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南海姬族（2）
魔人上一次突袭南海，虽未成功，但也让姬氏一族提高了警惕。姬咏桑寻回仙碧草后，全族人视其为天选的继承人，族内也空前的团结，全族上下日夜勤修苦练。
姬咏桑从徵阴山回来之后，便每日亲自查看地下城情况，并不断补给新的物质以备不时之需，以避免重蹈覆辙。
这日，姬咏桑和往常一样，来到地下巡视，十二岁的姬咏榆在身前身后蹦蹦跳跳的跟着，父母早亡，姬咏桑作为姐姐，兼起了做父母的责任，对她宠爱有加，也因此，已经二十七岁的姬咏桑，只要不误事，到哪里都带着这个妹妹，也因此至今仍独身一人，却也并不觉得孤单。
姬咏榆一路走过演武场，议事厅，又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地下城。
地下城中，小树灵探出了身子，如同透明的蘑菇在地下城中空荡荡、湿润的地上跳动，姬咏榆笑着独自跑去了正殿，地板微微的振动着，传来她欢快的足音，姬咏桑的嘴角浮起一丝纵容的微笑，回头吩咐各项建筑工事。
忽然传来一声略带稚气的呼喊：“姐姐！”
“咏榆！”姬咏桑停下手边的事，寻觅她的身影。
来到正殿，姬咏桑看见一个小小的背影，正趴在地上，对着黑暗的角落，认真的跟人对话：“不怕，姐姐是好人，你们出来吧！”
“咏榆，你在跟谁说话？”姬咏桑好笑的问。
“姐姐，他们说他们是小树灵，就是周围花木的精灵。”
“哦，”姬咏桑靠近，温柔的笑道：“他们打从哪里来，替姐姐问候他们！”
“你们出来吧，姐姐问候你们呢！”姬咏榆继续认真的对着黑暗讲话。
然而，惊奇的，姬咏桑看到周围冒出无数蘑菇样的东西，圆圆的蘑菇脑袋上还长着一对黑黑的小眼睛，越来越多，然后再整个大殿上走动，跳跃，发出微微的风声。不觉心中讶然，原来这就是咏榆看到的东西。
“姐姐，他们说，有一群很凶的人来了，那群人进到树林，藏到了地下。小树灵很害怕，所以就跑出来了。”
姬咏桑重复了一遍：“很凶的人？”
姬咏榆点头：“是啊，姐姐，你帮帮他们吧！”
“躲在地下？”姬咏桑有些疑惑，“他们什么样？”
然后那群小蘑菇就叠罗汉般，叠出一个人形，只是这人垂着手，吊着舌头，样貌颇为奇怪。
“有多少？”姬咏桑问。
小树灵们挤挤攘攘的排起来。
“约有一千！”姬咏桑愈发疑惑起来，突然灵光一闪，一千人，进入地下，结合最近发生的事，这一千，难道是亡灵大军！
姬咏桑道：“小树灵，不用怕，这里很安全，我会替你们把那些恶人赶走的！”
她说完，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地下城，又对近身两个随侍下令：“你们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待在咏榆身边，让她留在地下。”
族长近日闭关，一切只能靠自己了。姬咏桑只用而来短短片刻，就下了决断。集结了姬氏一族所有的修士，共不足五百人，这必将是一场血流成河的仗！
年轻的女领袖站在大殿之巅，脚下，是列队待命的姬族修士，是姬氏一族所有的十二岁以上的男女。
姬族人有严格的修行制度，但凡族人，六岁测灵韵，合格的弟子就开始修行，九岁根据天赋分职业，分灵法、炼器两种，十二岁，将得到自己的法器。当然，这法器是炼器的族人自己炼制，里面十有九成是失败品。
远方，是一望无边的山林，魔人和亡灵军队想必就藏匿在这百里山林中。姬咏桑看着山林，消息也算来得仓促，本以为自己会慌乱，可此刻，她竟觉得有一些解脱。姬咏桑从爷爷拿出那块龙血玉开始，就预感到了今后的不平静，也一直在准备着，等待着这一日。
重重禁制打开。整个礁石堡的上空，笼罩上了一层又一层蓝色的光华。
高处，龙母鬼姬有些讶然道：“被发现了？”
于慎笑了：“这姬族，果然不可小觑。”
龙母鬼姬道：“慎君，你的石之门，可以开在结界内吗？”
于慎浅浅一笑道：“可以。”一拂袖，捻指结印之间，一扇白石磊成的门，开在珍珠城下，亡灵嘶吼着，从门里拼命的朝外爬。
魔人来得比想象的迅速，地下城的小树灵不安躁动起来。
礁石堡地上，邵青斥下飞剑，直攻那扇石门。拦住在途中的亡灵鬼兵被一路震碎，剑刃直抵石门，却在那层门上，再难进入分毫。那些被震碎的亡灵，迅速爬起来，再次提剑杀来。
厮杀声，痛呼声，声声震耳，地下城在振动，孩子们在地下相拥，正殿上，姬咏榆身边，团团围着无数树灵，她正闭目为所有人祈祷。
日落西山之时，地上的战斗仍在继续。不断有人被送入地下城，而亡灵鬼兵的数量不减，战斗越来越吃力。
“退守地下城！”姬咏桑再次发出命令。
地下城沉重的石门阖上，疲惫的人们退入地下城。姬族伤亡过百，巫医在地下为伤者忙碌，孩子们有的在哭，有的则在伤患、沉睡的人群中奔跑嬉笑。
年轻的首领略一凝眉，再次陷入沉思。
“大小姐，地下城进水了！”
“什么？”姬咏桑顿时从沉思中惊醒。
原来姬氏所处之地，东临南海，筑坝以挡之，水从坝上飞流而下，带动水轮，以此水力带动铸造机器运作。若炸毁此坝，则海水灌入地下，定将渗入地下城。更遭殃的是沿岸的居民。
“定是大坝被毁，快从地道撤离！”姬咏桑瞬间恢复镇定，考虑到这种情况，所以之前命人挖了隧道，从地下城通往密林中心。地下城经过工事加固，水渗入需要三个时辰，这段时间足以令族人完全撤离。
“大小姐，一里以外的林子着火了！”
“着火了……”
消息传来，姬咏桑举目四望，四面皆已经浓烟密布，火光冲天。
一个弟子通报：“魔人在四面放了火，天上也有禁制，御剑飞不出去。”
通往地下城的后路，估计已经被海水淹没。姬咏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厉兵秣马，准备许久，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场窝囊的战斗，连魔人的面都没看到。
“快，砍树！”姬咏桑下令。飞剑斥下，横贯八方，将地上草木折断，席卷而起，落在远处。
316南海姬族（3）
白石门内，龙母鬼姬和魔君于慎走了出来。两个一前一后，走进了珍珠楼。
珍珠楼，光彩葳蕤，楼身镶嵌珍珠，飞檐四角，镶嵌水玉，贝母为墙，砗磲为梯，奢华却不失简朴庄重。
龙母鬼姬在前，循着微弱的感觉，她停留在了一扇青铜门后。于慎跟随在后，也来到铜门外，道：“在里面？”
龙母鬼姬点头：“我的感觉不会错。”
她抬起手，猛地一掌，宽阔的青铜门随之一阵，悠然张开。
一个老者出现在内室，他手中，一块翠色的玉石，发出淡淡的微光。
龙母鬼姬道：“在此地等我。”
“好。”于慎应允，立在了门外。
龙母鬼姬只身进入了铜门，尔后，铜门渐渐闭合。不过须臾，那铜门再度从内打开，龙母鬼姬已经走了出来。
“拿到了吗？”于慎问。
“拿到了。”龙母鬼姬神色有些苍白失落，道：“只是三百年了，那块玉已经不再神奇。”
树林中，大火仍在燃烧。族人用御剑术，生生在大火中开辟出了一条通往礁石堡方向的开阔大道。
只是林中火势太大，族人无法靠近，大火不知何时可以熄灭。姬咏桑镇定的表情下，掩藏的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
“姐姐，不要难过。”姬咏榆在烧焦的土地上加快挪着步子，走近，牵住了姬咏桑的裙裾，道：“树很坚强，大火熄灭后，它们一定会努力长起来的。”
“嗯。”姬咏桑疲惫的笑着，看向前方。
最后一片燃烧的树木被移开，礁石堡映入眼帘。禁制犹在，亡灵鬼兵和那扇石门已经不见了。整个礁石堡内，除了珍珠楼，已成一片滩涂。
“魔人走了。”姬咏榆拉着姬咏桑的手说：“姐姐，小树灵说，现在礁石堡里没有坏人了。”
“就这么走了？”姬咏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背后的树林，是熊熊燃烧的山火，面前的礁石堡，却是一片滩涂。魔人倒真是处心积虑，也不知所求为何。
珍珠楼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出来。
“爷爷，是爷爷！”
姬咏榆对着那人影高喊。
“是族长，族长出关了！”
族人也兴奋起来。
禁制收拢。姬玄昶对着火势汹汹的树林看去，他的族人还站在那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一块龙血玉，换族人性命，也不知值不值。
乌云聚合，树林上空，突然传来阵阵雷响，一片黑云正从红光冲天的密林中向前移动。
黑云越来越大，遮天蔽日，也越来越近，众人才发现那黑云之下，竟是瓢泼大雨，冲天的浓烟和烈火在这大雨的淋洗下，渐渐熄灭，温凉的风一阵阵从林间送来。
“是龙神行雨！龙族后裔现身了！”
姬玄昶顿时热泪盈眶，白发的老人深深跪倒在地。族人见状，也纷纷跪了一地。
近了，更近了，听到了轻盈的足音，那黑云暴雨之下，孑然而立的，是一个俊美若天神的男子，虽立于暴雨之下，雨水却没有沾湿他一丝一毫，似乎有无形的光环将他护住。众人俯身，不敢抬头多看一眼。而此刻的姬咏桑，目光却再也离不开他的脸，一如在日落谷的初见。
身后烧尽的枯木，在雨水的滋润下，都缓缓的抽出了新芽，然后冒出叶子，然后叶子张开，然后伸展开去……
“树都活了，姐姐！”姬咏榆的声音将女子从迷幻中惊醒，也将族人从迷幻中惊醒。
“龙神现身，庇护我族人！”族长姬玄昶飞身前来，一声振奋的高呼，众人随之纷纷高呼。
“我并非龙神。”
烈山章不曾开口，他的声音却传遍每个人心间。他踏步上前，随之，云消雨停，阳光瞬间照耀大地，照耀身后一片新绿的林海。
无数晶莹的蘑菇样的小东西从地下爬出，围拢在姬咏榆身边，抱着她的粉嫩的小腿，无辜的张望着那个带着暴雨走近的男子。
“小树灵，别怕，那位哥哥不是坏人。”姬咏榆轻声安慰那些晶莹的蘑菇，对它们说：“快回去吧！”那些小东西面面相觑，接着着奔跑着进入树林，并不时回头张望。
就在这时，姬咏榆情不自禁，对着新绿的森林，放声歌唱，那歌声，没有词，只有简单的旋律，发自一颗诚挚的童心，却如月光般恬静，如霞光般绚烂，飞扬在茫茫林海，顷刻间，绿海之中，开出百年来最繁盛的花！
小树灵在一片雀跃中，迅速消失在林海。
青色的身影渐渐淡去。
“龙神留步！”姬玄昶一声高喊，箭步来到跟前，道：“龙神来此，可是寻我南海姬族？我姬族守护龙族之心，从未改变。还请龙神在此停留。”
身影的淡去没有停止，一个声音传来：“似有所感，故而来此，感觉消逝，故而离去。”
话音落，身影已经完全消失。
姬咏桑看着龙神消失的地方，仿若做了一场缥缈的梦。她看向姬玄昶，他双拳握得死死的，竟有血从拳缝中滴落下来。她从未见过爷爷如此失态！
“晚了一步！”姬玄昶喟然长叹：“难道是天意吗？”
回到族中，姬咏桑一下子陷入了极度繁忙的状态。修筑水坝，清理地下城的洪水，族人修养生息，千头万绪。这一战，大火中那份颓丧，姬咏桑以为会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没想到自从见了龙神之后，竟被抛诸脑后，偶尔偷闲半刻，她脑子里就会印入龙神的点点滴滴。反反复复，也不过那些影像，那几句话语，她却乐此不疲。
“大小姐，时间到了！”
近侍来报，姬咏桑抽回思绪，朝着集会之地走去。
远远的看到爷爷已经到了。姬咏桑走过去，对着族中长辈行礼。
姬玄昶道：“桑儿，近来我族历经劫难，不如趁今日，举行一件全族的喜事。”
“爷爷，什么事？”年轻女子略一沉思，仍有不解。
姬玄昶道：“你和邵青，青梅竹马，他是我们姬族最强的修士，不如你们从此携手，为我族的昌盛齐心奋斗！”
大殿之前，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紧张的等待着他们的女领袖的回答。
姬咏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竟然能一眼便发现邵青，她望向他，众人也望向他。姬咏桑闭目片刻，明知道龙神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迷梦，心中竟仍有止不住的刺痛。她平定心绪，伸出手，沉声道：“邵青，你愿意吗？”
317沙暴（1）
邵青一步上前，单膝跪地，仰视女子一如往常的冷静面容，如同仰望天地间唯一的女神。
他道：“我愿一生一世保护大小姐，与大小姐并肩作战！”同时抬手，握住了姬咏桑伸出的那只清瘦修长的手。
人群爆发出更前所未有的呼声。
姬咏桑面色却没有丝毫松快之意。这是她预料中的情形，但不知为何，此前却抱了一丝侥幸。
不假思索的，姬咏桑对族长、族中耆老道：“我还有一事，与大家商议。”
她道：“近日族中圣地，封印开始松动，日夜可闻哀鬼哭嚎，惑乱人心。附近藏匿的妖孽受此感召，都蠢蠢欲动。我想待此事完结，再行婚仪。”
姬族圣地，位于南面绮尾山的最高峰。那里是一片冰原，冰原之下，是禁锢的灵魂。死于龙族刀下的人或妖，连灵魂也被禁锢，永久的失去生命。
妖物会守护那些重要的同伴死去的灵魂，所以这四围的冰山上，藏匿着许多执着等待，伺机救出被禁锢的同伴灵魂的妖物，以盼它们可以重生。可是那片坚冰却是无坚不摧、千年不化的。久被禁锢的灵魂充满怨气，一旦放出，就会成为世间的邪魔。
冰原圣地的结界，关系苍生。姬玄昶听得，也不由得色变。沉吟许久，才道：“也罢。婚仪暂时推后，需先寻回柳眉！”又对邵青道：“你可愿担此重任？”
邵青俯首道：“邵青领命！”
准备了一日，挑了六个族人，邵青就出发了。姬咏桑斟了一杯酒，为他送行，酒尽，巫师的占卜结果也来了：西南、吉。
六人领命，行礼告别，邵青迎上姬咏桑的目光，缓慢却坚定的说：“希望我回来时，你已经愿意嫁给我。”
姬咏桑略一惊，沉吟无语，原来他看出她的延期都是借口。
邵青起身，向远方迈去。
“邵青”，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等你回来！”
青衣的男子低头，嘴角露出生涩的微笑。他从来都不笑的，只有姬咏桑看得出他其实善良爱笑，因为他的笑意往往深藏在乌黑的眸子中。
“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姬咏桑话尽，邵青也从容踏马而去。
大漠上，一轮孤月已经升起。
凌夜放眼远望，一片苍凉，哪里有人影！他停在马背上，向无边沙漠看去，紫色眸子颤动起来，不断收缩、扩大，如心脏般搏动起来，于是视线绵延数十里，向四面飞速延伸，穿透沙丘和沙棘丛，终于，搜索到了那个骆驼背上熟悉的身影！他一夹马肚，电一般飞驰而去。
驼背上的女子，听到疾驰的马蹄声，嗅到熟悉的气息，放慢了速度，终于在一个古老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城门口，完全停了下来。
一声长嘶，一匹马被勒紧缰绳，停在了她身后。
“凌夜……”
柳眉看着凌夜的身影，骤然出现，竟无语凝噎，唯有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眉儿……”
凌夜纵马前趋，与柳眉错身靠近，亦不知从何说起。
“走吧。”
柳眉淡淡道了一声，朝前方迈去。
凌夜望着广袤天地，忽而笑了，如释重负。回忆陪她数场逃亡，途径山川荒漠，共宿旷野星空，丝竹剑舞为伴，竟觉得似一场风花雪月的云游。
沙漠的夜风中，柳眉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她说：“夜，妖毒入体，你可能真的会死。”
凌夜道：“我知道。”
此刻，他比死更在意的是：“你刚才，叫我什么？”
柳眉哧声一笑，凌夜抬头看去，她果然在笑，说：“不知为何，听到你这么回答，我竟不再害怕了。”
凌夜：“……”
柳眉又说：“其实我不应该害怕，那日石林中，我已想好了就死。”
凌夜道：“活人，都会害怕。”
柳眉俯身看向凌夜问去：“那你最害怕什么？”
凌夜：“……”
柳眉道：“夜，我如今修为大涨，不管遇到什么，你不要出手，好吗？我会护好你的。”
凌夜愣了一下，没有做声，眼中闪过一丝温顺之色。她唤他单名一个夜字，她还说要保护他。
柳眉道：“你回答。”
凌夜：“……”
柳眉：“快回答。”
凌夜：“好。”
柳眉立即道：“既然你答应了，我暂且封了你七成的修为。”
凌夜又是一愣，却已经晚了。她抬掌，一股柔和的劲力包裹全身，然后在经脉中游走，他的力量就在体内消散了七分。
柳眉收掌，道：“不知为何，我有一种感觉，这次沙漠之行，不论生死成败，我都不会后悔。”
两人就这样并蹄前行，默默不语，却又说不出的自在。
一轮皓月已经西斜，周围寂静得能听到地底下的虫鸣。骆驼步履迟迟，青骢马也踌躇不前。
两人寻了一处沙丘，让马和骆驼休息，两人也席地而坐，打坐休息。
天光渐渐亮了。沙漠上响起风声，以及无数小生命在沙地上爬行的声音。觅食的蛇虫鼠蚁，开始归穴。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看到这片不毛之地，隐藏着这么多顽强的生命，它们在极端环境中生存，各有绝技。
紫眸一开，凌夜猛然睁开了双眼，急声道：“眉儿，快起来。”
就在此刻，身后的黄沙，翻涌起巨浪，飞速向两人袭来，骆驼急忙跪下来，马嘶喊着，狂奔起来，凌夜立即弃马而回，看风沙的速度，逃是逃不掉了，他伏下身子，护在了柳眉身上。
黄沙打在脸上，手上，如针刺般的痛，两人就这样紧紧贴伏在地上，不让风沙将他们掀上天。
黄沙飞速流动，一切感官都失去了作用，除了感觉到疼痛和沉重压迫。
这严酷无常的生活环境下，练就了一些身怀绝技的生灵，此刻归穴的一只金背狼蛛，就是其中之一。
它在这里潜伏了百年，能嗅到十里外人血的习气，即使在这风沙中，也能嗅到十丈，袭击风沙中陷入困境的人和马队，就是它生存的绝技。它在流动的热砂中前进，风沙掩盖了它的行径，以致于它来到了身下被掩埋的男子的脖颈，他依然没有发觉。只是它现在还不能下口，如果猎物挣扎，在这样的条件下，它也会陷入危险。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沙初停，凌夜微一抬头，立刻感觉到异样，他反手一挥，凝出一把剑，削向自己的脖颈。然而还是晚了。
一只金色的巨型蜘蛛，身体与黄沙颜色融为一体，猛然一口，咬在凌夜的脖颈，同时，一道剑气，它的一条腿和身子分离，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啪啪两声，前后落在黄沙地上。
318沙暴（2）
柳眉一看地上的蜘蛛，倒像是书上曾提到的金背狼蛛。
再看凌夜，脖颈上有两个黑色的洞，墨绿色的血液正从那里流出来，他刚一站起，就趔趄着倒下。柳眉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种毒蜘蛛生在沙漠中，通常只有一尺长，可眼前这只，足有七尺，只怕修行匪浅，毒性剧烈。
那金背狼蛛已经被凌夜切成两截，仰倒在地，依然划动着其他的几只腿脚，挣扎着，断肢和身体缺口上，还流出绿色的粘液。
这边凌夜的身体已经被毒素侵入，全身麻痹了。
金背狼蛛一阵垂死挣扎，突然成功翻过身来，闪电一般，继续朝两人扑来了。
柳眉立即祭出了四珠，一边分心看向凌夜，他的伤口在脖子上，极为致命，此刻血流不止，毒素从伤口处蔓延，墨绿色的纹路已经爬上了他的脸。
金背狼蛛对着空中喷射出绿色的液体，柳眉斥出火魅珠，注入大量灵力，怒道：“再不听敕令，我毁了你！”
一蓬烈火腾腾燃烧，将粘液烧焦。就在这一刻，柳眉左手紧握紫雷剑身，飞剑斥下，剑身附满灵力，牵引着灵丝破空而去。紫雷剑带着雷光电闪，长驱直入，空气中甚至传来尖锐的一声响。这一剑，她用尽全力。
三丈开外，紫雷剑刺入了金背狼蛛腹中，喷射出绿色的浆液。那鼓鼓囊囊的肚腹，霎时眼见着瘪下去，塌下去。金背狼蛛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女声：“你是什么人！”
柳眉一丢剑，回看凌夜，他的脖子上，墨绿色的斑纹已经变成了黑色，扩散到他的手臂。他胸脯微弱的起伏，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明明才说过，要护好他，如今……
“夜——”
她惊恐的一声大呼，声音颤抖嘶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她咬住了自己剧烈颤抖的手指，尽力凝神。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凝神化形，她的手臂上生出银光闪闪的鳞片来，牢牢捏住一片，一咬牙，猛的拔下。
传承记忆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拔鳞一片，剧痛三天！”可龙鳞百毒不侵，锋利无比，是排毒最好的刀具。
柳眉竭力控制着手，鳞片从伤口处切入，将创口划成两个并排的十字，血如泉涌。她扑上他的脖子，奋力的吮吸黑色的血液，为他拔毒。
凌夜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剧痛如闪电在全身一波一波的蔓延，感受也不是那么强烈了，他只感到无力，血正从身体迅速抽离，他也明白了柳眉救人的决心。他看到柳眉的脸上，迅速出现细纹，然后，一片、一片的冒出鳞片。他的视线迅速模糊下去，意识也难以维持……
“没有用的……”那只金背狼蛛虚弱的颤抖着细长的腿，声音尖锐如婴儿的哭叫，她阴森森的笑道：“我的毒，经过百年锤炼，已经锐不可当。只要留一滴毒血在体内，他就必死无疑……呵呵呵……我最喜欢看着世上的痴男怨女，做生死抉择，呵呵呵……你吸毒疗伤，自己也中了毒，两命换两命，也算为我和腹中的孩儿报了仇……呵呵呵……”
金背狼蛛尖锐的笑声，在沙漠中飘荡。柳眉愤怒的再次斥出火魅珠，一团烈火，将金背狼蛛顷刻间烧为灰烬。
只要留一滴毒血，就不能活，可这毒素已经扩散到凌夜的全身，要彻底清除毒素，只能将他的血全部吸干。吸干了，他同样无法活下来。柳眉一边吸毒血，心中剧烈的挣扎起来。
呼啸的风沙声又起，柳眉抬眼，看到新的一轮风沙正铺天盖地而来。
凌夜已经大量失血，不能再失水了，柳眉爬上他的身体，用自己的身子将他覆盖。
她感觉到身体也逐渐麻痹，传承记忆告诉她，龙血不惧各类妖魔之毒。可是不惧，不代表能解毒。消化这些毒素，需要时间。
看到那些龙卷风，挟带着黄沙，直通天际，这浩大的自然盛景，她还是平生仅见。这一次，比上一次，来得更加猛烈了。她艰难的支配着麻木的手脚，做出最后的努力。她迅速掰开凌夜的嘴巴，双唇覆盖上去，大量的血液经从她的口中注入凌夜的心脉。
天元珠催动，在她周身，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将二人与风沙隔离。她仍在不断的将自己的心血注入他的心脉。
狂风已到，肆虐的掀起三尺黄沙，也企图掀起趴伏在地上的人。一个旋风卷来，猛地一掀，轻易的将两人连同结界从地上拔起。
感觉身体一下子四面受压，柳眉睁眼，原来已经在沙尘暴的中心，她看到天空，正离她越来越近，除了风声，其实天下，一片寂静。
她紧紧的抱住凌夜，随风上下翻转，源源不断的将血液注入他体内。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凌夜，你不能死！”
风暴中传来微弱的回声，似乎是笑声。
沙漠的边缘，邵青的驼队朝着西南方向进入了沙漠。临行前，族中长老告诉过他，赤焰沙漠上，有一片绿洲，绿洲之上，有一个鬼镇，那里入夜则妖魔肆虐。若无可避免，必须途经鬼镇，一定要在入夜之前进入，隐蔽好自己。
柳眉醒来时，已是日上中天。也不知身处沙漠何处，更不知暴晒在日光下多久。挣扎着起身，一看，凌夜还躺在她身边。风沙中，她用腰带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此刻正是沙漠上最热的时分，裸露的岩石砂砾会因高温化作赤红。因此这个时候，沙漠上一片死寂。
不知为何，柳眉竟然产生这样的念头，安安静静的死在这里，也无不可。可是身体已经拼命的站了起来，她自嘲的笑了，奈何浑身乏力，根本走不动了，她重新躺在炙热的黄沙上，晒太阳。
仰头看烈日，视线一片模糊。朦胧中，她忆起，也曾有相似的时光。她躺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娘亲笑着走过来，她手中，提着一个竹笼子，里面，是扑扇着翅膀想要挣脱出去的美丽蝴蝶，娘打开了笼子，蝴蝶飞了出来，走走停停的，飞上了天。
“飞？”柳眉睁开眼睛，回过神来。
她施展化形术，霍然展开五只银翼，抱起凌夜飞上天空，金色的沙，从他们身上掉落，四散飞扬。凉爽的风拂过，将她体表的炙热吹走。她观察日头高度，算定方位，朝着前方箭一般飞去。
夜，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绿洲了。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不会死的。
319亡灵镇（1）
凌夜睁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重瞳随着意念开启，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柳眉的脸。她脸色苍白，细碎的银鳞凌乱的爬在皮肤上，嘴唇上一层干涸的死皮，看起来十分虚弱。
“你醒了。”柳眉也随之睁开了眼。
凌夜驱动身体，发现全身剧痛，行动困难。环视之下，才发现此刻正和柳眉一同和衣浸泡在一个浴桶中。
柳眉道：“我们在荒漠中被暴晒，你失血太多，又脱水，是万没有生还的机会的。”
柳眉说这番话时，神色凝重，凌夜知道还有下文，淡淡问：“我为什么还活着？”
柳眉眸子颤了颤，说：“我的血。”
凌夜道：“我喝了你的血？”他还有模糊的印象，风沙将两人卷上天，她抱着他，将血渡入他口中。
“是。”柳眉无意识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顿了顿，才继续：“夜，我……我不想让你死。”
她不知如何说下去，却又不得不告诉他更残酷的现实：“我看到过诅咒，我看到了无数怨灵，在黑暗中挣扎……龙血的诅咒，是真实的。”
凌夜看向柳眉，沉寂的重瞳，突然活跃起来。紫红色深浅变换，如心脏般凸跳、搏动、颤抖，仿佛经历一场分分合合，风云变幻。
柳眉只觉得有些异样，朝那重瞳看了一眼，顿时如被卷入激流漩涡之中，似乎有无数话外之音涌入她的耳中，强烈而炽热的潮流冲击着她的心神。
耳边，凌夜的声音响起：“你不让我死，我就以邪魔的身份活下去。”
柳眉用最后的理智，拼尽全力，强行关闭了心门，才挣脱了出来。仅仅一瞬间，她的身体疲惫向后仰去。
凌夜闪电般出手，扶住了她。
这就是重瞳的威力。只是中术一瞬间，挣脱出来，柳眉的身体已经虚软，她感觉到手臂上有刺痛，看到那里，又有一大片鳞片开始向外冒出了头，不得不叹道：“夜，原来你的眼睛，这么的厉害。”
“你没事吧？”凌夜低声问。
“没事。”柳眉说着，抽出了凌夜扶住的手。
她看到凌夜的目光，落在那截手腕上。
那截手腕，银鳞闪烁着柔光，被柳眉立即用袖子遮盖起来。
凌夜的目光，又投向她脸上的鳞片。
她索性不遮了，道：“你既有这个癖好，就看吧。”
癖好？凌夜不解，突然间想起曾听到她的心语：听说修仙者中，也有一些口味极为奇特的，有人喜欢狐妖，不是幻化成美女的狐妖，而是美女、却带着毛茸茸耳朵、提溜着毛茸茸尾巴的狐妖，也有女仙喜欢蛇妖，不是化身为人的蛇，而是兽态的雄蛇。
他的脸开始发烫。
柳眉见状，有些心虚的从浴桶中站起了身，道：“脱水已经恢复了，但是你体内气息很乱，我们就在这里休整两日。”
“好。”凌夜站起身。
两人运起功法，烘干身上湿哒哒的衣物。
柳眉又道：“夜，我带的水已经用完了。我们去周围找些水。”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了这个破旧古镇的中央。入夜不久，这镇子上却没有一处灯火，古怪得很。
借着月光，两人看到这镇子上的建筑简陋破旧，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修葺了，踩在街道上，可以感觉到地上只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黄沙，说明此地有东西出入。
两人静悄悄的往前走，一路没有发现任何活物，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古旧的门楼。门楼的石料被风沙剥蚀，上书的亡灵镇三个字，也只是依稀可辨。旁边，有一口古井，两人上前一看，古井并没有淤塞，看来有活物来此饮水。
两人取了水，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无声的快步走着。
柳眉暗道，既是亡灵镇，怎么没有一个亡灵？
“有动静。”
凌夜拉住柳眉手臂，传音入密。
柳眉反手拉住凌夜，带着他闪身冲入附近一个破旧的房舍中。扫视了一圈，柳眉看了一眼床榻，对凌夜道：“你进去。”
“？”凌夜惊恐的看着柳眉，你让我青云剑神躲在床榻底下？他嘴唇动了动，被柳眉一把推了进去，只得按头接受。
转眼间，柳眉也躲了进来。两人掩蔽掉自己的气息，凝神专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个粗犷的男音在街道上响起：“明明方才闻到了金背狼蛛的气息，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
接着是一声大喝：“给我找！应该就在这附近，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来。”
柳眉暗道不好，怕是沾染了蛛毒和蛛血。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后，隔壁响起一片翻箱倒柜的声音。柳眉握了握拳，对凌夜传音道：“我先出去看看。你气血经脉混乱，不要擅动。”
凌夜拉住了她的手，也传音道：“我去。”他看得出来，柳眉渡了他那么多气血，此刻也十分虚弱。
“罢了。”柳眉爬出了床底，道：“一起吧。”
凌夜唇角一勾，点了点头。
凌夜刚一站起身，重瞳就看到一个预兆的幻影。他携柳眉向前猛地一个闪身，就看见屋顶坍塌，身后一个沉重的落地声。
“出来了，小虫子！”一个粗犷的男音哈哈大笑道：“警惕性倒是不错！说吧，为什么你们身上有金背狼蛛的气息？”
说话的，是一个身长九尺，魁梧到有些骇人的壮汉。
柳眉站到凌夜身前，道：“我杀了它。”
“你杀了她？”那男子身形陡涨，化身一头巨狼，朝天一声长嗥。一呼百应，周围层层狼群，将两人包围。
凌夜立即想到了苍莽山上斩杀的沙狼王，气息与这头狼有几分相似，想必是残余的沙狼逃入了沙漠，拥立了新的沙狼王。
新的沙狼王狂吼道：“你杀了金背狼蛛！她腹中尚有我的种，你该如何补偿我？”
柳眉一展翅，牵住凌夜的手臂，道：“她偷袭在先，该杀。”
“哈哈哈！”那沙狼王狂声大笑起来：“这沙漠里，她是最强的女妖之一，能为本王诞下最强的后代。你既然能杀她，也是女妖，就必须为本王诞下一个更强的后代！”
柳眉振翅升空，却被沙狼王一挥手，握在了掌心。她立即松了手，将凌夜推开。
沙狼王大笑道：“走，都带回去。”
柳眉将紫雷珠蓄满法力，骤然施法，浑身爆发锐利的紫色电光。沙狼王手一阵麻木，松了手。柳眉一跃而起，却迅速被另一只巨掌握住。
沙狼王大笑道：“不错不错，我就需要这样强大的女妖，为我诞生后代。”他用力一握，那巨大手掌犹如铜墙铁壁，将柳眉挤压得气都喘不出。
320亡灵镇（2）
凌夜七成法力被封，又毒伤累累，此刻无计可施，也不必小妖前来锁拿，自觉地跟在队伍中，走进了沙狼的地下巢穴。
沙狼王将柳眉双手锁在精铁镣铐上，看着她的脸笑道：“就是太丑了点，不过只要够强……”
这时他目光一瞟，看到凌夜也跟着进来了，问道：“这个小白脸是你姘头？”
见两人都不否认，沙狼王看了看凌夜，又看了看眼前满脸鳞片的女妖，不怀好意的笑道：“小白脸就在一旁看着。”
说罢，他抬手一扯柳眉衣裙，霎时愣住了：“这……一条蛇尾……这……”
“住手！”凌夜冷厉的目光看向沙狼王，可是修为没有恢复，也使得这句话的气势大减。
沙狼王回身看向凌夜，道：“小白脸，作为凡人，看到这样的妖尾你不怕，还想护着她，我敬你三分。我们狼族最重情义，所以，我与金背狼蛛虽只是一夜情，但她的仇，我也不能不报。”
柳眉道：“我重伤无法化形，要不，你渡我一点法力，助我化形？”
“渡你法力？”沙狼王思忖了片刻，好像在思索事情的可行性，突然一拍桌子，道：“你当我傻啊！法力给你，万一你挣脱逃跑，我找谁去？”
说罢，沙狼王又猥琐的打量了一圈柳眉的身下。喃喃道：“到手的肥肉，只能看不能吃啊……”
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不甘心的道：“先跟小白脸关在一起。”
精铁制成的监牢里，又设了禁制。柳眉被锁住手腕，又用粗重的锁链锁住了腰。凌夜只带着脚镣，扔在一旁。脚镣的钥匙甚至明目张胆的顺手挂在了一旁的墙上。凌夜油然生出一种被侮辱的愤懑和凄凉。
低等的凡人，向来是被妖类看不起的，更别提小白脸，除了脸白，被不长眼的女妖相中皮囊，真就一无是处了。
柳眉坐在地上，打量了一圈，道：“这里不错，我们暂且住下。”
凌夜方才本对那沙狼王和小妖的言行举止有些气恼，听她一言，竟忍俊不禁。
两个看守的小妖，怪异的看向两人：“这两货怕不是傻，被我们大王抓到了，还那么高兴。”
第二日。柳眉脸上鳞片退了些。
小妖甲：“唉，兄弟，你看，这蛇妖好像长得不错。”
小妖乙厉色道：“想都别想，这是大王要的妖。”
第三日，柳眉脸上鳞片褪尽。
小妖甲：“我的个乖乖，这蛇妖……不不，这女妖……”
小妖乙抬头看去，目瞪口呆。此刻被话语声惊醒，柳眉一挑睫毛，缓缓掀开眼帘。发丝凌乱，眸光悠悠。
两个小妖呆若木鸡，口中磕磕巴巴的嘟囔着：“这……这……天地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妖！”
沙狼王闻讯赶来，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美娇娘。”忍不住伸手摸向她的蛇尾。
哄然金光一片，将他弹开。
侧立在一旁的一个眯眼的黄胡子老妖，霎时睁开了眼，惊道：“神印？我们狐族只有九尾天狐才能结下神印。”他拄着拐杖上前贴近瞅了瞅柳眉道：“你是神血后裔？”
“哈哈哈……”沙狼王的大笑声几乎将屋顶掀翻：“这回赚大发了。”
“不可不可！”那老头子不住的摇头：“神印，我们是破不开的。”
那沙狼王才挠着头问：“什么是神印？”
那黄胡子老头道：“神印，是神族为保证神血纯净、也为避免居心叵测之人肖想神血威力，在后代尚年幼时，就加在其身上的封印。通常加在女子身上，分为神威之力，和神伤之力。神威对外，谁也无法强迫夺得她的身体；神伤对内，若心甘情愿献身，却不是心心相印之人，则被触碰到身体某些部位时，就会剧痛难当，以作警示。”
柳眉在获得传承记忆时，就已经知道了，她体内的神印随血脉之力被重新打开。但还是诧异，这黄胡子老者知道得如此清楚，她朝老者道：“你是灵狐？”
老者看向她，不答。
柳眉又道：“既是灵狐，为何助狼妖为恶？”
那老者垂了眸，道：“大王，老朽先告退了。”
“好好！大长老！”那沙狼王搓着手，道：“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入夜，两个看守的小妖睡着了。
柳眉悄声问：“夜，你的身体如何了？”
凌夜：“好了许多。”
柳眉：“足够逃走吗？”
凌夜：“不够。”
柳眉：“一个人逃走呢？”
凌夜一凝，道：“我……不走。”
柳眉语气坚决：“你必须走，你走了才能想办法救我。”
却听得嗤笑一声。
柳眉疑惑道：“夜？你笑了？”
凌夜收了笑，道：“云梦山上，你也是这般对我说的。我，不再信你。”
“云梦山？”柳眉愣了愣，他去过云梦山？情况紧急，她继续道：“他们动不了我。”
“只是不能……”污言秽语出不了口，凌夜垂头道：“他们还是可以伤害你。”
“说得不错！”沙狼王再次出现在监牢中。他一挥手，屏退了两个看守的小妖，才道：“听说神印全在于意念，只要你心甘情愿，神印的神威之力会自动解除。不过神伤之力吗，只能由你自己受着了！”
沙狼王说着，大步流星来到了凌夜面前，巨大的狼爪捏住了凌夜的身躯，转而对柳眉道：“你若不从，我就在小白脸的脸上、身上挠上一挠，扯下一条胳膊一条腿……”
尖利的狼爪伸出来，贴上凌夜的脖子，爪尖闪着寒光。
凌夜平静道：“眉儿，不必管我。你还要救你的苏兄，好好地等他回来。”
沙狼王一手抓着凌夜，一手试探着，伸向柳眉，却仍被神印弹回。
沙狼王有些恼怒道：“看来你喜欢的不是小白脸，那留他何用！”一伸爪，朝凌夜头顶抓去。
“慢着！”柳眉一声急喝。
沙狼王停了手，回望去，见柳眉已经化成人形了。道：“很好。”他继续伸手，手透过了金黄色的神印之光，扭住了她的肩头。
“啊哈哈哈哈！什么神血不容亵渎！什么神印！”沙狼王放肆的狂笑起来，道：“哈哈哈！我要你生十个神血的小狼崽！”
说罢，他扼住柳眉的喉咙，猛地推向后墙，将她重重的抵在墙上。锁链拉扯着，紧紧勒进她的手腕和腰腹。
柳眉吃痛，却是连声音也发不出。
“眉儿，停下！不要！”凌夜一瞬间慌了神，对着柳眉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
柳眉对上沙狼王的眼睛，艰涩的开口道：“我要你放了他……马上……”
321亡灵镇（3）
沙狼王也完整的化身人形，胡乱在柳眉身上嗅着，片刻才抬起头来：“可笑，神血居然会为脆弱的凡人牺牲自己，可笑至极！”
又道：“好，我也要你马上给我生小狼崽！”他一把捏住了柳眉的咽喉：“在生完十个之前，你哪里都去不了。”
说罢，沙狼王将她沿墙向上推起，身体悬在空中。在沙狼王异常魁梧的身材面前，她就像一只柔弱的小鸟。
也许是兽性和膨胀的征服感，麻痹了沙狼王的神经，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身后陡涨的杀气。
诩非一剑贯胸。
沙狼王保持这难堪的姿势回头：“想不到，一个小白脸，还有如此修为。”
此刻凌夜双瞳尽是血色，浑身都萦绕着赫然可怖的血雾，面目表情的看着沙狼王，却让沙狼王浑身一震战栗。
柳眉高喊：“快走！”
凌夜一言不发，召回执诩非，运足劲力，一挥剑，斩断了精铁锁链。他不愿独自逃走。
柳眉顷刻间会意，心照不宣，意念一动，沙狼王顿时被神印弹飞。
凌夜砍断柳眉的锁链，双目流出暗红色的血。他道：“我不要你为我牺牲，一丝一毫都不行！”
柳眉看着他血色的眼睛，心脏竟难以控制的悸动。她回身结印，祭出了四珠。四颗宝珠，绕她周身飞舞，她斥出火魅珠，一团火将沙狼王点燃，道：“血战群妖，好过血战群仙。”
凌夜道：“都是敌人，并无不同。”
两人一步一杀，从地下监牢一步步走到了地面，又一步步走到了镇子中央。
小镇只剩满地妖尸，冲天血气。尸体中央，两人背对站立，各自守着一方。
百余小妖，哪里经得两人不顾伤势、火力全开的厮杀。不过一刻钟，已经没有敌人了。
凌夜转过身，依然杀气腾腾，诩非剑脊，血成股往下流，浑身缭绕的黑雾，越发的浓黑了。
他猩红的瞳孔，紧紧的盯住柳眉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近，猛然从身后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紧紧扣住她的腰，俯首低唇贴上了她的脖子……
轰然一阵金光，凌夜被神印弹开。
“你……做什么？”柳眉霎时旋身，看着他又惊又疑。
“眉儿，”凌夜仍然上前一步，双瞳流血，动作却迟缓了很多，他张唇，说：“让我，保护你……一辈子。”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柳眉此刻也杀红了眼，浑身杀气腾腾。
凌夜双瞳一聚，浑浊的血色散去，眸光恢复澄明。他静默的站在原地，看着她。
“二位！二位！”
喊声由远及近，蹒跚而来的，是一个白胡子老者。他身后，跟了乌泱泱的一大群。
柳眉一凝眉，正要出手，那老者立即高喊：“二位误会了，误会了！”
那白胡子老者道：“我跟那沙狼妖，不是一伙儿的，你们误会了。你们杀了沙狼王，我才得以从禁锢中出来。”
“你是谁？”柳眉问着，手中剑却没有放下。
那老者笑道：“我是镇守此地的灵狐，名叫白胡子，和我弟弟黄胡子，奉命在此放牧。”
柳眉：“放牧？”
“哦！”那白胡子解释道：“我牧的不是牛马羊群，而是生魂。这大漠里处处凶险，不少葬身在此的生灵，寻不到去彼岸的路，我兄弟二人在此引渡，放牧，将他们送往彼岸。”
那白胡子老头说罢，看向凌夜道：“我见黑气萦绕，妖气冲天。才循着妖气找来，本以为是沙狼王的妖气，没想到是你。”又道：“难以想象，如此强大的妖气，竟然出自你一个凡人的身体里！”
柳眉道：“黄胡子是受沙狼王胁迫，才帮他的？”
白胡子道：“正是。真要多谢你们，解放了这里的亡灵。我们被这群妖孽囚禁，占领镇子，已经数月了。”
他身后的亡灵，也纷纷行礼道谢起来。
柳眉有些不自在，道：“不必，都是机缘巧合。”
那白胡子又问：“二位是要前往赤焰沙漠之心？”
柳眉点头道：“正是。”
白胡子：“寻找死亡之花？”
柳眉纠正道：“是复生之花。”
白胡子语气严肃起来，道：“梦兰花如今只有黑水城中还有少许，要先向南穿过通幽径。你确定要去吗？年轻人，那里，可是一片炼狱……比这座亡灵之城更可怕千百倍的炼狱。”
“炼狱……”柳眉苍白的笑了笑，道：“就算是炼狱，我也非去不可。”
白胡子摇了摇头，叹息着，转向凌夜：“你也要去吗？你不过是一个凡人！”
凌夜没有回答。
白胡子再次摇头，牧着他的一大群亡灵，转身离开。
柳眉走到凌夜面前，道：“夜，刚才，对不起。”
凌夜一愣。她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字清晰的落在他心头。只见她微微低头，抬眸看着他，手搓着一小片衣袖。凌夜的心脏没来由的一阵乱撞，许久，也道了一声：“对不起。”
柳眉走在尸横遍地的街道上，默默不语。夜风吹着她单薄染血的衣衫，也吹着她的散乱的青丝。一缕白发从鬓边散落，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凌夜目光瞟过那缕白发，迅速逃离，也走在一侧，垂眸不语。
也不知走了多久，柳眉忽然道：“夜，这几日，我一直在回想，我看向你重瞳的那个瞬间。”
凌夜道：“那个瞬间，我的重瞳失控了。”
柳眉：“那个瞬间，我听到无数话语，有你的，也有我的，有听过的，没听过的，我在想，那究竟是什么？是你的意念，还是你的回忆？你真的知道，龙血诅咒有多可怕吗？你知道我对你做的事，究竟会有什么后果吗？为什么你没有责怪，甚至没有犹豫，就那么轻易的、接受了？”
她看向凌夜，只等来三个字：“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的声音弱下来，道：“你若真的知道，就会畏惧了。”
两人再次相顾无言。
许久，柳眉道：“天快亮了，找个地方休息片刻。”
凌夜道：“好。”
“休息！你这身体是休息就能好的吗？”
说话间，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头出现在凌夜面前，瞪着凌夜继续道：“你呀！苍莽山上杀妖一百开外，亡灵镇又杀了数十，你这妖毒，就等着爆体而亡吧！”
凌夜面色无波的对柳眉道：“这是玄琛。”
玄龟颔首，还等着下文，却等来柳眉轻身一礼。他难以置信的看向凌夜“就完了？”他转向柳眉自我介绍道：“我是他结义大哥，大风楼击杀大妖，我跟他在一起……”
两人已经向南远去。
322通幽径（1）
邵青的驼队进入沙漠后，行了几日，遇到了一支商队，打听之下，才确定了亡灵镇的方向。同时也打听到，今日沙漠中起了沙尘暴，商队准备在沙漠外围驻扎几日，带沙暴过了之后，再前往中心。
邵青望着茫茫大漠，有些失了头绪。没有龙血玉指引，要找一个人，就如同海底捞针；柳眉来这沙漠做什么，他无从得知，她长什么样，也没见过，简直比盲人摸象还瞎，偏偏巫祝卜算的结果是大吉。
亡灵镇往南，行了百里，终于远远的看到了一片建筑。一条大道居中，道路入口，有一块巨石，上书着两个大字：通幽。
玄琛笑道：“当真抹杀了‘曲径通幽’的意境。这就是通向黑水城的通道吧。”
三人步入通幽径，就感觉到妖气冲天。走近一看，这通幽径两旁，繁华喧闹，拖着各色尾巴，长着各种头脸的人或妖，在街道上游走，俨然一片妖魔鬼怪的集市。
柳眉看了看，集市当头第三家，幡子上写着“粮”，想必是卖口粮。她好奇的走过去瞧了瞧，摆在门口的几个瓮，分别装的是爬虫、蜘蛛、蛇，最后一个精致的瓷罐，里面竟是一罐眼珠子。
“客官买点什么？”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板娘走了过来，夸张的假笑着，看向三人。她浓妆艳抹，面白如鬼，两个脸蛋涂得红彤彤的，看得三人都略有些心惊。
柳眉轻咳了一声，问：“就只有这些吗？”
“想要更好的？”那老板娘笑得更加夸张，道：“有！”她转身，又拿来一个琉璃小瓮，里面是一个跳动的心脏。那老板娘热情一下推到柳眉跟前，道：“鲜活的狼心，吃了大补元气。”
柳眉惊得向后一退，撞在身后凌夜怀中。
那老板娘自夸着：“客人你运气好，再过几个时辰可就没这鲜活劲了！一百铜妖币，不二价。”
“铜妖币是什么？”柳眉问。
“你连铜妖币都不知道！”老板娘假笑的脸，瞬时变了色，朝着街道中央吆喝着：“这有几个新人！”大家快来欺负。
一刹那的安静后，仿佛所有人都朝这里看过来。然后人流迅速聚拢，将三人团团围住。
玄龟捻须一笑，显出原形。一直巨大的乌龟轰然将妖魔鬼怪震开。妖怪的地界，就按妖怪的规矩办，强者为尊。
“这怕有几千年修为吧！”
“还是离远点吧！”
妖魔鬼怪从地上爬起来四散逃逸。一个小妖嚼着壁虎干，懵然看着四散的人群，被一个手持三叉戟、着一身墨绿羽衣的人抱起。他朗声道：“何方妖孽，来此闹事？”
柳眉立即上前道：“不闹事。我们正前往黑水城，途经此处。”
那墨绿羽衣的人道：“要想从此过，还要问问我们公子。”
在墨绿羽衣人的带领下，三人穿过街道，走进了一座石宫。说是石宫，不过是石头堆砌的一座建筑，毫无宫殿的奢靡，却古朴、大气、庄重，与这无边大漠，极为协调。
石宫内，大殿上，一群女妖分坐两侧。正中央，坐南朝北，有一方高高在上的王座。
一个红衣少年，支起头，侧躺在王座上。他青丝撒落，凤眼含情，雪白的胸膛半掩，锁骨微露，一条银色细链坠在胸前，坠子没入衣衫内。
底下的女妖，毫不掩饰的用炙热的目光打量着他全身。
看着带进来的三人，他懒懒的勾唇一笑，问：“来者何人？”
墨绿羽衣人上前躬身道：“公子，这三人从中原而来，欲前往黑水城。”
王座上的红衣少年笑了，坐起了身，道：“许多年没人去了。你们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柳眉道：“要去黑水城，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吗？”
王座上的人邪邪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道：“那倒不必。”
这时，有一人跑了进来，道：“蝎戎来了。”
话音一落，一个魁梧的汉子已经进了石殿，大声嚷嚷着：“我就是想带回我老婆！”
王座上的少年问：“蝎戎，你老婆是谁？”
蝎戎高声道：“玲儿。”
“呸，谁是你老婆！”右侧一个绿衣的女子走了出来，对着蝎戎啐道。
那蝎戎急了：“咱们亲事，父辈就定下的，玲儿妹妹！你怎么能留了一封信就离家出走呢？”
“我当然要离家出走。”玲儿抱胸道：“我是一定要见云焰公子的。”
蝎戎瞪着大眼问：“见他干嘛？”
玲儿鄙视眼神看向蝎戎道：“难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蝎戎眼睛愈发瞪大了眼睛。
玲儿神色温和下来，满面含春，唇角勾笑道：“平生未见赢宴山，再活千年也惘然。一朝见了赢宴山，丢了魂魄和心肝。”
众女妖都握嘴吃笑起来。
蝎戎更加迷茫，抠着脑袋道：“这怎么又扯到赢焰山身上了？”
玲儿鄙视道：“云焰公子是他的别号，姐妹们都知道！”
蝎戎一拍脑袋，道：“这样啊！那你不是见了吗？可以跟我回去了吧。”说着就去拉玲儿的手。
“我才不要！”玲儿一甩手，退后一步躲开。
“不行！你今天非得跟我走！”蝎戎说着，一个箭步逮住了玲儿的手，强行往身边拽。
一群女妖霎时间将蝎戎层层围住，有的甚至亮出了法宝。
蝎戎急了，大吼道：“赢焰山，通幽径外，还有四方小径，你管你的，我管我的，你扣我的人算怎么回事！”说罢，也亮出了法宝，一条蝎尾鞭。
云焰公子一弹指，一簇蓝色的火苗沾到了蝎尾鞭上，将那法宝烧得滚烫，融化出一个窟窿。
蝎戎惊得立即施法，却扑不灭这蓝色的火苗，眼见它一点点蔓延，窟窿越熔越大。抬头看向云焰公子，视线相撞，云焰公子似笑非笑道：“这条通幽径，我说了算。”
蝎戎恼怒道：“你也不过是在此占地为王，我要找城主说理去！”另一只手还紧紧的攥着玲儿。
红影一闪，云焰公子已经来到跟前。
凌夜都忍不住惊叹：好快的身法！
云焰公子侧过头去，在蝎戎耳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蝎戎，女人不是这样硬抢的。我平生最讨厌欺男霸女之事，你若能让玲儿甘心跟你走，我不阻拦。”
殿内的女妖，都已经轻声低笑起来。
蝎戎终于松了手，玲儿脱身，对云焰公子笑道：“多谢公子相救。今夜我就以身相许吧！”
323通幽径（2）
这一句以身相许，又引得蝎戎浑身一抽。
几个女妖却大笑着聚过来，道：“玲儿与我情同姐妹，我也要以身相许！”“我也来！”
云焰公子一笑，一抬指，蝎尾鞭上的火焰熄灭了。他在蝎戎身侧低语：“我不曾举旗为王。若成了王，那也是众妖将我推上的王座。”
蝎戎眼看着那群女妖挤挤攘攘的围了过去，将他挤到了一边，那群女妖里，赫然就有他的玲儿。他没趣的收了蝎尾鞭，黯然离去。
云焰公子缓步走向柳眉三人，众女妖让开一条道，也朝三人看去。
有几个女妖，眼神直勾勾的在凌夜身上来回扫视，然后掩口低笑，窃窃私语，无非是说些轻浮浪荡的妖言。
“方才你用的，是南明离火吧？”
还未及近身，柳眉先开了口。
“你竟识得南明离火？”云焰公子笑着，更靠近了一步。这一靠近，他的神色陡然凝固。
云焰公子感觉到，他胸前贴肉坠着的魄珠，正微微发热。一个箭步贴上去，激动道：“你是龙族？”
柳眉也身形极快的向后一退，仍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凌夜和玄琛也即刻警戒起来。
云焰公子激动的笑着，再次上前。却被一颗紫雷珠挡在跟前。那珠子发出耀目的紫色电光，一见之下，就不难想象其中蕴含了多么强大的力量。
“呵，呵。”云焰公子兴奋的呆笑两声，躬身道：“失礼了。我太高兴了。”然后手忙脚乱的对一旁严阵以待的女妖道：“都散开，都散开。来者是客，我亲自为客人演舞。”
“哈！”
“太好了！”
“好久没看公子的舞了！”
众女妖一下子兴奋起来，纷纷寻了位置坐下，留出中央一大片空地。
云焰公子伸手之间，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羽扇。羽扇一展，他随之起舞。
他的舞全不似以前见过的任何舞，男子的柔美和刚强，集于一身，凤目流转，红唇开合，一张一翕，一颦一笑，扭腰捋发，撩拨衣襟，轻抚锁骨，都勾人心火。
竟是让人欲火焚身的妖魔之舞。
凌夜见之，竟也有些心神动荡。他看向柳眉，并无异常。一看玄琛，已是眼花缭乱，垂涎欲滴。再看那群女妖，也已经目眩神迷，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他再次看了一眼柳眉，见她依然如常，这才自己坐下，清心凝神。
柳眉颤抖着抬起了手，惊道：“这是……六道天魔舞……”
凝神收心，她又道：“我母亲也舞过……你是谁，为何会这六道天魔舞？”
云焰公子羽扇一挥，那群女妖都痴痴的倒头睡去。他走上前来，笑道：“她是跳给你爹爹看的吧？”
柳眉道：“是。”
云焰公子收了羽扇，道：“这舞，是六道天魔舞不假，天魔乱舞，是为迷惑众生，可我们龙凤血脉，都是终生只能择一个配偶的族群，跳给心爱的人看，只为惑他一人心而已。”
说罢，他纯纯的笑着，探过头来，道：“我是为你跳的。”
柳眉再次后退了半步，有些迟钝了，被他近了身。所幸他并没有恶意。她问：“为何？”
“原因很简单。”云焰公子捋了捋头发，笑着说：“我们云焰鸟一脉，是凤凰血脉为数不多的支系后代。我们虽生有凤凰第八魄，却无法开启，只有等到遇到命定之人，相依相伴，打破命格，才有机会将第八魄融入灵魂，修成火凤。凤鸟的命定之人，只会出自龙凤两族。”
他说着，取出了胸前链子上的坠珠，那可珠子在一闪一闪的发着光。云焰公子道：“你就是我的命定之人，我当然只能跳给你看了！”
说罢，他轻快的跃到柳眉跟前：“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柳眉被他迫得连连后退，道：“我若不想带你呢？”
“不想带我？”云焰公子愣了愣，问：“为什么？”忽然想起什么，急问：“你可成过亲？结过仙侣？”
“我……”柳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
“有过呀！”云焰公子急得叫起来：“啊！怎么会这样！那你就做我的主人。”
说罢，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柳眉面前，一把抱住了柳眉的腿，说：“反正我要一直跟着你，这样就能融化我的第八魄了！”
柳眉吃了一惊，道：“起来，你不是这里的王吗，怎么随便就下跪！”
“我是王，所以没人敢拦我下跪。”他竟耍起无赖，将柳眉的腿抱的更紧，龇牙笑道：“主人，我可不随便，在这里我还没给人跪过。”
柳眉想了想道：“要跟着，就要听我的。”
“好！好好！”云焰公子一高兴，一发将自己的脸都贴到了柳眉腿上道：“我听，我还会一刻不离的保护主人。”
柳眉哂笑一声，低头道：“云焰公子，你先放开。”
“别那么叫我！”云焰公子依旧抱着腿，仰头皱着鼻子央求道：“主人，你叫我火儿，这是我的小名，最亲近的人叫的。”
柳眉道：“好，火儿。听话，先放开。”
他这才得逞的笑着，松开了手。
柳眉来到凌夜身边，他正打坐凝神，呼吸有些紊乱。问道：“夜，你怎么样了？”
嬴宴山道：“他是凡人，自然受不了这六道天魔舞。不过他竟然可以保持神志，修为和定力不同凡响。”
凌夜又调息了片刻，才睁开眼睛，道：“无事了。”
柳眉道：“那就好。我一定会尽力护好你的。”
凌夜淡淡笑了笑，本是为了助她，怎感觉反成了拖累。
云焰公子嗤之以鼻道：“主人，你的仙侣不会就是他吧！”
柳眉凝眸，摇了摇头，回身道：“我要取黑水城中的梦兰花。”
嬴宴山问道：“你要梦兰花，是要复活某人吗？”
柳眉点头。
嬴宴山神色凝重起来，拽了拽柳眉的袖子，道：“这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可是，取梦兰花并没有那么容易。”
柳眉：“如何不易？”
嬴宴山正色道：“这条通幽径，分为南北两段，以石宫为界。前半段你们已经走过了，后半段，白日里看，是一片黄沙并没有路，只有每夜子时才开启，每次开启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已经数十年无人通过。那里蛰伏着数不尽的恶鬼邪魔，就连我，也过不去。只有打败我的人，才有资格一试。”
柳眉又问：“过不去会怎样？”
324通幽径（3）
嬴宴山道：“过不去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被恶鬼邪魔杀死，神魂困在其中，也成为他们一员。二是还活着，却没有按时到达终点，就会在道路消失时，被送回石宫。”
柳眉若有所思，看了看凌夜，陷入了两难。
嬴宴山又道：“过了通幽径，就是黑水城主的地盘了。那里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凌夜道：“方才我听蝎戎说，除了通幽径，还有四方小径，是什么意思？”
“哦！”嬴宴山解释道：“这周围是有四方小径。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进入黑水城的入口，只有一个，就在通幽径最南端。北径如果说是一个集市，四方小径就是四个大的村寨，是六道生灵的栖息之地。”
柳眉叹道：“大漠上，竟有那么多生灵。”
“是啊。”嬴宴山笑道：“我刚来的时候，也很惊讶。但是慢慢发现了这里的好处。就是可以随心所欲，不受一切规矩束缚。”
嬴宴山凑近柳眉跟前，亲昵的笑说：“你看啊，我们鸟族，兄妹是不能通婚的，可是来这里，别说喜欢姐妹，就是喜欢上自家兄弟老母，也没人管你。谁强就听谁的，我也是痛打了一顿这里的响尾蛇妖，才占了这石宫。”
看着嬴宴山单纯的笑容，柳眉表情逐渐僵硬。她道：“那有什么办法，进入黑水城？”
嬴宴山道：“主人，你是龙族，或许真的办法。”
柳眉：“什么办法？”
嬴宴山：“你布云行雨。龙神行雨，对邪魔恶鬼是有特殊效果的，如果有震慑作用，你就可以一口气到达黑水城入口。”
柳眉眸子里的希望之光，黯淡下去。她道：“我连化形都不行。”
嬴宴山道：“布云行雨，你只用显出真身就行了。”
柳眉有些窘迫道：“可能不行。”
嬴宴山眉心一皱，道：“不会吧。你变一个我看看。”
柳眉结印，“噗”的一声，人影消失，衣衫散落一地，从里面钻出一条小白龙，只有半人高，扑扇着巴掌大的小翅膀，乌溜溜的眼珠子，翘首瞪着眼前人。
嬴宴山眉尾一颤，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凌夜也忍不住嘴角微抽，不过她终于能变成完全体了。
听到笑声，小白龙又钻入衣服堆里，再次化成人形，着好衣衫，站起了身。
嬴宴山忍住笑，突然问：“主人你多大年纪了？”
柳眉：“十八。”
“才十八。”嬴宴山整个人石化了，喃喃道：“还是幼龙？难道真身就只有这么点大？”
又黯然垂头道：“我二百八，是不是太老了？配不上主人了？”又喃喃道：“十八岁的时候，还化不成人形吧？”
灵机一动，嬴宴山又问：“你喝过酒吗？”
柳眉：“喝过。”
嬴宴山：“能喝多少？”
柳眉：“不记得了。”
倒是凌夜开口：“一杯就醉。”她当然不记得，因为酒一入喉，她的记忆就断了。
柳眉有些吃惊的张了张嘴。
嬴宴山又问：“能醉多久？”他问的是凌夜。
凌夜道：“六七个时辰。”
嬴宴山眼睛一亮，道：“我一百岁时，喝了一杯酒，醉了三天呢！主人你真厉害！幼兽是不能沾酒的。”又道：“我觉得你的真身应该不止如此，不如你再练习几日，再做打算。”
一间石室内，陈列简约、但不失整洁雅致。柳眉打量了一番，道：“其实这里也不错。”她说着，坐在凌夜身侧，习惯性的按住了他腕上的脉。
凌夜：“眉儿。”
柳眉：“嗯？”
凌夜：“我的身体没事。”
柳眉：“嗯。”
凌夜试探着道：“你最近，太过担心了。”
柳眉睁着懵然大眼，朝凌夜看去，问：“有吗？”
凌夜看向手腕，道：“今日，这是第三次了。”
“哦。”她这才收了探脉的手。
凌夜低声道：“你担心龙血，对我身体不利？”
他又说：“可我觉得，我的身体慢慢在好起来。”
柳眉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判断，他的脉象依然混乱，或许只是安慰之语。
凌夜又道：“眉儿。活下去，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自责。死后的事，我不想去想，我现在，只想活着。”
柳眉看着他，终于展颜一笑：“我也是。”
床榻上，柳眉还在苦练化形术。变来变去，还是原来的大小，渐渐有些疲累。她钻入被子里，小睡片刻。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六道天魔舞，朦胧睡意中，她看到了娘亲的脸。
娘说：“这支舞，只能跳给最心爱的人看。”
她说：“最心爱的人，就是娘啊！”
娘笑了，抚摸她的头，将她的下巴压了压：“这里，要含羞带媚，头不要抬那么高……这里，手拂过去的时候，要柔软……这里，要含嗔带笑，你的感情才是这舞的灵魂。”
她说：“这支舞真奇怪，跟以前娘教的其他舞都不一样呢！”
娘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记住不可在人前舞。”
她说：“记住了。娘，谁是最心爱的人，是爹爹吗？”
娘说：“对娘来说，是的。对你来说，这个人，需要你自己去找，也许会很长很长时间都碰不到。”
她问：“那我怎么知道碰到了呢？”
她看到娘亲张口，却听不清声音，只觉得娘亲的人和声音，越飘越远。
一阵寒意，柳眉猛然惊醒：“谁？”
这一出声，也惊动了隔壁修行的凌夜。他立即闪身，进了柳眉房间。
黑暗中，凌夜看到柳眉床上，还有一个人躺在一侧，与柳眉同床共衾。那人掌中托起一团蓝色火焰，笑说：“主人，是我。”
原来方才是嬴宴山揭被而入，被柳眉察觉。
南明离火一照，柳眉才发现，她此刻衣衫凌乱。她修炼化形术，以真身入睡，不知何时恢复了人身，衣服自然是混乱套在身上的。
“主人！”嬴宴山叫嚷起来，掖了被子将她遮住道：“除了我，别的雄性都不可以看你衣冠不整的样子！”
柳眉惊问：“你怎么在这里！”
嬴宴山道：“我当然在这里，我要时刻保护你啊！”
“我不需要你保护。”
“可我不放心嘛！”
柳眉自己裹好了被子，无比尴尬的看向凌夜，凌夜的脸色也有些难以名说。
她又嬴宴山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嬴宴山犹自单纯的笑着：“昨夜看到你睡着了我就来了。”
柳眉越发震惊了：“你看着我睡觉？”
嬴宴山得意道：“是啊！你修炼化形术的时候，我也一直看着呢！”
柳眉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你……你监视我？”
“主人，我说过时刻保护你的！那就是要时时刻刻。”
325通幽径（4）
嬴宴山振振有词：“不看着你，怎么知道你有危险呢！可是后来我也困了，实在不放心闭上眼睛，就想着看不到你，睡在你旁边总是不会出错的。”
“你……你一直在你房间里看着我！”柳眉一下子难以从震惊中回神。柳眉只觉得头皮发麻，脸上滚烫，缓缓扯过被子蒙住了头，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嬴宴山仍去扯她被子问：“主人，你干吗？”
被子里传来一个含混的声音：“你出去，我想静静。”
凌夜的脸已经黑了，一抬手，掀起一阵风，将嬴宴山从床榻上吹翻。
嬴宴山一个倒立旋身，平稳落在地上。不理会凌夜，再次趴上床沿，几乎要哭了：“主人，我做错什么了？你不要赶我走！我一定改的！”
柳眉暗道，这是你的地盘，我怎么赶你走。但嬴宴山这架势，她哪里受得住。被子里再次传来低闷的声音：“以后你不准偷看我！不准进我房间！”
“就这个？”嬴宴山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赶我走，都行。”又不甘心道：“不过，雌性都很喜欢我的！是不是方才我没有好好服侍主人，可是我看你睡得香嘛！要不今晚我好好伺候主人，我可以一夜让数名女妖欲仙欲死哦……”
柳眉一瞬间连耳根都已经烧得滚烫。
好在他没机会多说。一条绳子将他缠住，拽着飞了出去。诩非又化为剑形，飞了回来，门嘭的关上了。外面传来嬴宴山一声声大喊：“凌夜，你干嘛！”
凌夜静静的站了片刻，也收剑，朝门外走。
一个窸窣的声音，凌夜再回头，被子一下子塌了下去。凌夜一惊，立刻掀开被子。一看，不由得愣了。一条小白龙，在被子里滚来滚去，就像一个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孩子。
见被子掀开，停了撒泼打滚，扭头瞪着绿豆小眼看凌夜。凌夜立即又盖上被子。
被子底下折腾了一下，又倏地鼓起来了。她应该是变回人形了，传来女子低低的声音：“我……我衣冠不整，是因为化形后，衣服松了。你……”
凌夜：“我知道。”
这时候门外传来嬴宴山兴奋的大喊：“主人，我懂了！我懂了！我方才找了个人族问过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言，我那样算是非礼了主人，我就要替主人负责！我会的！你生龙，我来喂，你下蛋，我来孵……”
凌夜眉心颤抖着，不知该如何自处。
忽然传来“扑哧”一声笑，柳眉已着好衣衫，坐起了身。
这一声笑，听得凌夜心惊。难道是怒极而笑？他以重瞳观摩她的表情，却看到她笑得释然。
她道：“妖就是妖，生而为妖，长在万妖之中，自然与人不同。嬴宴山的行为，在人族眼中看来，不合理，就像我的行为，被那些仙门正道不屑一样。”
凌夜松了一口气。这时，听到她问：“夜，你是人族，你对我也算非礼吧。”
凌夜身子一个寒战。
柳眉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你是不是也该对我负责？”
凌夜脸都白了。
又是一声轻笑，柳眉道：“罢了。那么多人对我行过非礼之举，又有谁，负得起责？”
柳眉的目光转冷，道：“他们心怀不轨，我亦没有手软。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没有非分之想。所以，你不必心中不安，我生而为妖，亦不在乎人族的俗礼。”
凌夜默默回房，藏在心底的秘密，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拒绝。
“兄弟，这可不像你啊！”
玄琛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拍着凌夜的肩膀道：“有的女子，光靠一张俊脸是没用的，还得脸皮厚。你也太怂了，让你负责，你就负啊！先应承下来，女人都这样，过阵子就算你真的腻了，她自己也感觉到你没那么疼惜她了，也就自个儿走了。你学学那只火鸟，脸皮厚的，直接往床上爬啊。”
凌夜沉声道：“你不懂。”
玄琛仰头闷了一口酒，道：“你们人族，真是麻烦，死要面子。”
子时将近。
柳眉站在石宫南大门。
嬴宴山问：“主人，真的要今晚吗？你还是不能化身巨龙，没法行雨。”
“不等了。”柳眉说：“我修为已经恢复，你们自保即可。”
石宫上响起更声，子时已到。
眼前无尽的沙地，忽而之间，一条道路自脚下延伸，一直向前，道路两旁，是断壁残垣，枯藤老树，一派死亡气息。
凌夜的眸中，看到无数恶鬼、魔物升腾而起。诩非剑阵升天，万千剑意，如风如影，刺向地底涌上来的邪魔，在前方开路。
柳眉周身，四颗明珠，光芒大作，璀璨耀眼。听她敕令，绕她四方飞旋，妖魔无法近身。
嬴宴山化身为一只红色的鸟，站立在柳眉肩头，随着两人一路向前。耳边来传来阵阵呼号和肢体被切碎的声音。越来越多的妖魔，两侧和地底涌出。
空中传来一声喝问：“你们是何人，竟然私闯黑水之城？”
闻声，凌夜立即展开重瞳搜索，以脚下为中心点，周围的所有事物一点点在眼前呈现出来。
迅速结印，诩非如闪电，朝着虚空疾飞而去。
虚空中传来一声巨响，轰隆隆的犹如天空裂开了一个口子。黑色的魔障从那个方向散发出来，撞在剑尖，并一点点迫近。魔障中，赫然睁开三只血色的巨眼。
“是三眼魔将！”
嬴宴山从柳眉肩头振翅一飞，化作一直浑身浴火的大鸟，朝着那三眼魔将吐出幽蓝的火焰。
火焰烧过，那魔障渐渐凝聚成形，显出一个巨人的模样。它垂手一捞，一只魔物被他捏住，伴随着惊恐的尖叫，一把塞进了血盆大口。
诩非剑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强硬的对手，凌夜一声敕令，诩非归位。
三眼魔将抹了抹诩非刺开的伤口，一甩血珠子，朝着凌夜奔袭过来。巨大的脚掌踏在地上，地动山摇。
无数小鬼趁虚而入，摇旗助威。
柳眉结印，紫雷珠化身为剑。她展翅凌空，对着三眼魔将使出全力的一剑。同时火魅、虎牙、大风三颗宝珠，听令结成三元阵法，将凌夜护在中央。
三眼魔将斗大的拳头，硬生生对在紫雷剑上，拳风与剑风对撞，轰天裂地，周遭的摇旗呐喊的小妖，未及躲闪的，直接碎裂成块。
柳眉没料到那一拳如此强劲，被震得向后飞弹，重重的砸进了地里。一群小妖伺机而上，顷刻间将柳眉包围，一通撕咬。
“主人！”
嬴宴山高喊着，立即振翅急追而去。
326通幽径（5）
嬴宴山听到诩非剑呼啸着从耳边飞过，朝着三眼魔将刺去。他无心多看，立即运起南明离火，驱散围攻撕咬的小妖魔。
柳眉被妖魔撕咬，一阵疼痛，然而，那些魔物触及她鲜血的刹那，传来热铁淬入冷水的“哧哧”声，嘶吼着，烟消云散，只留那吼声在夜空回荡：“龙血！是净化之龙！”
无数魔物扑棱棱的从柳眉周身惊起，她已是遍体流血的伤口。若非沾染不得她的血，方才那一瞬间的空隙，她将被小鬼们啃出骨头。
起身张望，柳眉才发现凌夜的剑光与三眼魔将缠斗在一起。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意，妖气也前所未有的强烈，以至于小鬼们噤若寒蝉，远远围观、不敢靠近。
柳眉御起火魅珠，配合凌夜的攻击，火魅珠骤然爆发熊熊烈火，烧遍三眼魔将全身。
砰的一声巨响，三眼魔将爆炸了，化作一蓬黑烟。凌夜被黑色魔障包围，他舞动诩非驱逐抵抗，黑洞中偶尔泻漏出一线白光。
周围的小的妖魔都被那个黑洞吸引，迅速被卷入，黑洞越来越来，那一线漏出的白光，也渐渐看不到了。
“主人！”
嬴宴山在空中大喊：“快行雨！你是净化之龙，快行雨！”
“行雨？对，巨龙真身！”柳眉慌乱中，捏起化形口诀，突然灵光一闪，她伸手拔下了后颈的定魂针。神魂震荡，化形术展开，只觉得力量从奇经百脉中澎湃而出，她仰天一声呼啸，白光暴起。
嬴宴山看着主人浑身散发白光，顷刻间化身巨龙，一声长鸣，风驰电掣一般飞窜去，绕着凌夜身边游走，将他周身的妖孽瞬间震碎！
“主人，你成功了！”
嬴宴山在空中化身为鸟，放声高歌。
黑洞被击破，四分五裂，却并没停止。几个大的黑洞碎块，依然高速的旋转着，将小的妖魔吸纳其中，逐步壮大。一时间妖魔四散溃逃。
白龙缠绕着凌夜，将他轻轻放下。他一身黑衣，看不出血迹，但是柳眉知道他已经被魔物咬得伤痕累累。
凌夜双目发出耀目血红，甚至比三眼魔将更不遑多让，魔物各色的血液，沾湿了他的头发，染得他的脸，一块红，一块蓝，诩非剑上，血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一层厚厚的血雾，笼罩着他全身，宛然一个恶鬼修罗，赫然可怖。
嬴宴山立即预警：“主人，他不对劲！”
凌夜此刻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用重眸打量自己的身体，看到黑色的妖毒和怨气正在迅速的侵蚀自己的身体。难以遏制的杀念，毁灭欲，冲击着他的理智。
嬴宴山聚灵力于双眸，也看到了相同的情景。
白龙缠绕着他的身体，不安的游动，主人应该也察觉到了。
嬴宴山高喊：“主人，他被妖气、魔气侵蚀，如果活着，只会丧失自己的意志，沦为邪魔！必须要……必须要……”
“必须要死？”凌夜抬起了血色的眸子，看向嬴宴山。目光如冰山利刃，注视之下，嬴宴山只觉得浑身湿沉、冰冷、刺骨，畏惧着，却连振翅逃离的意志都被压迫得抬不起头来。
嬴宴山猛地握拳，拳中蓝色火花飘飞，他一咬牙，爆发出八成的力量，冲天飞起，大声道：“他已经失去自己的意志了！主人，快离开！快行雨！”
他继续道：“行净化之雨，能涤荡魔气！不能再让他吸收更多魔气了！主人，快啊！”
一个声音从白龙体内传来：“雨水涤净魔气，那魔气的载体又会如何？”
“主人？”嬴宴山看柳眉并没有开口，疑道：“那是你的心声吗？魔气的载体，自然也会形消神散！”比如凌夜，这个最大的载体。
此刻，百鬼号哭的旧巷中，黑洞肆虐，群魔乱舞。有阴风阵阵，送来魔物的阵阵腥臭尸味，似乎在昭示着沦为邪魔的下场。
凌夜痛苦的狂啸着，蛛网般的黑色纹路，爬满他的脸，延伸向他血色重瞳，光芒明灭闪烁。他粗重的呼吸声，踉跄的步伐，颤抖的手，都在诉说着一个事实：沦为邪魔，是比死更大的耻辱。
柳眉幻化人形，落在不远处，结印捏诀。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字字句句，化作金字符文，飞向凌夜，却被浓郁的血雾，凌厉的杀气，碾碎为金色粉末。
“吼——”
一声悲切的龙吟，她再次化为巨龙，绕凌夜周身盘旋。龙吟回荡在天地间，飘向远方。
“主人，快啊！时间快到了！”嬴宴山在空中振翅高喊：“十年间，每个人只有一次进入通幽径后半段的机会！”
凌夜重瞳光芒一盛，两行血泪流淌。他对自己使用瞳术，获得了片刻的意识。看向白龙，凌夜平静的说：“眉儿，行雨吧。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凌夜的声音平淡、沉寂，不带任何痛苦和眷恋。柳眉却难以承受内心的波涛汹涌，除了苏慕白，凌夜是这世上她仅剩的朋友。
嬴宴山看了看天，再次催促道：“主人，若要行雨，就要在子时三刻之前！否则妖孽阻挠我们的前路，就来不及了。”
为何这么急？白龙仰头望向漆黑的苍穹：难道所谓的诅咒，不止是死后要堕入冰原怨沼，生时，还要失去所有自己珍爱的东西吗？
梦兰花真的能救回苏慕白吗？她并不肯定。但是现在，她的心在以浓烈的痛楚反抗。曾经她一个人的时候，只有寂寞，什么都不怕，可是，一旦有了，再失去，那种痛苦、畏惧，让她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跟随着她心里的阴霾，夜空中黑云集结起来，随着她眼眶中湿热，雨点稀稀疏疏的洒落下来。
“主人，下雨啦！下雨啦！”嬴宴山高喊着，又转身化为飞鸟，绕她飞舞起来，飞向更高的天空，呼喊着：“终于下雨啦！”
白龙此刻才惊觉，这雨是随着她的眼泪落下来的。
凌戈知道，白龙在为他难过。他伸出沾满各色血污的手，轻轻摸了摸白龙的头。白龙微微蜷紧身体，缠住他，贴身支撑着他，就在他的触摸下，静静的忍耐着，雨停了下来。两人心照不宣，这就是最后的告别。
嬴宴山披着火红的羽毛，飞近前来，大呼：“主人，快下暴雨，魔物都开始往地下逃了，快下暴雨啊！不要忘了，降魔也是龙族的责任。”
白龙从凌夜手中溜走。
凌夜抬头，看到一线银光直上九天，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声呼喊：“我才不是为了什么责任！”
327黑水城（1）
黑云被聚拢，四处都是逃窜的黑影。
凌夜遥望着穿梭于黑云中的龙影。那一刻，他洞穿了她的心语，听到了她的祈愿。眉儿，我愿意一试，活下来，即使沦为邪魔，以血肉为食，与欲望斗争。但是，你若让我死，我亦如你所愿。
“主人，快点！快点！”云焰鸟在风里欢叫。
狂风四起，呼啸龙吼，像怒吼，又像悲鸣。
“主人，快啊，维持巨龙真身，消耗太大了！”
凌夜最后看了一眼那黑云中翻腾的白影，缓缓举起了剑。如果不能活，至少要选择，最钟意的死法。
他从未如此恣意的挥剑，也从未有过如此从容的剑心。
白龙俯首的一刻，看到地上疾风剑影，所及之处，妖魔四散溃逃，剑光如千朵白莲绽放。
电闪雷鸣，骤雨倾盆，溃逃的妖魔尖声呼嚎，惊恐、惨烈。整片天地，弹指间，已被肃清。
白龙低吟着，俯冲直下。一道白影落地，一个白光笼罩的女子出现了，她半跪在地，低头，长发及地，笼着她月白的脊背和玲珑的肩膀。风拂动她的长发，如水藻飘摇。
凌夜凝眸看去，恍然如隔世。在他暗无天日的记忆里，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那轮美丽的月光。试剑大会上，他发现了这一轮月光，此生难忘；迷踪竹林内，他又一次被照亮，再难挪开眼；如今，再见这轮月光，他知此生，不论死生、在劫难逃。
嬴宴山在一旁惊呼：“主人好美啊！”
就这么直白、欢喜的上下打量着她的面容和坦露的身子。
凌夜迈着迟缓、沉重的步伐，被暴雨冲刷过后的脸，斑痕血渍褪去，恢复了昔日光华，他缓缓上前，可他的身体已经脱离了灵魂的支配，重重的坠向大地。
白光一闪，柳眉已经扶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凌夜艰难的抬手，想要触及这轮月光，却发现沉重的手、使得那轮月光遥不可及，他目光已经涣散，口中却在低低诉说：“我，不会迷失自己。”
嬴宴山抛出一根鸟羽，施了一个幻术，为柳眉穿上了一身红衣。而后说：“主人，你先别急。他的身体，好像正在被一股强大而混乱的妖力侵蚀，但是暂无性命之忧。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他化身大鸟，驮着柳眉和凌夜，箭一般冲入了黑水城入口。
邵青在子夜醒来，远远望到天空的黑云和闪电，得知了自己该去的方向。
晨光熹微，唤醒了沙漠中的生灵。邵青起身，带着驼队往昨夜雷电的方向赶。沙漠骤然变天，让驼队的行动变得压抑迟缓，风沙也已经醒来了，近在眼前的目标，似乎变得遥不可及。
云焰鸟穿过入口，就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身后的血腥和喧嚣，一下子被隔绝在外。这里，夜幕干净，星光明亮，无一点灯火，也无一点人声，仿佛一座遗世百年的孤城，一条河绕城流过，潺潺水声，如一首寂寞的歌谣。
“主人，我们到了！”嬴宴山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战栗：“我们是五十年来，第一个踏入黑水城的人！”
云焰鸟驮着两人，从高空俯视，远远的看见黑暗中，一座孤独的城堡，矗立在前方最高处。
“主人，那就是城主府。”嬴宴山说。
“不急。”柳眉道：“如今还是深夜，先看看夜的伤势，再做打算。”
“好。”
嬴宴山驮着两人，来到了城中一间民宅内。
凌夜醒来，天已经亮了。
他起身，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如若无物。
“凌公子，你醒了！”嬴宴山欣喜的坐过来，结了一个手印，霎时眼中带火，目光如炬，对着凌夜的身体仔细的看了一遍。
“嗯，嗯，”嬴宴山连连点头，道：“不错，都好了。”
面对凌夜疑惑的目光，嬴宴山收了法术，才笑道：“凌公子，不要担心，你身体已经无碍。”
“她呢？”凌夜问。
“主人无事，”嬴宴山说罢，靠近了，兴奋道：“昨夜真是有惊无险，也算是一件奇遇。你知道吗，大概是你之前就服食过主人大量的龙血，那血已经渗透筋骨，那血不仅无形中消解了你体内的妖毒，还使你筋骨异常强韧。昨夜大量的妖力、魔气侵入你的躯体后，被龙神行雨强行净化，在你体内引起了剧烈的冲突，说是重淬筋骨，也不为过。还好你筋骨强韧，意志坚定，挺过来了，没有丧失理智，也没有爆体而亡，真是太好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放心吧，副作用只是暂时的，慢慢的那些妖力会全部被梳理好，并为你所用。你会被妖化，但不会迷失心智，毁坏肉身。相反，妖化后的躯体，会拥有比寻常人更强的生命力。你自己应该也有察觉吧，沾染了主人的血后，你的恢复能力是不是越来越强，已经近妖。”
“所以我不会死？”凌夜平静道。
嬴宴山鄙视道：“当然，你会变得更厉害！”
“好你个死鸟！”玄琛气势汹汹的现身房中：“害我一觉睡了那么多日，连我兄弟生死关头，我都没有赶上！”
嬴宴山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只色乌龟，亏你也有一点神脉，区区六道天魔舞，怎么沉迷得如此之深！”
“一点神脉？”这简直戳痛了玄琛的骄傲的心，他冲上前去，就要开打。
嬴宴山倏地变成一只小鸟，在房中上下乱窜着逃避。
玄琛一边追，一边嚷着：“看我不拔了你的毛！”
这时，柳眉走了进来，嬴宴山一把扑进她怀里，大喊：“主人，那只色乌龟欺负我！”
柳眉手心托起嬴宴山，轻声道：“夜还需要静养，你们这不是添乱吗？”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嬴宴山歪着脑袋，看看柳眉，又看看玄琛。
乌龟瞪着鸟，鸟瞪着乌龟。
“好了，你们两个无事，出去查探一番。”柳眉一挥手，将嬴宴山放飞。
一龟一鸟，大眼瞪小眼，一片安静祥和。
玄琛自我怀疑道：“我为什么要听这个毛丫头指派？”身体却不自觉的退出了房间。
柳眉走到凌夜跟前，说：“你的脸色，的确看起来好些了。”
凌夜问：“你在担心什么？”
柳眉道：“你会妖化，成为一个不被仙门接受的妖人、异类。”
凌夜淡然一笑，道：“不必担心。我自生来，就有这双重瞳，早就是异类。”
“以前虽异，还算是人族中，今后……”柳眉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想了一会儿，才说：“不如你就投靠苍莽山吧。”
凌夜脸色有些不自然，她已经擅自将他划归妖类了。
她又道：“晶晶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她是狐族的王，就算其他妖对你有异议，她也会护着你的。”
凌夜脸色越发阴沉，所以他也不是妖，更不是人，而是一个妖化的人，简称妖人。今后的营生，就是吃软饭。
封面出自326这一章
从手绘原图到入门photoshop，磨了将近一个月，我真的挺能难为自己的。最后黑色衣服做不出层次感，又试了蓝色、紫色、深灰……无奈水平太有限，只好用白色，放过自己……图片一上传，呵呵~原来小图看不清啊
有人问我谁是男主，封面上就是男主和女主。。。。主得不是很明显吗？
328黑水城（2）
不一会儿，云焰鸟飞了过来，大声嚷道：“主人，好奇怪哦！”
柳眉回过身来，问：“看到什么了？”
嬴宴山化为人形，道：“这街上的民宅，应该许久没人住了，可里面竟一尘不染。”
柳眉点了点头，道：“我方才也看了一眼，连街道也是一尘不染，没有一粒风沙。不，是连一丝风都没有。简直就像……”
“像什么？”嬴宴山急问。
柳眉道：“就像整座城，被笼罩在一个无色的结界内。”说罢，柳眉又问：“你还看到什么？”
嬴宴山道：“我看到城主府里有人，但是我不敢靠近。城主不大过问通幽径和四方小径直视，只有大事发生时，才敢发信号请城主裁决，不敢轻易叨扰。”
柳眉又问：“你可看到梦兰花？”
嬴宴山摇了摇头。
柳眉略一沉吟，才又问：“玄琛呢？”
嬴宴山道：“我探地面上，他探黑水河。想必也快了。”
很快，玄琛回来了，脸色苍白，急促道：“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整条黑水河里，凝结都是怨气，怨气太深，整条河水都被染成了浓黑色。黑水河是唯一的水源，被这种水浇灌开出的梦兰花，一定也沾满了怨气。”
三人都看向柳眉，柳眉脸色煞白，一言不发，迅速走出了房间。
凌夜有些担心的以目光追随，却被玄琛遮挡了视线。嬴宴山已经跟着柳眉出去了。
玄琛道：“兄弟，我一进来就看你有些不高兴。是因为妖化的事情吗？”
凌夜不语。他能说是因为柳眉擅自安排他去苍莽山吃软饭，让他很没面子不高兴？怕只会被玄琛再取笑一番！
玄琛推心置腹道：“我知道你们修道之人，都清高，瞧不上妖魔鬼怪，可只要活着，活得自在，何必管别人怎么看呢？”
放眼整座黑水城，仿佛一个静止的世界，没有生人，没有鸟兽，甚至连风都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并非寻常的空间，而是一个特殊的结界。既然闯入了这个结界，布置结界的人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察觉了他们的行踪。无人寻衅，就等于发出了邀请，柳眉径直走向城主府。
城主府的大门敞开着，柳眉只身走了进去。
一只琉璃球中，映着柳眉进城的身影。
对着琉璃球，一个白衣束发的男子说：“父亲，她来了。”
“去吧。”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朝他一点头。
待白衣束发的男子走后，中年男子起身。他一身玄衣，镶着金色龙纹，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金色龙纹跳跃着点点金光，宛如活物。
城主府内，空无人影，显得分外冷清。嬴宴山化身为一只小鸟，站在柳眉肩头。柳眉循着大门，入了厅堂，又进了花园，这才看到一个背影。
一个穿着白色麻布衣衫的男子，挽起裤脚，在花园中劳作。他身型挺拔，将头发随意的束在肩后，融入这一院花树中，一派闲适风光，倒颇为协调。
“来者是客。”那男子一边浇水，一边朝背后之人道。
柳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里面颇多奇花异草，却没有看到梦兰花。
“不必心急，”那人回过头来，微微含笑道：“你要找的梦兰花，的确在这里。”
柳眉微惊，拱手行礼道：“不知先生是何方高人？”
那男子笑了，道：“这城中只有我一人，所以，我自封为黑水城主。”
他的眉眼很柔和，笑容也很亲切，一瞬间让柳眉想到了苏慕白。嬴宴山见柳眉失神，用鸟喙啄了啄柳眉的脑袋。柳眉立即回过神来，道：“原来是城主大人，小人柳眉，不请自来，失礼了。”
嬴宴山暗道，不怪主人失神，以前城主都是以法相视人，法相威武庄严，没想到，本人长的如此清秀温婉。
“不必拘礼。”黑水城主放下了裤脚和衣袍，道：“这城中四十年无人来了，柳眉，你来评评，我这花园如何？”
柳眉道：“草木根据阴阳、干湿习性排列分布，长的都很繁茂。”
黑水城主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懂这些。你看这素心兰，是我的得意之作。”
柳眉走近，皱了皱眉道：“兰香淡而不妖，这香气，似乎不太对。”很快，她发现周围几种花草的气息，都不太对。
“懂得不少。”黑水城主行至一个水缸旁，洗了洗手。那缸水，竟然也是浓浓的黑色，可他的水，从水里盥洗一遍后，却是干干净净。他道：“这水不同，培育出的草木，自然也就不同。这样的梦兰，你还要吗？”
柳眉一时愣在原地。
黑水城主又道：“梦兰是复生之花，如果复活的人，被邪念怨气侵染，沦为邪魔，你还会让他复生吗？”
寒意，从骨髓里向外渗，渗透进柳眉的的每一寸皮肤，她从没想过，苏兄那样的人，会坠入魔道。
黑水城主继续温声道：“他复生，会成为一个嗜血狂暴的邪魔，你还会让他活着吗？”
冷汗，从柳眉的额前滚落，她感觉到脊背全湿透了，冰冷的汗水，使她如陷冰窟。许久，她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不会。”她又道：“可世事无绝对，不是吗？”
“哈哈。”黑水城主突然爽朗的笑出声来，道：“看来你还是想要一试？”
“是的。”柳眉道：“放弃不过一念之间，不放弃，就要做好面对千难万阻的准备。既然到了灵山，空手而归，我怕我会后悔。”
“好。”黑水城主微一颔首，引着柳眉，来到一处隐僻处，伸手拔开一丛葫芦叶子，阴暗处，现出一丛黑色水晶般的花朵。
“黑色的梦兰？”
柳眉乍看那花，不觉心头一颤，仿佛一只黑色的眼睛，猛然睁开看着她。
黑水城主道：“梦兰本就生长在尸山腐骨之上，极易吸纳邪魔的怨气。在这黑水城中，它们如遇乐土，也不知吸收了多少怨气，才长成这墨一般的浓黑色。”
柳眉凝眸道：“还请城主赐花。”
“好说。”黑水城主说着，抬手，掌心中一把小小的剑闪现。
柳眉一瞥之下，面色煞白。
又听得那黑水城主说道：“我要什么，你应该明白了。”
柳眉面无血色，缓缓道：“明白了。”
黑水城主道：“这个交易公平吗？”
“公平。”柳眉又道：“还请城主，容我一些时间。”
黑水城主道：“你要多久？”
柳眉道：“十年。”
黑水城主道：“太久了。”
柳眉立即改口：“五年。”
黑水城主道：“好。我留一物，以此为凭。”
他伸出一指，直直的钻入了柳眉的胸腔，进入她的心脏。柳眉身体微颤，却没有动，直到他的手指取出，在她胸口留下一个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