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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怀愫     庶得容易txt下载     庶得容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9章 豉汁蒸凤爪

    纪舜英自扫尘日过来了,便见天儿的往颜家跑,往年不过年前来一日,拜年再来一日,他跟明沅两个一年也不过就见这几回,今岁倒改了性子,日日得闲就往颜家来,门上的见他走的勤,又是亲戚,也没人跟进去通报了,他自个儿熟门熟路就往后院里去了。

    纪氏自然高兴,见着他来就打发他去园子里,年节里头又不动针线,姐妹们聚在一处玩乐,他头一回跑来,明洛掩着袖子打趣一回,等他天天来,也无人觉得稀奇了,倒还都问一声,这个点儿可是来了,要不要多加一付碗筷。

    今儿他来晚了些,进得阁子几个姐妹已经用罢了饭,明洛还一奇:“还当表哥今儿不来了,才刚撤了席。”

    明沅便问:“厨房里色色都备齐全的,表哥要用什么?”后头那几个睇眼色她也只作看不见了,

    纪舜英这些日子回回见着她都觉得跟原来不同,可到底怎么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不见的时候想着,见着了又说不出话,比在石舫里头胡扯还没谱,他何曾有过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此时听见她问,便道:“随意用些便罢了,吃面就很好。”

    明沅笑一笑:“厨房里有才点的豆腐,表哥不如先吃一碗豆花垫垫肚子,今儿厨房里有做蒸点心的。”院子里一天到头的吃,除开三餐饭,还有各色点心随叫随上。

    今儿中午一道糟凤爪原是下酒的,明洛忽的想想穗州做法来,她在那儿呆的最久,说起吃的如数家珍,说要拿豉汁蒸凤爪,先炸再蒸,蒸得骨酥皮烂,入了味儿连骨头都吮个不住。

    里头明芃明陶不曾吃过,当下几个人叫她勾了馋虫出来,凑得份子,叫厨房里专做穗州菜的厨子治一桌点心出来,午饭都将将吃得几口,又匆匆抬下去了。

    这两个说话,见得多了也无人再揶揄取笑,他们俩说着话,后头已经玩起投壶来,就拿蒸笼点心作彩头,明洛急的差点连外头的厚袄子都脱了,她输了一屉儿烧肉包子了。

    “好。”他说得这一句,便坐着看她们玩乐,明芃是个中好手,别个投大圆开口的,她还嫌这个太容易,叫丫头抱了个美人弧来,把竹箭往小口里投,依旧越投越满,座下只她最多。

    “我不跟二姐姐赌了,都输干净啦。”明洛急的冒汗,不住拿袖子扇风,明芃便转着竹枝轻笑:“得啦,我让你。”

    说着叫丫头拿一枚铜钱摆在瓶口,拿了细竹枝往那孔儿里投,这般她进的便少了,明洛手熟起来,两个堪堪打了个平手。

    明沅坐在后头,见着人人都轮着投竹枝,无人往这头看,便对纪舜英笑道:“我听九红说,穗州街市上,常有人担着桶儿卖及第粥,表哥要不要吃上一碗?”

    纪舜英这番倒笑起来:“那边人口音古怪,及第的人可不多。”穗州人说话难懂,便是学子也不个个都说得来官话,文章作得一团锦绣,开口却是乡音,圣人连话都听不懂,怎么还会点状元。

    两个说得这句,明沅见他不再一言不发,问得一声:“表哥可是家中有事?”要不然为什么天天过来,是在家里呆不住?

    “此间清净。”纪舜英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托得茶盅儿吃一口茶,她连着几天熏的都是茉莉香,今儿一身胭脂红的织金小袄,却换了玫瑰香,比茉莉香竟还更淡些,侧着脸儿听他说话,耳边缀得一颗明珠,纪舜英忽的想起文定侯的诗句来“这边风景独好。”

    “明儿我们一早就要去观音庙上香的,表哥来不来?”明沅怕他扑个空,今岁颜连章不在,纪氏便那许多交际,忽的想起往寺庙里上香去了,她自家得着官哥儿是求得一支好签,这番便想替明潼也求一支。

    明潼虽不说,纪氏又怎么不知道,她派过去的嬷嬷,前儿回来走亲戚,特意往宅子里来,旁的什么也没说,只说明潼屋里连着几天吃的雀儿药粥。

    纪氏听见心里欢喜,补是一回事,能给她求个送子的好签,也在节里沾一沾喜气,说不得来年就怀上了,生下儿子来,明潼才是什么都不怕了,这才定下举家都去上香,连着梅氏听见了也要一道去,她是替女儿求签的。

    明沅低头吃一口茶,嚼得茶沫子吐在帕子里:“表哥若是无事,正好舒散舒散。”见他应下,点一点头,又侧过身去看沣哥儿投壶,他拿捏不住力道,满把竹枝,也只投进去两枝。

    不一时豆花端了过来,大块的嫩豆腐加了酱料,纪舜英试了一口便搁下勺子:“这里头点的什么酱?”比去年吃的还更好。

    明沅微微一笑,知道他喜欢吃豆花,这时里的肉酱是拿牛肉熬的,虾油是挑的三月里才刚出水的小虾熬出来的,可不比外头买的鲜,他饱吃了一碗,吃的头上冒汗,舒展了手脚下场去,不一时就把沣哥儿手里的签儿都用完了。

    等一桌子蒸点摆开来,明洛上手就啃了烤鸽子,调得酸梅酱沾脆皮肉吃,这里头还有掌故,说是文定侯在穗州兴船厂练水兵的时候,把整猪往炉子里头扔,专割上头的脆肉,大块的便分散给穷人。

    明沅听了抿唇一笑,关于文定侯的传说流传的很广,冷不丁听见一桩事,便跟他沾着关系,蜀中一代还有人替他立祠,托个神仙的名儿供奉了他,郑家原来也有,叫长公主给改了,说他不过凡人,怎么好享用圣人都没有的香火。

    这话拍在太祖皇帝的心上,虽没下令去禁,也不再风行了,还是郑家后代把神像又立在家庙里头,跟长公主一道受着早晚一柱香。

    桌上俱是小笼小屉,却叫这些个姑娘少爷吃了个干净,沣哥儿官哥儿两个最能吃,吃了点心还喝了粥,沣哥儿还问纪舜英:“表哥今儿别回去了罢,还住在我院里,明儿跟咱们一道上山去。”

    纪舜英原就这么想,叫书僮往家里报一声,黄氏知道要上山,还特意包了一包衣裳让他带回来,嘴里嘱咐了又嘱咐,叫上山的时候当心,别摔着碰着了,等人一走,她便变了一付脸色,叫了嬷嬷进来:“那符,可画好没有。”

    纪舜英天天不着家,她想尽了法子也没法儿从他头上弄下头发来,这东西得是才离了身的有用,

    黄氏倒是收着纪舜英的胎发,可师婆却说离体久了,早就不沾着精气了,又是掐又是算的,说纪舜英命里是该中状元的,若不下手,往后就得打马御街赴宴琼林。

    黄氏怎么能忍的,一面越发对他好起来,一面加紧了叫师婆画符,又后悔自家怎么早没想到这法子,可是考秀才前能叫他进不得场,家里还有哪个还能再看重他,也不会招一个母大虫进门来了。

    黄氏得着这个法子,干脆把婆婆曾氏也一道算在上面,这个老虔婆害她不浅,她却拿她半点法子也无,若能早下手,何必吃她这许多苦头。

    黄氏也知道师婆磨磨蹭蹭是为得什么,她摸得一支金头银脚的簪儿下来:“叫她先给我验一验,若真个灵验,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嬷嬷拿了东西出去,黄氏便往纪老太太那里去,告诉她纪舜英又留在颜家,面上带笑,口里却道:“一年到头不着家,好容易回来,偏偏煞不住脚儿。”

    纪老太太自来不把这当回事,黄氏也不过报备一声,心里却哂,骑马滑下来才好,这雪天儿的,偏想着去上香。

    哪知道晴得一日,雪倒半化了,坐着车碾得一地黑雪往前城外去,纪舜英也不骑马,跟沣哥儿官哥儿一辆车,沣哥儿跟纪舜英住了两日,比原来更熟些,他笑眯眯的看着纪舜英:“姐姐说了,替我求一支签的。”

    他跟官哥儿两个裹得毛团似的,官哥儿更圆,车里颠着也不觉得难得,两张脸看着纪舜英,纪舜英也学着明沅的样子,伸手刮了沣哥儿的鼻子,官哥儿等了一会儿,嚷道:“我怎么没有?”

    观音庙里自然香火鼎盛,纪舜英落后一步,跟在明沅身后,婆子给她打伞掩了脸,一路往后殿去了,他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背着手在后殿前的院子里,看一树的冰花,雪是不下了,可冰棱子却没化,枝条上全冻得是霜雪,远看着倒似开了一树白花。

    他正抬头去看庙檐上结冻的铜铃儿,沣哥儿自里头跑出来,脸上笑嘻嘻的,手里捏得个黄签子,伸手往他手里塞去:“给,这是你的。”

    纪舜英把那黄纸卷儿细细展开,只见左边写着四个大字“龙门得过”,右边写着“罗通拜帅”,反面还有四句小诗,“自小生在富贵家,眼前万物总奢华。蒙君赐紫金角带,四海声名定可夸。”

    小小一枚签儿,挤挤挨挨写得许多事物,纪舜英手指顺着那一串儿家宅山坟往下看,见着婚姻旁写得个“合”字,脸上透出笑意来。

    这签虽是中吉,可字字句句都合了纪舜英的心事,罗通十七拜帅,他再有一年也是十七,就该下场春闱了。

    里头纪氏也抽着一只中吉签,她捏着签文到后头请人解,原是报着好意头来的,可听那签上所说,却是一句一个机锋,布施得些香油钱,说定了要请一尊观音回去,连素斋也不吃了,又坐上车回城。

    满座也只有纪舜英一个高兴,等到了颜府,还不曾进门,里头的婆子就跑着迎出来,见着纪氏便弯腰:“家里递了白帖子来。”

    纪氏心里一突,那婆子便道:“老太太没了。”

第230章 盒饭

    氏自小长在纪老太太身边,婚事嫁妆都是纪老太太一手料理的,生父继母于她只似寻常亲戚一般,独将这位祖母当作亲人,听得这一句,她还没回过神来,怔忡着又问一声,那婆子垂了头:“老太太没了。”

    明沅就站在纪氏身边,纪氏求来的签文并不好,明洛明湘觑着脸色不敢往前凑,只明沅扶了她进来,觉着她身子一歪,赶紧扶住了。

    纪氏一口气没回转来,人差点儿晕了过去,脚已经使不上力,卷碧凝红两个哪里抬得动,还是叫着婆子过来,把她架进屋去。

    喜姑姑拿了药油过来抹在她两边额角,又是按又是掐,人这才醒转过来,呆坐一会儿,缓得一口气儿,哽了声儿道:“寻一件素衣裳出来。”

    老太太没了,她定是要回去的,也不知人是怎么去的,甚个时候去的,家里一堆事要料理,她连哭的功夫也没有,先想起办后事来:“去帐上,支二百两银子来。”

    这话是跟喜姑姑说的,老太太算是喜丧,年岁一大,东西都置办起来了,可她一向身子安康,瞧着还有年头好活的,虽则棺木衣裳备齐全了,那孝棚孝幡彩亭彩车却没能预备,不论家里怎么置办,她都得多尽一份心。

    纪舜英自然要快马回去,明沅抽空出来吩咐了采薇一声,叫她差人往西府里,去跟明陶借一身素衣裳,这会儿都穿喜庆颜色,他这一身回去,只怕落了人的眼,明陶与纪舜英身量差不多,勉强也能对付过去。

    采薇也不叫别个跑这一回,亲往梅氏那儿去了,给纪舜英借了一身蓝衣裳过来,只鞋子无法换下,所幸衣裳长些,堪堪盖住了脚面,这才带了书僮回纪家去。

    府里乱糟糟的,只门口两只红灯笼撤了下来,门上还没贴白纸,屋里也没起孝棚,纪舜英迈步进去,一路往纪老太太院子里奔,下人乱糟糟围在一处无事可为,他眼睛一扫过去,有的竟连艳色衣裳还不曾换下来,只腰间扎了根白腰带充数。

    纪老太太也是四世同堂了,虽则去的突然,也不至就连个办事的人都找不到,他心头起疑,再往前去,就是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夏氏小胡氏两个守着屋中,床上停着纪老太太的尸首,也不过拿白布一盖,两个妯娌对座着,一句话儿也不说。

    纪舜英才要进去,就叫纯馨一拉,她倒已经换了全素,见着纪舜英赶紧把白腰带递过去,他才进来的急,门上竟无人守着送腰带,纯馨小脸煞白,拉着纪舜英就往外头避,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压低了声儿道:“大哥哥别进去,里头正闹呢。”

    纪舜英还不知道闹得什么,只当纪老太太去的有蹊跷,狐疑看她,纯馨嚅嚅道:“老太太是梦里走的,倒不曾吃得苦头。”

    她没病没灾的,身子骨好的很,近来虽显得弱些,可看见纪舜英回来也多用的一碗饭,别个见她说着话吃着饭都要打个盹儿,也只当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哪里想得着,她不过歇个午觉就过去了呢。

    纪舜英忽的抬头:“是歇晌午过去的?”

    纯馨咬得唇儿点点头:“大哥哥噤声,不叫咱们说的。”既是昨儿晌午就去了,也就是他才一出门老太太就没了,却捂到这时候才报丧,他手指一紧,知道这怕是几房人在争东西了。

    纪家头一号的财主就是纪老太太,老太爷那时候也风光过两年,纪老太太又是宗女,她的辈份,摆在宗室里头也算高了,便是出了嫁,也年年都有银米缎子送来,她这么些年攒得许多东西,底下哪一个不看着她的私库,原来纪氏出嫁的时候,老太太掏出来的东西就叫人吃惊,自来不见她言语,随意拿些出来都是好东西。

    她人一走,几家想的都是一样,东西!老太太既是生前无话,那就该三份均分,可又不曾分家,这些东西是归了公还是归了私却不好说了。

    这个紧要时刻却不曾见着黄氏的影子,纪舜英往屋里一扫,大房来的也只有纯馨跟她姨娘:“母亲呢?”

    “母亲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却害起了头风,躺在床上起不来呢。”纯馨也觉得奇怪,黄氏的为人,家里哪个不知道,该她起来争了,她却躺倒了,怎么不古怪。

    夏氏平日里看着温柔和顺,到得这当口要温柔和顺有什么用,小胡氏眼见得黄氏不在,还想赶紧捞一把的,哪里知道夏氏竟一步不让,看着是个口拙不会说话的,真到要她开口了,竟把她堵得没地儿回嘴。

    两边对坐着,谁也不让谁,前头兄弟几个没争出长短来,后头的女人便守着老太太的尸身,一夜都不曾睡,就怕一个看顾不着,叫别个得了东西去。

    这当口怎么少得了黄氏,夏氏跟小胡氏两个都已经盘算好了,她是长房长孙媳妇,到得这会儿怎么能不争,原还想着两个一道对付了她,哪知道她竟病了。

    黄氏是叫吓病了,那些个师婆哪里是好沾的,碰着了非得咬下一口肉来,黄氏正叫老太太的身后事急的嘴里长泡呢,那头师婆送了信进来,说咒符灵验了,来收账了。

    黄氏一口气噎住了,她又不曾叫师婆咒老太太,哪里知道师婆一张嘴,说得她身边的嬷嬷无所还口:“老太太是府里的定盘星,不把这颗星星摘了,那文曲星怎么能落得下来。”

    嬷嬷学舌给她听,她一双手抖的连茶盏都握不住,她这里实是什么都不曾做,那些个桃符小人还没往纪舜英屋子里头埋呢。

    心里一时怕那师婆骗她,一时又怕是真的,若是真的,她的咒这样厉害,说不得纪舜英就跟着去了,既疑心她又不能不应承她,若是这时候捅出来,她也不必在纪家呆了。

    开了箱子拿出五两银子出来,哪知道那师婆竟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十两,黄氏才刚收来的田租归到帐上,此时也拿不出来,那师婆怎么肯信,看着是个宅门,竟连这点子银钱也拿不出来,便说若是赖帐,也就收手不管了,府外的夹道里,可有野鬼等着翻墙进来找她索命呢。

    师婆诳人不过这套说辞,哪知道正中黄氏的心事,她可不就做过一桩亏心事,师婆也是见得多了,宅门里能有什么冤屈鬼,走街串巷的,全是女人咒女人,要么就是咒前妻生的儿子,真个咒丈夫的少之又少。

    既一下就叫她说中了,她便信口胡扯,说那野鬼是个年轻女人,身上血淋淋的,张着口在府外头等了十来年了,专等着家里的定盘星一倒,好进来吃黄氏的血肉。

    黄氏叫她咒的就是庶长子,生辰八字儿都给了她了,前头那个野鬼可不就是这个年纪,嬷嬷一道下的手,黄氏不曾听着,她先唬得满面土色,吓得自家摸了二两银子出来给那师婆,叫她画得一道符给她保命用。

    连猜带蒙,知道了这桩隐秘事,师婆心里乐开了花,这么好的由头不用白不用,干坐在家里等着银子送上门,七套八问的,把那人死时的情状也能说得差不离,吹风说道她死时不闭眼儿,只等着府上气运衰退了,就来索命来了,不独要黄氏的命,还要纪舜华的命。

    黄氏听了夜里就作起噩梦来,一时梦见老太太,一时又梦见那个死鬼,死了这许多年,她早不记得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子了,却真个是立在院墙外头,长着一张纪舜英的脸,只等着满府的红光衰落下去,就能爬进来吃人了。

    她夜里惊叫一声醒过来,心口怦怦直跳,怎么也睡不着了,点着灯到天明,嬷嬷自家心里也怕,两个人嘴里念得佛号,挨了一夜,天亮了她这才睡过去,第二日赶紧叫嬷嬷出去求那师婆再画符来,又许了她许多金银,等过得这当口,才有银子给她。

    师婆眼见得她上了勾,第二天又来,就知道是鱼儿咬勾子咬得紧了,作个不接银子的模样:“这都十六年了,早已经成了气候,我也不要你的银子,收不了。”

    她若要钱,黄氏还心安些,她不要钱,连嬷嬷都慌了,作好作歹,那师婆才画了一道符,宰了一只公鸡,拿鸡血画了符,说这符只可保得几日平安。

    黄氏急病乱投医,便保几日也是好的,心里不住悔起来,倒忘记了是那师婆嘴嘴舌舌勾得她要下咒,哪里还能想着后头那些财物,她连老太太的房都不敢进了。

    病的病,闹的闹,一屋子人竟没一个着手料理丧事,还是捂不住了这才往纪氏那里报,纪舜英回来不过一刻,那头纪氏的车轿也到了。

    纪老太太的丧事是往上头上表的,这会不说章程,她见着府门还不曾贴白,气的眼冒金星,扶了喜姑姑的手一路气冲冲往院子里来,这才多少功夫,她已经全身换了素,连着跟的丫头婆子也换上香色衣裳除了钗环。

    一进院子就见着这乱烘烘的没个章法,也不斥责丫头婆子,骂她们也是无用,该管事的人不出来,那两个也挑不起大樑,她想都不必想,那些个定是一门心思在算计着老太太的私库呢。

    她进门见着小胡氏跟夏氏两个,冷笑得一声:“大嫂子病了?家里便连个管事的人都没了?”

第231章 清汤面

    纪舜英倒是想到后院看一看明沅的,只前面脱不得身,便叫了纯馨来帮手,她还得在黄氏跟前侍疾,两边跑着也不见怨色,见明沅坐着喝粥,便挨着她给她挟菜。

    厨房里为着年节备下许多年货来,又急赶着往外头去办素菜,也实是没甚好吃的,粥上摆些红枣核桃就算是佐粥的了。

    她一面看着明沅喝粥,一面问她:“前头怎么样了?”那么个闹法儿,她还是头一回见,纪老太太一走,各房先是往她屋里看一回,知道人确是没了,站在床前就开始谈论分家的事来。

    这些年日子一年比一年过的差,纯馨最清楚不过,小时候吃的穿的比现在都更精心的多,黄氏的脾气也更好,再不似如今这般难相处,她到如今还没个着落,黄氏打的就是想把她嫁到商户的主意。

    纯馨心里明白,可她姨娘并不受宠,事情又是纪怀信先挑的头,黄氏既不上心,姨娘在纪怀信跟前又说不上话,心里只当亲事就这么定了,老太太当初不曾照顾大哥哥,便也不会为着她说话。

    能打听的都打听过了,那家子虽是商户却是独子,纯馨打听得是做丝绸生意的,是纪怀信跟着颜连章走船货生意结识的人,知道家里有个女儿没嫁,露了这个意思,纪怀信想把生意长久做下去,那家子也知道颜家跟纪家又要结亲,这才为着独子开了口,黄氏只看着那一季一拆帐的银子也没什么不肯的,既是纪怀信开的口,便顺手推舟应下了。

    纯馨这门亲事,也就因着两个都不看重,竟还不差,她姨娘在屋里求神拜佛,说她嫁出去不必操那一院子的心,只看着黄氏的模样,嫁妆上头不会太好罢了。

    纯馨知道自家的事儿且比不得纯宁,夏氏自家不曾生养,只有一个庶子一个庶女,那一房在家里一向不得脸,安分却有安分的好处,一应用度两个都差不多,总归都不是夏氏亲生的,她扣下了又还能给谁。

    嫁妆是按着公中的例来算,说不得还得减等,好在前面还有个纯宁,比着她的那份儿,黄氏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哪知道老太太没了,她得服孝,黄氏又病了,亲事又耽搁下来,她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番见着明沅,看她年纪比自个儿小,分派事儿却有条理,她不过才来了半天的功夫,底下的下人都传开了,说英少爷没过门的妻子是个厉害人物。

    就得厉害了才不受欺负,纯馨和顺惯了,既无人给能她出头,她除了和顺不惹人的眼,在这后宅里头也没甚自保的手段,可这回哥哥回来了,竟特意问起她来。

    纯馨对着哥哥亲近,纪舜英次闪回来都记着给她带东西,她也做些鞋子袜子暗暗送给他,跟明沅两个又一向亲近,她那个姨娘主母跟前开不得口,却告诉女儿不独要跟纪舜英处好了,还得跟明沅交好。

    女人出了嫁,靠的就是父兄了,眼看着亲爹指望不上,黄氏又是那个性子,满院子能指望的也只有一个纪舜英,跟哥哥处得好,还得跟嫂嫂处得好,往后这四时节礼可不是嫂嫂置办的,男人家心再细,总不会去打理这些个。

    纯馨跟纪舜英又不是一母同胞的,若不巴结着些,往后还有谁来管她,纪舜英越是有出息,郑姨娘越是说得多,等定下是明沅,她便长出一口气,摸了女儿的头:“你姑姑教养出来的不会错,只你待她好,她必会待你好的。”

    字字句句金玉良言,可不如此,明沅是个易相处的,两个纵脾气性子不相投,坐在一处也绝不叫她尴尬,她的生辰,明沅这头的礼就不曾断过,跟纯宁的比还更厚上几分,她有这个么没过门的嫂嫂,郑姨娘吃了好几日的斋还愿。

    明沅微微一笑,吃了粥便要往前边去,眼见得纪舜英屋子里头还没换过,知道是下人都往前堂后厅去了,轻声道:“这儿总该叫人换过才是,便是蓝的,这图也不合适。”

    纯馨叹一口气儿:“才刚已经吩咐了,只人都往前头去了,卷棚还没搭起来,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她轻轻扯了明沅的衣袖,贴着耳朵告诉她:“老太太常说有一份东西是留给姑姑的,她们争归争,这事儿却一齐瞒了。”

    明沅捏捏她的手:“我知道了,你可也别再说,小心吃了瓜落,我自家往后头去,你往你母亲那儿罢,病中的人脾气总燥些。”

    黄氏便是不生病脾气也燥得很,纯馨也只笑一笑,出了院门边,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天色昏暗下来,前头吩咐买的白蜡这回派上了用场,前边办丧无人出头,这会儿眼见得办起来了,倒一个个都做出孝子贤孙的模样来,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来,族中有人来吊唁,总得先把场面圆过去。

    明沅紧一紧斗蓬,出来的急,她那儿也没素色的斗蓬,便把明湘的借了来穿,莲青色的羽纱斗蓬,里头是一色的袄裙,只上头罩了麻衣,还想着到了纪家换过孝裙的,哪知道她们会连这些都不预备。

    老太太作寿时这里处处张灯结彩,这会儿是怎么个冷静寥落,正想着前边有人拦了她的去路,抬眼儿一看,竟是纪舜华,自她打过纪舜华一回,他就再没往她跟前凑,这会儿遇见了,她只笑一笑:“华表哥。”就要绕过他往回走。

    哪知道纪舜华竟没错步让开,站在她跟前,明沅只当他有话说,眼看着他这两年长的高壮了,抬头看着他笑一笑:“华表哥有话要说?”

    纪舜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瞧见了她,便迈了腿儿过来了,等拦在她面前,这才窘迫起来,听见她问,一个字儿也答不上来,他也不知为何拦了她的去路。

    他一年里见着明沅的次数,比纪舜英更多些,但凡过年她都要来,可每回见她,她总不一样,在长辈跟前乖巧的像只雪兔子,背着人又张牙舞爪像只母老虎,这么凶,笑起来却甜蜜蜜的,跟他小时候养的猫儿一样,挠了人,却叫人舍不得打它。

    明沅只当他是来寻晦气的,正要皱眉,纪舜英叫了一声:“三弟。”明沅越过纪舜华,见他站在不远处,急急出声,想是怕她吃了亏,冲着他便是一笑:“表哥来了。”

    廊下挂得灯笼,全拿白纸糊了,这会儿叫风吹的摇摇晃晃,明沅把脸罩去大半,裹在白毛里越发显得脸小,这会儿一笑,纪舜华离得她最近,恨不得屏息。

    纪舜华忽的明白过来,怔怔盯着她的笑脸出神,叫他是叫华表哥,到了哥哥那儿,便只有两个字了,她何时有过这样的笑脸给他。

    纪舜英走过来,先把她上下打量一回,也不再去问纪舜华站在这儿作什么:“天暗了,你回去仔细着路。”

    明沅微一点头:“我省的,谢谢表哥。”两个对视一眼,明沅便往前头去了,纪舜英目送她转过垂花门,连影子也瞧不见了,这才对纪舜华说道:“三弟,咱们往前去罢。”

    他前头事稍停些,便想着往后头来看看明沅,见着这付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心里却谈不上高兴,看着纪舜华不言语,自家也不出声,心里却庆幸,若是晚上两年,说不得就被他定去了。

    纪氏靠着罗汉榻略阖一阖眼,哪里睡得着觉,她来就是来料理老太太丧事的,分家争产她一概不问,可她眼皮还没粘上,小胡氏便来了,坐下就是先叫姐姐,红了眼圈又是哭又是叹,把苦楚说到了十分:“哪里是我们不想伸手,姐姐你也瞧见了,长房都不开口,我们怎么好往身上揽,爹这些年身子都不好,听见老太太去了,大哭一场,娘又是万事不管的性子,可不得我来出头,我的苦楚,姐姐哪里知道。”

    绕了半天,她打的主意,是想把纪家的财产分作两分,一份归大房,一份归二房,接着再让那一家子去争,她好隔岸观火,看着黄氏跟夏氏相争。

    她自然知道纪氏跟胡氏两个不和,自来前妻生的跟继妻能相得便是少数,胡氏后头又生了个儿子,把这个前头生的女儿也不知道扔在什么地方,若不是老太太许就养不活了,结下这样的仇,也没想着她能帮衬,哪知道颜家竟这样发迹了。

    寻常一沾不着光便罢了,却跟大房亲近起来,发财拉着大房发,结亲又跟大房结,自个儿的亲爹却不看顾,胡氏也不知道说了这个女儿多少坏话,可到时候却求起她来,不为旁的,这个嫁出去的姑太太能说得上话。

    纪氏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若不是颜家老太爷没死,颜家也早就分家了,她听见老太太没了,就料到有这一招,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样样看得透,若不是把那些东西牢牢了捏在手里,儿孙哪一个会孝敬她。

    她已经替纪家守了一辈子了,临了扔下这么个烂摊子来,说不得还有看笑话的意思,纪氏笑一笑回道:“我是出嫁的女儿,回来不过帮把手,那里头的,我可没嘴说话。”

    小胡氏料到她要这么说,蜂子也得见了蜜才钻,没落个半点好,她怎么肯出力,便把老太太有东西留给她,大房的人不认给说了一回,纪氏一叹:“老太太的东西,便是该归了长房长孙的,我怎么能拿。”

    小胡氏气的脸色铁青,这是摆明了要帮女婿了,对着个庶女还这么掏心掏肺的,死了难道还指望着她给你捧盆摔瓦!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把脸儿一扭,转身就走了,这回不管事也得管事,竟趁着纪氏歇下来,把办丧的事儿接过手去:“姑太太总是外姓人了,不好事事叫她烦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把脸儿一扭,转身就走了,这回不管事也得管事,竟趁着纪氏歇下来,把办丧的事儿接过手去:“姑太太总是外姓人了,不好事事叫她烦心。”

    纪氏没在纪家住上一夜,小胡氏就嚷嚷着赶人,她这头要赶,那头大房便死活也得把她留下,纪氏没见着老太太入土,怎么肯走,小胡氏也不敢真跟她撕破了脸,心里又疑她这么不留后路,可是已经跟大房商量好了,多分些去,也有她的那一份儿。

    纪氏一根不理会,连着夏氏过来示好,她也只作不懂,夜里要守灵,她是出嫁的女儿,没有守灵的规矩,可她却想跟纪老太太多呆一会,她既要去,明沅也不能睡,这会儿孝裙也得了,干脆换上,头上戴了白绒花,扶着纪氏过去。

    到了灵堂前,纪氏便不让她进去了:“你在这和等着。”连儿媳妇都不必守灵的,小胡氏夏氏这样的孙媳妇更不必说,纪氏进去上一柱香,看着老太太生前画的影儿,见灵堂里竟只有纪舜英一个,心里凄凉,若是老太太知道她死后只有这个曾孙替她守头一夜,只怕当初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沅丫头在外头,我给老太太上柱香,你去罢。”纪氏说得这句,纪舜英便站起来往外头去,见明沅果然在棚下立着,夜风吹得她斗蓬飘起来,走过去替她挡一挡风。

    明沅心里叹口气儿,看他身上的衣裳不厚,伸手摸摸他的手:“这样凉,怎么不穿厚些?”一面说一面拿了个袋子出来往他手里塞:“这个是我带过来的羊奶干,夜里饿了,就吃一块。”纪舜英的耳朵倏地红了,却没把手伸回来,她这双手可真是暖和。

第233章

    纪氏一直在纪家挨到纪老太太下葬,她跟明沅两个回到颜家时,梅氏亲往门前来迎,见着纪氏瘦了一圈,赶紧叫人预备热水饭食。

    不独纪氏瘦了一圈,连着明沅也瘦了,下巴都尖起来,满面倦色,叫丫头扶着进门,天天吹吹打打,各处都是烟火缭绕,连睡都睡不安稳,她去的时候只带了采薇采菽两个,回到小香洲里,几个丫头早早把替换的衣裳预备好了。

    明沅泡着热水解乏,她在纪家这些天,夜里就睡在纪氏出嫁前的小楼里,还真是没能好好洗个澡,她跟纪氏两个睡一间屋,先还能睡个半夜的整觉,再后来纪家人撕皮了脸皮,自早争到晚,时不时还要闹到纪氏跟前来,连着一刻的安稳也没了。

    老太太一入土,纪氏一刻也没多停留,带着明沅回了家,那家里狗咬狗,什么烂事脏事都扯出来说,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嬷嬷也都各持一词,一个说是老太太说了东西全留给大房,一个说是老太太说了要三分均分。

    只身前侍候老太太的丫头碎玉先时一语不发,到后头才开口,说是纪老太太生前吩咐过,这些个东西,一半是归纪氏的,另一半儿再作几分,纪舜英纪舜荣纪舜华三个人人都有,连着纯宁纯馨也各自有五百两银子的嫁妆补贴。

    纪氏听见了就落泪,可却偏偏是碎玉的话,无人理会,纪氏连日苦撑,哪里还有精力去争,她带得一幅纪老太太的画影,一把她日日用来梳头的梳子,余下的一根没碰,便是这,她开妆匣子的时候,夏氏小胡两个还不错眼的盯着。

    想着老太太身后这番凄凉忍不住淌泪,才刚一挨着坐褥,就觉得身上骨头都要断了,六角八宝两个端得茶来,八宝觑着纪氏的脸色,道一声:“三姑娘送得信儿来了,说是有喜信了。”

    纪氏才还累的坐不直身,听见这一句,倏地睁开眼:“真个?”

    八宝点了点头:“昨儿孙嬷嬷送的信来,如今日子还浅,家里还没人知道,等有了准信儿再来送信。”

    纪氏口里念得一声佛,赶紧叫喜姑姑备一份记送到郑家去,说是说还郑家奠仪的礼,又带得些补身的药材,说是她得吃素,家下庄子送来的东西分一些给女儿,里头活鸡野鸽子挑得许多,叫炖了汤给明潼补一补。

    一时又喜又忧,倒有力气坐起来吃一口粥,厨房里做得两种,俱是素的,纪氏吃着,官哥儿便回来了,她不在这些时候,官哥儿是托给了梅氏看着的,先挪了去跟明陶一道睡,既纪氏回来了,梅氏就把他送了回来。

    官哥儿抱了纪氏,他也跟着人上过纪家门,磕了头又叫抱回来了,这会儿见着纪氏粘着不肯离开半步,还是卷碧哄了他,又给纪氏点上安神香,纪氏这才沾着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明沅这里也是一样,明洛明湘两个俱来看她,可她哪里的精神应付,头发都来不及烘干,就先趴着睡过去了,明洛明湘才过来,就见着采薇直摆手:“姑娘歇了,四姑娘五姑娘等会子再来罢。”

    明洛还拎着蒸酥酪:“这个摆着她起来吃,我看她都瘦了一圈儿,荤腥不能碰,这个总是能吃的。”连着明湘也带了奶点心过来,见她睡了,沣哥儿也不进来了,就在书房坐着,连采薇采菽也跟着下去睡了。

    明沅一场好睡,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了,屋子里静悄悄没声儿,她坐起来想喝水,帘子一掀采苓进来了:“我估摸着姑娘得醒了,可要吃茶?”

    明沅尽吃了一杯茶,九红又端了粥来,明沅连连摆手:“可有垫肚子的东西,我连吃了七八天粥了,这汤水水的再不想看了。”

    纪家做什么最方便,自然是熬粥,总归主子一个个都称病,不上粥清肠还能吃甚,连着纪氏跟明沅也跟着喝粥,纪氏是吃用不下,明沅却是不好开口,得亏每日里还有纯馨给她送一回点心来,这么净饿,胃肠也吃不消。

    “姑娘不是带了一匣子奶糕过去?”她带去的奶糕可不全给了纪舜英,若不是带的人少,纪家各种又乱,一早就派了人到街上去买来,纪舜英守足了三日灵,叫他吃粥,他怎么挨得住。

    九红一面问一面下去吩咐蒸些米饭来,明沅足了一碗米饭,原来只想挑两筷子,一闻到那米饭的香气,便忍不得了,此时也不炒菜,拿些蟹膏蟹酱,小松菌酱蘑菇酱姜芽,几碟子小菜,她吃了一整碗,一付饿狠了的模样。

    九红见着这样子,干脆也给采薇采菽送去些:“这是怎么得,倒跟挨了个荒年一般,姑娘可慢些吃,伤胃呢。”

    一面给明沅布菜一面告诉她:“三少爷等得多时,见天晚了才回自个儿院子里头,四姑娘五姑娘都来看过

    连歇了两日,这才缓过气来,丧事一办,年也已经过完了,纪氏要为纪老太太服五个月的孝,连着明沅几个也得穿三个月的素,家里停了戏酒,再不比往年热闹,大节里就把红绿衣裳收拾起来,又急着翻出珠冠银饰,连着下人知道主母心绪不好,也不敢有吃酒耍钱的事闹出来。

    纪氏到收拾起妆匣子,这才打里头翻出给明潼求的那只签来,她早已经忘了,门上报说纪老太太没了,她急着回来换衣出门,这东西便塞在妆奁里,到这会儿翻出来展开一看,心里还是一突。

    虽是中平签,末二句也是好意头,可这前二句却太艰难了些,她心里怕明潼这胎不稳,把这四句在心里嚼一回“一锥凿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锥地求泉,先难而后易。卦像如此,她还想着只怕是怀胎艰难,想寻个妇科圣手去给明潼调理身子,哪知道这就报了喜信来,早知道挨得几天就有好消息,哪里还用去一趟观音庙,也不必捏着这劳什子,倒让她心神不宁起来。

    把这东西收到锦袋里头,派了喜姑姑往郑家去看一看明潼,她身上有孝不好过门,明潼此时又最是要紧,叫喜姑姑安抚住她,别往家里来,那马车一颠,要是颠着了可不好。

第233章 红糖姜水

    纪氏一直在纪家挨到纪老太太下葬,她跟明沅两个回到颜家时,梅氏亲往门前来迎,见着纪氏瘦了一圈,赶紧叫人预备热水饭食。

    不独纪氏瘦了一圈,连着明沅也瘦了,下巴都尖起来,满面倦色,叫丫头扶着进门,天天吹吹打打,各处都是烟火缭绕,连睡都睡不安稳,她去的时候只带了采薇采菽两个,回到小香洲里,几个丫头早早把替换的衣裳预备好了。

    明沅泡着热水解乏,她在纪家这些天,夜里就睡在纪氏出嫁前的小楼里,还真是没能好好洗个澡,她跟纪氏两个睡一间屋,先还能睡个半夜的整觉,再后来纪家人撕皮了脸皮,自早争到晚,时不时还要闹到纪氏跟前来,连着一刻的安稳也没了。

    老太太一入土,纪氏一刻也没多停留,带着明沅回了家,那家里狗咬狗,什么烂事脏事都扯出来说,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嬷嬷也都各持一词,一个说是老太太说了东西全留给大房,一个说是老太太说了要三分均分。

    只身前侍候老太太的丫头碎玉先时一语不发,到后头才开口,说是纪老太太生前吩咐过,这些个东西,一半是归纪氏的,另一半儿再作几分,纪舜英纪舜荣纪舜华三个人人都有,连着纯宁纯馨也各自有五百两银子的嫁妆补贴。

    纪氏听见了就落泪,可却偏偏是碎玉的话,无人理会,纪氏连日苦撑,哪里还有精力去争,她带得一幅纪老太太的画影,一把她日日用来梳头的梳子,余下的一根没碰,便是这,她开妆匣子的时候,夏氏小胡两个还不错眼的盯着。

    想着老太太身后这番凄凉忍不住淌泪,才刚一挨着坐褥,就觉得身上骨头都要断了,六角八宝两个端得茶来,八宝觑着纪氏的脸色,道一声:“三姑娘送得信儿来了,说是有喜信了。”

    纪氏才还累的坐不直身,听见这一句,倏地睁开眼:“真个?”

    八宝点了点头:“昨儿孙嬷嬷送的信来,如今日子还浅,家里还没人知道,等有了准信儿再来送信。”

    纪氏口里念得一声佛,赶紧叫喜姑姑备一份记送到郑家去,说是说还郑家奠仪的礼,又带得些补身的药材,说是她得吃素,家下庄子送来的东西分一些给女儿,里头活鸡野鸽子挑得许多,叫炖了汤给明潼补一补。

    一时又喜又忧,倒有力气坐起来吃一口粥,厨房里做得两种,俱是素的,纪氏吃着,官哥儿便回来了,她不在这些时候,官哥儿是托给了梅氏看着的,先挪了去跟明陶一道睡,既纪氏回来了,梅氏就把他送了回来。

    官哥儿抱了纪氏,他也跟着人上过纪家门,磕了头又叫抱回来了,这会儿见着纪氏粘着不肯离开半步,还是卷碧哄了他,又给纪氏点上安神香,纪氏这才沾着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明沅这里也是一样,明洛明湘两个俱来看她,可她哪里的精神应付,头发都来不及烘干,就先趴着睡过去了,明洛明湘才过来,就见着采薇直摆手:“姑娘歇了,四姑娘五姑娘等会子再来罢。”

    明洛还拎着蒸酥酪:“这个摆着她起来吃,我看她都瘦了一圈儿,荤腥不能碰,这个总是能吃的。”连着明湘也带了奶点心过来,见她睡了,沣哥儿也不进来了,就在书房坐着,连采薇采菽也跟着下去睡了。

    明沅一场好睡,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了,屋子里静悄悄没声儿,她坐起来想喝水,帘子一掀采苓进来了:“我估摸着姑娘得醒了,可要吃茶?”

    明沅尽吃了一杯茶,九红又端了粥来,明沅连连摆手:“可有垫肚子的东西,我连吃了七八天粥了,这汤水水的再不想看了。”

    纪家做什么最方便,自然是熬粥,总归主子一个个都称病,不上粥清肠还能吃甚,连着纪氏跟明沅也跟着喝粥,纪氏是吃用不下,明沅却是不好开口,得亏每日里还有纯馨给她送一回点心来,这么净饿,胃肠也吃不消。

    “姑娘不是带了一匣子奶糕过去?”她带去的奶糕可不全给了纪舜英,若不是带的人少,纪家各种又乱,一早就派了人到街上去买来,纪舜英守足了三日灵,叫他吃粥,他怎么挨得住。

    九红一面问一面下去吩咐蒸些米饭来,明沅足了一碗米饭,原来只想挑两筷子,一闻到那米饭的香气,便忍不得了,此时也不炒菜,拿些蟹膏蟹酱,小松菌酱蘑菇酱姜芽,几碟子小菜,她吃了一整碗,一付饿狠了的模样。

    九红见着这样子,干脆也给采薇采菽送去些:“这是怎么得,倒跟挨了个荒年一般,姑娘可慢些吃,伤胃呢。”

    一面给明沅布菜一面告诉她:“三少爷等得多时,见天晚了才回自个儿院子里头,四姑娘五姑娘都来看过

    连歇了两日,这才缓过气来,丧事一办,年也已经过完了,纪氏要为纪老太太服五个月的孝,连着明沅几个也得穿三个月的素,家里停了戏酒,再不比往年热闹,大节里就把红绿衣裳收拾起来,又急着翻出珠冠银饰,连着下人知道主母心绪不好,也不敢有吃酒耍钱的事闹出来。

    纪氏到收拾起妆匣子,这才打里头翻出给明潼求的那只签来,她早已经忘了,门上报说纪老太太没了,她急着回来换衣出门,这东西便塞在妆奁里,到这会儿翻出来展开一看,心里还是一突。

    虽是中平签,末二句也是好意头,可这前二句却太艰难了些,她心里怕明潼这胎不稳,把这四句在心里嚼一回“一锥凿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锥地求泉,先难而后易。卦像如此,她还想着只怕是怀胎艰难,想寻个妇科圣手去给明潼调理身子,哪知道这就报了喜信来,早知道挨得几天就有好消息,哪里还用去一趟观音庙,也不必捏着这劳什子,倒让她心神不宁起来。

    把这东西收到锦袋里头,派了喜姑姑往郑家去看一看明潼,她身上有孝不好过门,明潼此时又最是要紧,叫喜姑姑安抚住她,别往家里来,那马车一颠,要是颠着了可不好。

    心里着急,偏不能去看她,嘱咐她千万小心,车轱辘话说得三四回,这才放喜姑姑去了,明潼那里连着郑衍也不曾告诉,只推了房事,想等着大夫摸了脉,才好宣扬出去。

    喜姑姑带得许多东西来,明潼头一个问的就是纪家的事,她不记着老太太是甚个时候走的,却记得纪氏后来与娘家并不亲近,连个能撑腰的人都没有了,听见喜姑姑说得两三句,咬一回牙,到底是她的长辈,不能当面骂出来,心里却暗啐,又叫松墨拿人参出来。

    “母亲忙了这些天,偏我不能去帮手,姑姑把这上带回去,给娘炖汤吃。”颜家哪里就少这些,可她不给也不安心,听见是明沅陪了她去的,回来也跟着瘦了一圈,喜姑姑是看着明沅长大的,自然替她说话,明潼也知道情由,可她也是个能帮上忙的,寻出一对儿嵌了大宝石的手环:“这个给六妹妹,娘跟前,劳她多费心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喜姑姑自进门到坐下,说得几句话,便知道明潼把这个院子把住了,虽上头有个婆婆,能把自个儿的院子看住便是不易,见里里外外都是陪嫁的,单一个通房还在外头打帘子,心里稍定。

    明潼正问着纪氏的身子,外头丫头进来:“杨家太太过来,老太太身子不适,叫少夫人去见一见。”

    明潼懒洋洋一撑头:“我身上也不好,不能陪客。”说得这一句,偷乐再理会了,那丫头转出去,不一时又过来,说是杨家夫人等着,明潼笑一声,这番却没好脸了:“叫她等着便是。”

    杨惜惜去了曹家当妾,杨夫人也到外头典了屋子住,却时不时就要过门,要么就是哭穷,要么就是叹道艰难不易,杨惜惜只怕也不得宠,不能帮衬母亲,这才又想起郑家来。

    杨夫人每回来,总能得着些东西,郑夫人先还打发她,后来便连看都不愿再看了,推到明潼这里来,都出了这个门,明潼又怎么会有好脸色给她看:“给她一吊钱打发轿夫,没的在门上闹起来。”

    大家的媳妇哪里是好当的,喜姑姑回去便把这些隐去了,只告诉纪氏,明潼看着气色还好,正吃阿胶糕补血,又送了参,又给了明沅首饰,纪氏叹得一声,便吩咐厨房买好的阿胶来,加红糖核桃枣子做成糕点往明潼那里送。

    见着明潼给明沅送东西,她也卷碧开了箱子翻出一套头面来:“沅丫头这些日子陪着我也吃辛吃力的,叫她多歇两日,厨房里给上些滋补的东西,别亏了身子。”

    哪知道明沅却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她累得这些天,腰一直隐隐酸痛,只当是久坐久站的缘故,回来躺了两天,腰酸还不见好,夜里只觉得腿间湿濡,早晨起来一看,床罩上头竟落得一块红。

    隔得这些年,竟是又来了月事,她见着亵裤上头一块锈迹似的红,赶紧叫采莲进来给她换床褥子,拿草纸垫了,换上干净衣裤,叫厨房煮红糖姜水来,拿手炉子捂着小腹,偏这时候,前边小丫头来请,说是纪舜英来了。

第234章 桃胶银耳汤

    纪舜英是来还礼的,黄氏还在床上歪着,家里的事小胡氏没争着,叫夏氏争去了管家权,头一个跳出来的小胡氏倒成了垫脚石。

    夏氏在孙媳妇里头自来是不出挑的,也是她老实和顺惯了,曾氏才没来找她的麻烦,本来就是讨给庶子作妻子的,找的就是门第不显人才不显的。

    夏氏也果然似曾氏期望的那样,不出头不惹事,但凡有了委屈也都咽下去,她这么个作派,倒叫纪老太太怕她受曾氏的欺负,很是为着她说过几句话,大面儿上三个孙媳妇都一样,可家里最不起眼的就是这一房人。

    哪知道黄氏一倒,夏氏竟立了起来,样样事情都安排得来,小胡氏原来存着看热闹的心,只当她这事儿定然是办不好的,谁知道夏氏办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小胡氏再想抢过来已是不及了。

    夏氏想着事事周全,自然要送回礼进门,纪氏不偏帮了有交情的黄氏这一房,也不帮手有血缘的小胡氏那一房,两边争下来,倒是分成三分,各房都得一份。

    这比她期望的要好的多,原来做的那份难看嘴脸,也不过为着防着两房一道欺她,在分家的时候叫她们这一房吃暗亏,纪氏两边不帮,几个人没争出结果来,拖到族中长辈来判那就已经占着便宜,事儿一上手,赶紧分派了纪舜英来回礼。

    因着纪老太太是喜丧,她的寿碗倒有人争,她既是高寿,走的又无病痛,底下又是儿孙满堂的,连着相熟的邻居都来讨个寿碗沾沾喜气。

    这些成套的东西,还是明沅吩咐了下去办的,这会儿纪舜英带了回礼来,也是想在走之前见一见明沅。

    哪知道七蕊进来见着明沅白了脸儿躺在床上,抱着手炉子喝红糖姜汁,这么个情状也出不去了,明沅笑一笑:“我身上不好,你替我道一声恼。”

    七蕊眼见得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知道是初潮来了,掩口笑一回,那边采薇已经拿了红封出来,这是好事,是该给赏,她捏得红封儿行礼答谢,便又回去复命。

    进了上房,纪氏一见后头明沅没跟来,先是一奇,七蕊往纪氏耳边一凑,耳语得几句,纪氏忽的笑起来:“也是该轮着她了,叫厨房里煮红糖水给她吃,让她好好歇一歇,前一向也是累着她了。”

    七蕊拿眼儿一睇纪舜英,抿了唇儿就笑:“六姑娘都吩咐好了,我去的时候,已经喝上红糖姜汁儿了。”

    纪氏点一点头:“她一向省心的,只这事儿可得仔细着,总是大事,把阿胶糕切点儿送去,再让厨房这些天,日日给她炖一盅桃胶。”

    纪舜英原来挺直了背等着明沅进来,半晌不曾等着那一段清幽的茉莉香,耳朵里也没听着环佩声,才刚派了去叫人的丫头又往纪氏耳边低语几句,纪舜英竖起耳朵也没听着个所以然。

    他正心底皱眉,纪氏竟笑得几声,说是身子不适,也断没有还笑着吩咐的道理,等听见纪氏说要把厨房才做得的阿胶糕切一匣子给明沅送去,他倏地红了耳朵根。

    纪舜英也曾读得医书,若先还不明白,听见阿胶桃胶红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此她便不是小姑娘了,心里这个带着茉莉花香的小姑娘成了大姑娘,纪舜英又一路想到了婚娶事,能穿红着锦戴凤冠盖红巾,垂得双明珠,系了双玉环,坐在龙凤红烛前,对吃莲子汤了。

    纪舜英咳嗽一声,倒也不瞒着纪氏了:“六妹妹既是身子不好,也该去看一看。”他说得这话,自家也觉得奇异,后院闺房,他只借着沣哥儿送姐姐去过一回,还是直往西屋去的,她屋子里是个什么模样,半眼也不曾见着。

    这么说便有些逾越了,纪氏打量他一回,轻轻一笑:“原也没什么,身上不好,你也该去看一看,可她这番却不是你能看的病症。”

    纪舜英垂下眼帘,拿了个小盒子出来:“这个,是我给六妹妹的。”想去见明沅,还寻了个她身子不好,要探病的由头,给这个东西却是半句也不多说了,偏他还是大明大方直通通拿了出来,就是纪氏叫他这句一说,也回不过神来。

    经了纪氏的手,便不算是私相授受了,七蕊又跑了一趟,明沅已经在吩咐柳芽儿把用旧的大毛巾子两块缝在一起,拿这个垫下草纸下面,她也不必一直挺直了腰,原来就酸痛,再僵直了睡上一整夜,可不更酸痛了。

    屋里几个丫头都是知道事的,见着明沅竟也分派得当,便依着她说的做,不一时毛巾就做了出来,明沅靠坐在榻上,倒无心去想着纪舜英的事,小腹里坠坠地痛,手炉子捂得一会儿就不暖了,开了盒盖儿让九红往里头添炭。

    柳芽儿一面做针线一面道:“要么拿小汤婆子给姑娘用,拿大毛巾包了,倒好搁在身上的。”采苓又去灌热水,里里外外这一通忙,七蕊进来时,明沅已经抱汤婆子歪着了。

    “这是表少爷给六姑娘的。”她也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过了明路的东西,可确又是单独送给明沅的。

    明沅倒不在意,接过来打开看了,一对白玉的耳坠,一边一朵含苞的茉莉花,里头的花蕊还带着黄,东西虽小,却着实精致,捏在手里看得一回,倒真似夏日里初开的两朵茉莉花。

    九红便笑:“倒真是姑娘喜欢的花儿,表少爷真有心。”

    七蕊心头一哂,可不有心,把太太都堵的没话说了,也陪着笑一回,等她想要告辞了,明沅这边又有回礼了,是给纪舜英做的鞋袜,她闲下来就做,他穿衣穿鞋都不费,原也想着可有旁的能做,可她看着明芃给梅季明做的些个贴画儿,绣荷包,或是风筝或是箭袋,便一意做起鞋袜来,这些个随时都能用的上。

    这付茉莉花的耳环,倒成明沅从纪舜英这里收到的头一份首饰,比那些个阿福娃娃紫砂茶壶红豆杏仁要可意的多。

    九红觑着她的脸色也知道她是喜欢的,拿靶镜过来,催她戴着试试,明洛明湘两个进房来看她时,就见她散了头发靠在大引枕上,黑漆漆满把的头发搁在襟前,露出耳朵上扎着的两朵白玉茉莉。

    明洛一偏头:“这是甚时候添的,我怎么没瞧见?”她们俩个俱都知道纪舜英来了,掩得袖子笑一回,又坐着陪明沅:“头一回总有些肚疼的,这个天儿你想吃凉的也不成,比我好得多啦,我那时候是大暑天,热的恨不得能脱了皮儿,我姨娘死活不叫我沾一点凉的,非得喝暖的,可折腾死我了。”

    明湘也带了个软枕来:“把这个垫在腰上,倒能舒服些的。”明沅一一谢过,接了小方枕垫在腰间,神色还是恹恹,只提不起精神来。

    明洛坐着同她说笑,一时说袁氏跟袁家闹翻了,年节礼盒子都不曾送来,一时又说明芃裁了一付九尺长的玻璃纱:“二姐姐说了,要把那些个山山水水的俱都绣出来,起个浑名儿叫作梅氏仙域志。”

    明湘早就想跟明芃学画,九尺长三尺宽,可不是寻常绣件儿,又要拓下画来,再配线配针,可不是个学艺的好时机,她便给明芃打下手,开年头一天就动了笔,到得这会儿,才把头一幅画勾出个大概来。

    “我看二姐姐也实是无事可作了,这么老长老长的一卷玻璃纱,甚个时候才能绣完,二姐姐真是好耐心,换作是我,我再不行的。”明洛也捏得一片阿胶糕,咬得一口嚼里头的核桃仁儿。

    明湘却叹:“二姐姐才貌双全,梅表哥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也该早些把她娶过门去。”她嘴里说着梅季明,自来是没有好话的,可原来却再不似这样直白。

    明洛扑哧笑得一声儿:“得啦,知道你如今跟二姐姐拜了师的,倒没学得一技呢,就替师傅打起报不平来了。”

    明湘正色道:“若是担当的好男儿,既许下诺言就该践诺,白叫二姐姐等着两年,真是可恨可恶之极!”她跟明芃两个是因画结义,原来闹过一出,虽明芃无心,到底是让她受了委屈,可自学起画来,倒为着明芃一片赤诚所动,一面是拜服她的画技,一面又是感慨她的情深,对梅季明比原来更严苛了。

    明洛冲着明沅瞬瞬眼睛,清清咳嗽一声:“我可还有新鲜事儿不曾告诉你们呢。”说眼睛溜溜的转起来,作足了样子,压低了声儿道:“你有没有瞧见过梅表哥写的词?”

    明沅摇一摇头,明湘皱得眉头,明洛便道:“四姐姐跟二姐姐两个画画,我坐在里间儿翻话本子,在罗汉榻搁的软枕下边摸出一本来,书扉上刻着梅花,里头是梅表哥的诗词,还有二姐姐的朱批呢。”

    明沅奇道:“梅表哥写了甚?”

    明洛耳廊儿红了一圈,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了,明沅伸手推一推她,她这才咳嗽一声,把声儿压得更低,防着外头丫头听见,两只手拢住嘴儿道:“懒系香罗带,羞见双鸳鸯。”

    只这一句便也够了,明湘倒抽一口冷气,明沅也怔着一张脸,偏明洛脆笑一声:“你们且不知道二姐姐写得甚,她就写了两个字儿,文贼。”

第235章 梅花双窨

    梅季明出的那本诗词集,是明陶拿出来给明芃看的,他先还想着旁敲侧击,露得这个意思,免得她瞧见了一时心里受不住。

    明芃先只是画画册,接着便是配诗作文,还为着梅季明的那本劳什子的仙域志写序,等开了年,她又想着要为这本仙域志出绣件,还一绣就是九尺。

    明芃倒不是见天儿的把梅季明挂在嘴边,她每日里有做不完的事,原来跟梅季明在一处,这两个就没停的时候,一个出主意另一个应合,两个人在后院闹个不住,如今只留她一个了,她也还有冒不完的念头。

    她也不是不出大门边儿,该交际时便交际,跟姐妹几个一道吃锅子玩花灯摘梅花儿剪春幡,还自个儿扎风筝淘胭脂串香球。

    今岁因着梅花大盛,还想着做梅花双窨,天才亮就起来,往梅林里头去摘那将开而又未开的梅花,一朵朵分开梅瓣梅蕊,一层茶叶一层梅,大罐子封的密密的,只等着来年好吃梅花茶。

    做得这梅花茶,便又想到夏日里的荷花来,同明洛几个说定了,等小香洲里的荷花开了,她要坐着窄舟往藕花深处去,选那才打苞的荷花,把茶叶封在里头扎紧,还告诉明洛明湘:“再起出来晒就失了清意了,等到想喝的时候连花带蒂的撷了来,把整朵花儿泡在玻璃壶里,看它泡发开来,那茶味儿才好呢。”

    明洛几个哪里过过这样安闲的日子,纪氏便是再宽厚,也不能看着女儿们这样闹,明芃却是由着性子来的,便是跟着许氏去收租子,她眼里见着的,也是两个黄鹂呜翠柳。

    黄氏就怕她跟梅氏一个性子,小儿子再不愁衣食,总也得有个能理事的人,便带了明芃跟在身边学着收租,又学着打算盘。

    这些事儿,不求她精通,总得有个谱,往后也不过多问一声,不至叫人诳骗了去,哪知道明芃竟真能理得起来,她打小儿看着姐姐明蓁是怎么料理下人的,母亲不行,还有姐姐,依样画葫芦倒叫许氏吃一惊。

    既是能理事的,平日里风花雪月也就罢了,该出手的时候不露怯便成,平日里放纵了她玩,爬山涉水,这两个还坐着船偷摸往外头跑,胆子奇大,到底还有规矩,略破格些又赶紧缩回来,许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梅家的时候确是她过的最快活的时候,有一众姐妹陪着她,又有一个梅季明样样事体不等她说出口,先能想个百般花样出来,回了家觉得寂寞,梅季明的游记倒又叫她忙起来。

    梅氏也指望着女儿能把梅季明抛到脑后去,她要干点什么俱都依了她,哪知道她玩归玩,心里还惦记着那本游记。

    梅季明是越写越少了,市面上也有许多印成册的,却往往只是按篇收录,里头还挟带私货,明芃一看就知道哪一篇不是他写的。

    明陶眼见她走火入魔了,这才把诗集拿出来给她看,谁知道她才看得第一眼,便咯咯一声笑出来,手指头点得两句词:“文贼,倒把这个写上去了。”面上不但不见一丝愠色,反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明陶一呆,明芃便红了脸儿:“这是梅表哥作耍呢,你怎么竟跟外人似的,不知道他的脾气了?”这两句不是旁人写的,而是明芃作的。

    她还记着是那一天雨点儿铺天盖地,说好了爬山的,梅季明还给她削了一根新竹杖,上不得山便派不了用场了,她噘了嘴儿守在窗前看雨帘儿,梅季明过来哄她,跟她两个赌诗。

    让丫头小厮把书都翻出来,两个扔色子,第几本的第几句,把这一句摘出来,以此作首句,往下继写,明芃抽到的竟是一本书肆里头淘换来的花间集,说是花间集也还抬举了,她看得一眼就捂了脸。

    梅季明也不知道这本是怎么混进去的,怕她告诉母亲,便激她可是认输,明芃跟他是争惯了的,哪里能肯,真个依韵合得一首,写完了往梅季明眼前一晃,叫他知道自个儿作得了,再揉作一团,往窗子外头扔去。

    那张撒金的海棠纸也是明芃做的,把海棠花儿捣出汁来浸在纸中,这样晒出来的纸笺,天然带着淡红色,上头再撒上金粉,收来一箩儿海棠也只做得半刀来。

    此时叫雨一打全失了墨色,糊成一团再瞧不清原来写的什么,明芃也只当他不记得了,哪知道他印诗集竟还把这个当作头一篇。

    “怪道他说往后没饭吃就去卖酸诗了。”明芃喜滋滋的把这本集子收拾起来,月明灯昏拿出来看一回,那上头的朱批且不是朱砂,是她拿画眉用的刷子,用新淘的胭脂膏子调了水,沾着一笔笔写上去的。

    明陶吃了姐姐的教训,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等听见明芃告诉他这不过是写着玩闹的,看着他的一双眼睛满是光华:“我还怕他在外头缺吃少穿,原是拿这东西结交,打发些俗人倒也尽够了。”

    这里头一番事,明洛自然不知,这会儿告诉了明湘明沅,明沅还呆怔着,明湘已经捂了胸口,半晌狠狠啐得一口。

    明洛还自来不曾见过明湘这个模样儿,明沅扯扯她的袖子:“那后头呢?”知道是梅季明写这些东西,竟还能一片痴心改,倒为着明芃叹息了。

    “我哪儿知道,我就怕二姐姐看见,赶紧藏起来了。”明洛踢了腿儿:“我告诉了你们,你们可不许说出去,四姐姐跟二姐姐见得多,更不能说了。”

    都见着这些了还能执迷不悔,那便再说也是无用,三个人彼此看过一眼,明洛明湘都想起各自定亲的人来,似梅季明这样写的满天下皆知的是少,可谁又知道自家那个什么样儿呢?

    明洛伸手掐一把明沅的脸:“还是你好。”都是大呆子了,肯定没看过那些东西,谁知道就是这个纪大呆子,没见着明沅回去了,第二日竟送了十只乌鸡来。

    这些鸡装了两个箩筐,下边人报上来说表少爷送了乌鸡来,纪氏正在点算着给明潼送的东西去,听见这个失笑出声:“真个是呆了,只晓得这东西好,怎么没想着她也服孝?便是三个月也得穿素吃斋。”想一想让厨房办了血燕来,叫炖了给明沅吃,把那十只乌鸡给明潼送了去。

    这桩笑话可是阖府皆知了,等明沅头二天过了,能走动时,便跟着明洛明湘去看明芃勾的长卷,整个一个卷玻璃纱,她已经绣得一片山水了,巴掌大小的一块儿,光是山色就用了七八种深浅不一的绣线,这还是同色的,打眼一瞧上去,山石树木的纹路纤毫毕现。

    明芃正托着腮儿,见着妹妹们来眼睛一亮:“你们可来了,我正愁着呢,早知道就该学郑笔。”

    郑笔说的是文定侯的画技,宫里至今还保存着他给太祖皇帝画的人影儿,不论是画人像还是长卷,他都是一时圣手,别个再没想过再没画过的东西,偏他能画的出来。

    “那便不是为这些了。”明湘指一指桌上那些个石赫莲青朱砂,他用的技法后世也有流传的,却极少,有一个擅作此画的也都收入宫廷中去。

    等跟外边通了商,才知道这是西洋画技,也不知道文定侯从何处习得,可此间人却不叫它西洋画,偏要叫它作郑笔,盖因文定侯的画技还比那流传进来的所谓佳作要画得更好些。

    明芃是唯恐自个儿画的不够好,满桌子铺开着大小粗细不一的画笔,她画画的时候,光是侍候笔墨的丫头就有两个,到她作绣件了,比原来更费人工,丫头想接手过去,她也不肯,就想着要自个儿一针一线的把这画册绣出来。

    几个姑娘互换一个眼色,除了夸她也再没旁的话好说了,明芃一抬头见着明沅,便冲她刮刮脸颊儿,打趣她一句:“改名儿得闲了,我给六妹妹画一幅斗鸡图,黑毛黑冠黑铁爪,泼上墨就得了。”

    说着做了个卷手的动作,自家先受不住往明洛身上一挨,拿袖子掩了脸大笑起来,明沅也不恼,却实是有点羞的,这可不摆说了意思,他已经知道了。

    这事儿不好拿出去宣扬,叫他知道了总有些不好意思,明洛觑着明沅的脸色,伸手推一把明芃:“二姐姐没瞧见她耳要上的茉莉花?再不肯摘下来了,依着我看,那乌鸡图上还得留个点点白,算是茉莉斗鸡图。”

    明沅好脾气,明芃先看着明洛拿她打趣还帮着圆,等知道她再不放在心上,便也跟着一道乐起来,她原就是这么个性子,等笑完了,真个许了给她画一幅画儿。

    明湘咬得唇儿,半晌说一句:“郑家总该有的。”郑笔拿寻,市面儿上的大多粗制滥造,买过来看了也是无用,才刚不曾想起来,这会儿明湘一说俱都点头,可不如此,外头的也有冒了郑笔名气的假画,可郑家总该有真迹的。

    明沅抿了嘴儿一笑:“急甚,咱们不能去,二姐姐不日就要去的。”她笑看了明湘明洛两个,明洛眼儿一眨:“为甚?”

    明沅笑叹一口气:“乌鸡。”那两筐儿活鸡,可不叫纪氏送到了郑家去,来送阿胶的丫头又说这是厨房专给明潼做的,急巴巴预备这许多东西送过去,只怕是有了喜信儿了。

    纪氏身上有孝,她们也是一样,怎么好往郑家去,纪氏放心不下明潼,自然要托了梅氏过去看,明芃也能跟着一道过去了。

    明洛“呀”了一声:“真个!那倒得恭喜三姐姐了。”说着一偏头:“也恭喜二姐姐,就要看见郑笔真迹。”

第236章 核桃羹

    正月里是走亲戚的时候,明沅偏在送亲戚,她身上短短来了三日就没了,却足足吃了七八天的燕窝子跟杏汁儿炖桃胶,吃的原来尖下去的脸盘重又圆了回来,除了这个,纪氏还日日叫厨房磨了核桃花生杏酪给几个孩子吃,就怕守孝把人守憔悴了。

    等纪老太太过了七七,再点香送上一回,那头明潼的准信儿也来了,确是怀上了,请的太医摸的脉,明潼塞得个大大的红封儿,那太医便告诉郑夫人,这一胎不安稳得好好将养。

    把郑夫人才兴起来的想头给掐灭了,她想让明潼接手管家,进门也快一年了,宅子里的事也都有数,这时候接过去,郑夫人又装模作样的的带着她学了几回,话儿说的漂亮:“那些个田庄收租的杂事你先不必打理,只把府里的人管起来就是,等上了手再一样样接过去。”

    好处沾不着,劳心劳力的活计让她来干,明潼一口应下来,郑夫人还乐呢,第二日她就叫了太医,太医一诊出她怀了身孕,郑夫人打的主意自然不成了。

    郑家也不知道是碰着哪根筋,也就太祖时候生的许多儿子,越往后来越是艰难,到郑夫人这一辈就只有郑衍这一点骨血了,这回明潼怀上一个,可不就跟眼睛珠子似的,郑侯爷知道消息喜的不行,干脆免了明潼请安点卯,郑夫人心里自然不乐意,可她那会儿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独不能露出来,还赏了许多东西给明潼,又是吃喝又是玩物,还寻出一枚老玉来:“这东西有年头了,你佩着也好压惊。”说是长公主留下来的旧物,是传给儿媳妇的。

    是个手托净瓶的玉观音,净瓶里头的杨柳枝儿随风摆动,明潼笑纳了,既是给儿媳妇的,怎么过门的时候不给,这时候给了,她让小篆收在妆匣子里,去见郑夫人的时候再带。

    她想着回来看望纪氏,可她这胎还没作稳,经不得颠簸,只能时常让丫头婆子回去走一遭,打的也还是丧事的名头,走动的多了,郑夫人便颇有微辞。

    她有话说,却不当着明潼的面说,而是在儿子面前念叨,说出了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哪有时时派了人回娘家的,至于纪氏随车带回来的东西,她吃是吃了,用也用了,偏没有一句好话,这些个在她看来都是应当应份的。

    可坐实了有胎,明潼便不惧她了,原来还防着婆母下绊子,如今怀了身子,不论这一胎是男是女,都有了依仗。

    先是跟郑衍说她心里头害怕,总归是头回怀胎,一时有个心虚气短都当作大事,郑衍听她说的多了,又有太医说这胎不稳,她再派人回去时,也就无话可说了。

    郑夫人心头堵得一口气儿不顺,却也拿她无法,儿子向着她,她说得两句,郑衍便不耐烦起来,在他眼里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非得说明潼太娇纵,还有更娇纵的郑辰在呢,郑夫人舍不得逆了儿子,只好也就顺着媳妇了。

    梅氏带着明芃来看过明潼一回,明蓁也赐了东西过来,家里几个姐妹都裁起小衣裳来,纪氏还把官哥儿穿过的衣服寻了一套出来,上下一套红衫儿,包起来给明潼送去,叫她压在枕头底下,指着这一胎是男孩。

    明芃陪着梅氏坐着,梅氏别事不通,生孩子倒是经过三回的,也得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叫她不要累着,不要久坐久站,也别吃的太多,不然孩子太大不好生养。

    明潼俱都笑着应了,有了儿子,她就在院中站住了脚跟了,再不必哄着郑衍捧着郑夫人了,她把手放到肚上,轻轻抚摸一回:“多谢伯娘这尊观音像。”

    梅氏也不是空手来的,她自陪嫁里头寻出一尊象雕的观音像来,正抱着婴儿送子,这样大的象雕却是难得,明潼谢过一回,便把观音像供起来,寻了个青金的小香炉出来供上香果。

    梅氏看看明潼都已经怀上了孩子,明芃却还见不到头,心底叹息,侧脸看一看女儿,却见明芃正盯着桌上的小座屏出神:“三妹妹,这可是郑笔?”

    明潼笑一笑:“是呢。”说着把这画得花鸟的小屏送了给她,明芃还直摇头:“等我学会了,这个还拿回来还给你的。”

    明潼听着便是一笑:“哪里值得了,二姐姐等着,我前儿倒曾在书阁里见过一本画谱,上头列着技法,我不爱这个,你拿了去看便是。”

    明芃眼睛都亮了起来,喜滋滋的乐个不住,梅氏又是心酸又是懊悔,可此时懊悔也是无用了,她为着女儿的事也不知求了菩萨多少回,求女儿死心怕是不能,只好求梅季明能回来。

    这时候才知道苦早已经晚了,等陇西再来信说要再结一门亲事,眼看着明芃跟梅季明的事儿是不成了,便想着要给明陶再谋一门亲。

    梅氏眼见得女儿捧了画屏画谱看个不住,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女儿养在外头这些年,早就跟她不亲近了,嘴里念的心里想的还是许氏,到得冬日里还给许氏做了一付坎肩送过去。

    她自个儿劝不住,便想让明蓁多劝劝,若能把她接过去住一段更好,把这仙域志的事儿抛到脑后

    再好不过,哪知道她才给王府送信,颜顺章就带回了成王要去边关领兵的消息。

    自去岁到今春,边境上时时有小股外民来犯,先只是抢口粮裹腹面,再是抢牛羊牲畜,到后来便是抢女人了。

    前头才报上来的,那些个尝着甜头的,这回把边陲一个镇子抢光烧光了,连着镇长县官都叫吊起来挂在大旗杆上,平素不过调得边防官兵巡视一回,既死得这许多人,又杀了个官员,那便是打了朝廷的脸。

    开春就已经先打了一仗,本朝是以武立国不错,原来也很是出过几个骁勇善战的武将,在功臣录里,这些个武将的画像可比谋士文臣要排得前。

    那一回把周边小国外族部落全都打怕了,差点儿把人从草原上赶出去,若不是国家刚立要休养生息,文定侯可是主张一直打到高丽琉球的,还要造军船制火炮。

    太太平平过得几朝,若说还有善战的,那也得打了才知道,这时候成王请缨,圣人原还不肯的,倒是元贵妃把他磨得肯了。

    那地方有于家人坐外镇,偶有来犯都叫瞒了下去,只告诉圣人,于家人守国家边疆就跟元贵妃守圣人的裤腰带似的,铁桶一般的江山,还有谁能撼动,此番闹了这事儿,可不打脸。

    元贵妃想的简单,成王不过是个武夫,还是个没打过仗的武夫,纸上谈兵又有甚用,真个把他扔过去,圣人桌上弹劾于家的奏章也不会跟那冬日里的雪片一般了。

    若是死在外头,那就更好了,她心里这样打算,便替着成王说了许多好话,圣人未必不知,却觉得她小女人闹得出什么事来,不过藏些小心思,对着他撒娇作痴罢了。

    圣人近年来越发精神不济,吃得丹药便觉得通身舒泰,一日只有半日的精神,等停了不吃,便觉得眼皮叫粘着掀不开来,他还当是春困的缘故。

    便是在早朝中也依旧打着哈欠,文武大臣面面相觑,里头有个妖精似的元贵妃,倒无人往那上头去想,只当是圣人有了年纪,房事上再无度些,可不就精神不济。

    听大臣们争论起来只觉得耳朵里钻了小飞虫,嗡嗡直响,再费劲去听,连着头也跟着疼起来,草草散了朝,请了太医来看。

    原来就是一天一回平安脉的,也依旧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他的身子是日渐掏空的,倒是劝他先停药,吃一阵温补的药物,等身子好些了,再吃那丹药。

    圣人是极信张仙人的,眼见得他一百多岁还身体康健,只当是他住在山中的缘故,前边还没派人出去,他已经下旨要跟元贵妃两个往避暑山庄去了,那儿人少幽静,去一去浊气。

    成王领了旨意就预备着出城,他把身边的亲兵留了一半儿下来给明蓁,明蓁自知道他要走,便着手预备起东西来,旁的尤可,最要紧张是药物,怕装在瓶子罐子里头碰碎了,专到外头制牛皮袋子。

    把药粉药膏装在这里头,带起来方便不说,也不容易碰落,干药材更是一箱箱的预备下来,成王抱了女儿坐在腿上,拿胡子去扎阿霁,她笑咯咯的扭来扭去,可不管怎么扭,都有一只手托住她:“爹往边关去,你在家里看着娘好不好?”

    阿霁叫他养出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来,听见他说,便点一点头:“好,我看着娘。”说着还拍一拍小胸脯,见着明蓁还皱了眉头,把嘴巴贴到成王耳边:“爹,我还能看着小弟弟。”

    成王叫她这话说的一笑,成亲这些年,府里再没有第二个女人,阿霁自打会说话会走路,越长大越是觉得外头跟家里不一样,她跟着明蓁按着日子进宫请安,小小的人儿,在家里无人逆着她,到了外头却晓得不一样。

    她这话还是打蒹葭宫里头听来的,元贵妃话里带刺:“你是个好福气的,恪儿跟你是夫妻情深,只你也得想着替他留点骨血,便是郡主也是要嫁出去的。”

    阿霁人小却最会看眼色,知道这说的不是好话,回来就学给她爹听,丧着一张小脸:“我为什么不是,我不是阿爹的骨血了?”

    成王把她架在肩膀上:“怎么不是,你是爹的宝贝。”不仅是宝贝,往后天底下再比她更尊贵的女孩儿,她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比宫里头公主还更精心,只得这么一个女儿,还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元贵妃怎么不恼。

    明蓁是能少去就少去的,张皇后都避世而居了,她们这些个王妃更不必说,若不是丈夫要去边关,也该就藩了,英王跟英王妃两个可不就预备着迁居了。

    她百般放心不下丈夫,夜里靠在他肩上轻轻叹息,成王勾了她的肩膀抱了个满怀,阿霁在脚跟头翻个身,趴在大枕头上叫了一声娘,明蓁脸上烧红,趴到他耳边:“今儿,就在里头罢。”

    成王摸着她的长发,抱了她亲上一口:“我这一去,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若真有了,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生产?”阿霁就生的太急了,后头这个儿子,可更不能来得这样早了。

    明蓁往他剑上绑了个平安结的剑穗儿,抱了阿霁一路送到门边,阿霁扬着手冲他挥个不住,成王一跃上马,扯着缰绳往后看,看了明蓁一眼,夹紧马腹往前疾驰而去。

第237章 冰心糕

    树间榴花初绽,叶间点点新红,连着热了几天,一场急雨浇下来,把新生的花苞打落了大半,明沅除了孝,穿了一身榴红新衣靠在窗台边,把头发挽到一边,雨水沿着屋檐珠帘了儿似的不断,她贪那外头的一丝清凉,把手伸出去接水玩儿。

    雨点儿才还疏落落,一时又急起来,九红见明沅伸了手玩水,赶紧拿了半身斗篷出来要给她披上:“姑娘快到日子了,且得仔细着,若受凉可不好。”

    “前两日那个热法,好容易凉快一日,我又不曾到外头去,不过窗边略坐一坐罢了。”明沅伸手回来,把手上接的雨珠儿一甩,正甩在一团雪身上,它前两天也热得狠了,这会儿正趴在窗台边,眯了眼儿盘着身子不动,任外头风吹雨打,它至多动动耳朵尖。

    明沅又去揉它的猫脸,一团雪还是懒洋洋不肯动弹,叫她揉急了,就轻轻“喵”上一声,九红笑出一声来:“猫大爷倒改了性子,成了猫姑娘了。”

    今岁热的早,才进了五月天,就跟蒸笼似的闷,连着一团雪都从个大圆球瘦成了小圆球,直往阴凉处钻,趴在青砖地上就不起来,连沣哥儿那里都不去了。

    九红一面笑一面把披风往明沅身上罩:“便不系着,搭一下也好,这事儿可是万不能大意的,若是受了寒,往后到了日子且有苦头吃呢。”

    九红说的日子是明沅正月里来月信的日子,来了那一回就再不曾来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明沅倒不担心,纪氏却多问得一声,吩咐丫头婆子仔细着些。

    九红更是放在心上,到了日子就把大毛巾子铺在床上,光秃秃的不像个样子,又想在上头绣花:“我看四姑娘那儿,彩屏做的可仔细了。”

    明沅“扑哧”一声笑了:“做给谁看?绣多了花纹还硌人呢,这东西软和些垫着才舒服,你且别忙了,若是有功夫,不如给采薇做裙子衣裳。”

    采薇的事定了下来,不日就要往乐姑姑那儿去了,自此便不在小香洲里当差,她虽不是出嫁,平日里相好的几个便把她当作出嫁看待,给她做衣做鞋子,明沅也停了她的活计,不叫她再上差,可她偏偏不肯,说往后再不能在跟前侍候了,能尽心几日就尽心几日。

    采薇自家也知道不能长长久久留在院子里的,听见九红说穗州有自梳女,心里还着实羡慕了一阵,可她年纪大了,再跟在明沅身边,便是明沅不说,纪氏也得把她发嫁出去的。

    她心里愁这个,跟明沅吐露了几回,说是不想嫁,清清白白的身子,嫁个没见过面的人,她又不似九红采茵,九红是自个儿识得的,采茵是有娘老子替她家罗,她孤家寡人一个,便是不嫁,只要过得主子这一关,还有什么不成的。

    明沅知道她的心思,她也早早就打定了主意,那就得为她再谋一条路了,整个颜家,未嫁就当到姑姑的,也只有乐姑姑一个人。

    当丫头的,到了年纪就该配人,作了妇人能在院里当差便当差,若不能当差了,就由着男人养活,采薇既定了主意,明沅也不逼迫她,只对她说:“你若不想失了差事,那前边就只有一个乐姑姑了。”

    春日里乐姑姑往小院来了一回,似她这样方正的人,没先报上去说要配人,而是先往明沅这里过问一声,便已经是很给明沅面子了。

    功夫都用在细处,若不是明沅时常让采薇往乐姑姑那儿跑,乐姑姑自有小丫头侍候着,人又极难亲近,

    明沅给她倒了茶,又叫送冰碗来,乐姑姑肃了一张脸,当着明沅的面也是半坐,挺直了背,把手放在腿上,板板正正的道:“姑娘这儿的采薇,可有前程了?”

    等明沅及笄还有三年多,采薇是再等不到那时候跟着出嫁的,按着年纪早该嫁了,乐姑姑既提起来,明沅便把她的想头说了,乐姑姑若不是心里头有这份意思,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了。

    “难为姑姑大暑天儿还跑一趟,采薇的想头也都跟我说了,人各有志,她既不愿,我也不能强了她去。”明沅把面前的薄荷饼给乐姑姑递过去:“只想着跟姑姑讨个主意,这事儿得怎么办才好?”

    乐姑姑是比采薇还更年轻的时候打的这个主意,纪氏那时候都许了,这会儿明沅软言相求自然也能答应,纪氏应下她的时候,已经嫁人当了主母,可明沅却还是个未婚的姑娘,能许下这事来便不容易了。

    乐姑姑看着明沅的眼色露出点笑意来,连眉头都松开了:“她自个有这个意思,六姑娘许了不算,得太太也许了才是。”

    明沅笑着点一点头:“我省得,也得姑姑肯教她,我才好去跟太太开这个口。”乐姑姑都点了头,嘴角一松说道:“姑娘出了嫁,身边总得有个打理杂事的。”

    明沅原也打算比乐姑姑来,她听了指点,再到纪氏跟前去,带了自家做的紫绸底儿白玉兰花的湘骨扇儿送给纪氏,底下打着如意结子,纪氏拿过去一看便笑了:“这是怎么着,跟你二姐姐学的,连作扇子都会了。”

    莲青色的底儿,挑银线绣的玉兰花儿,做的这样精心,不过为着一个丫头的婚事,纪氏拿在手里越看越爱,跟她身上雪青色裙裳正相配,抿了嘴儿一笑:“得啦,在我跟前还弄鬼,乐姑姑都告诉我了,你是个有主意的,跟在身这的丫头也有主意,这事儿只她自个儿不后悔,我有甚好说

    的。”

    采薇又是喜又是忧,她干脆拜了乐姑姑当干娘,给她做了一身衣裳并鞋子,院儿里头想给乐姑姑当干女儿的丫头多的是,采薇虽年纪大了,却比她们都更合心意。

    采薇一则没有亲人在此,二来乐姑姑喜欢她拿得定主意,倒是纪氏,知道了还叹一声,她是想着给乐姑姑认一个,将来成了婚生下孩子来,乐姑姑也算有了依仗,只有假女儿,没有假孙子,可既是她自个儿乐意的,便也赐了一根金簪一对儿银镯下来。

    到了日子要走了,换过一身新,特意来给明沅磕头,明沅端坐着受了一礼,拿出一匹绢一匹布来,给她包了一包银子,比着纪氏减去一枝金簪,送了一对儿镯子给她:“你有志气,自然很好,也不必哭,往后等我出门,就去求了太太,还把你要回来,若你同你干娘好,不回来也是成

    的。”

    虽不是自梳,却是认准了不嫁了,再不好反口,不独屋里的丫头为着她叹一回,连明湘明洛也替她可惜,只明沅对她说:“你既觉着不嫁好,那便不嫁了,我能替你作主也只到这一步,往后可得你自家小心,在乐姑姑跟前,把这火性子改了去。”

    一面赏她衣料首饰,一面又单叫厨房给她做了一屉儿冰心糕,拿澄粉做的,皮子又薄又透,里头裹着一小团花酱,采薇一哭,九红采菽俱都红了眼眶,倒是明沅笑了:“哭甚,总能回来的。”

    她屋里的丫头,走了一个采薇,又还有一个采茵,都是到了年纪要嫁,不独她这头,明湘那儿的彩屏,明洛那里的采桑,便是下人也很是办了几日喜事,一般年纪的,可不是前后脚的嫁出去,新丫头还没补上来,九红便叹:“一下子空了两间屋,都觉得院子里头清净了许多。”

    “等小丫头来了你便不得清净了,你忘了你才来那会儿,咱们几个哪一天不叫你围着打转,累也累死人。”采苓打趣一句,她跟采菽两个提了一等,九红虽是二等,明沅却补她几百钱,也算是个半个一等的。

    明沅这里九红补上了,明洛那儿有一个木兰,只明湘这儿缺人,总归要补,便一气儿补了四个来,两个归了明沅,另两个一个给了明湘一个给了明洛。

    新进的人都是受过调理的,只到了明沅的屋子里,就得学着她的规矩,半夏跟翦秋两个先还拘束,柳芽儿便笑:“等你们呆久了,就知道六姑娘多和气了,只用心当差就是了。”

    采苓教这两个丫头规矩,把明沅的喜恶一一说给丫头们听:“六姑娘最省事儿的,只她好性儿,咱们也得侍候得好,不能因着她好性就怠慢了去。”

    屋子里教丫头,外头便是教鹦鹉,这是纪舜英送了来的,七蕊提了来的时候,明沅怎么也不信是纪舜英自家送的,想了一回,心里猜测着是外头人送给他的,看他那个性子也不是个能养鹦鹉的人,干脆充作生辰礼送了来给她。

    哪知道这小东西挂在廊下才一日就已经识得人了,明沅进进出出,它都扑着翅膀,还认识柳芽儿,知道她是喂食的,会冲着她要水吃。

    柳芽儿把小米磨得碎碎的,拌着蛋黄给它吃,它来的头一日就把小小一个食槽给吃空了,吃的肚皮鼓起来,不说扑棱翅膀,连站都站不稳,柳芽儿下回便不敢给它放满,只放一半儿,它还不乐意,在笼子里头闹个不住,非得给它加满了,它才敢吃。

    这只八哥是剪过舌头的,先还当它不会说话,谁知道它开口就要了水,倒把几个丫头引过去看它,可再逗它,它却不说话了,还把头藏到翅膀里,一付害羞的模样儿。

    它挂在廊下,一团雪便哪儿都不去了,天天趴在窗台上看它,看得这只八哥甩着带白圈儿的黑翅膀不住想飞远去,可它脚上锁着细链子,哪里能走,一团雪原来还能扑,现在腆着个圆肚皮也扑不着了,明沅便叫这一鸟一猫两两对望。

    明洛明湘逗得它好多天,它除了吃跟水之外再不说旁的,明沅还暗地里笑过,怕是这只鸟儿在纪舜英的手上日子难过,非得学了这两个字儿才能有吃有喝。

    这只八哥还引得沣哥儿给它画了幅画儿,竹笼子里头一只昂头挺胸的白翅八哥图,拿给它看,它两只绿豆眼儿怔怔盯住,一动不动,笑得半夏歪在踏脚上半天儿直不起腰来。

    一团雪都有个名字,八哥自然也要起个名字的,明沅想了半日,看它这巴掌大的一只,抿了唇儿道:“不如就叫煤块吧。”

    明洛皱得眉头:“好好的,怎么叫这么个名字,也不给它起个威风些的名儿。”这哪里像是纪大呆子送的,简直就是大姐夫送的,这么个活物,见天儿在眼前栓着,可不叫明沅时时都想起他来,大呆子可算开了窍了。

    这一日两边廊下要挂竹帘儿,半夏把它取下来摆到石凳上头,它先还神气活现的踱着步子,等看见一团雪跳上来,扑着翅膀大叫起来:“明沅,明沅,明沅。”

    连着叫了三声,半夏赶紧过来把笼子拎起来,里头明沅也听见了,推开窗子一看,这小东西耷拉着翅膀,声音颤颤的:“明沅好。”

    明沅还没什么,一屋子丫头已经笑起来,一家子再没一个叫姑娘名字的,这会儿叫起来,除了纪舜英,又还能是哪一个教的?

第238章 荷花酒

    煤块自叫过一回明沅,便时长扯着嗓子叫她的名字,屋里的丫头进进出出,听见它这么个叫法都笑一声,哪里认真跟它计较。

    它便越发得意起来了,脑袋一晃一晃,张着鸟嘴咕咕唧唧,连一团雪的名字都记住了,却不是叫它一团雪,而是学着九红的模样叫它猫大爷,那语调那声气儿,活脱像足了九红。

    既连语气声调都学了个十足,那它叫起明沅的名字来,还能像谁,丫头们不说,明洛明湘却忍不住,明湘常往明芃那儿学画去,明洛跟明沅两个更是无语不说了:“喏,纪表哥定是这么叫你的。”

    明洛掩得口,每回说到明沅都不肯认,两个虽定了亲,说话行事也不过如此,再没有明洛脑子里想的那般柔情蜜意,冷不丁窥知了这桩隐秘,她怎么不拿出来说:“你这个坏东西,还唬我呢,我就知道你不是个老实的。”

    明沅没脸红,她又脸红起来,明沅便咳嗽一声:“要我说,五姐姐也该去看仙域志,说不得梅表哥就从蜀中去了湖广了。”

    这回端午节,詹家可不送了竹枕竹席来,抽的竹丝编的凉席,上头染着富贵牡丹的花纹来,明洛早就换在床上,连着明沅都沾了光,床上正铺着,枕头都是一套的。

    回回都是明洛先挑起来,可回回又都是她先败下阵去,捂着发烫的脸颊,再听明沅说那枕着云席一场好梦的话,上去就要捏她的嘴儿:“就你脸皮厚,针儿都插不进。”

    闹了一回,再去逗那八哥,拿小勺子喂它蛋黄吃,八哥吃了还会点头,明洛爱得不行,比起那些个死物,自然是这活物更讨人喜欢了,她托了腮儿:“纪大……纪大表哥,怎么就想着送了这个来了?”

    这只八哥倒比纪舜英这个人还得明沅院子里头那丫头们的喜欢,就连一团雪也爱盯着它,对它很是新鲜了两日,等知道这东西屋里人都不许它碰,就不再趴在窗台上仰着脖子看了,只勾着尾巴尖儿一甩一甩的,煤块跳脚叫人的时候,它再把脸扭过去。

    次数多了,连翦秋半夏都不信了,听见煤块叫人,连头都不伸出来,煤块叫得越发起劲,等真个见不着人,它又蔫了,乖乖呆在笼子里头拿鸟嘴儿给自己梳理羽毛。

    天气一热它便不肯再进屋子,等摆上了冰盆,它就又见天儿的叫明沅的名字,非把它挪到屋里来,它才能喝几口水歇上一会儿。

    明沅听见明洛问起,自家也觉得古怪,这哪里像是纪舜英的作派,不独这只八哥,还有一袋儿干茉莉花,就搁在放八哥吃食的布袋里头,拿个小荷包套着,若不是柳芽儿仔细,只怕得等到那一袋子吃食都吃尽了才能看见这底下压的东西。

    柳芽儿偷偷拿进屋来给了明沅,谁都不知道,明沅把这荷包拆了,见着里头一捧茉莉花,倒笑了,伸手一倒里头又滚出几颗桂圆大小的黑壳儿来,她看了半日也不识得这是什么,柳芽儿也摇头不知,只先摆起来,把这袋子干花就放在随身的香袋里头,九红理衣裳荷包还纳罕了一句:“这东西哪儿来的,姑娘自家摘的?”

    她想扔了,明沅便说是摘回来夹在书里的,搁在袋中混忘了,她自来不是做这些事的人,若是明湘旁个就信了,若说是她起意要串个香球装个香包,除了跟姐妹们一道玩乐,还真没有过。

    明沅真把这些个茉莉花夹在书里,这花若是摘下来就烘过,那还能存得长些,摘下来立时就装进袋里,此时都已经干的快锈了,指头用和一捻就成了粉,哪里存得住。

    可明沅想起来便觉得好笑,他那么个方正的人,这些花是街上买来的,还是自个儿摘的?她哪里知道,这些花是纪舜英种的,就种在他窗台底下,种得小小两捧,连花带盆的买了来,湿过泥移了盆,初夏就开了花,一朵朵晶莹洁白,夜里花香一盛,就叫他想起明沅来。

    这才摘了些头一拨开出来的花苞装在锦袋里给她送来,那只八哥不过是附带的,这么千里迢迢的送一袋茉莉花,他怎么也做不出来,想着再送她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了,吃的用的玩的?她俱都不缺了,又还能送些什么。

    这个请教秦易没用,上回那红豆饼,她提都没提起来过,还是得问陆雨农去,他果真有说头,既是请教,纪舜英就很有请教的模样,让青松去街上打了一坛子酒,再去切了一只白鸡一碟子猪舌,买得许多糟货,摆开七八个碟子,单跟他碰杯吃酒。

    陆雨农吃起酒来是慢慢滋溜的,配得这许多菜,吃得更慢了,啃上两只鸡爪子才就一口酒,还要叹上三声“美哉美哉美哉”,等他吃饱喝足了,这才摸着肚皮问:“小老弟有甚事要问?”

    等听了纪舜英问的,大笑三声:“这便把你难住了,她是你定下来的媳妇,又不是蓬莱仙山上的仙女儿,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到底是吃人的嘴短,又说些自个儿的心得:“乡下可没这许多规矩,我同你嫂子就在一个村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见着甚就送她甚。”

    说自个儿爬树采过柿子,下水摘过荷花,还套过兔子逮过麻雀,春夏秋冬没一季断了礼:“那一网麻雀原是给她烤着吃的,非得养着,这东西哪里养得活,死了又要哭,女人就是麻烦。”

    纪舜英学着一招,又再让青松补上一坛子酒,陆三声砸巴了嘴儿道:“富贵人家的姑娘还能养什么,还能学你嫂子养麻雀,要么你寻个鹦鹉八哥,装在金丝笼里头送给她,这活物有活物的好处,瞧见鸟就想着人了。”

    绕了那么个大圈子,就为着送一袋茉莉几枚荷花种子,纪舜英哪里会调弄鸟儿,一事不烦二主了,干脆又请了一回,让陆雨农给他寻了一只来,正经的白翅,看着就灵巧,已经剪了舌头,正是学话的时候。

    纪舜英是天天背书的,那八哥就歪了头看着他背书,他背完了有时是作文章,有时是打棋谱,八哥学会的头一句话,就是叫少爷。

    纪舜英只当它学不会,等听见它跟青松绿竹一个声调倒乐起来,干脆把两个书僮赶出去,教它学说明沅的名字,一天念上百八十回,八哥可不就记住了。

    明沅得着那一袋儿五枚圆壳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拿小刀切开个口子,里头却出了汁儿,也不知道是吃的还是用的,她便带了一枚去问明芃。

    明芃果然识得,拿过去一看就笑了:“这有什么不识得的,这是荷花种子,预备个大缸往里头灌满了水,把种子扔进去,不必管它,它自个儿就能破壳出芽的,这东西最好养了。”说着把种子还给明沅,梅家那一池荷花就是这么种出来到。

    明沅依言回去叫婆子抬了个大缸到屋里,她的屋子本就开阔,抬个青花大缸也不显得挤,把种子往水里一扔,过得二十来日,果然出了水,细细一枝绿茎,越长越长,缓缓探头出水,明沅看着这嫩绿的芽尖尖喜欢得很,那没缝完的帕子,立时又添了两块。

    一块是八哥跟猫儿对望,一块是睡莲出水图,不见花叶,只见一根细长绿茎,两块叠在一处,等下回送节礼的时候给他送过去,比写信还更有趣的多。

    六月里荷花开出小碗似的花来,见着的都称赞一回,连纪氏听说了都来看一回:“你倒会过日子,这么看着屋里不摆冰盆也凉快得紧,改明儿我屋里也摆一个,这个可比摆屏风有用的多。”

    到底是真花真叶儿,开得叫人喜欢,出水的叶子碟儿那么大,一枝枝粉嫩嫩的,开到盛时,便把它剪下来插瓶,几个女孩儿还簪起花来吃冰水酒,郑家那一套秋操杯,明芃的箱子里竟也有两只。

    这是她打陇西回来的时候,外祖母送给她的,原是她的陪嫁,也只得这么一对儿了,给了明芃就是为着她爱梅家后宅连着的湖里那一片荷花。

    那地方还是她给起的名儿,把原来的名字给改了,就叫藕花深处,为着她喜欢李清照的词,连身边的丫头都一个叫碧舸一个叫兰舟。

    东西是好东西,可她却嫌这东西烧得匠气了:“烧得再艳哪儿有真花的意趣,这没骨朵的花儿失了清气怎么当酒器,咱们就得剪了荷叶来,上边开得口,把水酒倒在荷叶里,就着茎杆吃才有味儿呢。”

    她还会酿酒,起出一坛秋露白来,说是没酿好,可借着荷叶的清香掩掉几分酸味儿,倒把明洛吃的大醉,扒着她就不肯放了,口里一声声的喊着二姐姐,明沅掩了袖子直笑:“罢罢,二姐姐若是男子,我看四姐姐五姐姐两个都得上赶着嫁给你呢。”

    惹得明芃仰着身子笑,一边搂了一个,笑晏晏的道:“那可不成,我若是男人,定然是比目鸳鸯,成双成对儿的。”

    玩笑还没开完,那头采菽过来了,往明沅耳朵边低语一句,明沅便皱得眉头,明湘吃得满面晕红,明洛更是一身酒气,只明芃有量,看她面上色变,问得一声:“怎么了?”

    明沅咬了唇儿:“三姐姐,落了胎了。”

第239章 树灵芝

    采菽过来报的时候,纪氏已经出了门,那边婆子一登门,纪氏连衣裳也不及换了,急匆匆套了车就赶去郑家,还是喜姑姑觑着空赶紧叫喜月跟采菽说得一声,好让她们心里有数,别在这当口触着霉头。

    明沅赶紧吩咐厨房做醒酒汤来,原就是荷花会,梅氏又纵了女儿玩闹,屋子里全挂着水晶帘儿,撤了门窗,全换上青色透孔的薄纱,屋子就在水面上,四面通风很是凉爽,水晶珠帘儿叫见一吹譬如落雨声,几个姑娘又是赌酒又是猜花,吃了个酩酊。

    连明沅都觉得有些上头,明芃这酒可是拿陈年的酒曲酿造的,味儿虽不正,后劲却足,这会儿头一阵阵的发晕,舌头是木的,脑子却清楚,见着明湘明洛一个倒了一个歪着,赶紧吩咐起事来。

    丫头们立时收拾起了屋子,把酒注酒构还有一桌子的碗碗碟碟俱都收拾起来,再撤下窗纱,收起水晶帘,明芃自回家去,另三个扶着往小香洲走。

    明湘要好些,她不似明洛把酒当水似的往喉咙里灌,不过头略昏沉些,扶她坐到一边儿吃醒酒汤醒酒,再让丫头拿替她打扇子扇凉风。

    明洛却是彻底醉了,人还没到小香洲呢,眼皮已经撑不开了,索性她不撒酒疯,只一场好睡,卷了被子就歪在榻上,头发披散下来,枕着胳膊,还轻轻打鼾。

    明沅又是拿冷毛巾擦脸,又是喝蜂蜜水解酒,眼见得脸颊桃花似的红艳,这酒劲儿一时半会儿的退不下去,赶紧差人往门上等着,若是纪氏回来了,立时过来报。

    才还欢声笑语的,哪知道能出这样的事,一个醉着一个半梦半醒,明沅便是想商量也无人说话,她哪里坐得住,立起来在屋子里踱步,煤块挂在樑上,歪头看着她左右来回,柳芽儿上了一盅热茶,劝她一声:“姑娘莫急,先吃杯茶解解。”

    明沅哪里喝得下去,摆了手皱起眉头来,算起来明潼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胎了,既是说落了胎,那出来的可是孩子,她捂着胸口叹气,纪氏这一回,也不知道要怎么个心疼法呢。

    “叫采菽去问一声儿,喜姑姑跟着去了,唐姑姑可跟了一道?若是她没去,也该收拾些衣裳给太太送去。”唐姑姑说的是琼珠,她夫家姓唐,再进院子当差,便不能用本姓了,她一向跟着纪氏,这回却不曾去,倒底还是喜姑姑年纪大更妥当些。

    喜月火急火燎了跑了一趟,只说明潼落了胎,旁的一概没提,明沅原想派半夏去探探消息,又怕她不牢靠,干脆叫采苓去,不一时采苓便回来了:“确是喜姑姑跟了去的,太太甚都不及收拾,身上还穿着孝衣呢,还是喜姑姑拿了一身儿赶出去的。”

    “可有说些旁的?哪个来报的,是郑家的还是三姐姐带去的陪嫁?”明沅一句句的问,采苓只是摇头:“唐姑姑也是一字不知,我说了要收拾衣裳妆奁送去,她已是理好了。”

    明沅略一沉吟,指了采菽:“还是你去,也不必问唐姑姑了,看看七蕊在不在,六角八宝说不得就要跟车的,七蕊不定能跟上,你去问问她。”怕是刚才明沅多加的那句叫她心里不舒服了,这才不肯透露。

    等采菽这回回来,便有些消息了,来报信的是明潼的陪房,明沅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往坏处去想了。

    本来怀了五个多月了,过了前头三个月哪里还会这么容易落了胎,若真是意外,那怎么郑家不来人?既唐姑姑不说,那她这里再问也是白问,点一点头,又去看明湘明洛,明湘已经醒了,明洛却还在睡。

    明沅便叫木兰去栖月院里说一声,把明洛留下来,眼看着天都快黑了,纪氏只怕今儿不会回来了,干脆挪到书房里睡去。

    纪氏差点儿晕过去,一进房里扑鼻的血腥味,纪氏一看就知道事情有异,只女儿昏睡在床上,人还没醒过来,郑夫人倒是在屋里头守着,几个丫头都不敢开口,大篆小篆两个,见着纪氏差点儿淌泪。

    见着女儿这模样,纪氏好似叫人往心上戳了一刀,她深吸一口气,晓得此时不能弱了,硬是把眼泪忍了回去,端着身子开口问道:“产婆怎么说的?”

    都五个月了,可是得正经把这孩子生下来,郑夫人满面陪笑,见着纪氏把眼圈儿一红:“好好的,竟碰着了。”抽了帕子就要抹泪,她这么个作派,纪氏越发疑心,面上却不露出来,见着郑家除开请了产婆接生,还请太医来,还是太医给开的催产药,若不然这会儿宫口且没开呢。

    她看了方子问了大夫,大夫也是郑家请来的太医,纪氏晓得他在太医院里供职,心里还舒服些,大夫说是月份未足就发动起来,这胎保是保不住了,生下来还得清宫,不能留下旁的症状,仔细调理了身体还能养下一胎。

    郑夫人在房里,郑辰等在外头,只不见郑衍的踪影,纪氏按捺不住,到底开了口:“这样大的事儿,女婿在何处?”

    郑夫人一脸尴尬,若不是郑衍,明潼也不会落胎了,他这会儿半是害怕半是内疚,躲在书房不肯出来,抱了酒坛子吃的大醉,郑夫人趁着纪氏脚还没踩到郑家门边先吩咐了下去,叫下人都说世子不在家。

    纪氏冷哼一声,如今追究这个也是无用,万事都不如明潼醒为要紧,干守着也不是办法,纪氏也不指派郑家人,干脆使起了明潼带来的陪嫁丫头:“全在这儿栓着,可有人去灶上预备些吃的?”

    这些丫头哪里经过这么大的事儿,倒知道把褥子被子拿一套干净的出来,安排吃食还真没想到,郑夫人一句也没接口,便是她也不曾想着,面上讪讪的赶紧道:“厨房里有备好的乌鸡。”

    大夫没来,郑夫人就知道这胎是活不下来了,七活八不活,到这会儿也不过五个多月,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也活不了,她只气的心肝疼,可没都没了,这会儿再埋怨也无用,只盼新着纪氏就此揭过去,别怪到儿子身上才好。

    这事儿她是想着先混过去,等明潼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必得闹上一场,叫儿子好生劝上一劝,等她心里气平了,哭够了,这才叫人往颜家去报,哪知道她的下人手伸的那么长,眼见着这头没动静,竟敢自个儿跑回颜家报信。

    郑夫人当着面不说什么,心里头却想着等这事儿过去了,且得好好管管明潼带来的下人,往后郑家有个风吹草动,纪氏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小篆领命下去炖汤,还寻出一枝老参来,纪氏眼见得女儿脸色苍白,人事不省,握了她的手道:“只用参须,她这样模样也受不得补。”

    大夫倒是列了一张单子出来,她落这胎譬如生产,又是时辰未到宫口未开,这才开始疼,也不知道要甚个时候才能生下来,纪氏想着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明潼一醒,纪氏赶紧把位子让给产婆,产婆又是挤又是压,这样早产比到时候生更费力气,这大暑天儿,产婆也是一身的汗,丫头不住递得毛巾给她擦试,又给她嘴里含着薄荷,纪氏这会儿哪里还能计较,不住叫着女儿的名字,一只手给她紧紧攥住了,长指甲刮得她手背上一道道的血痕。

    纪氏叫她这么抓着半句也不吭声,等鸡汤端上来,叫丫头吹凉了,扶着她喝上一口,全身都叫汗给浸透了,连着明潼身下的褥子,也是一半汗一半血,她向来自持,从不肯喊一声痛,到这会儿还死死咬得唇不肯嚷,纪氏急的叫人递毛巾给她咬住了,让她用力。

    连着产婆都道:“这样吃得住的,接生这许多年,再是少见的。”但凡女人生子,哪一个不似滚水烫猪毛,怎么个叫法都不为过,偏她死死咬住了,哪里像是生孩子。

    等这胎出来,是个女婴,手指头都长好了,眼睛紧紧阖着,叫产婆拿大毛巾包了起来,似这等讲究的人家,还得给她念经超度,预备小棺木。

    郑夫人才还心口疼,这会儿见着是个女孩,已经成了形,到底还是吁出一口气来,赶紧请了姑子来念经,再预备小棺木,还有里头的装裹,看纪氏脸上不好,叹了一句:“也是她前世不修,咱们这样好的人家,偏没福气托生了。”

    纪氏一口气都差点儿提不上来,绞了巾子给女儿擦脸擦身,细细替她换过衣裳,也不敢再用席子了,怕她小月子里受了寒,往后身上骨头疼,再吩咐了汤水吃食,只不去接郑夫人的口。

    小篆还拿出一套织金红缎子的包被来,纪氏一看就知道是女儿做的,心里酸苦难当,吩咐下人把这个装进棺木中去,郑夫人见着这模样儿知道不能善了,小棺材也是描金画银的,就埋在家坟里,当着纪氏的面吩咐下头人把金包银灵幡都给预备起来。

    眼看着纪氏是不预备走了,郑夫人也不好赶她,心里又埋怨起明潼身子弱,不过是个玩物,叫扑一下又怎么了,这头安排了纪氏的食宿,那头又去看儿子,郑衍已经喝的瘫在地上了,郑夫人看着就来气,上去就是一记。

    郑衍迷迷糊糊睁开眼儿,郑夫人一气狠骂:“这会儿知道怕了,让你不要养,你偏要养,那东西是放在宅子里头养活的?”

    曹家送了他一条獒犬,郑衍喜滋滋牵过来,扔生肉骨头给它吃,吃的毛皮油亮,又说要带着它去行猎,等到秋围的时候,在圣人面前好好显显身手,知道明潼怀着身子,还把这东西牵进院子来,说给她看看,解解闷儿。

    再是训过的,也有野性,何况曹家送来这个,哪里会像禁中那样精心调弄,那狗正是发情的时候,往一堆女人里头扑,明潼狠狠一撞撞着了石栏,里头还有一个小丫头叫它咬了腿了,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郑衍哼哼着哭,撒起酒疯来又说要宰了那狗儿给孩子偿命,又说对不住明潼,满书房的找剑,要去砍了狗头,郑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上手掐了几把,又抚了儿子道:“你那个岳母看着就不是好相于的,你这几日万不能到后头去,只在这书房里头,咱们家总归要给她一个说法的,真是不成器!”一面说一面又打他一下。

    纪氏住了下来,家里送了衣裳吃食过来,唐姑姑还跟了车来,把家中事报备一声,纪氏吩咐一声,想了会儿抿着唇道:“把官哥儿送到六姑娘那里去,让她看两天。”

    唐姑姑一怔,竟不知道纪氏甚时候这样看重明沅了,她就一声是,又跟了车回去,纪氏守着明潼一步不离,到得半夜,明潼才醒转过来,纪氏立时坐到她知边,就见她怔怔瞪着眼儿:“娘,孩子呢?”

第240章 人参鸡

    唐姑姑一回来,便先把纪氏吩咐下的事儿给办了,开了库点出药材来包上,又让人到外头纸烛店买金包银并香帨纸烛送过去,再理些随身衣裳,除开纪氏的还有喜姑姑跟卷碧几个的。

    接着便是把官哥儿送到小香洲去,这事儿本该头一桩办的,压到这会儿,官哥儿还不知出了甚事,听说跟六姐姐住,倒有些别扭。

    他还没到开院的年纪,却也知道事了,不肯按着纪氏说的跟姐姐们住一个屋子,琼珠见他犟着,略劝了两句,见官哥儿扭了脸不应,也不再说,转身跟婆子安排饭食:“先叫哥儿用了饭,我往六姑娘那儿走一遭。”

    说着便往小香洲那儿去,明沅那里也已经摆起了饭,纪氏不回来,她们本就是各自吃的,明洛还只在凉床上躺着,天儿这样热,甚也吃不下,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便叫厨房备了个冷淘,正饮酸梅汁子,琼珠便进来了。

    她把来意一说,明沅先自皱了眉头,她回来也有些时候了,才刚采菽还又往正院跑了一趟,却一个字儿都不曾说起,到这会儿了,才来告诉她纪氏的让她照看官哥儿,这个点儿上房都已经摆了饭了。

    她也不开口,听着琼珠说道:“总归是太太的吩咐,只四少爷不肯,咱们也不好强要他过来。”一面说一面笑,是官哥儿不肯,那便怪不得她了,琼珠才说得这句,那头柳芽儿就进来上茶,琼珠见着她脸色一滞,脸上的笑也跟着消下去了。

    本来送茶的事儿是半夏翦秋做的,哪里用得着柳芽儿,她寻常就不往琼珠跟前凑,这会儿偏出来了,明沅一看,见采菽正立在罩门边,知道是她的意思,抿了唇儿笑一笑:“我去看看他罢,四姐姐五姐姐先吃着。”

    明湘明洛两个已经皱起了眉头,明洛头还晕着,却已经把琼珠上下打量了一回,还是明湘扯一扯她的袖子,冲明沅点头:“我们等官哥儿一道来吃。”

    明沅说着就站起来,采菽跟上去,琼珠原还想拦的,可再一想,原就是官哥儿不肯,便跟在她后头回了上房。

    官哥儿今儿一天都没见着纪氏,他倒是按着时辰写了字读了书,回来依旧没见着纪氏,喜姑姑又不在,他不肯动,丫头们也劝不住,眼见着他发了犟脾气,连送上去的饭食也不肯吃了,嘴上苦劝,官哥儿哪里肯听,正怕琼珠回来怪罪,见着明沅过来俱都松一口气。

    明沅见上房空落落的,纪氏把身边几个丫头都带了去,怪道要叫官哥儿到她那儿去,眼看着官哥儿使性子,明沅进来就坐到他身边:“这是怎么了?可是饭食不合口?”

    官哥儿见着她进来就立了起来,等她坐下来也跟着坐下来,他对明沅几个都不陌生,手上扯住她的袖子:“六姐姐,娘今儿怎么不回来?”他知道事儿不对,却无人肯告诉他,问了丫头,丫头们也只知道摇头。

    明沅摸摸他的头:“太太往三姐姐那儿去了,三姐姐身上不好,太太去看她,今儿就不回来了。”说着伸手揽住他的肩:“我知道今儿沣哥儿那里吃炙蛤蜊跟田鸡腿儿,要不要我带了你去他那头蹭饭?”

    夏日里庄头上除开送鲜果,田庄上还专有小娃钩了田鸡送上来,这些个鲜货宅子里的人都爱吃,只取下面肉厚的腿儿酱了送上来,沣哥儿总不爱吃鱼虾,这个倒爱,夏日里过得几日就要一回。

    官哥儿还不高兴,却点了头,明沅便叫人把小桌撤了,带了官哥儿往沣哥儿院子里去,使了个眼色给采菽,采菽便去跟官哥儿的养娘道:“把哥儿的衣裳用物理些出来,我好带过去。”

    主仆两个一眼都没往琼珠身上看,养娘尴尬着一张脸,拿眼睛去扫琼珠,采菽便笑:“太太吩咐了的,等回来事儿办不好,可不折腾人?”

    跟着卷碧的小丫头赶紧跑到后面去理东西,包了个包袄拿出来,采菽冲她笑一笑,接过去就交到半夏手里,一路往沣哥儿院子里去。

    官哥儿先还觉得没趣儿,一屋子没人理会他,一个人用饭可不冷清,等见着沣哥儿,两个坐了一道,把一碟子田鸡腿儿都给啃了。

    官哥儿越大越不肯跟姐姐呆在一块,跟男孩儿却处得来,明沅见他们吃饱了,便问他:“官哥儿今儿便跟沣哥儿睡罢,明儿起来就一同去上学。”

    官哥儿想了会子点头应下了,沣哥儿凑到他耳朵边儿:“夜里咱们开了窗子,外头有萤火虫看。”他听说捉得萤火虫,翅膀上面的萤粉是能做颜料用的,画出画来夜里都能发光,原就有人拿这个骗人,说是观音像夜间发光显灵,引得众人去拜。

    他读得许多杂文,便把这些拿出来给官哥儿说,明沅并不拘了他必得读圣贤书,沣哥儿得了闲就看这些,一肚子的古怪话,官哥儿心里记着姐姐,却也露出笑意来。

    明沅又是吩咐水又是吩咐冰,不许开窗着了凉,再叫凉床上铺上薄毯子,让小厮丫头值夜,等掌起灯来,这才回小香洲去。

    明洛早就走了,明湘也回了屋,夜里风一大还是些凉意,采苓送了披风来,一路往回走一路啐道:“她还当如今是原来那般呢,给了她脸了,若是采薇姐姐在,看不啐到她脸上去!”

    “走了一个爆炭,你倒又烧起火性子来了,同她计较什么,总有太太收拾她呢。”采菽心里也不衬意,明沅早不比原来,下头人见着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的,偏她倒摆起谱来,使这些绊子有甚用,难道还能回来当大丫头不成。

    琼珠人虽回来了,日子却不好过,差事叫卷碧顶了,前头又还有一个喜姑姑,万般没有她伸手的地方,再想出头哪有这么容易,连着纪氏也不似原来那样看重她。

    卷碧也跟妹妹提过两句,只姐妹两个都不是惹事的人,这才有此一说,明沅听见了笑看她们一眼:“这事儿罢了,可不许再提,往后有事也别叫柳芽儿再往前边凑,太太心里不好受,别拿这个去烦着她。”若是平时明沅也不会受了,既是这当口能忍便忍了。

    采菽应一声是,采苓却扁了嘴儿:“还当自个儿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呢,竟想着磨搓起姑娘来了。”也知道纪氏回来确不能惹了眼去,三姑娘可是纪氏的眼睛珠子,这番吃了这么大的苦头,纪氏正是烦心的时候,再拿这事儿去烦纪氏,定没好果子吃。

    纪氏正抱了明潼,她不哭,纪氏心里就越发的苦,若能淌出泪来心里头还能舒服些,她这么不哭不嚷,纪氏只觉得心一抽抽的疼,摸了女儿的鬓发,她才刚出了那许多汗,到现在还是半湿的,

    纪氏拿袖子给她擦了,一面哄她:“养好了身子,总还有下一胎,万不能堵气,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这话说出来,纪氏比谁都更辛酸,可又有什么法子,这会儿他心里愧疚,还能占着理儿得着好处,若真闹起来,把那点子愧疚都折腾没了。

    两个闹翻了,男人能往外头去,女人又能怎办,他还能旁的孩子,明潼可不遭罪。有了儿子便再不看丈夫一眼又如何,可如今落了胎,这时候拧了性子闹翻,往后苦的还是她自个儿。

    明潼心里自然明白这番道理,她睁着眼儿不说不动,却是觉得郑家荒唐至极,为着躲开虎口落入狼窝也就罢了,可这哪里是狼窝,这一家子全是烂心烂肺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吸得口气儿,只觉得脸上一凉,原是纪氏见着女儿醒了再忍不得,眼泪滴到她脸上,明潼伸手替纪氏拭了泪:“娘,我自个儿挑的,这苦我吃得下。”

    纪氏不听便罢了,一听这话抬手捂住眼睛痛哭,纪氏这般模样,明潼只见过一回,上辈子她出宫的那一日,纪氏接了她,就是这么哭的。

    纪氏咬紧了牙关不让哭声漏出去,此时心头除了郑家叫她嚼烂了骂一回,还有一个颜连章,若不是他叫鬼迷了心窍,母女两个哪里会出此下策。

    女儿若是哭她得劝,如今见着她心里这样明白,却越发难受,明潼见着母亲哭个不住,知道再劝她她心里还是痛,痛在她的身上,却伤在纪氏的心里,勾起嘴角一笑,声调都是软的:“娘,我饿了。”

    一句话说的纪氏三魂六魄归位,把泪收了,抚了她的头:“有吃的,炖了鸡汤,给你下碗面吃,还有熬好的胭脂粥,搁了枣子的,若想酪,也有糖酪。”

    明潼半靠着吃了半碗粥,她哪里咽得下去,可怕纪氏伤心却还是把一碗都吃尽了,纪氏舀了汤来,她捡了两块鸡肉吃了,人身上一暖,脸上就看着有了血色,指尖去了些凉意,她先是吸一口气,跟着又叹出来:“娘,我想给他纳个妾。”

    纪氏一听就明白过来,她身子必得将养,郑衍心里再愧疚,身子也是熬不住的,于其他自个儿找一个,不如明潼给他一个,教过规矩知道忠心更好。

    纪氏替她把被子掖一掖,脚上更是包的严,扶她躺下去:“这事儿你不必操心,我知道了。”定得寻个稳妥的,不能在明潼前面生下孩子来。

第241章 夏至三鲜

    夏至三鲜送到锡州,纪舜英才刚刚除服,他只等着纪老太太的丧事一办完,过了七七就回了书院,族里如何分家一声都不曾问过。

    这般行事自然叫黄氏往纪怀信耳朵里吹了几次风,他可是下一代里头最出息的,本来很能说得上话,哪知道他不闻不问,带了人就往书院去了,中了秀才又如何,便是中了状元,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忙。

    纪怀信心里也窝着火,这回分家,他打的就是得大头的主意,他是长子嫡孙,承了嗣的,再怎么也该多得些,哪知道偏是一向不出挑的纪怀仁临阵倒戈,竟跟二房的纪怀瑾勾搭成奸。

    夏氏跟小胡氏原来也不过是面子情,丧事上头掐起来,早已经斗的乌眼鸡一般,夏氏把她挤了操办起纪老太太的丧礼,小胡氏原来是看不顺眼黄氏的,这番又跟夏氏起了嫌隙,眼看着这两房要先斗,他们能坐收渔翁之利了,这两个却忽的握手言合了。

    纪怀信回了屋里便先骂黄氏:“你不是精明能干?这会儿倒挑着日子生病了,那两个憋着坏水你就不知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黄氏反倒和顺下来,她确是病着,还病得很重,老太太的丧事都没撑着长孙媳妇的面子去跪拜,衣裳都撑不起来了,瘦得两颊凹陷眼睛突出,听见纪怀信骂她,也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声音:“是我的不是。”

    她一口认了下来,纪怀信倒骂不出口了,可火气未消,捶了桌子又骂老二老三:“好他个老二,原来看着老实,原是个肚里藏奸的东西,不帮着自家人,却胳膊肘往外头拐,只当从我这里分出的,就能落到他口袋里了?”

    曾氏先还想着甩手不管,那可是治丧,老太太的寿宴贴进多少钱去,别人家里办红白喜事那是有进帐的,颜家办事自来就是亏空,外头那些个香烛彩扎木料木工哪一个不盯着要帐,等事儿办完了,收进来的白包还不够贴补的。

    老太太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起孝棚还能不带着卷脊?再少也得起个三间,这三间孝棚要多少杉条?又要多少竹子芦席?还有那彩扎,二十亭大的,二十亭小的,亭台楼阁车马奴仆一样都不能少,又是多少银子?

    曾氏只光把这些往脑袋里一过就头疼,她是许多年不曾管帐了,可她也知道家里是越来越没钱了,黄氏挖去多少不说,这些年府里的进帐是越来越少,下面田庄的大小庄头,哪一个不张嘴哭穷,年景好的时候还能勉力支撑,年景不好的时候,还得给下头人发月银,这些钱又从哪里来。

    她听说黄氏病了,眼儿都不眨一下,立时也扶了额头晕厥过去,胡氏贼精,消息还没报过去呢,房里先熬起药来,夏氏把事儿接手过去的时候,曾氏还皱眉头,她一向是个扶不起来的,这时候倒逞起能耐来了。

    她自来是瞧不上庶子跟庶子媳妇的,这两个唯一一样好处就是老实,知道不挑事不出头,哪知道老实了半辈子,偏在这当口冒了头出去。

    曾氏原想着黄氏定然坐不住,这番病也装不得了,非得出去跟那两个争,哪知道她等了两三日,黄氏竟还没个动静,她差了丫头一探,黄氏竟是真病了。

    曾氏骂的话跟纪怀信没甚两样,说黄氏是个挑日子生病的丧门白虎,万不得已只好自家出马,有个婆母的身份,她总能压得过去,便是胡氏到她跟前来,也得敬她一声嫂子。

    事儿到这地步,闹了个不可开交,小胡氏又咬出黄氏贪没公中的银子,要她对帐,把帐盘干净了,才好分家。

    黄氏还真不惧她,她身上不好,撑不起来,眼见得夏氏也靠不住了,跟曾氏两个倒联起手来,年年三房都一道看帐的,哪一本帐不平,早就能提出来,把这话甩出去打了小胡氏的脸。

    这下子连胡氏也坐不住了,阖家除了黄氏一个真病的,俱都了来了,争自家房里那一份,连着老太太的东西也一并争起来,老太太身后除了田地庄园,还有私库里的东西,小胡氏头一个跳出来,这东西原就说一半儿给纪氏的,既然纪氏不要,就得归了她们那一房。

    夏氏一听立时翻脸,这两个又起了内讧,厅堂里男人吃茶不说话,女人吵得翻了天,最后谁也没让谁,哪个都占不着便宜,除开纪怀信多得着一百亩地,田地俱是均分。

    到分老太太的私库了,曾氏便提出来,老太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孙,分作三份儿,给纪舜英纪舜英纪舜荣每人一份。

    小胡氏一口气差点儿接不上去,她气的差点儿仰倒了,那头纪怀瑾开口了,他在外头,竟有一个儿子,已经养到三岁大了。

    这下小胡氏扑上去差点儿把他的耳朵扯下来,胡氏却喜笑颜开,这下好了,管他是什么来路,先把孩子抱进门再说。

    小胡氏往她跟前哭,胡氏便又安抚她,孩子能进门,孩子的娘这辈子想都不必想,得着的这一份,也不给孩子,全是她的。

    这么一场闹,还时时写得信去锡州催纪舜英回去,他只作不见,等那头分得差不多了,黄氏捎手就把给纪舜英的那一份儿收进自己袋里。

    曾氏冷眼看着只不说话,既事定下了,她跟黄氏两个又似原来那般。纪家又是分院子,砌墙断路,又是另起厨房大门,三家还从一个门里头出入,可却再不相互往来了。

    纪老太太一去,清明端午可不就断了节礼,连着银子都不再送来,得亏得纪舜英领得癝银,虽不多,再加上原来积攒的也能过活,只纪长福两口子的日子不比过去,只巴望着颜家送来的东西好好开开荤。

    年前备下的腊肉风鸡风鸭,再不吃就坏了,蒸在米饭上也算得一样大菜了,再挎了篮子往街上去买那鱼虾豆腐,纪舜英于吃食上头自来是不挑剔的,总归日子一样过,不过纪长福桌上少有酒肉。

    边上街坊都猜测着是这家子败落了,出门读书的少爷连大肉都吃不起了,原来像样的鲥鱼也能整

    治,如今买些草鱼便算,连黄鱼都少买了。

    外头邻居议论纷纷,等见着纪舜英不住书院回到小院里来,便说连那书院的租钱也付不出来了。

    等见着颜家还依旧送节礼来,聚在门前东一嘴西一舌的唠叨两句,拿着一把葱一块姜去敲纪家的门,平日里纪舜英在书院里,便想跟纪长福两口子套个近乎,想着探听两句。

    纪长福最烦这些长舌妇人,约束了妻子不许她往外头去嚼舌根,平素只把门关的牢牢的,幸而这些年是一年一付租金的,等到明岁,纪舜英也要考举了。

    这回接着颜家节礼,很是宣扬了一番,地上三鲜树上三鲜水中三鲜,摆的满满当当的送了来,里头苋菜蚕豆是到了地方才办的,就挨着太湖边,粉糯糯鲜灵灵,樱桃杏子枇杷每种都有一筐,水里的更不必说,黄鱼鲥鱼还养在盆里,送了来都是活的。

    这番节礼是明沅预备的,厨房里只备下了吃食,成套的衣裳还是她自个儿做的,底下的小匣子里头还有二十两银子,这个纪氏并不曾吩咐,是她自家补上的。

    纪家闹成那个样子,到他这儿能捞着什么,不分家倒还罢了,分了家就要在黄氏手底下讨生活,黄氏又不必再做给纪老太太看,他在书院还不知道要怎么挨下来的。

    明沅倒是问得一声,琼珠却说没有纪氏的吩咐,不好往帐上支银子,明潼的事来的急,纪氏连节礼都没想着预备,何况是银子。

    明沅自家补了上去,等纪氏缓过神来问节礼的事儿,这事便瞒不过去了,知道是明沅自家摸了银子出来,晓得她这些年也是小有私房的,再是纪舜英没过门的媳妇,这会儿也不该由她补贴。

    纪氏也不叫琼珠了,叫了卷碧拿银子补给明沅不说,还又多给她裁了一身衣裳,配了首饰补上去,琼珠见着小丫头送东西去小香洲,一问送的什么,立时知道不对,端了汤奉给纪氏,见纪氏不说破,干脆自个儿认下了:“前儿节礼,因着太太不曾吩咐,我也不好开口预备银子,还是六姑娘自家拿出来的,前几日混忘了,竟忘了告诉太太。”

    纪氏连眉毛也没抬,还只喝汤,等搁下碗来,拿帕子按一按嘴角:“你自嫁了人,记性竟差起来,往后可怎么当差,不若放你两日假,去庄上看看你女儿。”

    琼珠一听怔在当场,这就是发落她的意思,原来她能回来靠的就是纪氏可怜她,这番不如她的意,想打发自然还能打发到庄子上去,这时候膝盖软了下来,可纪氏这两句,既没指谪她,也不曾敲打她,竟是要她立时就走。

    她求也求不得,双眼含了泪,叫一声太太,纪氏这才抬眼看她:“你往外头去过了,日子怎么样,苦还是甜你自个儿知道,若不能安心当差,我这儿少你一个也不缺人。”

    这番官司纪舜英自不知道,他住回小院,确是有省钱的缘由,接着银子也不知道是明沅给的,只当是纪氏给的,便又重住回书院去,那儿读书且比市井中清净,青松绿竹两个理起箱子来担了去,他眼看着理出来的袍子一件件俱是明沅的针线,不知不觉竟也攒了一箱子出来了。

    上回送她的荷花种子,也不知道开花了没有,他正想的了神,青竹把新送来的袍子一抖,里头竟摆着帕子,纪舜英拿过来一瞧,总有七八块,先是圆溜溜一个壳,接下来便是破壳发了细芽,接着就是出水的银苗,接后来便有铜钱大的一块绿斑,最末一张已经是迎风开风的粉荷了。

    最底下那块帕子上,就只绣了只黑色的八哥,八哥旁边还有两个字“煤块”,小小的一团,看着可不跟煤块似的,纪舜英先捏了帕子笑,不见只言片语,却偏偏似写了七八封信。

    他把这些帕子理起来,正要放到匣中预备着用,忽的把那绣了八哥的重又翻出来,“煤块”是不是“媒快”的意思?

    她是不是也等着媒人去请期,纪舜英一皱眉头,若是老太太在,等她及了笄定能遣了媒人去,如今老太太不在了,黄氏又怎么会念着他?

    纪舜英把这块绣了字的帕子叠起来贴身放好,拢在袖子里头,手指摩挲着两个凸起的字,明岁这一科他必得金榜提名,只有出人头第了,黄氏才不敢怠慢了他,也不敢怠慢了明沅。

第243章 盐蚕豆

    纪氏到底给明潼物色了一个妾过去,当着人是说给三姑娘补一对丫头过去,挑人的时候却往容色姣好性子和顺上头去挑,除开这两条,还必得是家生子,娘老子都在府里不算,家里有兄弟的最好他。

    这几条一露出来,下边人还有什么不懂的,这是给三姑爷挑房里人呢,哪知道这意思漏出来竟少有人肯的。

    一则是离了本家到外头去,可不就是离了父母兄弟,有个好有个歹捞都捞不着的,二则,三姑娘可不是个好相于的。

    明潼厉害的名声府里无人不知的,当家三年,猫狗也嫌,明潼还不止当了三年家,她才留头就跟着纪氏管家理事了,眼睛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下边有人叫她发落过,有人叫她敲打过,听见要到三姑娘那儿去当差,可不一个个都缩了脖子。

    挑妾又跟挑丫头不一样,这事儿且有一桩难处,还得有个乐意不乐意的,这是当通房当妾,又不是当了差还能放回来,便是侯府人家也得看看在谁手底下讨生活,乐姑姑虽自来铁面,可底下人为着自家女儿,也得往她面前去求。

    那等明知道是送过去做妾还上赶着的,不必送到纪氏那里,乐姑姑就淘过一回了,这么着筛选下来,合适这几条的竟没几个人,连年纪都不大相衬,把这事儿一报上去,纪氏便先皱了眉头。

    她也知道这事不易,这才赶紧着挑起来,等这向过了,好把人给女儿送过去,听着乐姑姑报的几个人,都摇一摇头:“罢了,这几个就没有如意的,看看可有那等丧父丧母的,只不断了府里的根便是。”

    乐姑姑早已经备好了,父母双全有兄有弟的寻不着几个,她挑的时候便把那次一等的也都预备下来,防着纪氏要问,这会儿便拿出来说:“倒是有一个,是长女,她老子后头又讨了一房,她有一个同胞的弟弟。”

    纪氏吁出一口气来:“人品相貌如何?在哪里当差?”

    乐姑姑能挑出这个丫头来,便是生的好的,只为着给后头的妹妹让路,便只让她在院里洒扫,她弟弟可是在前头当小厮,没了亲娘还能如何,一家子两女两子,她带着弟弟都没处下脚,叫继母挤兑的连年节都无法回去过,总是她轮值,跟弟弟两个就算过了节。

    纪氏不听便罢了,一听又是一声叹息:“这等的虽好,有了牵挂就不敢乱来,罢了。”这样有志气的自然好,受了后妻磨搓又有个弟弟的,要是报了上进的念头,送进去可不坏事。

    “那便只有往外头买去了,可买来的不曾教过规矩,还不如府里的挑过去贴心。”纪氏听见了又是一叹,她头先想的就是这个,忠不忠心还是另说,有了亲人便不敢胡来。

    阖府没有合适的,便还把那姑娘择了上来,乐姑姑把人带来给纪氏看过一回,人生的颇有几分姿色,进园子的时候学过规矩,进了上房头也不敢抬。

    纪氏从头把她打量一回,裙子眼看着短了一截,缩脚弓肩立在地下,说是说十七了,身量却看着显小,纪氏冲乐姑姑点点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竹桃儿。”她说得这一句,牙关都在打颤,人更是恨不得缩到地逢里去,她自然知道是为着什么来的,乐姑姑俱都告诉了她,一面心里打鼓一面壮着胆子回话。

    纪氏赏了点心给她,慈问一声:“季季都发新衣,你的呢?”

    她的自然是让后母生的妹妹拿了去,后母不舍得让自个儿的女儿到院里头当差吃苦头,便抠克了她跟弟弟的月例钱,连着衣裳都要拿去,发下来的首饰再是寻常的素面儿,也一件不留,旁的丫头能用上些花儿粉儿的,她连油脂都都用旁人的。

    纪氏一看就明白过来,见她缩得鹌鹑也似,便问她:“我也不强求你,你若不乐意,只摇一摇头,依旧有东西赏给你。”

    竹桃儿一听就跪下了,给纪氏磕得三个头:“太太慈悲,我再没什么想要的,只求给我弟弟派个好些的差事。”她都十七了,她弟弟也年纪也不小了,却依旧在门上跑腿领那不多的几百钱,后母的儿子已经在说亲,她跟她弟弟却没着落,若不为着他打算,这辈子也没个出路。

    纪氏点一回头:“若你差当的好,就把你弟弟调到外头柜上做伙计,若是个上进的,学得字打得算盘,就叫他跟着锤子跑帐,再配个媳妇,往后你回来走亲戚,总也有个屋子住。”

    竹桃儿一听立时又磕三个头:“太太大恩大德,这辈子也不敢忘,给三姑娘作牛作马也是甘愿的。”

    她一面说一面哽咽,她的继母便想着把她说出去当填房,为着那人是门子上的,进出来往方便,可那人都已经四十年纪了,见着她就咧出一口黄牙,这番还送得两匹布去,她说要去退,继母已经裁了衣裳给妹妹穿,咬死了没东西好还,若不然也不会喜姑姑一提,就立时肯应,只把纪氏当作再造的菩萨。

    “你先到上房来当差,学学规矩,等齐全了再到三姑娘身边去。”纪氏开口落定了,竹桃儿的东西立时挪到了上房,就跟卷碧住一个屋子,学着打扇儿吹汤,掀帘子捶腿。

    身边的丫头自然更好,可也因着太近了,难免就起了轻慢的心思,花了大功夫调理出来的人儿,就是明潼的左膀右臂,自断臂膀的事儿,便是明潼想干,纪氏也绝不会许。

    上房多了个丫头,外头柜上多了个伙计,纪氏还许竹桃儿跟她弟弟在二门上见一回,用一餐饭,竹桃儿通身换过新衣新裳,脸上施得脂粉,这桩事于她是天上掉下来的,她弟弟只埋头苦吃,一面吃一面哭,竹桃儿反倒劝他两句:“往后你出息了,我就是死了也对得起娘亲。”

    纪氏身边多了个丫头的事,后院里无人不知,竹桃儿往后是干什么的,下边人哪会不议论,还有

    那等想钻却没钻进去的,怎么不说嘴,若不是纪氏看的严,早不知道传出什么话来了。

    张姨娘如今虽老实了,可遇着事儿还得砸两句嘴,总归是吃了苦头的,再不敢当着丫头说了,只跟明洛念叨两句:“也是可怜见的,那么个要强的,偏生落了胎,倒要指望个妾。”

    “姨娘又混说了,我看三姐姐倒很好。”几个姐妹都去看过明潼一回,郑家的院子比颜家不知气派多少,外头是郑家,一进了明潼住的院子,处处都透着纪氏的规矩,明潼虽落了胎,人却养了回来,除了脸色还不太好,说话行事却都跟平时一样,看不出悲戚来。

    “傻妞,你当是她愿意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厉害的姑娘,出了门子也是作人媳妇的,若是不低一头,还能跟丈夫婆婆闹起来。”张姨娘吐了一地儿的葡萄籽儿:“你往后也是一样,她那么个厉害法照样得服软,你这个花花架子,进了詹家也得仔细,那一个可还是亲生的呢。”

    詹家那个,可不是庶出的,哪有人不偏着亲生,她进了门怎么能跟嫡子媳妇比,行事说话便得越发小意,明洛虽长进了,张姨娘也还是时时提点。

    明洛听着就叹一口气,明潼在她的心里是极厉害的人,这样厉害的三姐姐,嫁出去了竟受这份苦,当着人还不能道,连诉苦都不能,想着就为她辛酸,跟着又愁起自家来:“姨娘,我往后呢?”

    张姨娘往嘴里扔一个葡萄,咽下汁水吐出籽来:“你往后?能怎么,三姑娘是个明白的,我看啊,院里还有一个明白的是六姑娘,你比着她们来,没错儿。”

    “有苦得咽有乐就享,该吃的时候就吃,该喝的时候就喝,日子能差到哪儿去,再差还能差得过给人打帘子梳头?”张姨娘说得这话伸手一指头戳住女儿的脑门:“当你长进了呢。”

    明洛还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推人及己,她也知道自家的性子,出了嫁还不定比明潼过得好,詹家那一个她连见都没见过的,虽定了亲,却往外任去了,除了四时节礼,连家里女眷都没照过面儿。

    小香洲里却正在说唐姑姑回庄子上事儿,采薇打乐姑姑那儿来,满面都是笑意,唐姑姑过来领银子开假条,知道是纪氏叫她回去的,采薇心头出了一口恶气,捎脚就跑过来了。

    进了门先是一通笑:“活她个大该,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个什么,非得在姑娘身上使劲儿,猪油蒙了心!”

    如今喜姑姑还在郑家留着,纪氏身边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还能把她放回去,可不就是失了纪氏的欢心:“她做的那起子事,打量谁不知道呢。”

    采菽脸上也笑,琼珠回来之后,可没少跟卷碧攀比,卷碧不欲生事,她没两年差好当了,等出去嫁了人,前头的事儿也不还归了琼珠打理,能忍便忍得些,可采菽哪里能忍得下,一个是明沅一个是亲姐姐,这番纪氏出手,她也吁出一口气儿来:“自她来了,咱们总束手束脚的,这下子可好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当着咱们姑娘好性就下绊子,走得几年,回来竟成了这样子了。”采苓叹一声:“原还说跪在太太脚前抱着腿哭,才回园子多久,那付脾气倒比原来更厉害了。”

    “太太不过叫她回去几日,也不曾想着断了她的后路,原来如何,往后就如何,可不许露出来。”明沅挨个儿点一回,九红吐吐舌头,俱都应下一声是,又都各自去当差。

    卷碧亲自捧了纪氏赏下来的衣裳头面往小香洲来了一趟,明沅抖开衣裳试过一回,湖蓝色的丝缎穿在身上越发显得皮子白腻,卷碧一面笑一面道:“上回见着姑娘穿一回,太太便说原只当姑娘穿红的好看,不想穿着这个也好看,这才叫裁出来。”

    明沅知道这是纪氏补偿她的,也不问明洛明湘有没有的话,只自家试起来,又把纪氏给的珍珠梳篦试戴起来,卷碧掩得口笑:“可真是大姑娘了。”自袖兜儿里拿出一封信来,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姑娘瞧这个,可怎么谢我呢。”

    只见那信封上头,写得纪舜英三个字。

第244章 茶礼

    明沅脸上泛红,好似开了粉桃花儿,卷碧既拿了过来,自然是写给她的,可她跟纪舜英两个,定亲两年多,虽则因着纪氏宽厚私下里也时常见面,一处说话一处用饭一处饮茶,可要说写信,却是自来没有过的。

    卷碧难得见着明沅有害羞的时候,屋里几个丫头虽不敢笑出声来,却也抿得唇儿扭过头去,到底不能过份打趣了,卷碧把这信儿往明沅手上一递:“兹当我作了一回鸿雁罢,六姑娘安心,太太也是知道的。”

    纪氏若不知道,卷碧也没这胆子把信给明沅递进来,再是定过亲的,这事儿也不合规矩,裁衣作鞋是一回事,两下里递信又是另一回事了。

    明沅酡红着一张脸儿,接过信来,却不立时拆开,反倒搁在桌上,拿水晶碟儿压了,上边摆着新鲜杨梅,个个红艳欲滴,水晶碟子上头染得杨梅汁儿,明沅手指沾着了,那信笺上便似沾上一瓣桃花。

    几个丫头都知道明沅这是羞了,俱都装作无事,卷碧笑一声:“我这就回去了,六姑娘不必送。”站起来拉了采菽往外头去。

    姐妹俩出了屋子走到廊下,卷碧这才压低了声儿:“那一个还得回来,太太念着那份情呢,六姑娘真是难得,你也帮着劝劝,别让屋里那几个新来的闹出事来。”

    说得这一句又冲妹妹点点头:“越是老实本分,太太越是不会亏待了。”捏捏妹妹的手,阶下小丫头正等着给她打伞,她跟着纪氏越久,直是知道纪氏是个将讲分寸的,在她跟前想出头的不如沉稳的,便是琼珠于回来,六姑娘也吃不了亏。

    明沅等着屋里人都散了,这才坐到床边,咬得唇儿把那纸笺拆开,捏着就是薄薄的一张,这会拆开来,里头果然只有一张纸,也不曾有多少墨意,明沅心里一奇,难不成他竟寄了一张白纸来?

    等自里头取出信纸,展开来一看,“扑哧”笑出声来,拿手掩得口,不好叫外头的丫头们听见,拿袖子遮住口,两根手指捏得信纸,一张纸上只画得一幅画儿,加上纸封上的署名也不过十个字。

    单只看画,只看得出画了一只碗,里头点点墨团也不知道是什么,再去看诗便明白过来,他写的是才刚夏至送去的节礼,地三鲜里的蚕豆。

    明沅先是笑一回,接着又皱起眉头来,纪舜英自来不是那等受了礼便算的人,他收了颜家的礼,总也得办一份儿回过来,明沅这里更是自来没有断过的,便是泥娃湖珠红豆,这些个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东西,他也总算是在心里念着的。

    可这回他却送了这薄薄一张纸,明沅咬了唇儿,她知道纪舜英这一年在外头必会过得艰难,却不曾想着,会艰难到他连外办礼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纪家分了家,各自为政,原来纪老太太在时的那份面子情也不必作了,夏氏小胡氏两个又怎么会管着隔房侄儿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明沅皱得眉头,把那信纸儿叠起往信封里收好,扬声叫了采菽进来:“那送来的新衣拿出来给我换上,再把太太给的珍珠梳篦拿出来,我要往上房去。”

    采菽听见了就是一怔,眼看得她细细拧了眉头,觑着脸色不好,见才刚那份信压在床边的桌上,只当是那信里头写了甚惹得明沅生起气来,虽不知道究竟到底开口劝一声:“姑娘为着甚事?才还劝我们呢,这会儿是怎么了?”

    明沅冲她摆摆手:“我有事儿要同太太说。”她自来是个有主意的,采菽劝得一句,见她不曾回转来,知道是事出有因,拿了衣裳给她换过,再梳了头插上梳篦,一身清爽的去了上房。

    纪氏见着明沅过来,心里也猜到一些,她这会儿来还能为甚,定是为着那一封信,小儿女传情达情也不是甚大事,纪舜英那封信是拿蜡封住的,纪氏也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却知道自家侄儿不是那等轻薄浪荡的,信里自不会写露骨的话,可见着明沅进来,纪氏倒一拧眉头,不等她坐下便问:“这是怎么了?”

    她既问了,明沅也不瞒,坐下来便同纪氏道:“我看纪表哥在锡州日子过得清苦。”纪氏一听立时明白过来,这一回的节礼单子送上来,她还不曾看出什么来,可想一想也知道他那儿怕是很不凑手的。

    这事儿怎么也不必明沅来说,她早已经差了人补了两百两过去,等他年节时回来,还有银子东西补上的,可明沅特意来一回,纪氏便道:“怎的?是舜英信上说了甚了?”

    纪舜英这回的节礼便回的晚了,他那头无人帮衬着,身边这点银子越花越是见底,黄氏那儿充聋作哑,手上便艰难了起来,到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生计。

    张开眼睛就要吃穿,停得一日就没了裹腹食,他在纪家过得是苦些,到得外头便似鱼入水鸟上天,说不出的自由逍遥,可到黄氏断了他的银子,这才知道,养得两个书僮一个长随一个厨娘的,还是纪家。

    银子的事他自来不伸手过问的,也没哪家子少爷打算盘的道理,到得此时却是不能不问了,匣子里头有多少结余,这些余下来的钱又够不够他支撑到春闱,这些他自来不曾打算过的事,全都摊到眼前。

    纪老太太一去,竟是个连个过问的人都无有了,得亏着他原来花销便不多,同他一道读书的,有玩扇子的有玩金石的,还有人收珍本善本,再玩的杂些,还有淘换鼻烟壶的,他却没这些爱好,纸是寻常的用纸,墨也是寻常的用墨,连着砚台,还是他才往外头求学时,纪氏送的那一方,连中三元的端砚。

    吃的简单穿的简单用的也简单,三样无一样花销大的,原来那些按着时候送来的银票,倒有许多压在匣中,他捡出来点过,还有小二百两。

    这些个若是光读书自然够了,可他还得备礼回家,孝敬师长,交际同窗,等回了金陵春闱,又有多少东西要预备,更不必说考完之后还得拜山门送礼请吃。

    纪舜英头一回为着银子发起愁来,他在纪家时,吃的差些穿得差些,总不至就饿死了他,可如今一算,这些钱便多出一倍来也还不够花销的。

    青松绿竹跟着他久了,自家少爷的文章如何,便不自夸也能听见书院里旁人夸他,里头的门道也摸得清楚,便劝他道:“少爷的前程要紧,这些个断也不过断得半年,等明岁金榜提名,再有什么要不来的。”

    纪舜英却摇了头:“哪有这样的容易的事。”学海无涯,人情也无涯,书院山长替他写得荐信,除开看中他的才华,他那些个孝敬也占着份量,拿文章只可作敲门石,真要行得远,这些功夫再不能少。

    那许多的先生他自来是周到的,也不过嘴上说一句,支出钱钞去,办事儿跑腿的自有青松绿竹,这两个肯跟他挨得一阵儿,纪长福夫妻又当如何。

    便是这时候,纪氏那里送了两百两银子来,锦上添花怎么比得雪中送炭,他此时虽无力报还,却记在心里,又拿银子来办些了穗州特产送去当作夏至礼,那送来的黄鱼鲥鱼作了节礼敬给师长。

    这一番送礼去,似那珠子玉雕茉莉是送不得了,纪舜英摸得那些丝帕,抽出一张纸来,几笔勾一碗蚕豆了,上边配得一句诗“且将蚕豆伴青梅。”

    他自家觉着这句双关写的极妙,夏日里吃着煮蚕豆,上头撒上些细盐,蚕豆肉糯鲜甜,煮得一碗配着杨梅酒,不一时便吃尽了,这番好味与她分享,她如今还不是豆蔻年纪,自然是颗小小青梅。

    哪知道看在明沅眼里全不是这番意味了,蚕豆青梅,可不是贱价食物,他写得这一句来,日子又怎么会好,便是甘贫乐道,学圣人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明沅也怕在他在外头过得不好。

    既是纪氏已然补上了,明沅自然不担心了,接信时只不过微红了面颊,这会儿脸都涨红了:“太太自然想的比我周到。”

    纪氏却拍了拍她:“你是个好的,往后待他也是一般,石头人也有焐热的一天,何况舜英还不是石头。”晓得给明沅写信了,哪里是石头,是木头开了花儿。

    明沅红着面颊回去,纪氏却在她身后一叹,倒是一对儿好的,若能处好了,未必就不是佳话了,一家子女儿,该成佳话的只怕得成笑话,先头看着是笑语的,倒成了佳话了。

    竹桃儿正送了茶来,纪氏见她进退也像个样子了,眼看着就要到观莲节了,明潼的小月子也做得差不多,接得茶盅儿道:“等观莲节往外头买些荷花来,你给三姑娘送去。”

    莲蓬多子,竹桃儿一听便明白过来,垂下头应得一声是,回去便收拾起了东西,纪氏立起来往神位上上一柱香,旁的一概不求,只求女儿往后事事平安。

    到得观莲节,竹桃儿坐上车,带着两缸子荷花往郑家去,进得门规规矩矩跟明潼磕了个头,明潼眼睛粘在书在,连动都不动,更不曾往她身上看去,等一页看完了,合上书还久久不语,到小篆警醒她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起来吧。”

    竹桃儿美不美,她再不曾分神去看,心里只想着一桩事,原来文定侯竟留了铸剑的法子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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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得容易介绍:
关于庶得容易:
身为颜家小庶女,颜明沅表示很淡定.
嫡母重身份正人品,只要老实不作死.
比着前面几个庶姐,她嫁得肯定不错.
嫡女大姐病重咳血?
侯爷姐夫眼看单身!
庶出亲妹动了心思…
珍爱生命,远离围观!
谁说庶女唔易作
不出头不作死不抢姐夫
顶着老实两个字
前头正有好姻缘等着你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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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想看穿越女逆天上位嫁进高门当嫡媳主家事的
2、想看庶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嫡子世子抢着爱的
3、想看嫡母恶毒嫡姐庶妹全不如女主生活美满的
以上本文都木有,小妾非真爱,庶女要自强
文案标题很欢脱,但本文是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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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愫的读者群,能抽打发懒的作者哟,294261o68,敲门砖是留言的名字
庶得容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得容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得容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