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冷酷意气
焊枪切割钢材时炸起的火星越过轨道飞流直下,工人们甫一从交通索落地,大团火花像雨一样笼罩了他们,工人们一挥扳手,便能打出一丛绚烂至极的铁花。
沈如松搔了搔头发,顿觉头皮有些发痒,拨弄着烟盒,拔了支烟出来,却又觉得嘴里涩得慌,于是把烟握在掌心卷着,对着抽烟抽呛到的邵钢说道: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哦!抽个烟急什么。”
邵钢咳了半晌,不停吐着唾沫,缓过劲又点了根,“嗤”地一口闷得烟头发亮,一气吸了小半根,呼出团白雾,捋直了舌头说道:
“跟咱们同一年出来的,分在东部军区基地里的,我都挨个打了招呼。”
邵钢一边抽着烟,一边“嘎嘣嘎嘣”咬着糖,忿忿道:“松子,有时候我是真的搞不懂你,明明在毕业典礼、大聚餐、小聚餐上说了这么多遍要互相照顾互相抱团的话,大家也都晓得你意思,没谁不答应,你现在又让我去额外带个同样的话,再告个别,怎么,怕他们健忘啊?!”
听邵钢这副抱怨劲,沈如松扶额道:
“我的哥呦,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这三年打过这么多架,干系弄的多僵?在大伟锅包肉最后吃顿饭,你又差点和人动手了,能进士官学院会有不记事的?我叫你去说声一路平安,卡这时间点上,出地表了,你这话带到了,很多事过去就过去了。”
“那叫大头带话嘛,你又不是不晓得老子和小锅贴那孙子不对付,我看那臭脸我就想抽他。”邵钢梗着脖子叫道。
沈如松耷拉着眼皮回道:“是哦,大头虽然因为追姑娘搞得名声很糗,但不会见谁都抽两下,对吧。”
高克明幸灾乐祸道:“老三这吊样去跑东跑西,知道的是联络兄弟们感情,不知道的是以为是去约架。”
沈如松腾手出来扇了高克明后脑勺一下,骂道:“你以为我搁这儿夸你呢?”
高克明捂着脑袋,嗷嗷叫道:“草!我看一眼就少一眼了,我忍不住啊!他妈的过几个月写封信要寄那么久,我再不看没机会了,再说……”
“行了行了,你憋说了。”沈如松才懒得听,正色道:
“你去的时候,没谁和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吧?”
邵钢鼻孔喷出白烟,咧嘴便是熏地半黄不白的板牙,闷道:“对!都点头都叫好,就锅贴鳖孙不吭声。”
沈如松听得皱眉,劈手夺下邵钢手里的烟,沉声道:“好好说话呢!人家叫郭勇不叫锅贴,别整天到晚要抽人揍丫的,刚才教官怎么说的?出了天门,咱们不单是同学还是战友,交后背,过命!郭勇还是和咱们一个部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好几年,你要和郭勇干架到复员?下次你打架先问我比划比划!妈的,说这么久,直的铁轨都能说弯了,你个……”
“得得得!”高克明两手一边按住一个,打圆场道:“老三的臭脾气是该改了,老大你话也别带刺,自家兄弟自家兄弟。”
沈如松拍开高克明的手,看着一脸悻悻的邵钢,硬声道:“周垦龙那几个酱缸怎么回你的。”
邵钢歪头抓了抓额发,停了半晌才回道:“哦,当然是没鸟我,我带话去了,不过人家将种子弟,分去哪边的旮旯头,也有的照顾,哪里稀罕我们。”
“随便他们了,意思归意思。”
沈如松不大在意,盯着邵钢道:“别招惹他们,不管这群人是捞资历还是什么的,都有他们自个儿的手段,说不定能和天海军大扯上关系,咱们做好咱们的。”
邵钢听罢便摸了摸自个儿胸口别着的工兵章,麦穗底、齿轮扳手。
他咂巴嘴说道:“诶,要是咱们这章也是莲花章就好了,直接坐统帅部的火箭去机动旅做排长,爽啊。”
沈如松寻思这小子白日做梦功夫又变强了,“莲花章”?那可是天海军事大学的骄子专门戴的,表面镀金的!正儿八经的“莲花金章”!和他们这群“麦穗章”能有屁的关系,这群神仙可是活到年纪就是铁板钉钉的将军,不是圈里的,普通军事院校都不带正眼看的,能看得上他们这群士官学院出来的渣渣?
沈如松不欲再听邵钢放屁,岔开题,说道:“以后立功了再上培养班,洗白了咱这层士官身份,你再考虑换个章带吧!”
“反正啊,老三!你这臭脾气一定要改了!没两天下连队了,你我是带兵的班长,不比大头是搞技术的,不能再随便置气!不然手底下的兵怎么看你?!”
他们三个到底是士官学校里出来的,正儿八经的职业士官,军队骨干。高克明那样的技术士官做好本职就够了。但沈如松、邵钢是管理型的,出来就是坐班长,不光军事技能要强,更要得人得心,不然闹得班里人人对着干,被撸了军装是小,耽误了部队战斗力,打败了仗是大!
邵钢一听班长就抠鼻头,烦道:“我会和一群十七八岁的兔崽子置气?搞笑,松子你真是比我爹管的还宽。”
“松子要是你爹,非超生一个来照顾你个打光棍的。”高克明调笑道。
“我要是叫你声爹,你能给老子找个媳妇吗?”
“你叫了我自然给你找。”
“我……”
这两人拌嘴听得沈如松无语,他环顾了圈周遭,一群摘了头盔也分不清谁是谁的士官生们,男寸头女齐耳发,都一身黑罩衣黑斗篷。
沈如松深深叹了口气,猛地环住了二人脖子,低声道:
“听着!咱们是一条街长大的,上去了万事不易,别的我不说,咱哥仨一条心,互相扶持,坎儿没有过不去的,有的没的咱不搞,肩膀不是扛金星的命。只要每次回去硬件软件都在就好,咱们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想着爹妈姐妹,悠着来。”
“有事一起扛。”
三人脑袋撞着脑袋,没再多说。
“听松子的。”邵钢闷声道,大手狠狠拍着两个兄弟的后背。
“是,听松子的,他早生两月多吃两月饭就是有脑子,啊这……”
高克明话说一半,反应过来邵钢为什么要这么大力拍他。
高克明抹下衣服背后的黢黑污垢,愤怒道:
“我曹尼玛的姓邵的,鼻屎抹我衣服,我今儿跟你拼了。”
邵钢贱笑着闪身跑路,高克明呐喊着跟上去,弄得沈如松直招手“别被教官看见了”,但两人一下子便没了影,空留下沈如松一人在原地。
沈如松笑着摇摇头,然而手中的烟想递上嘴唇,谁料攥在掌心的烟,早就捏得不成样子。
他瞅着来往忙碌工人,心中正如晃荡着的钢索般晃悠。
一截钢材不知为何挣脱了缆索,在半空晃荡着,险些砸中了平台上的卡车,惊起附近人群纷纷闪身躲藏,可能就是几个心跳的时间,立时有班长组长样的人发一声喊,人们不再躲避,反而是聚成团,齐心协力扒住了可能有十数吨重,只消轻轻撞上就要胸裂骨折的钢材。
有人奋不顾身拎起索头,跳上钢梁把它固定住,越来越多的人,包括附近的士官生们,也加入了拉稳钢材的队伍,抓着前面的背带、衣袖乃至头发。
等到主管赶来时,钢材已是固定住了,主管擦掉额头冷汗,开始指挥起人们尽量把钢材挪到预定位置,好让吊机作业,徒手就徒手吧,手掌扒住毛糙的钢材面,看着一根根螺丝钉嵌入正确位置,再吊运走。
人们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并不觉得有任何大不了的。
因为原料平台故障而阻滞的升降平台越来越多,没办法,它偏偏卡在了上行轨道的交叉口,绕不开的。
沈如松扫了眼腕表,心说停下时间都快与前进时间相同了。看到士官生们十个里有八个都脱了防毒面具,掏出补给品开吃。
吃着吃着,发梢忽然被风卷起,当他们意识到时,一座磁悬浮垂直升降台已远远停在了他们头顶。
“好家伙,磁悬浮平台。”众人哗然。
人们仰头望去,那座磁悬浮平台完全不与升降井有任何接触,底部的复兴军齿轮盾穗徽章熠熠生辉。
“草,磁悬浮平台这么费电的玩意不早明令禁止了吗?”被反打回来的高克明挠头道。
沈如松摸出暗袋里的小单筒望远镜,望见磁悬浮平台平移到升降井出口,调大倍率,约有数十名披着奇怪的透明伪装衣的军人在快速通过。
“给我看看。”沈如松把望远镜递给跃跃欲试的高克明,后者瞅了会儿,说道:
“伤兵紧急下送都没见用磁悬浮,乖乖,这群人来头大啊,哪个部队的这么牛叉。”
邵钢嗤声道:“这能让你知道究竟?这是机密!”
吃了亏的高克明没接话头,把望远镜还给沈如松,说道:
“我猜是小白龙特种部队吧,还是统帅部宪兵特勤队?”
复兴军明面上的特种部队属这两支部队最富盛名,要么是特战学院出来的,要么服役三年以上的战斗兵才有资格报名参选,所以沈如松不是很关心,而且人可以偷懒,但话不可以乱讲乱听。于是沈如松随便“嗯”了声,说道:“你管是谁,站好站好,前边亮信号灯了,要走了。”
的确,原料平台修复后,轨道工极快扫清了倾倒在轨道上的渣土,以供后续平台经过,这座庞然大物要依靠自身动力还是有些不切实际,沈如松猜多半要补一座专门的拖运机来牵引走,不过这事就和他没关系了。
升降台终于再度前进,在堵了两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对接了出口。
跨过出口廊桥时,沈如松朝下瞄了眼,在他这个位置看最下方的调度枢纽,比他站在士官学院六层楼高的教学楼天台上看一楼的窨井盖还夸张,一点遥远的辉光罢了。
更轻吨位的纯人员输送平台还要行驶一段距离到高点出口,无数个茫茫然的巨口吞进吐出大小各异的升降台,叫人不禁想到,难道我们真把龙山掏空啦?
转到出入闸口,面前的关卡并非地下城区域连接桥似的小岗亭,而是由坦克战位、小型火炮、战时交通壕组成,一应装备俱全的永备碉堡,连站岗哨兵握的都是满弹的枪。
“名字、证件号和保障号。”闸口军官翻看着沈如松的证件,抬头仔细打量着沈如松,比对着证件照与人是否一致。
沈如松如实报出,不光是他们这批初升地表的雏儿会被仔细检查,只要没特别通行证的,跨过了红线,就得排队挨检。
“珞狮区快拆迁了吧?”军官翻看着证件问道。
“十年前就说要拆了。”沈如松答道。“但中心区都扩到六环了,不可能再拆了吧,去年我家附近还修了旱冰场。”
军官盯着沈如松的脸,哼道:“我家那块怎么没修?走吧!”
“咚”一下,军官给沈如松的证件照上戳了个钢印,放行他出关卡。
沈如松小跑跟住队伍,又是漫长隧道,但已是平路。
应急灯红芒跳过士兵们的盔檐,钢枪撞击着橡胶雨衣,军靴咔哒,沈如松小步奔跑着,消失于隧道彼方的微光中。
起初,他觉得是齐步奔行的战士在轻轻撼动着隧道壁,他探出手,抚过冰凉而光滑的墙壁,那股深沉的悸动前所未有地近,叫他的心脏伴着微光亮盛而踊跃。
于是,当他走出时,赫然拔高的穹顶铺陈开的光辉几乎令他无法睁眼,他扶住栏杆,而颤动的,是所有人。
他看见了河,一条银色的大河。
防毒面具的视镜蒙上水雾,怎么擦也无法看清,他嗅到了一种发自骨髓里的凝练气味,他顷刻间想到,这是尘土的气息!
忽然间,年轻的士官生们忘了继续前进,他们脚步停在了下一个铁梯前,有人摘下了面具,却立刻痛苦地咳嗽起来。
只是一眼,他就知道,那条宽逾千米的江河里不是水,但它同样是维系地下城人生命的另一种血液。
煤。
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湍流上泛着银色光点,那是煤炭被水枪喷湿的表面。在银色光点逝去后,才能看到更为庞大的地表采雪链,雪融成的水构成了另一道湍流,维系着这座总人口一千四百万以上的超大地下城。
远方的重载列车永不停歇地驶入,十数条铁路凌空架设于阶梯传输机上,更多载满了矿石的车厢被翻车机抓住,向传输井倾倒下原料,汇聚成了那黑色的江河。
他明白了是什么在震颤着自己的灵魂,是那浪冲崖底的暴烈声,原煤是黑色的,燃烧,则火红。于是,就有了瀑布,悬于地下的黑色瀑布。
沈如松头颅微抬,冷酷的风吹散了尘世间的气息,猩红与土黄并存的尘屑黏附到他的面具前。
他看见那些深渊般的传输机,那些重载列车和蓄积着暴雨的极高穹顶下的铁色栈道。
人潮汹涌,火流如海,和目力尽头浑然融于山体内的地下城正门。
那道被人们说过喊过无数次的口号依然镌刻于门上,你望着它,它也望着你,等待着你,期待着你。
门微微开启着,透出一线的光芒早不是曙光,是正午高阳时的炽烈白光,召唤着人们,走出地下,走上黑土!
第4章、白山前的春
铁色云层的天幕上徘徊着疲惫的阳光,海兰江腾起的水汽被从龙山外奔腾来的寒潮裹挟着一卷,便成了凛冽的刀锋,刈过万里黑土,掠过莽莽荒原,追进了山陵丘坳里,将那些早已皲裂不堪的土石削成齑粉,咆哮着在一丛丛齿缘草旁打着旋。
轰然驶过的越野车把被风吹弯了腰的草茎碾进土里,而霜雾渐次淹没淡淡延伸开的车辙印与一旁凝着露水的铁轨。
在艰难又缓慢直起来的草茎身后,已有远方锤鼓般昂起的汽笛声先行而至,再是橘黄光束铺陈飞来。
内燃机车横推着冷霾,如利剑划开藏青的幕布,一列列交肩疾驰掠过的机车,震开霜雾,片刻间追上了蹦跳着的越野车,倏忽甩下它与其上挥手致意的巡逻兵。
它们朝向着龙山行去,那些升上空中的蒸汽柔展成白练,悬垂着,飘散着,拔升着,飞进龙山之上的冻云。
山麓间,硕大无朋的采雪机在绞吸今晨的积雪。基建兵们身披外骨骼顺着盘山公路攀上山巅,在没过膝盖的泥潭中,望到从山腹跑道起飞的邮政机无视了紊流,闯进天幕当中。
机翼刜过云层,大胆的飞行员仰起机头,竟是高姿俯冲而下,直到最后一刻才紧贴着地面拉高,螺旋桨引起的气流扯得机车前悬着的齿轮麦穗旗骤然倒卷,但这也无妨,火车驶入龙山,就意味着,终点已至。
红绿灯上的电铃激烈打响,道岔挪动,这列火车裹着的寒气甫一跨过白雪与黑炭的分界线——龙山之门,立时被鼎沸人声和飞溅火花驱离,轻飘飘地与水雾融成一体。
沿线的喷水枪淋湿了煤炭,枕木下渗出的涓涓细流漆黑无比。工人们的长靴践踏过黑水,他们佩戴着正压呼吸器,在火车通过翻车机卸载原料时快速检修,有人呼唤着吊机以解脱走存有隐患的车厢。
以火车复位剧震为信号,下一批工人继续清理阶梯传输机沟槽,他们操纵着特种叉车疏松着传送带,护卫着品质参差不一的原煤抵达末端导向口。他们必须既快且稳,来回在新旧传送带间奔波,等到这趟火车空载回程,工人们才得以退回到通勤月台稍作休息,毫不在乎那些登车驶往部署基地的士官生们。
沈如松扫了扫座位上的土屑坐下,透过遍是黑渍的车窗向外看着缓缓远离的月台,他心中忽然有了些怅然感觉,大概是想到此后要常常离家吧。
屁股下的皮革垫不那么凉了,伴着无处不在的钢轴“叮当”“轰隆”声,列车提速,冲进了门外的霜白里。
阳光恣意,沈如松情不自禁地眯起眼,待他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抬头,首次,他看到天花板的灯灭了,他突然觉得嗅到了一种类似茉莉花的香味,是自然光的气味?
他瞬间否定了这个荒唐想法。
铁轨外缠着铁丝网的围墙飞逝着根本没有边际的苍莽雪原,亮得惊人,他找寻着太阳的方位,却望到了巍峨龙山的一鳞半爪,有时与货运列车交错,卷开了雾气,更看清了一些,不过他不知道用什么更好的形容词去理解,甚至谈不上心情有更多变化,极远灰白色后的淡白色,像是地下城里极远黑灰色后的红黑色,一种镜像翻转?
额发微微拂起又落下,沈如松抬眼稍看头顶,送气槽外挂着个淡绿香包,大概这就是茉莉香味的源头,把外头充满辐射尘埃的空气过滤净化掉,兜兜转转吹送到了他面前?
沈如松默默注视着车窗外的世界,他看了许久,最终也只有纯色。
“哐当哐当~”列车飞驰,沈如松没兴趣再寻找地表上的异色,他垂下头,几乎是瞬间,困意浓烈地融也融不去。
杂乱焦躁的梦境把沈如松抓了进去,脖颈间有股热气压抑不住要喷薄出来,半梦半醒间,沈如松揪着衣领,呼吸粗重到眉毛挤做一团。
待他猝然惊醒时,额头都涔出了热汗。
“干嘛?”沈如松不耐烦地扭头,看着拍醒他的高克明,一下子睡意尽去,梦的什么是忘得干干净净。
“你喝水不?”
“不喝。”沈如松侧了侧身,提起盖在身上的风衣。
“我水满的。”沈如松说道,他眼珠子扫了扫车厢,列车乘务员推着满是热水瓶的推车,正逐一问人添水,不多时就停到了他旁边。
“这是要做什么?”
“小同志,第一次出地表吧。”乘务员从推车抽屉端了个贴有骷髅头标志的铁盒子,捻了几撮粉末撒进热水瓶中,说道:“来,喝点黑土茶,保佑以后只受这点辐射。”
乘务员戴着呼吸面罩,让她的脸庞看起来像是有股幽灵蓝。
沈如松的后排听到她这么说,当即呛声反驳道:
“这是封建迷信!哪有把辐射土吃进肚里的道理!”
大家应声赞同起来。自打记事起,学的教的即是靠双手创造一切幸福,也有人想起父辈出地表时就有这样的传统,劝不服气的人讨个吉利,反正是净化了好多次的黑土,权当喝个热水,非触个据说非常灵验的霉头做什么?
沈如松将信将疑地用水壶盖子接了点所谓的黑土茶,闻了闻,没味,试着舔了舔,几乎可以忽略的土腥味,就在他犹豫的这会儿,高克明都咕噜噜地饮了小半水壶,把满嘴葱油饼干冲下了肚。沈如松瞄到他胸前挂着的佛像,霎时想到放在兜里的老妈给绣的平安符。于是摇了摇头,抿着抿着喝了一水壶盖,而那个乘务员也不强迫人喝,带着十几个暖水瓶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了下一个车厢。
“憨货~”沈如松失笑摇头道。
高克明咂巴咂巴嘴,打了个嗝,说道:“喝起来我倒觉得挺像砖茶的,诶,老三你咋不喝呢。”
邵钢只鼻头“哼”了声,他刚才甚至都不屑睁眼看乘务员一下,更别说喝了。
邵钢懒懒道:“叫你吃土也这么快活,这是忠诚测试知不知道?转头给你报上去,高克明这个饭桶喜欢吃,调去守泔水桶喂猪……”
沈如松不轻不重地踢了邵钢一脚,说道:“行了行了,少说几句,待会儿到部署基地吵起来就睡不着了。”
“睡啥?咱们起码一天一夜,后边兵站多的很。”
“不要妨碍别人睡。”
“好好好。”
热水容易使人犯困,不消几分钟,车厢便渐有鼾声,但沈如松惊醒后是一点倦意都升不起了,眼睛闭上,眼珠子都往上支棱,过了会儿仍是没压下去,烦得沈如松索性拿出笔记本,不如写点东西。
沈如松咬了下笔头,窗外两辆巡逻车碾着铁路路基驰过,他认得是铁路兵在巡逻,于是低头写道:
【出龙山时候,密密麻麻几十条轨道,我们往比较小的102部署基地转车,一路上有六七条道。路上载货的少,客运的多,是啊,新一年服役期,到年龄的都上来了。短短二三十年,咱们从零,修了几千公里铁路,修到陵海修到玉门,重建了许多,可能到我复员的时候,就真能住地上了,辐射也应该消没了。】
土腥味回泛了,沈如松喝着自己水壶里的砖茶,说是茶,其实是地下城的垂直农场里各种砖块蘑菇中的绿菇,炮制烘干了做成茶条,泡水喝了相当于吃维生素片,而且喝着也有点货真价实的清涩味。加上量大价廉的特点,砖茶也就长期作为军需食品普遍供应了。
沈如松继续写着,丝毫不在意阳光渐次亮到刺眼,他开始思考,一百零三年前的人究竟为了什么名堂,要把地表弄成这副鬼模样?管他联盟帝国邦联,有一个是一个都晒烦太阳了?
【登车时是在龙山总站,那里被脏弹轰得最多,不戴面具呼吸几分钟就受不了。】
【听说那时候人都牛叉到登火星了,那也没守好自己家一亩三分地啊,前辈做的孽,叫我们这些后辈还?】
【妈的,要拉多少个车皮才清的完废墟啊?】
【活到二十了,今天才看见太阳什么样,我操。】
窗外的白色荒原与漆黑列车交叠飞过,沈如松心下惆怅,他随手翻着日记本,看到从前记下的一首诗,一首老歌更恰当些吧。
笔迹潦草,四下寂静,心中默然回响起那忧愁的旋律,他轻声念着也像是唱着:
“草原啊草原,辽阔的草原
去吧,去向草原,英雄们
过去的英雄们。
风将吹散,绿色草原上,
他们豪放的歌声
过去的歌声。
而留给他们的,仅是战斗的荣誉
和尘土飞扬的归途
以及通往远方的归路。
草原啊草原,辽阔的草原
去吧,去向草原,英雄们
过去的英雄们。
草原啊草原,见过了无数悲伤
被鲜血浸透,过去的鲜血。”
沈如松就这么看着窗外的白色荒原,许久许久,除了往复的巡逻车与天上冻云,路基旁浅浅的齿缘草外,他再没看到其他迹象,他忧伤地望着荒原,曾几何时,这里也是青草如锦,蝶舞莺飞,骑兵们挥着马鞭飞过草原,靴子沾满祖国芬芳的土地,驰骋、飙飞……
他们不必日夜带着防毒面具,一场骤雨浇下,只当痛快洗澡,而不是致人死地的辐射酸雨。
他们的时代更好?
我们的时代更糟?那确实更糟……
带着一种得不到解释的困惑,车速降低了,窗外的荒原慢慢地变得热闹了。
透过这层结实的钢化玻璃,基建兵的黄马甲与战斗兵的雪地服反复着,他们围绕着铸路机,一边挖开砸开冻如铁石的地面,一边铺上沥青埋下线缆。
车铃响了,基地的宽阔月台人流涌动,隔开一个站台,另一拨士官生下车整队。
错开与他对望的某双陌生眼睛,沈如松望见了积着雪的塔台,似乎有一架大型喷气运输机在拔地而起,震得人耳膜发痛。
沈如松随着人流离开车厢,在寒意攫住他前,他回过头,天空仍是雾气沉沉,他却分明望见了龙山,那座直通云霄的山脉,它矗立于地平线的彼方,历历在目。
第5章、102部署基地
“现在播送一条紧急通知,因前方交通故障,开往奉阳方向的乙3099号、丁3021号、开往延齐方向的丁4022号列车延迟发车,请登记人员耐心等候通知,重复……”
高音喇叭震得沈如松耳朵嗡嗡响,他手搭凉棚望着月台尽头,分叉成数条的宽轨轨道延伸开来,有段时间没有被火车大灯驱散的雾气仿佛浓郁地可以手揪一团,叫人想起上一批汽笛声都是好几刻钟前了。
高克明抱着胳膊倚在柱子旁,叼着不知从哪儿拔下来的草根,左顾右盼道:“诶,去奉阳的车好像也耽误了,海月应该还在,我去瞅眼。”
“哎,给我看着包!”
“抓紧吧你!”沈如松回道。
站台上挤满了候车的士官生们,行李箱包堆得让人没落脚地方,各处汇集来的上千人就这么坐在上边闷声聊天,无所事事地等待着列车。
防毒面具实在憋得慌,沈如松试探着摘下面具嗅了嗅,下意识地觉得有种细腻尘埃,把鼻头弄地痒痒,他当即打了个喷嚏,看了眼腕表,显示此时的辐射安全指数处在可接受水平,于是他索性与周围人一样,把面具绑带绞着缠到上臂,反正教官也走咯,一直到延齐基地为止,都暂时没人管了,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呗。
从邵钢那儿借来火,白鸟烟格外辛辣,沈如松多少是个烟枪,但也不敢真吞进肚里,他单手夹着烟,展开地图一角,沉思道:
“延齐基地下辖哨站蛮多是贴着海兰图朵江的,我想有不少同学会分到江边的哨站哦。”
邵钢懒得多看,说道:“那总比蹲林子里强。”
沈如松一听便乐了,说道:“你前两天不还夸口说保管在冬季比武大展神威?说搞二十个盔鼠窝就批三等功,这可是要钻林子的你怎么说的,啊,必拿。”
邵钢抠了抠牙尖,吐的唾沫都成丝了,无奈道:“干,我又没说我不参加,蹲林子里三个多月到打霜,那谁顶的住啊。”
“营地总有姑娘的,现在眼热这事的女兵多了去了,你还记得孙梦阳不?别看人家个子小,但人是真的干练,一个人顶三个人,枪法准,体能好。没毕业就给猎兵营选去了,成猎兵了,到时候你给人家干点粗活,埋点地雷什么的,那不好得很?”
邵钢眼睛顿时眯成缝,这小子一高兴就这样。
“有道理,哎,孙梦阳没分延齐吧?”
“应该是,不过都说人家是猎兵了,猎兵不比咱们是固定的,人家一年四季钻林子追踪异兽和异类人这些鬼东西,除了轮休能见着,其余时间都是在野外营地。”
“噢噢噢……”
两人说着说着便觉得有点饿,虽说出发时每个人除了枪支弹药外都按照行军标准配装了,带了三天份的野战口粮,但口粮毕竟拆开了不吃完又不好,月台挤得要命,掌心炉都嫌施展不开。
“这车没个把小时是来不了了,去基地食堂吃个饭喽?”邵钢提议道。
沈如松站起来找着高克明,自然是找不到,不过他现在都没回来也说明这小子估计聊上了,去做那个电灯泡太惹人厌了。
沈如松犹豫道:“转悠下是没问题……怕就怕……”
邵钢直接把包叠起来,叫旁边相熟的人盯着会儿,不屑道:“你怕个球,我倒希望大头别回来去他妈的干一炮最好。”
沈如松无语一笑,踮脚尖蹦着跳到出站隧道,回道:“他要有这个本事,能至于嚷嚷那么久吗我靠……”
二人并肩进到出站隧道里,每隔几米,便有避险点,存放着滤毒罐与临时氧气呼吸线。安全门的油漆都掉光了,不过比起破损到露出了钢筋的墙体而言又算不错。
日光灯很是明亮,不然墙面海报真是白贴了。
比起地下城随处可见的避险告示与生产标语,这儿隧道中大多是警示标语,诸如“防毒面具就是第二生命”、“提高警惕、保守秘密”、“握紧钢枪,守好地方”等。
时常有披挂严实的巡逻兵穿行,辨识基建兵与战斗兵最简单的途径就是看谁不戴呼吸器,毕竟肩扛手提的累活总得把气喘足才行了。
隧道中的消毒水味非常浓烈,直到出口才随自然光强起来而减弱。
沈如松鼻头痒的厉害,猛地打了个重重喷嚏,却是眼睛一热,身子一凉,骤然反应过来,他已经进到102部署基地了。
风雪疏离,将沈如松刚阴干的面具又染上水珠。
载着矿石的重卡碾过湿哒哒的碎石路,扬起的褐灰随着霜尘一道黏连在了淹没在初春阴郁里的低矮厂房营舍。
远方的机场塔台指示灯光芒穿透过蔼蔼雾霾,让人抬头间,感到终有某种亮色笼罩天灵盖之上。
卡车低吼着驶过,泥浆溅落到沈如松的靴面上,几名背负着氧气瓶的外骨骼步兵“吱呀吱呀”地大步迈过,他们的面庞完全掩盖在了盔甲下,只有一双同是黑色的眼睛,在注视着这个人流中僵住不动的小家伙。
“咋了你,丢魂啦?”
邵钢双手抓住沈如松肩膀摇晃着。
他身前不过三五米处,一辆69甲式“东北虎”坦克隆隆开过,站在车长塔里的皮帽坦克兵一手搭着旁边的12.7毫米口径高射机枪。坦克后是一排排扛着圆木的基建兵们,坦克喷出的偌大黑烟瞬间淹没了他们。
邵钢箍住沈如松,整个人都压在了沈如松背后,叫道:“走哦走哦,饿死了。”
沈如松才不惯着这厮,当即给抖了下来,一记低踢,给了他腿弯一脚,说道:“滚,自己走。”
“你刚才想啥呢?老出神了。”
“想过下吃什么!”
基地食堂很好找,因为102部署基地作为最早建立的地表基地之一,它的光辉历史甚至上了教科书。对于沈如松这样的军校生来说,了解历史不够,还得在绘图课上画102基地的平面图。
所以沈如松看了会儿路牌,弄清楚自己离作为圆心的碉堡遗迹有多远,顺着大路拐了两岔口,在千篇一律的六层高复兴楼中精准地找到了烟冒最大的那栋建筑。
地表基地实行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他们俩到时没赶上轮班的点,只得央求打饭师傅热热饭菜。
吃什么倒不是什么特别的难题,说到底就几样,根本没得挑。
大白菜和黑蘑菇分别来一大勺,今天主食挨到吃土豆泥,再加碗漂了两颗油星的番茄汤。现在他们两人都是现役军人了,吃饭当然是免费的,但毕竟不是人家基地里的兵,102基地流动性又大,小小士官生吃好可就没有喽。
沈如松抱着种期待感尝了口土豆泥,叹口气,使唤邵钢道:“剪张肉票,搞份酱肉咱们分着吃,这玩意淡得我怀疑没放油。”
吃饭是头等大事,吃饱饭才有力气干累活苦活,于是联盟每个地下城都有农场区,但龙山地下城略有不同。在七座相邻的地下城区里,第七城区“捺钵”处在白龙暗河下游,水资源丰富,在设计时便作为农业生产重点。
农业格外需求面积,“捺钵”区修建时使用了超过其他城区的用量的建筑用氢弹,至今仍在持续拓宽,所以“捺钵”区面积最广。建有最多的垂直水培农场以及核电站,是龙山军民的主要的食水供给源地。
虽说龙山这边一千多万人吃米吃菜从来不愁,但吃肉可就惨了,连山外二省那边的折柳、玉门地下城的一半都赶不上,毕竟那边风化是很严重,但地广人稀啊,辐射也是真低,放牛放羊快乐得很。
龙山这块产粮是足,地方是真不够大,大家在住宽敞点还是多吃点肉这两个问题上,普遍选了前者,如果有的选的话。
而在地表上建牲畜养殖场不知试了多少次,地下城运力比住所更紧张,在弹药补给与运猪饲料这两个问题上,没人会选后者。
不单要运粮,地表一年里六个月都冷地出奇,攒点电力给猪开暖气?基建兵知道了不得抄家伙住猪圈里去?
搞来搞去才有了冬季大练兵,趁着变异兽冬眠了赶紧猎杀。不过捕来一头三百多公斤重的鬣猪,处理掉辐射超标的器官,再刨掉实在骚臭得没法吃的地方,才剩不到三成肉能吃,就这都算出肉率高的了。
酱肉里八块肉,沈如松嘬着牙,给把妹去的高克明留了两块,汤汁浇土豆泥上,总算是吃的嘴里有味儿了。
难吃归难吃,浪费是万万不行的。
沈如松正舔着餐盘,顺便瞥着刚才他打饭的档口,那边停了两个穿制式军大衣的人,沈如松眼尖,瞥见了这两人用的是普通饭票,餐盘里装的却是白灿灿的精米饭和土豆焖肉,连白菜都淋了辣子,全是菜叶。
“草,这两人阔啊,这一顿,不便宜吧。”邵钢说话间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剩下的两块酱肉。
“一边去,这是大头的肉票,长点良心。”沈如松捂住饭盒,说道。
邵钢自然而然地注意到另一边,红油油的焖肉任谁都馋,他咂巴着嘴,舌头扫着牙缝,冷冷道:“我说怎么吃的好,是戴莲花金章的,草。”
“人是正经娘养的,不比咱士官生,嫉妒也没用,吃干净走了。”沈如松不想抱怨,他揪着邵钢胳膊起来,一直给揪出门外他才松手。
“你怕我上去掀他们盘子?”地表灰雪凝不成块,稀碎地在肩膀上浅浅铺了些,邵钢说道。
沈如松没看邵钢,避开了他目光,手插兜里,咬着唇,缓缓吐气,说道:“你懂我意思的。”
邵钢摇了摇头,没点烟,靴子慢悠悠地踩着覆了薄薄一层雪的石子路,伸手去抓呼出的气,说道:“是啊,那些个破事我记得清楚地很,我就是看不惯这副做派!娘的,我就恨吃肉吃素这个事,关禁闭我都忍了,牌子都写着……”
沈如松捣了他一拳,抿着唇,说道:“两块肉的事至于吗?你跟我发脾气?再说了,到基地了,咱们就能天天吃肉!眼睛朝前看,不要一直朝上看!”
第6章、火车的窗
沈如松把饭盒交给了邵钢拎着,自个儿手揣袖子里暖和,不过邵钢这混小子更绝,携行具都脱车站了,又是个烟不离嘴的德性。
那饭盒夹在咯吱窝里,每随手肘摆动一下就往下赖一点,搞得沈如松直翻白眼,宁愿把自个儿袖扣解松点灌冷风进来,也要把饭盒塞袖里去。
光有烟也禁不住邵钢的嘴巴,来了兴致四处点评起过路的女兵,沈如松肯定没这精神和他扯这个淡,心说隔着黄头盔黄马甲呼吸面具能看出朵花来?
但邵钢偏偏还真就每回都指对了,沈如松多瞄个两眼就能发现确实长的标致,不禁腹诽这小子什么时候练出的火眼金睛。
二人吊儿郎当东盼盼西瞅瞅的报应倒也来的快,不留神晃过了几个街道口,等到沈如松反应过来,自己就莫名其妙被人群裹挟着停在了铁轨前。
想想就知道来时可没有穿过这地方,那完了,迷路了。
沈如松恨不得现在就照胸给邵钢来个窝心脚,他听得铁轨口警铃大作,分明是火车要进站,那鬼知道会不会错过了自家的班次。
所幸找旁人问了路,晓得他们俩绕是绕远了点,不过顺着这条铁轨走到头,就能回到始发站,这才让邵钢免了一脚。
邵钢脖子探探,感觉列车还远着,六根宽轨也就九米多宽,眨眼就穿过去了,省的平白多磨几分钟。于是就拽着沈如松悄悄地往道卡那儿窜着。
哪知守卡卫兵早关照着有异动的,直接把钢枪横起,手一伸,证件要起。
两人自是乖乖地双手奉上证件。
“呦,今儿下部队啊?”哨兵比对过照片和真人,见钢印很是鲜红,好奇问道。
沈如松接回证件,塞贴身内兜里,眼睛余光带着逐渐驶近的火车,说道:“对对对,肚子饿找食堂吃了个饭,走错了路怕晚点,这才想……”
卫兵顺手弄掉了围肩上积着的薄雪,说道:“不担心,我接岗到现在这才第一列,误不了你的事。”
沈如松心下大定,摸着暗袋拿出包平时带身上,但轻易不抽的牡丹烟来,卫兵拿过一支搁耳朵上,又看散到烟的同伴满不在乎地点上了,便干脆抽掉算了,他还稀罕有破坏分子闯过天罗地网,到这里来给他送功劳嘞。
火柴转一圈,好烟下肚,卫兵指着火车道:“喏!都是大家伙!送基地来做个按摩,挂装完了马上送前线,你们赶上了这阵子,后边的车也得像你们这样,蹲车站蹲几个钟头!”
沈如松手撑着挡杆倾身看去,驶过的是军备列车,拉的全是坦克!他简单数了数,差不多五十辆。
不过盖着苫布,他也辨不清,犹豫着说:“这拉的是66式还是69甲呐?”
“66。”卫兵不假思索道。
“69甲哪里舍得扔去西边的干都尔打巷战?哪有东北虎去沙漠抓蜥蜴的道理?都是送去东北边境防御帝国崽子的!你再看炮管粗细,69甲是125炮,比105炮稍微短粗一点,而且诱导轮那里有变形装置,66可没本事履带自适应哦。”
“老哥明白人啊。”沈如松赞道,再递上根烟,疑惑道:
“去年十一月吧,学校开全体大会时候,讲到边境备战气氛紧张的很,咱们三十万人对阵帝国五十万人,西边倒是有好消息,但是和笈多人那群蜥蜴打了十几年了,实在没劲,我们都说这五年要把笈多给灭了,再腾出手和帝国决战,到时候我就……哇塞,这是什么炮?”
沈如松话说一半就被后边列车给震住了,无他,上面载的尽是口径大得能让人钻进去的自行火炮,盲猜起码有240毫米口径。
刚才69甲的炮管和这个比起来,纯粹是胳膊与大腿的区别。
连配套的底盘一起,加起来算是五个炮组,伺候这样的重炮,没一个排能行吗?
“自走迫击炮吧?我从前也没见过。”卫兵答道,然而沈如松只忙着看平时只闻不见的重装备,自然是没顾及到这个鬓间白发参半的老兵复杂眼神。
军备列车有出有进,不过看了会儿沈如松就没太多新鲜感了,他瞥了眼混人堆里继续看热闹的邵钢,乐得这小子不来烦他,于是接上刚才的话题,说道:
“那个,这装备,搞演习还是干啥?我看车是去东边的,这不是机动炮,边境野战军不用这玩意,难道送去打废墟巷战?不至于吧?”
“总有手榴弹炸不开的碉堡。”卫兵只含糊了这么一句,反问道:“诶,你分在哪个部队?”
“紫旗步兵第99团。”沈如松说话间油然而生一股傲气。
“呦,延齐团,模范部队啊,这部队可是老牌劲旅了。”卫兵当即一副啧啧称奇的表情。“看样子,你在士官学校,成绩不赖啊。”
沈如松笑笑,“成绩还行,前三十吧,不至于分去蹲哨站,能留一线团,蹲基地嘿嘿。”
卫兵重新上下打量过沈如松,从自个儿烟盒掏出支烟敬了回去,肃然道:“延齐团去年在凤林打了几个月的血战,三个营打空了两个,七八百大姑娘小伙子牺牲在凤林,今年说是还要打凤林。”
“凤林那么好的地,不能永远被异类人和黑暗种占着,打仗牺牲人是难免的。”
沈如松知道去年的凤林废墟战役,为了收复这座战前人口超过两千万的特大城市,复兴军与盘踞其中的亿万异种激烈交战多年,一年一小打,三年一大打。一旦打进城市内围,废墟重重,重装备施展不开,需要轻步兵一寸土一寸血地去打巷战,每一次战斗都极其血腥惨烈。
卫兵低头狠抽一口烟,沉默了会儿,改口道:“不提晦气的,延齐基地可是个大基地,夜市生活不比102差,不过小心点那边的辅助兵,他们是茅坑里的臭石头,贱命一条天不怕地不怕的。”
“好嘞。”
沈如松与卫兵攀谈了有一阵子,等到所有的军备列车都走完了,这道卡才放人,卫兵告诉他最好是跑着去,不然过不了五分钟,新的客运列车就进站了。
二人几乎是被汽笛声给撵着进站的,他们在工人维修通道狂奔不已,等火车刹住,人也快岔了气,不然怎么有宁跑五公里不跑八百米这个说法呢?
沈如松一边扶着腰,一边踮脚尖望着这列火车下来的接兵官,车站喇叭响了,但他一听,哭笑不得。
丫的,这个车是往西边奉阳基地去的,根本没他们的事。
奉阳基地是综合性的一级基地,西部军区总部驻扎于此,基地内外足有数十万军民,是联盟中部的核心大基地。大基地辖属了二级基地,二级基地下还有更小的三级基地和兵站、哨站。不算单列出的边境军区,每个军区每年的补充员额,伤残、复员军人加起来就有上万之多。
沈如松要去的延齐基地是二级基地,归昌都大基地辖属。延齐基地下,又辖属了北琴、庆远、望奎、黑头山四个基地。
去往各个方向的士官生们坐满了一列列火车,这些士官生们马上就会是基层士官,会是部队的班长、技术军士,未来大多会成为军士长、资深军士,排长。他们是职业军人而非义务兵,千千万各型士官构成了复兴军的坚强基础。
沈如松回到自个儿背包那地方,左看右看没瞧见高克明,心下便知这小老弟兴许是真的动了感情,不然不至于两个多钟头了,还巴巴地留那儿。
沈如松盘腿坐地上抽了根烟,冻得他屁股疼,他拍拍灰站起来,嘱咐邵钢道:“你看着,我去瞅瞅大头,怕不是躲哪里发呆。”
“行。”
沈如松转悠了几个站台,果真是在西向列车那儿寻到了高克明。
不过后者倒不是在发呆,反而是和他心仪了三年的姑娘搂在一块儿,人家脑袋都靠肩上去了。
沈如松失笑片刻,手插裤兜,车站已是十去九空了,他坐长椅盯着散了雾气、蓝的发白的天空发愣,呼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摸出自家的全家福照片,捏在手里。
说长也长,说慢也慢,新的火车再度进站。
沈如松望着高克明送姑娘上了车,隔了好久发车了竟是都没下来,最后是从小车窗翻了出来,结实摔了个马趴。
像是没摔狠,这小子瞬间起身,追着列车,拢手喊道:“到了给我写信啊,写信!”
直到列车彻底出了站,都没影了,沈如松见高克明跟丢了魂似地杵着不动,想了想,过去到他身侧,也不说话,把藏袖里只剩一丝温热的饭盒递给他。
高克明低头打开饭盒那刹那,沈如松就转身抖索烟盒去了。这一转身,发现这个车站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人了。
“不用我妹做家教了吧。”
“成没成?”
“你小子说句话喽,魂该回来了吧。”
饭盒吃地精光,高克明半晌没说话,脸朝着站台里边。
角落里挨着坐的男女不少,确实,平时在军校管的严,临走了,这会儿何必狠心去抓?
水壶倒了水洗了把脸,停在背风口,高克明摸半天才意识到烟丢了,只得问沈如松讨了支烟,吧嗒吧嗒抽着,涩声道:“娘的,凭什么非要今天才答应,过去那么多机会……凭什么啊。”
“我等了三年,哪次放假我没苦心竭力追她,她非得今天才应吗?写封信到西边,再回来,多久啊?一年能见几次?非要这个时候,人走了,才应我?凭什么啊……”
沈如松靠着墙,听高克明絮絮叨叨了很久,他每次想张嘴,就被高克明打断。
“规矩你是知道的,从前在学校里管得不是那么严,到部队了是另一码事,我不多说,你知道什么是傻事。”
沈如松说道,汽笛声响了,周围人都惊动起来,张望着,看得出很多人希冀这不是那趟要带走自己的火车。
沈如松犹豫了下,说道:“我的傻兄弟,到了地方可不要再犯痴了。”
高克明“嗯”了声,叫人看不出究竟听没听进去。
等的再久,那趟火车终归是要来的,接兵官下来,高音喇叭吼起:“去延齐的丁4022号列车到站了!”
人们排成长队,将自己的背包箱囊放进行李车厢中去,列车员觉得这样实在太慢,恐要误了点,便举着喇叭让还挤在后头的人把箱包给递过来,不要再绕道。于是后头的很快上了车,而早前排着的,则在继续接龙举重。
沈如松跳过列车与站台间的缝隙,闷罐车涌来的热气令一股白雾升腾于防毒面具镜面上,又旋即隐去。
列车往后倒了一点,旋即隆隆地往前开动,寒风吹得蒸汽后卷。
铁窗外很快浮现出无垠雪原与莽莽苍苍的龙山。
而那一根一根定在冻土中的电线杆,在太阳微有落幕时便提前消失,文明变成了淡色,只有奔驰于铁轨上的、烧着煤的列车,在提醒车内的人们,他们脚底仍有文明的长度,寒气透到人紧拉衣领时,也意味着,那个光辉的,却没有太阳的世界,真的在逐渐远离他们。
天穹旷远,而那些繁星,远隔千万里,雾气在窗栏上凝成了水珠又化作了冰棱,闪耀过星辰彩色,落进眼里,于是沈如松才知道,这世上,果真是有事物,是从不需要人去创造和赋予的。
第7章、通往彼方的铁路
白鸟烟有个特点,刚吸进嘴里觉得辛辣无比,要是那时候咳嗽了,立刻杀进喉咙里,若是进了肺可就完了,非得呛得把心肝都吐出来不可。
但要是细细地忍住那股说辣确实辣,说糙确实糙的劲,烟气缓缓地转个几圈,从鼻头喷出来,不难尝到深埋着的甘甜味,虽然淡地出奇,却终究是尝得到。
火车“哐当哐当”开着,刚出102基地时,这趟丁4022号列车还有时速80多公里,过了个兵站,加挂上好几节闷罐车厢,再加上风雪天气、限速省油等因素,速度一路跌破60公里,照这个架势,到延齐基地真要一天一夜。
所幸车厢里顶灯安地牢,起码灯光不会跟着晃,叫沈如松不用把头埋进字里行间,他吸了口烟,浑白气雾拂过卤门,抽掉这最后一口,回甘也去了,舒展了会儿脖子,爬上卧铺和衣躺下,把这本封面纯白、才巴掌大小的诗集收进暗袋里。
看久了书弄得人眼睛发直,眼角使力、发了会儿呆,才把斗鸡眼给扭过来。
卧铺里垫着厚绒絮,坐着躺着都舒坦,哥俩间头顶头睡觉的不在少数,凑一块吆五喝六的不消说,肯定是在打牌吹牛喽。
沈如松人缘素来不错,他称不上很会来事,但大家都愿意招呼沈如松。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人叫沈如松下去打牌下棋丢骰子。
不过沈如松都笑着婉拒了,相比于这些,他更想自己独处会儿,在闹哄哄的车厢里,看会儿窗外的风景,是啊,出了102基地,到这里,终于有点变化了。
沈如松侧着头,扒开一丝窗缝。
火车行驶在高耸的冻土路基上,原野依旧无垠,长满了一人高的荒草,莽莽然铺展到视野尽头。草尖顶破了雪,于是有些融水荧荧,映照着满天星辉。几缕凛风刮到沈如松脸庞上,是啊,明月于眼前,明月或可求了。
寒季会过去的,暖季,迟早会来的。
不知何时起,嘈杂声渐息,夜深,鼾声就起来了。沈如松裹着军大衣,内衬的厚重皮料锁住了体温,后脑勺不经意间顶到了床栏杆,叫他困意模糊间又清醒丝毫。
人将睡未睡间总是会在脑海中浮现起景象,这是睡着的一种征兆,这种倦意会消磨掉那些不坚定的意志。
沈如松睁开眼,又顷刻间阖上,他想起了方才浮现的景象,尽管浅梦深梦中的人都不会有脸庞,但终归是知道,那些人是谁。
汽笛鸣响,把沈如松从梦里拽了出来,他深呼吸一口气,脑袋昏痛略去,车门骤然从外部拉开,清晨冷气与喇叭声一齐涌进。
“花湖基地站,到了!”
车厢门猛地往两边滑开,闯进来的寒气瞬间冻醒了沈如松,几束手电筒光打进来,一队士兵边走边用撬棍敲着车厢壁,叫道:“花湖的,下来报到!”
后头跟着的狼狗戴着口笼,兴奋地摇头晃脑,不住地低低“嗷呜”着。
沈如松扫了眼睡正香的高克明,没叫醒他,自个儿一骨碌爬起身,搓了搓手,心说真得去把背包里的皮手套拿回来,他跳下车,眯着眼,而远处瞭望塔探照灯射出的光束直贯黑黢黢的夜空。
雪没过了靴跟,抬脚甚至有点费力。沈如松和分在花湖基地的同学到了行李车厢,这半人高的行军背包里装了士官生的全套家伙什,大到轻型三防衣、战备工具箱、被子,小到药瓶、指南针,再加携行具挂着的零碎,四十多斤压着在雪地里走,换谁都轻松不了。
不少送行的人钻进行李车厢帮忙找着包,要走的人就扎个弓步,“嘿咻”一声背上。
使坏的就趁同伴背上包的那刹那用力一扯,看着仰面跌倒的囧态哈哈大笑,吃亏的反手便抓起团雪糊过去,骂骂咧咧地说下连队了还来这茬小孩子才做的屁事。
沈如松看那伙打闹的人都给看笑了,乍闻地一股酒香,小酒壶便砸了砸他肩膀。
“喝一口?”
说话的人叫吴族勇,围巾遮得只露出了双浓黑地仿佛画上去的粗眉毛。
沈如松接过酒壶,“滋溜~”酒下了肚,鼻头当即就不凉飕飕了,呼出口长气,尽数冻成了冰雾,他把酒壶传过去,说道:“唔~不是苞谷酒的味啊,喝着纯,好!”
酒壶绕了圈回到吴族勇手里,这哥们扒了围巾,猛灌了一大口,黑脸顿时红了,燥热地挥起拳来,说道:“这个点喝苞谷酒太丢份了,现在玉米都改种地表了,以后天天配给都他妈喝这个,我这是我老爹弄的龙安春,不是今天我都舍不得。”
沈如松咂摸着味道,确实,口感柔和,顺畅甘甜不上头。
龙安春采的是地下城母亲河白龙暗河的上游岩缝水,纯粮酒,一年控制着不许酿多,这好酒,沈如松还真没喝过几次。
人喊狗嘶的,接兵的军官们其实到场了,只是在等着人们叙完最后的话。
沈如松咳了一嗓子,说道:“好酒攒着,咱们明年放假了回龙山喝顿大的,再庆祝庆祝。”
吴族勇捅了他一肘子,斜眼道:“立功了喝啊!第一年拿个一等功!你说喝不喝!”
沈如松搂住他脖子,说道:“要是第二年拿个二等功呢?”
“那他妈更得喝啊!”
众人轰然大笑,有人跳着箍住沈如松胳膊,喊道:“快揍快揍,这小子上车以后就没机会了,每次这小子上台受表扬我就想揍他,快快快。”
大家立时围过来,象征性攮了几拳,又把给连连讨饶的沈如松给提溜起来,吴族勇给他拍着雪,感叹道:
“松哥啊,我们这堆人里,数你脑子转的最快,你当年那分数来做士官生真是屈才啦,你小子以后肯定牛叉坏了,天大说不定都能考进去,发达了记得把哥几个也带带。”
沈如松知道吴族勇说的是他在学院时,军事课文化课都几乎满分,所以格外得教官青眼,他“嗨”了声,不置可否道:“这个谁说的清楚,十年后只要活着,士官长军士长总是有的吧。”
“是哦,慢慢来吧。”
“不说了,长官到了,保重,好好的。”
吴族勇比了个“六”的手势
军官们终于挎着手枪来了,大喊着:“列队!”。到站的士官生们匆忙整队。而送行的人默默在旁目视着他们渐渐走远,消失于车站后。
天早已全亮了,沈如松手插着兜,靴尖踢着雪一步一挪,他面罩围巾都没戴,甚至抓起面粉般的雪往手里团团再贴脸上冻一冻,这么做当然有辐射伤害,但无伤大雅,离废墟城市越远的地方辐射越低,而且沈如松这代人已相当耐受辐射了。况且跟这个比起来,他更觉得这会儿躁动的心更抑制不住。
地下城说是很大,但也很小,从沈如松家在的第四城“锦屏”,坐轻轨三个半小时就到了头。
每逢休息,大家骑着自行车四处逛公园,铁车轮“咔啷咔啷”地把看报大爷们吵地头疼。去集体劳动的时候,班里就偷摸溜去水果园摘东西吃,大家轮着放哨,有什么吃什么,吃完了擦擦嘴再偷些回去,土法酿酒喝。
几十个大男孩凑起来,总不可能无聊的。
火车停着,工人们正在给火车加煤,现在的火车都是油煤混烧,燃油实在太金贵了
工人们从露天煤堆中一铁锨一铁锨挖来煤,再给水箱加水,采雪得来的辐射雪平时也只能用于生产用水,包括河水,辐射沉淀都过高,人喝的净水大多来自深井,很多日子需要定量。
花湖基地不大,建在丘陵上,沈如松在车站里就能一眼望遍小山坡下边的基地全景。
与102部署基地如出一辙的灰褐色营房与十几栋六层高的“复兴”楼,铁丝网也一样架了两道,但并非像102基地一样,围住了整个基地,而是只围住了一侧,因为基地外就是堆积成山的木材。
花湖在战前就是个林业城镇,战后由于林木疯长,掩盖了城市废墟,而新建的花湖基地作为首都龙山周围最近的几个资源型基地,担负着供应优质原木的任务,每季度都会产出数以百万方的木材,松木、桦木、椴木、楸木等,变成首都居民的桌椅板凳,步枪的枪托和飞机的机翼。
沈如松将下巴抬得高高的,凝神望着远处封冻严实的花河,宽阔的冰河向着山壑中延伸去,莽莽群山,郁郁荒林。
汽笛再次鸣响,但并非是丁4022启程,而是铁道牵引车拖出了一辆旧机车头,足有两个排的猎兽步兵聚集在车库前。
借着探照灯闪回光束,沈如松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猎兵。这些荒野猎人们清一色雪地伪装服,背着专用的大口径猎兽步枪。他们不穿外骨骼,因为电池支撑不了猎兵动辄十几天的长途跋涉,他们中有人朝着沈如松吹了声口哨,而沈如松向着这些年长的老兵们挥手致意。
沈如松看着猎兵们神态从容地登上西向的铁道装甲车,他不知道他们是去巡逻,还是执行危险的冬季任务,雪幕很快掩去了一切踪迹,将独自一人的沈如松的肩上,铺满霜雪。
列车东去,分道扬镳。
第8章、海兰图朵江
过了花湖站,丁4022号列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到次日傍晚。在一整个白天,接近八百公里的路途中,除了经过兵站,放下休探亲假结束的人员,便再没歇过。
夜幕落下时,列车正好赶到了望奎基地,也就意味着列车越过了联盟境内最辽阔的原始森林。以望奎基地为界,从这儿起便归于东部军区管辖。若是放在战前的地理划分中,穿望奎市而过、将其一分为二的海兰江则天然是合惠省与陵海省的分界线。
联盟的前身乃是天海帝国,从旗帜上就能读出现代联盟对于天海帝国的认知。
联盟的紫旗由金线进行横向三等分,而四颗紫星分布于东南西北,拱卫着正中央的两颗白星。紫旗意味着联盟的法理传承延续了以紫色为象征的天海帝国,三等分则标志联盟是天海帝国三千年伟业的继承者而非外国所认为的颠覆者。东南西北的四颗紫星分别代表着四个加盟共和国。由于战前联盟首都设于南方,旗帜中央只有一颗白星,在复兴历第67年,即正式宣布开始地表重建那天起,旗帜中央便成了两颗白星。象征着神圣的龙山与光辉的首都。
在天海第一、第二帝国时代,东北部的凌海王国将海兰江中游咽喉的望奎府视为兵家必争之地,争夺了长达千年之久。在天海第二帝国末期,凌海王国被彻底打垮,“凌海”被宁皇帝改为“陵海”,而望奎也割出新设的陵海道,置入合惠东道,之后的行政区划也继承了这一传统,省的万一有哪天陵海道忽然造反,也无法第一时间控制西面的交通要道。
千百年恍然而逝,联盟在战后重设军区制时,考虑到核大战令海兰江改道,不再从望奎直通昌都,望奎的门户意义大减。于是望奎被最高统帅部交给了东部军区,算是某种意义上圆了陵海人千百年的愿望。
闲聊扯淡中拽起历史,这就让人很是无语。听到最后,只有沈如松还算有兴致,听完了眼前这哥们的逼叨。
“看你很有兴趣嘛,咱们再聊聊呗。”见沈如松仿佛若有所思的这样子,这哥们瞬间兴奋了。
“别别别。”沈如松连忙挡住了这哥们掏酒壶倒酒的举动,他可不是没事喝大酒的人,再说了,花生米都没一颗,干喝也太顶了吧。
这哥们颇为失望地收回酒壶,收拾掉床铺凌乱散着的几本线装书。自言自语道:“这年头愿意读书的人越来越少喽。”
沈如松耸耸肩,没去再搭理他。
车厢里乱哄哄的,过道铺满了小板凳,也是不得不惊叹这群人能在这么窄的地方,聚这么多人来打牌下棋。
沈如松回到自个铺上,他趴着望向静止的窗外,蓝澄澄的海兰图朵江近在咫尺。
这条江河从千山山脉奔腾而出,到望奎基地时已不复上游的湍急,在这儿转了个弯,变宽变缓,是优良的内河航道,汛期足以通行千吨船舶。同样的,周围尽是河口平原,是极其肥沃的良田。今日的望奎基地便是标准的资源基地,驻扎于此的282、283基建兵团建立了许多座面积动辄上百公顷的军需农场,由移民们耕种的国营农场更是星罗棋布。
所以嘛,生活在地表,是比在地下城吃的好很多,军人保证肉食每天供应。农场工人的话,肉不说顿顿有,隔三差五总是有一顿的。但吃的是养殖猪,还是吃打死的变异兽,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又要送走一批同学,在车站,有个叫麦秋的女士官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议沈如松吹首曲子送送她。
这有什么?沈如松自然应了麦秋,买这支花了他三个月军校津贴的天鹅牌口琴不就娱己娱人么?
沈如松想了想,抬眼间,不正是快要到化冻期的海兰图朵江么?
简洁明快的旋律升起,在列车蒸腾的白雾和人们吐出又凝结的白汽间起舞。
麦秋仰起头,嗓音清亮,她和着弦悠悠唱到:
“在我的故乡深长袤远群山中
有两条美丽的清泉奔流长
一条温和,一条清凉,汇成河
海兰图朵江浪花四溅哗哗响
映照着蓝天白云红霞闪光芒
月影下水仙女迎涟漪嬉游欢畅
河水穿过森林
它飞泻落万丈
飞泻落万丈……”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沈如松与同学们挨个握手拥抱,轮到麦秋时,甫一对上她噙着泪光的眼睛,沈如松心头微动,错身拥抱。
“务必保重。”
“嗯,你一路平安。”
就在沈如松替麦秋拎起沉重的行李时,麦秋却轻轻拨开了他的臂膊,四目交汇的刹那,她别过头,像是抿着笑意,她眨着眼,睫毛微动,说道:“记得以后买你自己那份李子干就好啦。”
夕阳如血,绯红而渐逝的云霞下,沈如松目送着同学们拾级而下,走进车站的阴影里,在时而闪亮时而昏暗的路灯之间,沈如松看着身穿棕褐色军大衣的麦秋慢慢走远,在军校的夏天里,她恣意飞扬的齐耳短发于此时的冰冷温度中低垂,拢进了厚重的护耳帽里,她的身影,最终融进了队列之中。
在军营响彻云霄的哨子声里,有些回忆如流淌的温水珠一般,滑过脸颊,顺着下巴落到靴尖上。
把手放进衣兜里,攥着那支口琴,沈如松只有长长的叹息。
列车在望奎基地停了两个小时,等待优先度更高的军备列车通过才继续出发。而下一站,就是延齐基地了。
行程过了一半时,就会感到旅途马上要抵达终点了,百半九十的缘故,因而这最后一夜,沈如松反而觉得分外漫长。
列车外早已不是森林,而是寥远无疆的大平原。还未到三月,田地仍是赤裸的。偶然间几个草垛一闪而过,碾子和收割机轱辘堆在水沟边。天蒙蒙亮时已有农业工人提着风灯巡视过田埂,面容稚嫩的少年指着东向的列车,似乎在问父亲,这趟绿漆火车里有多少来自首都的青年。他们来到这儿,是为了广播里的备战,还是为了备荒。是啊,三月将至,快要播下第一茬春小麦了。
车窗倒影里的人们同样飞逝而过,远去的龙山仍然历历在目,沈如松翻开日记本,在扉页上用黑水笔写下一行字。
【我来到这里,重建祖国!】
慢速列车一天一夜,距离最后到站越来越近,打牌的搓麻将的心有灵犀地收敛起来了。最后一站是人最多的,从延齐基地起,许多支线复线兵站不再通行列车,必须以要么乘车、骑马要么干脆步行的方式抵达。
“呜!!!”越过最后一座铁路桥,汽笛拉响,于是,延齐基地到了。
车站人头攒动,各连队的军士们领回了下连队的士官生们。
在大厅里,沈如松、高克明、邵钢这对铁三角互相歪头说了声“拜拜”,他们仨都分在一个基地而且是一个师里,但说低头不见抬头见倒不至于,毕竟这是一个师。
紫旗步兵第28师,它是少数带有“紫旗”前缀还部署于国土内陆的部队。
这个历史悠久的步兵师延续了战前国防军的光荣军事传统,在2043年联盟重建开始、复兴军大扩军时由营恢复为了师,打满了黑暗种战争与畸形种战争。麾下四个团,更有一个团荣获紫旗勋章,这就是沈如松所在的紫旗步兵第99团,大名鼎鼎的“延齐模范团”。
第99团是第一个冲入战前延齐市区废墟的部队,在第一次延齐战役里独力重创了盘踞于此的黑暗种兽潮,因而授予紫旗勋章与荣誉称号,之后常驻于延齐,是师里的主力部队。
因其赫赫战功与主力部队地位,该团辖有三个加强营和额外的战术支援部队,延续了巷战传统,特化了巷战能力,因而延齐团的九个连队里,有四个战斗工兵连!
沈如松与邵钢正是战斗工兵,强调巷战攻坚,重装水冷护甲配突击霰弹枪,一线对敌。同时具有平常的工程维护技能。他们俩一个在2营一个在3营,都是班长,不过营区相隔有点远,没法常见。
高克明则是传统工兵,和沈如松在一个营,是在营里直辖的机修队。所以他的本职工作既有架桥铺路,搞工程建设,也有外骨骼保养、载具维修等,是正儿八经的技术兵,要比沈、邵这样的管理型士官安逸些。
毕竟初来乍到,听人说再多也比不过自己下连队,能在这么一支蜚声全军的部队服役,沈如松三人都与有荣焉。
进到基地里,下雪缘故,沈如松一路上看的不真切,只感觉延齐基地好像没比102部署基地格外区别到了哪儿,主要是海兰图朵江在侧,更湿冷了一点。
到了连队,营房还空荡荡的,新兵过两天才到,放了行李铺好床,休息会儿也赶上开火吃饭时间了,为了照顾新来的士官生,按老规矩,吃光头面~
地处联盟东北,吃的是油浸浸的焖面,部队里可不兴切小块肉片子,都是指头大小起步的肉块,撒大把葱花,能捞多少吃多少,一海碗面然后管一勺蒜蓉,够胆的再去浇辣椒油。外头是阴恻恻冷透骨的雪地,里头是红彤彤的大铁锅面条,这一顿饭吃的是沈如松肚皮撑破红光满面。
等大家吃舒坦了,撑地挪不了窝了,副连长和几个老军士才出来说话。
副连长姓刘,他来是例行吱声,说完了例行鼓掌,真的与沈如松这些下士能谈拢到一块、工作战斗直接交集还得是连队里的老军士们。
交叉的金色齿轮麦穗下四条粗杠,领章代表着发言的这位是一位四级军士长,至少服役十一年才资格选拔晋升到四级军士长。对于这群初出茅庐的士官生来说,眼前这位就是放个屁都得仔细揣摩下的老前辈。
第9章、我的团
见军士长要发话了,沈如松瞬间正襟危坐,双手平搁膝头,其他士官生也皆是如此。联盟公民大多从小时候起便灌输锻炼了极强的集体意识,加上三年军校生涯,更是训练成令行禁止、服从长官的军人。
军士长喊了好几声“大家随意些”,士官生们转了转眼珠,姿态放松了些,但还是那副绷着的样子。
“我说……”军士长随便扒了个条凳大马金刀地坐下,半开玩笑道:“现在军校管得够严呐,平时没少叫首/长吧,是吧你小子?”
这个憨小子真就脱口而出:“报告首/长!是!”
众人愣了会儿,一个个面色精彩起来,军士长忍俊不禁道:“得了得了,我许国峰就一老把式,叫我‘军士长’或者‘老许’也成,今后五六年都是一个部队的兄弟,都熟络起来,工作熟悉了越早越好。”
正巧赶上晚训结束,饭堂里陆续进来了其他班排的人,索性当着众人面,士官生们自我介绍了遍。
沈如松分去了延齐团的2营1连,是1排2班长,他自然格外注意了本排的1班长与3班长。1班长叫做赵海强,皮肤黝黑双眼有神,他同样是士官生,不过并非出自沈如松所在的工程兵第一士官学院,而是第二学院。
复兴军百万员额,建立了数十座军校为部队提供不同专业需求的人才。上到培训精英参谋的天海军事大学,中到培养基层军官、飞行员、水兵的三军学院,下到士官学院。数量之多,难以尽数。
3班长则是个姑娘,辛婕。她不像其他女兵一样留着齐耳短发,而是剪着与男兵一模一样的寸头。
辛婕仿佛是察觉到沈如松投来目光,瞥来眼神,那股子淡漠意味让人不由得呼吸微微一滞,她自我介绍也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辛婕。”没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
这里是军营,又不是相亲大会,沈如松肯定不会闲着说自己喜欢爱好,虽不至于像3班长辛婕那么简单,也只是说了自己的职务和毕业院校,与大家混个脸熟罢了,毕竟一个连里的,没有什么意外,真会和许军士长说的那样,相处个五六年。
按照惯例,班长应该是有服役经验的老兵优先,听凑过来低头私语的赵海强说,辛婕她就是服役了一年的老兵,也不是士官生,而是战斗兵。
“一年就做班长?早了点吧。”沈如松惊讶道。通常来说,服役第二年且表现优秀的士兵才有资格选为班长,倒不是说第一年一定不可以,而是没经过士官这样的专业培训,难带好手底下的兵,更何况战斗工兵是十三人大班制,管理难度比普通步兵九人制班组更高。
“去年凤林战役,3班只剩下她一个。”赵海强低声道。
沈如松看辛婕的眼神顿时不同了,难怪她眼神如此淡漠,在尸山血海摸爬滚打几个月,身边战友一个接一个阵亡。
全班只剩下了她一个,她还能不做班长吗?
沈如松这才悚然发现,整个1连,九个班,竟然只有两个上年的班长!其余要么是新来的士官生,要么是火线提拔事后追认的老兵!
整个连队都打空了!
想通这节的不止沈如松一个,士官生们之前便听说了延齐团去年伤亡惨重,到底事没发生自己头上,觉得无所谓,这下到了部队,老人死新人顶的场面真切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初来乍到之下,怎能不沉默?
见气氛低落了,许国峰站起身,军士长脸庞沟壑四起,令犹如霜雪林子里的老松树皮,他背着手,看着这群脸蛋青稚胡茬没两撮、连军衔章都还没授的后生们,说道:
“老许当了十四年兵,也带了十四年兵,要是摆资历,我和团长算是同年兵。今天这场面,你们说我见了多少次?”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心里想的什么,低头不讲话不就是怂了?”
军士长扶着武装带,眼神威严,扫视过鸦雀无声的众人,缓缓说道:“怂?说好听叫谨慎,说难听就是软蛋,谨慎和怂包间就隔着一条线。怕?怕死也得当兵!怕?怕不是坏事,大家都两个肩膀夹一个脑袋,见到活尸嗷嗷叫,见到夜魔吃人肉,怎么不怕?”
“怕了,才不会目中无人,才不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知道诸位都是龙山出来的人才,心气高,都想提干,但是在这里,在延齐基地,走不出三百公里地,就是凤林废墟,今年要打,明年要打,年年要打,直到打下来为止!哪年不死人?去年团里损失了四分之一人,这就叫怂了?老许入伍的第三年,整个师在千山打空了三分之一!畸形种战争,你们知道的!”
沈如松面色肃然,现在算是稍微和平的时期,放在十年前,2072年,正是畸形种战争进行到高潮。复兴军对各大城市废墟全面进攻,与数以百万计的嗜血畸形种拼死作战,一个师一万人,投入到巷战,不出一个月就剩三千人。联盟的东北地区,战前有八十九座人口过十万的城市,在2071年,复兴军仅收复了其中的三十二座,到2074初,只剩下凤林、会宁两座巨型城市废墟因盘踞了最后的黑暗种异兽才未被解放。在这四年间,血洒故土的复兴军将士何止万余,十万余?
那是一代人!
沈如松拳头紧握,他的父亲就是牺牲在了2074年,邻里街坊多少个孩子年少时就没了父亲母亲!
拼了命,拼了一代人两代人,也得夺回祖辈的土地!因为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神圣疆土!
“怕!怕就对了!怕就怕牺牲的同胞,你们的爹妈在地下骂你们不争气,怕就怕愧对了这身军服!怕就怕对不起国家养你们这么多年!”
“打仗哪有不牺牲!重建哪有不流血!怕死的,换身军服去做基建兵!每天砸石头绝对不用上前线!”
才松垮了些坐住的众人们重新正襟危坐,这样的训话,他们从儿时参加军训起就开始听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是下连队、到部队的第一天,老军士长现身说法,从前教官的空洞言语又怎么比的了?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不知带谁带头喊了声,瞬间,所有人一齐高喊。
军士长逐一扫视过众人,新补充来的排长、班长、技术士官、等,加一起有二十余人。军士长开始的老好人眼神彻底消失,锐利地俯视着。
军营不兴说教,不兴废话,只兴行动。军士长见火候到了,便不再多训话,转而讲述本团本营的具体情况。
延齐团以战斗工兵为主力,战斗工兵专司近距离巷战。1营的两个战斗工兵连在凤林废墟巷战几乎打空,第3步兵连和营直属骑兵排同样损失惨重,只有少量机甲步兵、不在一线的炮兵保持了完整编制。
现在1营许多班组只有几名老兵撑起空架子,更有甚者是整个排整个班重建,根本不是去年那样老兵多新兵少,富有战斗力的局面。现在补充的都是新军官新士官新士兵,熟悉装备熟悉环境执行训练等各种磨合都需要时间,恢复战斗力是首要问题!
军士长一边绕场一边说道:“我敞开说了,你们其中一多半都没资格直接进来就做班长,往年都是老兵优先提拔,今年形式特别严峻,说不好夏天到了还要对凤林展开攻坚。所以不要觉得能混!带了兵,手下有十一个人,又有姑娘,就觉得尾巴能翘上天!我今天只是话上敲打,工作没有做好,别怪我当着新兵蛋/子的面踢你们屁股!老许不论男女,只论成绩!只论结果!”
确实,军队里不分男女,尤其是为了保证兵源,保证编制,非一线部队,都是男女混合,一个班里男兵女兵皆有,但军队没有性别!只有军人!
“这半年,你们最大的任务就是训练!训练自己!训练新兵!训练!磨合!训练!”
军士长走回到众人正对面,吼道:“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说得差不多了,气氛也随着军士长面色跟着松了些,军士长瞟了几眼门口,见一群女兵三人成列,大步走过。他抱着胳膊道:“最后,别嫌啰嗦,老许警告你们一句!牢记我们是战斗部队,没有准许,严禁踏进基建兵营地!”
“更不许偷摸去找女基建兵做相好!不管是被宪兵发现了还是被举报查实了!一律严惩不贷!不清楚的再去背一点军规条令!”
听到这里,大家个个眼观眼鼻观鼻了,一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弥漫着,胆大地直接开始挤眉弄眼。
“老许丑话放在前头!谁要是找基建兵,我不管鸡鸭,谁被宪兵抓住,到时候不要求到我和连长跟前去!丢脸是你们自己的事!”
众人轰然大笑。
有个最皮厚的站起来问道:“军士长,你没说找辅助兵怎么办啊!”
军士长瞅了这不怕死的玩意一眼,走过去冲着这个傻子,干干笑了声,当即就是一脚踢趴下。
“这么办!”
众人笑得要把饭堂顶给掀开了。
第10章、我的班
散了会,沈如松本是想和分进同1营的几个同学们说几句,不过看着同一个排的赵海强、辛婕走远了,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追上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毕竟一个排,先后次序嘛。
回到营房,一个大房间住十三个人,上下铺铁丝床,暖气已经开上了,不过温度不高,二十多度不冷不热。
沈如松脱下军大衣挂进衣柜,里头挂了今天刚领的两套常服一套军礼服,所以衣柜空空荡荡的,衣柜上的杂物柜倒是塞得挺满,不消说,自然都是沈如松的书。除去发的军事技能书、条令典册外,都是他自己带来的书,什么《珞珈诗选》、《世界史》、《国富论》,还有一本他最近新买但没多看的《现代政治的思想与行动》。
沈如松看了这些书,叹了口气,心说以后没空看了。于是坐下记了今天的日记,把装帧精美的黑皮大日记本锁进盒子里,再把随身的白皮小日记本检查过,塞回到军大衣内兜。
第二天任职命令就下来了,在驻地礼堂里,连长夏小源花了几分钟给士官生授上衔,混了个面熟后匆匆离去。
离新兵下连队尚有两天,这两天时间新士官们便先自个儿转悠转悠,熟悉基地熟悉工作。
延齐基地颇有规模,它是一座综合基地,建立在延齐废墟的远郊区,战前这里就是联盟东北部的重要铁路枢纽,三条铁路于此交汇,是去往陵海省的首要路径。基地旁即是海兰图朵江下游,农场、原林、矿山、油田应有尽有,价值之大无需多言。
基地内的战斗部队是紫旗步兵第28师,辖有四个团,额定员额1.1万人此时却只达到了60%。亟待补员。基地司令部也辖属了一些单位,诸如基地守备部队、铁道兵等。
同时基地内伴随部署了基建兵第74师。由于是国土内线作战,不需要远距离机动,所以这支预备役性质的基建兵师在建设之余,还承担了28步兵师大量后勤工作,使得28师能投入到一线作战的总人数能达到1万人以上,紧急情况时随时从基建兵师中抽取兵员补充。
两个师又数个营,以及不在复兴军编制内,由归化民组成的辅助兵,延齐基地高峰时驻军到三万人左右,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到三月一号清晨,新兵火车来了一列又一列,卸下了上千名刚在101、102部署基地完成两个月加强训练的新兵蛋/子。没错,这时节可不管什么节日不节日,战情有需要,征召令来了在家里吃了年饭,第二天就老实去报到!
吃过一样的铁锅焖面,一样的点名报到。沈如松对完名单才晓得,这可真是补充兵了!
他就一空架子班组!
老兵只有两人,两个告假了窝在营房里不肯动弹,沈如松没空搭理,但算上他,嗬,新兵有十个个!
真是一张白纸重新画了!
10个新兵,7男3女,高矮胖瘦皆有,性情经历一概不知,即便是沈如松授衔成了下士,但看着这几个肩章空空的寸头短发男女,也有种不知从何开始的感觉。
这都是要四个月后并肩作战的弟弟妹妹,沈如松初次当班长,也没有摆谱的道理,直接在饭堂寻了个地方,大伙围成圈,先熟悉了再说。
龙山七城的、龙山外围防护工程的、地表堡垒村的、基地军属的……10个人别说,来源挺复杂的,有志愿兵也有义务兵。
军队里规则条令一大堆,沈如松不愿一开始就直接照搬上来,新兵连已经教会了他们规矩,现在他要做的是充分挖掘潜力,彻底打磨成一颗颗合格的螺丝钉,匹配进复兴军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里。
现在分配战斗小组为时尚早,十三人的班组,会分成4+4+4三个组。而且这个班是战斗工兵班,编组情况又有不同,班副、重装突击手、机枪手都要求更高。
班副?沈如松心里冷笑一声,他知道班副是谁,也是个下士!按照惯例,服役两年、打过恶战的兵都有资格从兵晋到士,但班长只有一个,这也是为什么今天那两个老兵没来的缘故。
这就给下马威?
接了又能如何?指望连里撤了他这个新任班长,滚去做马夫?
沈如松这两天没找那两个老兵就等着他们来这么一出,打算观察观察,果然是要弄点惊喜。
明天早六点训练开始,还能不出现?沈如松有的是法子整治老油子,说起来,他还更大一岁!17岁服役了两年到现在还是19,他军龄是为零,可士官学校那三年系统学来的本领,正要在这片热土上发挥!
熟悉过班组新兵,沈如松便带回他们到营房。一栋三楼高、厚墙小窗的兵营,正好一层一个连。一个班一个房间,铁丝床上下铺。
服役男女平等,房间也自然不分特定男间女间,条令规章严格,战斗兵纪律森严,性别观念等同于摈除在外,都是“人”。但真要是谁敢违纪,这可不是扒了军装去基建兵部队那么简单的事,直接军法/论处扔进惩戒营。
新兵们互相熟络过便结伴去打水洗漱,而沈如松倒是不着急,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两位翘着腿拿女兵开黄腔的老兵。
估计是感受到班长的杀意,这两个老兵到底也没太过分,吹口哨也仅是吹口哨,熄灯号响了后老老实实地睡下。
次日一早,众人还在酣睡间,沈如松便醒来,悄无声息穿戴好,海兰江上的金阳斜过窗子照来,操场上最早一批开练的班已经有了动静。
沈如松闭眼假寐着,一待起床号吹响,他立刻睁开眼睛,站直喊道:“所有人!起床!”
“两分钟内整理完毕!”
整栋楼顷刻间沸腾起来,士兵们全副武装起来,腰间挂着防毒面具跑步到操场集结。
早春时节,六点出头天依然蒙蒙亮,寒气侵染过加绒的军服,沈如松脸庞围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士兵们也皆是如此。
“防化着装!”
“所有人,五公里越野跑!”
第11章、训练
延齐基地早已净化地很彻底,辐射水平降到了相当安全的水准,这可是换土重挖的概念,就算是无防护外出也没关系。
但沈如松偏要所有人全套防化着装,戴上全罩式防毒面具、外套铅衬马甲,服下碘化钾含片,浑身包裹严实进行越野跑。
新兵们自然迅速着装,带着空弹匣的步枪肃立原地,而那两个老兵多少磨磨唧唧才戴上防毒面具,沈如松眼角余光就看着他们俩,上前直接给了一脚,骂道:
“你们两个怎么戴的?带子不扎紧?毒气进来了怎么办?”
说罢,沈如松抱着头盔反身说道:“废墟上没有平路,甚至没有好空气给你们吸!防毒面具就是你们的第二生命!不系紧,不扎牢,破了坏了,瞬时辐射算轻了,还能坚持活上百十来天,沾上毒液,染上废墟脂束,明天太阳都看不到!”
“新兵连教官没说吗!”
沈如松对着他的班副,老兵邓丰的防毒面具视窗打了一拳,有铁丝网格加强的视窗自是无损,但后边的人便不太自然了。
“所有人!跑!”
一声令下,整个连队越过兵营,沿着基地外围一段特地留下的环形泥路进行越野跑。这条路刚好通向辅助兵营地,解冻后又被定期运输补给的大车压烂,特别是到了解冻期,泥泞不堪,踏进去再拔出脚相当吃力,尤其类似野外恶劣的道路环境。
沈如松押在班组最后,催促着新兵们保持队形速度,观察着这批人的反应和体能表现。
新兵里五个志愿兵素质较好,领先跑在前头,而另外五个义务兵是征召服役,落在后头,
复兴军体分为战斗兵和基建兵。在战斗兵里又有志愿兵和义务兵的细分。前者会在12岁时通过少年战斗兵遴选,从小加强军训,同时有额外粮食补助。17岁时入伍,享受高出义务兵一半的津贴福利等等,但服役年限会更长一年。
而义务兵则是正常完成十二年国民教育,在成年时应召服役,除去月度军训外只有六个月新兵连训练,在体能、军事技能乃至纪律性上都比志愿兵逊色一筹。
戴着防毒面具跑步,还是高强度的越野跑,这尤其难受,稀少的进气量叫人呼吸不畅,头罩在一个橡胶塑料铁皮盒里,换谁都觉得耳鸣回响。
沈如松早习惯了防化着装,开玩笑,他三年军校训练里,隔一天一次防化跑步,头一年只休法定假日,周六日都没有!之后各种演习军情、火场抢险,他的那只旧防毒面具都盘成包浆了,他脸上就有道淡淡的勒痕,耳根那里凹下去一条,全是待久了留下的痕迹。
沈如松加速跑到队伍最前,举起手喊道:“注意!提速了!”
说罢,他甩开双腿,马靴踏进泥泞中又飞快拔出,带着全班直接撵到了前头1班后边,搞得1班长赵海强骂了声也开始提速。
冲了有五百米,沈如松这才慢慢匀速跑,他回头看着依旧紧跟着的志愿兵,退到了与他最近的那个新兵身边,拍肩膀说道:
“李皓,你领头。”
这个高个子新兵大声回道:“是!班长!”随后跑的愈发快,像是较劲一般,与后边的义务兵拉出更大距离。
沈如松没有挫他们的锐气,自己回到跑的气喘吁吁、盔斜枪歪的义务兵旁,鼓劲道:“坚持完这公里就脱面具!”
武装越野时背包里还塞了四块砖头,一支80式无壳弹步枪,背着挂着,跑越久只能越沉。沈如松没有降低他们负重,喊话道:“要不要丢砖头!”
几个人面面相觑,到底没谁先开这个丢人的口。
“要不要?”
“不说话我就当保持原状了!”
钉了钢掌的马靴踩进泥潭里,沈如松半截小腿都陷进去,但并不多么影响他的行动,他平衡着身躯,换着重心行进,一手持枪,一手换下滤毒罐。
正当沈如松要叫声好时,落在队伍后头的两个老兵当即倒空了背包里砖头,扒下防毒面具,露出双大黄牙笑起来。
有人带头了,已经跑得快要不行的那个举手报告道:“班……班长!我要!”
沈如松黑着脸给他卸了两块砖头,然后抓着他的枪带,说道:“杨旗!枪给我!”
“啊……不……不用了班长。”
“你不是累吗?我替你拿!”
这个叫做杨旗的臭小子到底没敢松手,丢枪如丢命,任何时候枪都要端在自己手上。
跑的急了,杨旗一下打了个踉跄,迎面扑倒进泥潭里,旁边的刘有德、刘有成兄弟给他搀了起来,三个人彼此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进。
沈如松依旧没有搭理明摆着要挑战班长权威的两个刺头,仅是冷冷地扫了眼便扔下他俩,直到跑完全程,回到基地也没有额外多说两句。
结束晨训,继续早操。
延齐团是特化巷战清剿的步兵团,除去1营是机步营,其他三个营的2连、3连皆是战斗工兵连,因而操典也与常规步兵有所不同,在注重体能锻炼、战术纪律、射击打靶外,还必须掌握特殊的工兵装备。
“这是重型水冷护甲,防弹防爆,穿上去以后,力气够大,不用枪也能挑死一匹人皮狼。”军械库外,沈如松拆分了一套了纯黑色水冷护甲,开始讲解部位零配件和注意事项。
“这是液冷管线,连接至夹层流体,通过泵机输送到全身各部位。”
“这是防弹甲片,不过我们一般不用这个,这个高密度填充垫能有效防止啃咬爪击。”
“在披挂前,要预先套上绒面内衣,以及填充护垫,注意理顺!半途我可不准谁要抠这儿那儿的啊。”
众人低低哄笑了阵,在军械官监督下,一人领了一套水冷护甲,开始拆分组装。这倒不是说战斗中人人都会披挂,而是战斗工兵的战术很大程度基于重武装化的突击工兵。
在巷战环境里,一个标准的战斗工兵小组,由配护甲的重装突击兵、持班用机枪的重射手,协助机枪手的步枪兵,带枪榴弹的步枪兵组成。
突击兵披挂重甲,手持盾牌和霰弹枪开路推进,避免与一般带有剧毒、高辐射的变异兽直接格斗,后方三人投掷出调制信息素弹遮蔽气味,并以持续火力伴随突入。
“比起防毒面具,戴这种电焊盔更不舒服,知道我在军校里,有人犯错是什么下场吗?”沈如松抱起硕大的三级冲锋头盔,沉重地能赶上两顶钢盔。
“那就是戴着这玩意,跑十公里!”
上午熟悉军械,午饭吃过麦饭炖肉,下午进行体能锻炼,端枪挂砖,传统艺能。
回了营房,沈如松始终不与两个老兵说一句话,哪怕邓丰是班副也不管用,其他新兵又不是傻子,察觉到班长与班副间好像有什么问题,反正累了一天谁也没劲多放个屁,早早睡下,竟是没一个人搭理他们。
如此日子过了三天,沈如松看这两个货快要忍不住了,况且他也不想在自己班里弄出一种人人自危的气氛。
说到底,这是他的班,他马上要交托性命的班,有什么格外置气的?
到了周五,模拟巷战训练里,沈如松要求邓丰带一组,他带一组打对抗,结果自然不消说,他带的防御方直接瓦解了红方攻势,而且一枪托砸得邓丰脑门子嗡嗡的。
邓丰也不是个冲动的主儿,但这是个下颚在战斗中被变异兽咬去半截,后来手术用人造骨补上的一米八壮汉,他爬起来“呸”了口,长吸了口气,身上各关节噼里啪啦乱响,指节你捏得犹如放鞭炮般清脆。
“老子知道你几斤几两,空降来的玩意做我班长?”
“我班长战死在延齐的时候,你#%&@在哪里吃奶呢!”
邓丰拍着自己的臂章,眼睛涨红了简直是要出血,咆哮道:“老子话挑明了,不服你个小白脸操蛋妈了逼的!”
他转身扫过愣住的众人,指着沈如松叫道:“就他!就他带咱们上战场!一个都活不了!”
“那你能带着谁活下来?”沈如松喝道,跨步站在邓丰面前,两人身高仿佛,不分高下。
“一、我是上级认可、任命,公示过的,你有意见,向王排长打报告,一级一级到连长,上级觉得我不行,撤了换人!”
沈如松盯着邓丰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了解你是什么人。”
“刺头、闹事、不服从管束,你想关禁闭!”
“你以为你是谁!”
沈如松吼道,近到唾沫星子溅到对面脸上。
“砰!”邓丰头一仰,额头一撞,顶开了沈如松两步,上前要揪住沈如松衣领,但被他反制住手腕。
沈如松任凭邓丰抽回手,仍是盯着他眼睛道:“老子懒得和你废话,有本事,揍翻了老子,我立马滚蛋!”
“但谁要是输了,关禁闭还是躺到医院里,都别他妈放半句屁话!”
邓丰当即应道:“行啊。”
“老子杀过的变异兽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他妈的就是匪军老子也捅死过好几个,你见过血么小子?”
另外个老兵,邱铁军喝骂着众人站好,围成圈挡住其他班的视线,就在这个巷战演练场里。
沈如松活动了下脖子,脱掉露指手套,鄙夷道:“杀匪军也叫战绩?你那玩意上沾的什么血你自己清楚。”
邓丰猛然抬头,眼里炸出分明的杀意血腥味道,厚底军靴往地面狠然一跺,地表一阵颤动,闪出一缕青光,瞬息间拉近距离,霎时一拳击出!
第12章、是!班长!
邓丰这一拳打得毫无预兆,挟破风之势径直向沈如松咽喉击来,这是不动手罢了,一动就是擒拿术里最凶狠的一招,锁喉!
拳风霎时荡开沈如松鬓发,间不容发之际,沈如松脚步一拧,同样一掌推出,化掉邓丰这锁喉一拳。
但邓丰到底是历战老兵,裹足全力的一击若是如此虎头蛇尾,未免坠了名头。借着反推力道,邓丰竟是借势化拳为刀,泥鳅般滑溜地向下斜去,跟步贴近,整个人重心一压,吐气开声!
沈如松自然不是易手,打搏击训练时候,哪次不是得双方鼻青脸肿了才能下台?无数次挨打与反打练出了他极快的反应速度。
沈如松肩膀一翻,铁肩猛砸,左手反钳住对方手腕,一记蛇形刁手,要往对方腋窝打去,打实了,能一下叫他半边膀子酸麻!
但沈如松料错的是,他左手才扣住邓丰手腕,但五指抓住的简直是一块铁板,握持不住!邓丰手肘一震,肌群猛然一跳,好比炸药连环引爆般,让沈如松勾起的指头无处楔入,而沈如松那一记铁山靠,撞到邓丰浑身紧实无比的肌肉上,跟小山磕到了巨峰似的,不仅没能令邓丰后退一步,剧震之下反而叫沈如松吃痛嘶声!
就这么一撞,邓丰抓住沈如松肋部空门洞开之机,向下滑去的手刀当即攥拳直击,爆肝!
硬生生吃了一记爆肝,沈如松脸色刷地涨红,他展手箍住邓丰脖子,不给拉开距离再行蓄力,直接环臂绞缠住,把战斗拉进贴身格斗。
这才一来一往,搏斗便白热化!
不待邓丰再握拳猛击,沈如松腰身麻花般地一扭,化掉下一记重拳,两人面对面抵着额头,彼此喷出的气息溅到脸上,喉咙里绞出来的低吼声真真切切是野兽般。
“噗!噗!噗!”数声闷响,邓丰眼睛直叫喷出火来,纵是被绞缠住,也是接连摆拳爆肝爆肾,沈如松只得挨个吃下,场外人只看到砂锅大的拳头揍得沈如松毫无招架之功。
“铿!”沈如松岂是白挨打的?他额头一撞还以颜色,势大力沉的额撞叫二人鼻梁磕歪,两股鲜血飚飞,沈如松手臂发力奋然一推,脚底一跺,膝盖提起,两发膝撞!
力量全数爆发下,膝盖骨顶到肚腹,每击中一下,邓丰腰板就跟虾米似的弓起,沈如松转守为攻,在绞缠状态,连续膝撞打到人最柔软最无防护的肚腹,继而向上一挑,往横膈那一提一磕,马上叫邓丰岔了气。
沈如松乘胜追击,手腕再度发力,不顾腰肋边连续爆肝的痛苦,腰带肩,半身一拧,挤出了片刻空间,趁邓丰岔气时,就是反手曲肘击向他脸颊!
九十度旋转挟了极强威势,曲肘便是一记重摆,打得邓丰五官扭曲一团,然而沈如松这一动,又是破了防开了空门!
邓丰硬抗了肘击,退地远比沈如松预料要少,欺身而进,撩着沈如松臂膊向上,反格在他腋下,两手抄起一手捏拳砸下,赫然是要错他关节!
这简直是复刻了沈如松的刁手!
沈如松当机立断,不欲再纠缠,提脚蹬去,但终究晚了一步,拳尖刺到沈如松手窝,在酥麻之际,沈如松回手一掌“啪”地抽过邓丰右脸。
两人错身分开,皆是狼狈不堪,“蹬蹬蹬”连闪五六步,拉到正常格斗距离。
沈如松蕴了蕴嘴,吐出口粉色唾沫,嘴里一股子腥辣味,而邓丰也好不到哪里去,半边脸高高肿起,而连续数次沉甸膝撞,叫他血气翻涌压不下来。
班里一个女兵嗅到了火星子,看班长和班副打成这副样子,上前要劝架,结果被另外个老兵邱铁军拦下,一双隼目盯得这个叫做徐胜男的女志愿兵顿住。
邱铁军低沉道:“都看好了!搏击示范!想打擂的,先过我这关!”
这句话下去,还真有两个男兵站出来,表示要和前辈操练操练。这一幕沈如松看在眼里,喝道:“没你们的份!站好!”
沈如松回头盯着邓丰,架着格斗式说道:“怎么样,继续?”
“继续。”邓丰上下轻跃着,仿佛刚才的重击都是虚的。
“活动开筋骨而已,来!”
一声断喝,邓丰又是抢攻,平平无奇左手直拳打来,取得就是速度!但沈如松轻易侧头避过,藏着的后手拳也撞到沈如松格挡上无功无返。
两人开始不住挪移,不时轻探一拳想虚晃一招,试图找到对方空隙,但两人一个是历战老兵,尸堆里出来的滚刀肉,一个是军校精英士官生,两人对上算是恰逢敌手,不遑多让。
沈如松始终保持着防御姿态,任邓丰反复轻拳试探而无动于衷,他抱着挑起邓丰火气的心思,然而对方早脱离了热血新兵范畴,沉得住气。
局面僵持之下,眼见班里众人愈发骚动,训练场外也随时可能进来其他班的人,沈如松却是心下不耐,他还真不信了,以他军校里搏击几近求败的水准,对上个两年期战斗兵,又不是特战部队里的精锐王牌,这还能打输了不成?
沈如松出拳试探,以为是佯攻?但电光火石间,拳未收住,沈如松抬身就是一记高鞭!直取邓丰侧脸!
这霹雳炸响一般的鞭腿即便挡住,那力道也是透进去,刺得那叫个生疼,邓丰虎目里闪过丝暴虐,掏手对着沈如松大腿根部击去!
这阴险毒辣的一招藏在腿风里,沈如松猝不及防时竟是真挨住了,虽不至于打中要害处,但叫他下盘晃了刹那,他极快定住,低身上勾,对上邓丰将起未起的一脚,拍下,借势退后一步。
沈如松嘴角掀了掀,他眉毛竖起,脸色极其难看,便是直接猛扑过去!
这次两人又是绞缠在一起,斗技变成了角力,像是都感到对方是硬手一时半会不好取胜,两人直接头对头,犄角对犄角,彼此重拳相交,闷声打在腰肋,一拳一拳不断。
啪啪啪啪一连十数声闷响,这两人每遭对方一拳就是浑身一震一僵,然后下一拳打地更狠,那破风声掀得让众人都感到面皮生疼,一拳拳打得众人眼皮狂跳。
终于,一记爆肝叫沈如松禁不住咳了口血,几乎是同时,邓丰喉头一甜按不下,涌了两口血吐出。
见再打真要出大事了,打出脾破裂可就真完了,邱铁军大喊一声:“丰哥!”上前要拽开。
旁人见状也赶紧七手八脚架起两人分开,安抚住,把头盔垫屁股下,赶紧喝口水缓缓。
这下就现出谁跟着谁了,只有邱铁军站在邓丰,其他人无不下意识与他俩划开界,毕竟他们新兵初来乍到,不认班长还认谁?刚来第一天点到,这么重要的事这两人不来?大家会是傻的?
沈如松一口气干了半水壶水,呼出肚里浊气,捂拳咳嗽了两声烟嗓,沙哑道:“服不服?”
邓丰双手搁在膝头,“呼哧呼哧”喘着气,不吭声。
“不服就穿护具再打!我没那么多时间奉陪!不服就今天分出个高下,不过瘾就自己打报告滚,老子不稀罕你!”
邓丰看向邱铁军,见对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他也知道事做的过了,下班长面子也下了,架也狠狠打了,再要生事,沈如松还会再奉陪?
做梦!
这是哪里?街上?混混斗殴?
邓丰仰头长长出气,拳头砸着胸脯,眼眶竟是溢满了泪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是眼际滑落了串泪水珠子,又给瞬间抹去,复又低头看着沈如松,说道:
“妈的,你以为老子稀罕当班长?老子看到你就想到老班长,豪哥牺牲在延齐,尸骨都没抢回来,豪哥在,哪里轮到你来做我班长?”
邱铁军搂着邓丰肩膀,劝道:“你气也撒了,陪你闹也闹了,今年打下了凤林,再给豪哥浇坟。”
见邓丰捂脸沉在膝盖弯里,邱铁军无奈道:“班长啊,从前的2班就剩下我和邓丰,他重情分,看到你,和新来的兄弟们,就没法不想牺牲了的弟兄姐妹们,唉,我是嘴笨的,要罚要处……事是我和他一起闹得,调走还是禁闭,都认了,没话说。”
沈如松刹那间确实生了调走这两个刺茬子的念头,他几乎要顺着说“你们两个调走”这一句,但话才到脑子,又融掉。
他一拍膝头起身,走到邓丰身边,伸手道:“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爸一样牺牲得早,我十多岁起,痛到现在。”
“但咱们,是军人,在复兴军,在这个班里,我们是你们俩兄弟姐妹。切磋一场算什么大事,我只说你确实有一手,没坠了2班名头。”
沈如松抖抖眉毛,手掌丝毫不抖,看着还捂着脸的邓丰,跟着叹了口气,然后声音略沉:“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在乎你在乎?!”
对上邓丰目光,一双钢铁般的手拍到一起握住,沈如松手腕发力,把邓丰拉起,嘶声道:“别说,给我打到点子上了。”
都已这样,邓丰还能如何?不识抬举的兵早在第一年就被班长揍到怀疑人生了,邓丰紧抿着嘴,靴面被邱铁军踩了数下,才蹦出两个字道:“是!班长!”
第13章、披甲执锐
经这么一场大架,沈如松与邓丰打了个平手,知道了事由,众人面前彼此给了台阶,这事就算揭过去了,毕竟睡同一个营房的,仇没有过夜的,不然谁睡得安稳?至于邓丰到底心里服还是不服,沈如松心里却不清楚,道理他懂,他是后来的,再亲再亲,也比不过原先2班牺牲了的周豪班长。
活的人可以变印象,不在的人就不会变了。
夜色如水,沈如松手枕在脑后,他床位正对着小窗,清疏月光洒在脸上,白天那一通狠打留下的伤痕,现在是碰了就疼,起了淤青擦了药膏也要一阵子才能消下去。
沈如松自然是不在乎这点小伤,他心里在想,什么样的仗,能叫十三个人的班组,打到只剩邓丰、邱铁军两个人?
他辗转反侧着,听着战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其中呼噜最响不是最五大三粗的战斗兵俞有安,而是蛮小小个的女兵刘薇薇。
沈如松瞧了瞧嘴张大着的刘薇薇,那声音是“呼啦呼啦”地响。沈如松不觉得恼,他只是觉得,战斗残酷起来,戴着防毒面具和钢盔,往废墟里冲,和那些个变异兽、异类人对冲,甚至是更强大的黑暗种生物作战。
它们不强么?不强能与复兴军对战数十年么?
一头小牛犊大小的变异盔鼠,击毙它要多大力量?
打4.7毫米无壳弹的80式步枪?沈如松知道这枪威力偏小,打在皮糙肉厚的变异兽身上只能穿出血窟窿,打人倒是一绝,打到肉体就会翻滚,一发就够叫人丧失行动力了。
上世纪服役至今的75式步枪?用7.62毫米钢芯弹?很多老兵都钟爱这把皮实可靠的老枪,专杀变异兽的猎兵部队也喜欢这枪。还有挂了23毫米枪榴弹的75改,用12.7毫米的大口径猎兽步枪,一枪擦中照样血肉横飞。
以及清剿作战常用常新的武备,霰弹枪、迫击炮、战术无人机。单兵系统里还有外骨骼,把士兵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外骨骼。大到猛士兵车、步战车、轻型坦克。复兴军的军械库怎么也挖掘不完。
上到战天斗地的主战机甲,下到高精度狙击弹,这是一支员额百万的威武之师,钢铁洪流前无人敢撄其锋,但就是这样战功煊赫的军队,花了近半个世纪,仍然剿除不尽国土上的变异兽巢穴、黑暗种盘踞的城市废墟。
沈如松想到青霓市,在地图标记上,叫做青霓废墟,那里是联盟东北的南部出海口,他的老家,沈家迁入龙山地下城前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如今是一片泽国,一雄一雌两头空腔龙霸占了青霓。就像紫旗步兵第28师驻扎延齐废墟外,费大力气要清剿,复兴军好几个海军步兵旅和舰艇也在监视青霓废墟。
但都没拿下,很多年了,没拿下。
沈如松又翻了个身,睡他下铺的兄弟咂巴咂巴嘴了几下。他没什么睡意,继续想着废墟和战斗,异兽横行的废墟,匪军游荡的荒野……
那个素未谋面,去年埋骨他乡的周豪班长……
还有沈如松那英年早逝的父亲……
沈如松摸出压在枕头下的表,轻轻摩挲着冰凉而光滑的表壳,时针秒针在慢慢转动,“嘀嗒嘀嗒”响。指头一弹掀开黄铜表壳,他看着破裂如蛛网的表面,哪怕是大白天在阳光底下,他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时间。
但他不在乎。
就像他永远都不可能把父亲牺牲的时间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他也不在乎或者说是不打算去想,自己何时变成烈士名录中的一员。
生于联盟,生于属于重建的世纪,靴子下泥土和鲜血沾得越多,他的后辈,有一天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如同他的祖祖辈辈留下来的遗产一样。
躺在床上,沈如松攥着笔,趴着在日记本上的今天,补了三个字。
【忠且诚。】
翌日天明,例行的五公里越野跑。这次邓丰和邱铁军再没跟从前几天那样吊儿郎当了,邓丰担起班副应有的责任,带着五个义务兵跑,教他们该怎样扎绑腿;如何更好地扎牢防毒面具,能吸进更多气时又不至于吸收到辐射。
沈如松巡视跑过一圈,押到队伍最后,他对着一旁的邱铁军问道:“军哥啊,我倒是有个问题。”
“班长啥事?”
“邓丰脾气也不坏,如果不是非要置气,表现蛮好的,怎么连里没顺其自然让邓丰担任班长?”
按惯例,班组损失了班长班副,就会自动递补,战后报备即可。邓丰又是志愿兵的底子,军功、资历都符合,比义务兵的邱铁军更有资格,没升做班长确实有点奇怪。
邱铁军瞅来瞅去,一双尖眼本是隼目,弄得跟母鸡东摇西摆似的,半天也没憋出来几个字。
“不方便说也没事。”沈如松心里下半句是“哪我还能让出去吗?”
邱铁军最终只憋出来个:“和连长有关系。”
连长?夏小源连长?沈如松不是很理解,邓丰怎么会和连长沾上关系,还是说有矛盾?
“怎么个关系法啊?”
邱铁军瞅了眼正臭骂着新兵的邓丰,人家新兵跑步岔了气,队友在抚后心呢,邓丰一边问候人家祖宗,一边强硬要求继续跑。
“脾气呗……”邱铁军叹息道。
……
上午技能,下午体能,晚上有时加练。好几次半夜紧急集合哨,突击训练这帮新兵蛋/子和新班长,连续搞了三周,到月底了,许国峰军士长才郑重其事地宣布,你们这群兔崽子有资格去碰外骨骼了!
一听说能碰外骨骼了,人人那叫个兴奋,就是人前严肃些的沈如松也面带笑意,性格跳一些的,笑地那是没耳朵拦着,嘴巴都能扬到天上去了。
领进装甲整备厂里,包括沈如松在内都是一副崇拜眼神,看着那些穿有ZWZ-81式、绰号“凤凰”外骨骼的装甲步兵,等这队人马出了厂,不少人都不舍得把头扭回来。
军士长叫队伍停住,自个儿攀上一架叉车,在飞溅火星子前立住,一手支着膝盖头,大马金刀地对立有一具外骨骼的基座叫道:“见着了吧?”
“心飘凉了吧?舒服了吧?”
大家皆是“嘿嘿嘿”笑起来。
“呐,老许不吊胃口了。”军士长又跳下叉车,走到基座,抚过外骨骼胸甲上漆着的紫星,说道:“咱们是战斗工兵!有资格配单兵外骨骼,也能跟三十多米高的主战机甲一样玩玩合金剑,斩杀人狼,砍头尸鬼。”
“但是啊!”没待军士长说,就有个胆大先替着说了“但是啊”
军士长笑骂了句“好小子学我说话!”,随后展开讲解道:
“但是啊,别跟念书和新兵训练时候那样,以为穿了外骨骼就牛逼轰轰,上天入地无敌手了,记住!重弹一样能打穿胸甲,一发炮弹,砰!你小命没啦,畸形种来一头,咔吧,没应对啊,你小命,也没啦!”
“想玩儿,就好好学!现在燃油金贵你们知道,聚能电池更金贵!所以珍惜好这次配给燃料机会,也算奖励你们这阵子表现好!”
“老许丑话是说前头的,不到战事紧急,没得穿外骨骼,穿外骨骼那是叫你们去搬弹药做苦力!”
沈如松听得点头时,却忽然感觉军士长有意无意瞟了他一眼,当时凉气顺着尾椎骨就起来了。
幸好军士长没有话锋一转,而是继续说着外骨骼操作流程,沈如松才消了口气。
里里外外解说了两刻钟,见众人眼馋地哈喇子要流一地了,军士长才挥挥手让各班组按顺序去体验体验。
沈如松招呼着2班赶紧上,不然3班这群饿狼要冲锋了。他奔到一台处于展开状态、后部甲片向外开放的“凤凰”外骨骼前。
外骨骼之强无须赘言,能源状态相当于把使用者增幅成六边形战士,打枪后坐力无视,一般打击不疼了,便是一钢拳打出,也是裂石开山,倒拔垂杨柳那纯粹是最基本的小意思,一个装甲步兵,能轻松搏杀那些最强的变异兽,诸如有拟声、喷幻雾的千喉兽、敏捷快攻的人狼,咬合力极强的尸鬼,都敌不过一轮霰弹枪爆射。
即便是无能源状态的外骨骼或者是较粗陋的工程外骨骼,也能够大幅增强穿戴者的身体坚韧性,使之变为一个移动军火库,在减轻体力消耗同时携带更多的重物。
试问谁家小孩没畅想过披甲执锐,千军辟易?
吾乃常山赵子龙?配上龙甲,我便是赵子龙!
沈如松在军校里也学过如何开外骨骼,所以他先教过其他新兵,最后自己上。他是很清楚外骨骼的由来历史,心里头那股躁动劲也勉强按捺地住。
外骨骼究其根本,还是一副按照人体骨架设立出的“铁架子”。设计初衷之一是改良军队机械化水平,毕竟一辆步战车多贵?而且不好进入狭窄地形,给普通步兵配备能伴随装甲部队突袭的快速装备,一直是奉行进攻理念的复兴军夙愿。
另一个初衷嘛,非常简单,方便步兵搬炮弹。一发155毫米炮弹是有大力士能搬起,但搬一个基数,400发炮弹,再行也累垮了。
第14章、军用外骨骼
机械化与搬炮弹的实质就是,机动!出力!那么外骨骼的最大特点同样是机动!出力!换言之,速度!力量!
沈如松从后进入了外骨骼,随后解除了外骨骼的刚性约束,将它松弛开。紧绷的各部件自然落下。
再打开支撑护箍,在手脚、胸腹处共有九个绑缚带。外骨骼除了后心处是整体锻造的核心动力包,其余都是类似载具悬挂系统的液压杆。在这样的裸配装状态下,看起来就是人的身体各处有链条捆住,然后背了个可以卸下的铁质行军包。
动力包启动,沈如松原地踏步活动了下这具外骨骼,使用外骨骼左臂的操作面板开始系统自检,确认运转良好、出力正常。再进行下一步,从“裸配装”到“轻着装”。
沈如松戴上战术手套,把钢拳护条嵌到外骨骼手腕处,这样,他就又戴了一双镂空的钢手套,但这双“钢手套”的每个指套里都是精巧的传动装置,绑缚钢条内也是如此,天知道在这么窄的空间里,工程师如何设计出这样简洁高效的装置。
正如它的型号,ZWZ-81。“凤凰”式外骨骼设计于1981年,是联盟第一代外骨骼,尽管其电气化水平不高,但胜在造价相对低廉、坚固耐用,对于现在冶金工业发展进入瓶颈期、资源紧张的联盟来说,没有比“凤凰”更适合大规模列装的外骨骼版本,至于第二代“虎蛟、”第三代“穷奇”等信息化集成外骨骼,需要大量消耗铬、钼、钛、金等贵金属,只能在诸如“小白龙”、“甲子”这样的军区特战部队中普及。
所以“凤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继续服役。它采用“戊-703/150”式微型涡轮机。其满负荷运行时可达到2200瓦,不对等换算后,大概为2hp(马力)的单位功率。虽然比起专业工程兵使用的“夔牛”型工程外骨骼的标准出力低得多,但“凤凰”具有爆发出力,即过载状态下,出力翻倍,能与变异兽中力量最强的伟鬣熊较力,并丝毫不落下风。
所以“凤凰”承受得起较高程度的重武装,也自然是需要重甲化的战斗工兵之首选。
外骨骼的绑缚钢条联结后,就形成了自然的插槽,在要害处安装防爆板。沈如松没有选择进一步加挂甲片,因为在实际作战中,他作为班长,肩负指挥责任,不像重装突击手那样武装到严丝合缝。他要在不影响行动的前提下,适当披挂,并携带更多的通讯设备、夜战装备、多功能工具包等。
“凤凰”外骨骼的使用门槛非常低,是个健壮的成年人都可以轻松驾驶。左臂手腕处设有面板,直接以不同色的上下按钮来调节“韧度”、“分离”、“能耗”、“机动”四项数据。
以“韧度”为例,每调一次,便增强外骨骼的刚性约束,相当于软甲忽然绷直成了硬甲,多应用于搬运、负载情况。背负一根圆木时,刚性约束加强,力量就更多转移至外骨骼而非人身上。
至于“分离”则是逐个解脱外骨骼的挂载部位,直到剩下基础框架为止。经常需要长途追踪变异兽的猎兵就会把外骨骼自重降到最低,以此额外搭载更多的弹药补给。
“能耗”顾名思义,外骨骼在能源状态的消耗情况。
军用外骨骼全部使用战前研发出的新型聚能电池,这种使用创新材料,重量、体积都与标准1千克金砖一致的电池,可以供应“凤凰”在轻载状态下,以1800瓦的标准功率持续运行7天,在重载状态、2200瓦的额定功率运行4天。“凤凰”的动力包可容纳3块电池,让一名外骨骼步兵也就是俗称的装甲步兵,平路上一天行进30~50公里而不感到疲惫。
不过制造聚能电池所需大量贵金属,尤其耗费铝。电解铝本身便要求大量电力,放在战前自然无所谓,在资源匮乏到军队都不能保证充分燃油的如今,电解铝产业大大萎缩,无数耗能巨大的军用外骨骼要么闲置,要么以暴殄天物地使用“无能源状态”运行。
外骨骼的“无能源状态”即是卸除掉绝大部分的子系统和武装,只留下最基础的框架,依靠人力运转,通过士兵的自然走动来给动力包发电,储存少的可怜的电能,在必要时获得几个小时的“能源状态”时间,如果是变成“过载状态”,则会缩短到半个钟头。
军队知道这样使用外骨骼会严重损耗机械寿命,但形势比人强,装备重要还是人重要?这个问题从没有确定答案。
不过好在身处基地圈,哪怕是汽车电瓶也能给聚能电池充电,沈如松只需要好好学习怎么用就行了。
最后一项数据,“机动”,意味着士兵的不同行军姿态,走路、短跑、奔袭。外骨骼系统需要根据场景适应不同的轴距和陀螺平衡。
外骨骼右手食指至拇指的虎口,有一个异常显眼的鲜红按钮。它是外骨骼装备最著名的“过载”启动钮。
“凤凰”材质为钢铁,绝非成本高昂的钛合金,故而总体偏重。同样,非常的坚固耐用,能够承受非常频繁而短促的过载震动。不过出于延长使用寿命和易于操控的前提,大部分老兵会取5到10秒的短过载,以节省总长不过180秒的过载时间。
过载能整体增幅20%的功率输出,在突袭中尤为有效。“凤凰”的最大用户群体是猎兵,这群狂人不太爱用轻武器,喜欢以冷兵器闯入变异兽巢穴大开杀戒,习惯了以寡敌多,追求以过载状态下一剑毙命。
没错,猎兵的武备清单里有合金大剑,就是主战机甲的宽刃巨剑的缩小版。就像每一个联盟男儿都想成为猎兵,每一个猎兵也幻想成为机甲铁驭。
“凤凰”的第二大用户自然是战斗工兵,他们在重武装情况下的战斗全重普遍达到了130~150千克。全身水冷护甲和电焊盔、突击霰弹枪、防爆盾牌、投掷物、格斗武器等等。不是魁梧壮汉根本难以驱动。但在装配了外骨骼后就对士兵个人的体能不再有极其严格的要求,中上水准便足够了。
待全员配装完毕后,就要开始装甲工兵战斗演练。
“李皓、谢国荣、徐胜男,出列!”
“是!!!”
谢国荣体格最壮实,他作为重装突击手顶在最前,在外骨骼支持下,毫不费力地举起了约有一人高的防弹盾牌,左手握着弹鼓式霰弹枪,浑身上下只露出了电焊盔后一双眼睛。盾牌下特别设计有圆形凹陷,让他可以在等待间隙把盾牌架在腿上,从而节约体力。
李皓个头稍高,平时爱侃大山不假,训练中一点不含糊。他做了机枪手,使用重枪管型号的80式班用机枪,装备与谢国荣毫无二致,他会在战斗发起后,直接伴随突击手行动,顶在他后头,分担一些突击手承受的压力,甚至说机枪直接架在他肩头射击!以极其狂暴的火力突入!
沈如松作为班长,不会作为突击手或者机枪手进行最前锋战斗,他的职责是引领班组。他通常站在稍靠后的位置,协调士兵们的行动。所以他自然会是支援性质居多的步枪手,他可以把护甲调整得轻便一些以利于活动,或者是为机枪手、步枪手投掷战术投掷物、携带更多弹药,又或者是背负一支单兵火箭筒、带枪榴弹的步枪等等。在一定条件下,步枪手会带上特殊的工兵背包,背包内装有多个高能炸药、爆破装置。有的选的话,为什么要和敌人展开危险的近距离战斗?直接连人带楼炸塌!
站在最后的是徐胜男,她肩负着小队医疗责任。带有全套的战地医疗用具,由于她最需要灵敏性,所以除了胸口位置敷设硬质陶瓷防弹插板,身体其他部位并无防护。至于武器,她一样携带80式无壳弹步枪,如果她愿意,携带更轻便的冲锋枪也无不可。
将战斗工兵与普通步兵区分开的,不单单是坚固装甲和威猛的近距离狂暴火力,最重要的是战斗工兵会拥有工程学知识,以工程技术、器具完成轻步兵难以达到的任务,充作“破门锤”的用途,擅长把敌人阵线搅乱,在混战中夺取阵地,攻克最顽强的堡垒!扫荡最复杂的废墟!
随着演习哨声响起,守在模拟建筑外的四人小组立刻行动!
“突进!”谢国荣大喊一声,手中霰弹枪轰烂了面前障碍物,大脚踹开!破门的同时,沈如松丢来的闪光弹在房间们炸开,强烈的音爆与炫闪不管是人是兽都抵抗不住,但戴了电焊盔的战斗工兵则能免疫。
手推着谢国荣肩背,李皓的机枪火力彻底压制了蓝军,敢还击的蓝军刚冒头就被射满了白灰,只得躺地上无奈装死。蓝军用的是低装药的橡皮弹,打到人身上生疼无比,但这点程度对于身在有外骨骼、护甲双重保护的战斗工兵来说,完全就是挠痒,真实的小口径子弹同样无法伤害到他们,非要说感觉?应该是锤子隔着厚厚辞典砸胸口的感觉吧。
见蓝军躲进了有钢门保护的安全室,沈如松他们相视一笑,有条不紊地装配炸药,有外骨骼在,他们破拆建筑的速度非常快,且不必在意切割时飞溅出的残渣,乃至于流弹冷枪。他们炸穿了钢门,往里扔进手榴弹了账。
也就是训练才会这么麻烦了,一般来说,他们会直接把承重墙炸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第15章、骑兵啊骑兵
微型涡轮悦耳的转动声渐渐消失,在运行了一小时后,许国峰军士长叫停了训练,亲自监督着这群恋恋不舍的兔崽子们把外骨骼挂回去。
这可是聚能电池啊!使用寿命和坦克的摩托小时一样金贵呐!
沈如松带回班组去吃饭,去食堂路上,大伙都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没玩够模样,个个不时回头瞅着装甲整备厂,门口那两个站岗的装甲步兵真是趾高气扬,压根不带正眼看人的。
“班长,咱就是说,啊,想问下……”平时胆比较肥的杨旗硬是插到队列首位,跟在沈如松后头说道:
“咱能什么时候能把这些牛叉玩意抱回家啊?”
沈如松斜了杨旗一眼,反手就是一个爆栗,骂道:“抱回家?你抱媳妇回家呐?就你这副五公里越野跑都挂及格线的玩意?”
“练出身腱子肉再说!”
莫名挨了骂,杨旗正嘀咕着,结果后头又传来个嬉笑声:
“练出来就肾虚喽!”
杨旗霍然回头,分明是个女声,他略过背后的徐胜男,人是志愿兵,根本打不过,于是他就梗起脖子冲着性子最静的罗虹叫道:“说啥呢你!”
“又不是我说的!”
“说我肾虚的?祝你绝/经!”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杨旗正得意间,屁股忽然挨了一脚,邓丰走过来就是狠踢两下,骂道:“三人成列!你叫个%!”
这下连沈如松也咧开嘴笑起来。
他回头拍拍郁闷至极的杨旗肩膀,安慰道:“哎,先定个小目标,八块腹肌嘛!”
又被班长涮了一道,杨旗悲愤大喊道:“欺负我年龄小是吧!”
话没说完,后脑勺吃了一巴掌,徐胜男鄙夷道:“我66年的!别搁这儿说大家欺负你!”
2066年生,相当于徐胜男才刚过17没多久,听到这个众人皆是微微惊讶,没想到这位一米六八、身材偏瘦,搏击训练里能对抗住多人围攻的姑娘才刚过17?甚至可能没过17?
“我三月生的。”徐胜男平静道。
下连队的那个月,人家才成年。
沈如松比了个拇指,赞道:“男女各撑半边天,胜男我是知道的。”
“朝人家学学!别整天到晚就晓得吃!下次再因为你和1班对抗打输了,我要给你开小灶了啊!”沈如松瞪了眼杨旗,这个全班体能最拉胯还话贼多的玩意。
杨旗一脸便秘地绕回到队伍最末。
沈如松见状摇摇头,这小子啊,到时候安排战斗小组,体格吧,不够壮,做不了突击手。胆子也不大,每天搁哪儿有色心没色胆,扛机枪估计跟不上突击节奏。做辅助机枪手的一号步枪手吧,关系和大家处地又不大行。二号步枪手?算了,多背点弹药当个四级包得了。
带回去吃完晚饭,因为刚下连队缘故,纪律抓得不晓得多严,基地夜市是想也别想,心思活络的也只能对着窗户外红了半边天的景发愣,然后在夜间操场,被加练的倒霉孩子发出的“嘿哈”声里沉沉睡去。
过了两天,连里展开对抗赛,沈如松不幸一语成谶。杨旗这个混小子,扔训练弹时居然扔错了方向。前一秒沈如松还想说这个手雷扔地很有劲,在壕沟里投了能有快50米,结果?
结果扔到自家战位里去了!
手雷发烟就算爆炸,一下子报销了马上要侧袭得手的邱铁军几人。旁边监督的军士长直接笑出了声,鬼知道是怒极反笑还是怎么的。
总之又输给一班了。
“承让啊沈班长。”1班长赵海强过来握手的时候,那叫一个黄鼠狼拜年,给沈如松腻歪啊。
还没等沈如松过去找杨旗麻烦,军士长就过来找他的麻烦了。
“你怎么回事?没教好怎么的?”许国峰本来脸就黑,质问间叫沈如松抬不起头。
“有掉队的就加练,到今天丢人了才发现?我不罚他!我罚你!”
“写检查!三千字以上!明天站操场上念!”
沈如松顿时傻眼。
晚上营房里,除了邓丰、邱铁军这两根油条,众人大气都不带出的,生怕惹毛了正在奋笔疾书的班长。这时候千万不要有一丝丝撩拨的想法,上一个让班长这么难堪的屑人,正在要死要活地跑雨夜操场五十圈。
……
月底召开全营大会,刚做完检查的沈如松逐渐忐忑,他可不想变成营长嘴里的“某些人”,好在营长和连长都似乎没兴趣多提训练的事情,想想也理解,夏连长平时都在团部,是团长跟前的红人,连里的事主要是连副和军士长操持,怎么会格外看不顺眼某个新来的班长?
不过想想也见鬼了,邓丰又是怎么惹的连长?
沈如松没空继续想这个问题,因为营长开始发言了。
“局势稳中向好,我们使命肩抗,要做联盟的钢铁长城,人民的坚强/卫士……”
上级发言,就是再无聊也得坐直了,起码装作认真的样子听完。台上说了一通,倒也不算很多,然后切入正题。
“贯彻团部指示精神,尽快形成可靠战斗力,做好迎接下次凤林废墟战斗的准备,全营必须要加快训练进度,尽早磨合完毕,看到训练成果……”
讲重点啊。沈如松心说道,他腰挺得笔直,快半小时了,进入正题前再铺垫一轮是吧。
终于,营长顿了顿,喝了口水,这是说重点的征兆了!
“接到团部命令,从下月一号起,以混编形式进行野外拉练!在千山山脉内进行为期一月的强化训练!”
部队混编虽然不常见,但清剿作战并非是野战军的集团推进、密切结合,尤其是战斗工兵要在大小不一的废墟以及特定建筑内作业,大股部队反而施展不开。
不比野战军最低要一个营才能发挥战役作用,内陆的守备军更崇尚班排战斗,作为灵活的小战斗群,毕竟巷战、近距离战非常复杂,单位被打散,乃至于部队混编、丧失通讯的情况屡见不鲜,因此更要提高班长、排长的能动性,和不同兵种、不同番号队伍的配合,以适应异常残酷的废墟血战。
投影仪亮起,礼堂幕布现出一副大地图,是联盟的东北地图,疆域近两百万平方公里,包含了战前合惠省、居龙省大部以及陵海省。但如今没有省份概念,只有军区概念,曾经如恒河之沙般的城市变成了一个个黑字加粗的基地,一眼看得清楚。
投影变换,换到下一张,地图出现红圈,赫然囊括了位于延齐基地东南方向的千山山脉。
“训练主要内容是检查维护千山内的通讯基站、废弃村庄、安全废墟,清除滋生出来的变异兽及其巢穴。各营已分配好进入方向,1营从北自南,3营从西向东。我2营,自东向西。”
不知道能不能碰上老二老三他们两个夯货,沈如松想到。有阵子没见了,不过他们仨这铁三角的交情,一阵子没见又算的了什么。
再换一张,具体到千山山脉地图,军用地图精度极高,测绘了所有等高线和复杂地形。
测绘在如今可是非常吃香的专业,联盟大量培养遥感、地质、测绘、建筑等专业的大学生,踏遍祖国千山万水,标定矿产划定农场。
人们曾穴居地下六十余年,核冬天后地貌变迁尤为剧烈,不绘制出完善地图简直寸步难行。
……
大会完了是小会,沈如松所在的2营1连在连部营房旁的食堂里关起门说自家话,不过怎么多了营直属骑兵排的人?
一边瞅着旁边眼挑鼻子竖挑眼的骑兵们,沈如松看着分发下来的军用地图,默念着他们1连分配到的路线。
“我连基本路线为,以新源二区国营农场为起点,向千山山脉主峰老铁山进发,检查地图上标记的所有设施。越过主峰,经甘井子兵站,最后抵达黑头山基地,差不多两三百公里?”
沈如松眯起眼看着地图,差不多走了个弧形,但一半是山路,即便是有驮马带着辎重,人人骑马,这样子一天能走十来公里也是挺不容易的。
数万平方公里范围内,设施何其之多?全连三个排,带上骑兵排,一共是十二个班,一个月内走完这么大范围的各维护点,这趟训练不可谓不繁重。
“现在欢迎和我连一起随行的骑兵同志们!”连长宣布道,全连当即掌声雷动。
沈如松坐在过道,正好能看到左手边的骑兵们,他们的臂章是,黑色背景里一个U形,下带红色波纹。U型代表骑兵的马蹄铁,红波纹意味齿缘草,而为什么是红色的?
马踏敌尸,故而蹄下鲜红!
骑兵排有三个班,正好对上三个排
沈如松伸长脖子,看向接下来一个月里要天天打交道的骑兵班长。
这位骑兵班长,是个姑娘。
她是个高挑的姑娘,漂亮的瓜子脸上一双冷意十足的丹凤眼,头发向两边梳开,她手插在裤袋里,对着几步之遥的沈如松微微点了点头。
“陈潇湘。”沈如松对着她胸口的姓名贴轻轻念道。
相比于她那挺拔白杨般的身姿,沈如松更在意她的本领,营直属骑兵排里的1班长!毫无疑问的尖刀班!她的军衔章能看出来她也才刚服役,而她身后,一半的老兵!
沈如松班里才邓丰、邱铁军两个老兵,闹事起来是结结实实狠打了一顿才压服了,这位陈班长是多大能耐空降到尖刀班?
她得多能打啊?
第16章、骏马
早在1981年全面核战争爆发之前,由于人类世界生产力水平的发展,思想观念随同更新,男女平等观念已深入人心。工业自动化流水线的广泛建立使得人更要求知识水平而非健壮程度,外骨骼、战斗服等辅助机械设备抹平了男女之间天生的体格差异。所以说,在战前那个资源充分的时代,所有人都能够按照自己意愿进行自由发展,当然,相对来说。
人类因驾驭能源而兴盛,却因过度使用能源而衰退。在1981年,联盟、帝国、邦联之间脆弱的平衡被一颗误射的导弹摧毁,无数颗超级当量的热核武器夷平了地表,接踵而至的污染性脏弹令城市变成鬼蜮。辐射和核冬天杀死了所有未迁入地下的人类,侥幸存活者皆异化成当今人类无法接受的异类人、变异兽。军队证实了极端强悍的黑暗种的存在,进化论被完全推翻,物种生殖隔离也遭到怀疑。
2083年,科技发展已停滞了近一个世纪,对地表的重建依然困难重重,资源获取的不充分导致战前遗留的科技装备不得不束之高阁。与之相对应的便是,军队哪怕有足够的外骨骼,却没有足够的聚能电池去供应。
钢少气多,便只能强调意志,推崇体能至上。军队因为兵源匮乏而征募女性从军,自然会将女兵放在合理的岗位上,参谋、文职、军医、测绘员、机械师等等相对于不那么直接参与一线战斗的岗位。
子弹不长眼睛,敌人不管男女,军队只需要合格的战士。在战斗部队乃至于精锐野战军服役的女兵,肯定要与同僚们达到同一水准,甚至要更强才行!
能在男人占据主体的组织中搏出一席之地,这样的女性,尤其令人钦佩!
所以沈如松这才好奇这位陈潇湘陈班长。同样是刚授衔的士官,在半是老兵、其他皆是战斗兵的尖刀班做班长,怎么不叫他佩服?
他们两个只隔着一个过道,于是沈如松侧过半边身子,朝陈潇湘做伸出手掌。
陈潇湘打量过沈如松,与沈如松握手致意,回身坐下,身姿端正,目不斜视。
考虑到本班在最近对抗赛里连战连输,可能自己的屑名头已经传了出去。沈如松想到,摸了摸鼻头坐下,决心要继续狠狠操练杨旗这个丢了他人的玩意儿。
“阿嚏!”礼堂后边,杨旗猛打了喷嚏,后坐力之强叫他差点后脑勺顶到墙壁。
“你小子没事吧?”坐旁边的刘子旭低声问道,这两哥们同属班组垫底,每日受三个女兵冷嘲热讽,同病相怜下倒是成了好友。
杨旗耷拉着眼睛看着班长坐的方向,抠鼻孔挖出坨黑黢黢的鼻屎弹飞,烦躁道:“能有什么事,就是火大!”
“谁不这样。”刘子旭手指凭空画了个圈,说道:“每天看着这么多白花花的腿儿,徐妹是真的腿长胸大,馋啊!”
杨旗睁大眼睛,确定隔了好几人的徐胜男没动静,然后压抑声音道:“你疯啦?嚼这个舌根听到了,挨顿揍都轻的了。”
确实,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没点想法那是纯粹扯淡,但军队纪律是铁打的,集体生活是几乎没有私人空间的,谁敢逾越雷池或是表现出想逾越的言语,是班长的鞭腿还是小黑屋关禁闭?不好意思,没有二选一,是一起来。
刘子旭翻了个白眼,无所谓道:“你怕什么?基建兵里找个相好不是简单的?”
“那也得四年兵往后啊,没二十五想个锤子的复员。”
“你#%&傻啊,天天跑烂泥路都没注意到基地旁边的辅助兵营地?辅助兵干什么勾当的?哪个人不知道啊?”
“那都是地表归化民,咱们开恩才能有口吃的,说白了那不就是……”
刘子旭抛了个你懂得的眼神。然而杨旗真就愣愣回答道:“啊,不是说归化民都是失落的地表亲兄弟吗?”
“你在地下城里见过你‘亲兄弟没’?团里你见过你‘亲兄弟’没?”
刘子旭鄙夷地上下打量了番愣头青模样的杨旗。心说都是十二年义务教育出来的,你小子平时还吹牛自己家有权有势的,到了地表还不是照样一问三不知,傻揽子一个。
“讲白了,归化民和咱们不是一类人!”
“就是干苦力的!”刘子旭强调道。
刘子旭手搭着大腿,盯着看斜对面某个女兵的白皙脖颈,反正他坐最后一排不担心被人发现,干脆拉过杨旗脑袋,附耳道:
“呆瓜,我跟你说,为什么军士长只说了基建兵不说辅助兵?嘿,基地里几万头光看肉没法吃的狼,上面不怕憋出病成了狗啊。”
“辅助兵啊,就是干这个的,我听3班的那个……对,洛天成说过,他二表哥是三年兵,在辅助兵那儿爽飞啦,两个肉罐头就成,翻倍全套。”
“草,不至于吧。”杨旗犹疑道。老实说,他龙山本城人,正儿八经的龙山人,服役前都没听说过辅助兵的存在,到了基地才知道,哦,还有大几千号住基地围墙外头的三等人。
在地表,如果说战斗部队里一等人,有额外津贴福利,那基建兵就是二等人,卖力就行不上战场,而辅助兵就是三等人喽,填埋核废料这事就他们干的。
“所以你叫呆瓜!”刘子旭恨铁不成钢道。
“辅助兵是清剿匪军后留下来的聚落,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没看到枪都不肯发的吗?你不会以为那个营地是什么白蚁窝吧?”
“我真以为是白蚁窝……”杨旗磨了磨牙道。
“那你是真的二百五。”刘子旭骂道。
这两个家伙嘀嘀咕咕地惹得另外一个同班的志愿兵谢国荣疑惑道:“喂,你们俩搞毛啊,小声点!”
“知道知道。”刘子旭敷衍过去,然后一拳轻砸在杨旗膝盖上,说道:“没两天就出动训练了,这两天天肯定例行休息,给放风烤烧烤,夜市也放开去了……”
“怎么样,和我去辅助兵营地那里泄泄火?”
“啊这。”杨旗眼珠子飞转,恰逢散会全体起立,对上了走过来的班长,瞧沈班长这扑克脸,顿时以为他过来揍自己了,好在沈如松又不是个炮仗,哪里会当着众人面揍他,当然是招呼了声就出去了。
“不太好吧。”杨旗咂巴道,人们鱼贯而出,看着那些迷彩绿军装也难掩秀丽的女兵,说话未免有点涩。
“怕什么,你看班长提过不许碰辅助兵吗?他照样是个男人,也许过两天在辅助兵那里还碰见他了。”
“草啊……”
“那就是去喽?”
“我得想想。”
刘子旭骂了声“废物”,挤在徐胜男后头出了礼堂。
……
刘子旭料得不错,临近月底了,连续高强度训练一个月,就是生产队的驴也得解开眼罩放出去透透风,人更是如此。况且就算人顶得住,陪着接连跑了五天的马匹也该牵回去喂喂精饲料了。
于是在开拔前两天,营里终于是开了口子,允许新兵们晚上在基地自由活动。
沈如松自无不可,由得班里的人欢呼雀跃。男兵们食指们沾了口水,有发油的抹上发油梳起头发,一个月里,寸头长了点,都看起来精神干练。
而三个女兵们?对着齐耳短发讨论开了到底是要梳开了,还是跟着流行款式半遮住耳朵。男兵们是不乐意再穿高腰长靴受累了,个个穿皮鞋舒服。女兵们人人有一双高跟鞋和短靴,于是出营房时,个个有意无意地挽起裤腿,一改往日生人勿近模样,嬉闹追打着跑向夜市。
沈如松却是没一起去,他平时闲下来就不爱去钻人群热闹,宁愿自个找个僻静地方,比如江边吹个口琴、看会儿书、念念诗集什么的。
特别是几个女兵当众邀请他去喝瓶啤酒,答应了多少影响不好。于是沈如松还得板着脸拒绝了,待人走光了,他写掉了今天日记,不成调子地吹了下曲子,这才想起手套落马鞍包里了。
每个营都有自己的马厩和相应的整备设施。地下城空间规划精打细算是必须的,但地表自然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基地边墙圈地非常多,一个营平均下来随随便便上万平米。
军马畜牧是当今复兴军头等大事。基建兵74师里就有数个军马连,负责照料基地里一共五千多匹马的吃喝拉撒。
现在的军马与战前骏马有相当大的区别,通过与现在的地表辐射变异马混血、选育,今时的军马首先在体格上就普遍比战前马更强壮。负重类型的军用驮马——弯角马,它比战前知名的重型挽马——夏尔马还要壮。弯角马肩高在190厘米以上,脖子、胸廓宽长,成年后体重超过1吨,能够轻松拉动5吨级别的重物。马蹄更为宽大,以适应泥泞地表,核战使得地表地形破碎不堪,降低了机动载具的通过性。
联盟不同地区的弯角驮马会随当地气候进行体毛生长。在炎热的山外二省,弯角马的体毛和尾巴都几乎会退化光。而沈如松所在的东北,没这个有四季只有寒季、暖季之分的地区,弯角马便会生长很茂盛的毛发。
联盟强大的基因技术选育出了更多类型的弯角马。凶猛的弯角马会保留犄角,作为战马,变异兽强烈的刺激气味和信息素感染都对弯角马无效,它无所畏惧!一匹弯角战马能与一头同样体格的巨狼斗得不相上下,对于盔鼠群便是直接铁蹄践踏。温顺的矮脚弯角马可以作为人员乘用马与农业马匹。
唯一可惜的一点便是弯角马的寿命远没有战前骏马来的长,一岁成年,六岁便丧失劳力,马肉也过于干柴,只得作为饲料绞碎,喂养给下一批弯角马。
第17章、暮色中的白花
沈如松从分给自己的矮脚驮马那里取回手套,他也不怕臭味,饶有兴致地趴在栏杆上,看着基建兵拌饲料,不说战马了,便是一般的驮马,伙食费不比大头兵来的低,确保两天一顿精饲料,青稞、麸皮、小麦、黑豆玉米、菜饼等混在一起。别嫌弃这都是主粮糟粕,很多地表堡垒村镇在青黄不接时吃的就是燕麦和黑豆。
沈如松看了会儿,扶了扶军帽要走,刚转身就遥遥望到骑兵班的陈潇湘,站在战马棚一匹骝灰色高大骏马前,抚着它的鬃毛。
沈如松走近过去想打个招呼,然后看到陈潇湘一边给马鬃系着辫子又解开,淡淡的调子若有若无,飘过暮色天穹,飘在冰凉而又有一丝丝暖意的空气里。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里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啊,茂密的山楂树呀,白花满树开放
啊,山楂树山楂树,你为何要悲伤~”
夕阳辉色柔柔地洒在她的脸庞上,她一边唱着,脸贴在骏马修长脖颈前,一边拨着自己的额发,与骏马的鬃毛系到一起,手指缠绕着鸦色发丝,裹上了灰白色的马鬃,就像是系起了双色的鱼骨辫。
沈如松不自觉止住脚步,微微眯着眼,这个骑兵班的姑娘摸出个扁酒壶,自己抿了口,又往战马食槽里洒了些,继续唱道:
“当那嘹亮的汽笛刚刚停息,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清风吹拂不停,在茂密的山楂树下
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骏马转过头来,轻轻舔舐/着她光洁的额头,仿佛是弄得有些痒痒,她“咯咯咯”地笑起来,拽起了马耳朵,马儿跟着乖巧地低下头,她照着马耳朵吹了口气,骏马刨动了下前蹄,晃动起脑袋,它灰白色的鬃毛宛如一朵朵散开的白花,纷纷扬扬地把陈潇湘笼罩。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里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啊,茂密的山楂树呀,白花满树开放
啊,山楂树山楂树,你为何要悲伤~”
一曲终了,低着头的沈如松抬起眼来就正好和陈潇湘对了个眼眼相顾,一双杏眼对上丹凤眼,颇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意味。
“啊沈班长。”陈潇湘率先打破沉默,颔首打了声招呼。
沈如松走过去应了声,没去看陈潇湘,而是仔细看向她的战马。
啊,这是匹纯血骏马!它没有基因选育,肩高就赛过了一米七五身高的陈潇湘!
这匹骏马是俊朗的白面马,颈部拱起鬃鬣如丝拧股,显得极为漂亮。探近些不难发现,马足上有圈圈虎纹,这代表着它具有莫斯罗斯帝国那边古老的安达卢西亚马血统。
逢上陌生人靠近,马儿轻轻地唏律律一声,随即任沈如松捋了捋它的鬃毛。
“真是一匹好马。”沈如松赞赏道。
“陈班长,它叫什么名字?”
“迅卡。”陈潇湘说了个奇怪名字。
沈如松呃了声,以为听错了,再问一遍听清了是“迅卡”,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什么名字?也不是“旋风”、“重卡”这样比较常见的名儿吧。
“有什么特别含义么?”沈如松追问道,不过他话才出口便觉得有些尴尬。按说问这个也没什么,但是沈如松就是感觉有点突兀。
陈潇湘果然不咸不淡地瞅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没什么含义,就是跑得快的意思。”
“挺好的挺好的,真挺好的。”沈如松尴尬道,他这会儿感觉什么话头都没了。
骑兵的战马都是自己照料,不比其他兵种由基建兵代管,沈如松继续问就算问人家的隐私,况且,人家取什么名字要得你小子管?
“回见。”陈潇湘明显不想多说话,扔下了一句话,收起酒壶,略略压了压帽檐,牵着她的迅卡离去。
沈如松目送陈潇湘消失在马厩后,心说您比您的马还傲气。
夕阳落过地平线,风灯渐次点亮,给沈如松歪了道侧影。他看了看表,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算喽,还早,去放个风喝瓶酒喽。”
他双手抱起后脑勺,也想起了一首老歌,于是边走边哼着“草原啊草原”,一步两跳地往夜市走去。
出了马厩,沈如松看过时间,才六点多,距离九点半吹熄灯号点名还早着。今天又是周末,基地夜市一周只在这一天晚上开放,不去逛逛确实有点可惜。
三月末的晚上依旧寒冷,夜风一刮,沈如松纵然穿着加绒皮面军大衣也觉得凉飕飕,一路搓着手哈着气,真是见到有辆汽车过去都想蹭着尾气熏熏取暖。好在基地路面皆是柏油硬化路面,不至于走着走着陷一脚烂泥。
老实说,沈如松还不认识去夜市的路,不过他上了主干道,就看到路标明明白白地挂着“基地第二军民市场”的牌子,倒也省去了他问路的功夫,不然都在基地呆一个多月了,问路也太丢人了。
不消两刻钟,沈如松便走到了俗称“夜市”的第二市场。但这儿并不是常人想象的那种嘈杂喧闹商业区,处在管理森严的军事基地,哪怕是进入夜市也必须排队检查过证件才准入。
进夜市的人群排起了长队,沈如松打量了下周围,一模一样的地表三层式复兴楼和半圆顶厂房,唯一区别就是这儿以铁栅栏围起,留出了仅供行人的出入口。若是没注意到那块小小的菜篮子标志,没人会觉得这里有任何特别之处。
毕竟这里是军队,所有地方都绝不会要求特别,通用、可靠,最好全是工厂流水线出来的同型号部件,坏了就换。
查过证件,宪兵瞅了眼沈如松,放他进去。这还不算完,跨过铁门,还要向军需官兑换补给劵。为保证管理,夜市不准直接以钱买货,必须先报备要买什么,买多少,再拿纸币和配给证兑出相应的特殊市场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