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戏末
神父伸出手,四只死体兵被拦住,再用力分开双手,被无形之之手抓住的死体兵如同保龄球一样将身旁的同伴撞到。冲上来的死体兵只剩下六只,我和崔蒂交叉射击牵制住两只,富江扛起斧头朝其余四只扑上去。
只是一个照面,当头的一只死体兵就被富江的斧头砸得晕头转向,稍后跟上来的另外一只被她抓住前肢来了个大风车旋转,将其余两只死体兵像球一样打飞出去。
这种攻击大概对外壳坚硬的死体兵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吧,不过富江并没有停止攻击,似乎存着就算不能杀死也不允许其好好站起来的心思,追着滚地葫芦似的死体兵,朝它们的关节处用力挥舞斧头。
我将猎枪的两发子弹打光后便扔掉猎枪,抽出之前上好箭矢的弓弩继续射击,之后再次扔掉弓弩,掏出左轮连续扣下扳机。两只死体兵在十几步外滑倒,其中一只的前脚被打断,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崔蒂那儿发出空膛声。
我们的子弹原本就不多,这时更显得捉襟见肘。
这些死体兵即便只剩下两只脚也不会对它们的行动造成太大的阻碍。
我将子弹用尽的崔蒂挡在身后,独自面对眼前一只完好的死体兵和一只断了一只脚的死体兵。失去格洛克的压制,完好的死体兵展现出卓越的反射神经,躲开了前两发子弹。
它比我之前遇到怪物都要灵活,几乎是在子弹出膛的同时才开始移动,让预先瞄准彻底失去意义。如果我能预判它的行动,或许可以抓住它,但是它在吃了这么发子弹后也变得乖觉起来,时不时进行欺骗性的不规则运动。
在我身体中被挖掘出来的射击天赋第一次失去效果。它左右跃动,眨眼间就来到五米前。反倒是跟在它身后的断足的死体兵,被我一枪打中眼窝。
我、崔蒂和神父以控制台为据点没有分开,距离我们只剩下五米的死体兵无疑是最具备威胁性的一只。
在它更进一步前,神父腾出手来将它固定住。眼看之前被他牵制的四只立刻蠢蠢欲动。我再一次扣下扳机,射出的子弹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让它掀翻在地上。
神父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原来的目标身上。我也趁机更换弹药。
弹壳落在地上发出顺畅的响声,可是上子弹却要一发发来。
就在这时,断足的那只死体兵身后出现富江的身影。
它似乎并没有发觉来自身后的偷袭,被斧头砍中脖子后,溅起一片火花后,裸露出引线和导管一般的内部组织。它倒在地上拼命挣扎,好一会都站不起来。富江走上前彻底砍掉它的脑袋,它一动不动,直到富江转身的时候,那只脑袋猛然弹起来咬向她的脚。
一只箭矢及时将那只头颅击得远远的。崔蒂在使用我扔下的弓弩。
富江也吓了一跳,她想要回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被甩开的四只死体兵再一次围上来。
在子弹和箭矢的掩护下,富江一步步后退,进入在控制台的外围。她开始投掷标枪,扔出抛索将对方的脚捆起来。死体兵又一次变成滚地葫芦。
“我只剩下四发子弹了。”
我已经不敢再随意开枪。
这些死体兵就像拥有不死之身一样,坚固,敏锐,灵活,砍掉头颅也不会停止活动。并且拥有类似蜂群的特性,高效地组织行动,散开又聚集。它们会逃跑,会伪装受伤,加上形如人类的外表,若非神父事先说明它们没有任何智慧,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透过那种死板的表情,机械的声音,联想到神父曾经说过这些死体兵的任务是“保卫和驱逐”,我猜测的主导它们行动的并非智力和本能,而是近似于电脑程序一样缺乏延展性,但在限定范围内却足够高效的东西。
“这样下去不行!”
这一点谁都知道,我们缺乏对死体兵进行致命打击的手段。
“快想想办法。”
说得容易。
“你不是优等生吗?阿川!快思考。”
“我在想!我在想!”
我这才发觉激烈的战斗占用了自己太多的精力,然而死体兵并非是优先级的目标。无论是停止曼德拉的分解,还是对抗死体兵,都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最初的打算,那就是停止纺锤体的运作。
死体兵的出现是在控制台被触动的情况,也就是说,它们是以保护纺锤体的卫兵。
所以,关键仍旧在停止纺锤体的运作上。
“我有办法了。”我对大家说。
之前被控制台蒙蔽,一直想着怎样关掉它,但如果只是要让机器停止运转的话,应该还有更简单而暴力的方式。
“摧毁它!”
“要做什么就赶快!”神父紧张地大声道。
通风管道中再一次发出异响,很容易联想到下一波死体兵就要来了。
虽然我们的力量不足以从外部破坏这个巨大的纺锤体,但是控制台里似乎有从内部破坏的方式。我回到控制台前,用一发子弹破坏了之前被认定为自毁装置的透明防护罩。
与此同时,通风管道再次落下十五只白色圆球。
在这些新的死体兵变形的同时,我用力按下眼前的红色按钮。
显示屏顿时被红色的警告占满,纺锤体开始发出尖锐的声响,愈来愈强烈,不时有碎块掉落在震动的地面上。激烈运作的纺锤体在过载的同时,动摇了和它连成一片的地面和天顶。
“它要爆炸了!”
我们扔开各自的对手,拼命朝来时的入口跑。死体兵们似乎受到资讯干扰,在我们远离控制台一定距离后就没有追上来,而是在纺锤体底部聚拢,表现出不知所措的紊乱。
我们刚跑进曼德拉挖掘出的甬道,身后骤然放射出强烈的光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只剩下黑白亮色。先是一道冲击波将我们推进甬道深处,跌了个七荤八素,然后又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我们向后拉。
神父的空气操纵根本无法屏蔽这股吸力的影响。富江将斧头砍进地面,我抱住她的腰,崔蒂抱住我的腰,神父抱住崔蒂的腰,四个人全都漂浮在空中。
我们紧紧闭上眼睛,抿住嘴巴,五官挤成一团,承受不断飞往身后的碎石的抽打。一切都是苍白而静默的,仿佛连颜色和声音也被吸走了。
大概持续了十秒钟,吸引力骤然消失,我们骤不及防摔在地面上。
在我们能够重新视物的时候,发现身后通向大厅的入口已经被落石封死了,一直蔓延过来的土石差点将我们也给淹没。
一个螺旋状的光亮在半空漂浮。
“是节点。”
半晌后,神父说到。
32 暂时落幕
我们看着这团螺旋状的光芒久久不能言语。
“我们可以回去了?”崔蒂有些恍惚。
莫名其妙来到一个末日的世界,在众多怪物的包围中出生入死,面对目不暇接的诡异局面,本来形同陌路的人们被迫聚在一起为各自的性命挣扎,许多人死了,活下来的也满身伤痕。如同一幕荒谬绝伦的戏曲,无法理解的因果贯穿始终,那只操纵命运的手究竟来自何处?
我和富江进入这个世界也不过一天的时间,可是所经历过的一切好似要将平凡的人生给塞满一般。
所有这些就在一场剧烈的爆炸中迎来落幕。
也曾想过会有怎样的结局等待自己,也曾决定即便面临绝境也毫不畏缩,但是当终点出现在眼前时,只觉得恍然做了一场白日梦。
莫名的开始,突兀的结束。
跨越这团螺旋的光芒,所有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忘记。虽然会被当作一名失忆的失踪者,但也仅此而已,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继续平凡温煦的日子。
我的心中忽然滋生出惆怅的喜悦和悲伤,搅拌在一起成为茫然。
沉默中,阴森的甬道在光芒中似乎滋生出淡淡的温暖。
“就这样结束了?”富江不确定地说着。
她的泳镜和口罩不知何时不翼而飞,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参杂着意犹未尽的失落情怀,很快又消失,只是平静地微笑着。她将头盔脱下来扔在地上,就像再次准备出发一般扛起斧头。
“算了,这样也不错。”她这么说到。
“只要走进里面就能回去了?”崔蒂看向神父道。
神父点点头,再一次强调回去的话会忘记一切。
“忘记了也不错。”崔蒂露出复杂的微笑,她对我们说:“我决定回去,你们呢?一起走吧,反正这里两头都塌陷了,根本出不去。”
“我还有一些事情。”神父摇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
可是留下来又能怎么做呢?要打通这个甬道需要花费多少气力?也看不到他身上带有食物。可是神父要做的事情,一定是被他意志所贯穿的吧。他的脸色平静,没有任何犹豫。
像神父这样的人肯定已经在这个末日世界里生存了不知多少时日,一定会有自己的办法。这么想着,没有人再行劝说。
“我也回去。”我对富江说:“你呢?”
“都一样,不过阿川回去的话,我也回去吧。”富江说着,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还不知道阿川在哪里读书呢,说不定在现实里会碰到,可惜那时大概记不清你的样子了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难过起来。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我们一同经历了不寻常的冒险,是相互扶持的同伴。然而这些足以铭记一辈子的珍贵记忆和情感将会在回归后全部忘却,这是何等悲伤的事情。
“写在日记里的话,应该可以读到吧?”我将日记取出来,对神父说:“节点很快就会消失吗?”
“目前还很稳定,不会这么快就跃迁。”神父说:“想用纸和笔将记忆记录下来吗?或许有效。”
“之前没有人试过吗?”
“不太清楚。”
“那就试试好了。”我对大家说:“我可以多抄写几份,你们谁要?”
富江和崔蒂都露出兴奋的神色,神父以“如果还有机会见到再说吧”的理由推却了。于是我将日记完成,拷贝两份递给富江和崔蒂。因为不擅长绘画,所以无法实现富江的“配上人物插图”的愿望,不过却记下了各自的联系方式。
“回去后一定认真学素描。”我把这个承诺写在自己的日记里。
神父也留下一个邮件地址。
“如果遇到处理不了的麻烦,可以试试联系这个地址。”神父说:“不保证有效。”
所有准备都完成,确定自己再没有其它顾虑之后,我们三人向神父告别。
崔蒂第一个走进螺旋光芒中,如同掉进洗衣机的甩干桶般,身影扭曲着消失了。
目睹这一现象的我忽然升起某个念头,噗嗤一声失笑。富江奇怪地看着我。
“我有说过进来的时候,是看到一只六眼恶犬的图案吗?”
“倒是说过……”
“其实还有一句话,大概是进入过这里的某个人留下的警告吧。他用烟灰写着:不要把手伸进狗的嘴巴里。”
“那又怎样?”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那只狗吞进来,现在再从肛门里拉出去。”
“真恶心啊,阿川。”
富江故意做出一副呕吐的样子,毫不犹豫地跳进螺旋光芒中。
我紧随其后,就像来时那样,被黑暗的浪潮淹没。
尾声
黑暗退去前,我的意识并非一直清醒着。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实际流逝的时间或许并不是这么多。
一旦醒过来,脑袋就迅速恢复了清醒状态。
就像一道清晰的直线,中间被人用橡皮胶擦去,留下黑乎乎的一块。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厕所里。
并不是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厕所。谈不上干净,但也并非随地都是污渍,氨气的味道并不浓重。地上铺设有防滑的橡胶,是带着潮湿的鲜绿色。便器的水阀大概是坏了的缘故,一直发出流水声。
厕所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从地上爬起来,身体阵阵酸痛,仿佛前一天才跑完一万米。
这时我发现自己穿着破烂而臃肿的服装,虽然被地上尚未干透的水渍浸湿了,但是因为很厚的缘故,所以感觉不到潮湿的冰凉。
身后的背包也不是什么名牌货,手工粗糙,但是里面装了许多东西。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一点都没有头绪。无论怎样回想,最后的记忆仍旧是自己进入学校的旧厕所抽烟。
之后发生了什么?
这个厕所并不是学校里的任何一个厕所。
我就这么坐在地上想着,一点也没有因为是厕所的地面而产生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抽烟。
摸索全身只找到一个空烟盒。
我脱掉臃肿的外套,发现里面仍旧穿着校服。校服外套已经不见了,衬衫也有多处磨损。手脚都被绷带缠得紧紧的。
看上去就像是和什么人打了一架。
同桌的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听说有学生在旧厕所失踪了。”
我记起来,自己在学校的旧厕所抽烟时碰到了类似的情况。明明有人进入厕所,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再后来,就是现在的情况。
也许自己也成为了失踪人口吧。同桌提起过,一位失踪后被找回的学长也是失去了记忆。这么想着,我带上所有东西走出厕所大门。
外边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叠厕纸和“一次一毛”的立牌。
原来是一家公共厕所,收费人并没有出现。
我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十元钱,在离厕所不远的店铺里买了一包骆驼牌香烟。
在晴朗的天空下,就这么静静抽着,踏上归途。
33 咲夜
我的家在名为“紫苑区”的居民社区,一栋高七层的公寓楼里。距离就读的高中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所在的公寓楼处于社区的最边缘,四周又没有特别高的建筑,所以从阳台可以眺望到相当辽阔的风景。
临近夏末的一个周日,我起床不久,楼梯口的邮箱就收到出差在外的双亲寄来的信件。大概是怀旧的缘故,虽然家里有电话,但是他们似乎更中意信件来往。
信中除了嘘寒问暖,还特别提及前一阵逃课的问题。因为我是从未缺勤过的优等生,因此偶有一次,就会被老师挂念。
实际上我在前不久在学校的旧厕所遭遇怪事,失踪了三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距离家几条街外的公共厕所里,所有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都没有记忆。
和我有相同遭遇的还有本校的一位学长。不过他失踪的时间更长,在学校引起一阵风波,最后被警察找到。
我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向警局申报。其实就算申报了也会被扔到一边吧。失踪的时间不长,本人也没有记忆,虽然有一些大概可以当做证据的物件,不过出于个人因素和怕麻烦的缘故,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没有警局的佐证,所以也不能将真正的原因告诉老师,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结果被班主任训斥一通。不过优等生的光环开始发挥效力,免除了实质性的惩罚。
同班同学自然也对我打破金身的旷课感到意外,当我在班里现身的时候无不用兴致勃勃的探寻眼神围观过来。拜平时认真对待人际关系之赐,下课铃一响,个性活跃的家伙就会将我围起来,大有审讯一番的意思。
当然不可能将真正的缘由讲出来,不过同桌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大概也联想到学校旧厕所的怪谈吧。他不仅在我失踪之前就提起过,还知道我经常去旧厕所并提出类似玩笑的警告。不过他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总之,这股因为好奇而掀起的波澜直到四天后才逐渐减弱,直至平伏。
其实对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在公共厕所里醒来时身上穿着的奇怪外套,仔细研究后可能发现一些当时可能发生的战斗的蛛丝马迹。附带的背包中也有许多相对平凡日常稍微显得奇异的物品。不仅有一台当下最热门的游戏掌机,甚至有一把打光了子弹的左轮枪,转轮里还残留三发子弹。
最关键的是一本日记,里面记载了许多看上去荒谬绝伦又惊心动魄的事情,开头的一部分就算当作三流幻想冒险小说阅读也没问题。而记下这些事情的无疑是自己的笔迹。
还有自己的身体。虽然在刚醒来的时候十分疲劳,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过修整了一个星期之后已经彻底康复,而且比以前更加强壮有力。
失踪归来的这一个星期,我将所有惊诧和疑惑置之一旁,把所有证据锁在衣柜中,认真讴歌着高中时代的青春。
我将作业完成后,给双亲认真写了回信,附上编好的理由,让他们无需担心。除了体谅他们的辛劳,不想节外生枝之外,我也不想就这么结束自由的独居生活。
去寄信之前我给名为“夸克”的宠物喂食。这家伙是一只乌鸦,因为长时间训练的缘故,本是食腐动物的它已经将食谱换成了新鲜的生肉。
它来历也颇有传奇,当时在发现它的附近公园里发生了一起命案,那是七年前的事情。
十岁的我独自去附近的公园玩耍,在距离沙坑十米外的大树下有一群同龄的孩子欢呼雀跃,上前去才知道他们用弹弓打伤了一只倒霉乌鸦的翅膀。不过我们很快就发现这只扑腾的乌鸦紧紧叼着一颗圆球,仔细一眼,竟然是一只眼球。
血液已经凝结,萎缩神经组织还连在眼球后端,发出阵阵臭味。
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孩子们一哄而散。我却一点害怕恶心的感觉都没有,用树枝将眼球拨掉后,将倒霉乌鸦带回家里养起来,还为它取名为“夸克”。
当晚的本市电视台放送了一则杀人埋尸的报导,地点就在那个公园里,距离发现夸克和眼球的地方不足五十米。
因为夸克有这样传奇的经历,过着平凡生活我的也亦有荣焉,于是更精心地照料它。虽然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也没特别训练它,但是伤好后的夸克却十分安份地在这个家里呆下来。
虽然在习俗中乌鸦是灾难的代名词,但实际上乌鸦是一种智商很高的动物。
夸克不仅善解人意,而且十分机敏,还会模仿许多有趣的声音。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将它关在笼子里,它住在晒台上,可以自由来去。
我将鲜肉盛入铝制的汤碗里带到晒台,夸克老远就开始扑腾,我有些吃惊,因为它的叫声和平时进食时不太一样。沙哑,没有半点欢愉,如同恢复了人类所认知的本性,在为某种不祥报信。
我将鲜肉放在它跟前,它立刻安静下来,啄食几口又望向远方。
我顺着它的目光,探身朝左侧眺望。虽然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但是一如既往的风景被阴沉的天空笼罩,夸克反常的举动更令人生出阴霾的情绪。
出去寄信的时候,便带着这份谈不上喜悦的心情。
将信件扔进社区门口的邮筒里,闲来无事的我决定朝夸克注目的方向前行。夸克好似知道我的决定般,忽然从天空飞下来,站在我的肩膀上。
“妈妈。”路过的孩子扯着大人的衣服:“乌鸦,乌鸦。”
行人们惊讶的目光纷纷落在我的身上。有一些人啧啧称奇,有几个女生犹豫着是不是要靠近一些看看,另一些人则带着晦气的表情快步离开。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目光,没有理会他们,自顾向前走,很快那些视线就渐渐散去了。因为没有固定的目标,所以也没决定走到哪为止。来到横穿大马路的天桥上,夸克忽然飞起来,我的视线追逐它的身影。
刚转身就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夹杂在人流中擦身而过。
女孩戴着眼镜,身体裹在款式老套的运动服里,紧紧拉着胸襟,垂头匆匆地走,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跌倒的样子。
其实她长得挺好看,体力和健康程度属于这个年纪的水平线上,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相当纤细文静,因为内向的缘故在学校里属于边缘人物。
是叫做咲夜吧?
这个名为咲夜的女孩和我不同班,我之所以有印象,是才上一年级的某天,在学生会做报告,弄得很晚才回家,下楼梯的时候看到她一人独自提着一桶水吃力地走上来。出于优等生兼学生会成员的亲切感和责任感,我帮她将水提回教室,才知道她是一个人进行放学后的扫除。
“这个年级可没有会让一个女生独自打扫教室的老师。其他人呢?”
我冷漠又突然的问询似乎吓着她了,她的肩膀跳了一下,抹布差点掉出手。
“本,本来是有……其他同学的。”她怯怯地说,仿佛自己做错事般,不敢看过来:“他们说去上个厕所……但我等了好久……”
“都没有回来?”
“是,是。”
“扫除也玩尿遁,还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女生做,真是一群不长进的小鬼。”我冷笑着,“你们之前分配过任务吧?把自己那份做好不就行了吗?”
明明不是在责备她,可是她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可是,只做自己那份,教室就不能打扫干净了。”
“我说你啊,平时就是这副样子,所以他们才把活都丢给你吧?”
“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虽然是看起来十分孩子气的欺负和排挤,但是忍让没有限度的话,会渐渐升级哦。会变得厌恶上学,甚至厌恶人生,因此跳楼的学生大有人在。”
“好,好可怕。”
“所以今天就做到这里为止吧。”
听了我的话,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将她的抹布抢过来,监督她将水倒掉后,将清洁用具放回原来的位置。锁好教室的门后,她还是十分紧张,似乎在意得整个晚上都别想睡好觉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咲夜。”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班主任。”我将学生会的袖章掏出来。
“呀,学生会的……你是?”
“同年级的高川。”
“告,告诉老师不好吧?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也没那么严重。”她有些畏怯地说。
“自身没有力量的人就应该学会借用其他人的力量。”我盯着她的双眼,她不由得稍稍垂下面庞,“或许告诉老师以后,你会受到这些人更强烈的排挤,不过只要你挺起胸膛就没关系了,因为错不在你。”
“同学的话……关系不能弄差呢。”
“你现在和他们的关系谈得上好吗?”面对我的诘问,她沉默不语:“妥协来的交情不要也罢。”
“是这样吗?”
“至少现在是的,反正你委曲求全也不会得到赞赏,所以尽管抬起头来。”我认真地对她说:“被欺负的话,不方便告诉老师,就报上我的名号。没有朋友的话,我来当你的朋友。”
“是……这样吗?”她愕然抬起头来,盯了我一阵,莞尔一笑,“嗯!我知道了!”
过去的记忆伴随咲夜的背影复苏过来,其实在那次碰到她之后,就没再和她有过正式的接触。因为不久后,我时常看到她和班里的女同学出入成双,腼腆却欢快地笑着。
我和咲夜的关系就此结束。随着时间流逝,我几乎忘记了曾经的那个傍晚,对其事后的转变也不甚了解。
如今偶然的相逢,她的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紧抓胸襟并非感到寒冷,更像是某种说不出的痛苦。
我有些在意,追了上去。
“咲夜。”
听到我的声音,女孩疾走的步子停下来,转过来的脸带有一丝迷惑,随即变得愕然。
“高川同学?”
,!
34 咲夜2
“好久不见。”
“嗯……”咲夜垂着头,有点不自在。
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决定结束寒暄转入正题。
“你的脸色不怎么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咲夜抬起头来,稍显苍白的脸色挂上一丝脆弱的微笑。
“还是那么直接呢,高川同学。”
“啊,抱歉,因为我是个急性子呀。”
“明明说过会当我朋友,可是后来从没找过我。”
她是在诘问吗?
“因为你不是已经找到朋友了吗?”我觉得话题又偏开了:“你身体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她哼了一声,续又痛苦的按住胸口。
我上前搀扶她,却被她扫开手臂。
“跟我没关系的陌生人别碰我。”
听她这么说真有些头疼,她当然是在生气,是因为我没有把她当朋友吗?的确,在那件事情过后,自认处理妥善的我没再将它放在心上,而且当初说的是“没有朋友的话就来找我吧。”
所以,她没有主动找来,还有了同龄的女性朋友,这样一来就应该可以当做结束了吧。
为了这种事情抱怨,生气,闹别扭,女人果然不管多大都是难以捉摸的生物。
这种话理所当然不能当面说出来。
“什么叫做没关系,我可是偷偷在一旁关注你的事情呢,因为有些在意。”虽然时间不长。
“在在在,在意我的事情?”咲夜好似吓了一跳,缩起身子,看了我一眼立刻垂下头,“你,你在说什么啊,高川同学。”
“是啊,因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我步步紧逼,“我不是和咲夜你一起打扫卫生吗?”
“啊——那是,那个不是啦!”她咬着下唇,好似鹌鹑一样,羞怯的表情就好似当年一样,“而且,根本就没有做值日。”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和当时一样,有些在意你现在的情况,不能视若无睹。再问一次,你的身体不舒服?”
咲夜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弱弱地笑起来。
“高川同学一点都没变呢。真好。”说罢,回答道:“没事啦,我正要回家。”
刚说完,身体立刻摇摇欲坠,我失措之下张开手臂,她立刻摔倒在我的怀里。她的身体比意想中轻得多,头发散发着柑橘香精的味道,柔软温暖的感觉,好似稍微一用力就会揉碎一般。
虽然在记忆里是第一次抱住女生,可是身体却生出另一种感觉,和咲夜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好似自己曾经抱过另一个女性,对方的触感更早地渗透并残留在肌肤中。
我有一阵恍惚,尽管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缠绕着我的五官,记忆却只有一片空白。
那一定是在自己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吧。
咲夜发出沉重的喘息声,紧紧扯住我的外套,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好像是发烧了,我用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她受惊般缩了缩,但很快有纾缓下来。
的确有些热,不过她的痛苦似乎比热度更强烈,是因为体质虚弱的缘故吗?我正犹豫是不是要将她送到医院,还没开口就被她拒绝了。
“不要去医院。”
“可是……”
“送我回家,好吗?高川同学。”她虚弱而微小的乞求让我无法拒绝。
我蹲下来让咲夜爬到背上,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隔了半晌才有所动静。也许被同龄的男生背着走,是相当难为情的事情吧。可是让她自己走的话似乎有些困难。
虽然隔着老套的运动服,仍旧感觉到两团柔软的触感。没想到她明明给人纤细的感觉,身材却比用眼睛看到的更有戏。不过想到我俩没再见面的时间很长,期间大概突飞猛进地发育了吧。
尽管如此,仍旧很轻,好似羽毛一般。
这么想着,左手腕忽然一阵灼痛。手臂不自觉的颤抖让咲夜察觉了,在颈边吐出热气。
“很,很重吗?”
“不是。咲夜你真的有在吃东西吗?轻得好像快要被风吹走了,我得抓紧一些才行。”
咲夜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什么啊,我可是很丰满的,你肯定感觉到了吧,高川同学!”
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有些在意左手腕的事情。自从在公共厕所醒来后就发现那里有两个菱形像翅膀一样伸展的奇特纹身,虽然不明白有什么意义,但是查询日记的话就能了解吧,不过一直都没心情去翻阅。今天是第一次发生异样的反应。
休息就到此为止吧。我这么想到。
问清楚咲夜家的方向,我背着她下了天桥,沿着马路一直走。咲夜用中气不足的声音和我交谈,似乎渐渐精神了一些。
“听说高川同学旷课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高川同学是才貌兼优的优等生兼学生会成员呀,其实好多女同学都有关注呢,嘿嘿。”
“该令人高兴还是烦恼呢?”我故意说。
“为什么旷课呢?大家都在谈论。”
因为咲夜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我不由得将日记里记载的事情修改后当作冒险故事讲给她听。
“因为我经历了一个奇妙的历险哦。”
“是吗是吗?我要听。”
“那得从学校的旧厕所开始说起……”
咲夜家在一个很规整,又十分宽敞的社区里,社区面积几乎是我的家所在社区的十倍大。距离闹市区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竖立在社区门口不远的公车站牌有五个,都是日常使用频繁的路号。尽管如此,从门外一百米开始,氛围就变得幽静下来。
路边的树木年岁很长,茂盛的枝叶经过精心修整,几乎遮盖了三分之二的路面。树下每隔两三株就设置有休息用的长椅。
社区门口有专门的安保措施,进去之后就是一个花园式的结构,竟然能够找到银行、小商店和超市,咲夜指着一个方向告诉我还有一个菜市。
一栋栋至少也有二十层高的住宅楼十分豪气地被草坪和凉亭簇拥着。咲夜的家在十三楼,房门虽然和我家差不多,可是房间面积却至少是三倍大,装饰华丽,和那些宣传手册里的高档住宅的画像没什么两样。
我一直都没问过咲夜私人的事情,不过看来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戴眼镜的美少女,纤细的文学少女,惹人呵护,拿手活是钢琴和小提琴,所有的属性加起来,让我不禁得出“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的女孩啊”的结论。
“家里没人?”
“嗯,父亲和母亲都工作到很晚才回来。”
咲夜的房间和想象中差不多,可爱和粉系似乎在空气散播着香甜的微粒,布偶和造型独特的坐垫摆得到处都是,梳妆台和大床一应俱全,还有令人羡慕的一看就知道造价昂贵的书桌和转椅,书桌连着又高又宽的书柜,一侧还摆放着一台最新型号的桌式电脑。
“那是什么……鱼缸?”我将咲夜放在床上后,目光不由得落在嵌在对面墙壁里的玻璃箱上。里面充满干净的水,摆着假山和水草,不停从下方升起气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哎呀,原来养有几条热带鱼,不过不小心都死了。”咲夜不好意思地伸长手试图遮住我的视线:“别看了。”
我当然也不是硬要看不可。
“我去拿湿毛巾和温度计。”
“麻烦你了。”
咲夜将那些东西所在的地方告诉我,我便出了房间。
35 五芒星
咲夜家的卫浴间很大,我第一次见到浴缸的实物,冬天将身体全部沉入热水中的感觉一定很美妙吧。Lvsexs。com带着羡慕回返咲夜的房间时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
我正要叫门,房间里传出说话声,大概整个房间都做过隔音装修,即便贴在门上也听不太清楚。令人费解的是,这栋房子里就我们两人,咲夜在和谁说话呢?
关起门来自言自语,还真是奇怪的习惯。
模糊的说话声激烈起来,似乎在争执,可是从头到尾都是咲夜一个人的声音。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在天桥上见到她时,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但是她含含糊糊,总是岔开话题。对方是个十七岁女生,正值敏感的青春期,身体方面有难言之处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么想并不能令人释怀。
我用力敲门,里面的声音被打断,安静下来。片刻后门打开了一部分,门缝后露出窥视我的眼睛,没有戴着眼镜,感觉很新鲜。
我将手里的物品晃了晃。
“不方便进去吗?”
“啊,当然——呃,不,我是说,请进。”咲夜匆匆忙忙打开门,好似做了坏事想要藏起来的孩子一样,脸色有些紧张。
进去后发现她已经换上了米黄色的睡衣,胸口的扣子没有全部扣完,被撑起来的布料留出一道白皙的沟壑。我是第一次进入女生的房间,还看到对方的家居服,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在意,所以脸部有些僵硬。
她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你在和谁说话?”我尽量随意地提到。
“谁?说话?”咲夜在一边端详我的脸色,“你听到了?”
呃——总不能说自己就在外边听墙角吧。咲夜的眼睛里果然浮现怀疑的神色。实有些太丢人。
“没听清楚,你好像很激动似的。”
“因为……”咲夜不知道是真的相信了,还是不想让我太难堪,背着手,转过身,朝床铺走去,“刚才妈妈打来电话说和爸爸有事出国,这个月都不回来了,所以很气愤。”
没有看到她的脸,有一种得救的解脱感。
“来,温度计夹好,毛巾盖在头上。”
我让咲夜在床上躺好,在湿毛巾盖上时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度似乎已经趋至正常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测量一下比较好。
“今天大人都不回来?”
“晚餐怎么办?”
“随便打电话叫快餐就好了。”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走之前会给你煮好稀饭,冰箱里还有剩菜吧?”
咲夜用一副惊诧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父母也是经常出差。”我说着,在书桌上的本子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如果有需要就打电话给我吧。”
没有回答。我转过身去,咲夜的眼睛没有被镜片当着,拥有一种润泽又复杂的力量,让人感到不好意思。
“高川同学。”
“嗯?”
“很温柔呢。”
这话真是令人害羞,我随便支吾过去。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两人独处的房间里沉默的空气让人感到不自在。按照这位咲夜的性格,自己的闺房说不定还是第一次有同龄的男生进入吧。如果大人突然回来看到这一幕,指不定会将我当做窥视自己女儿身体的十恶不赦的色鬼吊起来呢。
坐在床边视线乱扫,胡思乱想着,左手腕再一次感到灼痛。被惊醒时,咲夜正痛苦地蜷曲身体,双手紧紧抓着衣襟。我再一次意识到,左手腕的异变和咲夜此时的状态一定有所关联。可是个认知对眼下的状态没有任何用处。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扶住肩膀叫她的名字。
咲夜的身体绷紧得像块石头,我下决心打急救电话,刚转过身去就被她拉住衣摆。
“没,没事的。”她吃力地说。
“怎么可能没事!”对她的逞强,我很生气地说:“放开我,你必须去医院才行。”
“休,休息,一会就行。”咲夜盯着我的眼睛,充满乞求,“不要去医院,好吗?”
我的心情复杂,但是她看起来的确一些难言之隐。
“为什么?”
“我……”她沉默不语,片刻后,痛苦消减了许多,她松开了我的衣摆。
“如果,我说如果,你知道了能够守口如瓶,不会看不起我,也不会再不理我,我就告诉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当然不会。”
“因为我们是朋友?”
“对,因为我们是朋友。”
咲夜露出柔弱又感动的笑容。“好,我告诉你。”这么说着,她的行动却让我吃了一惊。她解开了睡衣的扣子,里面没有穿内衣,一丝不挂地袒露出胸口,远超同龄人的丰满在空气中散发着诱惑粒子。
不知道是太吃惊还是荷尔蒙在作用的缘故,我一直没能收回目光,最后好似被烙铁灼了一下,僵硬地扭转脖子。
“别转头。”咲夜的声音好似蚊子一般,难为情地红透了脖子,将脸朝一则撇开,“拜托了,很羞人。”
“你,你在做什么啊!”
“胸,胸部,看我的胸部。”她几乎快哭出来般说。
我用足以完成铁人三项运动的意志力止住转头的冲动,十分尴尬地又看了一眼她的胸部。它们的形状,体积和颜色几乎占据了全部的视线和思考。之后,一个违和的存在被彻底暴露出来。
在胸部和肚脐之间有一个五芒星状的纹身。
“纹身?”我因为惊异凑上前去,努力辨认它的形状。看似纹身,但似乎并非完全烙印在肌肤上,而是稍微浮起,大概只有几毫米,甚至是几微米,拥有一种随时会脱离的立体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触摸,温软细腻,并没有凸起的感觉,就像这个奇特的五芒星并不存在一般。
咲夜的身体轻轻颤抖,但没有躲开,我醒悟对方是个女生,不由得触电般缩回手。
我想转过头,可是咲夜却用颤抖的声音说:
“很难看,很可怕,是吗?”
“一点也不!”我毫不犹豫地说。
没有收回视线,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强硬的态度盯着她的眼睛。
“才不难看,只是不好意思,因为咲夜太漂亮了,而且和印象中不同,很丰满……那个……”我真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咲夜也把头垂得低低的,双手用力搅着衣摆,连脖子也微微泛起绯色。
“很,很丰满吗?”
“是,是的。”
“高川同学喜欢丰满的?”
“那,那个……”
“喜欢?”
“喜,喜欢。”
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咲夜却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将衣襟猛地拉起来,抬起头时虽然还羞红着脸,可是已经没有之前的紧张了。
“没想到高川同学是**控。”
“什么啊!”我尴尬地不由自主提高音量,“无论哪种都,都好吧。”
“守备范围真广呢,哼。”
咲夜哼了一声,又咯咯地笑起来,一扫空气中的压抑和沉闷。我完全出不了声,只能仍她调侃,不过算起总账,似乎我比较占便宜。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转开话题:“那个五芒星是什么?”
咲夜的脸上浮现复杂又苦恼的情绪。
“不知道。”
“怎么出现的?”
“不知道。”
只要是关于胸腹上的五芒星的话题,她的答案总是千篇一律的“不知道”。我当然会怀疑,可是她的表情不像作伪。
之前一直隐瞒着的东西就是这个吗?我不太确信,但是没有继续追问。
有一个答案是已知的,左手腕的菱形印记一定和这个五芒星有所关联。
我们又聊了其它话题,例如在我失踪的时候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关于她的朋友的事情。有了前科的缘故,我的视线偶尔会不自主在咲夜高耸的胸口上停留,不过自认很隐蔽,没有被对方发觉。下午六点过后,用冰箱里的剩菜为咲夜做好晚餐便告辞回家。
“下次再来做客吧,阿川。”她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对我的称呼。
“只要你的父母不在的话。”
“哼,又在想不纯洁的事情吧。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一直偷看我的……胸,胸部。”
拜托了,既然一直都没说,干嘛要这个时候说出来啊!
“嘻嘻,算了,反正都看过了。只有两个人的话,看到也没关系。”
“嗯,啊……”我干脆地转过身子,“那个五芒星,我会自己查的。”
背后的声音顿了片刻,再响起时变得无比温柔。
“谢谢你,阿川。”
,!
36 压缩
离开?夜家所在的社区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阴天的夜晚降临得特别快,路灯接二连三亮起来。夸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回来,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正要摸它的羽毛,却发现它的嘴里叼着一个圆碌碌的东西。
我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那种血肉特有的纹理和味道拥有某种另类的熟悉感。
我不止一次看过这玩意,每次出现都代表有一些残忍的事情在角落里发生。
那是一颗眼球。人类的眼球。
和记忆中的一样,眼球尾部连接着部分神经组织,扩散的瞳孔泛起令人不寒而栗的凉光。
“你从哪儿发现的?”
没有回答,夸克当面将眼球吞了下去。
“你已经多久没吃腐肉了?夸克。”
夸克用染红的尖嘴梳理自己的黑色羽毛。
我朝天空眺望,阴云暗沉,远远连成一片,好似铁板般将整个世界盖住。一时间,我以为自己生存在铁质的密室里,难以呼吸。是那个让你骚动的方向,是吗?夸克。
我没有去寻找,只想赶紧回家,无论是明亮的霓虹灯和街灯,还是熙攘的人群,都无法给予足够的安全感。
回到家后立刻打开衣橱,将紧堆的衣服丢出来,挖出深埋其下的粗陋背包,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床上。
我拾起左轮枪,检查转轮里的子弹,将边上的一颗对准枪管。我紧紧抓着枪,心中未明的紧迫感这才消缓了一些。
夸克在不远处的书桌上跳来跳去,落在电脑键盘上,将睡眠状态的电脑屏幕唤醒。
――您有一封未读邮件。
我疑惑地走过去,移动鼠标点开邮箱。是一封来自陌生地址的电子邮件。虽然一度怀疑是垃圾邮件,但是它的标题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标题:厕所怪谈。
来自:富江。
我赶紧回到床上将日记拿过来,坐在电脑前翻阅。没有看错,富江这个名字的确在日记中,是同一个人吗?这本日记里记载的事情都是真实吗?尽管能够找到许多证据,例如这封邮件,以及左手腕的菱形印记,但仍旧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从醒来的那一天开始,困惑和刺激两种矛盾的情绪就一直存在。我认为自己的人生将会就此不同,并为这种不同感到犹疑。
神秘的失踪。
?夜身上奇特的五芒星。
来自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电子邮件。
成为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
打开邮件只看到一句话:
“阿川,我来找你了。”
之后几天没有发生任何想象中的怪事。自从回复了富江的邮件后就再没收到她的信息。
过着平静生活的我趁休息时间将日记从头到尾研究了十几遍。除了开头之外,所有的记录都很简洁,但我总算明白了自己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身体的改变。
并不仅仅是多出了一个魔纹的问题,身体素质的提高是显而易见的。轻易能够完成万米的长跑,五十米全力冲刺只用四秒,原地垂直起跳可达两米。即便是高速驶过的列车,也能看清车窗后的景物。受伤后的恢复力也远超一般人。
背包里还有十一颗灰石,我吃了一颗,的确感受到有种力量在体内沉淀。
但是仍旧有问题,这一切跟?夜身上的五芒星有什么关系?
我还在玩一种硬币游戏。两枚硬币,一枚放在地上,隔着较远的距离,用另一枚硬币弹向它,击中就算胜利。只要在视线内,就从未失败过。
我开始尝试将作为目标的硬币放在障碍物后,利用反弹来击中它。
在学校里和?夜碰了几次面,虽然已经是朋友了,还经历了那种回想起来就觉得奇妙又尴尬的事情,大概是不好意思的缘故,她没有表现得太过亲密,但是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
“早上好,高川同学。”
“原来你们认识啊?”
“学生会的高川同学,当然认识,帮了我很多忙呢。”
“这位是我的朋友,叫森野,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以前几乎没有关注,现在却有了这类平淡的对话。
森野是个留短发的活泼女孩,虽然穿着女式制服,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像个假小子一样。那次初遇之后,我也偶尔在?夜身边见过她,从一年级起,她就是?夜的朋友了。
两人的个性就如同水和火,可是正因为有着对方没有的特质,所以才会在一块吧。至少我读过的书里,是如此解释的。
放学后班主任决定换座位。告诉我厕所失踪案件的同桌被调离了,虽然有些惋惜,但是因为嗜好怪异事件和好奇心旺盛的缘故,他一直像个牛皮糖似的纠缠我的旷课不放,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他猜对了,但也因此令人感到困扰。
新的同桌是班长,叫做八景,是个拥有一头靓丽的拉直长发的女生。周身散发出干练的气质,是个头脑不错的行动派,但不是学生会成员。她最出名的口头禅是:“放马过来!”
好似没什么能够难住她。
换座位后同桌的桌子要并起来,大致上男生和女生一组。新座位临窗,我将桌子搬到八景的桌子旁时,她正托着腮帮注视操场。
各类体育社团的成员正在草坪上挥洒青春的汗水,在周长四百米的煤渣跑道上跑圈。
“在看什么?”我有些好奇地问。
“白井。”
“什么?”
八景转过头来,我清楚看到她棕色的瞳孔上倒映着自己的面庞。
“三年级的白井学长。”她说。
“啊……那位?”
她指给我看。
“篮球队十号队服,正在跑圈的那个。”
“那个……你喜欢他?”
“一点都不。”回答意外的干脆。
“那为什么看他?”我很奇怪地问。
“他很奇怪。”八景用不带感情的声调回答:“他虽然早就参加了篮球队,可是体育成绩并不好。前些天他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却当上了篮球队的主力。”
原来那位失踪的学长叫做白井,如果经历了和我一样的奇特冒险,能有这样的表现并不为过。传闻他是被警察找到的,同样失去了记忆,会不会也用写日记的方式记载那段时间的经历呢?
虽然对他的变化感同身受,但是我并不打算和他结识。
“是被照顾了吧?”我随意地说。
“不是,运动能力的确大幅度提高了。”八景说着,又把视线转回我身上:“你还在吸烟吗?高川同学。”
我被问愣了,八景竟然知道我在吸烟?
“我的鼻子很灵啦。”她收起目光,面无表情地说:“吸烟对身体有害,还是快点戒掉比较好。”
“哦,知道了。”
这么应付着,我提起书包走出教室,前往看似一个人也没有的旧厕所。
暌违已久。
关上隔间的门,点燃香烟。
37 催化
再次寻找旧厕所中的六眼犬的图案时,它已经消失了。学校里也再没有听说有人失踪的事情。
我查过所有和世界末日有关的传说。根据日记中所述,所谓的末日并未发生,但是即将降临,所以需要有人去阻止它。末日幻境就是为筛选勇者而存在的。因此,我要找的是发生时间距离现在不远的末日。
划定时间段后,我一共找到了五个末日传说,其中最具备影响力的是1999年世界末日预言。关于此预言的出处众说纷纭,不过按照官方说法,预言者是法国的知名通灵者诺查丹玛斯。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可以在相关领域的书籍内翻出一大堆。
他是个名人,我曾经读过他的占星术著作。在书中他用科学解释神秘,又用神秘弥补科学,先不说有多少教育性,但的确是本有趣的读物。
不过这个人十年前就已经死去。
1999年世界末日预言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预言。
我没有找到预言的原本,不过预言的大意是:1999年太阳系内星球将排列成十字架形状,恐怖大王安格鲁降临,使者马尔斯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另一个版本大意相同,但是并没有提及“星球十字架”。
至于安格鲁和阿尔斯究竟是什么来历,则完全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预言本身在流传中多次变形,根据不同版本所成立的神秘学组织多如繁星。笃信者不仅在现实聚会,还在网络上宣扬,加上凑热闹的人煽风点火,关于这个预言的资料像垃圾一样翻倍堆积起来,相对的,可信度几乎降至小数点之后。
尽管核战和生化危机都能导致世界末日。不过日记中提及的情况似乎更偏向于神话。虽然也有莫名其妙的管理局,但总得来说,那个纺锤体更像是失控的,为了对抗末日而诞生的人造机械。
因此,我决定从神话传说的资料入手,查找那只六眼犬画像的资料。
升上高二后就开始有补习课,所有法定假日都会缩减一半,星期六也要上半天课。补习课结束后,按照这一段时间的习惯,我准备前往学校图书馆。
教室内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不知道是谁首先提起了1999年世界末日的话题。
“十字架?我听说是九星连珠。”
“世界末日怎么发生的?”
“好像是大洪水。”
“不是核战爆发吗?”
“现在地球温室效应剧烈,说不定极地逆转,第多少次冰河世纪。”
“温室效应和冰河世纪有关系吗?”
“我才不相信这些鬼话,预言什么的一点科学性都没有。”
“那个预言是谁说的啊?”
“不知道,有谁知道?”
这时留下来做值日的八景忽然问我:
“高川也相信1999年是世界末日吗?”
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其他人的压下去了,大家都将目光投过来。八景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在之前的闲聊中也没关于这个话题发言过。
“……不知道。”我耸耸肩,“还没有发生,也没有证据,大家知道的版本也很不统一。”
“这说法真狡猾。”有人咕哝着。
“我相信。”八景却突然说:“我能听见地狱的声音。”
怪异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她的身上。虽然之前同学们信誓旦旦讨论了一番,但似乎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一个人真正坚信世界末日会到来。
主动承认的就只有八景。
而且她说了“能听见地狱的声音”?
感觉就像是探案小说的结尾里,被确定没有嫌疑的人物却坦白自己是犯人。
她毫不畏怯地和所有人对视着。
平静的表情和目光充满冷场的力量。
大家纷纷被冻结热情,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致,陆续提起书包走出教室。
“我知道白井学长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八景在他人陆续离开教室之后,仍旧站在那里对我说:“高川,我觉得你同样知道一点什么。”
真是相当敏锐的洞察力。但是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种事情?八景在风评中从来不是喜欢窥探他人秘密的那类人。
“我喜欢字谜和推理游戏。”她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说:“把所有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理是件有趣的工作。”
“那你自己加油吧。侦探小姐。”
我微笑着说完就朝门口走去,八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于是在抵达门口时我转头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知道有六只眼睛的恶犬吗?”
“知道。”她说。
“……可以告诉我吗?”
“是地狱的看门狗。”
地狱的看门狗,也叫做地狱犬,另外还有许多种称号。在相关的描述中,并非全是六只眼睛的模样。若按照数量计算,三个头的形象出现得最多。在三年前再版的《神曲,但丁之梦――关于地狱中的怪物和映射》一书中,有一张六眼地狱犬的插图,和记忆中旧厕所的那副画像有些相似。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书中的地狱犬插图并不会将人拖入末日幻境中。
如此又产生一个疑问,从地狱犬画像进入的末日幻境真的是勇者试炼场吗?末日代理人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就“末日代理”这个称谓看来,拥有着截然相反的意义。
对日记的研究就此告一段落,真相仍旧藏在迷雾中,可我已经感到十分疲劳。
傍晚时接到?夜的电话,约我在附近的公园门口见面。上一次被可爱的女孩子相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决定借此机会好好纾缓一下神经,所以刻意打扮一番。
我决定将夸克带过去,介绍给?夜,她说不定会觉得有趣。我还取出附近一个餐厅的优惠券,并对今晚的行程做了一个粗糙的计划。
我步行到公园门口时,远远看到?夜站在公园导游路线牌下。夏末的夜晚已经升起一丝凉意,她在白色的百褶裙外套了一件淡蓝色的蕾丝长袖衬。
自从上一次在天桥上碰面后,她就没有再犯病,似乎那个奇怪的五芒星并没有发挥什么奇怪的作用。
她偶尔会打电话给我,我会告诉她自己最近在研究些什么,但在学校时即便见面了也只是淡淡地打招呼罢了。主动约我出来还是第一次。
?夜静静站在那儿,看上去不像有麻烦的样子。
“来了很久吗?”
“我是在这儿打电话给你的哟。”
“抱歉,不过你早一点打过来不行吗?”
“那样的话,高川同学就不会因为迟到而道歉了,很没趣。”
请跟世界上所有没趣的人道歉。
“啊,这个是?”?夜的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掩住嘴巴轻呼起来。
“我的宠物,叫夸克。”
“能摸摸吗?”
“请便,它不啄人。”
?夜将身体靠上来,淡淡的橘子香味将我包围。她的手刚刚触碰到夸克的羽毛,一直温顺的夸克猛然扑腾翅膀飞起来。?夜吃了一惊,闪电般缩回手,不知所措的视线在我和夸克之间来回转移。
我也奇怪地看着在头顶盘旋的夸克。
“怎么了?”
“心情不好吧。”
“我刚给它喂了它最喜欢的食物。”
夸克盘旋几圈,朝公园里飞走了。
“呀!飞走了,不管它没关系吗?”
“它会自己回家的。”我说着,将视线落下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没有事情的话,不能叫高川同学出来吗?”
?夜背着手,用藏在眼镜后水汪汪的眼神紧盯着我。
“那么,要一起吃晚餐吗?”我朝她挥了挥手中的优惠券:“我买单。”
38 加压
就像我告诉她的一样,那是一家幽静别致的餐厅。座落于街头拐角,古色古香的二层建筑。门口有一尊令人发笑的公鸡玩偶招牌,?夜就像看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要是带相机来就好了。”
“你该不是想要和这只公鸡合影吧?”
“不行吗?”
“我在想象照片的样子,感觉很奇怪。”
“真过份,一定会很合适的啦。”
餐厅二楼被设计成回廊状,可以看到楼下大厅前方的舞台,晚上七点可以看到现场表现的钢琴和萨克斯。我们吃了晚餐后又点了许多饮料和甜点。她跟我聊了许多事情,有学校的,也有家里的,还有许多雅致的笑话,更多的是母亲的事情。
我得以了解到,?夜现在的母亲并非亲生母亲。
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父亲不久再婚,但因为做了输精管扎结手术的缘故,后母并没有生下孩子。虽然后母一直对她很好,但她对亲生母亲的思念这么多年从未停止。
“我想见妈妈。”?夜好几次轻轻啜泣起来。
我不得不充当她临时的心理医生。不过我并不讨厌当一位倾听者,这是我所有的技能中相当得意的一种。通过听人说话,声线,表情和内容都会让你深入倾述者的精神世界。
但如果你认为这就是对方的全部,那就犯了大错。你所听到的,看到的,感觉到的,不一定会主导他们的行动。
语言、想法和行动,有时候是背道而驰,充满矛盾。这也是探究人类精神和行为的课题令人着迷的一面。
我读过许多关于描述人类心理的书,并有过亲身实践。我深刻感觉到,尽管有着种种局限,倾述总是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的最好方式。
“谢谢你,阿川,好久没有人听我说话了。”
“我们是朋友嘛。”
“下次还能约你出来吗?”
“当然,和可爱的女孩约会可是男生最无法拒绝的事情。”
晚九点左右,我和?夜在公园门口告别。我沿着来时的人行道一直向前走,在十字路口停下来,转身望向公园大门。?夜还是站在那张大大的导游牌下,路灯在她的脚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她好像在等什么人一般,静静站在那里。
直到彻底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时,我仍旧不知道她究竟在等谁。
第二天中午,本地新闻中播出一则报道,有五个人于昨晚在公园深处被谋杀了。
本地的社交网络上有更详细的传闻,包括之前没有报道过的位于北区的离奇凶杀案,至少有十人死亡。鉴于现场类似的猎奇因素,以及雷同的死亡方式,很可能是同一个犯人做下的连环犯罪。
公园五位受害人的死亡时间跟我和?夜告别的时间相差不远。我因为担心,给?夜打了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夜有些激动的声音在听筒中传来。
“阿川阿川阿川。”
“冷静下来,我在这里。”
她在那边轻声啜泣。
“发生了什么事?”我放缓语速问道。
“我看到了……”
“什么?”
“杀人案,我看到了。我只是好奇,可是好像被那些人发现了。怎么办?如果他们要来灭口怎么办?阿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不是很糟糕吗?我尽量保持镇定。
“不要出门,关好门窗,我立刻就过去。”
预感到自己很可能要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我将左轮枪藏在衣服里头,口袋装了五颗灰石,还用一个大袋子将富江制作的简易弓弩装起来背在身后。
也许这个时候报警才是最妥当的举措吧,可是犯人并没有出现,?夜似乎也不想将自己身为目击者的一面暴露出来。往好的一面想,虽然?夜说自己在偷看杀人现场时被发现,可犯人当时没能抓住她,隔了一个晚上后真有本事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住所吗?
连续作案的风险很大,也许犯人会考虑暂避风头。
因为事发突然,区区一个电话无法汇集足够的情报,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如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
前往?夜家的途中,我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大约是正午一点左右,繁华的社区正陷入午间的睡眠,路上行人不多,区内的商店也懒洋洋地敞开大门。根据记忆找到?夜家所在的公寓楼,乘坐电梯时有数人出入,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踪。
我按响?夜家的门铃,猫眼后立刻有人看过来,紧接着大门打开了,身穿睡衣的?夜怯生生地抱着兔子玩偶走出玄关,帮我打开最外边的防盗门。
我进去后,她好似做贼般探头朝走廊上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影后匆匆将门关上,插上所有的锁头。
?夜家一如既往的冷清,大人们没有回家。
“他们去南极了。”?夜十分自然地说。
虽然知道有世界上存在许多奇特的职业,南极也并非太过人迹罕至的地方,不过熟人的亲戚跑到南极仍旧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他们是做什么的啊?”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研究员和商人吧。”?夜模棱两可地说着,从冰箱里取出饮料,把我带进她的房间。
见面后她虽然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那通电话,闭锁的大门和房间中层层落下的窗帘,无不昭示出她心中的惶恐。目击杀人现场还被杀人犯发现,对于普通的高中女生来说,并非是轻易可以忽略的威胁。
只要犯人一天不落网,女孩大概一天也不得安宁吧。就算呆在家里,仍旧觉得不安,因为家之于人们来说是太过亲密的所在,而此时又是一人独处。出于青春期的叛逆和不信任感,也不想将自己的安危交托于远在南极的父亲和行动温吞的警察。
“学校怎么办?”我问到。
“请假吧。”
“可是没有借口,不能请太久。”
“真苦恼啊,要是一直旷课,老师就会给家长打电话。”?夜皱着眉头,下意识搅着兔子布偶的耳朵。
“那天你没有穿校服。犯人不一定能够找到学校来。就算找到了,学校那么多人,总不会在众目睽睽下犯罪,所以应该还是安全的。”
“出了学校呢?要是他们在路上下手。”
?夜的问题让我注意到一个地方。
“他们?犯人不止一个?”
“嗯,好像是有组织的。”
“黑帮?”
“看起来不太像……有种奇怪的感觉。”?夜苦恼地摇摇头:“说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
“大人们多久才会回来?”
“起码一个月。”
“那……要不要暂时来我家住?”我尝试着说:“上学和放学都一起走。”
这是我枯涸的脑子唯一能想到的能满足她所有意愿的法子了。
可是邀请一个同龄女生到自己家住,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男生来说实在有些不妥。
尽管如此。
“可,可以吗?”?夜一脸兴奋地盯着我说。
这样真的合适吗?
“先说好,我的父母也出差在外,家里就我一个人哦。”
“那不是正好吗?”她奇怪的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有听出言下之意。清澈的眼神让我觉得怀着各种顾虑的自己充满罪恶。
我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
“太好了,我还没有在朋友家里住过呢。”?夜从床上跳起来,在柔软的床垫上蹦?。“阿川,阿川,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什么时候都行。”
“今天可以吗?”
“随便你。”
?夜打定主意今天就搬到我家去,于是立刻着手收拾个人物品。虽然只是小住一阵,可是女生的行装像山一样多。衣物塞满了两个大号的行李箱,学习用具和课本也要带上,还有两个心爱的大布偶。
她打开床底柜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我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结果被她用力推开。
“不要过来!”
喊得晚了,在那个拉开一半的抽屉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大量内衣映入眼帘。不止有可爱型的,还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充满情趣的大人款式。
明明是外表清纯的眼镜娘,纤细的千金小姐。
想象?夜现在很可能就穿着那些性感诱惑的内衣,不由得身体有些燥热。
?夜的脖子都红了起来,慌乱地趴在抽屉上,垂头不语。
就像干了坏事被捉住一般,我手忙脚乱地缩到一边。
39 火花
出发前?夜在饭桌上留下“去朋友家借宿”的便条。
我们俩谁都没有空手,背后的空间也被压得满满的。每个人负责一个行李箱和布偶,她自己背着书包。尽管重量不轻,不过?夜兴致勃勃地哼着歌,如同即将远游的小学生。
电梯的数字一格格上升,没有停顿,仿佛昭示着此行的顺利,我紧张的心情也被?夜感染,开始愉快起来。
在我幻想同居的日子时,电梯门打开了,里面意外站着三位乘客。
个子和穿着都很普通,全都带着看似员工帽的制式帽子,微微低头,帽檐也压得很低,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外露在短袖外的胳膊显得肌肉扎实。
这副模样不像是居民,但说是某公司的外勤员工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我后退一步,眼角看向?夜。她的脸在看到这三个人后霎时间刷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试图朝我背后躲去。
我的身体立刻绷紧起来,右手按住藏在衣内的左轮枪。这些人就是那些身负命案的杀人犯?
时机太巧了,而且不合时宜。这些人该不会在这种公众地方挑衅吧?如果我们喊救命,呆在家里的人会跑出来帮忙吗?
如果是凶残到立刻动手的敌人,我俩真能够坚持到救援抵达吗?
人数三比二,不,只算是三比一,纤弱的?夜根本就不能算做战力。
众多思绪眨眼间闪过。电梯三人组不言不语地出了电梯,好似没有看到我们似的擦身而过,朝?夜的家门口走去。
我巴不得他们不要回头,用身体挡住?夜,让她先进了电梯。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忽然察觉到什么,猛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穿过我的肩膀,落在电梯里的?夜身上。
?夜用力按关闭键,啪嗒啪嗒,迟钝的电梯门还没有反应,三人组已经跑过来。
“快进来,阿川!”?夜惊恐地尖叫起来。
我一边退进电梯,一边掏出左轮,毫不迟疑地指住三人组。还没等我叫出“不许动”三字,他们立刻见机地在两米外停下来。
电梯门缓缓关闭,视野愈加狭窄,可是我的神经却越绷越紧。
三人组忽然四下分开,在我犹豫对准哪一个的时候,全都冲上来。
没有犹豫的机会,手腕自行偏移,在选定目标的一瞬间,枪口似乎在耳边述说。
一定会命中。
扣下扳机,枪声在走廊和电梯的四壁反射回荡,将其它的声音都挤压出去。
最前方的帽子男向后跌倒,我亲眼目睹子弹从额头钻进,在脑后带出一蓬血雾的景象。
他死定了。
我杀人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到难过,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剩下两人似乎被自己同伴意外的死亡惊呆了,没有赶上。视野随着电梯门合拢,我缓缓后退,在只剩下一道缝隙的时候,一只手掌插进来。
一只凶恶的眼睛从门缝外窥视进来,他试图拉开电梯门。?夜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歇斯底里地按着关闭键。
“快呀快呀快呀。”
我从背包中掏出箭矢,狠狠给了那只手掌一记。外面的人惨叫一声,拔出来的箭头不停地滴血。
那只手的指缝间被捅裂了。
没有阻挡的电梯门终于关上,电梯朝一楼落下。
?夜无力地瘫在控制区好一会,被我搀扶起来,身体还在颤巍巍地发抖。
“怎么办?他们真的找上门了。”她带着哭声说。
“没关系,反正我们已经离开了。”我安慰她:“甩开他们以后,要找到我家一定没那么容易。”
虽然这么说,可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富江前些天的邮件不由得浮现在脑海中,此时此时,孤立无援的我无比希冀她的到来。
虽然没有记忆,可是根据日记中的描述,富江是个身体和精神方面都无比强大的战士,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
无论自己如何树立信心,拥有一把左轮枪的我也不过是一介高中生,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在末日幻境中的我似乎更有力量,我希望现实的自己能够像他一样。
在危机的旷野里奔驰。
“这是真枪?”?夜掏出手帕抹去泪水,目光落在我的右手上。
“是啊,是真家伙。”
“你怎么会有枪?”她疑惑地紧盯着左轮,恍然叫起来:“刚才你该不会杀人了吧!”
“嗯,他死了,被一枪爆头,我对自己的枪法有自信。”我立刻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意外的平静,不禁有些后悔,?夜只是个普通女孩,杀人的刺激是不是太大了?
出乎预料的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硬要说恐惧,那也是针对凶手的,在得知我杀了三人组的其中一个后,反而变得平静下来,露出奇特的表情。
“好厉害,阿川。你军训的时候,成绩一定很好吧。”
“普普通通啦。”
“骗人!”?夜又一脸苦恼的样子:“杀死杀人犯算是自卫吧?可是枪杀的话一定会被警察找麻烦。真讨厌。”
明明被追杀,还杀了人,之前还十分惊惧,转眼间就变了个样。?夜的思维和承受力好像翻牌一样。
我真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女孩。
“别绷着脸呀,阿川,杀人也不是你的错,所以笑就可以了。”
谁笑得出来啊!
幸好这个建筑里没有摄像头,左轮枪和子弹也是从末日幻境中带出来的,只要没有被当场抓住,应该不用担心被警察找麻烦。
还有三层就到底。
“剩下两人说不定在外面堵我们。”
不过他们手里没有枪,又死了一个人,应该有所顾忌,令人担忧的是他们是否叫了帮手。
“那怎么办?他们的人说不定很多呢。那副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有组织的。”
“如果他们不是碰运气式的大规模搜索,一开始就锁定了目标,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来。”
“那就是说要碰运气?不过这些家伙那么怪异,大规模行动的话一定会引起注意,所以一定没有太多人啦。”?夜用食指点着下巴说。
虽然乐观了一些,但并非没有道理。
“出去以后就往银行跑,我会掩护你。”
我将手枪递给她。
“我开枪一点都不准,还是阿川你用吧。”?夜有些惶恐地推回来。
“没关系,只要指住他们就行了,他们一定会害怕。不过手枪里只剩下两发子弹了。”
“那你怎么办?”
“我有这个东西。”我说着,将背包解下来,掏出自制弓弩。
虽然大脑已经没有记忆,可是身体却十分熟悉地插上箭矢。
“这是……弓弩?”?夜好奇地打量着,“你自己做的?”
“不是,一个朋友做的。”
?夜点点头,双手握紧左轮,眼睛中闪现感动的神采。
“太刺激了,就像《反恐危机》里演的一样。交给我吧,阿川,我一定不会拖后腿。”
40 燃烧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没有看到半点人影,我们立刻拖着行李跑出去。转眼间,两个帽子男也从楼梯口处露出身影。在他们辨明方向的时候,我和?夜已经开始跑进草坪里。
日头正高,阳光让占据视野的绿色都亮得耀眼,天地之间弥散着慵懒的味道,周遭半个行人都没有,使得帽子男们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要摆脱身后的追击并非难事。我的体质和以前大不一样,就算扛着两倍重的行李也不会被追上。可是关键人物不是我,身为女生的?夜在体力上绝然落于下风,就算我想为她分担一些重量也腾不出手来。
因此我只能放缓脚步,一边尾随在她身后,一边监视更后方的帽子男。跑了十几步,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不足十米。?夜忽然停下脚步,一脸坚毅的表情回头看去,并举起左轮。
帽子男们愣了一下,待看清?夜手中的事物,立刻如惊弓之鸟般散开了。
枪声没有响起。
我盯上了跳到左边的男人。那种奇妙的锁定感愈加熟悉了。
机不可失,我立刻射出箭矢。
在草坪上打滚的男人刚直起身,立刻被箭矢射穿了肩膀。对于没有像之前一样命中脑袋,我不禁有些遗憾。趁帽子男吓了一跳的机会,不用催促,?夜已经再度迈开步伐。
没杀死这两人也没有关系,只要拖延时间,等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战况就安全了。
这么想着,我频频回顾,却见到那两个帽子男停下脚步,似乎已经放弃的样子。肩膀受伤的男人和同伴汇合,低声交流了些什么,双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开了盖子就往嘴里倒。
“他们在做什么?”?夜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站在五步外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帽子男。我也不明白,看上去好像是某种药剂,不过那两人立刻用行动给出答案。
服用药剂的两个帽子男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音仿佛在释放某种压抑已久的力量。他们扯开外套,如同挣脱重压和枷锁般,用力伸展身体和手臂,原本就久经锻炼的肌肉,迸发出狰狞的气势。
“这,这,这是什么啊!”?夜语不成声地惊叫起来。
“快跑!”我推了?夜一把。
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那两个男人在吸食了大概是某种兴奋剂之后,行动变得更加敏捷起来,力量也惊人的大。当他们迎面冲来时,如同一辆踩死油门的重型卡车。
?夜已经开始跑了,可是之间的距离仍旧成倍地缩减。我不得不停下来再度射出箭矢。这一次帽子男没有躲闪,闪电般射向其中一人脑袋的弩箭被他轻巧地抓住,然后又如同投标枪般掷了回来。
?夜就在身后,我不敢躲开,只好用弓弩将箭矢拨开。如此一来,他们更加靠近了。我估计还能射出一箭,于是低头上弦,再次抬起视线时,一个黑影扑出劲风朝面前压来。
措不及防的我立刻被撞中。但是我在接触的刹那将弓弩挡在身前,并向后跳开,因此挤压的力量没有带来痛楚。身体腾云驾雾一般向后飞去,和眼前恶狠狠的表情迅速拉开距离。
明明被反作用力的箭头狠狠刺中,可是这个人不仅没有表现出痛楚,反而露出一种凶残又愉悦的诡异笑容。
下一刻,枪声响起。诡异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我被突然的枪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夜正摆出双手握枪的射击架势。
硝烟味迎风飘来。帽子男不可置信地用手捂住胸膛,涌出的鲜血片刻间就染红了衣衫。他抬起头,瞳孔迅速涣散,膝盖软下来,就这么倒了下去。
?夜似乎被自己杀人的事实吓呆了,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最后一位帽子男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不可能……”
“你怎么可能用手枪打死他?不可能!”
他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退一步,先前一脸残忍自信的脸竟然因为恐惧变得扭曲起来。
压抑的沉默。
我跑到?夜身边将她搀扶起来,正觉得帽子男已经被吓破胆子,不可能再追上来了。结果他又开始迈开步伐,沉重的,一步一步地逼近过来。
“开枪!开枪啊!我不相信。子弹怎么可能射穿我的身体!”帽子男疯狂地叫着:“真理在上!我有神的庇佑!我不怕你!”
我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也无法理解他当前的举止。他就像患了癫狂症的病人,但是危险性毋庸置疑。
我抓住?夜的手,她的身体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已经被帽子男的恶形恶色吓坏了。意识到我要取她手里的左轮,她的手掌顿时无力软化下来。
我将左轮对准面前疯狂之人的脑袋,他反射性停住脚步。我对开枪还有些犹豫,打算如果他识趣离开,就任由他离去。可是帽子男却斜冲上来,不断左右跳动着逼近,似乎这样就能躲开子弹。
然而在我的视野里,他就像一个迟钝的大猴子。
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脑门上,从枪口延伸出去的弹道似乎清晰可见。所有影响这条轨迹的因素,例如空气的流动和躯体的摆动,就好似数据一般明确。
分析,存储,计算,调整。
这一刻,我清晰感觉到那种奇妙的锁定感的由来。
我的手臂摆动,帽子男一脸惊愕地在跟前停住脚步,仿佛在配合枪口顶在自己的额头。
再没有犹豫,我扣下扳机。
子弹打穿大脑,尸体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向后倒下。
空气似乎凝结起来。我嗅到血腥的味道,并不觉得作呕,只是有一点难以呼吸。这使我真正意识到,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自己已经杀死了三个人。
无从为生命的脆弱感叹,也无法理解这些人死去的理由,但是现在的我也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了。
半晌后,?夜抓住我的衣摆。
“结,结束了吧,阿川。”
“嗯,结束了,这样就结束了。”我尽量使生硬的表情柔和起来。
“那我们快走吧,要是被人撞见就糟糕了。”
我一边答应,一边蹲下来,从帽子男的衣服里摸索一阵。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我将那只装了大概是兴奋剂的空瓶子当作战利品收起来。拇指大小的空瓶底还残留着类似冰水混合物般的蓝色残渣。
之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我们在社区外才招到出租车,费力将行李塞进车后箱,一路上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不知道?夜在想些什么,可是我一直考虑杀人的后果。当场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事后却觉得麻烦如山一样多。
虽然一直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影子,但说不定是距离太远没有注意。也许有谁听到枪声后,战战兢兢地躲在楼上的窗子后偷看呢。
“这是没办法的吧。”再一次进入电梯时,?夜开口安慰我,“如果不杀死他们,他们一定像牛皮糖一样沾上来。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么疯狂,连枪都不怕。”
“要是被通缉了,我的优等生资历就完蛋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没关系,我很感动呀,阿川真的保护我了呢。”
她的声音响起时,我感觉到脸颊被一个柔软湿润的物体贴了一下。好似触电一般,我打了个激灵,转过头去,?夜已经直起身体,对我温柔微笑,如白日的精灵。
“阿川,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永远永远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因为,我喜欢上阿川了。”
41 膨胀
我喜欢上阿川了。?夜这么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生表白。
这是表白没错吧?
我一向自诩思维敏捷,冷静过人,可是事到临头,不仅无法判断她的想法,也没能立刻做出答复。当我回过神来,当事人已经出了电梯,好奇地跑在前方,“哪一间?哪一间?”地问,脸上也看不出端倪,好似之前的说话不过是一场梦境。
“怎么了?阿川。像个呆头鹅一样。”
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才好呢?或者说,自己能够说什么呢?答案很简单,明明很简单的。书中的教导告诉我应该严肃地对待这个话题,可是就算是说一句“我答应你,我喜欢你。”也令人感到十分难为情。
天底下真有能够将喜欢挂在口边的人,真是太过不可思议了。
归根究底,?夜是十分可爱的女孩。我并非没有丝毫感情的机器,却失去了对情感的把握。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的话,都无法斥之于口。
我心中充满纠结和动摇,只能沉默以对。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真实的爱是一种思考。”
也就是说,不经思考而得出的结论,不过是荷尔蒙在发挥效用。但是人类的伟大和精髓就在于他们拥有超越本能的力量。
可是我已经无法思考,引经据典和交错的情感正产生混乱的化学作用,由此冒出的泡沫足以填满大脑皮层的沟壑。
“这就是阿川的家。”?夜在客厅中心打转,发出感叹:“我还是第一次到男生的家里呢。”
“你住我的房间吧,我去书房睡。”
“嘿嘿,阿川的房间,是哪个?”
?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我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父母的房间不能随意进出,书房没有床铺,让客人打地铺并非待客之道。我将?夜迎进自己的房间,她立刻抛下行李,好奇地跑到阳台上。
“原来阿川的房间是和阳台连起来的啊。”
“这里的公寓楼都是这种结构,晒衣服的时候很麻烦啊,母亲经常走来走去,一点私隐也没有。”
我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抱怨,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房间一直没有整理。虽然不介意被看到乱糟糟的一面,可是既然有女生要住进来,当然得赶紧将不欲人知的东西藏起来。
阳台传来?夜和夸克玩耍的声音,我安心地书柜打开。说起见不得人的物事,也不过是一些擦边球的写真和漫画,一部分是买回来的,一部分是通过某些渠道借回来的。平时它们就藏在书架的最深处,外面用罗列整齐的书籍掩盖起来。
平常母亲打扫卫生的时候,也因为书籍太多的缘故不会动这个地方。所以十分安全。
我将书架深处的东西塞进黑色的塑料袋,转过身时,夸克突然迎面扑来。我反射性摆出阻挡的架势,乌鸦轻巧地擦身而过,从后方盘旋回来,落在我的肩膀上。
它很不悦地对?夜叫着。
“夸克似乎不喜欢我呢。”?夜站在阳台门口有些沮丧地说。
“真奇怪……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也觉得夸克的行为有些蹊跷,从寄信那天开始就经常做出异样的举动。我知道乌鸦是一种十分敏锐的动物,也许它嗅到了?夜身上不寻常的味道。
我想,这种不寻常来自她身上的五芒星,以及那些行为怪异的帽子男。
“等一会我拿些鲜肉给你喂它吧。”我说。
?夜高兴地点头。她走到书桌前问道:
“我能用一下电脑吗?”
“请随意。”
虽然电脑里也有羞于见人的文件,不过我自信平时已经藏得很好了。我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书房,再回来时,发现?夜正对着屏幕愁眉苦脸。
“这是什么操作系统啊?”
“linux。啊,抱歉,我这里没有装windows呢。”
?夜露出疑惑的表情。
“听起来是很艰深的东西。不是dos吗?”
“比那好一些。也有图形界面的。”我一边帮她调出操作系统的图形界面,一边问道:“-< 书海阁 >-页?聊天的话就比较麻烦,这个系统里没有你常用的那些聊天软件。”
“我想收邮件,你别看哦。”
既然她这么说,我帮她打开网页浏览器就离开了。
我将从末日幻境中带出来的东西全都搬进书房。书房原本是父亲的,可是他渐渐不再使用,反而是我经常呆在这里,所以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专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了。
买回来的书,即便不再用了也不会丢掉,分类后摆入书架,随着买来的书越来越多,书房的空间也愈加狭小起来,连地面上也东一处西一处地摆满书籍。因为一角还摆放有科普爱好者常用的仪器,例如压模工具,维修工具,试管,天文望远镜和显微镜之类。
所有这些非生活的物品充斥了大量的空间,如果要打地铺,还得重新收拾。
另外,室中心的不锈钢桌子有三米长,同时充当书桌和实验桌的用途。
我将手枪的转轮推开,把空弹壳倒进盒子里。在杀死三个人之后,我不由得考虑起今后可能会碰上更危险的情况,?夜身上发生的事情很不一般,对方大概不会就此束手,因此充分的弹药补给十分必要。
在这间书房里,我可以自行配置火药,可是并没有制作子弹外壳的工具。如果不能自己做,那么唯一能弄到子弹的地方就只有警局了。
还有从帽子男身上得到的神秘药剂,必须尽快进行解析。
种种必要之事接踵摩肩到来,课外时间眼看被冲得七零八落,我想象之后忙乱的日子就不禁头痛起来。
虽然富江发来邮件说要过来,可是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后继消息。日记中另外一个不太熟悉的同伴叫崔蒂的,是洛杉矶的刑警,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有一个名叫席森的神父留下的电子邮件地址,却注明了“非必要请勿使用”的标签。
如此一来,能够分担压力的就只有未来同居的?夜了,而这些也是和她切身相关的事情。无论她是否愿意,都有知道的资格。她身上的五芒星无论从外表还是存在的形式来看都是奇幻之物,在我所见之物中能与其相当的就只有末日幻境了。
吃过晚餐后,我将记载了末日幻境的日记和对日记的分析报告交给?夜。
“这是什么?”
“大概……是和五芒星有关的东西。”
“这么多资料,好厉害。”?夜惊叹地说。
“请一定要看,顺便将自己的感想写下来,拜托了。”
“唔……这不是你给我讲过的故事吗?”?夜看了第一页,抬头疑惑地问道。
“其实是真人真事。我之前不是旷课吗?其实是失踪了。”
“跑到故事里了?”
“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虽然我没有记忆了。请一定要相信我。”
“无论怎么看都很可疑呢。”?夜歪着头,笑起来:“不过既然阿川说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吧。我一定会认真看的。不过明天你要帮我请假哦。”
“你不打算去学校了?”
“嗯,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还在找我……”?夜露出担忧的表情。
这种担忧自然是十分正常,我爽快地答应了。
42 连锁
第二天上学,我去教职员室将?夜的请假条交给她的班主任。在我们学校,班主任通常由主要学科的教员担当,他们除了处理本班的常务,也同时负责同年级其它班级的相关学科的教学。加上班主任们和级任主任共同使用一个办公室,所以对于同年级学生来说,即便不是自己的班主任,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夜班上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叫桑原,负责化学课。在这个年纪能够担任班主任这个职务在这个学校里并不常见。他的面相老成,中等身材,个性粗犷,是公认的好说话。
“?夜同学生病了啊,那也没办法。让她好好休息吧。”桑原老师接过请假条,认真看了一遍,“没想到竟然是你帮她带话,你们很熟悉吗?”
“不是很熟,高一时候见过面。”
“哦……”桑原老师没有追问,将请假条放入抽屉,“她的个性比较内向,朋友较少,你是学生会的,要多帮助她。”
“好的,老师。”
我正要告辞,却被自己的班主任叫住了。她从抽屉拿出一份通知给我看。
“高川同学,你知道1999年世界末日的预言吧?”
“是的。”我听到这个话题有些讶异,目光落在通知单上,发现内容是一份关于整顿课后活动的指示。
“你相信吗?”
“这不是迷信吗?”
“啊,不管是不是迷信都好,总之你不要参与。最近世道不稳,犯罪率节节升高,增长了邪教组织蛊惑人心的气焰。我们学校里似乎也有学生参加一些莫名其妙的地下团体,你尽量查一下,能劝就劝,不能的列一份名单给我。这份通知你拿给班长,让她在近期组织一下关于邪教危害的宣传活动。”
“知道了,老师。”
“学生会在今天放学后也要就这个问题开会,你记得不要缺席。”
我再三表态,拿了通知单返回教室。没想到世界末日预言的影响已经如此深入人心,学校的担忧也情有可原,所以才在情况恶化之前采取行动。不过似乎有些晚了,表面上校园里风平浪静,只是有学生加入地下邪教组织的传闻,然而事实上已经有不少学生被卷入末日幻境,尽管最后活着出来的似乎只有我和白井学长。
我有一种强烈预感,这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的地下组织并不全是骗人的团伙。一旦经历过那个奇特的世界,就会对世界末日的到来毫不怀疑。只要拥有能够强化人体素质的灰石,以及作为强化标本的魔纹使者,要收拢信徒更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这让我想起昨天碰到的帽子男,终于明白他们的怪异来自何处。那些人不是一般的小混混,也不是**打手,从他们喊出的口号来看,明显是一个邪教组织的教徒,是一群拥有偏执信仰的疯子。
他们似乎笃信喝下神秘药剂的自己拥有刀枪不入的力量。
我不清楚这是药剂让他们产生的错觉,还是他们的确有过实践。无可否认,喝下药剂后,他们的运动机能获得了极大的提升。但从他们最初和常人无异的表现判断,只是一种暂时性的提升。
尽管如此,我不得不怀疑,那瓶神秘药剂和灰石有关。
灰石能够永久性提升身体素质,但是只有魔纹使者能够制造灰石,因此数量一定不会太多。将灰石通过特殊的配制稀释后制成能够暂时提升力量的药剂,反而更适合扩大影响。
鉴于周边已经出现服用这种药剂的教徒,进一步假设,也许本校有学生已经参与了这个神秘的教派组织。这种药剂说不定已经开始在相关学生手中散播。
同时,考虑到此教派风声不显,证明其结构和行动的严密谨慎。在这种情况下,神秘药剂作为珍贵物资,必定由专门的区域负责人负责发放。而且,此药剂有很大可能加入成瘾作用,成员要得到药剂,除了最初时候,必须做出足够的贡献。
无论何种地下教派组织,都会将持续扩大成员和影响力放在第一位。对于学生来说,要获得足够的贡献值,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引导身边的人加入。
他们会观察,筛选,试探,考验,以确保劝诱的成功率。在这一系列行动中不可能完全掩埋痕迹,只要注意观察就能捉住他们的尾巴。
而曾经作为失踪人员,归来后却素质大增的白井学长,自然如同火炬一般耀眼。
“高川,你来做这道题。”数学老师的声音将我拉出思考机械。
八景轻轻挪了一下课本,将刚才讲到的例题点出来。虽然我不需要,但还是十分感激。我并非天纵奇才,能够在以升学为第一目标的重点高中里脱颖而出,自然有自己的本事。
虽然在学校里看似被学生会的工作和课余活动占据了大部分时间,但是晚上回到家后我都会集中精力学习至十二点。况且这份题目我已经提前一个星期预习过了,就算被老师抓包,也能十分流畅地在黑板上写出答题过程。
“做得不错。”数学老师面无表情地说,又转向同学们,“你们都看清楚高川同学是怎么做的吗?”
“是。”
“看清楚了。”
下面零落的声音懒洋洋地回答。
“上课不要走神。”在我下台的时候,数学老师还是警告了这么一句。
回到课桌。
“挺有一手嘛。”八景将草稿本推过来,上面写着:“刚才你在想什么?”
“在想白井同学。”
“?”
“我觉得他加入了邪教。”
八景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平时不动声色的脸蛋有了一丝微秒的变化。
“我也这么觉得。”她在纸上写道:“最近我们在调查他,你也一起来吗?”
“我们?”
“放学后跟我走就知道了。”她写下这句话就不再理我,即便我说明了自己放学后要参加学生会的重要会议。
直到下课后,她也没有和我多说半句话。
课间的时候,?夜的好朋友森野找上门来。
“?夜在哪里?”刚见面就劈头盖脸地诘问,好似在审讯诱拐犯一样。
其实对于?夜没有和她联系,我同样感到有些不解。她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好友。
“?夜的事情为什么要来问我啊?”我不动声色地说。
“是你把她的请假条交给老师的吧。”森野生气地盯着我,说实话,我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是因为?夜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的缘故吗?那未免太小肚鸡肠了。
“既然她生病了,应该在家里呆着吧。”我这么回答森野,不过迅即又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似乎你认定她不在家呢,你怎么知道?你去找过她了?”
森野皱起眉头。
“我打不通她的手机,打过她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尽管她这么说,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她没有再纠缠。
“如果看到她……算了,我会找到她的。”森野丢下这句话,返回自己的班级。
我原地站了半晌,回到课桌将森野的名字写在分析报告上。
43 排气
放学后老师没有留堂,因为要参加教职员会议,急匆匆地走光了。
八景也没有刻意提醒我上课时的约定,直接收拾书包出了教室。我出去时,她的身影已经转进楼梯的拐角。横穿走廊路过?夜的班级,从后门朝里面看了一眼,森野也不在。
这让我觉得有种被忽视的感觉。不过我有自己的目的地,所以并不是很在意。
八景估计又去调查白井学长了吧,虽然之前邀请我参与她的活动,不过似乎我不参加也不在意的样子。白井学长每天放学后都要参加篮球队的训练,所以去篮球场的话应该能碰到她吧。
话说回来,八景最近露出的口风,无论是说自己能听见地狱的声音,坚信世界末日的到来,还是私自对同校学生的监视,都挺令人在意,但是我不觉得她参加了奇怪的组织。或者说,如果是她当上了奇怪组织的头还说得过去。不过按照我所了解的八景的为人,即便她组建了地下社团,也一定不是那种会对社会和个人造成极大危害的邪教。
因为八景是个好人。
学生会的会议在综合楼的中型会议室里召开,我抵达的时候,大部分位置已经坐满了学生。
“听说你旷课了,高川。”熟人跟我打招呼。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我也想在学生时代尝试各种各样的青春呀。”
“最近风向不对,要小心点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上报了。”
“这不用你操心。”我扭开桌上的水瓶喝了一口,“你也是三年级的,应该知道一位叫做白井的学长吧?”
“他呀,最近风光得很呢。不过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你也知道他失踪的事情了吧。这么活跃可是有史以来第一遭呢,之前可是个旮旯学生。”
所谓旮旯学生,就是指没什么特长,个性和学习成绩也普普通通的学生。因为太过普通了,所以很容易被人忽略,就算换座位,也经常是靠近墙角的位置。
白井学长原来以前是这样的人啊,真想不到。
“不过我有听说他和校外不明人士来往哦,有人放学的时候亲眼看到的。”熟人说:“像是在做地下交易一样,鬼鬼祟祟的。虽然没有被老师抓住,不过今天被叫去谈话了。没想到你也注意到他了,不过他可是归三年级的管,你可别过界了哟。”
“放心吧,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当然是骗人的,“不过班上有女生对他有好感,所以才帮忙问一下。”
“原来如此,回去跟那个女生说那家伙是个大烂人就好了。”对方开玩笑般说,“而且他有女朋友了,叫做森野,虽然不算青梅竹马,但听说是从初中就认识的。没想到旮旯学生也不可貌相,真是令人不甘呐。”
这时所有成员都到齐了。会议室里黑压压堆满人头,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无数只苍蝇飞来飞去。学生会主席站起来,拍手叫“肃静”,片刻后才安静下来。
“我想大家都有所耳闻,网上宣扬世界末日的言论如火如荼,而且已经对现实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最近也有新闻报道过邪教组织杀人事件,实际上在本市内也已经发生了多起。
为了确保学生的安全,避免受到不明人士的蛊惑,所以学校决定在近期开展科学教育活动,并对学校现存的社团、活动小组和同好会进行整顿。
之前存在的却没有进行登记的团体将强制被取缔,已经归档的也要重新筛选,原则是对所有和体育活动无关的团体都要严格审查。
在这次会议召开之前,学生会已经配合校方进行了初步调查,并罗列出一份名单。现在发给每人一份,如有名单上忽略,却实质存在的团体,请大家在会议结束后到副会长处登记。
名单上注明取缔的团体,按照负责人的年级和班级,请相关班级和年级的干部干事进行通知。”
会议内容大致如此。总共三份名单被交送到与会人手中。
“又要做坏人了,真麻烦。”有人嘀咕着。
“别说了,我参加的全部三个社团都在取缔名单中呢。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了,当时还觉得有学生会成员参加比较稳妥呢。”
“学校这么大动作,说不定只是挂羊头卖狗肉,为了省钱吧?”
“别傻了,没听说吗?因为多起学生失踪案都发生在我们学校,所以校方被警告了。”
“失,失踪?而且还是多起?”
“没错,虽然被刻意封锁了消息,不过你也应该知道一二吧?你对学生会工作太不尽心了。”
“我也听说了,似乎只有一个三年级的被找到。”
“那人叫白井,现在是篮球队的名人。”
“哦,那个白井啊,真看不出来。他的经历都可以写一本小说了。”
“谁会去买啊,那家伙!”
会议室里喧闹起来,就连学生会长宣布解散也没有多少人听见,不过就算听到了,平时很少这样聚在一起的成员们也会当作耳边风吧。大家对于利用此机会相互交流资讯更感兴趣。当然,也有一部分成员急匆匆地离开会议室。
我除了学生会之外没有参加其它团体,虽然也跟那些负责人打过交道,但是论起交情则没多少,所以对取缔事务好毫不上心,也不觉得通知对方是件难做的事情。
我巡视名单,意外发现了八景的名字。
她不仅组建了一个名为“关于地狱、通灵者和神秘耳语的研究会”,简称“耳语者”,这种富有东欧中世纪刺客组织味道的团体,而且还是没有正式登记的非法组织。的确,这么奇怪的社团或同好会,校方绝对不会予以通过的。
看了一下组建日期,大致就是本月初的事情。
八景果然是女头目啊。
我一边感叹着,一边去了学校操场,如果能顺利碰到她的话,就由我来通知取缔决定吧。
来到操场上却看到一群学生聚在篮球架旁,因为围成一圈,所以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只不时听到爆发的呼喝声。不断还有学生朝那边挤去。我靠近后才从嘈杂的说话声中听出来里面有人打架。
“是篮球队的内部纷争。”熟悉的女声从身旁传来。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八景,我一点也没注意到她之前藏在什么地方。
“就在人群里哦,刚出来,无聊死了。”她说。
“那……是白井学长?”我很自然地猜测道。
八景点点头。
“负责的老师不在吗?”我不由得问道。
“参加教职员会议去了,所以今天是自由练习。”
“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觉得白井学长最近的风头太盛,所以故意找茬。”
“也就是说,错不在白井学长了?”
“我是这么认为。”
“该不会偏袒他吧?”
八景用鄙视的目光看过来,我立刻举手投降。
“说笑的啦。”
“先说好,我一点都不喜欢白井学长那类型的男生。”
“哦,真是好消息,我也觉得他配不上八景同学。”
“恭维我也没什么好处。”八景无动于衷地说,“身为学生会成员,在伤害扩大之前赶紧阻止他们吧。”
她的话刚说完,人圈中心忽然爆发出极大的喧哗,一个人体被从里面扔了出来,压倒了位于外围的八景左手边的几个学生。无辜的学生挣扎着爬起来,可是被扔出来的那位三年级的学生却仍旧倒在地上,曲着右腿惨叫。从右腿的形状来看肯定是骨折了。
骨折学生周围的人立刻四下鸟散,躲在较远处往这边瞧,生恐被疾病传染一般。
人圈也以骨折学生为端点,分开一条道路。
篮球队的几位成员冲上前,手足无措地将骨折队友围起来。
“谁,谁,谁,快去叫老师来。”
“老师不在啊。”
“找校医吧,校医一定在。”声音是从另一头传来的。
白井学长鼻青脸肿地走出来,虽然外表冷静,但是鼻息却很重。他和发生冲突的篮球队成员对视半晌,没有道歉,也没有挑衅,取了外套就这么离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清白井的样子,身材和相貌的确都很普通,可就是这个外表普通的家伙,打断了同年级的篮球队成员的腿,轻而易举地扔出人群。
“哇!真厉害。”有女生在一旁交头接耳,声音一点也不小,“白井学长好有男子气概哦。”
44 开启的钥匙
八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目送白井学长离去。
“不追上去吗?”我问道。
“今天暂时放他一马。”
“似乎挺欣赏他今天的表现嘛。”我调侃着,将取缔名单递给她,“可惜今天不是你的幸运日。”
“这是什么?”八景皱起眉头,名单上有我刻意用红笔圈出来的她的名字。
“校方对学生社团组织进行整顿,你的耳语会被取缔了。”我认真地说。
“取缔?我的社团根本就不在档案里吧!”
她的意思是非法社团无法用正式明文来约束管理吗?这种说法就好像黑社会不承认也不接受国家法律管制一样。
“该不会就是考虑到今天,所以都没有去登记吧?”我将猜测说出口了。
“反正登记也不会通过,不是吗?”八景轻巧地躲开了机锋。
“虽然是那样没错……总之,我已经做到份内事了,你如果要继续干下去的话,小心会被记过处分哦。”我提醒道。
“别开玩笑了,高川同学,你以为学校真的管得那么宽吗?”八景表现出深谙其中潜规则的样子,反而问我:“怎么样,要加入我们吗?根据你的能力,可以给你相当优渥的待遇,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可爱的女孩子哦。”
我不由得搔搔脑袋,说起来,虽然耳语会的简称听起来很拉风,可全称在感觉上却像是研究神秘学的业余团体,所谓“关于地狱、通灵者和神秘耳语的研究会”,该不会是聚集一群热衷塔罗牌的女生,钻研魔术、算命和通灵术那些唬人的伎俩吧?
不过根据八景近来的课余行动判断,又像是在玩侦探游戏。
说来说去,这个非法团体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说过吧,我能听见来自地狱的声音,它跟我说世界很快就要毁灭,只有乘坐方舟的人才能得救。”八景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成立组织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方舟。”
暂且不提她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知道自己曾经被卷入末日幻境,现实里又遭遇咲夜身上发生的怪事,如今对于那些看似幻想的言行,我已经不敢立刻断言真假了。不过我还是不明白。
“这和监视白井学长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来自地狱的声音将世界末日的讯息传递出来,还指明了拯救的道路,那么肯定不是要将人类全部毁灭。但考虑到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那个声音……”
“所以一定有一些特殊的人成为拯救人类的关键。”我已经想到她后面的话了。
“我就说高川同学一定可以理解的。”八景露出赞赏的表情,说:“方舟是拯救人类的关键,是独特的东西,所以只有从独特的人身上才能找到线索,白井学长和我一样,拥有与众不同的特质。”
当然与众不同。尽管刚才我没有在白井的左手腕处看到魔纹,证明他并非魔纹使者,但他也是曾经被卷入末日幻境的天选者啊。对于他在刚才的打架中被揍得鼻青脸肿,我才有些诧异呢。
说不定八景真的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声音,但是笃信并根据那个声音进行行动的她,确实异于常人。
“我有点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听到那个来自地狱的声音的?”
“一年前。看起来你不怎么惊讶嘛。”对于不动声色的我,八景反而表现出兴趣:“之前你旷课的时候,我就断定你也是特别的人。怎么样?加入我们吧,这可是有意义的事情。只要你加入,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的事情。”
“更多的事情?”
“来自地狱的声音可是一个害怕寂寞的大嘴巴哦。”
“让我考虑一下吧。”今天收集到的信息足够我消化一阵了,在离去前,已经得到教训的我慎重警告她,“为你着想,最好不要太过深入比较好。会有生命危险,说不定还会殃及亲朋好友。”
“关于这点,我已经考虑过了。”八景只是这么回答:“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如果真为我着想,就把这次谈话保密吧。”
我和八景告别,回到家后已经六点半,咲夜用超市买来的方便食品煮了晚餐。我还以为她会一整天窝在家里呢。方便食品在调配之初已经加入盐和佐料,只要按照说明丢进锅里热熟就能吃,味道谈不上好坏。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些遗憾。
“我也会煮菜啦,不过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咲夜辩解道。
“自己买不行吗?我会付自己的那一份钱呀。”
“可是我不会买菜。”咲夜强调道:“没有自己买过,无论什么事情,第一次自己做的时候,不都会有些害怕吗?”
我能理解,不过还是要说,真是半吊子。
“我在学校被森野批了一顿。”
我这么一说,咲夜立刻紧张起来,担忧地停下筷子。
“她是不是说了难听的话啊?没有通知她是我的错,可是没道理会找上阿川呀。”
“她很生气,可能你在困难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找她,让她觉得寂寞了吧。你们是好朋友,也难怪。”
“我觉得现在很危险,还是不要牵扯到她比较好。拜托你了,阿川,别告诉她我在这里。”
“我是没问题,不过森野扬言一定会把你挖地三尺找出来,她看起来可不是会放弃的人。”
“……真困扰呢。”咲夜叹了口气。
“咲夜,森野是白井学长的女朋友吧?”我问道。
“嗯,听说他们初中的时候就是一对了。”
“无论白井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会第一个知道吧?”
“大概吧……怎么了?”咲夜疑惑地投来视线。
“白井学长最近很风光呢,他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森野不觉得奇怪吗?”我试探道。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人都是会变的吧,尤其是失踪后还失忆了……”咲夜惊叫起来,“阿川也是失踪后失忆了,你们一样呢。”
是我猜错了吗?咲夜惊讶的表情不像作伪,不过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两人从来没有商谈过吗?是因为森野口风紧,还是白井学长有先见之明地嘱咐过了?
我、咲夜、森野、白井、帽子男,在得到更多情报后,我可以将这些名字彼此间连上线条,大家身上发生的事情几乎都围绕一个核心。但是知道核心是没有用的,所有的事件都有一个最初的源头。
我觉得一切都是从白井学长失踪归来之后发生的。但是其中有几块拼图缺失,让我无法整理出事件的全貌。这全是因为有人隐瞒了某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包括咲夜,这让我十分担心。
咲夜似乎就算经历了生命危险,也没有察觉到事情的轻重,大概是难以说出口的事情,我也不想逼迫她回答。可是这样一来,躲在我家不去上学也解决不了事情,这只是一种消极的处事方式。
对于我而言,没交情的人怎么对待自己的事情都没关系,就算因此死掉也不会在意。可是咲夜不同,再一次见面之后成为了朋友,昨天还对做了类似表白的事情。我无法对她的态度置之不理。
因为太过在意而生气的缘故,我一直僵着脸。咲夜也看出我的心情不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扒着饭,就像一只生病又委屈的兔子。
“如果……我说如果。”半晌,咲夜开口打破窒息的沉闷,“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情,阿川会放弃我吗?”
“不好的事情?”我盯着她,让她的头几乎陷进饭碗里。
咲夜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筷子停下来,似乎在哭泣一样,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不知道她以前遭遇委屈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可是似乎窥见了她一个人藏在无人的角落里,压抑着声音抽噎的样子。
我心中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触电般往回缩,明摆着要挣开,可是我下定决心抓紧了,无论她多想逃掉都不放开。最后,那只略显冰凉的手渐渐温暖起来。
“我杀了人,阿川。”良久后,她发出细小的声音。
“没关系,我也杀了人。”
“不同的,不同的!”她用力地摇着头,“他们和我没有关系,也没有想要加害我的企图,我们本来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可是他们死了,被我杀死了。怎么办?阿川。怎么办?”
她很激动地来回念着“怎么办怎么办”,可是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眼中的咲夜是个纤细而善良的女孩,可她却说自己杀了无辜的人,她不像是这样的人,却在为自己的过错而忏悔。
也许没有比杀人更严重的罪了,可是我完全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停地忏悔着,一看就知道并非在说谎,她承受着杀人之罪的压力和内心的自责。
我最终只能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像是要将她压进胸膛里一般,直到她的身体不再颤抖。
“你已经得到惩罚了,所以,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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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忘却录音1
我将纸巾递给她,她用力擤鼻,抽噎着为我讲述那天的故事。
那是在重逢前发生的事情。
因为前一天去给亲生母亲扫墓,所以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怀念和惆怅的思绪仍旧在?夜的身体中潮涌。她不由得想起高一时给予自己帮助的那位学生会的高川同学,所以放学时刻意走到他的班级门口窥探。当发现他正要转身出来时,又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虽然两人在高一时有过一次接触,但之后就没有再私下相处过,即便有过见面,也是远远隔着人墙。好几次视线交汇,却不知道为什么,?夜总是不经意地让开。高川没有主动上来搭话,但是?夜总觉得,每当他看到自己和森野结伴欢谈时,冷峻的眼神中总是藏着淡淡的欣慰。
虽然有些在意,但?夜并不觉得自己对高川产生的是恋爱的感觉。对她而言,高川就像漫画中那个在自己有难时忽然出现的英雄,如果自己有哥哥,一定就是这种严厉却温柔的感觉吧。
这样就好了。?夜一直觉得,只要能够远远看到他,就能得到满足。
然而这一天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每年她为母亲扫墓,就会发现过去那些令人怀念,觉得温暖的身影在渐渐变淡。也许有一天,自己若没有照片,会连母亲的样子和味道都记不起来了吧。一想到这里,胸膛就开始窒息,感到恐惧,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高川同学,好好将他的模样烙印在心中。
这天,好友森野和男朋友白井有约,所以只剩下?夜一个人,愈发感到孤独。
她在楼梯上注视着高川从自己身下走过,原以为他没离开学校是要参加学生会的工作,结果却看到他一直拐向教学楼后方。
那是校园中唯一被弃之不顾的地皮,陈旧的石质乒乓球台,丛生的野草,阴郁高大的树木,充满荒凉的感觉。在?夜入学以前,已经没人在那儿玩耍了。因为学校其中一座厕所坐落在那里,所以以前还有一些人过去,可是新厕所建成之后,那边完全就废弃掉了。
据说校方有再开发的计划,可是也不知道是资金不足,还是计划不够完善的缘故,一直搁浅。
?夜也很久没有去那边了,不仅是被曾经去过的同学在描述时产生的厌恶影响,还听说去那儿的人都是些不良分子。
他们在那里打架,抽烟,赌博,也许还会对女生做些不好的事情。
可是今天,全校闻名的优等生高川同学,却十分自然地去了那块飞地。
总觉得似乎可以看到高川不为人知的一面,因为好奇的缘故,?夜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远远尾随着他。
一路行来,没有看到其他人,偌大的荒地里,就只有一前一后的两人,?夜忽然觉得有些开心,就像是两人共有的秘密又增加了的感觉。
高川进了旧厕所后就没有出来,?夜一开始挺惊讶,他为什么不用更舒适的新厕所呢?后来渐渐有些不耐,所以决定回去。
路过乒乓球台的时候,远远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转过来。
?夜吓了一跳,因为不想被熟人发现自己在这里,所以在乒乓球台后蹲下来,藏在草丛里。
来人竟然是森野和男朋友白井学长。真令人难以相信,他们约会的时候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白井学长是个十分普通的高三学生,据森野说,两人在初中时候就成为一对了。并不是对白井学长有偏见,但?夜一直觉得他们会成为恋人这件事挺奇怪。
尽管如此,这对恋人之间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
森野和白井一直来到距离乒乓球台不足五米的地方,并没有发现球台后有人。?夜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紧紧抿住嘴巴。
“阿井,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有那种东西?”森野有些紧张地问。
白井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递给森野,森野好奇的用两根手指夹住,高举过头,迎向夕阳的余晖。这下连?夜也看分明了,那是一颗小小的灰色的石头。
“看起来很普通啊。”森野说。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白井问,“又没什么用,我留着也就是做个纪念,家里还有三颗呢。”
“失踪的纪念?”森野夸张地笑起来,“你真的不记得失踪时候的事情了?阿井。”
“对啊,真令人郁闷。”
“不过回来以后,身体变得比以前棒多了,我很满意。”
“也许是做了什么好事,所以得到报答了吧。”白井漫不经心地说。
“我爸妈喜欢造型和来历奇怪的石头,收集了一堆呢,都放在老家那边。我想将这种石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们,可以吗?”森野祈求地看着白井说。
白井慌不迭地答应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另外三颗也给你吧。”
“嗯,如果有需要的话。”
“那我先去练球了。”白井打了招呼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这种事情用得着刻意来这个地方吗?”
“因为有特工接头的感觉。”森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回家时小心点。”
“知道了。”
尽管说知道了,可是森野在目送白井出去后并没有离开。又等了一会,一个看上去不像是本校员工的男人走进来。
起初?夜以为那个人不怀好意,说不定会对森野做出不可挽回的行为,所以又紧张又激动,将一块石头抓在手中,下定决心如果对方有任何轻举妄动,就算事后会被森野责骂,也要冲出去保护她。
不过出乎意料,森野和那个陌生男人似乎是认识的。
“东西拿到了吗?”男人问。
森野面色不快将手中的灰石扔给他。?夜手中的石头差点就因为惊讶掉到地上,她不是说要送给父母当生日礼物吗?
“不错,就是这个。就这么一个吗?”
“另外三个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最迟两周内会拿过去。”
“做得好,森野。我决定给你奖励,想要什么不妨说说。”
“那就多给一些贡献值吧,还有把钱给我。”
“就只是这样吗?完全没有问题,我会给你足够晋升的贡献值,过几天你就是高级教徒了,以后好好干。”
“那么到时再见吧,我会将情报一起带过去,还是老地方?”
“是的,我们要在那里进行仪式,已经准备好了。”
交易完成后森野和陌生男人分别离开了。可是?夜直到两人离开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她原以为自己的好友森野是个清白的好女孩,可是诡异的谈话和行动都在动摇她们之间的感情。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男朋友?那个陌生男人是什么来历?她回忆起对话中“教徒”、“贡献”和“献祭”之类的词语,不由得担忧起来。森野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教派组织蛊惑了?
为了弄清心中的疑惑,将森野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夜开始不动声色地监视森野。终于在第二个星期日,森野拒绝了?夜的邀约。?夜跟踪神秘出行的森野,来到了那个所谓的老地方。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那个用倒闭工厂的厂房里,她亲眼目睹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怖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