”

    琼珠卷碧跟了一道,听见明沅这般说也道:“太太忘了,才刚过的腊八,姐儿每年这时候都要病一场,也不过咳嗽两日就好了的。”

    明潼却是每年到这段时候都要病的,或是伤风或是咳嗽,吃药发了汗便好,若不是琼珠提起来,明沅还真没注意。

    “等这年过去了,非得替她往庙里寄个名儿不可,也不知是屋子住的不惯,还是底下人慢怠了。”纪氏长眉一皱,恨不得立时就飞去纪家,来报信的小厮叫她连声问了几句,答不出半个字儿来,纪氏又怎么不急。

    进得二门,下人还不及去请了黄氏出来,纪氏就带着澄哥儿明沅两个熟门熟路往老太太院子里去,有机灵的小丫头子先去报信,纪老太太还撑了拐杖出来迎。

    纪氏一把扶住老太太的手:“祖母赶紧进去,大囡是怎么的了?”

    纪老太太一把拉了她:“你也太急了些,不知道的还当是火上房了,她这是病里撒娇想娘了,跟我这儿住着,还能怎么着。”

    纪氏脚下一软,还是澄哥儿扶住她,她原当明潼病重,听说只是想娘了,松了一口气,到底没忍住埋怨起来:“大嫂子可真是,既打发人来报信儿,总该说得出子丑寅卯来,一问摇头三不知,急的我立时就赶来了。”

    明潼就住在纪老太太院子的后罩房里,她每年到腊八必要生场病,今岁确是更重些,却也不是甚个大毛病,纪氏把这话一说,老太太拍拍她:“便是知道她这么个毛病,这才往圆妙观里去求张仙人的妙方,早些时候带了大囡囡一道去请张仙人看过,拿了一张方子,如今正吃着,不过腾了地方住,总归有些想娘,夜里发了层汗,到好些了。”

    纪氏听见是去圆妙观求了方子,知道也只有老太太有这个体面,挨着纪老太太:“倒要祖母为着小辈儿操心。”

    澄哥儿跟明沅两个已是去看明潼,她穿一件家常小袄,正靠软枕上,散了头发盖着被子,说是说好了,脸色却白纸一般,澄哥儿上去叫一声姐姐,她这才收回目光,似是觉着冷,身子颤了一下。

    明沅上前去给她掖掖被角,摸着茶是烫的,桌上还有个食盒子,里头搁了软烂面食,还没涨发开来,想是才刚盛上来的,屋里设了碳盆,点着安息百合香,木扇窗子开了一道缝透气儿。

    云笺蹲了个礼,她跟小篆两个跟了来侍候姑娘的,此时姑娘病了,总是没担好差事的缘故,把头埋的更低:“二少爷六姑娘坐。”

    说着搬了个绣墩来,纪氏掀了帘子进来,明潼已经缓过了神,见着纪氏很有些委屈,她心里实是又惊又怕,夜里发了一场噩梦,譬如回到前世,一颗心摆在火上煎,出了一身大汗,起来又灌了一碗凉茶,这才闹起肚子来,接着又发热,烧得说起胡话。

    这些俱叫纪老太太瞒下去,她怕孙女儿伤心,听那些个胡话,竟也是有些缘故的,寻常人可说不出那样的胡话来。

    纪氏抚抚女儿的鬓角,手摸到肩上:“这是怎的了,前儿还送信说曾外祖母带了你出去上香的,怎么这病了,可是贪凉玩雪了?”

    最末一句,却是看着云笺说的,云笺打了个抖,立时曲了膝盖:“回太太的话,姑娘是穿着大毛衣裳出去的,只怕是道观里的风野,叫吹着了,这才着了风寒。”

    怎么也不敢说喝了凉茶,纪氏听见脸上依旧不好看,伸手给女儿垫垫枕头:“才叫我安心几日,你偏又病了,若实住不惯,等你养好了,咱们便家去。”心里倒后悔起来,左便左着些,往后挑女婿,捡个脾气禀性软顺的便罢,非叫女儿拧过来,倒累她生病。

    明潼却不是为着这个生病,她在圆妙观中,见着了太子。

    太子如今二十出头,正是他最得意的日子,看着就意气昂扬,对人弯着眼笑,也藏不住眼睛里的锋芒。

    明潼扶着纪老太太的手,自偏殿出来,眼睛往院里一扫,便瞧见太子跟成王两个,正立在三清殿前的百年茶树下边,两个正细细说些什么,他眼睛一扫,目光落到明潼身上。

    明潼身子一抖,纪老太太还当是她小人家家受不得风,还把她往大毛衣裳里藏了藏,这一动,便把太子的目光遮了去,穿过小门,前后隔开,便再见不着了。

    上辈子太子便有个求仙问药的嗜好,越往后那几年越是如此,到后来还开始炼起丹药来了,不独自个儿服食,连带着还把人往上头荐。

    头先服食这些个,总觉得气壮身强,越是往后越是掏空了底子,明潼原只当他把这些送上去,是为着大位,后来才知道,连他自个儿都在食用。

    若是床榻之间强起来,那便是吃了药,一枚两枚的煞不住性子,落后竟吃到三枚,东宫里头没一个不知道的,却都缩了脖子装相,连太子妃都劝不住,别个哪里还能劝呢?

    明潼一向把这些个当作是下头人谗侫,不止一次劝解过,朱砂牛□□片麝香,哪样都是好物,可是药三分毒,日积月累,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那恍惚的一瞥,只见成王伸手指点殿前的宝珠山茶花树,太子微笑点头,难不成?难不成是成王把这起子藏奸小人荐上来的!

    太子自个儿作不得主,尤其喜欢能作得主的人,性子越是辣,就越是偏爱,明潼得着青眼,为的也是这股子辣劲。可这些私密事他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夜里睡时常常磨牙,些许吐露两个字出来,还会伸手隔空抓上一把。

    他自家也知道夜里梦魇,到了天亮还会一句句的刺探,明潼装着睡得实,一次也未惊醒过,可他还是不放心,有了这么一回,隔得五六日才会再来,他在别人那儿一样是睡不好的。

    梦里都怕把心思说出来,明潼晓得他手不干净,可哪一个大位上坐着的能干净得了,太子在她跟前也会提两句前朝的事,却没想到在太子死后,这些秘密会从太子妃嘴里漏出来。

    她住得两年,早已经半疯,指点着院子里的树也能骂将起来,一院子妃妾缩在屋里不敢出来,明潼越是听越是心惊,再后来,她便不能说话了。

    炉丹道房里头炼出来的药,一半儿是供给太子,一半儿是供给圣人,父子两个彼此都没安什么好心,朱砂一日重似一日,太子年轻底子经得起耗,圣人最后却已是半盲。

    荣宪亲王是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别个都当是太子下的手,却原来,正主在这儿,明潼披了斗蓬往廊里去,小篆头一回替她办了事,这后头的不办也得办了:“我瞧着,那像是大姐夫,可是也观里来打谯了?”

    小篆面作难色,却不敢拒,往外头一问,小道童却不知道,两个原是微服来此,明潼只怕隔得远瞧不真,思来想去,那付神态却再没错,隔这几年,面目虽不相同了,可太子在得意自矜的时候,确是一手在前一手在后,侧身微笑的。

    可哪里知道,她这里探听不成,那边成王却送了点心来,八层的食盒,装的俱是圆妙观外的圆妙楼拿手的道家点心。

    麻姑道姑麻仁粟子糕、全真菟丝饼、首乌馒头、道家茯苓糕、仙人红杞珍珠丸子,挤挤挨挨的摆了一桌子,当中摆了个白米黑米糕蒸出的八卦饭来。

    连着太子都有表示,他是为着成王才有这一赏,却叫明潼如惊弓之鸟,又惊又惧,夜里回来便病了,原来这一切开始的这么早,原来太子这时候已经响了丧钟了,这打钟的还是他一意相信的弟弟成王。

    纪氏温言软语,抚了女儿的面颊,端了鸡汤细面喂她,明潼实吃不下,可母亲递过来的,她却一口口吃了,原来苍白的脸色多些红润,一碗面下肚看着好了许多。

    “能吃就好。”纪氏笑一笑,拿了茶盅儿给她漱口,明潼收拾了心绪:“娘,我想吃家门口摆的那家子辣糊汤了。”

    “等你身子好,便接了你回去,这个吃口也不知道像谁。”纪氏笑眯眯的,又扯过澄哥儿来:“你弟弟知道你病了,奔了一脑门子汗。”说着又看看明沅:“沅丫头也是好的,还惦记给你带腌梅子来。”

    纪氏心一定,便知道腌梅子是明沅吩咐的,拉了她的手轻拍两下,很是满意的模样,明沅也抿了嘴笑:“三姐姐快些家去,大姐姐舅舅家的表兄来了,咱们今儿还在远香堂玩鹤格呢。”

    明潼虚应一声,她十三岁进的宫,早已经不记得梅家表兄的事,此时听见也不以为意,只冲明沅一笑:“多谢六妹妹记着。”

    “可不是她记着,连我都急忘了,你赶紧好了,回去同你妹妹们耍。”纪氏看着女儿目光柔的能滴出水来,倒是澄哥儿不说话,引得明潼瞧他:“怎么几天不见,这小话篓子还封上口了?”

    澄哥儿嚅嚅不开口,半晌才说:“我想姐姐了。”一句话说的纪氏明潼都笑起来,连明沅都刮了脸皮羞他。

    黄氏小胡氏两个一并来了,就在外堂说话,纪氏听见声音,再不满意黄氏办事不妥当,也还得出去续礼,摸摸女儿的头:“澄哥儿跟我出去,沅丫头陪着姐姐坐会。”

    这两个一出去,屋里立时冷了下来,明沅把明潼当作中二少女,给她掖了被子,说些家里的趣事,明潼不在,三姐妹倒似出笼小鸟,成日在香洲打混,明湘的针线箩儿都常备着,脚一抬就串起门子,吃喝都在一处,乐的没人管。

    只这些却不能说给她听:“三姐姐来了几日,倒错过许多热闹,季明表兄可会打双陆,听二姐姐说,他打这个再没错的,咱们原来还要赌彩头,也不知道四姐姐五姐姐两个是输是赢。”

    “季明?梅季明?”明潼倏地瞪大眼睛,明沅叫她一唬,慢一拍才又笑:“是叫季明,说是家里头,最小的。”

第69章 酒酿蒸鸭子

    伯仲叔季,梅季明确是梅家大房行四的,明沅不懂明潼为何吃惊,这两日论起来,也自来不曾说过东府里头有人识得这个梅家第三代的四少爷。

    明潼一时失口,立时又转过脸色:“是我记岔了,官哥儿沣哥儿怎样?”她伸手出来,拢拢头发,一只摆在被子上,撑着略坐起来些,云笺立时拿衣裳给她披在肩上。

    明芃同梅季明换过了信物,两家子至亲,先是换了信物,后头又换了八字立了婚帖子,只差一纸婚书定下吉时过门了,哪知道就差这一步,这桩婚事硬是没能成。

    梅季明在陇西一带渐渐有了名头,他不作八股偏好作诗,被盛赞有唐时遗风,他一门心思往这里头钻,家里催着成亲了,连件衣裳都没带就跑到外边游学,成了山水诗人。

    一年拖过一年,偏不肯回家成亲,两人打小的情份,只当必定回来,可谁知道,明芃等到了十八岁,等来的却是退还信物的信件。

    她便是这么着,叫亲姐姐接去王府散心的,落后又留在里头,一并跟着进了宫,还封了顺妃,梅家因着这件事儿,把梅季明从族中除了名,等明蓁当了皇后,这个小儿子,更是再不敢认了。

    “官哥儿一向好吃好睡,只如今天越发冷了,轻易不叫抱出门去,他扒着窗子想出去呢。”明沅想着胖娃娃拉着窗格摇晃的模样就笑:“这一向又爱上了栗子糕,打得细些,不搁糖也能吃得三块了。”

    明潼问的是官哥儿沣哥儿,可她心里想知道也只有亲弟弟官哥儿如何,明沅便把沣哥儿隐去,说些官哥儿的趣事,他已经会说些话了,头先会叫的就是“娘”,接着再是“姐姐”:“三姐姐才来那两日,他日日嘴里咕咕个不停,也不晓得说了甚,还是太太听着了,是在找三姐姐呢。”

    听见弟弟,明潼紧抿着的嘴唇松出些笑意来,微微勾了唇儿:“你们姐妹呢?四妹妹五妹妹怎样?”

    “我们不过做些寻常针线,如今停了课,天儿又冷,也没甚事可做,磨磨指头打发光阴罢了。”明沅说不得会子,纪纯馨同纪纯宁两个也跟着各自的嫡母过来了,在外头见过礼,掀了帘子进来看望明潼。

    “沅妹妹也来了,前儿咱们还说着你呢。”明沅来的多了,跟这两个小姑娘也有了交情,时常做些荷包袋子互送,有新花样子时鲜点心也一处论道,说得这一句纯宁问道:“姐姐今儿可好些了?”

    因有些黄氏这个嫡母在,纪府里的庶女自来规矩的很,纪氏还松了明湘明洛她们吃酒赌钱,虽回数少些,总算是一乐,黄氏却是绝不许有这么些子事的。

    因着是她管家,纯宁的嫡母夏氏也不是掐尖的人,更没什么办花宴的事,上回听见明沅说了一句,心里十分羡慕,好容易明潼来了,两个原想着她是娇客,开了口的事儿再没有不应的,纪老太太也已经允了,哪知道她出去一趟竟生了病。

    明潼身上发虚,脑子里一团团的事儿,也不耐烦应付这些庶出的表妹们,正巧小篆端了药来,一气儿喝了,装着要睡,纯馨扯扯妹妹的袖子:“沅妹妹,咱们不扰着姐姐睏觉,往暖阁里去罢。”

    明沅咬咬唇儿:“华表哥今儿读不读书的?”往暖阁里去,说不定就要碰上这个混世小魔王,她对熊孩子一点好感也没有,每回来都寸步不离纪氏身边儿,他气急了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明沅一说这话,纯馨拿袖子掩了嘴儿:“今儿跟着父亲出门的,这会儿还没回来,大哥哥倒是在的。”她说了这一句,眼睛往纯宁一望,两姐妹换了个眼色。

    纪舜英在童生试前便说身上不舒坦,黄氏不以为意,叫喝了姜汤发汗,又净饿了一日,说是叫他败败火,火没败下去,人却烧了起来,烧得人事不知,嘴里直说胡话。

    好好的童生试根本就没能进场,连教他的师傅也叹可惜,黄氏为着这事儿,同丈夫纪怀信闹了一回,她自觉委屈,心里又疑是纪舜英故意,把他身边的人狠狠发落一回,再填补上别个,倒把那些个偷奸耍滑偷盗东西的事情给翻了出来。

    纪怀信原不过埋怨妻子不尽心,儿子生病也是寻常事,总没个人是铁打的不着风,可这些事一翻出来,他气的半旬不曾往黄氏房里去,这却不是不精心,而是有意纵着下人爬到主子头上去撒野了。

    除开这些个刁奴,黄氏竟还调了十五六岁的丫头过去服侍庶子,纪怀信绝少往儿子屋里跑,这原是女人家该理的事,这回一看,气的满头升烟。

    儿子已经十三岁,将将到了通人事的时候,摆着这两个丫头行那红袖添香之事,哪里还有心思再读书考举,他望着黄氏阖阖眼儿,黄氏抿了唇儿说不出话来,到底咬了牙道:“哥儿大了,哪家子不摆两个人的,童儿小厮哪里精心呢。”

    纪怀信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将这些败德的东西打发远些,若再叫我见着,便要去信问一问丈人,大舅兄家中的儿子可有了通房丫头。”

    黄氏是个要脸的人,绝不肯在娘家丢脸,她气的咬碎一口牙,唇上生了两个大火泡,日日抹黄连粉,一面气苦,一面觉着这儿子果然是抱养错了,白眼狼真真没得错,早知这样,倒不如一并料理,如今还落得个干净。

    纪怀信看看长子写的字作的文章,叹他有股子志气,童生试是三年两场,误了这一回又得再等一年半,于其留在府中,倒不如送了他出去求学,拿了他的诗文欲送他去栖霞书院,纪舜英却自个儿请求去东林书院。

    若去东林,便要出金陵了,光是水路也要两日,纪怀信愈发觉着对不住儿子,家里这碗水再怎么也端不平了,他托人写信,已是定下年后就去的。

    却是纪怀信的启蒙师傅荐的地方,这个学生慧极,又最肯下苦功,若再在家中,说不得便埋没了去,倒不如出去求学,还写了信给同年,请他多为照顾。

    黄氏再想拦着不叫纪舜英出家门也没得法子,这回也不要她指派的人,纪怀信择了长随的儿子跟着,又从外头买来两个书童,叫纪舜英带了信跟束修开春就坐船去锡州。

    黄氏为着这事,在纪老太太跟前很是没脸了一阵,纪舜英院里如今全是老太太给安排的人,她闹这么场笑话,差点儿连管家事儿都丢了,老太太一句:“大郎媳妇事儿,有些许想不到也是寻常,不若叫二郎三郎的媳妇也一并帮手。”

    唬得黄氏差点跪下来请罪,当着老太太的面拿帕子捂了脸一通狠哭,把她原来待纪舜英那些个好处俱都拿出来说,甚时候断的奶,甚时候学的步,甚时候开始会喊娘,说的越多,越发连自己都信了,她再没什么亏欠庶子的地方,叫他当了四年嫡子,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老太太一打眼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实无气力再管这个孙子媳妇,难道还能休了她不成?那才是真成笑话了,敲打两句,便自家添了人手给他看院儿,择了陪房刘嬷嬷的小儿子媳妇一并跟了去,摸出体己来,就在锡州城里置个小宅子守着纪舜英,让他在外逢着年节也有个吃热饭的地方。

    纪怀信见着祖母这般心里更是歉疚,偷偷补出银子来,纪老太太看着孙子就叹息:“你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不求儿孙多出息,你自个儿修身了,家里却不打点,我还有几年能为着你们操心?说一句诛心的话,我若这般行事,纪家能留几个爷们下来?”

    纪老太太也不曾生养过男孩,如今这几房可都是庶子传下来的,说的纪怀信满面通红,伏在地上听她教训,从一百两银子,又补了一百,便是纪舜英在锡州过上三五年也是够了。

    这事儿阖府皆知,连明潼这样后来的也听说了,她好一阵儿不曾说话,纪老太太搂了她在怀里:

    “你心疼你娘,可行事却不能落了下乘,不说这里里外外都是眼睛,举头三尺还有神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凭你一个,再怎么能,还能撑起一家子来?必是大家都好了,才立起得家门。”

    纪氏说这些个,明潼总想着上辈子母亲是如何吃了亏的,如今看看黄氏办下的这些事,再看看纪老太太一辈子尊荣,她也没亲生子,那又如何,那些个太姨娘如今又在哪儿?

    搂了纪老太太的腰,半晌都不言语,夜里一夜不曾睡,嘴上说放下容易,没经过上辈子的事儿,她也不拿这些个庶弟庶妹们当作仇人。

    她是横眉立目,可却比那口蜜腹剑要强,可看看黄氏这模样,生生给自个儿立起个仇人来,纪舜英往后如何,她不知道,却知道她进宫的时候,纪舜英已经是两榜进士了,那时候他不过十七岁。

    便是澄哥儿沣哥儿上辈子加起来,也没他一个有出息,照着黄氏这么个养法,顺心意了是养个纨绔废物出来,若是一个不巧,倒在官哥儿身上压一座大山。

    她这里还没全想通透,竟又遇上了太子,明潼心一紧,原来她以为不出挑就可以不被选中,如今才明白宫门根本迈不得。

    明沅跟着纯馨纯宁两个往暖阁里去,丫头摆了点心果子出来,纯宁同明沅更熟些个,一把推碟子过去:“我听说你大姐姐及笄许多人去,若是我也能跟去就好了。”

    这样的事全轮不着她们,纯馨却抿了嘴儿笑:“我听太太那儿的报春姐姐说,这一回确是要带着咱们去的,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她跟纯宁两个都要十岁了,这会儿也该带着见客。

    相看定亲缓些办才体面,加起来总要四五年,这时候预备着往交际圈里带,也好多几家来择,纯馨纯宁两个俱是庶女,纪家这一辈却没有嫡出的女儿,这两个的婚事总差不了,便是两人的姨娘,也暗地里头把常来往的人家数了一回,心里算是大概有谱。

    算算年纪明湘明洛两个也差不多了,明沅捏了块杏仁佛手吃着,那两个彼此看一眼,打趣道:“咱们往日里还说呢,若是你们家里有相宜的,说不准儿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原是想拿这个打趣的明沅的,她却半点也不羞,想想也知道,纪氏怎么会把庶女嫁回纪家来,她听装听不懂,两个也没趣儿:“沅丫头还是顽童呢。”

    三个姑娘有暖阁里一直谈到摆饭,因着澄哥儿明沅来了,厨房专给加了菜,纯宁兴兴头头要了一道酒酿蒸鸭子,却不敢要酒,纪氏那头跟黄氏夏氏小胡氏倒吃了两盅,喝的面泛桃花,许了女儿过两日来接,回去的路上竟打起盹儿来。

    黄昏才到家,明沅还没解衣裳,明洛就急忙忙过来,采薇还没掀帘子,她就蹿了进来,扯了明沅的袖子,一把拉她到屋里:“这可怎么是好,四姐姐叫安姨娘关起来了。”

第70章 八珍糕

    明沅一怔,明洛急的眼圈都发红了,扯了她的手摇晃,到这会儿她半分主意没有,说出来的话也颠三倒四的,一句夹杂了一句:“明明是咱们受了委屈,安姨娘却偏偏把发落四姐姐!”

    面上愤愤不平,咬着唇儿绕着屋子转:“这可怎么好,太太若要是知道了,岂不要禁她的足,好好的摸牌便摸牌,非得赌什么彩头,哪里知道二姐姐这样输不起!”

    她缠缠绕绕说了半天,明沅一点头绪也无,拉了她站定坐下:“五姐姐慢着说,四姐姐为甚叫安姨娘罚了?”

    明洛急的冒汗,好容易才定下性子来,话还没说出一句来,后头丝兰就跟了来,先给明沅蹲个礼:“姐儿莫怪,咱们姑娘便是这么个性子,并没甚个大事,姑娘跟了我回去罢,姨娘找呢。”

    丝兰上回因着衣裳的事儿欠了明沅的情,这会儿便不敢狠劝,张姨娘原不欲让女儿多事,无奈她一听见明沅回来,一溜烟儿跑得不见影子,料定来了小香洲,派了丫头来寻。

    明沅笑一笑:“倒底是桩什么事故,五姐姐急得很了,不如你说一说,今儿也是你跟着五姐姐往远香堂去侍候的。”

    丝兰咬了唇儿不肯张口,采薇一把拉了她:“你只说进来的时候,话都说完便是了,这会儿已经留下吃茶,你要跟着你们姑娘便去耳房里吃点心,要不跟着,回去回了话也不防碍。”

    都到这份上了,丝兰哪里还能推,索性往耳房里去,明洛叫这一岔倒定下心来,嘴巴一噘:“咱

    们原来摸着好好的牌,我原让着二姐姐,叫她赢了百来钱去,等四姐姐也上桌,一把全输空了,

    梅家的表哥便说捎手帮一帮她,把二姐姐的钱袋子都赢过来了,二姐姐好一通生气,这两个倒又拌起嘴来,四姐姐才劝一句,她就推了牌,扔下咱们跑了!”

    一脑门子官司摆不平,她全秃噜出来,明沅略一理就把这关系理顺了,定是一桌子玩鹤格,明芃明洛手气好,输的只有明湘一个,这也不奇怪,张姨娘什么玩乐不会,打双陆下象棋,吹弹唱打无一不会。

    她在屋中闲着无事,又不能弹琵琶唱曲儿打发时间,便教了女儿摸牌,“哪家子大户不玩这些,如今不学,往后当了媳妇也得学起来,总得会给婆婆摸牌。”明洛半是玩半是学,姊妹里头打的最好的,便是她。

    明湘却是再不曾沾过,寻常一道玩乐,因着纪氏也至多开个花会,写个花笺,赌两杯酒是真的,赌钱却再没有过,那是丫头婆子玩乐的东西,主子桌上怎么好见铜钱,俱是拿了彩头出来,或是枝簪儿,可是个钏儿,还有添头加上去。

    颜家上边没有婆母,下边几个妯娌又不惯这些,梅氏不会,袁氏不舍得,纪氏也乐得不必陪她们耍,这打牌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安姨娘将钱看的紧,那眼睛毒的一扫就瞧出来了,明洛身上带宝垂珠,明湘却一身素淡,首饰也止戴出来那两样,才输了几个钱就有些缩手缩脚的。

    明芃上头有个不问钱财的亲娘,又有个宠爱她的姐姐,梅家还有一对疼的外祖父外祖母,回回出来都是满把了好东西出来,她倒不是在意钱财,却是觉得梅季明是故意帮手了明湘,专来煞她的威风的。

    梅季明四表妹的叫个不住口,还从彩头里捡了只金打花叶嵌珍珠的大红宝来:“你改明儿穿红衣裳,戴这个最相宜。”

    明芃已经知道亲娘的意思了,去到外家,那些个表姐妹们说话间也只把她当作未来的嫂子弟妹看待,前边还忍得,到这句再忍不住,一把推了牌,眼圈都红起来:“我不来了,专来诈我一个。”

    “打鹤格原是这么着,你自家耳根软眼睛花,倒埋怨别个!”梅季明半句不肯让,他哪里知道家中有这个意思,只玩闹起来顾不得,也确是瞧着明湘有些不忍,明湘见着因为自个儿吵起嘴来,赶紧把东西一推:“原就是玩的,二姐姐别生气。”

    这句可算把火撩起来了,梅季明还嫌不够:“你还是姐姐呢,小性儿!”说的明芃趿了鞋子出去,地上打着霜,她一步没立稳,倒把脚给扭了。

    这下倒好,原来再怎么也只算是拌嘴的,这下伤着了,梅季明不要紧,明湘倒吃了瓜落,回屋里立时就叫安姨娘关起来,说不许她再往西府去了。

    真是城门失火,倒把她给烧着了,明沅心里觉着梅季明性子跳脱,可他远来是客,再怎么也埋怨不到他头上去,连着明芃也无错处,只可怜明湘,她被搅合进去,倒霉的也只有她一个。

    明洛吱吱喳喳说的许多,落后恨恨一声:“二姐姐那横眉立目的模样,你且没瞧见呢,差点把炕桌都推倒了,我那件石榴红衣裳叫泼了酒,再不能穿了。”那件衣裳才上身一回,明洛怎么不心疼,气哼哼的鼓了嘴儿。

    明沅想都想的到,初中生还会争风吃醋呢,只怕明芃已经懂得了,可梅季明还不明白,她略略皱眉,拍拍明洛:“五姐姐别急,四姐姐避开两日也是好的,安姨娘这才是为着她打算呢。”

    那两个闹腾,就让那两个自个儿闹去,明洛也是这个意思,到底觉得明湘委屈了,她踢踢脚儿:“便大姐姐也没拿咱们那样子看待,一家子姐妹偏她就厉害些?非得别个都哄着不成!我也不去了,你也不许去,明湘不能出来,咱们就去栖月院陪着,有什么大不了的。”

    姐妹们也争,可到外边便是一体的,要脸面,一个得了不好,另一个脸上也无光,明洛愤愤说完,才发觉出来的急,连斗蓬都不及穿,索性穿了袄子,倒不觉着冷,明沅取了件浅金的刻丝莲枝斗蓬出来给她:“这是送来叫年节那天穿的,我还没上过身。”

    明洛翘了嘴角笑,她心里受用,嘴上倒假大方:“便是你穿过又怎么着了。”两个说定了明儿去看明湘,便是那边来请,也再不过去。

    明沅失笑,点头送了她出去,那边哪里会来请,梅氏那个性子,也不定要说什么出来,明芃这样使性子,落着个娇纵两字又怎么说?

    若梅颜两家有了默契,那明湘受的这桩委屈,怕也只有自个儿咽下去了。明沅知道古代女子定婚早,连纯馨纯宁都预备起来了,明芃只怕是让梅氏定给梅家了,她咬咬唇,转身吩咐:“今儿在外祖家吃的酒酿蒸鸭子倒好,想必四姐姐也喜欢的,叫厨房做了给她送去。”

    采薇欲言又止,采茵抓了一把钱往厨房里去,还没出门就听见采薇念叨起来:“姑娘何苦做这个好人,依着我看,安姨娘还得受敲打呢。”

    明沅解了衣裳,坐在床上烫脚,纪氏这是吃得醉了,等醒过来哪有不知之理,明沅才脱了袜子,九红摆好铜盆拎了热水过来倒上,试了冷热笑一笑:“咱们姑娘最义气的,太太明白理事,再怪不着四姑娘呢。”

    这话倒叫九红说着了,纪氏第二日酒醒了,自有丫头报给她知道,她略拧了眉头,等明沅明洛两个来请安,明湘报病说是歇在房里,她便叫琼珠捡了一匣子八珍糕送去,琼珠一听就知道意思,身后跟着六角去了栖月院。

    梅氏那头一句话都没递过来,纪氏叹口气,若是知礼的,怎么也得过来说一句,姐妹间拌嘴儿,并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到好,纵不是大事,也是大事了。

    “那件石榴红的叫污了?”纪氏一问,明洛就垂了头,昨儿能想的法子都使上了,这样娇贵鲜艳的颜色,怎么经得酒,那一块已然洗不出来了,绿腰倒说剪一块元缎给盖上,再给绣上花叶,瞧不出来还能再穿,明洛却怎么也不肯了,心疼的张姨娘直插气。

    “得了,开了库再给她寻一匹出来,多大的事儿,几百钱也这样闹?太小气了些。”纪氏说着这话,却没怪明湘的意思,明沅明洛彼此对了个眼儿,俱都笑起来。

    “也别在我跟前惹眼了,好容易放年假,你们也去乐一乐,湘丫头心里怕不得劲,陪着她散散罢了。”纪氏没说关她,也没说不许她们再去西府,两人牵了手退出来,明洛念了一声佛:“我姨娘还说让我连栖月院都少去呢,这会子好了。”

    栖月院里安姨娘却受了好几句斥责,琼珠一张利口,明湘沣哥儿不在跟前,半点也没给安姨娘留脸:“姨娘管得也太宽了些,太太还没说话,便先拘了姑娘不让出去,这是哪家子的规矩,姨娘小心是小心了,也该给姑娘留脸才是,翻年就十岁了,怎么还这么糊涂。”

    后头这句才是纪氏说的,可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便要管,也轮不着安姨娘来管,她一张脸盘涨得通红,金屏一路送琼珠出去,还帮着安姨娘告罪:“咱们姐儿昨儿回来只会哭,瞧着是给唬着了,哪里就是关她,怕她再去惹着别个,这才说那番话出来,哪里敢越过太太管教姑娘。”

    明沅明洛两个正巧听见这一句,这下想进去也进去不得了,明洛一扯明沅的袖子:“往你屋里去,咱们一道耍。”

    两个人去了小香洲里的藤香坞,小小一间亭,上边盖着紫藤,此时只余枯枝,关起来一点儿不透风,明洛拎了壶把,不叫丫头侍候,关上门趴在窗上,看着儿头一片水景,咬着唇儿问道:“明沅,你别装糊涂,你说,梅家的表哥,是不是喜欢了明湘?”

第71章 三友茶

    明沅不防明洛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怔,明洛只当她充傻,翘着指尖尖点点她:“你别同我装相,我看着,约摸是有些的。”

    说着转回身来,往碳盆边挨一挨,拎了裙角儿盖在鞋面上,手指捻着腕上的红玛瑙珠子,长叹一口气儿:“这事儿有了不如没有,不说太太怎么着,梅家也不能应。”

    明沅原来一怔是惊着了,等听了明洛的话,倒奇起来,往日看着吱吱喳喳,原来心里很是明白,再听她说后头几句,便又失笑,她“扑哧”一声,明洛急的立起来,一脚踢着碳盆,溅出火星子来,她赶紧让两步,提了裙子看衣裳沾着没有,挨过去捏明沅的嘴:“你这个坏东西,笑甚?”

    “那里就说到这些个了,不过是玩了回叶子戏,便有个不顺意,那也是姐妹拌嘴儿,五姐姐才多大的人儿,倒想姐夫了?”明沅往嘴里抛了颗玫瑰糖,明洛哪里见过她这样子吃点心,再听见后头一句,更忍不住说一句“作死”,便欺身上去。

    惹得明洛团到明沅身上,一面掐腰一面捏嘴,笑得花簪儿都歪了,这才拢着鬓发挨到引枕上头,明沅伸手帮她抿头发,把笑的吐出来的糖包在帕子里头扔到桌上:“依着我看,还是梅家表哥同二姐姐的事儿,他俩个闹腾,非把四姐姐带进去,便是到了太太那儿,也再不会发落她的。”

    明洛翻了个白眼,身子往引枕上头一软,抬起下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心里头再明白不过呢。”

    明沅默不则声,见明洛还一瞬不瞬的盯住了她,抿抿嘴巴:“得了,我是怕牵连着四姐姐,如今太太这么说着,岂不如意?本来便是没影儿的事儿,传你的口,进我的耳,真个三人成虎,曾子杀人?那一个是娇客不要紧,四姐姐怎办!”

    “我又不蠢!”明洛翻翻眼睛扁了嘴儿:“我姨娘死扯着我问,我半个字儿都没说的,若不是你口紧,我也不说的。”她捡了个蜜饯梅子扔进茶盅里,等上头的蜜氲开来,就着杯子啜了一口:“便是有了,又能怎的,我看呀,那两个怕是定了亲了,又有什么用。”

    “呸!”这回轮着明沅上去拧明洛的嘴了:“你混说些个甚,便是对着我,也再不能说这话,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四姐姐的名声要紧。”

    两个对看一眼,彼此明白心事,最好便是把这当作姐妹拌嘴,连着梅季明的名字都不能提,两个闺阁里头的小娘子,争两句便罢,扯着个外男,像什么话。

    明洛倒为着明湘叹一声:“可惜了,若不然,也是好的。”她一肚子的风流故事,张姨娘是学弹唱的,打小讲起来也是什么《绿牡丹》《金钗记》,听得她满脑子的才子佳人青梅竹马。

    如今看看明湘可不就是叫误了的小姐,当中还隔了个明芃,她把这个叹给明沅听,明沅这回捂着肚子笑的翻不过身来,原来不论哪个时代,狗血故事都狗血的很相似。

    “五姐姐快别再说,哪有想见面便私会的大家小姐,你就望望窗子外头,一溜立着多少人?”明沅哧哧笑个不住,指头往外一点,九红还当是里头有吩咐,赶紧开了门进来,蹲个礼:“姑娘吩咐。”

    “赶紧把干柳叶泡开来,给五姐姐贴到脑门上,叫她降降火。”明沅一笑,明洛先脸红起来,听见这句又要撕打,九红立着不知是说笑还是正经,眼看着明洛两颊泛红,果真有些上火的症状,竟应了一声。

    这回连明洛也跟着笑了:“看着机灵,原是个笨瓜!”说着扭过身子不理人,明沅好容易笑完了,靠过去缠她:“五姐姐别生气,那些个戏文里头不过是唬人的,哪里就有这样的事了。”

    只怕梅季明还真不是喜欢明湘,一半是为着跟明芃作对,一半儿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妹妹,梅家这辈儿并没几个姐妹,因着女儿小了,倒成了父母眼中掌珠,又惯会作得诗画的画的,真个儿是落花落叶子都要伤心,梅季明自个儿也爱诗文,却不是这等满篇小气的文章。

    他骨子里很有些怜弱,心平最慕游侠儿,见着明芃一把赢了那许多,连着明湘头上的珠钗都叫赢了去,这才起了帮她的心思。

    哪知道会闹成这样,心里更不喜欢明芃小性,打听知道明湘叫禁了足关在屋里头,愈发觉着对她不住,原是想帮她的,哪知道反给她惹了祸事出来。明明吵两句便过去的事儿,偏就这么过不去了。

    明蓁第二日便派了朱衣去了纪氏房里,朱衣手里拿了个匣子,里边却是那一回桌上的银钱,还有几件首饰,明芃一伤着脚,哪里还有人顾这些个,明湘更不敢拿,倒让明蓁送了来。

    “咱们姑娘说了,原就是赌彩头的,赌得性起一时不防,失了手也是有的,叫四姑娘别摆到心上。”说着把匣子搁到小方桌上。

    纪氏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说的,真是孩子,玩起来都较真了,湘丫头回来着了风,等她好些,便去看看明芃,到底是玩的过了份。”一个字儿也不提是谁的不是,明蓁要的也是这个结果,朱衣蹲了身,跟着卧雪两个退出去了。

    “得亏是二太太,若是三太太,指不定说什么难听的话呢。”明明是那两个惹的事端,非得叫自家姑娘给填平了,太太还诸多责怪,怕在嫂子许多跟前失了面子,朱衣叹一声:“也是咱们姑娘,换一个,谁肯来抹这事儿的。”

    那一日屋子里头乱的很,一地铜板扫起来,寻这么个大小的匣子,自然要装的满满当当,明蓁实觉着对不住明湘,又添了两件首饰进去。

    卧雪扯扯她:“罢了,做都做了,落个十全十美的名头罢了。”

    纪氏也不打开匣子,指了琼珠把这些东西送到栖月院里去,琼珠昨儿斥过安姨娘,这回她再来,安姨娘比往日还要客气,听说是西府给送来的,当面谢过,又应下过两日叫明湘去看望明芃的事,送走了琼珠把匣子一开,立时惊叹一声。

    里头装的满当当的,一匣子铜钱上边摆了一支金花叶的红宝花钗,一只玉头银身的白兰花簪子,还有一对儿黄金臂钏儿,一只金雀儿珠花还有金玉顶梅花簪子一对儿。

    明湘委屈极了,又不得哭,只关坐在屋中,也不画画,也不绣花,就这么呆坐,听见安姨娘进来也不站起来行礼,安姨娘把东西往她面前一摊:“这回可好了罢,若不吃骂你,哪得着这些东西。”

    明湘抬头瞧了瞧,知道里头有几件不曾有过,也不说话,等安姨娘搂了她,抚了她的背:“你也别委屈,这是命,咱们强不过,就只好软。”

    安姨娘还当梅季明是真个瞧中自家女儿了,可她不必想也知道,那头再不会应下这事,这是打了梅氏的耳光,削了颜顺章的脸面,不说纪氏不应,颜连章也绝不肯应的。

    她说的这句,明湘扭过脸去,盯着窗外芭蕉老叶,半个字儿也不说,安姨娘发急:“过两日,你去的时候可千万避着些梅家那个,万不能再招惹了他!”

    明湘咬住唇,等安姨娘出去了,眼泪再滚落下来,看看安姨娘只给她留了一对金顶梅花簪把别个都收了去,伸手捏住金簪顶儿,想扔又怕出声响,攥得紧紧的,在手掌心里印出个梅花烙来。

    隔得三日,就在小年前一天,明湘带着明蓁送的那对金簪子,披了大斗蓬往西府里去看望伤了脚踝的明芃。

    明洛明沅两个在花廊上等着陪她去,这些日子都绝少见她少,明沅一意宽慰她,明洛也寻些好玩事物来逗她,她只弯弯嘴角,半点也不见她开怀,余下那些倒是行止如常,只她原就笑的少,如今比原来又更少了些。

    两个人把她夹在当中,明洛勾了她的胳膊:“这回有咱们陪着呢,说两句就出来了,你便陪个不是,陪就陪了,咱们知道你没错便是了。”

    明沅怕小姑娘钻了牛角,也摸她的手:“四姐姐不怕,还有我们呢,太太都帮着你的,咱们往后只在小香洲玩乐便是。”

    明湘捏捏她们的手:“我心里明白的。”到得流云轩前,明湘吸一口气,略提提裙子,弯着唇角迈进门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里头梅季明正出来,一打眼就瞧在明湘身上,他一脸气色,想是又同明芃拌了嘴跑出来的,拿眼儿一瞧明湘,原来她就瘦了许多,如今面上带着病色,莲青斗蓬一罩,一付弱不胜衣的模样。

    明洛一下怔住,拿眼去偷瞧明湘,明沅却先笑了:“表哥安好。”有她这一句,余下两个也跟着一道问安。

    明湘迈进门去,叫一股子暖香气冲的鼻尖发痒,因着是伤了脚,不便穿厚衣裳,屋子里烧了地龙,她就穿了春日里的衣衫,听见帘响,批口一句:“你不是走了,回来作作甚!”

    三姐妹尴尬着不知道如何作答,梅季明自后头进来:“我斗蓬忘了拿。”

    “你还当游侠儿呢,别个仗剑江湖,你连件斗蓬都离不得,还想当大侠,当大爷还差不离。”说完了才扭身,见着明湘几个,原是歪着身子的,这会儿略坐起来,散了的头发也拢一拢:“几位

    妹妹来了。”

    最后一句,又很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了,明湘是里头最大的,落不到叫妹妹们给她圆场儿,笑盈盈的上去:“早想来看姐姐的,只我发旧疾,咳嗽了两日,挨到今儿才好了些,姐姐莫怪。”

    明芃叫明蓁好一通的说,她原就不是冲着明湘发脾气,知道她叫关了,心里倒底有些歉意,既上了门来,便也把这页揭过去:“妹妹说哪里话,若不是脚不方便,也早去看了妹妹了。”

    丫头上了茶,焖在白底烧梅花瓷盅儿里,一开盖儿就是一股子清香,两边有些冷场,明沅便没话找话说,啜一口道:“这茶竟有一股清气,却不知为甚。”

    明芃抿了唇儿:“这是拿晒干的松针竹叶,加枝头才放的梅朵一同沏的,也只这天儿才有,叫作三友茶。”松竹梅,可不就是岁寒三友,一家子都爱这个玩样儿,明沅也顺着往下说:“等明岁,我也收些,这香倒配了小香洲的名头了。”

    说得这会子话,梅季明竟还没走,挨挨蹭蹭立在罩门边,丫头便也给他上一了盅茶,明芃见着啐了一口:“打了他出去,我这儿一滴水也不给他喝的。”

    梅季明偏拿起来一气儿尽喝了,吐着舌头直嚷烫,明芃又唬了神,叫丫头去拿冰给他含了:“你要死呀,把你这个口条烫熟了,切巴切巴能吃怎的。”

    三姐妹原是想说会子话就走的,见明芃还跳了脚起来,叫梅季明把舌头伸出来她看,更加坐不住了,只不好告辞,明洛盯看个不住,明湘却是半丝眼色也不往那边瞟过去,只跟明沅两个对坐了喝茶。

    等明芃回过神来,满面通红,羞不自胜,梅季明还不觉得着,伸着舌头:“赶紧赶紧,冰呢冰呢。”

    明洛咳嗽一声,扭过脸去不好再看,明沅执了杯子饮一口三友茶,明湘还是那付不喜不怒的模样,梅季明那儿越是叫的大声,她越是不回头。

    梅季明嘴上叫着,明芃躺不住了,抬了脚一面跳一面去催冰块,她急的一叠指了两三个去拿冰,可梅季明的一双眼睛,却分明盯明湘身上。

第72章 武陵春醉

    明蓁及笄那一日,好一场的热闹,进府两边夹道子里挂满了红灯笼,回廊里不光挂了彩灯还系了红绸,隔得数十步便摆一对儿红地描金花盆栽着的曼陀罗花,便是这花好栽好养,寒冬腊月要寻这么些来也不容易。

    这些俱是温泉庄子上头送来的,虽是成王的手笔,却不是成王的庄子,他还没分府,原到了年纪就该领着亲王的俸禄了,一年有米粮五万石,铜钱二万五千贯,更不必说还百来匹的锦缎绸纱,本朝以武开国,各各王府里还养的马,马的饲料也有年例可拿。

    按理说亲王该是很富裕的,可偏偏卡在了还未成婚上头,既未成婚便还在宫里住着,既住在宫就有得扯皮,不分府给什么安家银。

    元贵妃这时候倒知道节俭起来,穿了织纱戴了素银首饰,说些甚个一年年看着内库空耗,虽是内宫女眷也得知道积粮防冬的道理,作了样子把一天菜肉减去一半儿,叫圣人看了直叹她贤惠,便又借机把这个提了出来。

    她的儿子才多大,别个却是等米下锅,除开太子有每年的定例,余下那一个不靠着门人孝敬过活。

    不独成王不曾得着,他那些兄弟们,比他还更不如,他已经同颜连章搭上线了。颜连章这回是叫贬去给圣人办红云宴的差事了,到如今差事办得如何不好说,可却借了穗州当地征来的银两,买下了两艘船。

    这是无本买卖,虚报价格抬高树株的银两,把三年株充作五年株,到时候拿船运来,还有损耗,死三株报五株,价格一层层的加上去,积少成多,做得滴水不漏,这笔帐一算,虽叫贬了官,却赚得比市舶司还更多些。

    颜连章总归当了半年的差,里头如何运作一清二楚,便在穗州也无人瞒得住他,又是给成王做的生意,成王上头还顶着太子的名头,赊借容易不说,还有人带着全部家业来投的。

    颜连章原来还想站干岸,借光捞好处,如今一绕进去,再出不来,索性把事情摊开来,择了几家纳入门下,甩手把红云宴的事交给他们,到时他拍屁股走人,叫礼部赐两块牌子下来,就够这些个人光宗耀袓的了。

    打得一手好算盘,纪氏接着他的信就心口怦怦的跳,夜里必得燃了香才能睡得着,就怕他打雁的叫雁啄了眼,这些事哪是好沾手的,这些个吃你银钱时保得你平安,等真出点事推出去当了替死鬼,于家正不肯安份,却不是送了把柄到人手里。

    前堂宾客络绎,后头却一园子幽静,众姐妹原该跟着一处凑乐子的,可既有了明湘这桩事,她的兴头不高,明洛同仇敌忾,明湘便也从善如流,跟着一处在前边露了个脸,又往后头躲了去。

    一院子人都在闹,明沅抱了沣哥儿跟两个姐姐躲到小香洲里,厨房要备百来个客人的吃食,更顾不得她们,吃食用了些个茶水点心,到了正午有些饿,却不知道吃什么好了。

    “这会儿厨房里头定然忙乱,便是叫上了菜也不定甚时候能送来的。”明洛挨着迎枕,撑起来撺掇起明沅来:“咱们不如叫个锅子来气,直接烫了肉沾秋油虾酱子吃,还能煮点儿汤面条,连沣哥儿也一并吃了。”

    旁的没有,清鸡汤总归是有的,提在壶里拿过来,端了壶子烧上碳,烫熟了就能吃用,用的器具也简单,不必又是炒又是炸的,端上来还有一半是凉的。

    “便吃这个罢,热乎乎的身上也舒坦。”明洛摇了明湘的胳膊,明沅掩了袖子笑:“成啊,五姐姐作东道!”

    “做东道便做东道,叫厨房预备些鸭子肉,再刮两条白鱼来,虾子豆腐也不能少。”明洛点了手指头,不一会儿罗列出十多样来。

    “再添个芋丝,旁的再不缺了,这时候的白鱼,就是生片了也好吃的。”明沅一说,另两个便捂了口:“也不嫌腥气。”

    “鸭子还腥气呢,拿这个配了酒,就清淡些的梨花白,那叫一个好滋味。”生鱼片本来就是中国人发明的,好吃的东西太多,这些分支倒不曾保全,原是唐时最盛,如今也还有生吃鱼的,只不盛行罢了。

    说是让明洛作东道,另两个也摸了钱出来,一个预备酒水,一个预备果子,像样置了场宴出来,明沅还让采菽却请明潼:“三姐姐既家来了,自然要请,来来是一回子事,请总该请一回的。”

    明洛皱皱鼻子:“偏你要当那十全好人。”说着便去看明湘,见她脸色尚可,才转回来:“那便请罢,只三姐姐跟二哥哥两个在前头呢,哪比得咱们清闲。”

    那事儿已经揭过去了,可在明湘心里却没这么容易过去,正是消下去的,明潼回来了,也不知怎么,原来再不关心的亲戚,竟多问一声。

    她问一句,自有人告诉她,往后再看明湘,倒多了些探究,一屋子人在,她时不时的瞧了过来,先还当是凑巧,明湘自个儿觉着,只不好说,后头连明洛都瞧出来了。

    “三姐姐作甚盯了你瞧个不住?”明洛问了,明湘却答不出来,总不过还因着那桩事,三个人想了半天没半点头绪,明湘越发苦闷,实不知道自个儿哪里错了,只好避开去。

    她这里不去了,那头却来请,明蓁是有意把这事儿揭过去的,大家只当原来那样相处,请了人来,哪里知道梅季明觉得亏欠她,听她说有咳嗽的旧疾,竟想送她一包茯苓霜粉,叫许氏拦了下来。

    借着许氏的手送了给她,当是帮着不着调的儿子陪不是了,这么着又惹了明芃不乐,明潼看着明湘的眼色愈发古怪,这帮妹妹恨不得全避了她。

    “三姐姐是个多心的,怕是听着什么了,总归开了春他们又要回去,到时候也没这些个烦恼了。”明洛嚼了梅花猡肉,喝了口梨花白,吁着气说了一声。

    锅子里的热气氲上来模糊了人脸,明湘听见了垂下眼帘,筷子一慢一块豆腐衣就叫明洛挟了去:“我还当是玉版笋呢。”她嘟了嘴儿把豆腐衣沾了虾子熬的秋油,没嚼几下就吞了下去,吃的性起,索性把手上的钏环全摘了,水葱似的手自个儿拿了长筷子伸到锅里去,也不拘捞上来什么,挟到碗里就是菜。

    明沅实想不明白明潼是想到了什么才这么着,才刚家来的时候,举止行动都好的多,怎么听见梅季明的事,就又转回性子去。

    “多心”两个字,却是三个人一道说的,明湘还不敢张口。这么看着明潼可不是个多心的,也只有明沅知道的最多,想着原来小篆盯着她,如今又盯着明湘,抿了嘴儿一笑,这个姐姐除了多心还够操心的。

    这事儿却是由不得明潼不多心,她还记得上辈子这两个妹妹嫁得如何,因着她入宫得着太子的宠爱,本家又出了一位王妃,虽没等到成王权重那一日再说亲,可这两个庶妹却着实嫁得不错。

    一个嫁了礼部员外郎的儿子,一个嫁了给了掌兵的千户作了千户夫人,虽则后一个年纪不大般配,总也算一门好姻缘了,她绝少过问,也知道明洛生了三四个孩子。

    明湘如何,还真不曾听闻,难道梅季明不肯娶明芃一拖拖到十八岁,生生把明芃拖成老姑娘,竟是因为这个上辈子半点儿也不出挑的庶出妹妹明湘?

    原来她以为自个儿知道的尽然了,哪晓得叶底藏花,叫这叶子挡了眼睛,竟不知道还有些许内情。

    明潼头一回注意了明湘,她自来不曾把这个庶妹瞧进眼里,在家老实,出嫁老实,回门的时候也是安份顺时,连一句高声的话都不会说,叫明洛挤兑的泛红了眼圈儿,要哭不敢哭的模样就是明潼对明湘全部的认识了,哪里能想着,还有这桩事。

    她陪着纪氏坐在暖阁,帮手照顾客人,听见有人来请,也只低声回了,明潼这个年纪也该相看起来,若是早早有人来求,她便不必进宫!

    明潼少有这样殷勤的,面上挂着笑,看着这个少了毛巾,看着那个空了茶水,爱吃的甜的爱吃咸的,一样样给补的妥当,坐中还真有几家家里有儿子的,拿眼儿一溜,心里先满意起来。

    “到底是世代读书的人家,大家子的姑娘教养也不一样,这样大方端庄,我生的那个倒好比到泥地里去了。”说话的这个是安远伯府的媳妇周氏。

    安远伯府早就式微,安远伯又迟迟不去,说是世袭,如今都四十了,还在干等,这位世子夫人的小女儿都到了出嫁的年龄,她来便是知道颜家还有两个嫡出的女儿不曾定亲,若是成王妃的亲妹自然更好,若是颜连章的嫡女也能称意。

    纪氏微微一笑:“她小人儿家家的,哪里当得这样夸奖。”说着把杯子送到嘴边啜一口茶,安远伯家里头若说有什么还惹人眼,便是这个世袭的伯爷位置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偏今儿来了,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哪个不知,纪氏不接口,别个也知其意。

    明潼更不在意,便是她都知道,安远伯家往上数三代靠着军功起家,最后也是因为兵祸灭的族,便纪氏有意,她也得出力把事儿搅黄了,更何况,纪氏根本看不上这样的人家。

    明潼把几位夫人一瞧,心里暗自着急,彭远谋逆案牵连甚广,她在宫中着实担惊受怕了一阵儿,不为旁的,便为着这些叫牵连的抄家灭族的人家,在她进宫之前俱是家中座上宾,如今一看也是如此,这些个交好的妇人里头,竟捡不出一家,既有体面又能屹立不倒的。

    几家女眷把话一茬,也没人在意世子夫人说了甚话,她面上倒还持得住,眼睛又往明芃身上瞧去,那一个可是亲妹,却依在许氏身边喁喁说个不住,许氏很是疼爱她的样子,瞧着,倒是有亲上作亲的意思。

    正预备接着说,小丫头进来往明潼耳边说了甚,她翘了嘴角一笑:“她们倒会躲懒儿,叫厨房备一只獐子腿送去,仔细割了手。”她说话间转脸一笑,眼睛扫着立在花窗前看花的妇人身上,心头一动,咬了唇儿,招了云笺过来:“给文定侯夫人续一杯茶。”

    “三姑娘谢姑娘们请,只前头走不脱,叫厨房给弄了一条獐子腿来,叫姑娘们片下来烤着吃。”松墨蹲了万福出去。

    明洛一声欢叫:“这下子可好,我原就想说吃这个,只没人牵头,三姐姐送来了来再妙不过了。”才刚还皱了眉头埋怨,这会儿又高兴起来,转身又张罗起酒不够来。

    明湘抿了嘴儿笑:“可不能再多喝了,明儿还得往两边府里拜年的。”因着初一办及笄,便把拜年事项挪到后头去了,这大年下的还能有这许多人来捧场,还不为着东宫里送出来的一对寿字头簪。

    除了那一对翡翠头金身的寿字头簪,还有一套及笄的深衣外裳,还是那鸾鸟团花的,按着亲王妃的服色来,箱子里头装的满满的,上边拿金笺写了两个字儿“宜蕡”,字迹同明蓁屋里收着的那只风筝上头提的诗同出一人。

    明蓁羞的满面通红,她的名字本就是诗经里来的,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原就是嫁娶诗,如今得了一个“蕡”字,怎么叫她不脸红,明芃夺了来便笑:“哎呀,我那姐夫是想儿子,姐姐赶紧嫁了去,也好‘有蕡其实’啊!”

    这桩掌故,不知道的如明沅三人,只羡明蓁好福气,这便是丈夫给取的字了,还是这样的好寓意,那知情,如明潼却满心悲凉,如今这番恩爱,又哪里想得着,妹妹也封了妃?她微微一笑,提了一句:“那这会儿大姐姐就该吃乌鸡汤补身子了,才好三年抱俩!”

    别人只当说笑,连明蓁一向持重的,都啐了她一口,捏了金笺躲到屋里不出来,宫嬷嬷却深以为然:“三姑娘说的是,这会儿也该调理起来了。”

    不知不觉,一瓮儿梨花白喝得精光,明洛闹着吃酒配锅子,明沅便让采苓去要一坛子荷花清露来。

    明洛扁扁嘴儿:“喝那淡的,再没味儿,不够劲呢。”她往前厅去吩咐小丫头,趁着厨房里乱,抱一坛子武陵醉春来,明沅咯呼一笑:“那桃花酒都存一年了,五姐姐敢吃,咱们可不敢的。”说着凑到明湘身边,捏捏她的手:“那边,还来不来了?”

    明湘一怔,先是顿了下巴,偶后又摇头,眼帘垂下去:“没了。”说完这一句,鼻尖一醉:“我倒成了贼了。”

第73章 鸭肉春饼

    安姑姑闻风而动,她原已经叫纪氏赶得远了,回来时内宅再没插手的地方,调了她在外头收庄头的租,原就是个小庄头,半点儿没得油水好捞,这一年又是小年,再不比在宅子里头舒服,回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立时便走动起来。

    索性安姨娘心里还有谱,知道再怎么也不能够,再说求见也不放安姑姑进来,还斥责了一句:“姑妈若想天长日久的过安生日子,这话再不能出口。”

    明湘自个儿觉着没趣,她甚事都不曾做下,却俱都拿她当了贼看。

    “可别混说!”明沅抬头一瞧,见着没人看过来,宽慰明湘道:“你想必知道大伯娘的意思,我看阖府也只那另一个姓梅的不知道,偏你叫火星子燎着了,太太心里都明白呢,若不然怎么光给你赐那许多压岁钱。”

    明湘先还听得,等听见“姓梅的”,嘴巴一抿,脸上浮出一个冷笑,她自来不曾这样厌恶一个人,梅季明真是叫她恼到了极点。

    几个姐妹大面儿上收的东西历来是一样的,便是明潼压岁包也并不比她们厚,这一回纪氏却偏偏借了明湘开春就要生日的由头,又再赏了她一套十三件的金打首饰,明洛看的眼睛都快沾在上边了,可明湘的生日在四月里。

    梅氏这事儿确是办的小气了,许氏往东府里来的时候,还特意跟纪氏赔了不是,提起儿子来便没好声气儿,好一通的捶,落后却说一句:“倒委屈了他表妹。”话里这个表妹,说的是谁却没指明,只怕还是明芃。

    纪氏也瞧出来了,梅家这个小儿子是着当着活宝贝儿来养的,跟梅氏差不离,前头有哥哥嫂嫂给担着,只管胡闹作耍便是,要讨的媳妇也须是那没心眼子的,明芃正正合适。

    有打小的情份在,还是姑妈的女儿,又能带回一大批的妆奁来,上头还有个姐姐在当王妃,不说旁的,光是在梅老太爷那儿,娶了颜明芃就是上了心,梅季明这个孙子须还比不上小女儿梅氏。

    自家儿子读书是块材料,作官却再不能肖想,他这个脾气去当官,只怕没几日就官印挂牛角了,又不是魏晋,且别给家里惹了麻烦回来,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呆在陇西作学问,往后分起家业来,有明芃在,他那一份绝不会少了。

    许氏打得好算盘,纪氏也不是软柿子,端了茶一笑:“亲家太太说的什么话,本来就是作耍,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倒折杀了她。”

    一句话接过去,把明湘受了委屈这事儿作定了,许氏也不同她争,阖府真正厉害的就她一个女人,小姑子虽是大嫂,等女儿出嫁了,也还得跟纪氏相处,只笑着受了这句刺,面上一点也不摆出来,借着过年的名头,给明沅三个一人送了一对金镯子。

    几个姐妹第二日就戴起来去谢,在许氏屋子里又碰上梅季明,明湘的脸越发尖了,那镯子套在腕上空落落的,别个都卡在腕子上,只她的将将要滑落出来,梅季明才说一声看着清减了,是不是生了病,那头许氏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脸上的笑是温和的,说出的话也很亲善,却偏偏叫明湘如芒在背,明洛这上头最精,把话头接了过去,又是夸金花,又是夸上头嵌的红宝,一屋子只得她的声儿,另两个只应合了便是。

    回来的时候踩着梅花砖走的飞快,等梅季明那儿的小丫头子追上来要给东西,她牵了明湘快步往前,把明沅给落在后面,明沅咳嗽一声,拦住了小丫头:“可是大姐姐给的?”

    小丫头嚅嚅应了,明沅便掩了袖子笑:“想是记差了,朱衣上回子已经送了一包茯苓条来了,咱们都得着的,你别弄错了差事,叫朱衣罚了。”说着挥挥手:“快回去问明白了,这一包也抵得你几月的月钱了。”

    待那小丫头子跑远,九红啐了一口:“还书香世家出来的,凭般不懂规矩,便是我们乡下,也没这么送东西的,唔要面!”

    难得听她再说乡音,明沅一笑,到西府花院子门边,见着等她的明洛明湘两个,她佯装生气,噘了嘴儿:“你们俩都是属兔子,蹦两下便没了,倒叫我做这得罪人的事儿。”

    “你年纪最小,便说差了什么也推了就是,我们原就惹了事的,再不敢了。”明洛吁一口气,抬头看看花院子通西府的门楹:“下回可不敢轻易过来的。”

    说是这么说,可到了拜年的时候总归要来,先往北府里去拜伯祖父三叔叔,再往西府里去拜大伯父。

    压岁包里不过是些金银锞子,四季如意的花开富贵的,打成生果样儿的,手里挽个大香袋儿,装得满满的回来,明湘的交给安姨娘收着,明洛的她自个儿搁在小妆匣里,只当零花。明沅的由着采薇点了数儿存起来,光是这些金银锞子,就有三四个月的月钱那样多。

    明潼跟澄哥儿官哥儿拜完了家里便往纪家去,明蓁摆了宴,在她的院子里头请明沅三个游戏吃宴,三人都有些怯着不敢去,明湘是叫看怕了,明洛是再不耐烦,明沅却是觉得多这一事还不如少这一事,心底无愧,叫人说的多了,原来正的也歪了,这一院子聪明人,竟不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

    她哪里知道,许氏竟真的敲打过儿子了,也只说两句玩笑话:“你寻常连自家里姐妹都瞧不在眼里的,怎么单问了她?”

    梅季明一怔,半点儿摸不着头脑:“自然是见着她瘦就问了,她若不瘦,我问什么?”他是八窍通了七窍,这上头一窍不通的,许氏听见倒没话好说,阖府为着他这桩事补救,到他这儿竟成了心底无私天地宽了,又去同梅氏说:“季明还不懂得呢,只当家里姐妹一边相处。”

    因着是新春,每人都是大红斗蓬,又穿了一样的红白镶边浅金牡丹纹缎面圆领对襟袄裙,除开明蓁行过笄礼打扮不同,便是明芃也穿得差不多,胸前垂了金锁,腰间挂着玉环,姐姐妹妹坐在一处,香风袭袭笑语晏晏。

    这回却不玩那些个叶子戏双陆了,明蓁拿了几枚玉钩出来:“咱们来猜枚,哪个猜中了,余下几个便罚酒一杯。”

    挑了紫萼出来当公证,她拿帕子挡着抓在手上,一共七枚,手团的鼓鼓的,挨着个儿的猜,把猜想的数字写在纸上,连得三个筹码,才算赢了,头一轮是明洛猜着了,拍着巴掌叫别个都喝一杯酒,杯子里头是荷花露,连甜味儿都淡,更没什么酒劲,吃着倒似喝水。

    明洛帮着明湘吃了这杯罚酒,猜了几轮怕真个吃醉了再惹出什么来,便叫那输的都讲一个掌故,从前说到今,轮到明芃便说起了猜枚藏钩的来历,好在梅家听的看的最多的便是这些个,一说起来头头是道:“原是汉武时候的钩弋夫人,有相面人异其奇,以手作拳十数年不得开,见着刘武一碰即开,中藏玉钩,这才有猜枚之戏。”

    这些个学里不教,光看读书多不多,藏里那许多书,也只明沅看的多些,她除了这个也没别的消遣,当中只有明洛不知道,她正点头,明沅一笑:“我看却是买通了相面人做下的巧局,一个人的手十数年张不开,还不跟鸭子似的,皮儿都长一起了。”

    “呀!”明洛原当趣闻听的,一想着那鸭蹼的模样长在人手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胳膊就去拧明沅:“你这坏丫头,说这些!”

    明蓁莞尔一笑:“单为这一句,便值三个筹码了。”她一说话,紫萼立时把玉制的刀币给了明沅三个,明洛还噘了嘴儿,她好容易猜中一回,咬咬唇儿,刮了两下脸皮。

    几个姐妹笑成一团,外边小丫头子过来报:“梅少爷说这儿开宴怎好少了他,他带了好酒好菜来。”

    明蓁还未说话,明芃先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声来:“咱们姐妹开宴,他是梅表哥,又不是梅表姐!”

    她方说完,外头便传来梅季明的声音:“好啊,叫我逮着你编排我!亏我还给你淘换了好东西来。”说着进了门,明湘原来靠着坐枕,听见他的声音立时坐直了,把脸偏过去,不往门边看。

    明芃脚还未好,坐定了身子往前一探:“什么好东西?”

    竟是拿三层架子搭起来的花灯架,上边一溜六盏,统共十八盏花灯,件件不重样,有圆有方,骰子灯、圆灯、关刀灯、花篮灯□□齐全,有宫纱扎的,彩纸糊的还有玻璃烧的。

    嫦娥望月的玻璃烧画灯,堆彩纱扎的狮子扑绣球灯,有棱有枝的彩扎一树万朵梅花灯,明蓁扶着妹妹往外头去,就在院子里头排开来,梅季明负了手:“怎么着,我是不是带了好彩头来?”

    几个女孩子长到这样大,也只在府里看看彩扎灯笼,哪里见识过灯会的热闹,梅季明一行说一行比划:“这还是小的,大的更妙,舞龙灯,山水灯,扎的高的有两屋楼那样高,扎的山水人物,西厢记珍珠衫,看灯同看戏差水离。”

    说的明洛羡慕不已,只也知道再出不得门去看灯,挨着那灯瞧了好一会子问:“可能点起来?”

    “这时候点有甚个好瞧的,得夜里点了才好呢,姐姐,咱们还在这儿摆宴,到夜里才散可好?”明芃去摇明蓁的袖子,明蓁哪里经得妹妹央求,原也是在年节里头,再热闹些也不过份。

    “不如贴上签儿,掣着哪一枝签儿,便得哪盏灯。”他还玩出了花样,原来挑这些也没光捡那花色好看的,里头一串黄纱扎的铜钱灯,还有一对儿鸳鸯灯,最底下还藏了一只大木鱼灯。

    明芃“扑哧”一声笑开了:“最末那个谁要,恁难看了。”

    拿了细竹条儿作签,划的长短一样,上边用朱砂写出签号来,再裁红纸作诗贴到灯上,只梅季明一个在写,叫她们不知掣着什么,倒跟寺中作签,上中下各得一些,把竹签子往桶里一扔,咳嗽一声:“咱们击鼓传花,到谁手里头了,就让谁先抽。”

    头一个便是明沅,她只当儿戏,手指头先碰着哪个便先领了起来,反过来一看是第十八,心想该是木鱼了,不料外头的灯早就换过位置,她说一声十八,卧雪出去便把那灯提了进来,竟是一对儿鸳鸯戏水,上边还贴了红签“泉沙软卧鸳鸯暖”。

    “呀,头一枝就是好意头。”明洛说完赶紧双手阖什:“万幸我瞧中的没叫她得了去。”明沅得着这一个,几个姐姐俱都看了她笑,明沅大大方方叫她们看,还伸的手摸摸地水蓝纱下面铺的黄:“倒真是水暖纱软,梅表哥这诗作得很是。”

    因着得了好签,灌了她一杯酒,明湘怕她吃急的胃疼,拿手试试酒温:“你先吃些菜再吃酒,吃急了怕胃里受不住。”拿泥金小碟儿装一块春饼,给她卷上酱鸭丝卷裹起来给明沅吃。

    等花再传起来,明洛抓在手里慢腾腾不肯伸过,明湘往明沅身上一挨,那鼓声却偏不停,明洛没得法子,往明湘身上一抛,明湘才捻起那朵纱花来,敲声倒停了,她也掣了一支,第九签,竟是那座一树梅花,上边红签一句“只留清气满乾坤”。

    明芃见着这个,咬了唇儿,这一个原是她想要的。

第74章 老鸭汤

    “这个意头也好,”明洛偏头瞧了会子,双手阖到胸前:“阿弥陀佛,我也得掣着一个好的才行。”她嘴里念念有词,念完了还往掌心上吹了两口气儿。

    “你那一口是仙气儿呀!”明沅打趣她一句,叫明洛拿手指头一立:“赶紧别说话,我等着抽签呢。”

    因着梅花座灯大,倒不似鸳鸯灯好提在手里,里头也是一支支小烛包在纱花里,得往无风处点了才行,明洛说的这一句,明湘弯弯嘴角:“我原是想要那个鲤鱼灯的,好带了回去给沣哥儿玩。”

    “这值什么,若没人抽中,给没来的也一人一盏便是。”梅季明摆了摆手,既他接了口,明湘倒得谢,叫明沅反握了手,抢了她的话头:“倒要替沣哥儿多谢梅表哥。”

    她是沣哥儿的亲姐姐,这话很说得着,明湘冲她一笑,手指在明沅掌心里头一搔,正相视而笑,那头梅季明却对明芃说:“我原是想把这梅花灯给你的。”

    明芃确是最爱梅花,她同梅氏一样,见着那扎花堆砌,想带回去献给梅氏的,没成想手慢叫别个先抽了去,她听见梅季明说这一句,拿手指头刮刮脸:“你别说这个哄我,我还不知道你,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呢。”

    这两个只作谈笑,抽着了梅花灯的明湘却不安起来,她已是惊纪之鸟,听见弦声就觉着自家中了箭,明沅赶紧轻拍了她,只作不曾听见那两个说话,笑盈盈的持了杯子:“四姐姐掣着好签,咱们对软一杯。”

    明洛也端了杯子:“别把我落了,我定也能掣着好的!”她本来就馋酒,别个祝酒自家举杯子,明沅“扑哧”一笑:“赶紧给五姐姐换上海斗,叫她一斗吃个尽够!”

    明洛才要伸手去捏明沅的嘴,那边紫萼又响了一声鼓,“咚”的一声响,又传将起来,纱花叫揉得皱了,叶子都掉了一边,挤挤挨挨你传我我传你,因着得花灯的人多了,又作了新规矩,得着灯还留了花的,须得罚酒三杯。

    原还是一个挨一个的传,传到后来抛将起来,只管往别个身上扔,鼓声一停,正巧落到明蓁怀里,她捻了花梗一笑:“把那签桶拿来罢。”往签桶里头略伸伸手,细长手指夹了一支签出来,翻出来一看道:“第九签。”

    第九签的花灯,却是两个小童儿抬进来的,是十八盏灯里头最大最华贵的一座,是彩纱扎的凤凰落在梧桐树上,那凤凰口中还啣了颗白纱团起来的珠子,这样的灯签文自然不差,明芃翘了脚想去摘那红签儿,捏在手里一看:“扶摇直上青云宫!”。

    “才刚我就想说,咱们几个里头,也只大姐姐配抽着这座灯,果然叫她得着了,人这运势怕是天定的。”明芃勾了她的胳膊,指着小童儿把花灯抬得近些:“光是这一座也不知费多少心血去。”凤凰头身尾羽俱是拿细竹骨撑起来的,再包上彩纱,一双眼睛拿黑石头嵌了,正是振翅欲飞的模样儿。

    “大姐姐可不是凤凰,你看她衣裳上的团花儿!”明洛羡慕不过,赶紧去拿那朵纱花:“再来再来,我想要那一树元宝的!”

    鼓点儿声一落,她却得着一盏走马灯,立时就点了起来,里头烧得一幅奔马图,明洛原是喜欢那宝树上头金银彩带,如今看着这灯会转,倒似里头的马在跑,也觉得新鲜有趣味,叫小丫头子吊起来烧着蜡烛由着它转,拍了巴掌看着:“这一个比那一个尽还好些呢。”

    明芃是最后一个,她早就等不得了,把那签桶摆在手里举起来摇,好容易摇出来一枝,小丫头却迟迟不把灯拿进来,明芃自个儿伤了脚,不便出去看,指了梅季明出去,谁知道偏是那盏她嫌弃不要的木鱼灯,叫她给抽着了。

    明蓁立时知机,作势起来去看,手掀了红签捏在手里,上下一扫抚掌一笑,点点妹妹的脸颊:“竟是你得着的最好。”

    明芃不知其意,正要问,明蓁便道:“缘木求鱼却得鱼,岂不是最好的。”明芃一听便知是自个拿着了那木鱼灯,气的跳了脚就要去打梅季明:“定是你弄鬼!”

    “紫萼来说,可是我弄了鬼?”

    紫萼哪里肯开口说这话,几个姐妹俱都围上来,一个个的夸奖她这支最好,明蓁捎手把那纸团一揉,落进茶水杯里头叫氲开了墨色,上头写的什么再没人知道了。

    明芃鼓了嘴儿,这一句到确是好意头了,可花灯样子不好看,兀自忿忿:“定是表兄捉弄我,我再不依的!”

    梅季明上回害得明芃扭了脚,心里先自悔了,见她脚上包那么厚的布条,看着伤处实是肿得大,也不再去招她:“原是唬了你玩的,你抽中的是鲤鱼出水。”虚伸了伸手:“赶紧坐下,你要成个拐子不成,到时候给你打付铁拐。”

    明芃这回高兴了,吃了这句也不生气,把那木鱼扔到一边,提了鲤鱼灯细看,小姑娘家俱是一个心思,只盼着天黑,把自个儿的灯点起来。

    到得半傍,拿眼睛寸着天边的霞光,等纪氏带了儿女回府来,明蓁便把明潼几个都请了过来,明潼不拘什么,随手挑了一个蝴蝶灯,坐在窗前看着她们玩闹,外头花灯映在水中,照得两边楼阁似垂了金花银叶。

    她原在宫中时也看过办灯节,一溜儿几万盏灯争奇斗艳,还有舞灯的,抬着灯跳傩的,能到御前自然有真功夫,可宫里头女眷也不过掩了帕子笑一笑,哪里似在家中,连小丫头子也把买来的灯点了起来,院里照的如同白昼。

    有吃酒的,有行酒令的,官哥儿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趴在姐姐怀里,手指点着咿呀出声,明潼紧紧抱他的手,在他额头上香了一口:“官哥儿想要什么?”

    问了他,他倒又不作声了,看的高兴起来便两条肥腿儿一蹬,咯咯笑上两声,把明潼心底那片阴云全趋散了去,不必自毁才能不进宫去,她只要先定下亲事,宫里可没规矩全等着选过才定,有人家的姑娘是不必进宫去的。

    事情过去的久远,她又在深宫之中,便是听也听不全,彭远逆谋案,一气儿牵连了百来人,说是城里头的大宅夜夜鬼哭到天明,那菜市口的血拿水都充不尽,一层层的红浸到泥地里,染了一片。

    她的亲事,要怎么既让母亲圆了脸面,又不跟这些惹下祸事的从家扯到一起?明潼不似明蓁,她是太子的嫔妃,便得宠爱也没有陪着太子妃交际的,那些个公侯伯家,她能记着叫处斩了的俱是有名头的人家,余下那些受了牵累的,却不记得了。

    明澄明陶两个一个四方一个关刀,连着官哥儿沣哥儿抱出来看烟火,点了烟火炮仗,地老鼠带着火花一钻,沣哥儿反身一把抱住了明沅的大腿,明沅一把把他抱起来,搂了他的头,一只耳朵贴在身上,一只耳朵拿手捂了,瞪大了眼睛去看地下钻来钻的火花。

    闹到月上中天,这才各自散了,明湘的那盏花灯因着点的蜡烛多,纱儿又扎的密,等熄了才发觉得红纱叫烧黑了一块,明沅的鸳鸯灯叫沣哥儿攥在手里,澄哥儿逗他向回,怎么也不肯放手。

    澄哥儿笑道:“今儿见着舜华表哥,还问你怎么没去拜岁,曾外祖母可没落下你的压岁钱,叫我带了给你呢。”他说完摸出一个荷包来:“你拿着,还有几个表姐送给你的东西。”

    原是该带着明沅去的,纪氏思量得会,还是把她留了下来,明潼必然要去,余下两个庶女,一个老实过了头,叫人欺负了也不会回嘴,一个呢性子太活泛,真要把场子圆过去又彼此好看,还得把明沅留下。

    纪氏把这些俱都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哑笑失笑:“就是这花骨朵的年纪才争才闹,你看那老梗枯枝,还闹不闹了,总归有这么一槽,也不必看的过重了。”

    “明湘是个老实孩子,哪能闹这出,便是她敢,她姨娘也不敢,我只咽不下这口气,便是庶女,我们家也不必叫人挑捡了去。”

    再怎么着梅家也不可能定下明湘来,纪老太太拍拍纪氏的手:“你那儿可有三个女儿,这样的年纪也该相看起来了,倒不必非得是膀大腰粗钱袋满的,依着我看,往寒门里头择也未尝不可。”

    “是想着年后办宴先带了两个大的先出去转转,祖母这个儿可有合心意的留给大囡?”纪氏说起女儿倒添一段愁:“她性子强犟,须得择个软和人才好。”

    纪老太太摸了她的鬓边:“她是你的心尖尖,我这儿有好的,必先给你留着,纯馨纯宁两个总归也不是嫡出。”

    纪氏把头靠在老太太身上:“还是祖母疼我,我只怕她那个脾气,往后去了别人家里吃亏呢。”

    “你也别说她,她这个性子还不是似了你,没个十成,也有九成,胡氏那儿,你可去过了?”纪

    老太太叹口气儿:“你是有我给你兜着,她有你给兜着,都是这么过来的。”

    纪氏脸上一红,她母亲才过世,一年父亲就娶了继室,年纪小气性儿却高,又养在老太太跟前,先时父亲还来看她,等胡氏生了儿子,哪里还能记得前边这个女儿来。

    “都是多早的事儿了,祖母竟还念叨,若这么想着,确是我急了些,我自个儿没拧过来的性子,也不求着她改了。”纪氏一笑,那时候脾气硬,把继母当半个仇人看待,等生了弟弟出来,父亲也不来了,到如今也不亲近,得亏老太太在,若不然不知落到什么境地。

    纪老太太一叹,搂了她的肩:“你是我养大的,明潼却不是最像你?我这儿给她寻摸着,慢慢相看,来得及。”

    明沅接了澄哥儿给的大袋子,借了这桩事一路送她回去,澄哥儿似有话想说,两个上回的话也没论完,他动动嘴儿,吐出口白雾:“我想着,给她补些银钱,别叫那看门的也来苛待她。”

    明沅一听就知道说的是程姨娘,澄哥儿这一样还是学了明沅,她听见了便抿抿嘴角,半晌说了一句:“二哥哥有心了。”才还欢言笑语的,这会儿又冷下来,到得路口,明沅不叫他再送:“这天寒地冻的,二哥哥回吧,我也没几步就到了。”

    澄哥儿笑一笑:“也没几步了,我送你就是。”

    明沅心里叹一声,想起席上澄哥儿筷子都没动几下,笑道:“才刚席上喝了一肚皮的水酒,这会儿倒又饿了,昨儿煨的老鸭汤,下点细面吃吧。”

第75章 凉拌鱼皮

    澄哥儿在纪家也不曾吃饱,揉了肚子笑:“倒是有些饥了,也不要面,可有粥?舀一碗罢了。”

    哪个院里吃的东西都断不了,澄哥儿那里还单给配了厨娘,他近来读书越发用功,澄心书斋最费蜡烛,便是年节里也不稍歇,羊油蜡烛没烧一会儿就不足了,纪氏怕他把身子熬坏,叫蝉衣玉版两个盯牢了他,若是到得时还未歇灯,就给记下来,每日里去请安,纪氏都要问一声。

    明沅掩口一笑:“那就更便宜了,我今儿吃宴,厨房里必是备了的。”自个儿开院子就是有这点好处,原来在回雁阁夜里饿了能忍就忍,实忍不过垫两块干点心,如今有了院子,想吃个粥面小菜,小厨房里就能做,采茵手艺好,这些不在话下。澄哥儿却不曾受过这个,便他想不着,也有人早早替他想着了。

    小厨房里果然熬得好粥,年节里大油大肉吃的多,明沅便叫采茵给熬了黄米粥,澄哥儿不爱甜

    的,单给他舀一碗出来不搁枣仁。

    采茵不独画蛋手巧,衬菜也最会摆花样,既是吃粥总要佐些小菜,当着澄哥儿面显了本事,把那玉兰笋片同酱瓜脯子拿大盘儿摆出玉兰开花的模样来,鹌鹑蛋姆指大一个,拿小银刀切成开花状,用水绿色的碟子衬了,底下摆上萝卜樱,便是一付莲花图,半开未开的蛋心还用红糟点在蛋黄上作花蕊。

    余下鸽肉松、凉拌鱼皮、香干拌核桃丁,倒比这两个要不如了,澄哥儿一气喝了两碗,身上热乎乎的,明沅怕他吃多了积食,他只摆手:“我原就要读书到三更的,再没那么早睡了。”

    明沅一点拧了眉头:“太太早说了不许二哥哥这么读书,凡事哪能一蹴而就的,把身子打磨坏了,便有状元才也簪不得大红花,哥哥这是何苦!”

    澄哥儿搁下碗不再说话,他如今跟明沅倒比跟自小一处长大的明潼更松快些,纪氏跟明潼两个待他的情重,反而开不了口,手上筷子还不停,捡那香干里头的核桃丁吃,嚼了满口香:“我想试一试童生试。”

    明沅一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也太早了些。”

    澄哥儿摇摇头,指了守着的采菽去沏茶,几个丫头晓得是二少爷跟六姑娘亲近,都立到飞罩门后,隔着绉纱帘子,里头的话听不真切。

    “我在外祖家见着英表哥了,他开了春就要去锡州的东林书院,娘……娘定不许我跑那远,往后便是去书院,也是栖霞书院,他对我说了许多话,确是有道理的很,我便一考不中,心里也有了底,知道往什么地方使劲。”一面说一面去捡食箩里头的糖酥吃,咬一口皱皱眉头,拿帕子包了吐出来,明沅站起来拿了三层食盒,捡出椒盐的递给他。

    “他可好些了?”一病错过了童生试,又扯出那许多事情来,纪舜英此时的日子是好过的,可以后又该怎么论,黄氏想要拿捏他,有的是法子。

    “如今是不好不坏,往后若能考中,不好也能好了。”澄哥儿说了这句便不再开口,脸上带着笑,咬掉半个咸酥饼,拿茶过食,一气儿又吃了两个。

    原来是听了纪舜英的话,纪家的事,明沅也知道一些,黄氏这不慈的名头却是坐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纪舜英故意为之,若是真的,黄氏真是给自个儿结了个大仇。

    明沅同纯宁纯馨两个相熟,倒比之明潼还更说得开些,彼此一样身份,见面先多了三分亲切,相处之中更见心性,明沅性子宽和,从来口严,告诉她的话再没有漏给第二个人听的,两个姑娘喜欢她仁厚,在她面前,也颇倒些苦水。

    里头纯宁一派天真,纯馨对着纪舜英却很有些唇亡齿寒,她也是养在大房的庶女,黄氏是前头没有女儿,这许多年只纪舜华一个宝贝蛋,这个哥哥生下来就娇宠,招猫逗狗没一日不惹麻烦,纯馨同他在一个房头里,吃的亏更多些,比较起来还是纪舜英待她更好。

    许是同病相怜,舜英对着纯馨也有好颜色,出去还记得给她买些东西回来,那还是黄氏将他视作眼中钉之前,先不过是骂两句斥两声,形状愈发不堪起来,便连着纯馨都受了牵连。

    头一回因着纪舜英挨了骂,自此之后,这个大哥哥便待她冷淡下来,纯馨又不傻,知道是怕累了她才如此,心里更念着纪舜英的好,只她也有姨娘的,母女两个在黄氏手下讨生活本就艰难,再惹这些,却不是为着姨娘惹祸端,只好嗟叹两声,偶尔帮手做双鞋子袜子。

    “哥哥往后若能熬出头就好了。”小姑娘家心善,瞒着姨娘给纪舜英做了两双鞋,底纳的结实:“便是走山路想也不怕了。”东林书院却不是在山上,她还当是栖霞书院,可纪舜英收了她的东西,却念着她的好,他自个儿不方便出手相赠,把东西交给了澄哥儿。

    澄哥儿也只有来找明沅:“这个是舜英表哥谢纯馨的,你下回去把东西递了罢。”纪舜英拿着东西头一想到的就是明沅,他知道纯馨跟明澄都同她交好,东西虽转了手,这两个却都不会说出去。

    明澄得着托负自然办好,他送东西惹眼,经了明沅的手,黄氏也就起不了疑心了。明沅摸了荷包条一瞧,里头是一串蜜蜡手串儿,他这时候还不得自主,能拿这东西出来,显是把那两双鞋子看得极重了,明沅点点头:“盼他有个好前程,往后的事儿便不愁了。”

    说完了咬咬唇,看着澄哥儿问:“二哥哥也这般想?”不必问能知道,澄哥儿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抿抿嘴儿算是认了,隔得会子长叹一声:“娘,娘已是宽厚的了。”若似纪舜英,连生母的坟都寻不着。

    “我虽见识少,也知道太太待咱们确是尽力了。”一路把澄哥儿送出门去,说得这一句,澄哥儿笑一笑,冲着西北角一望,只看见重楼檐上一坏白雪:“我心里明白。”

    明芃吃的半醉,闹着要跟姐姐睡,身上发热脱得只剩一件小衣,窝在被子里把头挨着明蓁,一说话就是一股子甜酒味儿,两颊飞红,嫩生生的胳膊缠在明蓁手上,嘴里呢喃:“姐姐。”

    明蓁散了头发,以指作梳,到发尾上抹一点儿马油膏,调成玫瑰色,往手上搽热了抹在头发上,把断发塞进荷包,这才解了外裳往被子里头钻,叫明芃一把抱住了。

    她睁开眼仁,一点烛光映在眼里满满似酿了蜜:“表哥说,那灯是给我的。”她没得着想要的,梅季明给她打了包票,明儿就上街去寻个一样的来:“那一个才几尺,我给你弄个一丈的来!”

    她想着就面红发笑,说了好几回,明蓁才想起那座梅花灯来,她还记着呢,哑然失笑,摸摸妹妹的脸:“是你的,快睡罢。”

    明芃却吱吱咕咕说个不住,拿手拢住嘴,往明蓁耳边一附,一团团的热气直往明蓁耳朵眼里钻,她轻笑一声,才歪了头,就听见妹妹说:“姐夫待你好,表哥也待我好。”

    明蓁一怔,原来心里藏的那些话,更说不出来了,她原是想到娘面前提两句,若梅家真有这意思,就该在小辈面前挑开来说,问明白了再作定夺,可看妹妹这个模样,分明就已经喜欢了他,可那一个且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呢。

    明芃醉中口渴,晃了手要水喝,明蓁扶她起来喝得两口温茶,她却又想吐了,喉咙口呕呕作响,朱衣赶紧拿盆接了,果然吐了出来,又是漱口又是换被子,折腾到半夜方才躺下。

    明蓁看看妹妹的脸,样子是长开了,可她心里又懂什么叫喜欢?明蓁自家也只懂了半个情字,咬咬唇儿,秀眉一拧,便是她,也不敢说,成王这样待她,便是喜欢她了。

    今儿天晴,外头一层落雪未化,微微掀一点帘子,就能看见外头地上泛着白莹莹的光,明蓁望着梅花窗格出神,把那个字在心里描上一回,手伸到枕头边,摸了个嵌宝秋叶簪出来。

    这是成王压在那箱子笄礼里的,一对儿赤金打的秋叶形发簪,满当当嵌得十七八颗各色宝石,端的华贵夺目,明蓁单把这对发簪拿出来却不因为它贵气,而是为着,这对发簪后面,一只刻了她的字“宜蕡”一个刻了成王的名字“守恪”。

    心里默念一次他的名字,转头又去看看妹妹,伸手抚她的额头,明蓁自己的姻缘是叫一支朱砂笔给圈定的,轮到妹妹了,签文却再不是好意头,那许多诗句俱想不着,梅季明竟写了那一句,明蓁想着那张叫她揉掉的红签,明芃这个性子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正出神,听见“嘻”一声,低头一看,这个丫头梦里还在笑,明蓁哪里忍心打破她的美梦,想一想,这红签不过胡乱写的,哪里就作得准了。

    嫁回母亲的娘家去,确也算一桩好亲事了,总归是亲戚,不说外祖父外祖母两个对母亲的疼爱,单说几个舅舅就没有一个不记挂小妹的,就是大舅姆许氏对明芃也像是对亲女儿了,这个表弟现在不开窍,过得两年总该好了。

    第二日梅季明果然寻了一丈高的梅树灯来,就摆在明芃的屋子里,两个孩子越是闹腾,许氏同梅氏两个越是心慰,许氏摸摸梅氏的手:“小姑子这回可放心?我便说了,两个孩子天长日久的处着,哪里会没有情分。”

    两个对半儿分了一块双鱼佩,阖上就是一整个圆,分开来便是一条张口鱼,一人一枚当作认记,许氏道:“等再过些日子,把帖子也换过罢,我那个儿子是个顺毛性子,万不能拧着来,总归这桩亲事已经定下,小姑子放宽心。”

    她是怕儿子犯起驴脾气来,拉着不走打着倒退,万一把喜事弄差了,还不如等他大些,总归一处长大,小儿女处的多了,自然彼此眼里只一个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05/ 第一时间欣赏庶得容易最新章节! 作者:怀愫所写的《庶得容易》为转载作品,庶得容易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庶得容易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庶得容易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庶得容易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庶得容易介绍:
关于庶得容易:
身为颜家小庶女,颜明沅表示很淡定.
嫡母重身份正人品,只要老实不作死.
比着前面几个庶姐,她嫁得肯定不错.
嫡女大姐病重咳血?
侯爷姐夫眼看单身!
庶出亲妹动了心思…
珍爱生命,远离围观!
谁说庶女唔易作
不出头不作死不抢姐夫
顶着老实两个字
前头正有好姻缘等着你呐
阅读提示
1、想看穿越女逆天上位嫁进高门当嫡媳主家事的
2、想看庶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嫡子世子抢着爱的
3、想看嫡母恶毒嫡姐庶妹全不如女主生活美满的
以上本文都木有,小妾非真爱,庶女要自强
文案标题很欢脱,但本文是正剧。
&1t;/>
某愫的读者群,能抽打发懒的作者哟,294261o68,敲门砖是留言的名字
庶得容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得容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得容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