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困龙在野（3）
“这是魔人控制的幽灵！”
从荒灵古墓中逃脱过的仙门弟子，大声呼喊，无不惊恐色变，有的甚至连拔剑都记不起。
“有魔人！”
“他们到底在哪里？”
“快出来！”
凌戈愤然挥剑，一边斩杀幽灵。一边恨声道：“是龙母鬼姬！只有她才能控制一万亡灵！”
苏慕白对无水城队伍一声高喊：“四象阵！”
关山顿时会意，四象阵起，阵法反用，以困敌为主的四象阵，变成了防守的屏障。关山，叶城，陈念，余正谦四人各据一方，将所有弟子护在四象阵中。
柳眉见玄门中人都对付幽灵去了，无人阻她，展翅一飞冲天。
“柳眉！”凌戈一声凄楚的历喝，太乙对着柳眉呼啸而出，他眼眶发热，怒斥道：“你竟真的与魔人勾结！”
“我没有！”柳眉旋身，接下这一剑，道：“你才是天下消息的中枢，难道还要听信别人？”
“那这幽灵为何不攻击你？”凌戈质问道：“它们分明是在为你逃脱争取时间，难道不是吗？”
苏慕白飞身上前来，道：“凌家主慎言！”
“我慎言？”凌戈气极反笑，笑道落下泪来，对苏慕白暴喝道：“那龙母鬼姬在保护她你看不出来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凌府八百条人命，还有我母亲的命当一回事？”
混战正酣，一声洞箫，从厮杀声的夹缝中传来。
长音派掌门崔瑁取出了法器，一杆墨色的洞箫，吹奏间，近身的亡灵互相攻击起来。
石林中另一处，同时奏起了箫声。
长音派弟子大都以乐器为法器，吹拉弹唱，响起一片乐声，成功掩盖了那玉箫魔音。
凌戈本已是心神动荡，听了这乐声，更是心神大乱。
苏慕白道：“你先停手。”
凌戈只觉得怒发冲冠，嘶声道：“苏慕白，今日你若护着她，就是与我为敌！”
此刻无水城弟子将阵法向外推广，层层四象阵，从原先的阵法里走出，将临近的其它派弟子也渐渐囊括其中。
苏慕白稍安心了些，看凌戈神色，只怕不能轻易脱身，便对柳眉：“你先走！”
此刻凤九幽也上前，封住了柳眉退路，道：“苏掌门，不管她是否真的与魔人勾结，但是她已经被魔人，被天下人发现。龙母鬼姬的亡灵大军相帮于她，在玄门看来，就已经足够证明她是邪非正。此事已经无法善终，还请你三思而行！”
“父亲！”凤无及有些矛盾的看向凤九幽。
“无及！”一声严肃的喝止，一个黑袍镶着银色卷云纹的道人，出现身后，正是凤无及的恩师紫玉真人。他旁边还有刘浪，再后面，就是凤府的五百弟子。
“师尊！”凤无及恭敬一礼，垂下眸去，不再多言。人微言轻，在这些前辈面前，他多说无益。
紫玉真人环视一圈，而后对君烨稍稍一礼，君烨回礼。然后，他将锐利的目光投向苏慕白道：“阁下身为一派之主，自当以本派为重。无水城立派千年，玄门中人无不敬仰，难道今日，要在你手中染上污名？”
苏慕白对那紫玉真人行了一礼，道：“晚辈见过紫玉真人。无水城面对魔人，尚未退却半步，岂会因一个并非邪魔的女子，染上污名。她如今并未造下杀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非君子所为。”
凤九幽道：“今日一旦逃脱，他日她造下杀业，谁来负责，谁能令死者重生？”
“令死者重生？”柳眉冷笑着，重新握紧了拳头：“为什么有人该重生，而我就该去死？”她看向凤九幽，道：“道祖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天地生我龙族，生世间万物，不偏不倚，无悲无喜，我何以要自弃？”
她笑得冷冽，眸中带血，刺骨的寒意绵绵不断的发散出来，连初升的日光，落在这一片范围内，都好似变冷了。绕她周身飞舞的幽灵，一掠而过，留下一道道绿色残影，看上去何其诡异。
连紫玉真人，此刻也心生出一丝寒意。他也更坚定了一个想法：此妖孽决不能留！
龙母鬼姬与魔君离开了石林，还未走远，就听到箫声，疑惑的问于慎：“是玉箫魔音？”
“不错。”于慎也驻足回答：“方才你看到了，要收服柳眉，有苏慕白在，是不可能成功的。”
龙母鬼姬一怔：“你要杀苏慕白？”
于慎看向龙母鬼姬，认真问道：“瑶儿，你反对吗？”
龙母鬼姬凝眉思虑，终于还是长叹一声：“苏慕白，怪就怪你与她灵魂相连，还心志坚定。”
一个夏冰的幻境都困不住的人，入魔太难了。
紫玉真人从拂尘手柄中拔出了他的剑，那剑极为纤细，全不似剑，透明如冰，薄如蝉翼，正是名剑，峨嵋刺。他斥出剑阵，对苏慕白道：“今日就算你无水城阻挠，也救不了这妖孽。”
苏慕白手臂上的咒印骤然大亮起来，一个粗犷的男音响起：“小子，放我出来，我帮你！”
咒印一亮，苏慕白身边游荡的幽灵立即退避三舍，连带着紫玉真人身边，也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凤无及上前一步，道：“师尊，都是仙门同道，何必自相残杀。我看今日的幽灵，威力大减，击溃后也不能复生，说不定是魔人的阴谋，他们并不是为了救柳眉，而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
凤九幽挑眼看了一看凤无及，嘴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道：这次放他一人出门，的确长进不少，如此乱象中，还能保有一丝清醒的猜测，不愧是我凤九幽最得意的儿子。可他面上，却是一凝，道：“小七，有自己的判断是好事，但是不可感情用事。如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柳眉无论有没有罪孽，都必须死。你没有见过龙族的神威，不知道其可怕，她既已现身，一日不死，玄门一日无法心安。你六根清净，当有能断则断的大智慧。”
凤无及沉默的看着父亲，过往种种，皆上心头，许久，他才缓缓道：“我做不出判断。”
“做不出判断，就在此反省！”紫玉真人说罢，一个金刚箍抛来，在凤无及周身形成一个禁制，将他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也是保护在一个狭小空间内。
凤无及低眉垂眸，盘腿而坐，身处鲜血四溅，嘶吼震天的战场，陷入了长考。
301血染石林（1）
凤九幽看着凤无及，眼中灼灼有火光，潺潺心语，涓涓流过：小七，我创立凤府，也许就是为了迎接你的到来。自从一次机缘，见到了修仙的世界，我就再也无法在凡人的生活中找到一丝乐趣，可我天资平庸，机缘和勤奋都弥补不了这个巨大的缺陷，我创立凤府，就是为了让我的后人，有机会进入真正强者的世界，而你，小七，是我平庸血脉中开出的一朵奇葩，你会让凤府有真正的道和术，并一代代传承下去，而为父能为你提供的，就是最好的老师和最好的外部条件。
此刻，凌戈也发现，被击杀的亡灵没有再复生，他的鸦神之灵外放百丈，也没有搜寻到龙骨鬼姬的气息。神识中，鸦神再一次主动与他对话：“龙族真的是余孽吗？你现在是鸦神附体之人，不要丢我的脸。”
然而，得令赶来的凌府弟子，此刻一见亡灵和柳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经赶到，就拼了命一般的冲入了战场。
无水城弟子还在四象阵中待命。
方紫苑也随着凌府的弟子，来到了此处，她并没有急着卷入争斗，因为她看到无水城的弟子没有动。
凌戈手握太乙，只觉得心烦意乱，他隔着飘飞的幽灵，问方紫苑：“紫苑，你也觉得，柳眉不该杀吗？”
“龙族余孽，自然该杀。”方紫苑一边挥剑斩杀幽灵，一边道：“可她，是龙族余孽，也是柳眉。柳眉救过我，帮我们逃出炼魔阵，逃出荒灵古墓，我纵然不喜欢她，却不能杀她。”
“可她是龙族，她很危险！”凌戈激动道。
“天下危险的东西那么多，难道都要一一毁掉？”方紫苑声音也急迫起来：“你的鸦神之灵，不危险吗？苏师兄的腾蛇，不危险吗？我们手中的剑，不危险吗？”
“哈哈哈哈哈！”鸦神在凌戈神识中放声大笑起来：“这些仙门名流，竟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的见识和气魄！”
凌戈握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一片黑影遮蔽了天空，所有人抬头看去，空中，一黑一白两条巨鱼，在上空盘桓游弋。
“阴阳鱼！”苏慕白脸色顿变，心念一动，释放出了擎天。
白鱼头上，站着一个灰袍之人，他两指并拢，捏了一个诀，强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天地迅速失色。
烈焰直冲云霄，腾蛇现身，赤色火焰遇到那无形的压迫感，也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变得苍白无力。
腾蛇有些吃惊的看着天上的阴阳鱼，道：“无色视界？这人还真有两下子。”
黑色的阴鱼可产生巨大的灵魂震慑，使思维停滞，白色的阳鱼可使万物由动入静，阴阳鱼的能力合二为一，则将使万物静止，思维中断，旁观者会产生时间停滞的错觉。
无色视界之下，除了擎天撑起了一片空间，石林内其他人，都陷入了静止。
腾蛇烈焰之下，苏慕白、柳眉、凌戈及少数几名弟子，看着周围的世界定格在了一个瞬间。
“擎天，顶得住吗？”苏慕白问。
“顶不住你来？”擎天没好气道，又对凌戈大喝：“傻鸟，你怎么还不出来帮忙？”
鸦神的声音幽怨的响起：“在您二位面前，我还能帮什么忙？”
“哈哈哈！”擎天突然大笑起来：“柳眉，还不快显出真身！”
“真身？”柳眉试探着施展了一遍化形口诀，果然与以往任何一次使用的感觉都不同，她收敛心神，默念口诀，倏地一下，她浑身白光一闪，竟真的全身都化形了！
柳眉惊喜的睁开眼睛，只觉得整个视野都不一样了。从平视，变成了仰视。
苏慕白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条三尺长的白色小蛇，歪着脑袋，瞪着滴溜溜的黑眼睛看他，背上，还扑扇着五只巴掌大的翅膀。
“哈哈哈哈！”鸦神爆出一阵狂笑：“这也叫龙族？啊哈哈哈，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啊哈哈哈，这个世界太有意思了，老子必须活的更久才行，哈哈哈……”
“笑够没有！”擎天大喝道：“我撑不住了，那阴阳鱼的合技，我须有五成力量才能破开，如今我只能施展三成，苏慕白，解除契约，彻底放我自由，否则，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白鱼头上，站着的灰袍人，俯视众人。他念了一个诀，静止的人群中，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笑着将箫送入唇下，箫声在这个绝对静止的空间中蔓延。
“是玉箫魔音！”
苏慕白立即对柳眉、凌戈道：“封闭听觉。”
然而那玉箫公子，并没有朝他们走来，而是慢慢的，走向了君烨。魔音催动，声声流入君烨耳中。
苏慕白一阵疑惑，立即警惕起来。
却在这时，无色视界的威压轰然倒塌，周围万物恢复了流动。魔音入耳，苏醒过来的君烨，再次搭弓上箭，玄石箭这次全力射出，誓不回头。
那份杀意，透着箭簇渗出。苏慕白立即抱住了小白蛇。
擎天没了无色视界的束缚，周身腾起红红烈焰，龙蛇真身，冲上九霄，与阴阳鱼搏斗起来。
玄石箭穿过重重阻碍，直奔目标。苏慕白抱着小白蛇御剑躲闪，那玄石箭速度岂是御剑可以比拟。弹指之间，玄石箭便已经穿胸而过，箭簇从后背贯穿到胸前，最后停留在白蛇的鳞甲中。
“苏兄！”
一声战栗的惊呼，白蛇顷刻间化为人形。两人胸口被玄石箭串在了一起。一同从空中跌落。
君烨清醒过来，看到箭已离弦，心中又惊又疑，却已经无计可施。
柳眉震翅，抱住苏慕白，缓缓落地。
无水城弟子见状，立即靠拢过来，四象阵覆盖下，关山和叶城俯身围上前。
擎天只觉得力量迅速在衰减，看向苏慕白，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煞白。
凌戈见状，顿时没了战意，方才的抉择此刻想来竟觉得多余、甚至是可笑。他暗暗咬牙：“苏慕白，你与她灵魂相连，你替她挡这一击有什么用！你魂归黄泉，她的魂魄也会被牵扯进黄泉！”可他终是不忍说出口。
“苏兄，你不会有事的！”柳眉满脸慌乱，颤抖着手握紧苏慕白的双肩，身体猛的一退，带血的箭簇从她胸前分离了出来。
神火灼烧着伤口。她又一掌将箭支推出了苏慕白的胸膛。
叶城已经开始施展治愈术。只是神火不灭，肉体的创伤丝毫无法愈合，他即便心急如焚，倾尽全力，却也只能看着苏慕白创口上鲜血不住奔流。
302血染石林（2）
君烨拨开人群，已经来到跟前，他收回了玄石箭，道：“玄石箭下，没有活人。”
无人理睬，叶城仍在全力施救。
君烨跪坐在地，灭了神火，道：“苏掌门，对不起。这神火灼伤，金石无医。”
靖亭长老理直气壮道：“何来对不起，你要射的是那妖孽，他自己挡在前面……”
柳眉看着治愈术无效，立即用灵力凝出一把利刃扎入自己心尖。
在场之人都有些惊异的看着她，却也无暇多问。
只见柳眉握住自己心头流出的鲜血，混合着自己的灵力，滴入苏慕白口中。口中念叨着：“苏兄，我会救你的。”那血液注入灵力后，晶莹剔透如血色晶石。
君烨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不忍，开口道：“没有用的。”
“滚！”柳眉一声怒吼，两道冷光投来，君烨心神一震，不由自主的生出愧意。
“他说的没错。”
龙母鬼姬的声音映入脑海。
此刻，龙母鬼姬远在十里之外，正将自己说出的话，映入龙族传承记忆中，由此与柳眉开启了通话。
龙母鬼姬决然道：“不可用龙血救他！”
苏慕白脸色苍白，他没有吞下血液，而是吃力的低低絮语着：“小眉，快走……快走……”
柳眉紧紧抱着苏慕白，慌乱的摇头：“苏兄，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可以救你的。我炼过那么多丹药，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苏慕白满脸忧色道：“小眉，你听我说……”
“苏兄，你别说话……”柳眉不敢看苏慕白的眼睛，那只握住自己心头血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语无伦次道：“苏师兄，你不要说话，你不要……不要害怕，我一定可以救你。”
她紧抱着苏慕白，极度恐惧下，她单薄的身躯瑟瑟发抖。
传承记忆里，龙母鬼姬一字一顿道：“这个人，与你灵魂相连，你再授以龙血，他会随你进无尽地狱。”
地狱酷烈之景，印入柳眉脑中，那是龙母鬼姬的记忆。
“烈火焚身，万鬼噬神，只要灵魂不灭，这折磨就永无止境。我从地狱归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龙族归入地狱后，经历的痛苦有多么可怕。”龙母鬼姬的话在她脑中回响，每一字，都如刀，刻在了她心上。
柳眉仰面，一握拳，手心的心头血被龙炎烧尽，她泪落如珠：“瑶姬，这一身血脉，有何用？”
雷云滚滚，乌云蔽日，骤然下起倾盆大雨。
擎天拼死一战，烧毁了一条黑鱼，筋疲力尽的回到苏慕白身边，疲惫的吐出一句：“死前能带走一个，本大爷不算太亏。”
暴雨如瓢泼一般，落在幽灵身上，竟然使幽灵四散逃窜，慌乱中，或钻入地底，或被雨淋得烟消云散，不过顷刻之间，整个战场上一万亡灵已经一个不剩。那浮在空中的巨大阴阳鱼，也迅速游走。
撤了结界，无水城弟子聚拢过来。
玄门中人欣喜道：
“那阴阳鱼怕雨！真是天降甘霖啊！”
“原来这幽灵怕水。以后对付它们可就容易了！”
“天助我玄门正道！”
刘浪看着那群人，冷声嗤笑起来。若幽灵怕水，亡灵沼泽那些幽灵，又是怎么从水里爬出来的。
关山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也面带疑虑，若有所思。
从亡灵中解脱的仙门弟子，此刻回过神来，将矛头一致对转了柳眉。
柳眉撑开一个法障为苏慕白遮挡暴雨。
苏慕白撑起身体，席地端坐，从经脉中取出了若邪、干阳，又取出一枚晶莹的灵核，对关山道：“关师兄，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做不到了。”
关山摇了摇头，道：“是非在心，你守住了本心，并没有错。”
苏慕白抬眸，扫过周围每一张脸，云淡风轻的一笑，道：“很好。以后，就靠你们了。”
“师兄！”叶城闭目，两行热泪滚落下来，他仍然没有放弃手中施展的歧黄之术。
苏慕白努力抬手，断断续续的说着：“小眉、别别哭……”
“好。”柳眉一把握住了苏慕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低声应答：“我不哭，苏师兄。”
“你终于叫我，苏师兄了……”苏慕白苍白的笑着，眼中尽是遗憾，看着她，颤声道：“要活着……”
“活着，不管是欺骗，还是苟且，都要活着！”
这一刻，苏慕白的眼神，与母亲最后一眼，重合。然后，定格成了永恒。
“不！苏兄！”她迅速拾起苏慕白掉落的手，再次贴上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就可以当做事情没有发生。
可苏慕白终究神魂离体，灵魂的羁绊，骤然扯断了，灵魂撕裂，超越了肉体承受的极限，痛彻骨髓，天崩地坼。
柳眉猛的一口血喷出来，再抬头，鬓间已生出一缕白发。
凌戈暗叹：她的灵魂倒是顽强，被生生撕裂，却没有散。但是这种痛楚，又怎会对人体没有伤害！口吐鲜血，鬓生白发，都还是轻的。
看到柳眉吐血，一玄门弟子大呼：“她受伤了！”
一道仙剑，朝柳眉飞刺去。
第一个出手的竟然是江南柳氏。
“这也太急功近利了！”人群中有人低声说。
“是啊，还不知道这妖孽伤的如何，有无力气反抗。”
“万一被锁定成第一目标……”
话音未落，只见那仙剑毫无阻滞的，扑哧一声扎穿了柳眉的身体，她毫无反抗。
方紫苑甚至急切的唤了一声：“柳眉，你……”你怎么不躲。
柳眉依然埋头抱着苏慕白。看她不反抗，一时间，无数剑气往她身上刺去。
那些剑气各自瞄准她的五脏六腑，企图找到她的死穴，一招毙命，好领取这泼天的功劳。
一圈白色光影闪过，剑气凝固了。大地再次笼上一层阴影，被擎天赶走的阴阳鱼上，再次游来，不过这次，只有一只孤单的白鱼了。
不知何时，玉箫公子也站到了白鱼之上。他朝下方传音道：“柳眉，苏慕白已死，玄门再没有你留恋之人，跟我们走吧。”
大约是知道了阴阳鱼怕雨的弱点，这次玄门众人也不怎么畏惧了，沉着的议论纷纷起来。
江南柳氏的仙首大声道：“龙族都是祸害！我江南柳氏就是被龙族妖女烈山芜害成了这样！”
长音派掌门也道：“苏掌门定是受了那妖女蛊惑，才被连累至死的！”
303血染石林（3）
听了长音掌门的话，众人立即一片唏嘘：
“是啊，当年含香公子柳阶是何等的天纵英才，最后落得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龙族就是祸根，这苏慕白，死得真冤啊！”
冰火峰靖亭长老，急忙拉了一把君烨，将他从柳眉附近拉远，道：“君烨，快走。离那妖孽远一点，她会蛊惑人心！”
“烈山芜，柳阶，苏慕白，岂是你等可以非议！”
冰冷、凄厉的声音如天际传来的晨钟，回响整片石林。柳眉微微抬起双眸，抹了抹脸上的血和泪，双瞳血色弥漫，她抽出刺穿在体内的仙剑。仰天一声狂啸，龙吟升天。
百丈之外，龙母鬼姬听到了这声撕心裂肺的龙吟，包含了多少愤怒和绝望！她竟心生一悸，直言：“不可能，不可能，我身为龙族公主，是龙王血脉，岂会为她的龙吟绝响所震慑。”
柳眉抛出那柄仙剑，以修为驾驭，那仙剑顷刻间已经瞬移到了那柳氏仙首面前，插入了那仙首咽喉。有名的仙剑，竟被强行驾驭，斩杀了自己的主人！这是何等修为！
龙吟绝响震慑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行动迟滞，巨大的声响在耳畔徘徊不息，如钢针由耳入脑，剧痛难当。那柄有主的仙剑，此刻如入无人之境，一方仙首，也毫无反抗之力，更何况近身的无名小辈。柳眉御剑连连斩杀，那几个妄议之人，更无一人逃脱。
她血染银翼，双目赤红。放下了苏慕白的躯体，抬眼看向叶城，道：“你们快走。”
“那你……”叶城迟疑的看向柳眉。
柳眉垂眸，口中念起咒语，那是古老的龙族语言。她身侧，气流旋转，形成漩涡，风速越来越快，很快已成了一个龙卷。
飓风中，飞沙走石，遮天蔽日。柳眉身处风眼之中，宁静的像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喑哑的龙吟，低声的唱着异域的歌谣。歌声低微，却穿透飓风，声声入耳，使得你几乎提不起力气反抗，任由狂风掀上天，跌落到未知的远方。
龙之一怒，尸骨无数；
龙之归隐，天下太平。
这歌诀，孩童亦知，只是许久无人提及，此刻石林中，倒成了众人心里最贴切的写照。
南海姬族。
族长姬玄昶正擦拭着水镜，突见镜中电闪雷鸣，此外，还有一声震动九霄的咆哮。
“是龙吟！”
姬玄昶对着水镜：“难道，龙族尚有后裔？”
镜中传来声音：“想必是了。”
“我们……”姬玄昶激动得双唇打颤：“我们……还没有完全失去承诺，我们还有机会……”
他立即起身，迈着蹒跚却急促的步伐，出了房间。
姬族少主姬咏桑和姬族第一剑士邵青，双双跪在演武大厅前，等待着族长的命令。
姬玄昶开口即道：“有龙血复苏，桑儿，此事已确定无疑，你亲自去一趟吧。”
姬咏桑道：“是，祖父。”
一块碧绿的玉佩缓缓飞落在姬咏桑手中。
姬玄昶道：“这块龙血玉，刚才已经记录下了觉醒的龙血气息，它会为你指引方向。你要妥善保管，切不可遗失。”
“是。咏桑明白。”姬咏桑小心接过，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龙血玉？为何是碧色？”
姬玄昶道：“这是羽神龙血所化，他死后三年，苌弘化碧，一片热血化成碧玉，是上苍对他一生最中正的评价。”
重新回房擦拭铜镜。
姬玄昶听到镜中人一长长叹，道：“龙之一怒，尸骨无数。这背后，是多少仇敌，你该如何去守住这个诺言呢？”
姬玄昶道：“不论如何，我都会护住龙族最后的血脉。”
“老头子，你已经……”镜中人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已经，不年轻了。”
“是啊。”姬玄昶听罢，反倒乐起来：“你身死的那一战，已经三百年了吧？跟你比，我赚了三百年呢！”
“是吗？”镜中人竟也忍不住笑出声：“我早已记不清年月。原来我的灵魂在这镜中已经过了三百年。”
中央城外石林中，龙母鬼姬不顾阻挠，去而复返。
狂风席卷，直冲云霄，飞沙走石，切割着石林中一幢幢巨大的白石，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被卷入狂风中的玄门中人，也带到了天际。
风声如兽吼，却掩盖不住龙卷中凄厉的哀嚎。哀嚎之人，心中该是多么的痛苦、恐惧、绝望。
叶城回首望去，已经看不清龙卷内她的身影，没人可以伤害她了，可是，他的心，在不安，在叫嚣。凝思片刻，叶城终于缓缓御剑，去而复返。
“柳眉！停下！”叶城对着风眼大声呼喊。
没有得到回应，叶城透过风沙的裂缝，看到风眼中的柳眉，脸上是绝望后的平静。
“柳眉！快停下！”他再次高喊，执着青霜剑，剑意发挥到最大，一层暴风雪包裹着他，一步一陷，缓缓的走进暴风里，朝着风眼，迈进。
“柳眉，停下！”
“停下！”
“快停下！”
叶城一边前行，一边不停的呐喊：“至少不要为了他，制造杀孽！”
柳眉眸光一颤，叶城知道，她听到了。
暴风中，叶城高喊：“他愿死，也要守护苍生，你可知？”
柳眉一怔，终是闭目，再次滚下泪来：“想要杀我，那就来吧。”
风渐渐停息，方才转小的雨势，再次骤然变大。午时的天空，竟暗得如同将夜，黑云压顶，奔雷滚滚，大雨倾盆而至。
风中跌落下来的数十人，有的身体已经被划得体无完肤，有的，已经失去了生机。
龙母鬼姬摇头轻叹：这个男人死了，灵魂却活在了她心里。她对着白鱼上的灰袍人传音，白鱼消失在了天际。她蹙起眉头，正思量一个心死之人，该如何救。毕竟仙门百家皆列于此，蚂蚁尚能击倒大象，何况这些人中，有不少高人名士。
于慎在她身后，低声道：“瑶妹，她既然不可用，就弃了。”
“慎君……”龙母鬼姬的神色，有一丝迟疑。但是看着满天飞剑朝着柳眉斥去，她亦没有出手相阻。
叶城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仙剑，挥动了青霜。比起失去至交好友的痛苦，此刻他心中升腾起更大的痛苦：恐惧和偏见，竟是如此可怕，可怕到上千玄门正道，如此一致的忽视了方才柳眉放手的恩情，毫不犹疑的想要取她性命。
他听到人群中有人对他怒斥：
“难道你也要学苏慕白吗？”
“他可是刚刚横死！”
“若再出手，你们无水城就不配为天下第一修行正宗！”
长音派掌门更是大声叫嚣：“叶城，你若再不停手，就是天下仙门的敌人！”
304血染石林（4）
听着仙门众家一致的讨伐，无水城弟子一个个都紧张不已，却无一人惧怕。他们当中一些人，经历过魔人杀上无水城，也算是经过大风浪了。还有一些人，才入无水城不久，被苏慕白招募时，都与苏慕白有或多或少的私交，能改换门庭的，都不是什么怕事之人。更何况苏慕白承诺过，进了无水城，不分内门外门，都是同门，对外不主动挑事即可，但也绝不怕事，但有一个同门受辱，他和其他弟子定不放过寻衅之人。
叶城听着那些讨伐之声，冷声大笑起来，充耳不闻，青霜狂舞，身外十丈暴风雪降临。
可他一人，力量毕竟有限，哪里挡的开数百人的围攻？剑气不断的扎入柳眉的身体，她浑身染血，摇摇坠地。
凤九幽对紫玉真人耳语了一番，紫玉真人点头，斥出了峨嵋刺，对准柳眉的颚下。
“小子，去挡下那一剑！”鸦神急促道。
手中太乙一颤，却没有动。此情此景，挡下那一剑，就等于与天下仙门为敌。凌府已然遭受重创，这个后果，凌戈担不起，也不想担。
一道白色的剑影骤然凭空出现在柳眉身前，挡住了峨嵋刺的去路。
紫玉真人一惊，再次全力斥下，峨嵋刺却前进不得分毫。
凌戈的脸色有些发白，这是诩非。大哥竟在此刻，到了。
看见诩非，龙母鬼姬也是大惊。他明明在自己的定身术下。定身术有个特点，使用定身术后，若使用其他术法，定身效果就会被大幅削弱，所以一旦施法击杀被定之人，定身就容易被挣脱。而自己只动用了幽冥之力，并未动用法力，定身术中包含的就是她全部的力量，他是如何挣脱的？
诩非一声嗡鸣，将峨嵋刺及周围剑气全数震退。
一抹电光中，凌夜现身在柳眉身前。他单膝跪地，拄着诩非，紫色瞳孔流出两道血痕，想必冲破定身术，代价不小。
凌夜站起身，大约是重瞳的震慑作用，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玄门众人，暂时停下了攻击，在他十丈开外，御剑围成天罗地网。
他走向柳眉，将她奄奄一息的躯体抱起。
“放下她，她是妖龙！”紫玉真人冷声喝道。
漫天的仙剑，层层叠叠，明晃晃的剑刃都指向凌夜。随着他的迈步、驻足，剑尖移动、静止。
在那样的攻势下，没有人能活着。
凌戈虽不抱希望，仍是声音嘶哑道：“大哥，放下她。她已经不是曾经的柳眉，是残暴嗜血的妖龙！”
柳眉血色的双眼，此刻渐渐清明。她微弱的声音重复着：“放下我，放、下。”
“眉儿……”凌夜俯首，看向柳眉那一刻，神色中尽是柔情，他贴上她的额，将她抱得更紧。仿佛有无尽的话语，无暇诉说，尽在这一触额的温存中。
“杀！”
靖亭长老一声令下，冰火峰弟子的飞剑率先朝凌夜奔袭而去。心下又惊又惧：这妖孽果然会蛊惑人心，连凌府剑神都难逃魔掌，君烨自从射下那一箭，也心神不宁，这妖孽不可不杀！
凤都，江南柳氏，长音派，其余几个小门派，无数飞剑，交织成网，铺天盖地的飞向两人。
诩非剑光暴涨，顷刻间六个虚影从剑中飞出，各据一方，格挡起漫天飞剑。灵体脆弱，一旦被击中，便回到了剑中，留下一方空缺。上千人围攻下，一支灵箭率先突围，射中凌夜的肩膀。他身形微滞，不过顷刻间，已是遍体鳞伤。
殷红的血，溅到柳眉脸上、眼中，她依然睁着双眼。此刻她有种缥缈的错觉，似乎一切都不值得惧怕，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天意的降临，死在这里，也不过如斯。
凌夜轰然跪地，双臂仍将柳眉护在怀里。
“大哥！”凌戈终是忍不住，飞身前去。却被风女一把拉住，苦劝道：“刀剑无眼，凌府不能无主啊！”
天空突然乌云疾走，很快显出一片晴空。
一个青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包围圈内。他缓步走来，明明感觉清晰可见，却看不分明他的脸，仿佛隔着一层迷雾，明明看着他的步伐，却看不清他步子的落点。
龙母鬼姬见得，也是一惊：这是雾影迷踪，是神法！难道是神裔？
青衣男子身形仿佛晃动了一下，谁也没看清他做了什么，柳眉就已经在他双臂中。
“这是什么妖法？”人群中爆发惊惧的问声。
“这定是妖人！”有人惊恐的附和。
“该、该……怎么办？”又有人问。
“我们人多，怕什么！”有人壮着胆子提高了声调。
“就是，我们上千人，什么妖人用得着怕！”
就在仙门为自己打气的时候，那青色的身影又似乎晃动了一下，竟然不见了。
“在那里！”四下搜寻中，一人率先发现了蹊跷：“在外面！”
一瞬间，那人竟然已经出了包围圈，又是身形一瞬间的模糊，他已经相去百丈了。
“走了？”
不少人面露遗憾，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穷寇莫追。”
有人讲道理。
靖亭长老似乎听到一声冷笑，从君烨处传来。他立即紧张的再次打量起君烨的神色，自发出那一箭之后，他似乎再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就静静的站在那里，冷眼旁观，此刻更是冷笑出声。
靖亭长老的心脏一揪一揪的疼：难道这一遭，不该来？冰火峰这一百年来，君烨是第一个凝练出玄石神火箭的弟子，他是冰火峰的希望啊！心神被妖魔荼毒，希望就成了没有希望。早知道屠不了龙族余孽，何必听那人之言，来显落日弓之威，以后有的是机会。
龙族余孽被救走，这个责任要有人承担。仙门百家围剿龙族余孽，本是佳话，但千人围剿还被逃走，传出去就成了笑话。为了不变笑话，大家的目光一致的投到了凌夜的身上。
凌戈敏锐的察觉到了众人的意图。虽然方才只有那么短短片刻，凌戈还是看准了诩非剑中飞出的那六个身影，其中一人，是已逝的父亲，其他几人，似乎也有些面熟。他手执太乙，大吼一声：“凌府弟子听令，谁胆敢犯我凌府剑神，杀！”
关山也明白，动不了凌夜，下一个目标就是叶城。他当即亦道：“无水城弟子听令，掌门人陨落，你我师兄弟当众志成城。无论何人再犯，当死战到底！”
“是！”二百人同声回答，响彻云霄。
叶城抱起了苏慕白的尸首，回望了一眼御剑高高在上的众人，眼底涌出一分悲凉和寒意。
305何去何从（1）
姬咏桑来到石林，已经是三日之后。石林中还残留着打斗的痕迹，和斑斑血迹。不过仙门中人，已经给这石林，取了新的名字：困龙林。并立了一块碑在此地，还将得名的原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俨然要将此地建成一个仙门旅游胜地。
那碑文大意是玄门百家在此地困住龙族余孽柳眉，并展开了激烈的厮杀，重创柳眉，却因魔人带一万魔兵、众多魔将前来搭救，最终将龙族余孽救走。
无水城。
水若凝看到灵核和苏慕白的尸身，泪落如雨。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孤身一人，儿子，丈夫，待若亲子的弟子，一一离去。
李云逸此刻，只能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心碎的背影，暗自心碎。
伏羲殿中，关山与摩耶对坐而谈。
关山：“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
摩耶：“何事？”
关山：“师父既告知苏师弟有不祥之兆，为何他不做任何防范？”
摩耶：“枯叶掌门说过，他是人魔之战的开端，是重要之人，可是，也并没有必要传位于他。也许枯叶掌门，传位于苏慕白的真意，就是让他不受长辈束缚，能随心而行。”
关山颔首道：“弟子明白了，这是苏师弟自己的意愿。”
他静坐三日，不断的思考同一个问题：接受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
叶城再次来到后山，冰晶石林中，恍然看见了苏慕白的身影。
“苏师兄！”
他低唤一声，伸手，指尖却穿过了那身影。他仿佛又看到了苏师兄明媚的笑颜，听到了他说：“你可愿跟我一起，挑起重任，不负年华，不负师门，不负苍生，亦不负自己。”
“苏师兄……”叶城低唤着，拄剑凭吊，问英灵，也问苍天：“正与邪，我以为与慕容景了结后，我已经懂了，可如今，我又不懂了。你所做的桩桩件件，并无丝毫可以指责，何以竟落得如此结局？仙门各家，斩妖除魔，防患于未然，历来如此。可历来如此，就是对的吗？我又该如何自处？”
叶城静静伫立在寒冰之上，无人回应他的言语。
一丝丝凉风流过，青霜剑周身，有冰凌凝固的声音。叶城握住清霜，抚剑道：“你是仙门中赫赫有名的仙剑，既选了默默无闻的我，我也当尽力成就你，不负师门，不负逝者，不负苍生，亦不负自己。”
藏剑阁中，关山将若邪剑置于落兵台上，那里，一柄纯白色的剑，雪魂，趁沉寂了许久，此刻见到若邪，竟微微发出轻鸣。当年这两柄剑，共同舞出的剑华，是无水城弟子们心中难以忘记的光景。如今，它们将共同沉寂在这里，不知何年才能再见天日。命运真是个任性的东西，予取予夺，瞬息万变。越是修习此道，越觉得天道本就无道可寻。
太白殿中，荀明、伏羲、李云逸对坐清谈。
荀明叹了一口气道：“这次回来，弟子们都变了。”
李云逸放下茶盏道：“我那徒儿，回山后，就闭门不出。即便出了房门，也闭口不言，只是不停的修行练剑。也不知是福是祸。”
伏羲道：“李师弟，当年你又为何离山修行？”
“摩耶师兄此言何意？”李云逸问。
荀明竟微微笑了，道：“摩耶师弟，此次出关，倒真是不同凡响。”这才转而对李云逸道：“有所迷惘，才能有所体悟。这些孩子，怕是很快要超越我们了。你当年下山，归来时，可是连跨了三个境界。”
李云逸听得，竟也微微笑了起来：“也对。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天道如此，顺势而为吧。”
“师父，弟子想下山一趟。”
方紫苑深夜前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云逸虽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微微吃了一惊。道：“何时走？”
方紫苑：“即刻。”
李云逸：“何时归？”
方紫苑：“不知。”
李云逸又道：“紫苑，你有什么要跟为师说的吗？”
方紫苑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问：“师父想听吗？”
“为师一直在等你说。”李云逸说着，坐了下来。
方紫苑跪坐在他跟前，仰头道：“昔年弟子拜入师父门下，承蒙师父悉心教导，自认为也刻苦勤勉，进益不小，从最初的筑基，御剑，到后来结丹，总以为，只要修行更进一步，就能为守护人间贡献一份力量。如今已突破金丹巅峰，进入元婴初期，弟子却迷茫了，我究竟在护卫苍生，还是在做相反的事情，如此简单之事，我怎么竟分不清了？修为再高，难以心无杂念的出手，又有何意？”
李云逸微一颔首：“这是你自己生的疑。疑心日久，便生心魔，若能解开，或许就能找到你自己的道。”
“弟子这一次，不想向任何人问道求解。”方紫苑俯首叩拜道：“弟子想要自己去看一看，仙门百家所守护的苍生，去听一听，他们的需求，也许，就能解开自己的疑惑了。”
李云逸喟然长叹，终是道了一声：“甚好。你小小年纪，能有此想，甚好。”
大风楼。
“还没醒吗？”
须弥子掀帘而入，看到他最心爱的徒儿，依然保持着端正无比的坐姿，坐在床榻边上。
“不要心急，”须弥子走近道：“外伤我已经治过了，灵魂损伤总是要多费些时候的。”
“嗯。”青衣男子低低应了一声，坐姿不改。
须弥子看了一眼柳眉，暗道：难怪这丫头招人喜欢，原来是我徒儿的妹子，难怪，难怪。
待走近，须弥子一把抓住青衣男子的手臂，将他拽了起来道：“哎呀，都几天了？你这都成了望夫石了！跟为师起来，去一个地方。”
“师父。”青衣男子被拽，起身站直了身体，一板一眼道：“望夫石，是望自己的丈夫……”
“我知道！”须弥子打断道：“你望的是自己的妹妹。区别大吗？”不由分说，将青衣男子朝外拽去。
那青衣男子一甩衣袖，留了一缕神识在房中，才努力保持着直立的姿势，不被拉拽得东倒西歪。
地下宫殿中，曾经的兽魂阵仍在，不过阵法中，不再是血淋淋的宝器，而是四颗璀璨的珠子。
须弥子得意道：“这四颗珠子已经淬炼完成，只是还缺一缕神力激活并驯服它们。”
青衣男子恭敬的躬身一礼，道：“多谢师父。”
306何去何从（2）
看着青衣男子恭谨严肃的模样，须弥子叹了一口气道：“你师父我何等洒脱不羁，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酸腐的学生。为师以后，还是叫你儿时的昵称，小秀才吧！”
青衣男子也不恼，嘴角微弯，道：“随师父高兴。”
“哎！”须弥子更觉欺负得无趣，道：“罢了罢了，你说去云梦大泽找回了自己的名字，那名字是什么？”
“烈山章。”青衣男子一板一眼道。
“烈山章？”须弥子略微一思索，道：“倒比你那柳银的名字好上那么一分。你爹柳阶好歹也是仙门世家盛极一时的公子，竟给你们兄妹取了两个如此俗气的名字。”
烈山章依旧勾着唇角，道：“家父应该已经尽力了。”
“哈？……哈哈哈哈！”须弥子一顿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徒儿，你讲了个不错的笑话，有进步。”
烈山章一愣：“我方才讲了笑话？”
混沌中，柳眉听到耳边尽是人声，愤怒，怨恨，斥责，辱骂，种种皆有，但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她在说：“这个人，与你灵魂相连，你再授以龙血，他会随你进无尽地狱。”
她说：“烈火焚身，万鬼噬神，只要灵魂不灭，这折磨就永无止境。我从地狱归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龙族归入地狱后，经历的痛苦有多么可怕。”
眼前，是一张张因愤怒、恐惧而变形的狰狞面孔。她一闭上眼，再睁开，就只看到满目的鲜血，一只箭簇洞穿了他的胸膛。
“苏师兄！”她大喊出声，浑身一震，猛然起身，睁开了眼。
须弥子道：“气息紊乱，神魂动摇。”
烈山章一点头，并指对着柳眉的眉心注入一股灵力，口中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他所念字字句句，化作金字符文，钻入柳眉体内。她颤抖的身体慢慢平缓下来，重新睁开了双眼。
“《净心神咒》竟能妙用至此。”柳眉睁开眼睛，看向烈山章，她眼中闪烁欣喜的光芒，却掩盖不了眸底一道忧伤，颤抖的睫毛上，犹沾着细细的水珠，一张一翕间像哭泣的蝴蝶。她道：“一别十年，兄长可安好？”
还不待烈山章回答，须弥子立即道：“安好安好，你别哭了。梦里哭了八百回，天上下的雨，都快把我这大风楼冲走了。”
柳眉立即驱走眼中蒙生出的水雾，对须弥子道：“劳烦了。晚些为真仙做咸酥鸡赔罪。现在……”
她说罢，一头扑在烈山章肩上，无声泪流。
楼外，大雨顷刻间噼里啪啦的下起来，打在屋檐上。
须弥子无奈的抚了抚额。不可爱，真不可爱。
烈山章手一抬，就听到柳眉用呜咽的声音道：“不要《净心神咒》……”
“好。”烈山章将手掌抚在了她背上，用低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不要《净心神咒》。”
雨声里，柳眉伏在他肩上，用低低的声音说：“我一定要把这活着的痛苦，以及那些给予我痛苦的人，刻进灵魂里，至死不忘。”
烈山章：“你会失控，既源于悲痛，也源于他死前对你深刻的眷恋，导致血咒空前强大，控制了你的心神。龙族，很容易迷失自己。”
“咸酥鸡……”须弥子嘟了嘟嘴，挑了挑眉，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你这是哪门子的咸酥鸡！”须弥子双目圆睁，指着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道。
“我看凌夜的确是这么做的！”柳眉也不示弱，将那盘黑乎乎的东西举到须弥子跟前，道：“做法没问题的，你别光看外表，要尝一尝才知道。”
“要尝你自己尝！”
须弥子愤然拂袖，一个闪身，想逃离。
柳眉也一个闪身，再次将那盘黑色的香酥鸡递到须弥子眼前，眨巴着大眼睛道：“真仙，我废了这么大功夫，你若不赏脸，我可是会哭的。”
这威胁，令须弥子惊讶的张大了嘴。
柳眉又道：“您吃一块都好啊！”
须弥子无奈，皱眉挑了一块没那么黑的，小心的放入了嘴里。这一放，咸味与辣味，如同两个小人在他口中激烈的搏击起来。久未进食的他，只觉得口中爆炸般生疼。
柳眉放下盘子，严肃认真道：“既然吃了我的鸡，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须弥子怒将咸酥鸡一口咽下，道：“就这味道，还想提要求！”心下暗道：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徒儿这么可爱，他妹子怎么就差那么大呢！
“要求不过分。”柳眉立即恳求道：“允许我查看大风楼的图书典藏。”
“你想干什么？”须弥子心生疑惑。
柳眉静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只是想尝试一下，那种可能。”
须弥子声音转冷，道：“你要令他复生？”
“是的。”
柳眉直视须弥子的眼睛，肃然道：“以我一人之力，绝不牵连别人。”
须弥子审慎道：“你怎知，他一人的命数，不会影响天下人？”
柳眉道：“成功之前，不会，若能成功，再思量。”
须弥子看向柳眉，也前所未有的严肃道：“死生有命，你不怕违逆天意？”
柳眉沉默了片刻，神色中竟写满淡泊沧桑，仿佛阅尽千山，历尽劫难，平静归来，使得这份淡泊沧桑中，有无以言说的从容与坚定。想必她已经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思索。
她道：“你不是天，怎知天意？天不是我，亦不能左右我心。”
须弥子听罢，竟笑了，他笑道：“你既如此执着，我也拦不住你。就算没有大风楼的典藏，还会有别的楼，别的阁。”又道：“你去吧，我等着看，你到底会行至何方。”
大风楼藏书阁内，三百本书同时翻开，分成三层悬停在空中，形成三圈书墙。柳眉神识外放，三百本书同时飞速翻页，一片哗啦啦翻书的声音。一批看完，各自飞归原位，又有三百本书飞来。
“徒儿，快起来了！”
人未到，声先闻。须弥子推门而入，进到烈山章房中，掀了他的被子。只见一个清瘦的身板直挺挺、一丝不苟的躺在床的正中央。连发丝都在床上铺的整整齐齐。
烈山章规规矩矩的起身，问：“师父何事？”
须弥子提着茶壶，一边对着壶嘴饮茶，一边抽空道：“徒儿，你那妹妹在藏书阁找重生之法，你不去劝一劝？”
307何去何从（3）
烈山章穿戴整齐后，才道：“这些年，她过得不自由。如今她要做什么，都由她。”
须弥子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兄长，当得倒是宽心。”
烈山章勾唇浅笑：“只是顺其自然。”
须弥子眉眼悄悄一笑，继而佯装不悦道：“你这遇事不惊的模样，当真无趣。还是刚上山时最可爱。还记得那时，我们曾同榻而眠。”
烈山章疑惑道：“何曾？”
“忘了？”须弥子一副受伤脸：“那次我行功不慎岔了气，可还记得？你担心我，不敢走，就与我同榻而眠。”
烈山章一板一眼道：“我记得你睡在榻上，我坐睡在下面榻板。”
须弥子一笑，立即水到渠成的下了结论：“既然是同一张榻，当然也叫同榻而眠。”
烈山章认真的想了想，道：“也在理。”
须弥子得逞的一笑：这徒弟哪都好，就是呆憨了点，逗起来甚是无趣。可怎么就逗不够呢？
须弥子看着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弟子，额间的风纹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已经是真正的大风楼主人了。战败的弟子，又去了何方？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去了何方，他也不甚在意了。
凤府内厅，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摘下了面具，额间，一抹灰蓝色的风纹，已经淡了。他握住面具的那只手，缠着黑布，其间漏出一点关节，闪着银色金属光泽。
面对凤九幽，他道：“听说凤都，任人唯才，举凡有能者，都能有一席之地。”
凤九幽道：“不错，不知先生有何能？”
男子淡然一笑，道：“仙法。”
凤九幽面色剧震，换了目光重新打量来人，恭敬道：“半月洞府中听闻仙法入世，今日竟能得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来人道：“你如何肯定，半月洞府中是我？”
凤九幽恭敬道：“仙法世间罕见，岂会有两人？”
苍莽山上，朔月之期，天上的星光显得格外明亮。自从沙狼被打败，少数残余的沙狼逃进了赤焰沙漠，短时间内没有威胁了，狐族营地恢复了平静和生机。又有了月狼族的物品供应，这里越发成了妖精的乐土，各种精怪在营地饮酒取乐，一片热闹。
“什么！苏哥哥死了？夜哥哥重伤？柳姐姐是龙族余孽？”
殿内传来的惊呼一声高过一声，惊得近处喝酒的妖精吓掉了酒壶。
殿内，晶晶嚯的起身，道：“我要去看看！”
这猛的站起，竟是一阵眩晕，载倒下去。
白素一把扶住，红葙立即上前把脉。这一把，手指如烫到了一般，猛的一撤。
“怎么了？”白素急问。
红葙再次谨慎的伸手，按上晶晶的脉，迟疑了片刻，竟漏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恭喜狐主，你有孕了。”
“什么？”晶晶也是大吃一惊：“我有孕？”
红葙兴奋道：“灵狐受孕不易，怀孕时间长短不一样，短则一月，长则三年，你仔细想想，是何时受孕的？”
白素也激动的看着晶晶。
晶晶边想边说道：“上一次，夜哥哥深夜来看我，当是四个月之前。不过或许更早，半年以前也说不定。”
“四个月或者半年……”红葙推算了一番，喜道：“这小狐狸可能还要在你腹中待上一年，或许更久，孕育这么久，定是个有灵韵极高的孩子。”
凌府。
凌夜醒转，一睁眼，就看到守在一旁的凌戈。
“大哥，你醒了。”凌戈说话间，明显舒了一口气。又道：“青莲姑姑看过你的伤了……”
“她如何了？”凌夜起身，开口便问。
“她？”凌戈皱了皱眉，才道：“将她救走的是大风楼主，她现在应该很安全吧。那里有仙障，没有大风楼主人的允许，无人可以入内。”
凌夜低了头，不置一词，但是凌戈感觉得到，他紧张的情绪稍放松了些。
凌戈道：“她传了灵书来凌府。冰窟寒潭，天霜九重。十年枯坐，一朝重生。”
凌戈问：“大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凌夜默认，一语不发。
凌戈又道：“你的乾坤袋，我帮你捡回来了。”他伸手递了过去，正是凌夜送给柳眉的那个。
凌夜接过，这个乾坤袋他设了禁制，只有他和柳眉可以打开。里面除了一堆锅碗瓢盆，还有活物，此刻意念一动，两只瘦骨嶙峋的猫掉落出来。
“饿死老子了！”
“快上烤鸡！”
一黄一黑两只瘦猫口吐人言，如遇大赦般兴冲冲的吼着。在看到凌夜的一刹那，耷下了耳朵，垂下了尾巴，目光楚楚可怜。
“这不是……”凌戈脱口而出，而后讪讪的闭了口，这两只猫，他在柳眉那儿见过。想来大哥将这乾坤袋赠与了柳眉，送出去的东西又拿回来，总归不太有面子。但也好，这样一来，两人就再无瓜葛了。柳眉的灵书，大约是让大哥去一个地方静修十年，若柳眉在大风楼十年不出，十年之后，大约也相忘于江湖了。
凌夜看着那两只噤若寒蝉的瘦猫，问：“我走后，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藏？”
凌戈回过神来，道：“凤九幽嫌疑最大，但是他矢口否认。”又道：“其实当日，连我都不知道柳眉藏在哪里，想必大哥已经消除种种痕迹，那个报信之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他又道：“我这些日，也打探过各派口径，除了无水城，到场的各派都接到了一个神秘人的通知，而且按照描述，这个神秘人似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凤无及回府后，便一直深居简出，勤勉修行。这日，还在练功房中修行，就听到一个近侍的小童跑过来说：“七公子，夫人又来了。”
凤无及立即问：“带了表小姐吗？”
仆童回道：“今天没有。”
凤无及收功，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一个衣着雍容华贵的妇人，快步前来，拉住他的手，就往屋内走去。
凤无及先发制人，撒娇道：“母亲，你明知我六根清净，怎么还老是让表妹来找我？”
“你呀！”凤夫人将儿子按在座位上坐下，道：“清净归清净，也不能影响娶妻生子啊！”
凤无及道：“我既无情爱，何必耽误人家姑娘呢！”
“你这孩子……”凤夫人有些生气了，看着凤无及，忽而叹了一口气，抹泪道：“哎，当初你父亲断你情根，我本就不愿意的，好好一个孩子，活的跟个和尚似的。都已经快二十岁的人了，就知道修行，什么正经事都不干！”
308何去何从（4）
修行难道不是正经事？凤无及眼角抽搐，清了清嗓子，难得的正经起来，道：“这又有何不好，我看那些耽于情爱的男男女女，一个个痛彻心扉的样子……”
“罢了罢了，”凤夫人见抹泪也没换来儿子半分心软，有些恼道：“跟你说你也不懂，没有苦，哪有甜。”
凤无及凑过去，笑着递上一颗蜜饯，道：“这杏脯蜜饯，甜不甜？”
凤夫人低头看向凤无及，眼圈有些发红，道：“其实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凤无及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他起身，缓缓才道：“父亲的意思，我就更不能从命了。”
凤夫人拉住了儿子的手，问：“无及，你跟你父亲，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凤无及皱了皱眉，父亲的为人，他原来一直是相信的，可如今，他越来越看不透了。半月洞府中，他几经艰险才逃出，以为是侥幸，后来才知道竟是凤都的产业。困龙林中，那一夜来了数十个玄门大小门派，能迅速通知各派前来的，除了凌府、凤都的消息中枢，他不知谁还有这个能力。半月洞府的勾当，他只当父亲以前是不知，可如今，半月洞府照常营业，甚至变本加厉，将雪衣鸟、鱼人姬两个活生生的妖兽囚禁在其中，供人取乐。师父紫玉真人，鬼公子刘浪，甚至一个入世的仙师，都对父亲俯首，这些人他不敢再相信。可他又能怎样？
面对母亲关切的目光，凤无及终究只是摇了摇头，道：“母亲不必再相逼，若觅得有缘人，我自会带回。”
“带回？你要出门了？”凤夫人问。
“是。”凤无及勉强笑了笑：“机缘要靠自己去寻，坐在家中，是得不来的。”
凤夫人不依不饶道：“可你表妹那边，我已经约好了。”
“约好什么？”
凤无及未等到回答，就见仆童又急匆匆的跑来。一看到凤夫人，那小童站定后喘了口气才说：“表小姐已经到府了。”
一个绿衫的女子已经轻快的跑了进来，脆生生的喊着：“姨母，七表哥，我来了！”
“弯弯！”凤夫人立即拉过女子的手，说：“快来，我们都在等你呢。这里有点心，我们边吃边聊。”然后强行将弯弯的手，塞到凤无及手上。
凤无及的手挣扎着想要脱开掌控，被凤夫人抓得更紧。
弯弯瞥了一眼桌上点心，笑道：“这么多年，七表哥爱吃的点心，还是这一样，杏脯。”
凤夫人笑着说：“是啊，他这人心眼实，认准了就是一辈子呢！”
凤无及再顾不得情面，用力挣开手，行礼道：“母亲，孩儿告辞了。”
“站住！”
凤夫人迅速抓住了转身欲走的凤无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出了几滴眼泪道：“无及，你真的抛下娘亲，让我日日担忧垂泪吗？”
弯弯也委屈道：“七表哥，你是不是讨厌弯弯？”
看着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又看着表妹无辜的泪眼，凤无及一时慌了神。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南境的那夜，灵光一闪。
凤无及诚恳的看着两个女人，面无表情的挤出三个字：“我不行。”
空气霎时安静。
凤无及暗自喜道，眉眉传授的这个方法，果然立竿见影，无往不利。
只见弯弯脸红一阵白一阵，转身走了。
凤母一时呆若木鸡，震惊得忘了哭。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凤无及震惊异常，立即劝慰道：“娘，你别哭了。别哭。”
凤夫人果然不哭了，继而狠狠一抹眼泪，坚定道：“走，娘带你去看病！无论看多少大夫，一定把你治好！”
凤无及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道：“我好像，没病吧？”
凤夫人紧紧抓住了凤无及的手，语重心长道：“孩子，我也知道那个话很难说出口，可你也不能讳疾忌医啊！娘一直以来，没有理解你，是我不对，以后，娘也不催促你成婚了，咱好好治病，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啊！”
凤无及满腹狐疑的笑道：“母亲不必担忧。修行不容耽搁，孩儿离开后，会有消息传回的。”心中却想，下次遇到柳眉，一定要问个清楚，这简单的三个字，到底是何意，为何如此威力无穷。
下山半月，方紫苑一路追逐妖魔邪祟，已然来到了韩水中游。在水边稍作休息时，见到一队人骑马路过，也停在了水边休息饮马。
那几人一坐下，边谈论起来。
一紫衣男子道：“自从困龙林一战，玄门中四大仙门、五大世家，竟渐生隔阂，还如何共同对抗魔人？”
一白衣男子道：“无水城、凌府的确各自为阵。但是其他门派，还是团结的。冰火峰落日弓现世，仙门众人见识过其神威，不少小派趋附。”
“是呢！”紫衣男子也感慨：“没想到，四大仙门中最低调的冰火峰，这次竟扛起了重任。”
“对对，”一个蓝衣的男子道：“凤府的势头，也压过了凌府，尤其是凤府新成立的临仙阁，阁主是一位入世的仙家，精通仙法，名讳卫风，号临风仙尊，一时多少玄门侠士，投入麾下。”
“刘兄是也想投身临仙阁吗？”白衣男子笑道：“我可听说，临仙阁现在的门槛可不低啊！咱们这种出身小门小户的弟子，怕是只能去无水城碰碰运气了！”
方紫苑听得，气得嘴角抽了抽，没想到无水城如今竟成了仙门收破烂的。可她一听那蓝衣男子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蓝衣男子说：“得了吧！就算无水城求着收弟子，我也不会去。那地方，现在气数已尽。”
“气数已尽？”白衣男子凑上前道：“可是有什么说头？”
“你不知道？”那蓝衣人惊异而神秘道：“无水城一年之内，已经连死两个掌门，一个代掌门啊！哪个门派，有这气数？”
方紫苑本已经握住了剑的手，在听到这几句话后，颤抖着松了下来。师祖、铁师伯、苏师兄，他们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千年名门，何以成了如今千疮百孔的模样？
“走了走了！”那群人起身相互吆喝。
“前方伽罗山，就是最近出现桃花迷阵的地方！试试运气吧！”
“也不知是个什么邪祟！”
“驻守此地的仙家，是江南柳氏吧！他们不管，正好让我们有个机会！”
那群人，牵起马，执起剑，大步朝前去。
方紫苑也起身，远远的跟了上去。
309何去何从（5）
凝霜松林上，冰霜依旧。凌夜踩在一片白茫茫的寒霜上，地上传来一阵阵轻微的脆响。这里，一步一回忆，她躺过的树干上，他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身影，寂静的林中，他又想起灵丝成卵，包裹着他的温软香躯，寒蝉洞中，浮现出她看道他冰冻的身躯时，焦急的脸。
如今，往事随风而逝，记得的，也只有他一人。凌夜坐在寒蝉洞中，临水自照。昔日来时，满心都是青云之志，如今夙愿达成，却无一丝一毫的志得意满。大乘之境的修为，将使他的容颜停留在这一刻，可水中的倒影，分明平添了几分沧桑。
通过注入柳眉体内的神识，他看到了大风楼中，日夜刻苦读书的柳眉，张唇，对着千里之外的人影说了一句：“再见。”一挥手，洞口封上重重结界，寒冰渐渐覆盖全身，他闭上双眼，将自己固结成一座寒冰雕像。
大风楼中。
柳眉耗时两月，阅尽藏书，再抽身出来时，恍若隔世。
清晨的微风中，带着清冷的玉兰香，她起身，来到木兰回廊。
“柳姐姐。”小童看见她，笑着问好，面上的笑意，却有些不自然。恍然想起，此次来到这大风楼，已两月有余，还未曾与小童打过招呼。
“小童，”柳眉朝着他招手。待走近，她摸着小童的头，浅淡的笑道：“长高了。”
“那是自然！”小童抬头说：“我现在正是长高的年纪。我要长得比楼主还高。”
柳眉又笑了：“楼主是你的目标吗？”
“才不是！”小童嘟起了嘴，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继而问道：“楼主是你的亲哥哥，你也算大风楼的人了吧？那以后，柳姐姐你就留在这里了吗？”
柳眉摇了摇头。
“你又要走啊！”小童撇了撇嘴，道：“凌大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柳眉的神色淡了淡，说：“此刻，他应该闭关疗伤了。”
“是妖毒的伤吗？”小童问。
“是。”柳眉抚了抚小童的脑袋说：“不过已经找到克制的法子了，你不用太担心。”
“嗯。”小童点头。
这时，须弥子也来到了木兰回廊中，笑道：“终于出来了，书都看完了？”
柳眉颔首。
“可找到方法了？”须弥子又问。
柳眉曲身行了一礼，道：“多谢了。办法虽不止一个，确定可行的却没有。我还在斟酌。”
“办法是你自己找的，谢我做什么！”须弥子说着，随意的坐在了回廊边。
柳眉上前一步，盘弄着手指，垂眸道：“我兄长，这些年，过得如何？”
须弥子调侃道：“翻了两个月的书，找到了救情郎的办法，这会儿想起兄长来啦！”
柳眉嘿嘿笑了笑，道：“有些话，我不知怎么对他说。当年，他为了护我，一个人引着追兵，跳下了悬崖。”
须弥子一皱眉，道：“像是他干出来的事。”又道：“怎么，觉得欠他？想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受苦？”
见柳眉不语，须弥子又道：“你们龙族，不是有什么共同的记忆吗？你不会自己看？”
“是传承记忆。”柳眉道：“只有愿意让人看，族人才能看到。”
“他不愿意啊？”须弥子有些讶然，又道：“也对，他日子平淡，没什么可以给大伙儿展示的。”
“楼主！”小童一声提示，捂嘴笑着退远。
须弥子轻咳了两声，才道：“小秀才，你回来了。”
“回来了。”烈山章缓步上前，言语神态，一派温文尔雅。
“兄长，这次出门做什么去了？”柳眉问。
烈山章朝柳眉浅笑着，说：“眉儿，过来。”
柳眉轻步上前，烈山章一摊手，掌心陆续飞出四颗珠子，紫色，红色，金色，蓝白色。
烈山章道：“紫雷珠，火魅珠，虎牙珠，大风珠。”
烈山章抛出四颗宝珠，那四颗珠子绕着柳眉周身上下旋转，光芒大盛。
须弥子酸道：“徒儿，蕊珠仙子对你可真好啊，经她修复净化，这宝器的灵光，尤胜从前，看来费了不少功夫。”
又转向柳眉，继续酸道：“这四颗珠子，若凡人之躯，是无法全部驾驭的，人体内，阴阳无法共存，可你是神龙之躯，天生神裔，五行并行不悖，真是……啧啧……”
烈山章笑看着柳眉道：“以后，它们就是你的法宝了。”
“我的法宝……”柳眉有些兴奋，抬手摸了摸那飞舞的珠子，轻一触碰，就感觉到了每一颗珠子里汹涌磅礴的力量。她一个飞身扑到烈山章怀里，挂在了他脖子上，红了眼道：“兄长对我太好了！”
烈山章淡淡的笑了，当她还是个三尺高的娃娃时，也总爱挂在他和父亲的脖子上。
须弥子一展折扇，仰头以扇覆面，表示没眼看。
口中也没闲着，继续酸溜溜的道：“你兄长已经降服四珠，强行认你为主，但是这珠子能否听你号令，还要看你自己的修为和本事了。”
烈山章也微微颔首。
须弥子放下折扇，又道：“既然要走，自己去仓库挑几样东西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柳眉从烈山章的脖子上跳下来，腼腆的笑了笑。
须弥子嗤之以鼻道：“别装了。上回你没拿走那一箱银子，还在呢，今天可没人拦你了。”
大风楼门口，小童拉着柳眉的手，满脸的依依不舍。
小童：“柳姐姐，你真的要走了吗？”
柳眉：“是的。”
小童：“可你落日弓的伤还没好呢！”
柳眉低头看着他道：“不碍事。”
小童抱着柳眉衣袖摇起来：“怎么会不碍事呢！落日弓的外伤虽然好了，可内伤金石无医，修养个一年半载，再走吧。”
柳眉抚摸小童的头，道：“不必担心。”
小童抽噎着：“那……你若想回来，随时回来，我在楼里等你。”
柳眉点头，笑道：“好的。”
她抬头，楼上，兄长和须弥子真仙正看着她。她笑着朝楼上招手，道：“兄长，真仙，我会回来的。”
须弥子拍打着折扇道：“下次来，记得带点宝贝回来。只出不进，金山银山也被你搬空了。”
柳眉一笑，颔首转身。
烈山章看着柳眉离去的背影，淡淡说：“十年前，她还是个爱撒娇，跟在我身后的小小孩童，时光匆忙，无暇等人慢慢长大。”
须弥子用扇骨一点烈山章的肩膀，道：“小秀才，看来以后要改叫老秀才了，说话老气横秋的。十年前，你不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崽子吗？”
烈山章清浅的笑了。过了许久，才道：“师父，我已经弄清了自己的身世，大风楼主，可以是龙族吗？”
须弥子一展折扇，道：“当然，你以为我的师尊羽神，是哪一族？”
烈山章面色微异：“羽神？烈山羽。”
须弥子笑了。
烈山章也笑了：“那我就继续做这楼主。”
310今非昔比
出了徵阴山仙障，柳眉将紫雷珠化形为剑，御剑飞行。
如今这副躯体，已是今非昔比，气海充盈，灵墟澎湃，实在是便利。玄法修为也超越了三年前的元婴巅峰，更有神力和神技加身，只是不敢轻易动用。同时，她也初窥了仙法门径，仙法从周围万物中提取力量，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与自身力量混合，施展法术威力也更为强大。闲暇时，常常修炼一二。
徵阴山仙障之外，也已经盯了不知多少双眼睛。此刻柳眉一出山，就已经被人盯上。
消息最快的自然是凌府，灵鸦将所见直接化为意念，传给了凌戈。第二个知道消息的，是凤都。救走柳眉之人，外人不识得，但是由大风楼入世的临风仙尊，如何不识得。南海礁石堡内，龙血玉罗盘自上次断了线索，时隔三月，再次闪亮，姬族也有了搜寻的方向。
柳眉又何尝注意不到这些眼睛，她收了紫雷珠，化一阵轻烟，消失得了无痕迹。以仙法施展的瞬间移动术，对如今的她而言，并不难，只是并不熟练，所以每次能移动的距离有限，但是摆脱追踪，足够了。
甩掉了身后的眼睛，柳眉御风疾行，很快来到了寒蝉洞。洞口有法力流动，她一挥袖，果不其然，一个结界显现出来。她伸手，正要破除结界，却发现手触到结界，并无异样，她有些吃惊的把手往前伸，果然毫无阻碍的穿透了结界。
柳眉愣了愣，暗道：难道凌夜早知我要来，特地为我留了一个后门？他不应该知道啊！
一步跨进了结界，她扫视四周，寒蝉洞中一切，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至于如何知道的这寒蝉洞，又何时来过，她都想不起来了。
柳眉站在凝成雕像的凌夜跟前，道：“能听从我的建议，挺好。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过，我这次不是来看你的，我需要一只寒蝉，保住苏兄的肉身。”
“保住肉身？”冰封的凌夜，神识清明了起来，“保住他的肉身，难道是要复活他？”
柳眉坐在寒池边，脑海中浮现一些似是而非的记忆，记忆中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她伸出一指，浸入水中，灵丝快入闪电，不过弹指间，已经缠裹住一只寒蝉，带了上来。
柳眉手中，多了一枚尾戒，银色刻着古朴的花纹，套在小指上，并不显眼，也是一枚乾坤戒。寒蝉被收入了银尾戒中。
她回身，又道着冰雕凌夜说：“这样枯坐十年，真是辛苦你了。若我能回来，或许会来看你。你在这洞中也好，还不知外面会成怎样一番天地。”
凌夜的神识剧烈的挣扎起来：“若能回来，也就是可能回不来，你要去干什么？难道真的是要去复活苏慕白？”
柳眉起身，已经出了结界。她再次御风，悄无声息的进入了无水城后山。
后山最北面，冰雪林的尽头，有一处天之涯，是千年寒冰打造成的冰窟，用以存放历代弟子门人的遗体。
天之涯的千年寒冰，也可封存身体，但是有了这寒蝉，可使身体寒而不冻。就如寒池中水，比冰还寒冷，却不冻结，不伤肌体。
柳眉步入冰窟最深层，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那是昔日的同门。找到苏慕白时，他脸色灰白，失去了生机，看上去如此脆弱，她的心一阵阵刺痛。将寒蝉放入苏慕白口中，他周身的冰开始缓慢消融。
柳眉立在苏慕白的冰棺前，低声絮语：
“苏兄，我此来是向你告别。我在大风楼找到了重生的方法，有一种方法，虽然繁琐，但是不会伤害任何人，想必你也不会反对。
“这个办法，需用到传说中的梦兰花。梦兰花可恢复肉体一切创伤，并使肉体复生。到时我会招回你的灵魂，你就可以醒过来了。
“你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完，我怎忍心你抱憾离去。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的。”
沉默。
冰窟里，寂静无声。她知道，他再也不会有只言片语，却依然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
等到已经确认不会有奇迹，等到几乎要忘记为什么等待，她抬眼，望向虚空，兀自想，为什么不离他远一点呢，自从伤了慕容峰，两人的命运就已分歧，离他越近，就伤他越深。复活之后，就离他远一些吧。
走出天之涯，柳眉就感觉到了一个气息。她驻足抬眼望去，关山走了出来。
关山信步走来，边走边道：“柳眉，你终于还是来了。”
柳眉停步在原地，道：“你算到了我要来？”
关山道：“世间万物，但凡存在，皆会留下痕迹。只是有一种人，殚精竭虑穷极一生，也无法掀起一朵浪花，而另一种人，一念之间，就引起血雨腥风，天地变色。你觉得，自己属于哪一种人？”
柳眉前趋了半步，道：“第二种。”
“你倒不避讳。”关山前趋了一步，道：“不管是第一种人，还是第二种人，天地间并无天生的罪人。你既于人间影响甚大，每个念想，每一举止，都需慎之又慎。不要忘了，代替你死在玄石箭下的苏慕白。”
她眉心一颤，道：“多谢指点。我不会忘记他。不过，他既然选择让我活着，我不会活成他，而是活成自己。”
柳眉走后，关山轻轻摇了摇头。走进天之涯，看着苏慕白的身躯，长叹道：“所以，柳眉还是会我行我素。还是希望她心里多念你一点吧，这样，她也不至于堕入魔道。”突然惊觉：“你身上的冰，化了……”
关山用手一触苏慕白的身体：“寒气逼人，难道……”他苦笑一声，“念你太多了，也不太妙啊，她这是要保你肉身，不腐不僵，这是要复活你啊……”
柳眉下了无水城，已再无挂碍，朝南御风而行，行了两千里，来到云梦泽，才停了下来。
姬玄昶端着龙血玉，感知着方位，眉头越拧越紧，这信号忽而向西，忽而向北，忽而又向南，移动速度极快，并似乎进入了数个有禁制的地方，一会儿能感应到，一会儿又没了踪迹。而且移动速度极快，只怕能追上的没有几人。
“爷爷！”姬咏榆凑过来看着那块玉，道：“这块玉里，有人在叹息。”
“什么？”姬玄昶一讶，看着姬咏榆稚气的小脸，道：“你说叹息？这块玉？”
311万物有灵
“爷爷没有听到吗？”姬咏榆伸出小手，摸了摸那块碧色的玉，说：“一个男子的叹息声，好可怜。”
姬玄昶震惊不已，正要细问，姬咏桑走了过来，道：“爷爷，我答应小妹今天陪她。”
姬咏榆早已笑着扑到了姐姐身上，小鸟一般的叽叽喳喳起来：“姐姐，你总算闲下来了！快跟我讲讲，徵阴山，是什么样子的？那个提灯鸟，长什么样？那个日落崖，有多高？你真的看到天神了？天神，长什么样？”
姬咏桑：“咏榆，姐姐不是都讲过了吗？”
姬咏榆：“可我还想再听一遍……”
看着有说有笑的姐妹两，姬玄昶泛起一丝笑意。虽非嫡出，但她们是姬族留在世上仅有的血脉。姐妹俩父母早亡，能看到她们这样的笑，是长辈最大的欣慰。
姬咏榆的房间里。
姬咏桑声柔道：“好了，咏榆，该睡了。”
“姐姐，我还不困，你再跟我说说呗！”姬咏榆撒娇钻入姬咏桑怀里。
“明天吧。”她抚摸着妹妹的头，笑着道。
姬咏榆嘟了嘟嘴，道：“那好吧。”一闭上眼睛，困意来袭，很快睡着了。
姬咏榆经脉有异，无法修行。她从来没离开过南海，没有修为，不被家族重视，没有父母的疼爱。听故事，画画，就是一个寂寞的小女孩一天的全部，她似乎也习惯了每日这样度过。
姬咏桑心酸的摸了摸趴在床上睡着的小妹的头，起身，来到姬咏榆的桌前。桌上，铺满了画纸，上面画的都是她所描述的徵阴山的样子，星野池，古树，提灯鸟，日落崖。
每看一张，姬咏桑的脸色，就严峻了一分。这些地方，仅凭描述，姬咏榆竟然能画的惟妙惟肖，简直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继续翻看那些画，姬咏桑竟然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树林里，发亮的蘑菇；地下城中，残缺的龙影；祠堂门口，坐着头发花白的老者；爷爷的镜子里，印出一个红发的女人。
这些都是她的想象吗？不，这若是想象，也太过真切了！难道，是她看到的？姬咏桑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带着这些画，飞来的来到了姬玄昶面前。
“咏榆应该是能看到一切有灵的事物。”
姬玄昶放下画作，悠悠道：“说来，这也是我族血脉力量之一，只是有这力量的人太少了，逐渐不被人想起。”
姬咏桑问：“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力量。”
姬玄昶道：“万物有灵。拥有这一力量的人，可以感知灵体，他们的修行也与众不同，被称为灵魂力修行。灵魂力极难修炼，且危险重重，想要有所成就，更是不易。”
姬咏桑：“那咏榆……”
姬玄昶从容道：“咏榆已经十二岁了，心智已经成熟，已经到了可以修炼灵魂力的年纪。就让她自己决定吧。”
云梦泽内。
柳眉缓步走进龙冢。传承记忆中，这里也曾是一片喧嚣的乐土，物是人非，她的感触已经全然不同。点点萤光，飞舞在空旷的龙冢上空，她的神识强大到可以听到这些微弱的萤光中发出的微弱声音。
柳眉将灵力化成尘埃一般大小的颗粒，洒向空中，成为这些残念的饵食。她对着聚集来的残念道：“我来打扰各位英灵的清净了。龙族的灭族之祸，的确有蹊跷，我曾在此起誓会查明，只要我活着，此誓不改。此番我要去赤焰沙漠，寻找梦兰花，请先辈英灵护佑。”
“赤焰沙漠？”听到这四个字，寒蝉冰窟中的冰雕，碎了。
柳眉似乎感受到了体内一丝不属于自己的神识，仔细辨认，又不知所踪。许是错觉吧，她看着满天亡灵，无数的声音，无数的念想，就像置身一片星海，热闹，却又宁静。
出了云梦泽结界，不出几步，柳眉就感觉到了异样。她故技重施，施展瞬间移动之术，却发现施展不出。神识外放，周围瞬间显出一个仙障。
“仙法？”柳眉也有些吃惊。
“不错，仙法。”一个男子笑着抚扇走了出来。
柳眉打量那男子，低眉浅笑，样貌也算清秀，手持一把折扇，扇骨是盈润饱满的白玉。着一袭白衫，上面有银色枫叶纹，他衣衫的样式倒有些像凤都的冰绡九凤袍。
她不知，来人正是当今仙门炙手可热的临风仙尊，卫风。
“来抓我的？”柳眉看着来人笑道：“能在云梦泽的出口守株待兔，还会仙法，倒真看不出，你是哪路仙家。”
“你猜呢？”卫风依旧低眉浅笑，折扇在掌心一下一下的拍打着，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我猜……”话音一顿，紫光一闪，紫雷珠蓄满灵力，对着卫风极速袭去。
折扇一展，格挡在前，卫风不耻的笑道：“堂堂龙族，竟然偷袭！”
“怎么，龙族是很高贵的种族吗？”柳眉笑着，再次抛出一颗火魅珠。
那紫雷珠撞击在折扇中，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扇面布满电光。想必对手擅长的也是五行中的金术，火克金，以火炼之，应能击破。
可那火魅珠一触及扇面就熄了火，珠内能量依然庞大，却闭而不出。
“火魅！”柳眉再次斥下，那火魅珠依然懒懒的停在空中，聚力不发。
“新收的法宝吧！”卫风浅笑着揶揄道：“龙族的确也不是什么高贵的种族，法宝不听敕令这么丢脸的事，信手就拈来。”
“这个嘛，妖孽，就该有妖孽的样子。”柳眉说着，收回了火魅珠，紫雷珠化作一条长鞭，朝仙障抽去。一阵尖锐的电鸣，竟将仙障抽开了一道口子。
“这是……什么法宝？”卫风浅笑吟吟的脸，也终于变了色，一声厉喝：“速速显形。”
他身后，两个女子现身。
柳眉一见，不觉骇然，半月洞府逃亡时，匆匆一瞥，她记得这两个女子，正是关在冰镜琉璃箱中的雪衣鸟、鱼人姬。不禁问道：“你在收集妖类？”
“是，也不是。”卫风退入两个女子身后，命令道：“南明离火。”
那雪衣鸟神色一动，却没有任何举动。
卫风双唇翕动，似是念了一个咒，雪衣鸟和鱼人姬脖子上，立即显出一个金色的咒圈，紧紧的箍在她们的脖子上，她们立即显出痛苦之色，瞳孔竟渐渐失了颜色。
一团蓝色的火焰，从雪衣鸟掌中腾出。她的手颤抖着，可见神识还在极尽挣扎。
312送别（1）
卫风伸手，托起了腾出蓝焰的雪衣鸟的手，再次念了一个咒。
柳眉只觉胸口一痛，覆掌一按，顿时惊觉，竟是玄石箭留下的伤口复发。
“是不是很神奇？”卫风笑对着柳眉惊异的目光，道：“她们跟你一样，不是寻常的妖孽，而是拥有神力的妖。”
卫风又道：“曾经我以为仙法，是世间最强的术法，直到我看到神力。”
他说着，伸出了右手，那是一只闪着寒光的机械手臂。又道：“神力造成的创伤，真是神奇啊，难以愈合，还能再次引发。是何等惊人的力量。”
柳眉道：“可这力量在血脉里，终究不是你的。”
“是啊，血脉里的力量。”卫风叹了一声，继而浅笑道：“所以，我要你的血。也许她们还能称作是妖，但是你，却是真正的神血。”
“既知神力，你有把握抓到我吗？”柳眉松开了按住伤口的手，紫雷珠化为剑，道：“我本不想弄出太大动静。”
不待卫风回答，她已经出剑，剑中蓄满雷霆之力，剑光贯穿十丈，周围的空气都带着电火花。格挡的折扇，被击穿一个窟窿，更遑论纤薄的仙障。
卫风立即再念咒语，却见柳眉已经瞬间移动到了身前，一手扣住了雪衣鸟端着南明离火的手掌。
卫风立即闪退数丈，斥道：“收！”
鱼人姬瞬间消失了身影，雪衣鸟却被柳眉拽着，无法被收起。
卫风待要再念，却见柳眉已经再次瞬息移动，逼近身前。他大骇，也瞬息移动，再次闪退数丈。心中暗道，要启动第二个方案了。
这时，卫风后心陡然一寒，他凭着直觉，再次连闪。不过毫厘之间，一柄白色的剑从他方才的位置凭空出现，横贯而过。
这剑，困龙林一战后，何人不识？正是青云剑神的佩剑，诩非！
卫风的脊背冷汗涔涔，本还计划将柳眉诱入事先布好的陷阱，如今腹背受敌，走为上计。再次瞬移，现身后才明白，方才是多么的间不容发，刚躲过了诩非，又堪堪避过紫雷。不容多想，只一个念头，逃！任何犹豫都会致命！
直到感觉不到两人气息了，卫风才停下来。
紫雷化作匕首，朝着雪衣鸟脖颈上的咒圈狠狠一击，那咒圈碎为两段。雪衣鸟一声长吟，脱力般跌坐在地。
“眉儿。”凌夜收了诩非，低声的唤。
柳眉也收了紫雷，看着凌夜道：“你为什么要出来？”
凌夜：“我……”
柳眉：“难道你还要说，是路过？”
过了片刻，柳眉才道：“我不该去寒蝉冰窟。”
“让我送你一程。”凌夜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柳眉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为何寒蝉冰窟的结界，我可以通过？”
凌夜呆立在原地，不知怎么回答。
雪衣鸟此刻已经回过神来，看着对峙的两人，试探道：“你们救了我？”
根本无人理会。
“那……我走了？”雪衣鸟再次试探着问。
依旧无人理睬。
“那我……”雪衣鸟说着，显出原形，正欲振翅高飞。
“慢着。”柳眉终于回头，道：“这林中怕有那人布下的陷阱。”
凌夜随即道：“不错，这林中布下了重重仙障。”
“那我该如何？”雪衣鸟急了。
柳眉看了一眼凌夜，道：“跟着他走。”
重瞳避开仙障，一行人顺利出了云梦山，雪衣鸟就独自飞走了。
凌夜随柳眉一路南行，终于来到了葫芦湾。过了葫芦湾，就进入赤焰沙漠了，这是最后一个镇甸，也有凌府最南的一处别苑，青篁苑。
竹篁中，柳眉调息完毕，玄石箭的伤压了下去。她躺在榻上，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
凌夜随手一架箜篌，缓缓撩拨起琴弦。揉入琴弦中的思绪，点点滴滴，随乐声散入空中，信手间，竟弹的是一曲凤求凰。
诩非剑中传出一个声音：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这样守着这个女人？
又有另一个声音：“想要她，就将她占为己有啊！”
“不错，”第三个声音：“马上动手！”
“那女子心有所属，岂能强迫与人。”传出了第四个声音。
“哼，这世间想要的，却又不属于你的东西，不都要自己去夺去抢，才能得到吗？难道还等那东西自己送上门来？”
“魔道歪理！”
“强扭的瓜不甜。”
“我要的只是这个瓜，不甜也比没有强。你看这小子，明明情已成痴，无法自拔，该怎么飞升？”
剑灵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让凌夜意兴阑珊，收了箜篌。
“怎么不弹了？”雪衣鸟站了出来，看到凌夜冷漠的神色，尴尬的咳了两声，解释道：“我就是路过。”
“路过？”一个一身玄衣的男子也站了出来，笑道：“你分明是被箜篌声吸引。幸亏有这箜篌，不然我还找不到你。”
“墨鳞……你胡说什么？”雪衣鸟说着，又看到花窗前躺着一动不动的柳眉，问：“她怎么了？”
凌夜冷声道：“走！”
雪衣鸟一愣，还没有人对她如此不逊，尤其是男人。她强忍下一口气道：“我自会走，可她刚救了我，我不想欠一个人情。”
“他们救了你？”墨鳞看向雪衣鸟，又转而道：“那作为回报，外面那些尾巴……”
话未毕，一丝似有似无的杀意让墨鳞闭了口。他抬眼寻向杀意的源头，诩非剑发出幽光。
墨鳞一看，立即拉起雪衣鸟道：“快走。”
雪衣鸟一挣，甩开墨鳞的手道：“我可不想被一只不会飞的鸟救！”
墨鳞奔跑的步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诩非的剑华，一圈荡漾开去，竹篁的四周，响起一声声轻微而短促的哀嚎，然后，是一阵阵浓烈的血腥气。
墨鳞和雪衣鸟震惊的伫立在原地，方才一瞬间，诩非剑斩杀了窥伺在竹篁外的十四人，只用了一剑。
他俩再扭头看向凌夜。只见他周身散发着浓郁的血雾，两只眼睛闪耀着紫色的强光，看向花窗外，那些失去生机的尸身，口中低语：“谁准你们用目光，亵渎了她。”
墨鳞颤抖着，再次拉起雪衣鸟的手，飞也似的逃出了竹篁。
“疯子！一定是疯子！”墨鳞大口喘着气说：“哪有看那个女人一眼，就要被杀的！那个男人一定是个疯子！”
313送别（2）
雪衣鸟也被吓得不轻。
墨鳞又道：“他们真的救了你？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像是会救人的人？”
雪衣鸟半晌才惊魂未定的说道：“是那个女子救的。”
墨鳞道：“也对，若非那女子救了你，刚才那一剑，死的还有你我。中原果然危险。我们快回去吧。”
雪衣鸟有些失神，她显出真身，展翅，爪子将一只黑色似鸭子的鸟抓起，飞入了赤焰沙漠。
墨鳞问：“雪儿，你这次跑出去，到底发生什么了？让我好找啊！”
冰镜琉璃箱中透骨针的折磨，咒圈下那个叫做卫风的男人淫邪的嘴脸，使她浑身不寒而栗，爪子一松，一只黑鸭子扑扇着翅膀掉落下去。
柳眉睁开眼，天已经快黑了。
她惊坐而起，看到凌夜静静地坐在一侧的身影，松了一口气道：“夜，我睡着了？”又问：“你怎么不掌灯？”
一股摄人的气息，让柳眉又是一惊：“你的妖毒……”
“无碍。”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这个声音，她明明很熟悉，却又觉得陌生，透着少见的低哑、压抑、隐忍。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唯恐伤害到了他。
许久，她才出声：“夜，既如此，送我最后一程吧。”
向南一百里，终于看到茫茫黄沙，以及开始沉入黄沙中的落日。
“就在这里吧。”柳眉说：“这是荒灵古墓中，你渡我的法力，还给你。”她将一颗琉璃珠托在掌心，递到了凌夜面前。
凌夜看着那颗流光的琉璃珠，迟迟不接。
柳眉施法托住琉璃珠，缓缓飞过去，贴上他的胸口。珠子即将要化入他身体的时刻，他突然出手，一把握住了琉璃珠，紧紧攥在手心。
凌夜抬眼看向柳眉，双眼一瞬间布满了血丝，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始终没有开口。夕阳无限好，他远远的，看着她一身青纱，在骆驼背上颠簸摇坠的背影，踏进了沙漠，如一阵蓝烟。
风扬起红色的沙，一阵阵掠过，渐渐模糊了她远去的背影，远成了一个若影若现的点，不可追寻。只有驼铃清越的脆响，还时不时清晰的传到耳边。
他依然凝视她消失在天边的方向，直到深深浅浅的蹄印，终被沙儿淹没。
不知不觉间，竟催动了瞳术，越追越远，终于，夕阳沉下的刹那，她消失在了他的视野。
该放手了。
他拂了拂脸上一层轻薄的黄沙，甩去，就像要甩开过去，重新开始。可是为何心中苦涩悲凉，以至于勉强都摆不出一个潇洒的姿态？
他蓦然转身，身形一动，一缕黑影飘散，消失在了沙漠边缘。
一匹青骢马，在沙漠边踟蹰着，突然被一人翻身骑上，调转了马头。
“我的马！”一个人影追了出来。那马已经被凌夜猛力一掣，朝着沙漠的方向，狂奔而去，得得的马蹄声，在广袤的天地间扩散。漫天红沙狂舞，正如他此刻喷薄的血液，尽情彰显着绝望和热情。
重瞳在漫无边际的大漠上搜索，天迅速的暗下去，红云密布，虽然没了日头，大漠上还是亮堂堂的一片，如浸在血中一般。
伽罗山中。
方紫苑跟随着那群玄门中人，来到了伽罗山中。
落英缤纷，风中飘来桃花飞絮。几人提着仙剑在前，方紫苑跟随在后，不过百步，豁然开朗，眼前果然出现了一片桃花林。
几人停在了桃花林前。
白衣人道：“听说这桃花林是个迷阵。进去的人没有出来的。”
“怕的就不要进去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也来到了桃花林前，看向众人道：“在外面掠阵，更安全些。”
这一说，那白衣男子反倒打定主意要入林。几人一队，警惕着入了林子。
方紫苑也来到了桃林边缘，抛出玉清素女练，在前方探路，不多时，素女练竟失去控制，召不回来。她大惊，却也不敢擅入。循着桃林边缘游走，并不断试图召回玉清素女练。
走了许久，玉清素女练依然毫无感知，她有些急了。俯首之间，赫然看见那地上有一株灵芩，她立即俯身摘下，果然是灵芩！她抬眼看去，地上的灵芩蔓延成片，岂不正说明，这林中有魔气！她知道有一只三足灵鸦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她，此刻她御剑升空，搜寻到鸦灵踪迹，上前一把抓住了鸦灵，摇晃着鸦灵大声说：“凌戈，这里有魔气，到底是什么情况？”
鸦灵被掐住身子摇得头晕目眩，“嘎嘎”的嘶声叫着，里面一缕神识也险些被摇了出来。凌戈被这暴力的通讯方式弄得哭笑不得，却见方紫苑摇得更狠了，急声说：“快说啊，刚才有玄门的人进去了！”
等来的只有绝望的“嘎嘎”声。方紫苑这才恍然想起：“鸦灵好像不会说话啊，传讯用的是鸦羽。”
她这才松了手，翻弄起鸦灵羽毛来。凌戈这才得了机会，迅速将消息凝聚在一根鸦羽上，那跟羽毛熠熠生辉，被方紫苑一眼瞧见，拔了出来。又是一声惨痛的嘶叫。
“不要入林，等我汇合。”
只有简短的八个字。
方紫苑想了想，决定还是等。她俯身，将脚边的灵芩一株一株的收入怀中。心想，走江湖，果然还是靠走。走多了，就有了经验，比如这灵芩的效用，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就不会那么容易着了道。
一双黑色的靴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方紫苑视野，她仰起头一看，是方才入了林子的那个带面具的男子。
此刻，男子手中多了一管玉箫。那玉箫，方紫苑认得，无水城中曾与她对战百余回合，怎能忘记，它的主人这就是魔人八方近卫之一的玉箫公子。
“是你！”方紫苑抬剑急刺，却刺中一片幻影。她回身搜寻，惊觉已经身处桃林之中。只跨入一步，她就看不见桃林的边缘，而是身处四面无边的花海。
知道是幻境，方紫苑凭着方才的记忆，想要退回一步，退出桃林。却听得一声魔箫，周围的桃树瞬间伸出黑色长长的枝丫，如同无数条手臂，朝她抓来。
方紫苑提剑格挡，顷刻间已经三十多个回合，她依然失了方向，与那无尽的黑色桃枝手臂，缠斗不休起来。
方才与玉箫公子一同进入桃林的几个玄门中人，倒在桃林中不知名的某处，桃花飘落在他们的衣衫上，他们身上都有一处致命的伤口，血已经干涸，凝固成黑色的痂。
314南海姬族（1）
哨声想起，这些倒在地上的人，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列着队，朝一个方向走去。
队伍的末尾，一男一女并肩而行。
女子的声音传来：“加上今天的，快凑够数了吧？”
那男子说：“还差一些。”
“哎呀！”那女子叹了一声，道：“我这迷阵，可是极耗修为的！”
男子也道：“没有办法，最近来的人少了。而且有些是玄门修士，没那么好对付。”
那女子又道：“龙母可驭尸一万，圣女可驭尸三千，你呢？”
“怎么，驭尸少了还不配跟夏露大人站一块？”那男子趸了趸自己的便便大腹，道：“我不过是替龙母凑人头，能驭尸几十个足矣了！”
夏露咯咯笑起来，道：“大哥，小妹是提醒你，圣女死后，八方近卫可是又多了一方空缺。”
“我没兴趣。”那男子回答得也很轻松：“你知道的，我的兴趣是做菜。还有，不要叫我大哥，明明比我老几十岁！”
“呸！”一听到“老”字，夏露顿时变了脸：“你个死胖子，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老脸！”
桃林中，方紫苑与云轩仍在斗法。
箫声不停，那些桃枝化成的触手，攻击就不停。方紫苑斗了许久，已不知身处桃林何方，这些桃枝虽然难以伤她，但是拖久了，也不是办法。火克木，方紫苑决定铤而走险，在仙剑上施加了一个火符。火剑砍向桃枝，枝桠迅速烧了起来，向周围蔓延。
“不好！”夏露大呼：“云轩那小子，把我的迷阵烧起来了！”
“去看看！”那胖子道：“待我把尸体赶到传送口，就去看看热闹。”
夏露已经先一步走了。
云轩没料到方紫苑竟然火烧桃林，毕竟她自己也陷在桃林迷阵，无计逃离。他施法卷起一阵狂风，吹落无数花瓣，那花瓣如流水扑向大火。
混乱中，一条捆仙绳飞出，悄然将纵火的方紫苑绑住。
“你背后偷袭！”方紫苑被捆仙绳束缚后，一下子失了法力，冲着夏露大声道：“卑鄙无耻！”
夏露却没有理会方紫苑，而是看向一旁心虚躲闪的云轩，皮笑肉不笑的问：“你如今，也懂怜香惜玉了？”
云轩一个寒战，收了玉箫，俯身一礼道：“夏姑姑，取笑了。既然人已经被你收服了，我就先走了。”
这时，一个胖男人边吃着点心，边笑眯眯的走了过来，道：“就她一个人？”
云轩道：“是的。”
那男人道：“比方才那几个，倒是强了些。”
“刚才那几个人怎么样了？”方紫苑立即问。
夏露笑道：“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她手中，出现了一枚冰凌长刺。
“等等！”方紫苑突然大叫：“你那可是十方斋的千层百合酥？”她眼睛盯着的，竟是胖男子手中的点心。
胖男子一讶，道：“小姑娘有眼力！”
方紫苑又嚷道：“既然要死，我也要做个饱死鬼，我想要你手上那个点心。”
夏露一时间愣了。
胖男人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有追求！我满足你。”说罢，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大包点心，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玄门中，像你这么有意思的丫头。”
方紫苑看了那包点心，惊呼：“你这个可是限量款啊！怎么买到的？”
“我自己做的！”胖男人自豪道。
“什么？难道，你就是十方斋的大厨，十方散人！”方紫苑惊得张大了嘴。
胖子更兴奋了：“你听过我的名号？”
“如雷贯耳！”方紫苑说着，面色一凝，微微行了一礼，道：“本来是要行五体投地大礼的，奈何你竟是个魔人！”
“魔人怎么了？”十方散人面露不悦。
方紫苑也不客气：“魔人滥杀无辜，有违天道！”
“放屁！”十方散人怒喝：“老子杀只鸡还要念个经超度。”
方紫苑反问道：“是吗，那方才进来的那几个玄门中人呢？”
“额……他们的确是杀了。”十方散人无奈摊了摊手：“奉命而已。”
“哼。”方紫苑一声冷哼。
夏露走上前道：“你这小姑娘，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有闲心担心别人。你那么能耐，你去阻止啊，不怕告诉你，龙母鬼姬已经带魔众和亡灵大军去往南海了。”
“夏露……”云轩一声低喝。
“有何说不得？”夏露似是恼了，收了捆仙绳，道：“我最讨厌你们无水城的人，明知力不能逮，还要傻傻的冲上去。”她脑中浮现苏慕白的脸，又道：“死了，也没人会可惜！”
捆仙绳一收，方紫苑恢复了行动自由和法力，有些不敢相信的呆呆道：“这是要放我？”
这一举动，看得云轩和十方散人也都懵了。
“还不快走！”夏露低声叱道。
方紫苑怔了怔，起身去夺十方散人手中那包点心，道：“我也走不出这片桃林，还不如就在此混吃等死。”
说罢，真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捻起点心吃起来。
“哈哈哈哈！”十方散人被逗乐了，道：“你这丫头，还真是有意思。”他看向云轩道：“云家小子，这丫头我要了，反正龙母的亡灵大军也不差这一个。”
南海绮尾山上，龙母鬼姬和魔君于慎登高而望。一座黑色的城堡，三面被山合围，一面，面朝大海，正是南海姬族的礁石堡。礁石堡黑色的围墙，黑色的建筑，唯有一点白色，镶嵌其中，远观就如一颗明珠，那就是姬族最神圣之地，珍珠楼。
于慎道：“瑶妹，你要的东西，会在这珍珠楼内吗？”
龙母鬼姬道：“珍珠楼，是姬族先祖与神灵沟通的地方。龙血玉作为媒介，存放在珍珠楼合情合理，只是姬族如今无人可以与龙神交流，遗失了，也未可知。”
于慎又问：“龙血玉究竟有什么功用？”
龙母鬼姬道：“我的传承记忆里，说的并不清楚。仿佛可以通过龙血玉，联系到所有幸存的龙族后裔。”
于慎点头道：“无妨，寻到了，再徐徐图之。我们有时间。”又说：“姬族近二十年，也算养精蓄锐。上次本欲夺下姬族至宝助你复活，结果劳而无功。”
“这次不一样了！”龙母鬼姬笑道：“慎君，这次有我。”
于慎看着她，淡淡的笑。
她要的东西，他必亲手为她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