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1 壳内加压
木屋没有电气化设备,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网络,没有电灯和电冰箱,但是却有一个十分阴凉宽敞的地下室,储备了基础生活所需要的物资和工具。崔蒂和格雷格娅等幸存者在木屋中的生活就像是回到了中世纪。他们用木材生活做饭,保存在地下室里的肉食和素食种类不多,但却十分新鲜,让人觉得是他们到来前不久才预备好的。正如同整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给人一种时间停止的感觉,在幸存者们抵达此处的几天中,黑夜从来都没有来临过,但是当我和崔蒂一起进入地下室的时候,却发现了煤油和油灯,还有不是日常生活用的武器——匕首、刀剑、盾牌和铠甲,还有六把老式猎枪和土制的散弹枪,以及一个木桶的子弹。
“所以,我觉得有点糟糕,其他人大概也有这个感觉吧,这里的东西并不是随便放在这里的,迟早都要用上。”崔蒂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微微的不安,“席森神父不在这里,不少人认为,这是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之前的战斗只是教学,而这一次则是考试……”她转过头对我说,“原本应试者只有我们,现在或许还要加上你们。高川先生,你觉得呢?”
“如果我们也在应试者的范围内,那么布置这场考试的人肯定不是席森神父。”我这么回答她,因为,即便是三级半魔纹使者的席森神父。也没有资格测试我和锉刀的队伍,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会这样的想法——只有在无法确认对方实力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去测试对方,而席森神父了解我们的实力。
崔蒂仔细想了想,失去的统治局的记忆,只是阅读了相关资料的她,自然也无法对我们抱有完全的信心,虽然她说自己相信席森神父。而席森神父相信我们,所以她相信我们,但我仍旧觉得,她的这个信心并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强烈。她之前的一举一动,在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细节中不无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也许,主管意愿和客观处境上的因素让她不得不信任我们,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潜藏的焦虑,就像强烈的潜流。在激荡时会在湖面泛起涟漪。这些涟漪,是她没有正眼。或者说,不想正眼去看的。
“他们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崔蒂口中的“他们”,并没有确切的正体,但是,无论她还是我都明白,一定存在这个“他们”,而席森神父也一定是“他们”中的一员,却无法代表“他们”这个群体。
“无法判断,你们知道的情报太少了。不过,一定很危险,需要席森神父那样的人插手的事情一定十分棘手,何况,现在看来只有他还不足够。”即便不用脑硬体进行分析,我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这一系列事件背后潜藏的危险。“他们在用一系列危险的行为,去塑造能够面对更危险情况的战士,虽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觉得和那些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的纳粹们有关。”
“你的意思是……”崔蒂有些迟疑。“我们要去和那些纳粹们打仗?”
“大概吧,其实,也许他们需要的是纳粹手中的一些东西,所以,必须有人去夺取那些东西。”我回答着,拿起一盏手提油灯,里面已经注入了煤油,被熏得发黄的灯罩中,飘出一股浓浓的煤油味,连提柄都有些油腻。脑硬体高速运转着,试图从发生在我们和崔蒂等人身上的事情中,找出证明这个想法的线索——并不是将线索找出来,然后推测可能性,而是先确定可能性,再试图找出线索去支持它。这种做法当然充满风险,但是确认结果的速度却足够快,如果不是线索太少,拼不出完整的形象,而且时间也不充足,我也不会使用这样的思维逻辑。
崔蒂对我们述说的一切,都让我强烈感觉到,拉斯维加斯事件并没有因为纳粹们摧腐拉朽的攻击告一段落,反而,战争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反击一直都在酝酿。正常世界中的美利坚政府在民众眼前做的一切,包括那个临时作战指挥总部的布置,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烟雾——面对一个早已经确定会归来的敌人,从各方面了解过这个敌人所尝试做的一些“神秘”,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呢?我听说过,走火所隶属的组织,那个在西方仅次于末日真理教的第二大组织,和政府有所勾连,或者说,正因为和政府有所勾连,所以才能在末日真理教的打压下发展成这样的规模。这本就证明,国家政府并不是对“神秘”全然无知,既然各国政府在关于纳粹幽灵的问题上有藕断丝连的默契,那么,一个政府所知道的东西,就不可能全部封锁在本国之内。
命运之子的出现,明明身处人类社会中,却好似玻璃瓶中的小白鼠。遭遇了末日真理教锲而不舍的追杀,却还有七个普通人能够活下来——崔蒂等人在大逃杀的感觉,和她所描述的境况都在说明,一定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在压制美利坚政府部门和末日真理教,这个力量是残酷的,是慎密的,深入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所以,末日真理教的确是西方最强大的神秘组织,但是,这个支撑着崔蒂等人的力量,也不是末日真理教可以轻易拿下来的。
符合这些特点的力量,除了政府部门,以及和政府部门有关系的神秘组织,我无法再想出更合适的角色。
我没有将这个推断详细告知崔蒂,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的重量是有限的,崔蒂的状态并不适合让她知道详细的情况。虽然不知道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阴影有多大,让她不免感到焦虑和恐惧。但是,她显然也无法将之想象得太严重,因为她活了下来,而且没有足够的情报——仅仅是一个艰苦却无法致死的恶劣环境,是无法让人产生超过自己承受压力的想象的,崔蒂的面前并非死路一条。
崔蒂焦虑,恐惧,但并非完全绝望,我觉得这可以让她进一步激发出自己的潜力,让她在接下来必将到来的恐怖中。获得更大的生存几率。
崔蒂没有再问太多,也许她在潜意识中,也明白知道太多反而对自己不好吧。她已经好几次从各个角度试探,是否真的会得到我们的帮助,我没有不耐烦,这一点,我可以确定,即便没有脑硬体,也不会产生那样的感觉。因为。我觉得自己喜欢崔蒂这类人,甚至。她的一切,资质也好,处境也好,都足以让我产生一种强烈的代入感——现实中的我,不也和这里的崔蒂一样吗?不是特别聪明,也不特别强壮,面对的也是一个人让焦虑,恐惧,看不到深处的黑幕。甚至处境还要更加恶劣。身为一个随时都会死掉的病人,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不堪重荷,还必须将希望寄托在一些飘渺的,几乎就是妄想的理论中。
无论在这个世界里多么活泼乱跳,能力强大,也都是只有在这个世界才拥有的东西。却幻想着能够将这个强大的自己带到现实中,去战胜那些不知道有多么强大的敌人,成为某些重要的人的英雄。明明知道,这简直就像是孩子一样幼稚。可是,除了坚持这个幼稚的梦想,我还能怎么做呢?
包括现在的我在内,“高川”都如燃气机一样,在沉默中将自己压缩,燃烧,最终在排放时,才能发出尖锐的声音,但是,在那之后,除了数据之外,什么都不会剩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一切,也想象着,期盼着,这一次的计划,真的可以结束一切——不,我想,这一次之后,的确会结束一些东西吧,因为,现实中的身体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临界点。
我看到的崔蒂,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倒映在哈哈镜中的倒影。我不知道该不该帮助她,该帮助她多少,但是,我知道,自己希望看到她能够成功地活下去,完成她想做的事情——无论她想做什么,又或者,其实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希望能够回到正常而已。
我回过神来时,才察觉自己又失神了。崔蒂背对着我,吃力地搬开叠放起来的木箱,对我说:“麻烦递一下。”她指的是放在一旁的撬棍,进一步从我这里确认危险即将到来后,她决定将所有的武器发放下去,让大家吃上一顿好的。她此时明显已经不再确信席森神父所说的“这里很安全”的话了,不,应该说,她知道,安全的假期在和我们相遇之后就结束了。可是,她对我说了“不确定其他人会不会认同”这样的话。
最好的武器,最好的伙食,全都留在地下室中,并不是偶然,也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没有找到,只是幸存者们做出的选择——这就像是一个暗示,他们已经受够了,宁愿放弃思考,一味去相信席森神父的话。
“真是糟糕的队伍,不是吗?”崔蒂不让我帮忙,发泄般用力将撬棍插进木箱的上盖里,踩着箱体,碰地一下将盖子撬起来,“我又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不行了,不过,看到他们那些人更窝囊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
“格雷格娅呢?”我靠在一旁的木柱上,看着她忙活,一边问到。
“哈,格雷格娅吗?”崔蒂将撬棍伫在地上,转过视线,看着我说:“我觉得她比我更不需要别人担心。”虽然口吻有点像是开玩笑,但是眼神却很认真,“我觉得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这个回答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在统治局中,她就有了这样的倾向。
“那么,你呢?崔蒂,想加入耳语者吗?”我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问道。
“我可能是命运之子哦。”崔蒂笑起来,“如果我是,那大概就是重要的大人物了吧,命运之子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那么一回事。”我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如果她就是被预言的命运之子,那些人不可能轻易就放她离开。不过,我觉得她太小看了耳语者,所以,在脑硬体的控制下,我刻意发出冷笑声。
“在这个世界,也许真有什么阻挡我的意志,但那一定不是那些人,包括席森神父在内。”
崔蒂有些吃惊,她似乎觉得我在说什么狂妄的事情。反复打量了我半晌,才用玩笑般的语气说:“好啊,如果我能活下来,而你又把席森神父……”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让我们变得这样的那些人狠狠揍一顿的话。”
“席森神父、他们和纳粹?”我认真地确认到。
崔蒂没有看我,耸耸肩,将一包包密封好的腌肉从木箱中取出来,背着我说:“别那么认真,高川先生。只是个玩笑而已。”
“我是认真的。”我缓缓地这么说完,起身提着煤油灯朝楼梯走去。我感觉到。崔蒂在背后望过来,但是,我没有回头去确认,也没有再听到她的声音。我不知道她的承诺到底有多少是认真的,不过,我已经决定了,要将那些家伙都狠狠地揍一顿,以耳语者的名义。
我走进大厅里,正忙着布置防御的锉刀正指挥雇佣兵们忙活。虽然雇佣兵们都明白,面对正常的敌人时,哪些打击最有效,但是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应该不会用正常的手段来攻击我们。加入“神秘”的成份后,就再没有一个固定的理论去构筑防御。就算锉刀亲自布置,也只是凭借经验和资历。提升众人的信心而已,包括新加入的清洁工和契卡在内,雇佣兵们都知道这一点,却也愿意用这些看似并不会起到多大用处的行动。来稳定自己的临战心理。
格雷格娅和咲夜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看着我走进来,格雷格娅望我身后眺望了一下,奇怪地问道:“崔蒂呢?”
“还在地下室。”我回答到,然后让咲夜去地下室帮崔蒂的忙,咲夜本身是没有异议的,不过现场的其他女性都朝我盯过来,锉刀说:“你不是自愿去帮忙了吗?”
“我突然发觉,我并不是最好的那个。”我摆出无辜的表情回答到,结果换来一大堆没添加怎么好料的视线。不过,即便她们冷嘲热讽几句,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改变,咲夜更不可能理会她们,自从她维持在灰色变身状态后,就越来越我行我素了。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还不变回正常的样子,但是,在她表示没有任何问题后,我也无法劝服她解除变身。
留在客厅中的诸人又恢复到他们原本的行动轨道,我将煤油灯放在茶几上,格雷格娅把玩了一下,对我说:“他们还是不愿意出来。”他们自然指的是将自己关在各自房间中的其他幸运者,他们在我们抵达之前,还在这个茶几上玩牌,但现在却怎么也不肯从房间中出来,仿佛很不愿意看到我们似的。
“他们在逃避。”年轻人从厨房中走出来,重新将我的咖啡杯倒满,“他们真的不怎么信任我和格雷格娅。”他的脸上带着苦笑,“我觉得,还是得麻烦崔蒂,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许真的只有崔蒂才能说服他们。”顿了顿,抱怨般轻声说到:“明明一起活着抵达了这里……”
“正是因为活着抵达了这里。”格雷格娅却有力地说道,虽然语句相似,但意义却截然相反。
“……是啊,而且席森神父说过,这里很安全。”年轻人捏了捏鼻梁,说:“我不擅长应付这些人。”
“那就暴力执行吧。”我说:“放任他们自己独处的话,真的有麻烦来的时候,不止他们,我们也会有麻烦。”通过落单的人,从内部瓦解一支队伍,是“神秘”出现时最常见的手段。有太多的“神秘”,可以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临时强化到可以给灰石强化者造成麻烦的程度。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用“白色克劳迪亚”制造的迷幻药“乐园”,我可是亲眼见到“乐园”的服食者到底可以有多么强力。
年轻人愕然地停住拿到嘴边的咖啡杯,格雷格娅倒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好呀,我带你过去。”年轻人似乎想说些什么,眼神有些忧虑,但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站起来,朝年轻人问到。
年轻人有些心神不宁,但听到我的问话,立刻回答道:“我叫诺夫斯基。”和他的名字一样,他的五官带有浓郁的俄罗斯人特征。
“俄罗斯人?”我确认到。
“美裔。”他说。
我点点头,带上格雷格娅朝其他四位幸存者的房间走去。
572 集 合
俄罗斯年轻人自称是美裔,其实他的外表和名字有如此浓厚的俄罗斯人风味,让我觉得他是不是说错了。不是美裔,而是美籍俄裔。不过,他本人倒是在这个问题上十分认真:“我的父母都是美利坚人,我从出生开始就是美利坚人。”他对于自己是个美利坚人感到十分自豪,这一点较之于他的外貌和名字,让我有些错乱别扭的感觉。
在我和格雷格娅离开后,诺夫斯基用一种发散的目光瞧向门外。木屋里所有的窗口都被木条钉死了,不知道原本就是如此,还是幸存者来到这里后做的,但是,他们似乎没有解开的打算。如果不敞开大门,木屋中的环境十分沉闷阴郁,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我真的不喜欢。当初我们被崔蒂请入木屋时,就立刻感受到这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以至于一度关上门后,又再次打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关上。留在客厅中的崔蒂三人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不过,我在年轻人身上,还是可以看出一丝不安的,他做了一些小动作,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走位和落座,都在试图避开那扇敞开的大门,从门口漏进来的光线也让他有些不自在,眼睛不断眨动。
封闭的环境虽然对人的心理有负面影响,但从诺夫斯基的表现看来,封闭的环境虽然不怎么舒适,却可以让他得到安全感——就像是喜欢躲进纸箱秘密基地里的小孩一样。在这个问题上。崔蒂和格雷格娅的表现不怎么强烈,但料想其他幸存者,在精神状态上,很可能比诺夫斯基更加严重,因为,他们甚至排斥在我们这些外人出现后进入客厅。
“他们不会在看到我的时候,就给我来一枪吧?”我跟格雷格娅开了一个玩笑,虽然这个玩笑有点冷,但格雷格娅还是端起一副活泼的笑容,说:“这就得看他们愿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费子弹了。比起地下室里的武器,他们更相信一直带在身上的,虽然已经没几发子弹了。在这里可没有合适那些新式枪械的子弹给他们补充。”
木屋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个不分层落隔间的整体,比起别墅更像是仓库,但是里面的确分成上下两层,除了大厅外还有十间客房。我有些怀疑,主导“命运之子”这项行动的幕后黑手最初料想会有十个人幸存下来,不过,万事都有意外。他们显然没能精确地把握所有的细节——从这个角度来看,同样可以对他们的能耐得出一个主观的印象。
谁住在哪个房间。就心理学来说也是有些讲究的,具体的不说,但就崔蒂、格雷格娅和诺夫斯基住在一楼,其他人住在二楼,而诺夫斯基的房间靠近角落,崔蒂和格雷格娅的房间却直面客厅,就可以将他们的心理状态初步区分开来。当然,我对这些人的心理精神状态的估测只是浅尝则止,我只知道他们的状态十分不好。在某些时候可以视为敌人,采取某些激烈的行动,这就足够了。除了崔蒂和格雷格娅之外的其他人,心理状态具体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我一点都不关心——如果没有脑硬体的话,我会不会更加有人情味一点?我觉得,也许会吧。但没有证据,因为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后,脑硬体的运行十分良好。
通往二楼的楼梯也是木质的,无论光线还是外表。充满了破旧的感觉,踏上去的时候会发出一种让人担心会不会突然垮掉的吱呀声。转角处的墙壁上钉着猫头装饰,猫头的上方就是烛台,只剩下尾截的红色蜡烛没有点燃,光线十分阴暗,当走到一定高度的时候,那个栩栩如生的猫头的双眼会有一种突然亮起来的感觉,碧绿色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上下楼的人,若是胆小一点,必然会寒毛直竖。
木屋中的装饰、颜色和结构,都给人刻意偏向阴暗诡秘的感觉,如果有传闻说它是某个巫师之类的神秘人所留下的鬼屋,一定会有许多人相信。不过,在我们从加油站的那个丑陋男人身上得到的情报中,这间木屋存在的日子并不比他更老,之前拉斯维加斯的通讯还正常时,通过卫星网络搜集到的数据也证明他的说法。当然,我对这些数据和情报并不是十分信任,因为,我们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这个木屋真正主人的情报——这栋建筑、加油站乃至于两者之间的隧道,自然在文件记录上都是有归属人的,但是,不多的细节为我们指向另一种可能,有人刻意伪造了数据,这个可能性在遭遇了崔蒂等人之后,变得更加真实起来。
连通过卫星观测到的整片山谷丛林,都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在拉斯维加斯周边,红石、沙漠和隔壁才是风景的主要组成部分,这片葱郁茂密的植被和那个不算宽阔的湖泊,都有可能是人造的。在已经得到的情报中,木屋和加油站的主人,并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仔细想想,在拉斯维加斯的郊外,有这么一片与众不同的无主之地,不是应该很显眼吗?但从已经得到的数据中,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个地方。虽然也有游人造访的记录,但次数极为稀少,也没有什么传闻,更找不到关于这些游客的具体资料,连“这里很危险”的说明,都是加油站的丑陋男人自己说的。
不对劲的地方,并不只是上面所说的那么几点,越是亲自深入,就越能让人感到异常,这种异常就像是黑夜中的水洼,泛着光,看上去安全,没有任何异常,但本身就是陷阱,没经验的人会主动踩上去,却发现裤腿都打湿了,如果水很深。说不定就会淹死在里面。就这个方面来考虑,这片地带的异常,其实并不仅仅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还包括了隧道外那片葱郁林地的存在。
“知道吗?高川先生,传闻中的五十一区就在拉斯维加斯附近。”格雷格娅突然说:“在城市西面的沙漠里有一个军事基地,经常有人带着拍摄设备在周围转悠,大家都说那里就是五十一区,不过,我觉得说不定这里才是真正的五十一区。”
“这里?木屋这里?”我并不确定,但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传闻甚嚣尘上的美利坚五十一区,与其说是一个隐藏着诸多秘密,毋宁说是隐藏着诸多神秘的所在——大多数普通人都相信,它真的存在,它所保存的秘密或神秘,也真的存在,但是谁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就像格雷格娅说的那样,人们印象中的五十一区,其实并不是那个坐落在拉斯维加斯西部的军事基地。而是更加一种更加概念化的形象。
格雷格娅将这个异常带和五十一区联系起来,也并非没有道理。不过,我最初是没有往这方面联想的,因为,五十一区的存在是如此概念化,正因为无法证明的传闻太多,所以反而失去了正面形态上那种“强有力”的感觉,很多人都相信它是强大的,但这种强大在不知情者的印象中却有些虚无缥缈。
至少,在耳语者收集到的情报中。也没有关于五十一区的更为真切的情报。在纳粹用特殊的攻击扫荡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也没有出现一点与五十一区传闻相符的抵抗。虽然这不能说明,五十一区不存在,但至少,目前为止,它仍旧像是水中的倒影,似乎可以看到。却一碰就碎。
现在,这个神秘的机构从格雷格娅口中说出来,却让我觉得,也许真的有可能是这么回事——和政府合作的神秘组织。政府方面针对纳粹的研究,神秘的五十一区,拉斯维加斯的异常,席森神父参与的命运之子计划……这些东西不就像是项链上,那些被线牵起来的珠子吗?
“好吧,我承认,你的确很有想象力。”我对格雷格娅这么说到。
“其实不止是我……”格雷格娅还没说完,楼上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就是东西被推倒在地,然后有人开枪了。“砰”的一声脆响,就像是一块石头掉入水洼中,将水都搅浑了。女人尖叫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之后的混乱,却让我立刻发动伪速掠,抓着格雷格娅迅速转上楼梯,展开的连锁判定,在我抵达问题发生的所在地前,就将那个房间中的景象收入视网膜屏幕中——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成熟妇人正拿着手枪,和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留着浓密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僵持着,第一眼就让人生出“那个中年男人试图侵犯成熟妇人”的想法,事实似乎也是如此,当我和格雷格娅踹开房门的时候,中年男人已经用身体撞碎了被木板钉死的窗户,整个人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其他房间的两名幸存者也提着枪跑了出来。看我和格雷格娅的时候,纷纷将枪口对准了我们,紧张地大喊:“不许动!”房间中的成熟妇人惊慌地扫了我一眼,但枪口既没有对准我们,也没有对准跳出窗外的中年男人,只是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喘气。
突如其来的枪声让情况有些混乱,留下正在对两名幸存者大喊“是我,别开枪”的格雷格娅,我冲到窗口前向下俯瞰。锉刀已经走出来了,她抬起头给我打了个眼色,虽然没有对过暗号,但我仍旧意会那是“我来解决”的意思。房间里的事情还要人处理,我便没有追下去。中年男人落地之后翻滚了几下,却没有停下来,一直朝林地中冲去,动作相当流畅敏捷,不过在他刚刚冲到林子边,锉刀身旁就传来经过消音的枪声,某个雇佣兵开枪了,看似畏罪潜逃的中年男人被打中厚肩,冲力将他推倒,但他很快就又站了起来,以更快的速度没入丛林中,在这段时间里,雇佣兵们再没有开第二枪——很明显,他们是故意的。
虽然不知道锉刀的打算,但是我相信她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在战术战略方面她才是真正的专家。我转头打量房间中的物事时,方才还在楼下的诺夫斯基也已经跑到了门口。除了这些幸存者外,雇佣兵、咲夜和崔蒂都没有上来。格雷格娅已经向幸存者们解释我的身份,但我朝尚未认识的三名幸存者一一望去时,他们略为躲闪了一下我的视线,警惕的态度没有半点松懈。他们对我们这些新来者抱有很大的成见,不会因为格雷格娅的态度就有所改观,不过,他们有些怕我。
呆在楼上的幸存者,除了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袭击同伴。现在又逃之夭夭的那个中年男人,和这个房间的主人,那名成熟的美妇人之外,其余两位都是男性,一位二十多岁,牛仔打扮,年轻,但神态却比外表更加成熟稳重。另一个是五六十岁的的老头儿,但体格比大多数年轻人还要壮硕。虽然有了啤酒肚,但是裸露在短袖外的胳膊稍微用力就会鼓起明显的肌肉。只是个子稍矮,他头上带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但身上的装束、目光和气势却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这是一个猎手。
“不介绍一下自己吗?年轻人。”老头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说,让我有一种故意抢在我之前说话的感觉。
“我叫高川。”我并不介意,回答之后,问道:“那么,你们呢?”
没有人回答,老头儿死死地盯着我。一副不配合的态度,年轻人则紧紧抿着嘴唇,我的目光落在那个三十岁左右的成熟妇人身上,她正紧抓着衣襟。这个成熟妇人的脸部轮廓很深,表情在五官上显露出来时,好似放大了好几倍,那副惊魂未定的表情好不容易放松。在我注视过去后,又再度绷紧了一下。这个时候,年轻人首先开口了:“我是汉姆。”然后在我看向他的时候,目光落在成熟妇人身上。说:“她是艾克娜。”又朝老头儿努努嘴:“老汉姆。”
“老汉姆?”我对年轻人求证道:“你和他是亲戚?”
“不,我们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说罢,年轻的汉姆露出一个稳重的笑容,和之前的警惕相反,现在的他并不给人难相处的感觉,“你上大街转头喊汉姆,保证有一大群人回头。”
排开艾克娜和老汉姆不说,小汉姆在目前的交涉来看,不像是已经深陷心理问题的状态,但是他的确故意避开了我们,崔蒂说,这几个在躲在楼上的人,精神方面都不太稳定,我不觉得崔蒂出错了,应该是我对他们的第一印象不太准确。我深深看了小汉姆一眼,他的瞳孔有些收缩,这一点倒是和老汉姆一样,对我们仍旧保持着强烈的不信任感,只是老汉姆流露在外,小汉姆深藏在心中。
艾克娜在身后发出声音,有些浑浊,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我转头看过去,她定了定神,对我说了声谢谢,也许是觉得我及时闯进来,让那个逃跑的中年男人没有得逞的缘故吧。说到那个家伙,我问他们:“刚才那个男人是?”
“那个人叫艾迪。”小汉姆配合地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都将目光投向艾克娜,她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对我们说:“他想袭击我。”
在艾克娜的描述中,当时的事情是这样的:她在床上睡着了,但睡得不怎么深,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弄醒之后,睁眼就看到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自己的脸上方,似乎随时都会压着自己。她当时没有认出是艾迪,那时他整个人,包括脸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说是模糊,但似乎又能看出什么,但是,那个轮廓让她太恐惧了,不由得尖叫起来,然后下意识推开对方,将藏在枕头下的手枪取出来,一股脑翻下床。然而,直到她在恐惧之中开枪为止,实际上都没有看清对面的人就是艾迪,但是,她确信那个中年男人对她是有恶意的,而且,也不承认是自己看错了。“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当时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人类。”她语气固执,好似生怕我们怪罪她,“他一定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我就说吧,这么古怪的地方,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发生。”她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没营养的东西,但在没有人应和的情况下,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顿了顿,用祈求的眼神看向我们:“请相信我,你们一定会相信我的吧?”
我们面面相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要说彻底相信艾克娜的话,完全没有可能,但也不能就此否定她的辩词。毕竟,中年男人的反应剧烈,竟然撞破被木条封死的窗口跳了下去,然后跑进了树林中。
(网网)e
573 壳内
虽然艾克娜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但她的描述充满了主观和感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说谎了,在视网膜屏幕的观测中,她的身体数据也和说谎者不符。只是,我们这里也不是法院,她所说的一切无法成为呈堂证供,要知道,有太多的“神秘”会误导人的五官,就算亲眼看到也不一定是真实。
不过,没有目击证人,我利用连锁判定,也只看到了她开枪的一幕,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疑问还得找到另一个当事人才能确定。我向格雷格娅使了个颜色,她立刻意会了,走过去将艾克娜抱住,用女性的身份细声安慰对方,我已经通过视网膜屏幕和连锁判定采集到的数据确认,她的身体还是普通人,皮肤上也没有类似魔纹和刺青之类特殊的印记。
不过,那个艾迪的确值得怀疑,是不是被什么怪东西附身了。根据留在房间中的所有幸存者的供词,艾迪虽然身体强壮,但并不足以做到撞碎被木条封死的窗口这样的事情。我调查了一下碎裂在窗口周围的木块,这些木板不是用机器量产的,从外观细节来看,全部都是手工制作,厚薄大小不一,大一点的厚度足有五公分,薄一点的也有两厘米。窗口框架更是塞了一些金属条,而现在这些金属部件都已经扭曲了。
这些幸存者都是普通人,虽然见识了不少神秘诡异的物事,在大逃杀中学会了一些战斗和极限生存的知识。但在崔蒂口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异于常人的地方,在素质上也无法和真正的精锐军人相比。他们能够活到这里,大部分依赖于席森神父的强大,以及或许在暗中帮忙,引导命运之子计划进行的其他人。
简而言之,他们认知中的艾迪,包括他们自己,是不可能撞碎这扇窗口逃跑的,而且。如果真的是一场误会,对方为什么要逃跑呢?这些理解和推断,在侧面证实了一些令人担忧的观点——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安全了,危险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渗透了幸存者团队。大逃杀的残酷,并没有让这些境遇相同的幸存者们结成太过深厚的友谊,在逃亡的过程中,也并非全部都是精心诚意的合作,即便呆在木屋里的这几天平静的日子里。就算聚在一起打牌,也默认在一些情况下。让崔蒂担任发言人和协调者的角色,但出了格雷格娅和崔蒂之外,没有人完全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
无论是看起来性情比较温和的诺夫斯基,还是更为成熟的小汉姆,以及性格强硬,给人直来直往感觉的老汉姆,和除了外貌之外,其他方面都最为平庸的成熟妇人艾克娜,都从来没有真的对他人推心置腹。当他们聚集在这个房间时。通过对众人的观察和交谈,我已经非常确定了,这不是一支完全意义上的队伍。对于展现出异常之处的艾迪,诸人就算嘴里不说,但谈及他的时候,眼神的戒备和敌意已经变得浓郁起来,我相信。下一次看到他,这些人第一个想法就是干掉他。
其实,就算艾迪真的出现异常,也绝非是百分之百的坏事。不过,这些幸存者有十分强烈的草木皆兵的心态。他们抗拒几乎所有新出现的东西,认为自己碰到的物事,只要有点不正常,都决然不是好事,即便看起来正常,也只是隐藏得很好。他们会害怕强大的,或是貌似强大的东西,但似乎并不准备就此妥协。一直将自己摆在弱势地位的艾克娜夫人,在视网膜屏幕观测到的细节中,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柔弱。
在这支队伍中活动,需要考虑太多的事情,这大概也是他们更愿意自己呆在房间里的原因之一。将自己隔离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能够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尽量不接触来历不明,或者自己觉得不正常的物事,免得被拖进麻烦中。但是,如果确认麻烦已经来了,就会用最直接的方法还击——虽然最近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让我更为理解自己的心理描绘和推断方式的局限性,以及风险性。但是,我还是觉得,关于这些幸存者心理思维模式的推断是八九不离十。
我并对除了崔蒂和格雷格娅的其他人,没有太多的想法,无论对方是不是所谓的“命运之子”,其实对我来说,对耳语者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根据已有的情报推断,命运之子计划是必然的产物,而且其功用和影响力,大抵不会超过欧美范围,甚至不会超过美利坚这个国家,从引导整个末日幻境世界变迁的“剧本”角度来说,这些所谓的“命运之子”也没有能力扭转未来的趋势。
超级高川计划,以及由这个计划展开的其他计划,都是依附“剧本”来运转的,“剧本”虽然残酷,但却符合计划的预期。如果“剧本”无法顺利展开,对计划就会产生近乎决定性的影响,我存在的意义,一是监测“剧本”的运转,二是在“剧本”顺利运转的情况下,完成进一步的计划细节,从而达成“剧本”预期外的目的——也就是计划所期望达到的目的。
“剧本”必须完成,“剧本”的达成,是我们的计划达成的前置条件之一,无论支持近江的命运石之门计划,还是收集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和装置,都是细节处理的一部分。无论是否愿意承认,耳语者也只是为了妥善完成这些细节的工具而已。一旦确认,命运之子不会影响“剧本”运转方向,命运之子的诸位,对我而言就不再有任何重要意义。崔蒂和格雷格娅的特殊,仅仅在于,她们是耳语者的预备成员,仅此而已。
耳语者是工具。工具的顺利运作,能让我更有效地执行计划,所以,为了维护工具,需要做一些看似多余的事情,包括针对在基地市出现的恶魔和相关神秘的处理,以及这一次来到拉斯维加斯,援助席森神父的目的,甚至于包括吸纳新成员,都是这样的意义。很理性。机械化,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说出口的残酷,我想,虽然自己才诞生不久,但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咲夜、八景等耳语者成员,乃至于崔蒂、格雷格娅,以及相处时间不长的五月玲子和玛丽等人,一定都是有感情的吧,如果不是现实的存在。或者,这里就是现实。那么,自己一定会在许多时候做出全然相反的选择,去改变这个世界,无论遇到何种困境,也会更加快乐——说起快乐,我有点忘记,那是怎样的感觉了。
在和他们结识、交往、争执和合作的一系列社会化活动中,我一定是快乐的,不想他们死去。希望拯救他们,让他们生活的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然而,为了现实中的承诺,延续了无数个“高川”的梦想,都让我无法为他们这么做。即便,可以用另一个角度开解自己,这个世界灭亡了。他们死亡了,其实也不是真正的灭亡,真正的死亡。这里,不过是一群悲惨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用自己分裂的人格和意志构架出来的幻境而已,但是,这个理由,仍旧无法让我在目睹,乃至于亲自推动他们的灭亡时,感到半点释然。
我和他们在一起时,越是快乐,越是喜欢他们,越是充满了梦想,越是聆听他们的愿望,看着他们为了生存奔走,那种潜伏在心灵深处的痛苦就越是深刻。我想,自己得感谢脑硬体,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它的存在,完全失去对情感的压制,自己到底会尝到何等的恐怖和痛苦——那一定就像是在地狱里一样。在偶尔出现脑硬体重启的时候,我总是刻意找一些压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么痛苦的事情。
而每当察觉到这份痛苦,察觉到自己扮演的,是一个必不可少,但却相当滑稽的小丑角色,我就不由得羡慕那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这个世界活动的其他“高川”。我想,这种羡慕,其实也是掺杂着嫉妒的。因为,他们就算回到了现实,也从来没有像我一样,带着现实的情报回归这个世界,也大概没有像我这样,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东西。
我总会为自己遭遇过的人做一些,其实自己并不必要去做的事情,在脑硬体的控制下,我有时会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做,那是以纯粹机械理性角度不会做出的行为,但是,即便在脑硬体运作良好的时候,我仍然去做了,虽然结果并不总是好的,但是,仔细想想,也许是受到了心灵深处这种越积越深的痛苦驱使吧。
我只是诞生了一个月,但是,却拥有好几辈子的情报,却无法真正的彻底地将这些情报当成是自己——如此一个不完全,充满缺陷的临时产物而已。我羡慕、妒忌、痛苦,却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所以,必须通过脑硬体压抑这些身而为人的情感,让自己变得更不完整。
突然间,思绪中断了,像是被什么冥冥中的力量强制地打断了。我好似一下子穿越了世界,这才察觉,自己又陷入了那可怕的癔症中。时间过去了多久?房间中十分安静,似乎没过多长时间,每个人都还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或直白或隐晦地,将视线放在我的身上。
“那么,这件事就到这里吧。”我说,不过,对我而言,这句话其实和之前的对话接驳得不怎么紧密,就像是突然岔开话题一样,还有点干巴巴的。
直到这个时候,老汉姆和小汉姆才将握枪的手送下来。两人盯着我,一时间没有言语。我对他们说:“到楼下认识一下吧,崔蒂在准备饭菜,也许你们可以帮手?”两个男人看向艾克娜,小汉姆耸耸肩,对我说:“你可以期待艾克娜,但不要期待我们。”
“艾克娜?”我看向成熟妇人,她有些踯躅,但还是没有拒绝,率先离开房间,不一会就传来下楼的声音。我的目光落在老汉姆和小汉姆的脸上,两人没有做声。又过了两三秒,终于离开房间。当他们下楼的声音响起时,房间中仅剩的格雷格娅和诺夫斯基两人走到破碎的窗口,眺望了一下艾迪逃跑的方向,这个时候,雇佣兵们正从车辆上搬运物资,又或是用一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工具,做一些看不懂,但觉得挺有技术含量的活儿。木屋周围的草坪,已经架起明显和不明显的防御设施。还有一部分人在树林附近活动。锉刀坐在一辆越野车旁,正在调整一个大箱子状的电子仪器——在正常世界中,几乎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被纳粹的攻击余波破坏了,但现在,他们似乎又依靠手头的工具和可用的零件制造了一些临时替代品。
“他们在做什么?”诺夫斯基问道,“他们本来可以抓住艾迪的。”
“他们是专家,我相信他们,你呢?”我没有回答,只是这么反问到。
“……我不知道。”诺夫斯基沉默了片刻。说到,“他们和席森神父相比。哪个更厉害?”
“席森神父可以歼灭除了锉刀之外的所有人。”我说。
“但是,席森神父真的可能是敌人,不是吗?”诺夫斯基说。
“不,我想你弄错了。”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席森神父不会成为敌人,他只是有时不能成为朋友。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是只有敌人和朋友这两种划分的。”
诺夫斯基点点头,但从神情上,看不出他是否认同我的说法。他平时的表现虽然很温和。但其实是个很有主见,也相当固执己见的人。我没有理会他,带上格雷格娅下楼找锉刀。我多少能够猜出锉刀故意放走艾迪的初衷,但是一些具体的情况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路过雇佣兵身边的时候,他们友善地跟我打了招呼,告诉我那里已经做好了陷阱,如果是普通人。或是一般的士兵,很难看出他们在木屋和木屋周边动了什么手脚,不过视网膜屏幕对细节的观测能力十分强大,再通过脑硬体的运算。陷阱结构便以三维立体图像呈现在视网膜屏幕中。这些雇佣兵构筑的防线甚至连空中目标都能进行自动打击,因为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中重装了一些简陋的电子控制器,另外,如果有必要或者情况合适的话,木屋也在摧毁的范围内,整个木屋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当然,这一点是不能透露给那些幸存者知道的。
在我们出来的时候,老汉姆正端着一张阴沉的脸注视着雇佣兵们的行动,留在客厅里的幸存者,和雇佣兵泾渭分明,没有半点主动打招呼的意思。不过,我想看似精干猎人的老汉姆可以瞧出雇佣兵的一些布置,但他似乎没有告诉其他人的意思。当我和格雷格娅走过他身边时,他也仍旧臭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锉刀靠在越野车旁摆弄她那箱子一样的设备,从箱子顶端延伸出去的天线一共有三根,每根都有两米长,但似乎还不够,她开始用物资中的其它材料做出扇面,接驳到天线上,又将数据线对接这个箱子设备和脖子后的终端接口。
“我们在那个家伙体内植入了微型定位仪。”锉刀在我来到她身边后解释道。
“通过子弹打进他的体内?”我问:“容易挖出来吗?”
“就看他的运气如何了,中弹的位置很讨巧,他一个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也许他会想要找人帮忙。”锉刀微笑着说到,随即指着箱子屏幕上,一个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光点说:“至少他现在还做不到。”屏幕上只有一条条的横线和竖线,连标准数据都没有,没有经验的人根本不知道,这简陋的图像到底能够说明什么。
“我们手头的材料,可以制作那种微型定位仪?”我不太了解,觉得有些神奇,因为不久前,电子设备才刚刚在冲击中烧毁过,而能够通过子弹发射的微型定位仪,听起来是高科技含量很高的东西。
“不是那么简单,在遭到冲击之后,灰狐就开始制作了,我们的运气很好。”锉刀只是这么回答到。
不过,管它呢,到底是运气还是技术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锉刀的确在打算通过这个艾迪追踪有可能出现的敌人。逃跑的人自然是心中有所顾虑,就看这个有些不对劲的家伙,会给我们多少惊喜了。不管这个艾迪是不是真的想要侵犯艾克娜,他的举动和举动中展现出来的力量,显然不可能是无缘由的。最简单的猜测,就是有人在背后提供了一些支持,而他在事发之后,想要跑到神秘的支援者那边。也有可能他其实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被当作了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实验品,但他一定是觉得,他的变化无法让其他人认可,才会在第一时间逃跑的。
574 追寻
对艾迪异常举动的最简单的猜测,就是有人在背后提供了一些支持,而他在事发之后,想要跑到神秘的支援者那边。也有可能他其实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被当作了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实验品,但他一定是觉得,他的变化无法让其他人认可,才会在第一时间逃跑的。艾克娜在描述当时的场景时,表示她看到的艾迪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不能否认她有故意夸大以混淆视听的可能性,但也足以让人提高警惕。
在“神秘”的作用下,人的观感被干扰而产生幻觉,又或者目标物产生表面,乃至于本质的改变,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具体的情况,仅仅根据艾克娜的说法,无法进行准确的断定。不过,那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艾迪的变故让幸存者们感到不安。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的心理变化,但是,这些幸存者似乎没有和他人深入合作,共渡难关的想法。崔蒂和格雷格娅无疑是这里的幸存者中合作最为紧密的一对,即便如此,她们也在有意识将自己两人和其他人之间画出一条界限,崔蒂用一些细节的举动暗示我,格雷格娅更是明确地告诉我:“我不信任他们。”
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对方,在大逃杀中,又遭遇了更多的情况,让这种不信任更加隐晦和强大,他们自然是会合作的,但是,这种合作并不主动,合作的方式也浮于表面。十分不稳定。席森神父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这一点的打算。我相信他只要想做,一定能控制好这些细节,他有力量,也有经验。正因如此,我和锉刀都有一种感觉,席森神父这么放任队伍里人心背离,其实也是命运之子计划的一环——这些命运之子候选,长时间处在背叛、被迫、阴暗等等负面的环境中,我真不知道,推动这个计划的人们。到底想要塑造怎样的人。按照常理来说,阴暗的环境,会在极大程度上污染人的心理。难道这些人希望所谓的命运之子,这个在他们计划中处于关键地位,把握“命运”的人,是一个心理阴暗的家伙吗?
如果他们只是打算通过这些极端的环境因素催化“命运之子”的能力,那就必须承担极大的风险。尤其在这些幸存者抵达木屋后,席森神父竟然只留下一句“这里很安全”就失踪了,没有人负责对他们的精神状态进行调整。更利用我和锉刀的到来进一步打破“这里很安全”的承诺,我真的不知道。席森神父跟那些人到底想要得到怎样的结果——他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好,但是他们偏偏说不。
“你说这个家伙会不会最先被干掉?”我说的自然是艾迪,看着闪烁的光点——我大概已经弄清这些标线的意思了,艾迪的行动有十分明确的目的性,他虽然受了伤,但却连停息片刻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也没有通过隧道离开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意思,沿着他此时的路线一直向前,只会离那个湖泊越来越近。“他到了。”经过锉刀的调整。这个光点的出现逐渐被稳定下来。不过,我的话刚说完,光点就定格在屏幕上不动了。
根据他行进的路线,湖泊相对于木屋的位置,以及他的行动花费的时间,可以初步得出结论:这个男人在受伤的状况下,运动能力仍旧超过普通人的水平线。如果他这一路上所面对的环境更加恶劣,甚至可以将他的运动能力估值拔高到一般灰石强化者的水平。这种身体素质进一步证明了,他撞碎窗户的力量并不是一时的爆发。
“要过去看看吗?”锉刀说。
“当然。”我站起来,对格雷格娅说:“想和我去一趟湖边吗?”
“这是考验?”格雷格娅挑了挑眉头。
“如果你愿意这么想的话。”
格雷格娅当然没有给出异议。虽然情况有些异常,但她的神情让人觉得,她一点都不抗拒冲在第一线,而且十分享受由此带来的刺激感。尽管,她在统治局时就显得比自己的普通人伙伴更加适应危险诡异的环境,但在情绪上,也没有她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么主动和强烈,以至于有些判若两人的感觉。她可不是完全不知晓“神秘”的人,撇开统治局的经历不提,正常世界中的大逃杀也让她对“神秘”这个概念,以及“神秘”的力量,都有所了解,也许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带着极为浓厚的兴趣想要加入这一行。
先不提她想要涉足神秘世界的激情到底是好是坏,目前来说,这种心态让她显得比崔蒂对现下的境况更有适应力。
“他开始移动了吗?”在动身前,我再次向锉刀确认了一次。
“不,他停得太久了。”锉刀抱怨地拍了一下箱子,喊道:“拜托,别这么肉鸡。”她显然想到了不怎么好的结果,转头问格雷格娅:“湖边有船吗?”
“有一个小码头,还有一只木舟,不过,只有艾迪和艾克娜去过那边。”格雷格娅似乎很明白我和锉刀的对话中隐藏的猜测,“要带上艾克娜吗?”
“不用,反正就算她知道些什么,也不会老实说出来。”我说。
“摔角手和契卡都是审讯高手。”锉刀勾了勾嘴角,带着点嘲讽的口吻说:“反正那些人也认为,掉队的人就一定不是命运之子,不是吗?审讯不是命运之子的女人,对我们没有任何困扰。”
“没必要弄得那么紧张。”我摇摇头,“我不喜欢故意制造冲突,现在也没必要这么做,席森神父就在这里。”
“好吧,你是老板。”锉刀耸耸肩,“在没有具体威胁的情况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就当放了个短假吧。”虽然从幸存者口中得到的线索,可以推测出一些不算好的可能性,但那仅仅是不好,让人心情不好,而并非危险。虽然对席森神父及其背后阴影的故弄玄虚感到不满,但锉刀并不抗拒按照对方的步骤往下走,因为她的队伍里还有两个新人,说起来,契卡也是我当初决定考察。看看是否可以吸纳进耳语者的人。她们实际接触“神秘”的处女战,是在这个粗陋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而不是统治局,不是纳粹,或是其它无法把握的神秘事件,对于新兵来说真是太幸运了。我们并不介意利用这次遭遇来完成考察。
我和格雷格娅沿着艾迪逃跑的路线行去,没有带上车辆和更多的武器,艾迪逃跑的路线拥有更多茂密的植被,连一条明显的被人踩出来的土路都没有。车辆很难通过,格雷格娅身上带着枪械。不过,如果我也无法在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战斗中保护她,那么她就算带着更多的武器也没办法保护自己。我们就像是散步一样,通过视网膜屏幕采集到的细节数据,追寻着艾迪的踪迹。锉刀通过无线方式和我保持联络,视网膜屏幕上,代表艾迪的光点在停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无论他想做什么,或者变成了何种模样,怪物或尸体。都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时间,无论他变得怎样,无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还在那个地方,都意味着我们得到了进一步的答案。
所以,我并不担心艾迪的消失和死亡,他本身的状态,就是最好的回答。如果他什么都没有变化,反而说明他无足轻重,也别想从他那儿得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被密林树冠筛过的光铺洒在我们身上,不时可以看到肉眼可见的条状光柱。这本该是惬意的光景,但由于地上只有自己踩过树叶和草茎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风吹过树丛沙沙声,除此之外别无其它的声音,反而显得幽静得诡异,正如刚刚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所看到的那样,即便在植被如此茂盛的地方,也看不到任何动物,哪怕连一只虫子也没有。植被就像是一直被精心护养着,每一片叶子,每一跟枝节,都维持在它最完美的状态,这美好的景象,初见或遥望时会为之倾倒,但察觉了这些完美得,在自然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细节时,反而会生出一种隐约的恐惧感。
其实,原本应该在接受到卫星数据的时候,不需要依赖脑硬体就可以察觉这块地方的异常,拉斯维加斯周边都是红石、沙漠和半沙漠的环境,哪怕是植被,也是荒漠植被,这些只生存在水分足够,温度适宜的地方的植被,应该是不存在的,或者,即便存在,也不应该在野生的情况下,长得如此茂盛。我不知道经常来往拉斯维加斯的锉刀是否早就察觉不对劲了,我知道自己的确因为对拉斯维加斯地理环境的不熟悉,产生了短暂的错觉。如今,连隧道那一侧,位于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之外的山林环境,也开始有一些微妙的怀疑——那些看似野生存在,充满了盎然绿意,却和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没有开发,并非私人土地,也极少有人光临的地方,真的是因为没有人发现,或者发现了也毫不在意吗?真的不是有人操纵的缘故吗?答案在和崔蒂、格雷格娅等人重逢后,否定的答案被提到了最高。
“天上真的有太阳吗?”格雷格娅突然问我。我也抬头眺望了一下天空,就我所见过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来说,瓦尔普吉斯之夜和统治局遗址无疑是最为广大的,其它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范围都极为有限,无论高度还是长度,都有一个极限值,只是身在其中者也许会因为某些因素,无法详细测定这个极限值,如果没有找到出口,就像是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打转。这个粗陋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不管它是无力做得完善,还是故意做成这样,都意味着,它所覆盖的范围不可能超过云层,所以,格雷格娅的问题很好回答:“虽然看起来很美,但都是假的。”实际上,虽然一直有明亮的光感,但是我们抬起头时。只能看到覆盖了整个天际的厚实云层,连太阳的一角都没看到。
“听说你们这些时间从来都没看到夜晚?”我微笑着反问。
“没错,这里一直都是这么明亮,一开始还好,但是时间一场,就觉得令人作呕。”格雷格娅的脸色不是很好,“我们就好像是突然变成了吸血鬼,逐渐变得讨厌呆在这种明亮的地方,将所有的窗户和门口都密闭起来,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以为你们只是追求安全感。”我随口说到。
“明亮的地方。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被这光照着的时候,觉得自己好似赤身裸体一样。”格雷格娅露出一个极度厌恶的表情,“你刚来所以感觉不到,等你发现,身边根本没有测时的工具,光亮也永远都不会变化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们的感觉了——那真是,相当。相当的……难以忍受,就像是呆在监狱里。不,比监狱还要可怕,每一刻都仿佛几个世纪一样,就算睡上一觉,也不知道自己挨过了多久。”
“我想,我们也许不会有机会品味这样的痛苦了。”我用开玩笑的语气开解她,“很快就会发生变化,我保证。”
“会发生什么变化?天黑吗?”格雷格娅撇了撇嘴巴,咕哝着。不过。她的话却让我如心血来潮般产生一个直觉:“说不定,如果天黑了,也许在很长时间里都不会亮起来了。”
格雷格娅哑然地张口瞪着我,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说道:“真是不怎么样的预言,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大概就会变成这样吧,你们这些人在这种时候随口说出的事情总是会应验,不是吗?我的记录里是这么描述的,而且。席森神父也是这样,不过大家都觉得这么准确是有什么阴谋,崔蒂也半信半疑,不过我知道,席森神父其实并不了解所有的变化,他只是猜得很准而已。是这样吗?高川先生。”
“直觉,进入我们这一行,你必须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没有正面回答,关于席森神父对于命运之子计划有多少干涉的问题,在他做出解释之前,根本没法确定。不过,格雷格娅也并不想多说席森神父的话题,她只是举了个例子而已。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敏锐,没想到男人也一样。”格雷格娅笑起来,“运气和直觉,这是我至今为止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说罢,她的心情却又突然低落下来:“极昼和极夜的环境吗?太极端了,我不喜欢,这里又不是极地,就算是极地,太阳的位置也是会变化的,但是这里连太阳都不存在。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看得出,她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其他幸存者想必也是如此,虽然进入木屋之后,他们的确没有再遭遇末日真理教的袭击,但是,他们是否真的因为这样的安全而轻松下来呢?我看未必,现在看来,他们的神经几乎快要崩断了。如果我们没有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没有和他们汇合的话,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席森神父和引导命运之子计划的幕后黑手,又会做出何种处置呢?我偶尔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我们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初衷是找到一些东西来弥补拉斯维加斯一行的收获,顺便找到更加有效率的避开纳粹,离开拉斯维加斯的方法。现在,这些东西九成九是存在的,只是被藏在幕后的家伙们把持着,希望这些幸存者给予帮助只是徒劳而已,木屋里只存在维持基本生活的用品,幸存者们甚至只有艾迪和艾克娜到过湖泊那边,其他人连周边的树林都很少进入。他们始终都对这个“安全区”存在一种紧迫感和恐惧感。
我和格雷格娅一边以散步的速度前进,一边谈论关于她们和我们彼此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格雷格娅对耳语者目前的情况很感兴趣,我对她说了一些耳语者的行动,以及成员中发生的一些趣事,不过,太过深入的话题,在格雷格娅追问的时候,果断地拒绝谈论了,因为“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格雷格娅虽然有些遗憾,但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她还问我:“我们真的一直都被监视着吗?”
“为什么不会被监视呢?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用什么办法,不过,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不时吗?”我这般回答着,一边用力打断了身边的一颗树木,想看看是否可以从树中找到监控器之类的东西,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发现,而且,虽然这些树木完美得好似假的一样,但的确都是真东西,连一点伤疤,一只虫咬的痕迹都没有的真东西。
575 尸体
,
虽然猜测隐藏在暗中的人有办法监控我们的举动,但是,只凭借视网膜屏幕无法检测到可能存在的信号源,他们也许使用了非物质性的信号装置,如果没有外接设备的支持,视网膜屏幕仅能通过视觉来捕获可视化的资讯,连锁判定能力在一般情况下,对物质运动的观测能力很强,但对非无物质的运动同样有些为难例如身边无处不在的波动,光波电磁波生物波等等,无论连锁判定义体感知还是视网膜屏幕,想要捕捉并甄别出全部的频率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观测方式采用的是涉及神秘的手段,那么想要找出源头就更加困难了
因此,至今为止,对自己等人正被人监视的猜测,无论我还是其他人,都无法拿出足够的证据所有对自身所处环境的判断,大部分只能从自己等人的遭遇,尽量往坏的方面进行推想在没有足够线索的情况下,我不介意往最糟糕的方向去臆测,而这些臆测大部分都成为了现实,这让我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在围绕自己转动的感觉——它特别喜欢转向我最不愿意去往的方向不过,就我在这个世界所扮演的特殊身份,以及这个世界的构架来说,却拥有足够多的理由去支持“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糟糕”“你觉得自己有多糟糕,它就就会变得多糟糕,但你绝对不要指望你消它变好时会称心如意”等等的论调
现在,我同样有足够多的恶意猜测然后,这些恶意猜测中,有不少会让这些幸存者更加恐慌,手足无措,他们以为现在已经足够糟糕了,但在我的视角来说,这种糟糕还没到达底线所以,我从来都没和其他人谈论自己所认为的最糟糕的情况
一直都被人如对待钵箱的白老鼠一样监控着——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太过糟糕的局面,甚至我其实很习惯这样的环境,无论在我的记忆,还是其它高川的记忆数据中,被监控,被观察,被调整,被实验等等在别人看来难以接受的事情,对我而言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但是对格雷格娅来说似乎是很难适应的情况
当我找不到明确的监控器时,格雷格娅表面上松了一口气但眼睛中仍旧潜伏着焦虑和烦躁,正如她之前所说的,这明亮开阔却又终日毫无变化的环境,让他们就像是赤身裸体走进阳光下的吸血鬼,好似连内脏都被穿透性的力量烧了个通透,没有一点安全感所以,他们抗拒任何陌生人,抗拒走出木屋,在我们出现之前始终将木屋和外界的通道封闭起来只有那个封闭的,阴暗的环境,才能让他们得到平静 首发 限制级末日症候575
幸存者们恶劣的心理状态,让他们情愿相信席森神父所说的“你们安全了”这样的话,下意识扮演鸵鸟一样的角色,将头埋在沙子里,不愿去思考可能还存在的危险也抗拒所有可能带来不可测变化的物事——然而,我们还是来了,对崔蒂和格雷格娅来说,碰到熟人无疑是件好事但对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幸存者来说,我们这些陌生人就像是灾星一样的存在
在这种状态下,艾迪和艾克娜竟然到过其它幸存者远没去过的码头,无疑证明了他们在某些方面,拥有其他人所不具备的东西正如艾迪身上发生了某些异常,我想,艾克娜也绝非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无害当然,能够活到现在的命运之子候熏都经过残酷的优胜劣汰法则的筛熏他们虽然拥有普通人的一面,但理应都有不同于正常人的一面,只是,这种不同,在最先产生异常的艾迪,以及似乎和艾迪关系密切的艾克娜身上格外明显
我询问格雷格娅关于艾克娜的事情,但她其实也不了解太多,艾迪加入队伍的时间,比她和崔蒂遇到席森神父的时间更早,而艾克娜则是在大逃杀后半途才加入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目前都没有证明他们关系密切的证据而且,在队伍中谈论探究他人的过去是十分忌讳的事情,所以,即便是最后留下来的这七位幸存者,除了崔蒂和格雷格娅两人之外,其他人对彼此的情况其实并没有多少了解大家都知道艾迪和艾克娜去过湖边码头,但有多少人觉得其中有不可告人的关联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格雷格娅当初并不在意,到了这个时候,也仍旧认为偶然的成份很大,只是认可两人在离开湖边码头之后,才存在一些隐秘的联系——艾迪的异变,让她有些的,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发生在艾克娜身上,就像是传染一样
“如果交给你处理,你会怎么做?”我问她
“立刻将她干掉”格雷格娅毫不犹豫地说
“其他人不会认可你的做法的,如果你真的突然就动手了,就会成为杀人犯一样的存在”我明确地对她说,“如果她死后,还发生了更多的事情,你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排斥的对象”
“他们本来就排斥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但是我和崔蒂却能真正联手”格雷格娅用“一定会这样”的语气说:“我和崔蒂在一起,就不会害怕这些心有鬼胎的家伙,就算他们暂时组成联盟,也不过是纸老虎”
“然后呢?他们会进一步攻击你和崔蒂,然后,你们两人一点点地反击,让其他人都干掉?”我说到这里,扯了扯嘴角,这几乎本就是糟糕的局面之一,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敌人到底是谁之前,就已经窝里反,将可以利用的因素都消耗掉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就是条死路,但至少也谈不上是什么好路如果我和锉刀小队没有来到这里,格雷格娅和崔蒂说不定会走到这一步因为格雷格娅说出这个激烈的决定时,神情是如此顽固严肃,在她看来,这就是最好的,能够将自己两人的危险降到最低的方法
“如果你们不来,我想,我和崔蒂可没有顾虑太过久远的目标的余地”格雷格娅摊开手,说:“我们可没有足够的智慧和口才去劝说所有的人都按照我们的想法来行动”
“没有想过采用其他人的方法?”我问
“比起按照他们的想法行动,或者折中大家的想法,我更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因为,我觉得那才是最安全的”格雷格娅斩钉截铁地说,顿了顿,问我到:“高川先生,你有更好的办法?”
“不不,我有属于我自己的处置方法,它可能和你的方法不一样,但并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更好”我解释到:“这个问题,只是有助于加深对你的了解……还有打发时间”
格雷格娅有些愣神不由得停下脚步,半晌后才加快脚步追上来急切地对我说:“嘿,这是考试吗?”
“你觉得是就是吧”我很随便地回答到,格雷格娅立刻有些不满,抱怨道:“真是狡猾呀,高川先生,我的回答可以得多少分?”
“我说过了,我并不在意你的答案,无论你怎么回答,都不会影响你的考核因为我们并不在乎你的说话”我掏出香烟点燃了,扭头对她说:“在神秘的世界里,从嘴巴里说出的答案永远都不会是绝对正确,也不会绝对错误,只是有助于了解对方是怎样的人,或者,想要成为怎样的人然后——”
“决定是否和对方合作?”格雷格娅追问到
“不,是决定到底该如何与对方合作”我回答到:“不过,很多时候,一个人说出的话和他会做出的事情,并不完全一致所以,我才说,这些话题仅仅是打发时间而已你不觉得光是走路太单调了吗?”
格雷格娅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说:“你太模棱两可了,高川先生,你是学政治的吗?”
“不,我是心理学系的”我笑起来 首发 限制级末日症候575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格雷格娅露出无奈的表情,转移话题说到:“你说过,我的回答不会左右考核,那么,什么才会左右考核?行动吗?”
我盯了她一眼,将表情和语气尽量严肃起来,说道:“我想,之前我已经说明得十分清楚了,只要你能活下来,和我回到耳语者总部就算是通过考核所以,请记住了,影响考核的只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必须活下来,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选择什么,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得活下来”
“哦,活下来,背叛也没关系吗?”格雷格娅尖锐地说
“如果背叛能让你活下来”我平静而正式地盯着她的双眼,说:“那么,就那么做吧”说罢,我加快脚步,越过她的身旁格雷格娅似乎吓了一跳,顿了一会,在身后喊道:“你是认真的吗?别开玩笑了,你真的觉得那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不再去看她,但是,我用最认真且诚挚的语气回答到,“我消所有人都能活下去”因为,我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背叛者,如果没有人背叛我而活下来,他们也无法在我背叛之后活下去我很矛盾,所以,我也很认真,我消人们,至少是耳语者的大家,能够拯救自己,因为我消他们可以活下去,但是,我的任务将让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和这个世界,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的消充满矛盾,我的行为和消充满矛盾,这些矛盾就像是阴云一样,遮蔽着我的阳光我无法拯救自己,至少现在做不到,我也不会让行动背离计划,我一定会背叛你们的期待,毁灭你们的存在,因为那是我目前能够看到的,唯一可以掀开乌云的办法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背叛能够让你活得更好,那就这么做吧,我不会因此而悲伤,因为,这也许是唯一让我能够感到救赎的行为
格雷格娅在之后的路上,一直用不解又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我不断说:“这真的很奇怪,高川先生,我都快要觉得,加入耳语者是不是正确的了你真的没开玩笑吗?耳语者里的其他人都和你一样?”
“不,他们和我不一样”我只回答了最后的问题:“我是独一无二的”
“……哦”格雷格娅发出一个惊叹的单音,好一会才说:“这个台词真酷,其实我也很想说,格雷格娅也是独一无二的”说罢,她似乎不再在意之前的问题,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只是散步的速度但是并没有用上太长的时间,我们沿着艾迪留下的行动痕迹穿出树林,正和在追踪仪上看到的那样,艾迪几乎是沿着一条直线,目标明确地来到了湖边被人工清理出来的湖畔还留有不少砍伐树木后留下的大木桩,只有这一片区域是湿泥草地,其他能够看到的地方,丛林树木一直蔓延到湖水和陆面交接的地方人们用木材在这里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码头,从湖边延伸到湖中只有十米不到的长度,桥面只有两米宽尽头的木桩处系着一艘和码头一样陈旧的木舟,这是唯一可以看到的船
碧蓝色的湖水是如此平静,木舟靠在码头边,一点起伏的感觉都没有,好似嵌进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中艾迪没能坐船离开,也许他真的打算那么做,但现在却硬挺挺地躺在码头上,差一步就能抵达码头边缘,我们发现他的死后这个中年男人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冷,浮肿,肢体扭曲,表情狰狞,让人对其死亡时的痛苦感同身受有些奇异,因为,他周身都是干燥的但是,“像是被淹死的一样”格雷格娅捂住嘴鼻,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翻动艾迪的尸体,再一次确认了这张脸的确是艾迪的,尸体也不存在变异,就采集到的数据来说,这具尸体是属于普通人的,理论上并不具备撞开封死了的窗户的力量“不是像,他的确是被淹死的”视网膜屏幕中的数据最终让我得出这个奇异的结论
“可他连水都没碰到”格雷格娅闷声说第一具尸体的出现,让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当然不是面对奇异景况的菜鸟了,也不消永远呆在这样的环境中,期待出现一些更加深入的变化,但是,很显然,她并没有完全做好,幸存者在我们抵达后第一时间出现死亡的情况
“淹死人不一定要真的有水”我说,“只要让他认为自己在水中就足够了”
“所以,他产生了幻觉,然后被吓死了?”格雷格娅说:“根据艾克娜的描述,她当时并没看清艾迪的样子,而是觉得他根本不是一个人类……两人都来过这个码头,所以他们都因为同样的原因产生了幻觉?”
“也许吧”我说:“至少是个可行的假设,虽然我们还没找到支持这个论调的证据来,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独特的东西”
“说不定只是喝了这个湖里的水”格雷格娅尽量放轻松地说:“我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整个湖里的水都拥有让人产生幻觉的成份,然后,所有人都死掉了,然后那个湖泊被称为魔鬼湖”
“真是个好故事,不过,你无法确定湖水的成份”我说着,将烟头扔进湖水中,回到码头前的草坪上寻找可能存在的“独特的东西”格雷格娅自然也只能跟着我做,我们要找的可能是植物石头或是某种人工造物,不过,在格雷格娅眼中,这里的一切,都是表面自然,内地里和“自然”扯不上关系的怪异之物,想从中找出“独特的东西”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不会分辨植物种类,也不清楚矿物成份,不一会,她就放弃了,在码头桥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艾迪的尸体离她不远,虽然死亡时间很短,没有形成尸臭,但是那具尸体的死相是如此狰狞,而格雷格娅却似乎对这样可怕的尸体完全没感觉了,也不因为尸体在自己身边而感到不舒服,她盯着尸体,就像是等待它突然尸变的一刻
“你们发现他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另一边,锉刀和我进行联系
“溺水而亡,但身上很干燥,他没有下水”我详细描述了一下关于艾迪尸体的状态,然后将拍下的照片发送过去
“所以呢?”锉刀说:“是幻觉?”
“他的尸体是真实的,死因的话,还不能完全确定”我告诉她,我没有找到任何足以支持这个猜想的证据我的搜索作业没什么成果,视网膜屏幕的细节观测足够繁粳但是除了辨别出艾迪的脚蝇模拟出他当时状态外,没有更多的收获“我已经采证过了,消你调一个人过来帮忙处理尸体” 首发 限制级末日症候575
“好的”她顿了顿,似乎吩咐属下们去了,随后说:“五分钟后到达”
576 引导
艾迪的死亡方式有些蹊跷,我和格雷格娅没有在他的尸体上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身上的衣服在进入木屋后就没有换过,有一把上满子弹的手枪,但没有用过,虽然尸体呈现溺水的特征,但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有跳到水中,更像是一直往湖边跑,抵达码头的时候就突然暴毙了,除了打入微型追踪器时造成的伤口,就是满身穿越密林的狼狈。我们初步的推断是幻觉导致了他的死亡,然而,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幻觉还有待磋商。不过这一切不在意料之外,艾迪的死看似突然,但是重新整理思绪,却能发现并不蹊跷,总有人要成为第一个牺牲品,而曾经离开木屋最远,抵达湖泊处的艾迪,被暗中下手的几率自然很大。和他一起到过这个湖边码头的艾克娜也同样危险,不过,看来致死因素比较倾向于艾迪这个男性。
当我和锉刀小队抵达木屋后,无论是从崔蒂和格雷格娅口中了解到事情,还是发生在此时的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很突然,很诡异,但对于习惯于处理神秘事件的我们来说,其中不乏规律性的蛛丝马迹。换作是普通人,一定会为艾迪和艾克娜的冲突,为艾迪的逃跑和死亡感到震惊,由此心中蒙上一层阴影,幸存者之间的矛盾,也可能会因为这起事件扩大裂缝,但对我们来说,这只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正如灰狐之前说的,偏僻的居所,丑陋的引路人,隔离的地带,突然的死亡和异常的死像,一群人为了各种目的,选择留在明显充满危险的环境中,这是最经典不过的恐怖电影要素。以观众的角度来说,有人在主导这场爆米花电影,以参与者的角度来说。有人试图主导这场游戏,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并非没有答案。不过,正因我们带着目的而来,想要达到目的,就必须玩上这一场游戏。如果事情按照正常程序发展。当我们抵达一定进度时。甚至不需要通关,藏在幕后的人就会自己走出来——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样。尽管我们不是在演戏,但对方却似乎想要将这个行动当作三流的恐怖电影来进行,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也许是恶趣味,又或是别有目的,但是,只要确定他们有按照流程来的意思就足够了,不是吗?
我们并不完美。有着各种各样只属于自己的困难和难言之隐,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我们相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神秘事件处理者之一,虽然在理论上,在任何涉及神秘的游戏中,都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所有人都能通关,但是,在详细对当前这个游戏进行过难度判定后,我和锉刀一致认为这里正是我们用来筛选和考验队伍新血的最佳环境。艾迪的死亡。并不能让我们动摇,反过来说,正是他的死亡,才初步赋予了我们留在这里的意义。
一切才刚刚开始,我再一次提醒格雷格娅。虽然是游戏,是一出三流的剧目,却也不是闹着玩的,“谁知道我是否可以从头到尾都跟在你身边。”我说。“小心,别死了。”
“我会小心的。”格雷格娅神情严肃地摸了摸手枪。
锉刀派来帮忙处理尸体的人是快枪。路上车辆很难通行,所以他扛着两把铁铲和一箱汽油走着过来了。期间,我和格雷格娅又确认了一次,无法在艾迪的尸体,和这片码头区找到任何线索,我喝下湖水,通过义体对水质进行检测,初步分析出的数据显示,里面并不存在任何导致人体系统失衡的物质,采集到的植被也不具备致幻成份。艾迪的尸体上也没有针口之类的伤痕,在格雷格娅的了解中,这个男人的收入在中产阶级,生活轻松,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在大逃杀中受过伤,问题就在这里,艾迪的尸体除了呈现溺水特征,以及保持着被打入微型追踪仪的伤口之外,身上没有更多的伤痕。
所有的不正常,仅仅来自于艾迪的尸体,太过集中了,但是,问题总是连锁产生的,就像是塔米诺骨牌,只有一张牌先倒下,才会压倒另一张牌,而艾迪显然不是第一张牌。
“所以,在幻觉之外还有什么东西作用在他的身体上?”快枪盯着尸体问道。
“也许是同一个源头,让他产生了幻觉,同时改造了他的身体。”我说:“但是,这个源头到底是什么,以怎样的形态出现,这些暂时还无法确定。”
“你觉得是什么?只依靠直觉的话。”快枪说。
“直觉可没告诉我答案。”我轻松地说:“不过,很快我们就知道了,艾迪证明了,这个源头是有效的,在确定失效之前,他们当然会继续下去。”
“那么,要对艾克娜进行监视吗?”快枪从我这里了解过关于这两人的情报。
“可以,你们打算让摔角手,还是清洁工和契卡做这件事?”我问。
“这得看头儿的意思。”快枪摸着下巴,说:“其实我挺愿意接手这个任务的,艾克娜可是个美人儿。”他这般说着,促狭地朝我挤挤眼。我当然明白这个幽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艾迪尸体旁站起来,说:“就算是女人,能够一口气撞碎那种封死的窗户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但实际上,我只要缠住她就够了,不是吗?”快枪轻松地耸耸肩膀,跟我一起将铲子抓起来,走到草地上开始工作。一如我们处理加油站那个丑陋男人的方式,我们先得挖一个大坑,将艾迪的尸体扔下去后焚烧成灰烬,在战况激烈的时候,当然没办法这么做,不过异常的尸体只是一个个来,而手头又有工具和时间的话,这么做被公认是最保险的一种方法——即便是神秘,要将一个被彻底烧成灰烬的尸体复活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如果在这么处理之后,死者复生的现象真的出现了,那多数证明,这个死者是事件的一个重要核心。要注意的是,如果尸体的异常无法在焚毁后消除。那么,掩埋这些骨灰到泥土和水泥中,同样是防止传染在短时间内扩大的好办法。
为了防止在接触尸体的时候就被感染,一般来说,对处理尸体的人也有一定的要求。对处理尸体的人也会进行暗中观察。不过。如果尸体携带的是感染性极强的异常,那么,再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就只能祈祷了——我觉得艾迪尸体的异常并不具备这么强的感染性。造成异常的源头也没有在他的尸体上留下残余,所以才让格雷格娅与之进行接触。不过,同时我也确信,事后锉刀一定会对格雷格娅保持一段时间的监视,如果格雷格娅没有被感染。这种监控将会大大提升她的安全性——锉刀等人和我们耳语者只是雇佣关系,我也无法控制他们的行动风格和想法,所以,想要让他们对一个外人上心,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他们觉得,这个外人有这样的价值。
我们针对神秘性质的感染源所做的提防永远都不完善的,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对“神秘”拥有足够的认知,也无法随时都携带针对性的工具。不过,虽然都是亡羊补牢的做法。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做到标准,但只要做了,至少能给人一些心理安慰。
无论是加油站的丑陋男人,还是艾迪的尸体,尽量按照针对神秘防疫的标准流程进行处理。已经是此时我们能够做到的地步,事实上,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进行这些处置,本身就是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危险处于低烈度的证明。
我一边和快枪挖坑。一边为格雷格娅讲解这些手续。其实,这些手段并非约定俗成的东西。也没有教科书,不过,大多数人在经历了一些神秘后,自己都会琢磨出一些针对神秘的方法,而这些方法放在广大的神秘世界中,有很多都是雷同的,而在经典的神秘学作品中,也记载有类似的手段,它们在常识中看起来主观又荒谬,但的确有效——这是由这个世界的构造基础决定的,这里不同于现实,主观和意识在物质层面也具备巨大的作用力。
如果冒险者总是自己一个人行动,没有交流,也许掌握这些知识要花上一些时日,但是,只要和其它有经验的冒险者接触过,就会立刻掌握这些在行动中根本就是常识的东西。
我和快枪的体质都不同常人,将墓穴挖好后,立刻将尸体扔了下去。尸体撞在坑底,发出沉闷的声音,格雷格娅叫了一声,因为早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艾迪突然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珠子突了起来,青色的血管沿着眼部的皮肤涨起来,显得更加狰狞了,让人又一种它又活了过来的错觉。不过,应该只是错觉,因为视网膜屏幕中,尸体并没有太多变化,血管里的血液没有流动,心脏没有工作。“哈哈,别那么担心,很快它就没机会了。”快枪爽快地笑起来,我和他看过的尸体太多了,在艾迪身上出现的现象其实并不罕见,不过格雷格娅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一具尸体,原本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尸体边的她,此时露出恶心的表情,紧紧捂住了嘴巴。
“真的没事吗?”她有些紧张。
我和快枪对视一眼,给彼此一个笑意,我牵住格雷格娅后退几步,快枪提起汽油箱,在格雷格娅面前晃了几下,对她说:“闻闻看。”格雷格娅有些顾虑地看了我一眼,见到我没有任何表示后,小心翼翼凑在汽油箱的管口处嗅了一下,浓烈的汽油位立刻让她用力拉回脑袋。快枪戏谑地说:“现在好了点吗?现在,我要将这玩意都倒在它身上。”他瞥了一眼坑里的尸体,将汽油淋了下去。
尸体散发出来的浓烈的汽油味和油质就像是针对邪恶生命的圣水一样,让格雷格娅难看的脸色渐渐回复过来。快枪的行动充满了暗示,而格雷格娅正在接受这种暗示——烈火的力量,将会驱散所有的恐怖。
然后,快枪将火柴盒扔到格雷格娅手中,说:“你来点燃它。”
格雷格娅再次看了我一眼,我对她鼓励地点点头,她定了定神,再无犹豫地擦亮了火苗,随后像是发动攻击一样,将燃烧的火柴扔到坑里。一圈火焰迅速在沾满了汽油的尸体身上蔓延。没半会就将整个人形彻底吞噬。迅猛的热量将格雷格娅逼开了坑边,快枪不一会也向后退了几步,只有我呆在边缘,注视着尸体的变化。
“就这样?”身后传来格雷格娅的声音。
“对,就这样。死了以后就烧成灰烬。”快枪的声音有些低沉。“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人死了之后,只会化作灰烬。”他就像是在念颂着严肃神圣的致哀词。
艾迪的尸体没有再发生异常。正如走在他之前的加油站的丑陋男人,在明白他们到底是怎样的角色前,就被熊熊的火焰吞噬了。浓烈的火光扭曲着身体,宣告着死亡的平等。没有再生,没有回归。不会到任何地方,仅仅是成为灰烬。
我转头看向两人,他们一脸的肃穆,仿佛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在之前焚烧加油站丑陋男人的尸体时,我就察觉了,锉刀小队的人,除了新来的清洁工和契卡,全都是这幅模样。现在。连格雷格娅似乎也被快枪所散发出来的氛围感染了。
“何必如此严肃?”我冷静地对他们说。
格雷格娅一副突然惊醒的表情。快枪将目光转到我身上,但很快就转了回去,盯着火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但没有说话。于是,我和格雷格娅在尸体焚烧的过程中。也一直默然无语。直到我们确认艾迪的尸体全都化为灰烬,我和快枪一起动手将灰烬连同烧得坚硬的大坑重新掩埋起来,又在坟丘上用力拍了几下,确认它足够结实。
“那么……”格雷格娅顿了顿。对我们说:“这就结束了?”
快枪终于又恢复那副轻松的神色,说:“这就结束了。”他好奇地绕湖边踱了几步。似乎在用他的方式确认没有什么被我们忽略的,便和我们一起打道回府。
当我们回到木屋的时候,雇佣兵们的准备已经进入尾声,他们的布置扩散到二楼,将所有封死窗口的木条都拆了下来,重新进行布置。从外表来看,木屋此时才真正像是一栋正常的房子。留在木屋里,一直关注雇佣兵们行动的幸存者们,脸色都不怎么好。尤其是老汉姆,差一点就要对我们大喊:“你们会后悔的!”这样的话了。其他人都躲在阴影中,任谁都能看出他们对光线的敏锐。格雷格娅说的没错,他们不喜欢这里的光——不过,除了格雷格娅的解释,以及心理状态的推断之外,我也在猜测,是否也有一些更加实质的因素,例如,让艾迪产生异常的源头,并不是在他到达那个地方时才附在他身上的,这种神秘其实针对所有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人,并随着时间不断发酵,只是出于一些个人化的因素,导致艾迪成为了第一个牺牲品。而这种神秘对人的表面影响,就在于这种惧光性。
不过,崔蒂和格雷格娅虽然也表示自己对这里的光亮感到排斥,但并没有表现得像其他人那么明显,这让我对这种猜测不太确定。
崔蒂一直都呆在厨房里,和咲夜一起准备伙食。我走进客厅时,菜肴已经摆上了一部分。雇佣兵们陆续完成自己的工作,在客厅中汇合。不一会,幸存者们和我们这些新来的人,全部在客厅中齐聚了。雇佣兵们选择明亮的地方落座,窗口和大门一直打开着武器也没有离开身边,但他们表现出十分明显的放松感。与之相反,除了崔蒂和格雷格娅,幸存者们仍旧表现出对光亮露骨的厌恶感,即便是崔蒂和格雷格娅也没有选择被光直照的地方——必须说明,雇佣兵们已经测定过了,这些光亮的确不是太阳的光芒,是一种冷光。
因为没有光亮变化,所以,即便通过仍旧能够运作的时间测定工具进行对时,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产生感受性的差异。对于我们这些新抵达的人没有造成明显的影响,但在早一步抵达的幸存者身上,却让他们表现出明显的疲倦感。我不确定是日夜规律的时常让他们的生理系统和精神层面产生影响,还是更直接的,是神秘导致他们产生异常的状态,而在光亮下愈加凸显起来。
我和锉刀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想到了这样的问题,但都选择了沉默。
()w
577 等待
我们没有足够的条件去确定是否真的有了一种广泛性的神秘在起作用,导致所有人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一刻就被持续影响着,例如木屋外的光亮。就我本人而言,一直被脑硬体监控的义体并没有反馈回异常数据,按照过去的经验,无论是神秘还是正常的病毒,只要对当时的状态产生负面影响,都会提示警报,无论这种影响是针对身体还是针对意识。然而,当我暴露在光亮中时,并没有感受到光亮带来的攻击性。
即便不是神秘,让人们的心理状态产生负面影响的因素实在太多了,无法一一去检测。因此,对于这些幸存者表现出的异常状态,如果没有知情者直接告诉答案,想要弄明白需要许多时间,不过,我们也更加相信,自己等人不会有这样的时间。
虽然不能完全说,我们的出现推动了艾迪的死亡,也许即便我们不来到这座木屋,艾迪的异常也会照常发生,但是,我们的出现和艾迪的死亡撞在了一起,要说幸存者们不怀疑其中的关联性是决然不可能的。一旦将两者联系起来,那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用餐时的气氛相当沉闷,期间老汉姆唯一开口的一次,就是确定了艾迪的死讯。他面无表情地对我说:“艾迪死了?”我“嗯”了一声,小汉姆和诺夫斯基没有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但艾克娜却微微抖了一下抓着汤勺的手,她垂下眼帘,一直盯着自己碗里的拉沙和焖肉,一副没有胃口的表情。
用餐结束后,没有人率先离开,幸存者对我们充满了警惕,但大致也明白,主动权抓在我们的手中。他们对气氛的解读十分敏锐,没有做一些犯傻的事情。否则锉刀肯定会不客气地用拳头让他们明白现在这里谁做主。根据崔蒂的描述,我可以这么推想——即便被冠上了“命运之子”的名头,所遭遇的事情,也让他们自己不得不相信,自己等人中就有这么一个看似大人物的家伙。但在嗅到危险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用这个名头当作自己肆意妄为的保护伞,因为过去的经验已经证明,所谓的“命运之子”并不是谁指定的,而是在危机中幸存下来的那一个。
如今。危机已经再一次降临了,艾迪的死是一个警讯,但是对他们而言,敌人并不是藏在暗中的神秘,连我们这些新来者都是不可靠的。而且,一眼就能瞧出拥有专业素质的雇佣兵们,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幸存者们无论表现得多么抗拒,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识时务”。
锉刀没有安慰他们,她平静地,理所当然地,对沉默的幸存者说:“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呆在这里,不要上楼。不要进房间。”
“我们可以做什么?”诺夫斯基问。
“做什么都可以,也许你可以试试做爱?”锉刀说了这么一句,雇佣兵们吭嗤地嬉笑起来。虽然被调侃了,换个角度甚至可以认定锉刀是在侮辱人,但诺夫斯基仍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我一度觉得锉刀是故意用这种言辞刺激的众人的,如果诺夫斯基动手的话,就会被用来杀鸡警猴,不过。诺夫斯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锉刀的目光从沉默的幸存者们脸上一个个,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当然,我可以认为,这种沉默并不缺乏反抗的成份。不管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至少态度上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在他们将那些会惹火锉刀的想法付之行动前,锉刀并没有再进一步压迫。
“不管你们做什么,在没有得到同意前,请留在这个客厅。”锉刀再次强调道:“三餐按照我们的规矩定时解决,睡觉也都没有问题,不喜欢光亮的地方,就自己找个角落,但不要离开客厅,不准回到房间,无聊的话自己找办法解决。”
“那么上厕所呢?”艾克娜插口道。
“看到那几位了吗?”锉刀指着雇佣兵们,说:“你可以随意找一个陪同,但不准离开他们的视线。”
“我们不是犯人!”老汉姆忍不住拍了桌子,“我们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你觉得我们抵达这里前遇到过什么?你们以为在处理这种事情上真的比我们更有经验吗?哼?看看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把这个屋子弄得一团糟,你以为那些小伎俩真的能够挡住敌人,而不是把自己陷在这里?我告诉你们,我不想死,更不想因为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死掉!”
老汉姆说到最后,就像是一头怒狮般咆哮起来,大有一言不合立刻拔枪相向的气势。我不确定他这么表现,到底有多少是认真的,还是仅仅是尽可能表明态度,谋取更松懈的管理,但是对锉刀来说,他的表现完全不够力量。锉刀歪着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和老头子怒瞪的双眼对峙着,另一边的艾克娜有些退怯地缩了缩,老汉姆的爆发明显影响到的人,似乎只有她一个,崔蒂并不对老汉姆的爆发感到惊讶,只是有些担忧,小汉姆抱着手臂,目光落在木屋外,仿佛已经出神了。
幸存者其他人的表现,就像是将老汉姆孤立了出来。不过,老汉姆仍旧是那副倔强的表情。
“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老汉姆一字一句地说。
“抱歉,也许你误会了。”锉刀轻描淡写地说:“我只对自己的团队负责。在确定放任你们的行动不会危害到我的队伍前,你的要求不会得到许可。”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相当严肃,也充满了针锋相对的攻击性,在老汉姆再次发作前,她如一头猛虎般扑了上去,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正面掐住了他的脸,转身,按倒,老头儿的脑袋被她用力撞在茶几上,发出脆裂的声音——被老汉姆的脑袋砸中的地方,木头开裂了,那可怕的声音和裂缝让人直抽冷气。愈发显得锉刀的冷酷。受到重击的老汉姆并没有失去意识,很快就挣扎起来,但是脑袋却一直被锉刀按在茶几上,巨大的力量压制得他无法动弹,他想要拔枪。但锉刀比他更熟悉这种玩意。第一时间就捉住他的手腕,施加在上面的关节技让老汉姆发出令人牙酸的惨叫声。
没一会,血迹在老汉姆的脑袋和茶几接触的地方清晰起来,老汉姆终于停止了反抗的挣扎。认命般躺在茶几上。锉刀的下马威突然又迅速,一面倒的交锋结束时,没有人及时拉开两人。艾克娜和小汉姆的脸色都很差,诺夫斯基仍旧是那副低眉顺从的姿态,崔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苦笑着对我耸耸肩膀,她当然明白锉刀为什么要这么做,实际上,这里没人是笨蛋,即便是一副柔弱女性样子的艾克娜,和年轻的格雷格娅,也没有善心发作的表现。
“你们会后悔的,你们没有不站出来,以后也没有人会帮你们。”老汉姆虚弱的声音从锉刀的手掌下传出来。不过,虽然每个人都对“你们”指的是谁心知肚明,但却没有人做出应答。
“听好了,老头子,听好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锉刀冷酷地说:“这是命令。”
老汉姆没有再作声。锉刀从他的脸上松开手掌,离开时将从他身上夺走的双筒猎枪轻轻放回茶几上。老汉姆躺在茶几上喘气,虽然后脑流了不少血,但视网膜屏幕显示。那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不过。他想要在短时间内站起来大概也十分困难,因为他此时还处于轻微脑震荡的状态。
“谁还有问题?”锉刀平静的目光再一次掠过幸存者们,半晌的沉默后,她对属下们点点头,径自走向通往二楼的梯子。
经过锉刀和老汉姆的一番交锋,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了,幸存者们带着秧秧的脸色自寻了地方休息。他们不知道锉刀打算将禁令执行到什么时候,木屋外的环境是如此单调,一成不变,呆在客厅里,处于众目睽睽中,许多打发时间的私人举动都做不了,时间想当然会变得更加漫长。崔蒂最先行动起来,为老汉姆疗伤后,招呼其他人继续玩牌,就像是我们没有抵达前做的那样,其它幸存者没有拒绝,虽然一开始,气氛十分僵硬,但是,在意识到雇佣兵不会突然找上自己之后,渐渐松懈下来。
雇佣兵们当然不会没事去寻这些普通人的乐子,哪怕这些幸存者被称为“命运之子”,我想,对这些雇佣兵来说,他们的多种身份中,类似于“关键要犯”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锉刀上楼不久就下来了,我看向她,她平静地摇摇头,表示在上面没有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崔蒂开始给幸存者们强制分发保存在地下室里的武器,因为有锉刀的压制,尽管皱着眉头,幸存者们仍旧拿了过去。正常人自然不会在面对未知危险的情况下,抗拒手头持有更多的武器,但是,这些幸存者们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
所有人都呆在楼下等待着征兆的降临,受到脑硬体的控制,我不会因为这种毫无作为的单调而产生情绪波动,雇佣兵们也很有耐性,但是仍旧有人不耐烦了,就算是打牌也无法按捺这种焦躁,每个人,包括他们自己都明白自己在焦躁,如果只是发呆,那没问题,但是,当是有目标的等待时,这种焦躁立刻快速朝四周扩散,不一会,崔蒂和格雷格娅的目光也越来越频繁地朝木屋外和雇佣兵身上张望。木屋外仍旧是如此明亮,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又过了一会,崔蒂终于问锉刀:“我们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她问出口的时候,幸存者们淤积的情绪稍微有了一些释放,这样的变化是如此明显,由此可见这个客厅中的气氛是何等沉重。
锉刀头也不抬,说:“二十四小时。”虽然没有进一步交流,但我并不反对这个时间限制,这个时限正好契合人体的生理机能,以及此时幸存者们的心理状况,超过二十四时,他们的精神会进一步恶化。而且,最初没有跟他们提起这个时限也是有目的的,这是一个小伎俩,让他们实际坚持的时间,会比他们自以为的更久。
“二十四小时之后还没有变化的话。该怎么办?”格雷格娅有点没话找话地问我。
“那时会强制他们到外面去转一圈,他们不会抗拒。”我轻巧地回答到。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格雷格娅有些茫然,“这里有危险,你们都在这么告诉我们,那么。为什么不带我们出去呢?”
“外面同样危险。”我说。“那么,你们也知道,顺着回头路有可能回到正常的世界,为什么你们自己不那么做呢?”
“我……”格雷格娅哑然。抱着脑袋想了一会,看她的情况,似乎包括她在内,幸存者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情况,其中的原因。其实比他们自以为的还要复杂。他们只是普通人,但是遭遇过的事情都不普通,突然改变的环境和常识,让他们失去了做出决定的能力,尽管他们其中有人还是可以冷静思考的,但是,复杂的思考和单纯的本能却让他们产生了盲点。我一点都不意外,他们会在席森神父消失了那么久之后还呆在这个明显异常的木屋里,完全没有走出去的意思。即便排除神秘。单纯从心理学层面来说,他们会这么做的几率也是极大的。
格雷格娅喃喃自语着“为什么?”这个问题让她有些痛苦,我知道她为什么会痛苦,因为即便她被提醒了自己可以这么做,却无法说服自己应该这么做。虽然在外人看来优柔寡断,但实际上却是再寻常不过的表现,何况,不能排除他们已经受到了神秘的影响——和她交换角色后。在完全相同的因素,包括自我因素和外部因素下。能够立刻做出决定的人一定不是普通的角色。这并非说格雷格娅不合格,而是相反,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不合规格,这个末日幻境中活动的人格意识,“普通”还是占据大多数的。
格雷格娅纠结了好一会,这让她的内心不再因为毫无时间流动的错觉而焦躁,不一会,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可能?”她指的是,我之前说的“沿着回头路可能回到正常世界”这句话,而我的意思和她想问的一样,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并非绝对。
“当然,这里的异常明显是人为的,那些人可能将返回途径设置得这么简单的可能性有多少?”格雷格娅对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了解不多,所以,我换了个角度反问到。她很轻易就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如果幕后黑手就是要将他们囚禁在这个地方的话,的确不太可能设置太明显的回归之路,当然,这个问题其实所有的幸存者大概都有所感受,也许没有形成具体的想法轮廓,但是,这种朦胧的感受,成为了他们没有走回头路的原因之一。
我通过视网膜屏幕仔细地观察着这些幸存者们,从已有的数据,描绘着他们进入这里后所有可能进行的心理活动。这并非有具体的需要,仅仅是习惯性地,打发时间一般,自然而然地进行着。反正,在当前情况下,我跟他们一样,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是吗?
“可是你们可以找到出去的办法吧?”格雷格娅的思维再次清晰起来。
“当然。”我明确地回答到,而且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做到,相信锉刀也是如此。
“那么,你们到底在找什么?”格雷格娅刚问出口,立刻回想起来了,“对了,你说过了,你们来找席森神父。抱歉……我的思维有些混乱,那些光亮让我无法思考。”她这么说的时候,对光亮的抗拒也越加严重,整个身体都缩进了阴影中。
“还有一个原因。”我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希望能够传递给她更多的力量,“等待,也是为了确定回去的路。我们给了自己,也给了那些藏在幕后的人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格雷格娅,要有耐心。”
格雷格娅反手盖住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掌,微微点点头。感觉不到时间变化,太过明亮,沉闷的气氛,无所事事等等,所有的因素都在煎熬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对我来说,自然是无效的,锉刀的小队是专业的,能够很少地缓解自己的心理和情绪,不过,幸存者就没有这么淡定。老汉姆暴躁地推开纸牌,在客厅中来回踱步,没有人劝话,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似的。
其实,在这些烦躁的人中,我觉得还会有一个——这是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可是她的确不在其中。
()w
578 黑暗来袭
我知道,咲夜是不一样的,她所存在的意义,她至于我在这个世界,以及在现实中的意思,和其他站在我面前的人有本质上的差别。我知道她与众不同,从各种角度都能证明这种与众不同,但是,单纯就这个世界的存在形态而言,人类的她和崔蒂、格雷格娅等幸存者一样,只是一个普通女孩而已。虽然我能历数她到底和我,不,应该说,和上一个高川一起渡过了多么不平凡的时光,对上一个高川,即便在他没能知道现实的时候,咲夜这个女性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尽管如此,我仍旧必须强调一点,在带上超级桃乐丝留下来的面具之前,咲夜是地地道道的普通人,就算具备耳语者成员所特有的强烈直觉,即便不排除和现实中的“咲夜”的关联,她的能力、思维、身体乃至于灵魂,绝对只能划分在普通人的层次。这个世界的咲夜,在理论上是现实中“咲夜”人格意识的碎片,更进一步说,仅仅是散落在整个末日幻境构架中的人格资讯碎片在这个世界的映射产物,并在这个世界补完,让她作为一个完整人格存在于这个世界。
现实中的“咲夜”和现实中的“高川”都是被选为实验体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但是两人的状态却有极大的区别。一个是人格意识破碎,甚至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从现实的躯壳中拉了出去,投入到末日幻境中,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咲夜。另一个则是在现实躯壳中,当旧的人格资讯死亡之后,新的人格资讯立刻诞生,宛如新陈代谢一般,而这种更新换代虽然在多数时候,同样是在末日幻境中进行的,但是,和末日幻境的联系。却绝对没有咲夜那么紧密——高川的人格意识资讯,并没有实质上脱离肉体。
就某种意义上,现实中的“咲夜”除了肉体没有lcl化之外,就人格意识资讯的状态来说,和那些lcl化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更加接近。作为个体进行描述的话。已经无法再用身体的数量来衡量。基本上,只能用人格意识本身来衡量。
现实“咲夜”的人格意识碎裂了多少份,末日幻境就存在多少个咲夜,而这些咲夜。似乎不会在同一个世界环境中同时出现多个,她们就像是藏在末日幻境构架的底层,每当表层的世界环境发生变动,才会有一个进行上浮,担任更具体的“咲夜”的角色。
理论上。八景和咲夜的情况也是一样的。
这种猜想并不完善,我不知道有多少和事实相符,不过,假设这是事实的一部分,那么,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的作用就可以得到解释——我需要人格保存装置收集末日幻境中每一个咲夜,每一个八景的人格意识资讯,然后借助精神统合装置,将她们各自的繁多的人格意识资讯统合起来。之后再送回现实中她们的身体。
所以,在获取了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并对这个世界的咲夜和八景进行处理之后,破坏这个世界,让构架底层中的其它咲夜和八景上浮。就成为了必要。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就像是一个足够坚固的容器,让保存其中的人格意识资讯不会遭到损毁。然而,问题在于。我需要收集多少个咲夜和八景?如何保证可以收集全?所以,以穿越世界线的方式进行旅行就成为必然。
末日幻境的世界已经重建过许多次。无法肯定,在世界重建的时候,过去已经存在,但没有被收集的咲夜和八景是否还存在,没有随着世界的格式化而消失。所以,单纯的破坏和再生,不可能找到所有的咲夜和八景,唯有回溯式的世界线移动,恢复已经消失的那些世界,才能让成功的可能性增加——命运石之门对现时的我的意义也在于此。
当然,计划的每一个步骤彼此之间的联系,其实比现在所能想到的更加繁杂,但是,有一点可以相信,只要这项由最初高川发起,由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不断补完的,基于未能证实,犹如哲学和科学幻想的理论,至今才成形的计划真的成功执行了,我们有机会拯救自己和彼此——如果我们出错了,或者,计划基于的理论是谬论,或者,在某个关键点是错误的,那么一切皆休。
计划要成功,局限不仅来自于世界构架理论是否正确,同样在于现实中的咲夜和八景,与末日幻境中的咲夜和八景,两者之间的关系所涉及的理论是否正确。她们看似密切相关,但在具体的末日幻境世界中却仍旧有相当大的差别。每一个咲夜之间有差别,每一个八景之间有差别,咲夜和八景所扮演的角色和存在性同样有差别。
我无法说清这些差别到底有哪些,我也不具备详细解释这些区别的理论知识,以及理解这些理论的能力,这些理论实在太复杂了,简直让人难以想象,那些不可思议的概念,竟然才是物事最本质的模样。
这些的确存在,难以想象,让人头晕脑胀也无法弄明白的东西,在现实中以最尖端的科学猜想的形态出现,连最优秀的科学家也无法弄明白——它们彻底超出“高川”的认知,是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才有能力关注的。对于我来来说,无法从本质上去建立一个理论体系,去认知自己碰到的咲夜和八景,所以我只能选择表面而肤浅的认知,将她们当作一个普通的女孩看待。
是的,在咲夜得到超级桃乐丝的面具之前,在她如此长时间地处于“灰烬使者”的变身之前,即便在这个时候,这种“普通女孩”的认知,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所以,我应该很担心她——我不确定,因为脑硬体一直在压抑我的感性,距离最近一次明确感受到感性的波动,明明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却让我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很难对这种状态,以及导致我进入这种状态的一切产生愤慨,失去实质性的感觉,让我无法对自己的情感准确测定。但我仍旧从自己的思绪和义体细微活动中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担心咲夜的。
我觉得她会和其他幸存者一样,在这一成不变,压抑,丧失了时间感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变得和其他幸存者一样烦躁。但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在代入“灰烬使者”这么酷的角色后,咲夜的本质似乎产生了改变,我不太清楚,上一个高川给我留下的印象中。她也同样安静,有耐心,但是,和现在的感觉有些不同——灰色的她,让人感觉就像是一个冷静而强大的怪物——和我一样。我不知道这个感觉是否真实。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期待这是真实,她没有陷入负面的精神状态中,按理来说是好事,但我真的不确定。超级桃乐丝和超级系色通过某些手段,暗中藏在这个世界,辅助我执行计划的物事,效用自然是强大的,但这种强大同样会造成使用者的异常。
在确认咲夜没有如先前担心的那样,心理和精神受到创伤之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又在担心,她受到了那张面具的影响,就如同我受到脑硬体的影响一样——脑硬体作为我这个高川的一部分,就像是人的四肢和内脏一样,是必不可少的器官。但是,对咲夜来说并非如此,面具更像是一个插件,不。我想,也许它更像是肿瘤。而这很可能就是我最为担心的事情。
在我看向她的时候,她也似乎感觉到了,同时转头和我相对,整张脸只拥有淡淡的五官轮廓,变换着罗夏墨迹图案,越是盯着,就越是显得迷幻诡异,明明觉得是对视着,却充满失真感,因为,那张脸上根本不存在眼睛。我注意到了一件事,自从她变成这幅模样后,没有人和她对视超过三秒钟,就连锉刀也没有,那些幸存者更是刻意不去关注她的存在——他们知道,自己身边坐着这么一个人,但是,也许是感到恐惧的缘故,刻意忽视了。
我盯着这个非常识的咲夜有些出神,直到她出声问道:“怎么了?阿川。”
“为什么不解开面具呢?阿夜。”我终于将这句话问出口了。
“……”她沉默了半晌,说:“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我追问到。
“不知道,但是,这样穿着的时候,感觉很安心。”咲夜说。
“我记得你当初不怎么喜欢变成这样,觉得很丢人。”我想起她第一次变身的样子,那时距离现在,也仅仅一周的时间。她对这个灰色形态的态度,变化得相当之大。我不太理解,虽然愿意相信她的选择,脑硬体也在压制情绪,但我想,自己一定是在担心吧。
“现在没关系了。”咲夜的话,有些断断续续,“我能,看到,一些东西……”她的声音渐渐变弱,几乎都听不清了,“变成……这样……我能感受……有什么……在世界的尽头……”
我无法理解她的话,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她的话中最完整又充满意义的词汇,就是“世界的尽头”。我无法确定,她到底是在指什么,我一度猜想,是不是借助面具的力量,让她进一步感觉到了“现实”的存在,如果真是这样,“现实”又是以怎样的姿态展现在她面前?目前来看,即便她本人,也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但她似乎试图去弄明白——这又是一件足以让我担忧的情况。
因为,无法理解,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应对。我不知道,究竟在咲夜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而这对她而言是好还是坏。
造成她的异常的,也许并不仅仅是超级桃乐丝留下的面具,在离开耳语者总部前,我对她使用了人格保存装置,我不清楚,这个因素会否是造成她当前异常的因素之一,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从来没有一个高川,如我这般,在末日幻境中面临如此多,幅度如此之大的变数。
我思考着,然后,在进一步失神前,将发散的思维停止。即便如此,视网膜屏幕中的计时也仿佛一瞬间就跳过了十位数。就在这个时候,清洁工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外面,有什么变了。”所有人立刻跳起来,我和锉刀走出门外。雇佣兵各自就位。幸存者们也来到窗口边,不需要清洁工再一次指出异变产生的地方。这次的异变相对于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来说是如此明显,一直保持明亮的远处,正在迅速阴沉下去。
这种阴沉不是因为暴雨来临。也不是黑夜降临,更不是空气中腾起什么悬浮颗粒遮蔽了光线。它只是宛如有人在那片景物上泼了一大团黑墨,起初墨色还有些淡,但很快就变得浓郁,并不断向周边扩散。不一会。阴影层次也被这些浓重的墨色给遮掩了。我和锉刀快速跳上木屋顶上朝四周眺望,只见一圈明显的黑暗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将木屋包围了。在我的视网膜屏幕勾勒出来的全景图像中,明亮的面积正在不断以木屋为中心缩小,黑暗从外围部分吞噬着光的地盘。
这种规模的异变让幸存者们有些不知所措,只用表面现象就能察觉出,这些黑暗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该怎么做才能停止黑暗的侵蚀呢?他们将目光转向我们。但我们也没有丝毫办法。“不是很好吗?”锉刀从屋顶上跳下来,轻松地面对盯着她的诸人说到。
“不,你还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吗?”一直保持沉默的小汉姆沉重地回答道:“我们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大规模的异像。而且,你们看起来也无法做更多的事情,不是吗?”
“你们害怕黑暗?”锉刀按着脖子扭了扭。说:“我还以为你们只厌恶光明。”
“别给我们打马虎眼!”额头缠着绷带的老汉姆大声说:“我早说过,你们都是灾星!”
“好吧,那么,你们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锉刀微笑着,摊开双手将问题抛了回去。
老汉姆的脖子立刻涨得通红。但最终只是哼了一声,扭头走进屋子里,说:“我要回房间!我不相信你们,就算把我杀了,我也不相信你们了!我才不管你的什么命令!”有了他的带头,小汉姆也紧随其后,崔蒂和格雷格娅坚持留在客厅里,艾克娜和诺夫斯基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双方,一脸踌躇的表情。但在意识到锉刀没有阻止他们离群的意思后,诺夫斯基也上了楼,反而是艾克娜选择了留在客厅里,她说:“我会听你们的,你们不会抛弃我吧?”这么说的时候,她的目光却落在崔蒂和格雷格娅身上。
在崔蒂和格雷格娅发话前,锉刀已经替她们回答了:“我们会尽全力。”艾克娜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气和感激的表情。异变是以整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范围发生的,但要说超出预计,也没有那么严重,尽管我们暂时无法阻止异变,但是,这种异变本身并不存在攻击性,更像是进一步异常出现的前奏。
“真的不会有危险吗?”崔蒂问到,她也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但还是下意识确认到。
“除非那些家伙打算将整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毁灭,否则这种规模的异变不可能有太大的攻击性……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太简陋了。”我回答到:“而且,你们之中有命运之子,不是吗?”
“那得活下来才算。”崔蒂的笑容轻松了一些。
“只要他们对你们的态度是认真的,就不会使用一口气毁灭全部被考验者的力量。”锉刀淡定地说:“而且,席森神父就在这里。”
“你说对了呢,高川先生。”格雷格娅在我身边轻声说:“果然是黑暗来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从黑暗中跳出许多怪物来?”
“也许。”我说,“你现在的感觉怎样?”
“我?”格雷格娅有些不明白,但还是说:“没什么感觉。”
“如果黑暗靠近的时候,身体有什么不适,或者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记得大声喊。”我提醒道。
格雷格娅似乎明白了什么,慎重地点点头,半晌后又问我:“我们被什么东西感染了吗?我就觉得自己一直都有些不对劲……”这么说着,她的目光落在有些坐立不安的艾克娜身上,“我觉得要是有什么会发生的话,她肯定是第一个。我会看紧她的。”
她的言语让她看起来有点神经质,不过,至少比什么都不在乎要好。
()w
579 黑暗来袭2
黑暗好似拥有生命一般,不断朝木屋靠近,很长时间都没有变化的光亮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突然降临的黑暗无法令人愉悦起来,抬头仰望天际时,也看不到星空,因为,光线的衰退并非是夜晚带来的。夜晚的黑并不纯粹,因为光线其实仍旧存在,但是,包围了木屋的黑暗却是望不见底。这种黑暗的侵袭有一股莫名的深入人心的力量,迫使我们在它抵达木屋之前,点燃了从地下室带出来的煤油灯。
留在客厅中的幸存者点燃煤油灯的时候,那昏黄的,微弱的光,却让她们第一次浮现安心的表情。此时,还留在客厅中的幸存者只剩下了三名女性——崔蒂、格雷格娅和艾克娜,另外男性幸存者——小汉姆、老汉姆和诺夫斯基坚决地跑到了楼上,锉刀最初的杀鸡警猴也没有让他们改变主意。不过,虽然他们违反了锉刀的命令,但锉刀似乎并不准备拿他们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们会改变主意的。”锉刀说:“不改变主意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已经死了。”顿了顿,又对我说:“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不是吗?既然他们连威胁都不怕,固执要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干涉他们的想法呢?”她的这番话就像是在开脱,因为她本来可以禁锢那三人,然后凭借我们的力量,让所有人都活下去——至少,比他们自己乱来的几率更大,但其实我并不怎么在意。
正如锉刀自己说的,她已经给了他们选择,而他们也的确凭借自己的意志作出了选择——他们明明知道雇佣兵们的强大,但是连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都不害怕,那还有什么必要去阻止他们呢?也许他们真的觉得,和我们分开来更好。但是我知道,锉刀他们绝对不会再去帮助他们了。
“所以,这里的三人才是最有可能是命运之子的人?”我扫过围坐在煤油灯旁的崔蒂、格雷格娅和艾克娜。
“先不提什么命运之子了,我们连那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都不清楚。”锉刀对坐在她身旁的我和咲夜问道:“你们觉得敌人会以什么形式发起攻击?”
“无非就是借助黑暗的掩饰。”我说。
“不,我是说。敌人是一拥而上。还是偷偷进来?”锉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在手指间翻来覆去,她自然不会真的为这个问题而苦恼。
“不知道。”我说,“不过。我想,起码不会是全部的敌人都能靠子弹消灭。”
“幻觉吗?还是幽灵?恶魔?”锉刀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操纵这一切的家伙,不可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但是,到现在还玩这一套。证明他们还不确定我们的能量……你说席森神父到底和什么人联手了?”
“五十一区就在拉斯维加斯。”我说:“格雷格娅说的。”
锉刀的表情认真了一点,说:“那么,这一次我们说不定会碰到走火他们。但是,席森神父也好,走火他们也好,不会对我们出手。这是政府方面的一次测试,看来他们有一个大计划,需要我们联手去完成。对政府方面来说,我们的出现大概原本是在计划之外的吧。不过,对席森神父他们来说就不一定了。”
“即便对我们的认知不多,所以需要确认一下,但是,席森神父他们作为样板就站在他们面前。所以,测试的规格不会太低。”我接着她的话说:“以席森神父,不,席森神父太强了。所以,如果走火他们也在的话。应该是以走火为标准,他们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会将我们放在标准以下。”
“所以,对我们的战斗力的初步评估,是一个比走火稍逊一筹的二级魔纹使者的锉刀,加上一个接近二级魔纹使者的力量的高川先生,两个上不了台面的灰石强化者,还有两个普通雇佣兵,其余都是普通人。”锉刀的目光落在咲夜身上,“如果接下来的战斗烈度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她耸耸肩,那没有说完的话,我是深有同感的——简直就是闹剧。
如果所有的幸存者都听从命令,所有人都能安全活下去的可能性几乎到达百分之九十九,即便现在,那些幸存者有点分道扬镳的意思,但采取更强硬的态度,强制性进行保护的话,这个可能性也不会跌下百分之九十。正面的实体攻击,对我们的损伤是最低的,最有可能造成伤亡几率的攻击来自于精神方面——幸存者们的精神状态普遍极差。
所以,敌人的攻击方式已经显而易见了——一定会有幻觉之类,针对精神方面的攻击,夹杂一部分实体的敌人,通过虚实交错的方式,让既定烈度下的攻击力发挥到最大。这同样也是比较全面的实力测试方式,对测试方的损耗不会太大,在这个简陋的人造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几乎完全是就地取材的办法。
“那么,一直固守到他们放弃增加兵力为止吗?”我问。
“为什么那么做?”锉刀倒是有些愕然,“别忘了,这对我们来说,根本算不上测试,但是对其他人来说,当作测试是最好不过了。我们不需要太主动,否则对菜鸟们来说,这场测试就没有意义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我们不主动的话,他们的压力会直线上升,很可能会撑不过去。就算是我们,也没办法在神秘中完全掌控局势,即便这个神秘在现在看来多么弱小。”我谨慎得提醒到,毕竟,神秘的本质就是异常、变数和无法理解,虽然在目前的分析来说,我们似乎可以控制战斗事态,但实际上,在多变的神秘战场中,哪怕是一丝改变,都有可能立刻夺走一个人的性命,而让人头疼的是,神秘的变化是最无法捉摸的,谁也无法肯定。会不会突然间,就出现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主动出击。”锉刀盯着木屋外那无尽的黑暗,说:“我们在木屋里呆一阵,看看会有什么鬼东西出现,然后就去找操纵这一切的家伙。我们其实没有太多的时间跟他们磨蹭下去。谁知道那些纳粹们会在什么时候就找到我们。我可不觉得。这个简陋的异常带可以一直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我无话可说,锉刀的判断十分正确,我们已经停留在这里太长时间了,实际上。如果这场明显是测试性的异变出乎我们的推断,到来得晚一点,我和锉刀就会立刻放弃这个让菜鸟新兵们进一步体验神秘性战场的机会,直捣幕后黑手的本部。虽然我们还没有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但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范围并不大。也太过简陋,根据进入前后获得的数据进行对比,他们藏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可能性很大,即便真的藏在正常世界,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进行遥控,也不可能离得太远,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拥有通往对方本部的通道的可能性同样很大。再加上,既然他们对我们有所期待,那就一定不会放弃和我们交涉的机会。所以,不管怎样,我们能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找到他们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黑暗终于来到木屋前十米的地方,在这十米的地带里,越往外。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越是浓郁,但是,在靠近木屋更近的地方,仍旧能依稀看到一些物事——昏黄的煤油灯光从敞开的门窗渗了出去。仿佛保护膜一样,顽强地抵御着黑暗的侵蚀。在灯光消失之前,这些黑暗大概是过不来了。
聚在煤油灯旁的崔蒂、格雷格娅和艾克娜三人,意识到这样的状况,表情都不由得放松了一些,但是,咲夜在我身边用那独特的低沉的声音说到:“来了!”她的话声刚落,一阵狂风突然吹进屋子,让煤油灯的火苗急剧颤抖的时候,她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该死的,这是什么风?”崔蒂猛然站起来,凝视着风来的方向,深深的黑暗中,看不到一丝动静,而这风突然出现,不待片刻,就突然消失了,完全没有增强减弱的过程,让人直觉就感到不对劲——这像是一个通知,一个警告,一个征兆。清洁工和契卡这两个常年生存在普通战场中的精英战士应该也有这样的感觉,两人的肩膀比所有人都要快地绷紧了,但是,在看到摔角手、灰狐和快枪都没有更多的表示时,都按耐下来,没有进行进一步的行动。当她们用目光征询锉刀的意见时,崔蒂已经走到窗边,抬起枪口就朝窗外扫了几枪,随后才松开固定窗扇的插栓。
骤然响起的枪声让二楼有些骚动,但很快就又安静下来,这种安静让人毛骨悚然,木屋外也没有更多的动静。在所有人进一步动作前,又是一股毫无征兆的狂风吹来,从木屋外黑暗的深处传来一串“沙沙”的声音,既像是风吹树梢的声响,又像是什么异常之物蜿蜒蛇行发出的声响,伴随着狂风朝木屋袭来。
“砰!”解开插栓的窗扇被用力关上。这自然不是崔蒂干的,应该是风,但在这般漂浮着诡异气氛的情况下,更给人一种是被某种无形神秘的力量关上的。艾克娜一脸受惊的苍白,在关窗声响起时,她猛地跳了起来,差一点就碰到了煤油灯。
艾克娜直挺挺地,周身僵硬地盯着崔蒂将窗口紧闭,合上插栓,被煤油灯照出的影子拖长在墙壁上,轻轻地颤抖着。崔蒂的动作很麻利,但转过来是,脸色也十分苍白,显然她也被吓了一跳。
“不关上所有的门窗吗?”她语气僵硬地对锉刀说,我觉得她此时也许在想,之前将所有的门窗都打开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锉刀才是专家,所以,直到此时,她也没有将抱怨说出口。
崔蒂不知道锉刀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当前大家所受到的惊吓,其实有很大部分是锉刀放任的。崔蒂和格雷格娅无论在精神安定方面,还是接触神秘的程度,都是幸存者们中的佼佼者,但是,没来由的一阵风所造成的现象,仍旧让她们的表情不好,这多少证明了,她们对神秘是抱有极为强烈的恐惧感的。但是,要抵抗神秘的力量,处理神秘的事件,恐怖没有任何用处,她们应该警惕。但不应该恐惧。我对她们可以在今后置身事外。重新过上普通人生活的可能性不抱太大的期望,因为就算不愿意,她们也已经涉入得太深了,从统治局回来之后。如果不想继续过上非正常的生活,她们本来就应该放弃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
不管是否情愿,既然她们都注定要和神秘打交道,那么,越快摆脱对神秘的畏惧就越好。她们需要更多的如同亲临恐怖片一般的经历,直到习惯或麻木——大逃杀对于她们来说,已经犹如噩梦一般,但是,她们面对的不过是末日真理教制造的恐怖,对于神秘的世界来说,末日真理教并不是全部。
“为什么不看看你关上的那扇窗的外边是什么情况呢?”对于崔蒂的质询,锉刀只是平淡地这么反问到。
崔蒂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看了一眼窗户。但眼神飘忽,似乎锉刀的话让她对隔着窗观察外界有所顾忌。在她走上去前,格雷格娅率先走了过去,在窗前三步外停下,又缓缓向前迈了一步。两步,但是,似乎仍旧看不清外面的东西,便又将头凑到了玻璃上。昏黄的光照着她的背影。在玻璃上倒映着她的脸,火苗一晃。所有盯着格雷格娅的人都看到了,在玻璃窗上,她的倒影旁,陡然晃过一个轮廓——另一张脸,但绝对不是格雷格娅的。
艾克娜发出尖叫声,格雷格娅似乎没有注意到那张诡异的脸,倒是被艾克娜的尖叫吓着了,蹭蹭蹭倒退了好几部,这才回过神来,脸色煞白地盯着艾克娜,大声质问到:“你在做什么?”
“我,我,窗口,窗口……”艾克娜几乎喘不上气来地结巴说着。
“刚才窗口上有什么东西。”崔蒂帮艾克娜回答到,快速走到窗边观察起来。
“可我什么都没看到。”格雷格娅有些无法释然地说,瞪了一眼艾克娜,但又有些垂头丧气。
“其他人都看到了。”崔蒂背着她说,紧接着又道:“没有任何变化,不,等等……”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黑暗……黑暗在接近?”说罢,猛然转过身,看向煤油灯,自言自语般说:“因为灯光透不出去?”
“你想到了这一点?”我轻声问锉刀。
锉刀诡异一笑,轻声回答:“瞎猫碰到死耗子。”跟我们呆在一块的咲夜紧跟着发出“噗哧”一声,我和锉刀都下意识将目光转向她。我想,她是被逗笑了吗?当然,灰色变身的状态下,咲夜会发笑,就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不过,最先升起的想法,不是她的意外表现,而是——“你的笑点真低,咲夜女士。”锉刀一脸严肃地说道,随后,咲夜又忍不住发出了“噗哧”一声。
我和锉刀面面相觑,还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正常的咲夜会觉得这些话很好笑吗?我追溯自己和上一个高川的记忆也找不到更多的例子。
另一边,崔蒂还在等待我和锉刀的指示,不过,她当然得不到,因为目前的情况,其实是故意给她们的考验。她们必须自己想办法度过这一阵的异常,直到事情的发展,按照锉刀的计划进入下一个阶段。当然,我不会完全放任崔蒂和格雷格娅两人不理,至少,我会让她们活下来,在这个前提下,我希望她们并不知道这一点,从而获得更佳的体验。
沙沙声又响起来了,崔蒂最终还是决定将所有的窗户都关起来,只留下大门,雇佣兵们再一次用目光请求锉刀的指示,锉刀仍旧没有表示,不过,在崔蒂、格雷格娅和艾克娜三人这么做之前,二楼已经传来了碰碰的关窗声。没想到,那三个男性幸存者在违抗锉刀的命令上楼之后,竟然没有提前将窗户关上。
然后,在崔蒂三人关窗的时候,楼上传来枪声,紧接着是粗鲁的大骂,听声音就知道是老汉姆,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很快,就有快速的脚步声响起,踩着地板,闯进老汉姆的房间中,但随即就是一声紧张地叫喊:“是我!诺夫斯基!”紧接着就是一声枪响。
“蠢货!”小汉姆毫不客气的骂道。
虽然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们并没有亲眼看到。因为不关心具体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一直没有开启连锁判定,实时对楼上的情况进行观测。
“开始了吗?”锉刀把玩着手指上的硬币说。
580 灯
当枪声在看不见的地方响起时,木屋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崔蒂的放枪引起楼上的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下来,但是楼上的枪声却伴随着争执,让呆在客厅中的崔蒂、格雷格娅和艾克娜都意识到在那里发生的混乱。黑暗才刚刚降临,一阵莫名的狂风让气氛有些紧张,但呆在客厅中的诸人并没有遭到明确的袭击,楼上的动静似乎在预示着袭击已经开始了。可以感觉到,却无法看到,莫名的袭击所造成的混乱,让她们不由得心弦紧绷,就连清洁工和契卡也朝天花板投去琢磨的视线。没有人喜欢混乱,尽管早就知道混乱肯定会产生也是如此,这一点是完全可以确定的。
“长官,上去看看吗?”清洁工抓紧左手中的长刀,皱着眉头对锉刀问道。
锉刀和她对视了两三秒,就在这个时候,刚关上窗户的艾克娜突然大叫一声,踉跄后退。“怎么回事?”崔蒂喝问到。艾克娜结结巴巴地说:“有,有,有什么东西……”崔蒂看了其他人一眼,雇佣兵们已经意识到看不见的威胁正在扩大,全都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警戒地盯着窗户、大门和天花板,不过,除了大门外十米左右的地方,木屋的外界已经彻底陷入一片深邃的黑暗中,紧贴着窗口的黑暗,甚至让玻璃窗变成了镜子,清晰倒映出看向那处的每一个人的脸,在昏黄的火光中,那些脸的倒影有些扭曲,让人感到可怖,仿佛是伪装成自己的某种东西。
至于让艾克娜受惊的东西,多少会让人觉得,正是这些扭曲可怖的倒影在作祟。这一下,谁都没有再提关上门口的事情,这片黑暗仿佛贪婪的生命,稍微退让一步。它就会得寸进尺,在关上窗口之前,黑暗距离木屋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而关上之后,却一下子就贴在了窗面上。这种步步紧逼的感觉。只有盯着门外尚能依稀看到的十米才能稍微舒缓。若非如此,一定会有一种彻底被包裹起来,难以动弹的窒息感吧。
不过,比起楼上的混乱。在客厅中的诸人仅仅是被一些有点诡异的现象吓了一跳而已。“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外面。”艾克娜眼巴巴地盯着我们说。楼上的混乱仍旧在持续,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打算上去帮助他们了,在那之前,得先把自己所在之地的情况弄清楚再说。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崔蒂定了定神,快步越过艾克娜,来到她之前关上的窗户前,她没有发现艾克娜口中的东西,我们也没有看到,但是,在崔蒂准备更贴近一些的时候,那扇窗户仿佛被人从外面猛击。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玻璃没有碎裂,但是整扇窗户却好似橡胶做的一样,猛然向内鼓了一下。
突然到来的异状让崔蒂也吓得向后跳开,艾克娜更是鼓着眼睛。若非嘴巴被格雷格娅按住,早就尖叫起来了,她的身体软绵绵地,依靠格雷格娅的撑扶才没有瘫在地上——我觉得这样的表现有些夸张。虽然当前的情况的确有些诡异,但是。在大逃杀的过程中,他们也不至于没有见过类似的异常吧,还是说,末日真理教从来都没有营造过这种诡异的气氛,仅仅是将他们所持有的神秘当作子弹一样正面强攻?
窗户的异状在第一下敲击后停顿了数秒,摔角手和灰狐接到锉刀的目光示意,越过诸人朝那里走去。他们故意拉响枪栓,武器的力量多少让起伏的人心镇定了一些,紧随他们而再次连串响起的敲击窗口的异状,并没有让他们更加心神不宁。
咚,咚咚,咚咚咚,从外面传来的敲击是不规则的,感觉上就像是复数的东西,在确认木屋内的情况后,想方设法要破开窗户进入屋内。不过,它们显然拿那扇窗户没办法,无论它们撞得多大力,被撞击的地方,也只是呈现出一种弹性的鼓起而已——对于木屋来说,这种鼓起的变形的确怪异,但也让人有些安心。
摔角手和灰狐小心翼翼地贴着窗户,朝外窥了一眼,立刻将枪口抬了起来,两人似乎真的看到在外面作怪的东西了。但在他们反射性准备攻击之前,锉刀喊道:“不要开枪!”除了我和咲夜之外,其他人都对这个命令感到意外,将目光集中在锉刀身上。
锉刀亲自走上去,似乎在外面的那些东西也感觉到了她的靠近,一下子就停息了自己的动作,让人觉得好似在畏惧她的力量。“它们走了。”摔角手和灰狐报告到。
“那是什么?”格雷格娅好奇地问。
“一些影子,看起来像是猴子之类的东西。”灰狐说。
“真的是猴子吗?”崔蒂问。
“不知道,外面太黑了,只能看到一些轮廓。”摔角手补充道。
通往二楼的楼梯咚咚响起,有人从上边跑了下来,在那人露面之前,锉刀猛然将窗户推开了,一直在警惕窗户外异动的摔角手和灰狐端起枪口,隔着锉刀朝黑暗中射出了好几发子弹。他们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声音似乎都被那深深的黑暗吞噬了。不过,在打开了窗户后,煤油灯的灯光散播出去,一点点照亮了十米左右的距离,借助这昏暗的光线,即便仍旧看不清远处,但多少让人宽心了许多,再没有之前那种被黑暗紧裹在窗口上的窒息感。
“我们有多少煤油灯?”锉刀问。这时,从楼上跑下来的人因为太过匆忙的缘故,差点摔了一跤,锉刀和雇佣兵们并没有理会,各自警戒着自己所负责的方向。不过,来者的响动却吸引了三名幸存者的视线——是诺夫斯基,他的衣衫上沾了血,头发凌乱,鼻青脸肿,显得十分狼狈,像是刚刚才打了一架。
“老汉姆受伤了。”他对我们说。
“是你们自己打伤的?”崔蒂问,之前楼上的动静,让人不得不这么联想。
“老汉姆先动手的,他有点不对劲,不过我和小汉姆已经制服他了。”诺夫斯基有些尴尬地说。比起客厅中紧张却井井有条的情况。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的确不值得说道,不过,诺夫斯基仍旧用恳求的语气对我们说:“能帮帮忙吗?我们需要一些药物。”
“你们没有准备吗?”格雷格娅问到。
“不,这个……”诺夫斯基看向雇佣兵们,有些紧张地说:“你们把东西都搜走了。不是吗?”
听到他这么说。锉刀的目光转向契卡,契卡是负责在楼上布置防御措施的一员,但她否认道:“不,我们没有拿你们的东西。”
诺夫斯基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太相信,锉刀发话了:“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诺夫斯基还准备说些什么,就被锉刀打断了:“清洁工,快枪。带上医疗箱大上去看看。”诺夫斯基的表情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喜上眉梢,说:“老汉姆对自己的大腿开了一枪。”这个报告还真是应验了之前的猜想,没有人会在正常的情况下对自己开枪,不是吗?
“你最好贴上这个。”提着医疗箱过去的清洁工将一张药贴扔到他手中。
“他发疯了吗?”在诺夫斯基麻利地撕开药贴,拍在自己的额头上时,快枪问起老汉姆的情况。
“我想是的。”诺夫斯基明确而认真地回了一句,“我觉得他是疯了,但我觉得他不应该再疯下去。”
快枪看了一眼锉刀。锉刀点点头,不需要言明,他们对这种情况有自己的处理办法,尽管这些办法并不总能让所有人都开心起来。“清洁工,带上一盏煤油灯。”锉刀这么吩咐道。又对诺夫斯基确认到:“你们那里有煤油灯吧?”
诺夫斯基有些迷惑,但还是回答道:“老汉姆的房间备有蜡烛,我拿了一盏,小汉姆那里就不太清楚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你的意思是……”不过,他没有将话说完。锉刀也没有进一步说明,清洁工提走了一盏点燃的煤油灯,客厅中的光线黯淡了一些,黄昏的光摆动着,让人有些不安。艾克娜张了几次口,没说出的话,似乎是想阻止清洁工带走煤油灯,不过,她当然知道,锉刀的命令一定会被执行,自己就算说出来也只是在做无用功。
诺夫斯基、快枪和清洁工准备上楼,但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毫无征兆的狂风从重新打开的窗口吹了进来。提在清洁工手中的煤油灯快速闪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烙印在墙上的影子们好似妖魔鬼怪一般狂舞起来。诺夫斯基也被这充满了诡异气氛的光影吓了一下,直叫到:“怎么?发生了什么?”
崔蒂冲到锉刀身边,重新将窗户关了起来,将狂风挡在木屋外,可灯光才刚刚恢复,从外而至的撞击又再一次响起来,诺夫斯基紧紧闭上了嘴巴,他也发现了,现在客厅里的情况谈不上比楼上更好,只是暂时还没有人受伤罢了。楼上仅仅是老汉姆发疯,可是楼下却是一大群不知道会是什么的东西,随时准备着冲进来。
“楼高一层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诺夫斯基干巴巴地开了个玩笑,但谁都没笑出来,让他带着尴尬迅速上了楼。
等到快枪和清洁工也消失在视线中,除了看守大门的雇佣兵,其他人又将目光转到了被撞击的窗口,外面那不知道实体为何物的东西对窗口的攻击毫无规律,一下子激烈,一下子又零散起来。“那么,是灯光的原因?”崔蒂最先开口了,“灯光在阻止那些……黑暗生物?”她说话的时候顿了顿,找了个形象的名字“黑暗生物”。
“所以,它们必须熄灭灯光才能闯进来?”格雷格娅接口到。
锉刀没有理会两人,目光转到我身上,问:“高川先生,你看到了吗?”
“……没有。”我说出了让客厅中的大部分人都大吃一惊的话:“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事实就是如此,无论通过视网膜屏幕还是连锁判定,我都没有看到窗口外存在任何活动着的异物,单纯用视网膜屏幕观测的话,可以看到窗口的鼓动,但是用连锁判定观测的话,窗口其实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视网膜屏幕的录像中,出现了两个具备差异的场景,一个十分贴近崔蒂等人看到的景象。另一种则是,崔蒂她们在为从未出现过的事情忙乱惊慌,无论是哪一个景象,有一点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外面不存在任何崔蒂口中所说的“黑暗生物”。视网膜屏幕也无法穿透那片深深的黑暗。但在连锁判定的奇妙视野中。无论光亮也好,黑暗也好,其实都是不存在的,此时此刻。外面仍旧是那片在光亮下看到的林地。
虽然无论那一种观测方式,都和崔蒂等人看到的有所差异,但过去的经验告诉我,虽然两种观测方式都有可能只能取得片面的信息,也会出错。但连锁判定的结果更为客观,出错的几率也更低。所以,如果排除耳中听到的声音,相信单纯使用连锁判定扫描的结果,对我来说,其实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和光亮时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黑暗也好,异状也好,声音也好。乃至于狂风,都只是一种逼真的错觉,而这种错觉,并不是通过物质的运动实现的,因为。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在运动模型上并没有出现剧烈的变化。
所以,既然崔蒂她们都感觉到了异常,而这种异常是错觉的话。那一定是由神秘造成的异常。我可以抗拒这种异常,但无法解决崔蒂她们的问题——要怀疑自己感受到的物事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尤其在这种感受其实是受到“神秘”的影响的情况下。而一旦相信了自己的感受,那么,它有极大的可能会将作用结果反馈回身体,造成即成事实。
简而言之,你相信,它便存在,并会切实对你产生作用,但你很难不去相信。
“是幻觉?”锉刀确认到,她似乎也通过自己的方法得出了类似的结论,毕竟是能够“静止”外物的二级魔纹使者。
“对我们来说,是幻觉。”我点点头,“不过其他人最好当它是真的来对待。”
“是这样吗?”崔蒂的目光在我和锉刀身上转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我想她应该知道,这就是专家和普通人的差别。“好吧,对我们来说,这些就是真的。”崔蒂这么自言自语说着,然后忿忿骂了一句:“真是狗屎。”
真不知道她到底在骂什么,也许连她也不知道,只是想要发泄一下郁闷的心情吧。
我看向咲夜,问道:“阿夜,你有什么感觉?”
咲夜摇摇头,平静地说:“就像阿川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她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仿佛那些假象的动静连让她关注的资格都没有。我觉得,她似乎在表示自己很无聊。
“那么,是什么让我们产生了幻觉?”格雷格娅问道:“如果没有黑暗,没有黑暗生物,窗口也没有被撞得咚咚响,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们产生了这些逼真的感觉?现在不仅是我们这些早就抵达木屋的人,连你们这些新来的,也能感受到,不是吗?”
这个问题让客厅中又是一阵沉默,然而,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说话极少的咲夜,她说:“我觉得,就是这些煤油灯。”她的说法,让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露出惊诧的表情,但是,在我的视网膜屏幕上,脑硬体在分析了庞大的数据后,的确给出了这种可能性。
“这,这不可能……”艾克娜期期艾艾地说:“刚才不还是在说,这些煤油灯在保护我们吗?”
锉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如果我们所看到,所听到的,的确真实存在的话,煤油灯的确是宝物一样的东西。不过,如果我们之前感受到的那些都是幻觉的话……”她耸耸肩,“那么,和那些幻觉产生互动的东西,的确有可能就是罪魁祸首。但就算知道了这一点,对你们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你们无法认为那全都是幻觉,所以,你们仍旧需要这些煤油灯。真了不起,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还真是省时省力的方法,不是吗?高川先生。”
对锉刀最后说的那句话,幸存者们都有些茫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指的是什么,但锉刀并不打算说明。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崔蒂向锉刀问到,“可以放任不管吗?你说过都是幻觉,却要我们将它当真,那么,这些在我们眼前和耳边咚咚响的东西。”她指着窗口说,“会突然冲进来把我们都干掉吗?”
“如果它们冲进来。”锉刀拍了拍崔蒂手中,那些在地下室里找到的老式枪械,说:“就把它们都干掉。”
(网网)w
581 认知缺陷
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幻呢?哲学中通常会分从主观和客观,意识的感受和物质性的接触等等相对的角度来论述。在意识的力量可以用一种更加粗暴直接的方式干涉物质存在的这个世界,主观和客观的界限变得十分模糊,在这个角度上来说,末日幻境的确是最适合论证大一统理论,例如“超弦理论”的最佳平台——我们习惯于将物事分成物质和非物质两种属性,并且习惯采用其模糊、混乱而狭义定义,既当物质定义为“不依赖于人的主观意识而存在的客观实在”,与之相对的,非物质则是物质的反面“依赖人的主观意识才能存在”。但是,这种定义的描述并不纯粹。
“依赖”和“不依赖”,“主观和客观”,以及“人”这三个修饰附加,实际是引入了额外的几个新要素。所谓“依赖”和“不依赖”是一种关系;而“人的意识”和“客观存在”是一种相互循环的定义;“主观”又和“客观”构成了的新二元。
再没有比这种方式的定义更为混乱的定义了。
其实,对于科学的定义而言,所谓“物质”是一种更加纯粹的描述——既“物质就是存在”,这是为了使用“科学”这种手段,达成对世界的“终极判断”的必然,物质的唯一特性,就是存在。“人是物质,镜子是物质;镜子中的倒映也是物质,照镜子也同样是物质”。只要存在或存在过,就是物质。物质的广义定义,应该远远超越于物理含义下的狭窄定义。同样,时间和空间也归属于物质,然后,在追寻万事万物的最终根源,也是默认万事万物最终能使用一个最根本的基点进行描述的“大一统理论”中,连大脑活动的结果,思维、意志乃是于更加神秘化的灵魂。都是物质——因为,如果它们不是物质,就不存在,而它们,至少是思维和意志。的确是存在的。能被人感知,并作用于生命活动中的——物质就是存在,存在的必然归为物质,这便是“科学”能够对世界进行最彻底、最根本。最终极的描述、判断和解释的基础。
尽管,至今为止,人类尚未找到真正的“大一统理论”,这种可能存在的,能够奠定“科学”的伟大基础的理论。于其说是科学,更贴近哲学。至今为止,人类在向“大一统理论”进发的路途中,发掘了“相对论”、“量子理论”等等伟大的科学理论,乃至于产生了“超弦理论”这样看似有机会成为“大一统理论”的理论。
关于这些理论的论述,我也仅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在我看来,它们是如此艰涩难懂。在我之前。出现过许多“高川”,每一个高川,都拥有至少学士学位,我们在末日幻境中学到的知识,和现实中存在的知识。完全没有差别。因为末日幻境的打造,本就是“人类补完计划”的一环,这个计划是如此庞大,安德医生试图补完一个人的身体、心理、精神、性格。以及知识等等,所有构成以单体为定义的“人”的一切。也就是说,他希望能够通过对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研究,控制“病毒”对患者的精神活动和身体活动的双方面影响,制造出“完美的人类”。
但是,即便通过末日幻境和无数次人格再诞,以及人格和记忆资讯传承的优势,我积累了大量“高川”所拥有的知识数据,在广度上可谓是相当惊人,然而,在深度上却仍旧无法触摸那些站在科学前沿的理论——这些知识在理解难度上,已经达到一种质变,而在现实中,无论身体还是大脑,都没有超越普通人,乃至于身体状态位于普通人平均水平以下的我来说,是无法明白这些理论真正的奥妙之处的。
然而,在我的生命过程中,有一些人,一些曾经存在,以及当前还存在,以人体形态居于现实的正常意义上的“人”,以及以lcl形态存在于末日幻境中的非正常意义上的“人”,都或多或少通过书籍和言论,试图让我意识到“大一统理论”的超凡之处,他们举了一些例子,虽然,对于“大一统理论”来说,这些例子也是偏驳的。
其中就有“超弦理论”,用“弦”来解释人类常识管用的“物质”和“非物质”,然后,用“弦”来告诉我“物质既存在”这种定义的纯粹性和优秀性。在这个理论中,所谓“人的意识”和“客观存在”在本质上都是相同的东西,不同的模式——既“弦”的变化。他们试图用更容易理解的“振动”和“干涉”来解释“弦”如何构成“存在”,亦即如何构成纯粹定义的“物质”。
基于这个理论,可以逻辑推理出一个结论:末日幻境并不是幻境,由意识构架的世界也并不仅仅是意识本身,安德医生寄望于通过末日幻境达到对现实人类的补完是完全可行的,因为,一切都只是无数的能量弦彼此作用的结果,而我们常识中的“真实”和“幻觉”,“现实”和“幻境”,都不过是这个结果在降低次元后,在大脑中产生的错觉——更可笑的是,就连大脑本身,也是一堆能量弦而已。
设想,世界只是无数的能量弦,它们以自身的振动和对彼此的干涉,构建出诸多不同的模型,对人类来说,这些众多的模型中,有一个是最为重要的“大脑”。而这个构成大脑的多弦模型,对其他模型进行低次元的降格处理,让和“大脑”不同的多弦模型能够被“大脑”本身进行描述、判断和解释,解释的结果,构成了人类所认识世界,然后,人类认识到的世界再被人类进一步降格处理,产生了常识中那些虽然混乱,但在狭义范围中更加好用的定义。
世界是可以被描述、判断和解释的,并且有着终极唯一的描述、判断和解释,这就是“大一统理论”,“超弦理论”只是人类试图通过科学取得最终胜利的过程中的一个脚印即便如此,仅仅是看似有机会的“超弦理论”,也是目前为止都尚未被证实。仅仅是一种猜想而已。
末日幻境之所以被我们视为论证“大一统理论”,具体来说,是论证“超弦理论”的天然平台,而我们的计划,在某种程度上。也基于“超弦理论”。正是因为。末日幻境的初衷和构成,在其中展现的现象,和对现实的联系,都在试图证明“非物质”和“物质”并非是纯然相对的。“真实”和“幻觉”也没有不可逾越的沟壑,“幻境”和“现实”在本质上是同样的存在。
因为有联系,不相对,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乃至于本质是相同的。所以,常识中的妄想可以成为真实,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当它发生的时候,就是我们的胜利。
我试图用自己那一知半解,甚至无法理解其皮毛的“超弦理论”去说服自己,去解释这个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所存在的“神秘”的本质。
虽然,同样有许多人在尝试证明“超弦理论”是错误的,但我们别无选择。因为我们需要“大一统理论”或是最接近“大一统理论”的理论来论证和支撑我们的行动和生命,这个理论,必须被我们认识,并且足以让我们相信,它有未来。我知道。这个理论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再局限于科学,它甚至是一种信仰——科学必须正确,不正确的。没有被证实的科学就是谬论,是错误。而正确总是有意义的,所以,科学总是有意义的。与科学相比,信仰并不总是正确的,但你必须相信它是正确的,否则它便没有了意义,信仰是否有意义,并不取决于它是否正确,而取决于你是否相信它是正确。
当“科学”,尤其是可以对世界进行终极描述、判断和解释,将“物质”定义为“存在”的科学,和同样可以对世界进行描述、判断和解释,并让人相信这些描述、判断和解释就是终极,将“存在”区分为“物质”和“非物质”的信仰混淆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混沌了。我想,我的混乱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此。而且,并不仅仅是我,如果锉刀和崔蒂能够认知,并相信“现实”的存在,她们也会和我一样变得混乱。
虽然缺少“现实”作为对照,避免了认知上的混乱,但也失去了从更高的角度去理解这个世界的机会。所以,存在于这个末日幻境中的人们,对他们自己身处的世界的认知,是非常局限的。为了适应这种局限,或者说,为了弥补这种局限,“神秘”这一认知性元素被独立出来,为常识中的“物质”和“非物质”搭起了一座桥梁。神秘、物质和非物质,三者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支撑起一个狭义的常识的能够被多数人理解的世界。
因此,“神秘”对于末日幻境来说,对于构成末日幻境的普遍人格意识来说,是十分重要,也十分基础的存在。
我、灰烬使者状态下的咲夜,以及二级魔纹使者的锉刀,对“神秘”的认知和使用更加深入,但是,崔蒂和格雷格娅等普通人却不同,她们对“神秘”没有抗性,在她们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甚至百分之九十都没有接触过“神秘”的概念,所以,她们必须承受这种失去“神秘”这一基础存在后的所带来的缺陷——既然身为普通人,无法论证和理解“大一统理论”,只具备狭义的混乱的常识,又因为缺少“神秘”的认知,无法在意识上,将狭义中“物质”和“非物质”相互转化,那么,当“神秘”将“幻觉”变成“真实”的时候,就无法将其重新扭转回来,让真实的归真实,幻觉的归幻觉。
目前为止,在黑暗中产生的威胁,对我、咲夜和锉刀三人来说,是完全不具备危险性的,因为,我们可以视其为不存在,于是,它便不存在。但是,对于幸存者们来说,乃至于灰石强化者和新加入的清洁工和契卡来说,这些威胁都是真实存在的,会让他们丧命。正因为这种危险将我、咲夜和锉刀,与其他人划分开来,所以,我和锉刀才认为。这是十分具有性价比的手段——他们要做的,只是制造出这个程度的幻觉而已,而且,这种程度的幻觉,还有可能就是表面上驱走黑暗的煤油灯所产生的。进行这场测试花费的只是生产这几盏煤油灯的物资而已。煤油灯只要不被破坏,就可以继续使用下去。而我和锉刀虽然开始怀疑煤油灯,但却不可能立刻破坏煤油灯,因为。其他人还需要它来抵御黑暗的侵袭。
煤油灯让人们的幻觉变成真实,但人们却偏偏需要它来抵御这种真实,这便是一个死循环。当然,从当下的处境进行推想,仅仅依靠煤油灯。应该无法完全保护自己,它对黑暗侵袭的遏制是相当被动的,如果,紧紧被动的防御就能过关的话,这场测试完全没有开始的必要。所以,一定有什么可以帮助幸存者们进行主动反击的物事——这么推想的话,同样收藏在地下室中的老式枪械便成为了一种选择。
“如果它们出来的话,就用这枪干掉它们。”锉刀对崔蒂说到:“这些枪比你们原来带在身上的更管用。”
“真是这样吗?”崔蒂还有些迟疑,但楼上已经传来了枪声。诺夫斯基的声音喊起来:“我看到它了!是一只蝙蝠,该死的,它刚吸食了老汉姆的血。嘿,老汉姆,醒醒!”
“看来他们那里真的缺少煤油灯。”锉刀将朝上看的视线收回来。可下一刻。崔蒂猛然将双筒猎枪抬起来,朝楼梯边的一处灯光几乎无法照射到的角落开了一枪,那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通过肉眼去看的话。那片角落处的阴暗产生了波动,让人觉得真的有什么存在于那处一般——对于崔蒂他们来说。的确存在着,小汉姆提着一把手枪从楼梯处翻下来,检查那一块地方,不过,他很快就转过头来对我们摇了摇,表示那东西已经消失了。
“是蝙蝠吗?有多少只?”崔蒂对走过来的小汉姆问道。
“诺夫斯基发现了一只,爬在老汉姆的伤腿上吸血。”小汉姆只是这么回答到。
“老汉姆怎样?”艾克娜关切地问。
“挺虚弱。”小汉姆再次叹息般摇摇头,“他开枪打伤了自己腿,又被吸血蝙蝠咬了一口,现在正在发烧。它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不可能是从窗口进来的,我一直都在监视,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从窗口进来。”
“你最好和我们呆在一起,煤油灯不多了。”崔蒂说:“那不是正常的生物,就算将所有的出入口都封死,它们仍旧可以在黑暗的任意角落出没……如果没有这些灯的话。”这样的话,让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信任了我和锉刀的判断。
“煤油灯?”小汉姆显然无法立刻理解这样的说法,“你是说……”
“这些煤油灯可以抵御外面那奇怪的黑暗,还有诞生在那种黑暗中的东西。”崔蒂再次重复到:“但是,我们并没有足够多的煤油灯。我们必须防止这些灯被熄灭,并且要在它们的油用完前找到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打算怎么办?”小汉姆说:“要试试看是不是可以从隧道回去吗?还是继续等待席森神父?”
崔蒂看了我和锉刀一眼,说:“再等一阵,我们先适应一下黑暗带来的威胁,外面虽然黑暗,但林地应该不会消失,穿越黑暗的林地,这可比藏在木屋中防御难多了。而且,我希望老汉姆能够快点好起来,现在多一个战斗力都是好的。你觉得他还可以战斗吗?”
“不知道,他看起来挺惨的。”小汉姆说:“而且,我有很不好的感觉,也许下一个发疯的就是我了。”
“放心吧,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会负责看好你。”崔蒂说。
小汉姆扫了一眼我、咲夜和雇佣兵们,崔蒂便又说到:“我保证他们不会在你还有救的时候亲自动手干掉你。”
“这是真的吗?”小汉姆向锉刀问道。
“你可以尝试相信一下。”锉刀微笑着,说到:“因为你没有选择,不是吗?否则你也没必要下来了。”
小汉姆深深看了她一眼,找了个可以被灯光照到的地方坐下来,但手枪仍旧随时准备着,目光一直盯在不断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撞击的窗口上。不一会,清洁工提着医疗箱下来了,她的身后,是被诺夫斯基和快枪搀扶着,不,应该说是,被押解着的老汉姆。
582 黑暗突袭
老汉姆一点都没有了不久前那副脾气暴躁的样子,大腿被白色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这可怪不了别人,所有目睹当时场景的人都说是他自己打伤自己的,而且还是用一杆散弹枪,差一点整条腿都没了。不仅是大腿,脸上也被人揍了好几拳,左眼角淤青起来,只能眯着,他的右眼没事,但是也有气无力,偶尔睁开的时候,眼神十分浑浊。现在的他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之前那副龙精虎猛的模样,真是让人怀疑他的年纪。因为老汉姆的神智还不太清晰,所以架住他胳膊的诺夫斯基和快枪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将钳制着,武器也已经缴下,他们将老汉姆放到沙发上,小汉姆也提着煤油灯跟了下来。现在,所有人又再次聚集到客厅里了,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已经出现一个重伤员,让幸存者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客厅中的情势看起来也不太好,窗口不断被黑暗中的某些东西敲打着,力量之大让人怀疑窗户到底能坚持多久。如果打开窗户的话,那些东西会被灯光驱散,但也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狂风试图将灯火熄灭,只有正门处还是安全的,也只有敞开的正门处,才能和黑暗保持十米左右的光亮距离。
我和锉刀都没有对这些重新回到客厅的幸存者重复之前的解释,反正,无论解释与否,这些黑暗和存在于黑暗中的威胁,对他们来说都是十分要命的。当前的情况对于幸存者来说,甚至对雇佣兵们来说,都有一定的压力,比崔蒂、格雷格娅和艾克娜更不清楚情况的男性幸存者更是感到无法是从。
“你们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我这么问他们,答案果然是肯定的,席森神父率领他们突破末日真理教的围剿时,所遭遇到的神秘基本上都是更加具体的攻击性法术,然而,现在这种无法时物的黑暗和仿佛无处不在的诡异却是他们第一次遇到。如果敌人明确地以可以杀死的实体方式站在眼前。只要开枪就行了,但是现在却不是如此,黑暗夺走了他们的视物能力,又产生一种和正面战斗不同的诡秘和压抑,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战斗——不。应该说。他们连怎么和对方战斗都不太清楚,也不确信自己手中的枪可以射杀敌人,因为,他们连敌人的样子都没看到。
“你们需要换上这些武器。”在我、咲夜和锉刀都没有表示的情况下。崔蒂开始履行自己身为“头目”的职责,而且,这一次,没有人对她的临时主导权有异议——虽然在之前,这些幸存者们也没有明确表示异议。但在态度上也并没有现在这般明确。诺夫斯基和小汉姆将自己在大逃杀中夺来的防身武器收回怀中,从茶几上挑选了称手的老式枪械,尽管,这些枪械的样式和外观是如此老旧,让人怀疑它是否还能发射子弹,又或是会不会在某个时候就炸膛了。
“这些枪真的可以杀死那些东西吗?”小汉姆将配套的子弹一粒粒装上,他手中这杆老式步枪一次只能裝两粒子弹,没有连发装置,发射之后还得手动退壳。它所使用的子弹。和他原来拥有的枪械所使用的子弹是不同型号的。
“根据专家的意思。”崔蒂的目光从我、咲夜和锉刀的脸上掠过,“它对付藏在黑暗中的那些东西,至少要比我们原来的更可靠。”
“你看到它们了吗?”小汉姆在察觉情况不妙的情况下脸色阴沉,但一直都表现得相当镇定。
“没有,只要我打开窗。它们就会躲起来。”崔蒂说:“我们怀疑它们害怕,或是抗拒这些煤油灯的灯光。”
“也就是说,这些老式枪也好,煤油灯也好。都是席森神父他们故意留下的通关道具吧?”小汉姆并没有太多的激动,似乎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认知。他走到不停鼓起。好似充满了橡皮般韧劲的窗口处,也没有对这样的怪异和敲窗的东西所吓到,谨慎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他的视线自然也被紧贴在窗口玻璃上的黑暗阻挡了,这让他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对我们说:“可以直接开枪吗?”他的意思是,直接隔着木墙攻击对面那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存在。
“如果你想试试的话。”锉刀说,“不过,我不保证他们会不会从弹孔里钻进来。”
“比起从这里的弹孔钻进来我,从楼上进来不是更快吗?”小汉姆仿佛很理智地反驳道。
不过,比他更清楚什么是“神秘”的崔蒂和格雷格娅已经做好了补枪的准备,比起小汉姆的逻辑,她们表现得更在意锉刀的随口一说。
小汉姆将枪口对准木墙,他身后的人都紧张起来,随后就是两声枪响,每开一枪,小汉姆都拉一下枪栓,将弹壳弹飞起来。两枪完毕,他迅速后退了几步,瞪着弹孔处,显然并非对锉刀的随口一提毫不上心。
效果在他退后之前就显出来了,木墙外传来一种奇怪的,让人一听就觉得肯定不是自然生物发出的声音。音色层次十分复杂,而且混乱,好似高音低音都混淆在一起,让人的汗毛一下子iu竖了起来,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实际样子,但这样的声音总会在第一时间勾勒出极为不舒服的印象——“这可不是蝙蝠的声音。”诺夫斯基抽着凉气说,他们才刚刚杀死了一个疑似黑暗生物的蝙蝠状生命,它能溶于黑暗中,会吸食人血,老汉姆在受伤后吃了它的不少苦头,它也是至今为止,唯一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怪异生物,但在显露身形的时候,它并不比蝙蝠更加吓人。
“当然,这是怪物的声音。”崔蒂说。
“看来我们遇到的第一只怪物是蝙蝠,还真是太好了。”诺夫诺斯缓过劲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他的话无法缓解一直在空气中积累的严肃。
“它受伤了?”小汉姆说着,再次对木墙开枪,又是几声同样渗人的叫声传来,但是那些东西对窗口处的攻击更加猛烈了,玻璃发出轻轻的声音。但我却觉得在幸存者耳中,一定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窗户玻璃开始出现裂痕了,而且不止这一处窗口的玻璃,其它窗户也无法幸免,可想而知。木屋被那些东西破坏只是时间问题。不过。这只是其他人所感受到的,在连锁判定视野中,那里仍旧什么都没有,脑硬体的解析结果也是一样。要保持和其他人的观测结果一致,就只能依靠临时削减性能的视网膜屏幕和原生大脑,即便如此,我仍旧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3d电影。
“灯光真的可以让它们有所顾忌吗?”小汉姆快速地说着,又想开枪。但手臂被冲上去的诺夫斯基拉住了,“别浪费子弹了,它们的数量在增加。我们可没有足够的弹药将它们全都杀光。”
小汉姆聆听了一小会,最终同意了诺夫斯基的看法。
“现在怎么办?一直在这里坚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而且,我不觉得能够坚守到席森神父回来。”小汉姆用低沉的声线一语双关地说。他似乎在指我们无法撑过太长的时间,而且这片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退去,说不定会如光亮的日子那般漫长,另一方面。又似乎在说,席森神父绝对不会在我们失败前现身了,甚至有一种“被席森神父抛弃,席森神父也是罪魁祸首的一员”的意思。
没有人回答,幸存者们和雇佣兵们将目光转到我和锉刀身上。但是我和锉刀并没有理会,只是沉默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怎么了?你们不是专家吗?”小汉姆锋芒毕露地说:“你们之前的布置一点用场都派不上。”他说的是雇佣兵们刻意在木屋内外布置的防御措施,不过,对于这个指责。包括崔蒂、格雷格娅、艾克娜和雇佣兵们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因为我和锉刀解释过。他们此时所面对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东西——一种对他们来说无比真实的幻觉,也许可以观测到它们的存在,就像是那只黑暗蝙蝠,但是它们在本质上仍旧不是具备实体的东西,普通的枪械和陷阱,乃至于针对神秘的普适性武器都有可能是不管用的。只有地下室里刻意为木屋中人准备好的物品,才明确具备破坏或驱散它们的能力,然而,这些物资并没有使用在那些防御体系中。
“神秘”的可怕就在于此,你永远都无法将事先准备做得万无一失,如果你的准备生效了,称之为运气不错也是可以的。然而,对“神秘”的了解太过简单的小汉姆,并没有这样的认知,情报的差距,让崔蒂她们对小汉姆的指责并不上心。我不清楚小汉姆为什么突然说这种有可能刺激雇佣兵们的话,但是,他并没有继续大张旗鼓,也没有进一步尖锐的发言和举动。他一下子就沉默下来,只剩下诺夫斯基有些茫然地想着什么,以及躺在沙发上的老汉姆发出呻吟。
窗户玻璃的龟裂越来越严重,当一小块玻璃剥落下来的时候,艾克娜猛地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乱奔着,将墙壁上画框扯下来,用力锤打着动物头颅装饰。她的表现让人觉得她已经疯了,雇佣兵们只是警惕却并不紧张地盯着自己的任务方位。崔蒂正准备拉住艾克娜,楼上猛然传来一阵啪啪啪的的声线,其中有枪声,也有沉闷的跺击声,仿佛节日的爆竹,一串紧接着一串在我们的头顶上方盘旋。
“我的运气其实挺好。”锉刀大笑起来,对所有人喊道:“闪避!”在说话的同时,她已经爬到了地上,雇佣兵们的反应最为迅速,在锉刀的单词还没说完前已经照做了。崔蒂和格雷格娅愣了一下,但也迅速和小汉姆一起趴到地上,小汉姆甚至滚到了沙发边,诺夫斯基在三人之后也有了动作,只剩下在客厅里发疯乱跑的艾克娜,连崔蒂大叫“艾克娜,趴下!”的声音都置若罔闻。
崔蒂似乎想站起来,冲过去将艾克娜按倒,但留给所有人的时间已经用完了。一场剧烈的爆炸几乎掀飞了二楼,轰鸣声完全让普通人听不到其它声响,驳裂的天花板飞溅下来的时候,火舌也下卷了将近三米,一起都在燃烧。第一次冲击波就彻底破坏了窗口,客厅中的物件好似位于一个不断充气的气球中,紧随着气球的破裂而飞腾起来。紧接着是更密集,但幅度也更小的爆炸,接二连三的冲击波让木屋几乎要倒塌了。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它仍旧没有彻底被捣毁。
我和咲夜站着迎接了这一场可怕爆炸的洗礼,和木屋外的黑暗与黑暗生物不同,锉刀用针对神秘的普适性武器制造的爆炸是相对真实的。无论连锁判定还是视网膜屏幕都能具体观测到其爆炸过程产生的变化。不够,这种程度的爆炸对于义体化的我来说,并没有足够的破坏力,何况锉刀的工作很精细,破坏性冲击大部分都是针对二楼的部分。我抱住咲夜。生怕她被冲击波吹走,但她直接从灰色形体中化生出大量的丝线,直接将我们和另一边的艾克娜裹了起来,无论冲击波、火焰还是乱飞的杂物,都无法对笼罩我们的茧状物造成伤害。
甚至,通过连锁判定视野,我观测到一种位于灰色茧体表面的漩涡现象,它在分解、吞噬着任何抵达茧状物表面的物质和现象。
冲击和火焰来得是如此剧烈,而去得也相当快速。当咲夜解除茧状物,将丝线重新收缩回灰色形体中时,锉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所有趴在地上和站在地上的人都没有受到伤害,倒霉的却是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老汉姆,他被连同沙发一起被掀到墙边。头发还被火星点燃了,这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赶紧推开压在身上的沙发,不断用双手拍打脑袋。好不容易将还没完全烧开的火焰扑灭了,一团黑色的。如同影子一样的条状物猛然从窗户外射进来,一下子就将他给缠住了。
在这之前,幸存者们都在努力理解自己等人到底处于怎样的情况,来自二楼的陷阱爆炸实在太过突然,因为小汉姆的发言,他们或许下意识认为,锉刀他们这些雇佣兵的防御措施真的完全失效了。然而,实际情况就是他们将要面对一个依然残废的木屋,虽然木屋没有在爆炸中彻底变成碎片,但是火焰也并没有完全熄灭,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木屋终将会被焚毁。
现在,唯一的落脚点即将成为历史。可怕的是,敌人的侵袭并没有就此进入波谷。火焰让木屋内变得亮堂,但是,在眼睁睁地看到失去行动能力的老汉姆被拉出窗口的时候,幸存者们开始意识到了——“煤油灯呢?”崔蒂大叫起来。
敌人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进行的突袭证明了煤油灯的作用,如果不是煤油灯的灯光,而是其它的光源,包括这片正愈加显得猛烈的火焰,都无法影响那些黑暗生物。可是,在他们趴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主动保护煤油灯,他们当时对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估计不足,现在,他们得从废墟中重新找回这些保护伞了。
崔蒂在所有幸存者中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朝试图拉走老汉姆的影子怪物开枪了,一边大叫起来:“点燃煤油灯!”灰狐和快枪两人做着和崔蒂一样的事情,用手中的枪械攻击影子怪物,小汉姆随机也加入进来,还对诺夫斯基喊道:“你去找煤油灯!”事态的紧急让诺夫斯基连话都没时间回,和格雷格娅一起在客厅中搜寻起来,不过,清洁工、契卡和摔角手比他们两人更快找到。
三人各自提着一盏,尝试将灯点燃。这些煤油灯在被冲击波掀飞后又摔在地上,防风玻璃罩已经毁掉了,甚至还漏了油,当他们刚刚点起火,顿时一阵狂风从墙壁的破口处涌进来,将火苗吹灭。三人不得不再想想办法,找个防风的地方,只是狂风是如此之大,而且仿佛刻意制止他们的行动一般,根本没有停息的迹象。在这期间,诺夫斯基和格雷格娅也各自找回了一盏煤油灯。正在阻止影子怪物带走老汉姆的几人还在和敌人僵持,而且,这些阴影一样的怪物好似泡在水里的海带,数量和体积都在膨胀,让崔蒂、小汉姆、灰狐和快枪四人不得不分开狙击他们——四人的子弹都是有效的,但是只能削弱这些敌人的力量,并不能彻底杀死对方。
583 闯入黑暗
灌入木屋中的狂风越来越猛烈,在几波爆炸的冲击结束后稍微收敛的火势宛如浇了油一样猛涨起来。不停驳裂下坠的木料和杂物让所有人都明白,这座唯一的住所即将崩塌。失去灯光的抵抗,黑暗一下子就推进到正门的门线处,只要踏出一步就会彻底莫入那深不见低的黑暗中,大约是熊熊的火光减缓了这片黑暗的脚步,但是,只要抬起头来,就看到在火焰的边缘处同样出现了被黑暗吞噬的迹象。在连锁判定中,那紧贴着墙面的一片仍旧是在燃烧着,然而只用肉眼和视网膜屏幕观察的话,燃烧的现象,那火光、炙热和颜色,正一点点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我相信,如果有人闯入那一片黑暗中,同样会被那其实并未熄灭的火焰点燃——火焰没有消失,只是看不见了,黑暗本身就是一个消弥了认知线索的可怕陷阱,对于这里的大部分人来说,根本就无法从视觉和热度察觉的陷阱。
黑暗生物仍旧不停在滋生,在我的认知中只是一种幻觉的它们,在某种意义上拥有无穷无尽的数量和形态,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却是极其可怕的现实。这些既是幻觉,又等同于存在的怪物的诞生和骚动,让黑暗好似海水一样波动起来,即便只是用肉眼也能直觉观测这种波动,这些波动仿佛反馈着这些黑暗生物的疯狂,让目视到这一现象的人心生恐惧,感觉它们随时都会有一大波冲进来。以让人绝望的数量优势把在场的所有人吞噬。
是的,如果无法看穿它们的幻觉本质。无法将它们真的看作是幻觉,无法利用自己所拥有的“神秘”区分幻觉和现实的话,那种绝望的想法会在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成为现实。然后,在连锁判定的视野中,崔蒂等人就会出现明明没有敌人攻击,自己的身体却被撕得粉碎的景象吧。
不仅是崔蒂这些幸存者,就连雇佣兵清洁工、契卡,乃至于身为灰石强化者的摔角手、灰狐和快枪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危机。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屋外让人不想踏出一补。即便是随时都会在大火中崩塌的木屋,也给人比黑暗中更安全的感觉——尽管这绝对是一种错觉,大火对屋内这些普通人的威胁,实际上不比黑暗要小,尤其在这些火焰将会被黑暗同化的情况下。
在二楼的爆炸开始后,被咲夜的茧救下的艾克娜,似乎尚未能恐惧的刺激中恢复过来。虽然没有像老汉姆一样被袭入木屋中的怪物袭击,却带着一脸茫然的表情,一步步靠近被黑暗吞噬的火焰所在的地方,她似乎下意识避开头顶上的焚烧物体,以及老汉姆所在的位置,也许觉得离开那些可见的威胁越远越好。但是,如果她继续退后,就会成为在黑暗中燃烧的火焰的祭品。
目前为止,仍旧只有老汉姆受到了从屋外黑暗中诞生的怪物的袭击,更多的怪物在蠢蠢欲动。但仍旧藏匿在看不到的地方,有一股力量让它们暂且无法全部在崔蒂等人面前现身。还未从之前的伤害中恢复过来的老汉姆已经陷入绝境。随时都会被如海带般不断膨胀的阴影怪物拖出窗外。所有人都相信,一旦他被拖出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崔蒂、小汉姆、灰狐和快枪不断尝试用手中的武器打断这些阴影怪物的举动,老汉姆也在不断挣扎,这些海带一样的阴影怪物缠在他身上,但似乎除此之外,并没有造成额外的伤害。
和预想的一样,崔蒂和小汉姆手中那些在地下室弄到的老式枪械对这些怪物具备相当的威胁性,当子弹打在它们身上时,总会有触手断裂,只是无法彻底杀死它们。灰狐和快枪使用的武器,也经过普适性的神秘化调制,尽管,这种普适性也代表着效果微弱,但在这个时候看来,也并非完全没有效果。然而,即便受到这些具备一定神秘性和针对性的武器的打压,但所有关注这场战斗的人都可以清晰感觉到,这些阴影怪物的确还在变得强大,尽管这个过程有些缓慢,如果没有四人的抵抗,它绝对会在短短的时间里成长为更加可怕的东西。但是,如果目前的情况继续持续下去的话,战斗失败仍旧会成为定局——无论怎么看,没有进一步的帮助,老汉姆会被它们杀死已经成为定局。
“煤油灯!”小汉姆喊道:“快点燃煤油灯!”他的声音在哗然大作的狂风中摇摇欲坠。
“头儿!”灰狐也沉声喊道,“这样下去不行。”
“高川先生!”崔蒂也叫起来:“快动手吧。”
然而,我和锉刀仍旧在等待,没有我的吩咐,咲夜也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之前救助艾克娜大概是她判断对方已经彻底没有自保的可能性,但是,对于我们三人来说,要扭转当前的局势,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工夫。而且,当前的局势虽然对其他人来说十分糟糕,但也没有糟糕到绝望的地步,希望就在已经取回煤油灯的格雷格娅、诺夫斯基、清洁工、契卡和摔角手五人身上,他们必须想办法点燃煤油灯——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以破解当前局面的方法。而我和锉刀希望他们能自己做到这一点,当前他们所碰到的危险,在“神秘”的世界里,不过是小场面而已,如果他们无法通过自己的力量点燃煤油灯,我想,锉刀是会很失望的。
我和锉刀只是默默地站在这片杂乱的场景中,没有得到我们的回答,正勉力对峙阴影怪物的四人都不由得咬起牙关。灰狐和快枪身为资深者,以及锉刀的下属,应该可以理解锉刀的用意吧,但是对于崔蒂和小汉姆来说。我们或许就像是落井下石的人一样吧,尽管就算老汉姆被怪物拖走。也并不是什么无法饶恕的事情,但是,明明有力量结束一切,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我们,即便是理解为什么这么做,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怨恨,何况也有人并不了解我们不出手的原因。
而这种在濒临绝境时产生的想法,本身也是对他们的考验之一。不止是我们耳语者在考察新人。锉刀也是一样,她的这只队伍是在回归统治局后重新拉起来的,和她拥有默契,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队友,全都已经在统治局中死光了。灰狐、快枪和摔角手是资深的灰石强化者没错,但有能力并不代表他们不需要考验,对于雇佣兵队伍来说。能力十分重要,但要真正成为一支队伍,能力并不是唯一重要的。
灰狐和快枪并没有因为寻求支援失败而产生太多的情绪,至少,在脸上没有写出来,毕竟对于灰石强化者的他们来说。此时所面对的怪物,根本就没将目标放在他们自己身上,哪怕目标就是他们,他们也有足够的本事逃脱——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阴影怪物就能捕杀他们,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锉刀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她根本就不在意老汉姆的死活,而拯救老汉姆也并非是一项任务。仅仅是一次考验而已。
“嘿!回答我,你们在搞什么鬼!”最先沉不住气的小汉姆喊起来,“你们打算眼睁睁看着老汉姆被这些怪物杀掉吗?”
“高川先生!”崔蒂终于也再一次叫到:“你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错了,崔蒂。”我回答到:“我当然不会什么都不做,只是,还没有到要做点什么的时候。”
“你说什么?”崔蒂百忙中用眼角瞥了我一眼,而在我再次出声前,格雷格娅已经给出答案。一片昏黄的光亮在不远的地方膨胀起来。煤油灯被点燃了,狂风还在呼呼地刮着,但格雷格娅却成功阻止它吹灭这夺脆弱的火苗,她用纸片修补了煤油灯破裂的防风罩,尽管在防风照破裂之前,也难以抵挡大作的无孔不入的狂风,但是,在用纸片进行修饰后,尽管亮度稍微有些降低,但的确不再担心被狂风吹灭。
格雷格娅提着散发着光亮的煤油灯冲向崔蒂他们,比起崔蒂等人手中的枪械,果然还是煤油灯的光芒对这些黑暗和黑暗生物拥有更强大的威慑力,在进入光亮范围的一刻,海带一般的阴影怪物立刻松弛下来,那种即便被子弹射中,打断,也仍旧在缓缓变得强大的感觉消失了,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敏感地软了下来,趁这个机会,崔蒂、小汉姆、灰狐和快枪加快了开枪的节奏。
紧随格雷格娅之后,诺夫斯基、清洁工、契卡和摔角手四人也陆续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煤油灯。诺夫斯基看了老汉姆那边一眼,选择了艾克娜的方向,位于灯光中的他,似乎能够看穿藏匿在艾克娜身后那片黑暗中的危险。三名雇佣兵们则一致去增援自己的同伴,四盏灯光的迅速接近让阴影怪物彻底放弃了捕捉老汉姆。它松开所有的触手后,以眨眼之间,就如被光驱走的影子一样,从原路缩回窗口处的黑暗中。紧跟在它的退缩之后,从已经彻底毁掉的窗口处,灯光开始驱散窗外的黑暗——也许是因为经过防风改造后,灯光的亮度削弱了许多,所以窗外黑暗退后的距离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远了,大概只在五米左右,而一旦格雷格娅提着灯后退,这片黑暗就会再度填补上来。
另一边,诺夫斯基在艾克娜退到黑暗中前抓住了她,似乎是光亮安抚了这个女人的内心,她的表情在被诺夫斯基抓住手后,逐渐平静下来。
“该死的,你们总算来了。”小汉姆擦了一下额头,走上前将半个脑袋的头发都被烧焦的老汉姆拉起来,老头儿大腿处的枪伤还没好,就又经受了这般不幸的灾难,如果不是小汉姆支着他的半个身体,他根本就不可能站起来——剧烈的运动让他清醒了一些,但也更加疲惫,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但仍旧挣扎着和其他人汇合。
“你到底在想什么?高川先生,锉刀队长!”崔蒂走到我们跟前诘问到。
“就算没有我们。你们自己也做得不错,不是吗?”锉刀平静地微笑着。崔蒂反而哑口无言起来,只有小汉姆在旁边咕哝着:“如果你们帮忙,我们会更容易解决这些事情。”
“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都抱在一团取暖。”锉刀这么说到,然后朝自己的队员点点头,表扬到:“还可以,不过还可以做得更好。”
“上帝保佑我们有时间去做得更好。”灰狐毫不客气地朝她翻了翻白眼。
头顶上方的热浪变得更加剧烈了,整个二楼包括房顶都在之前几波的爆炸和持续不断的焚烧中被掏出一个大洞。黑暗一下子就洞口中挤了进来,感觉像是牙膏一样,充满了柔软的质感。这些黑暗对于火焰的吞噬进一步加速,崩塌的节奏正在加快。尽管已经化作废墟的木屋仍旧抱有一定的安全错觉,但每个人都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在持有五盏煤油灯的情况下,至少可以驱散一定范围的黑暗。没有商量。所有人都闷头朝正门外跑去。
跑出木屋后,借助灯光的照明,大家聚集在越野车旁。尽管曾经被黑暗彻底吞没过,但在黑暗退去后,并没有在几辆越野车上发现被黑暗生物袭击的痕迹——这也许可以视为黑暗生物仅仅是幻觉的另一个作证。我们在远离木屋的同时,随着灯光的离去。黑暗也在快速吞噬着这栋即将毁灭的庇护所,我们亲眼目睹了,它在彻底燃烧崩塌之前,连同火焰一起,硬生生成为黑暗的一部分的过程。这让崔蒂他们对这片黑暗的力量更加顾忌。再一次检查煤油灯后,发觉里面的燃烧已经所剩无几。立刻有些紧张起来。
“怎么会只有这么一点?”小汉姆皱着眉头说。
“被爆炸掀飞后漏掉了。”诺夫斯基轻快地说,他将煤油灯提高了一些,灯光照得他的五官十分清晰,却同样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从表情来看,他本人倒并不是最紧张的一个。
“可以坚持多久?”崔蒂问。
“最少半个小时,最多不超过一个小时。”契卡举起自己手中的煤油灯示意,不过,她的煤油灯中的燃料却并不是最少的。
“我的可坚持不到半个小时。”格雷格娅苦笑起来,“现在该去哪呢?继续呆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意义了。”她所说的也是这里的大部分人所想的事情。一旦煤油灯的燃料用完,至少普通人是无法活下去的,除非幕后黑手立时结束这场异变,否则,就是拿着针对性的武器也没办法抵抗这片无形无质的黑暗。
每个人对接下来的行程或许都有不同的想法,不过,基本上都限于两种:一是离开这里,途径是进来的那条隧道,虽然不能保证它仍旧畅通,但在抵达之前,也不能肯定它就不畅通;二是和我们耳语者,以及锉刀小队一起,将通往幕后黑手藏身处的道路找出来,亦或是逼迫对方现身。当然,第二种看起来比第一种更难做到。对于我、咲夜和锉刀以外的人来说,无论决定如何,他们都需要煤油灯来支撑自己的行动,但对于幸存者们来说,最可能落到他们手中的煤油灯其实只有一盏,就是诺夫斯基的那一盏。另外,如果崔蒂决心和我们分道扬镳,或许会得到格雷格娅手中的那盏吧。
随着燃烧木屋的最后一角被黑暗彻底吞噬,在一阵阵吹来的狂风中,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再次陷入没有生命之声的死寂。
我们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我和锉刀的意志都十分坚决,犹豫的只是幸存者们。不过,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幸存者中的小汉姆,他突然问道:“我记得你们在这里也做了一些手脚?”说罢,跺了跺脚示意。
“想看烟花吗?”锉刀点点头,“当量比木屋第二层的还要大。不过,我不觉得你们可以看到。”原因大家都清楚,为了避免被误伤,在引爆的时候势必要躲得远点,然而这个躲避的距离,绝对超过灯光的范围。在这深邃又充满侵蚀性的黑暗中,除了煤油灯的灯光之外,也许没有其它光芒可以亮起来。
其实在锉刀回答之前,大家早都清楚答案,这个对答不过只是一个打破凝重气氛的楔子而已。“你们知道那些人在什么地方?”老汉姆虚弱地抬起头,朝我和锉刀看来。我点点头,让咲夜拿出在隧道那一边的加油站处拿到的东西——那串明显有些异样的钥匙。
“这不够。”老汉姆的目光落在那个样式有些独特,和其它钥匙截然不同的钥匙上,“你们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使用它。”
584 黑暗中
老汉姆并没有怀疑我们在加油站找到的钥匙真的有用,这倒是挺出人意料,不提凭借直觉行事的冒险者,普通人贸然看到这串钥匙,即便是从看似专家的人手中拿出来的,而且钥匙样式也有些奇特,但也绝不会当场就确信它真的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不过,老汉姆看来是毫不犹豫就相信了我们的话,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信心,是不是因为被之前的遭遇打击到了,才决定背水一战。
在幸存者们盯着这串钥匙看的时候,被灯光排开的黑暗中再一次出现格外活跃的异状,前后左右和头顶上方,黑暗给人一种沸腾起来的感觉,仿佛那些在黑暗中孕育的怪物已经抵达了一个情绪的临界点,要将之前的蠢蠢欲动变成更进一步的行动。这种毫无安全感又无处躲藏的感觉让除了我、咲夜和锉刀之外的所有人都有些心惊胆战,“它们不会就这么冲进的灯光里吧?”诺夫斯基吞了吞口水说。
没有人可以给他自信的答案,虽然之前的经历已经让大家确信,煤油灯的灯光可以逼退这些黑暗怪物,但是,到底只是一种对灯光的排斥和厌恶趋势它们退缩,还是真的可以对它们造成杀伤,并没有更确切的证据。如果只是前者,那么在某个临界点,这些完全不知道有多少数量的怪物一股脑涌上来也不是天方夜谭。
狂风仍旧在持续大作,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更多生命的声响,而这狂风吹起树木植物所发出的波涛般的声响。仿佛就是这些黑暗怪物们兴奋的吼叫。而淹没在黑暗中,肉眼无法看到,但的确仍旧在燃烧倾塌的木屋,尽管近在咫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也许一开始没有察觉,但是,只要稍微仔细观察一下,就会确信这片巨大的黑暗也并非是将一切都吞没的。至少声音不是,它所漏过的物事,更像是为了营造出一波又一波荒谬、诡秘又恐怖的气氛。
也许有人会和我一样这么想,但在我的观察中,这里的大部分人仍旧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感染着。唯一无动于衷的,大概也就只有我、咲夜和锉刀三人吧,毕竟。我们拥有绝对不会死在这里的自信,而其他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每一丝变化,也无法将自己看到的变化,彻底区分出安全的和不安全的。他们就像是惊弓之鸟,刚刚从木屋中逃生,可是失去了唯一的庇护所。却感到处境更为艰难了。唯一的安慰就是煤油灯散发出来的光芒,他们不自然地贴近身边拿着煤油灯的人,就连灰狐和快枪这两个资深者也不例外。
我毫不怀疑在面对实体敌人时,这些雇佣兵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就算还属于普通人范畴的清洁工和契卡。也不会一枪不发就跑掉。不过,面对这些没有实体。手中武器也无法有效杀伤的敌人,他们依旧显得有力不逮——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二级魔纹使者等级和以下等级的鸿沟。纸、并、强、凶、狂、神、论外,在我个人使用的等级划分模式中,从强、凶、狂这三个等级开始,其强度区别的具体体现,就在于面对“神秘”时的能力全面性。没错,如果有环境因素的影响,低一级的家伙可以下克上,但是,每一个等级的特质,让他们在适应变化莫测的“神秘”时,就会暴露出他们的短板——根据木桶理论,短板越多,适应性就越差,活下来的可能性自然就越低。
灰石强化者可以将自己的肉体能力强化到让人惊叹的地步,但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肉体作为狭义性的物质,在成为“神秘”之前,几乎没办法抵抗非物质性的“神秘”,一如现在他们所遭遇的困境。
灰狐和快枪身为资深者,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他们朝锉刀张望的次数十分频繁——锉刀是二级魔纹使者,在她隶属的组织里,每个雇佣兵小队都必须至少是二级魔纹使者,因为她能解决头脑和身体无法解决的敌人。
“不管怎样,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沉默了一阵,小汉姆说道。
“目的地是哪里?”艾克娜的语气有些急促,但她的发言让她看起来比之前清醒了不少,“没有目的地的话,到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
整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都被黑暗笼罩了,在没有煤油灯照明的地方,它无孔不入,吞没一切,而藏在它体内,不,有可能就是黑暗本身变化出来的怪物,自然也是无孔不入。只要还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无论跑到什么地方,时刻被包围的境况不会有任何改变。
“无论去哪都好,至少坐进车里可以让我安心一些。”小汉姆冷声说着,走到越野车旁。他想开门,但是被彻底改装过的车辆可不会买他的面子。用力扯了几下,车门纹丝不动,让他被灯光照亮的侧脸有些不自然。
“所以?”他转过头来,看向盯着自己的人说:“还是让专家们决定我们的去向吧,我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其他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我、咲夜和锉刀身上。不过,落在咲夜身上的目光很快就转移了目标,大概是因为在这昏暗的,受到黑暗压迫的微光中,咲夜诡秘的灰色身姿让人觉得很难将其当成人类来交流吧。那张没有确切五官,不断有罗夏墨迹变化着的脸面,在环境越是诡异的时候,其诡异可怖就会进一步加成。只是静静站着,就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然而,这个越看越觉得可怕的女生——尽管谁都无法再将其视为女生——正提着打破僵局的关键道具。
就在众人争论的时候,咲夜就好似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平举着那只提着钥匙串的手。
“有没有想过,我们要找的地方就在这里?”锉刀终于开口了。她的目光一一扫过诸人,在灰狐和快枪脸上停了片刻,似乎在表达不满。我有过这样的想法,其实,这里最可疑的地方无非就两处,湖边码头和木屋,尽管并不能百分之百确认这两个地方就是解开迷题的关键,但在确认它们真的不是前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无疑是很令人失望的选择,因为,这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看来最有可能”这么简答。
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制作得如此简陋,测试的气味又是这么强烈,幕后黑手可以,并选择将答案隐藏得极好的可能性反而是很低的。我想,锉刀或许认为。灰狐和快枪两人应该早点想到这一点,而且,从锉刀的小动作中,似乎也可以确认,同为灰石强化者的摔角手在她心中,没有灰狐和快枪这么机灵。
“反正。我们在离开的时候,都会将这里炸飞,不是吗?”灰狐无奈地笑了笑。
“如果不带着明确的认知去观察,就有可能错失重要的线索。”锉刀冰冷地盯着他说:“我不知道你过去的习惯,但现在你必须遵守我的习惯。”
“好吧。其实我觉得不要太明确反而容易活下来。”灰狐耸耸肩说:“不过,只要你是头儿。就总是对的。”
“我们还需要磨合。”锉刀断然道:“我觉得现在就很合适。”
“所以,你不会出手了?”快枪插口到。
“至少在你们的皮被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拔下来前,不会。”锉刀哼了哼,走到越野车前打开车门,回望诸人,“你们谁要坐进去?”
小汉姆毫不客气地钻进车里,但他很快就发现车里的光线太暗了,车体部件遮挡了煤油灯的灯光,让人觉得车里有许多隐藏着的黑暗怪物在守株待兔。他立刻退出来,对提着煤油灯的诺夫斯基和格雷格娅说:“不一起吗?这车还真不错。”
诺夫斯基犹豫了一下,提着煤油灯钻进了车子里,有了两人做榜样,老汉姆在崔蒂的搀扶下也坐了进去,实际上,如果没有车子,他在接下来是别想移动了。三辆越野车很快就分配完毕,每辆车一盏煤油灯,剩下两盏是给决意不乘车的人留下的——除了我、咲夜和锉刀之外,就剩下格雷格娅、清洁工和快枪三人。
测试了一下报话机并没有在黑暗中失去作用,随后在锉刀的发号施令中,车队缓缓向前移动——周围都是林木,在缺乏照明的情况下,即便走上那条被压出来的林间小道也极有可能出车祸,车里的灯光被车体拘禁住了,就算打开车门和车窗也没有多大效果。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呆在车子里只能会获得狭窄空间所带来的安全感而已,具体是否真的安全就很难说了。
格雷格娅和清洁工各自提着一盏煤油灯,没有持灯的快枪负责第一线的警戒,三人组成了一个三角阵型走在车辆旁。我、咲夜和锉刀三人停留在原地,直到快离开灯光边缘,走在前方的三人才注意到我们的动静。
“头儿!”快枪皱着眉头喊道。
“走你们的。”锉刀这般说到,和我与咲夜两人主动离开了灯光的范围,不知道快枪是否又出声了,但是,我们没有听到,在离开灯光边缘的一瞬间,转头看向队伍的方向,视网膜屏幕中只剩下一片黑暗。
浓度极高的黑暗好似海水一样将我们彻底淹没,只有通过连锁判定,我才能观测到周围的环境。自然,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一如最初的判断那样,没有受到任何攻击,除了黑暗本身,其实什么都没有。
“你还看得见吗?高川先生,我什么都看不见了。”锉刀说到,而站在她身边的我,通过视网膜屏幕也能明白她的处境,在失去煤油灯的照明时,即便近在咫尺,也会被身边的黑暗隔离肉眼视线,甚至连声音都无法传达。而我之所以可以得到锉刀的信息,则是因为连锁判定侦测到了和声音相关的动态信息,交由脑硬体处理后以字体的方式呈现在视网膜屏幕的通讯频道上。
虽然不会受到幻觉的伤害,但是黑暗本身对锉刀的影响还是极大的。不过。咲夜似乎同样可以看到东西,直接靠近我抓住了我的手臂。随后,一根灰色的丝线从身上探出,直接插进了我颈脖后的插孔中,充当数据线将视网膜屏幕上的头像点亮了。
“只能这样通话。”她传来这样的信息。
我反手握住咲夜的手,又抓住了锉刀的手。锉刀的手在被我握住的时候,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攻击性的反射,但下一瞬就平静下来。她又说到:“和车队的联系也中断了,看来幕后黑手还是挺有料的,竟然可以制造出这种黑暗现象。”顿了顿,说:“帮我接上数据线。”
我照做了,用数据线将我们两人进行对接,以我自身作为中转站,咲夜和锉刀也完成了联系。
“咲夜女士。”锉刀说了一句。就被咲夜打断了,她说:“现在,叫我咲夜就行了,不用那么客气。”
“好吧,咲夜。”锉刀从善入流,“那么。高川先生也叫高川就行了吧?”
“我从来没有反对过。”我平静地回答到。
锉刀的语音顿了顿,撇开这个话题,说到:“你们两个可以看清东西吗?”
“看不到。”咲夜说:“但我能感觉到。”
“感觉?”锉刀有些好奇。
“感觉。”咲夜确认到。
“好吧。那么,高川呢?”锉刀说:“反正,我是既感觉不到周围的情况。也看不到,完全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我没有问题。”我说:“我可以观测到以自身为中心。五十米范围内的东西,如果使用感觉的话,范围更远。车队就在我们侧后方十米外,他们走得很慢,从车外的人的表情来看,他们有些担心我们。”
“能看得这么详细?”锉刀有些惊讶,松口了气说:“你似乎比上一次在统治局里时更强了。”顿了顿,之后又说到:“在木屋里的时候还能作用,但出来后,引爆装置的遥控出了问题。如果灯光没有同时将我和引爆装置笼罩的话,我们无法引爆。但是,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在这么近的距离进行引爆。”
“可以通过延长线进行控制吗?”我问道。
“延长线也没有那么长,总是需要人接近危险区域。”锉刀轻松地说:“所以,我们得过去一趟。原本只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不过,现在得拜托你做我的导盲犬。咲夜也一起过去吗?当量还挺大的,多少有些危险。”
“我去。”咲夜简洁有力地回答到。
其实在说明目的的同时,我和咲夜已经跟随锉刀朝目的地走去。雇佣兵们在屋外布置的陷阱,最远处直达树林边缘,似乎可以通过一处节点进行连锁模式和独立模式的切换,锉刀只是简单讲解了一下,她一开始就打算将整个木屋都掀飞,不管木屋是否能在最初的攻击中幸存下来都会这么做。我的连锁判定虽然能够穿透一定程度的地面,但是,在这片土地上,最终能够抵达的深度是极为有限的,站在地表所侦测到的深度,甚至不及木屋的地下室,而在地下室进行侦测时,同样没有看到可疑之处。不过,无法看到的原因,也可能是埋在更深的地方,或是不在地下室正下方。
我将黑白色的视野图像传输到锉刀的体内终端中。锉刀脚步轻快,拨开一处草皮,小心翼翼将一截配有电子器件的信管调整了一下,从腰包中取出一段延长线连接到上边。虽然在这片黑暗中,报话机无法通过无线接受信号,但显然并没有影响电子部件的工作。提示性的灯光在锉刀完成工作之后亮起,我觉得那光应该是红色的。
“是红灯。”锉刀说着,开始沿着车队离开的方向倒退,我们很快就赶上了车队的距离,不过,没有立刻走进灯光中和众人汇合,而是确认他们的路线没错后停留在林边,其实,延长线还能更深入,尽管,深入的距离并不能让普通人躲开爆炸的波及。
“准备好了吗?”锉刀的信息在视网膜屏幕中弹出。
“我们的脚下没有炸弹吧?”咲夜说。
“就算有,在它们连锁到这里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锉刀只是这么说到。
“好吧,我没问题了,不过,我们真要呆在这里观察爆炸的效果吗?”咲夜再一次确认到。
“高川的观测范围只有五十米。”锉刀说:“如果我们不想遗漏太多信息的话,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放心吧,我的‘静止’可以三百六十五度球面作用,只要不站在爆炸中心就没问题。”
“那么,开始吧。”我紧紧握了一下咲夜和锉刀的手,仿佛要给予她们信心般。虽然,在理性上我并不觉得她们需要这样的鼓励。
585 线索
除了最初的引爆节点同时具备无线和有线两种操作方式之外,埋在木屋周边的爆炸物通过引线连接在一起,锉刀小队一开始就考虑到无线信号无法传递的可能性。这些爆炸物的配方和外壳都掺入一些神秘性因素,是一种普适性的对神秘用武器,稳定性极强。除了通过最初设置的引爆方式外,无论受力也好点燃也好,都有极高的要求,基本上,如果锉刀小队不主动引爆,这些爆炸物很难因为其它的外界因素产生作用。
同样的,正因为它的性能不同于一般的爆炸物,因此价格也十分昂贵,主要是神秘性要素的添加物无法大批量进行生产。用在此处的爆炸物,已经占据了锉刀小队随车配备的军备物资的九成。虽然代价相对高昂,但是我们并不能完全确定投入是否可以立刻换来回报,不过,在我们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损耗的准备。这就像是挖掘古代的墓地,即便做好了准备,收集了情报,在真正挖开并逛完整个墓穴前,你不会知道整个行动是否会如评估那样,带来足够的价值——除了那些已经有人进入过,并确认过拥有大量价值的地方,例如统治局遗址。
“开始吧。”我们彼此通过数据线传递了这样的信息。锉刀按下引爆按钮,霎时间,在视网膜屏幕中,木屋周边的土地整个儿被掀飞了,就像是被抖开的地毯。被冲击波扭曲的景色在不到三秒的时间内,将燃烧中的木屋吞噬。火光这才亮起来,立刻就破碎了。通过肉眼是无法看到这般景象的,如果没有连锁判定进行观测,并通过脑硬体转化为呈现在视网膜屏幕上的图像,我们也无法得知这么详细的爆炸结果。锉刀早已经开启了静止超能,这种超能的力量在实际有运动产生于它的波及范围时,是无法从表面现象观测到的,连锁判定通过对空气中的微粒进行观测。在视网膜屏幕中勾勒出具体的范围数值。
第一波冲击抵达时,没有出现缓冲现象,在第一时间就消失了,紧接着是伴随梯次冲击波而来的溅射物,在进入静止超能的作用范围——我们身前一米左右,立刻悬停在半空,惯性也好重力作用也好。全都消失了。我至今仍旧不明白锉刀的能力本质是什么,不过从表面上看,可以得出这种超能似乎在作用范围内彻底消除了惯性和立场。如果将这种表面现象当成本质,那么锉刀的超能在物理学常识层面上,比席森神父的气压控制超能更有潜力。
如果锉刀抵达和席森神父同样的魔纹等级,这种超能在效果上到底会产生怎样的质变?现在的席森神父在状态完好的时候。简直就像一个核弹级的人形灾难。他对气压的控制已经深入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境界,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完全可以通过气压和涉及气压的现象之间的连锁反应,将威力扩散到极远的地方,类似于当前观测到的。锉刀这样的超能作用范围,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多少意义。
不过。即便如此,当锉刀和席森神父发生争斗时,我仍旧无法确定席森神父可以获得百分之百的胜利,因为,席森神父的超能是通过“动态”实现的,而锉刀的超能却是针锋相对的制造“静止”。和对付素体生命不一样,素体生命的躯壳和生命形式与人类截然不是同一个等级,要摧毁它们,除了直接性超过其承受上限的力量打击外,目前尚没有找到其它方法。至少,锉刀的静止超能在打击力量上,无法突破素体生命的防御,只是,我同样没有见过,锉刀的静止超能直接作用在人类身上的效果——如果对活性人体也能做到“静止”的话,那几乎意味着,只要被锉刀接近,死亡的脚步声就已经不远了。
锉刀的超能范围虽然不广,却在物理性的防御和破坏两个方面都拥有将近绝对性的效果。我的身体虽然和素体生命是一个水平,但也绝对不想和她成为敌人,在将她拖得筋疲力尽之前,我的能力几乎无法避免她的静止超能的影响,就像现在所看到的一样,三百六十五度球面无死角的超能作用范围,即便她站在原地不动也足以将如此猛烈的爆炸抵挡下来。除非引动“江”的力量,否则,我所能施展的攻击手段都是通过物理速度的方式实现的,完全被这种静止超能克制。何况,锉刀手中拥有作为合作信物赠与的临界兵器“高周波泛域切割装置”,这个东西绝对可以切开我的身体。
爆炸的声响和现象被肉眼所见的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虽然场面极为爆烈,但是,我们不仅听不到声音,看到的也仅仅是转化过的黑白影像。木屋被炸得粉身碎骨,连半块成型的轮廓都没有剩下。直接被掀飞到上空的木片如同烟花一般燃着火,在它们纷纷扬扬重新落回地面时,不仅仅是草坪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就连我们所站的位置,树木植物也已经在爆炸的冲击中扯断拔离,一片狼藉的景象辐射到身后十米的位置。
连锁判定在第一时间对深坑进行观测,转化而成的图像在爆炸过程中即时在视网膜屏幕中播放,爆炸冲击挖掘出多少,连锁判定就会检索多少。这在上一个高川的记忆资讯中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在他的时代,连锁判定的作用范围和作用深度无法进行精细控制,所有可以观测到的运动物体都会一下子塞入大脑中,从而造成可怕的负荷。然而,就像我实现快速移动的方式和他不一样,我的连锁判定和他的连锁判定也有着相当大的区别——虽然同样具备神秘性,但是。在性质上更接近物理机械。机器从来都是讲究效率化和可控制性的,不是吗?
因此。虽然在过去的经历中已经证明,我的连锁判定在应对非物质的“神秘”时,适应性不是很好,但也不能说比上一个高川的连锁判定更弱,只是偏向性更强而已。
最终的观测结果也没有出乎我们最初的猜想,在深埋于地下的异常物事重新泥土和杂物掩埋前,视网膜屏幕将其锁定。那是一个银白色的平板,拥有和自然气息格格不入的精致和工业美感。一看到就足以让人联想到科幻的描述。
“和钥匙很相配。”锉刀满口评价的语气,“好了,该让他们回来了。”他们自然指的是和我们暂时分开的车队,我想,他们对去而复返的要求应该不会太过惊讶吧。
事不迟疑,我们转头就赶上车队离开的方向。在我们引爆木屋周边地带的时候,车队受限于环境。行进速度相当缓慢。而当他们再一次出现在连锁判定的观测范围中时,我们立刻发现他们已经彻底停了下来,因为,当初决定上车前所考虑到的危险已经发生了——并不是所有的怪物都惧怕煤油灯的光亮而不敢从黑暗中冲出来。连锁判定自然是无法看到那些怪物的,因为他们“并不存在”,没有进入灯光范围。肉眼所见也只是一片黑暗,但是,车队的每一个人都在剧烈运动着,反映在视网膜屏幕中就仿佛一出黑白色的默剧——他们张开口,但没有声音。翻滚,冲刺。跳跃,闪躲,扣动扳机,挥起拳头,拔刀批砍,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逼真,但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迫使他们这么做。
尽管以越野车为依托的他们已经团结起来,但仍旧显得有些狼狈,不少人身上受了伤,还在添加新的伤口——视网膜屏幕通过连锁判定呈现出来的景象,就是如此的怪异。虽然战斗已经落入下风,但他们看起来还能坚持一会,就连行动不便的老汉姆,也能够缩在车子里放冷枪。我紧抓锉刀和咲夜的手,发动伪速掠在眨眼间进入战区中。在灯光的照耀下,肉眼终于可以看到敌人的样子,不过,我们也实在说不清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和在木屋里遇到的蝙蝠状和海带状的怪物不同,闯入灯光中的怪物,不知道是它本身就这么奇形怪状,还是受到了灯光的影响,完全无法用自然生物的形状来描述。不过,它们的身体都有些半透明的感觉,没有质量感,身体的三维数值好似被风吹拂的烟雾一样不断变幻着,说它们是一种物质,但这种物质感同样在不稳定地变幻着,甚至连“鬼魂”这个词汇都不能用来描述它们,因为,鬼魂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有其肉体形状特征的,并且可以用人类的常识认知来描述,但是这些怪物却是第一眼就觉得其存在根本不符合常识。
在进入战场的一瞬间,咲夜身上射出大量的丝线,好似刺猬一样,将试图扑上来的怪物全都贯穿了。虽然我们可以视其为无物,它们也就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伤害,但是必要的时候,我们的攻击也不会无效化,如果要形容这种情况的话,大致可以视为我们和这些怪物并不位于同一个次元中,但我们的攻击却可以穿越次元。
咲夜的出手霎时间将战场上的怪物分布势态削减了三分之二,手忙脚乱的众人立刻稳住了防线,并在第一时间筹谋进行反攻。不过,在他们扩大战果前,怪物们已经如潮水般退入黑暗之中。在确认它们暂时不会在闯入灯光中后,幸存者们都有些脱力,诺夫斯基卡靠在车门旁滑坐在地上,车内的老汉姆也彻底瘫倒了,艾克娜苍白着脸,突然一下子就坐在地上,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崔蒂、格雷格娅和小汉姆三人的状态稍微好一些,但还是不及身旁的雇佣兵们。
“头儿。”虽然身上也受了点伤,但快枪仍旧面不改色,连身为新人的清洁工和契卡也一副平静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们之前同样有些狼狈。
“这就是你们的战斗?”清洁工甩走刀刃上根本不存在的赃物,将长刀收回鞘中。之前她更多是使用这把刀进行近身战。
“不是你们,是我们。”锉刀点点头。问道:“感觉怎样?”
“很有趣。”清洁工露出恶狼一样的笑容,说:“不过枪可没有我的刀给力。”
“这证明你这把刀不同寻常,而你也注定要走进这个世界。”锉刀随口说到,然后拍了拍手,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我和高川先生已经找到线索了,现在我们要回去。”
她的话让众人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灰狐说:“埋在木屋地下?”
“没错。”锉刀说。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不是又一个陷阱?”小汉姆开口问道。
锉刀瞥了他一眼,无动于衷地说:“没有证据,但是,不想一道走的人现在可以离开了。不过,别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有些什么?车队物资?特效的老式枪械?能够一定程度威慑黑暗怪物的煤油灯?大概所有人都往糟糕的方面想,小汉姆顿时焉旗息鼓,不再做声。但是,我想如果他离开了,锉刀反而会因为觉得少了个累赘而高兴?又或者因为根本就不在意他,所以对他的选择根本没有半点情绪和想法。
不管怎样,这一次的决定很快就被所有人认可了,无力反驳的幸存者们也只能默认我们的主导权。咲夜之前斩杀黑暗怪物的利索。每个人都看在眼里,艾克娜和诺夫斯基仍旧对咲夜的装扮感到恐惧,但似乎觉得靠近她会更有安全感,所以,连车子都没上。直接挨在咲夜的近侧和我们一起不行。大概出于之前的黑暗怪物的袭击,不少人都认为呆在车里不再具备太大的安全感。只有负责开车的崔蒂、灰狐和快枪,以及不良于行的老汉姆坐在车子里,其他人都选择了步行,即便和过去一样,每一辆车都分配了一盏煤油灯,而步行者们只拥有两盏。
吃了咲夜苦头的怪物们不再妄动,但是在灯光边缘的黑暗中,那种蠢蠢欲动的沸腾感并没有消失。我们按原路返回木屋所在的地方,其他人目睹到连灯光都无法照到尽的深坑时,都不由得有些情绪变化。车子自然是不能下入坑里的,在补充完弹药,确认准备充分后,连老汉姆也被搀扶下来,所有人都跳下深坑,在我的带领下来到之前发现异物的地方。
“好了,男人们,宝藏就埋在下面,赶紧干活。”锉刀拍拍手,认命工作的自然是小汉姆、诺夫斯基、灰狐和快枪。其实他们的工作量并不打,泥土相当松散,向下挖了大约三十公分,就看到了那块银白色的面板,详细来说,是一块不知道由什么材料制作的,镌刻有奇异花纹的盖子。
盖子上有锁孔,花纹是以锁孔为中心向外蔓延的,充满了一种古老、神秘又精致的美感。“头儿?”灰狐说:“换你们了。”
在锉刀示意之前,咲夜拿着钥匙走上前,对准锁孔插进去。尽管所有人都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有什么要命的异常会伴随咲夜的举动产生,但事情十分顺利,或者说,并没有出现肉眼可见的成效。咲夜轻易就扭转了钥匙,然而,也仅仅如此罢了。没有暗门打开,也没有怪物跳出来。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沉默了将近十秒,终于有人说出来了:“是不是弄错了?”没有人回答,这块银色面板的不对劲是谁都能看出来的,我们提着煤油灯在深坑四周转了一圈,最终确认,变化并没有在这块地域产生。
“到湖边去。”小汉姆说:“我们只剩下那处选择了。”没有人反对,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于是立刻行动起来。然而,刚爬上深坑的边缘,被小汉姆和诺夫斯基搀扶着的老汉姆突然呕出一大口深紫色的秽物,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秽物处散开,其他人都意识到不对劲,小汉姆突然放开老汉姆的胳膊,向后离开几步,只剩下诺夫斯基一脸犹豫和茫然的表情,拽着老汉姆,让他不至于突然摔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锉刀问道。老汉姆紧闭着眼睛,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诺夫斯基的肩膀上,看上去一副气弱游丝,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呼吸。但是,在这之前,这个老头儿虽然伤了腿,但不像是突然就会死掉。老汉姆的反常让所有人心生警惕,诺夫斯基有些尴尬,徘徊于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以及照顾这个老头儿的想法边缘。
“他,他突然就这样了……”诺夫斯基似乎在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而丧气,在锉刀发出“把他放到地上”的命令后才松了一口气。
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