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追踪
吃完早餐,大约七点钟左右,我和富江决定重新巡查大楼和庭院。昨晚之前草坪上还狼藉一片,如今却什么都没剩下。那一大群未明生物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将残羹剩饭扫荡得一干二净。联想起那声突兀的金属声,我想探明它们究竟是从哪儿进来的,以及它们的存在究竟引起这片地区怎样的变化。
铁门外的丧尸依旧拥挤,从昨晚被战斗声吸引过来后就没有散开,不过却安份了许多,只是像迷惘的丧家犬一样四处徘徊。
因为它们的存在,让我和富江的逃脱计划完全破产了,现在就算翻墙出去也一定会被尸体的海洋淹没吧。
如果能够找到那群未明生物进入的地方,说不定能够找到新的线索。因为庭院开阔,一眼看去没什么隐藏的,所以昨天我们都忽略了,现在看来必须认真排查。
“身体怎样?”我一边收拾垃圾一边问。
虽然收拾干净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我稍微有些洁癖。将垃圾装进塑料袋中放置墙角,走到正在移开堵住门口的重物的富江身边搭手。
“很好。”她耸耸肩,站起身甩动手臂,“感觉不到痛楚,似乎比之前的状态更好。不过惨痛的经历实在让人记忆犹新。”
“被烧焦?”
“不,蜕了一层皮,而且头发掉光。”富江认真地看着我说:“像个化疗的癌症病人,连衣服都没了。”
“没那么糟糕。你比病人健康美丽多了,而且……内衣不错。”
“多谢你的恭维。”
“我只是说了实话。”
难以想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我口,我和富江认识不过一个晚上,现在却好得像是闺中密友。不太像我的风格,大概是荷尔蒙和肾上腺素的缘故。不过并不讨厌。
没错,我不讨厌富江。
“牢记教训吧,不是每次都有救命稻草。”
“当然。”她挪开一张椅子,忽然说:“真的不想摸一下?”
我的视线不由得落在她的胸口上,惊爆的尺寸和形状毫无疑问充满了诱人的魅力。她左手插在腰间等待我的回答,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反而令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犹豫了一下。
“现在不……可以赊欠吗?”这么回答到。
我尴尬地假咳。
富江嘿笑一声。
搬完门障后不由得感叹昨晚自己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将它们堆砌起来,人在危险下的潜力真是不容小窥。
我将斧头交给富江,背起箭囊,箭矢剩下不多,射完后就手无寸铁了。不过在白天,小心点应该不会碰上什么大麻烦。富江盯着斧头反复看了几遍。
“这把斧头真的是消防斧?”
“当然,我从消防用品柜里拿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富江疑惑地摇摇头:“好像大了一些,而且砍人太顺手了。”
“你在开玩笑?”我不由得反问道。
“阿川,看看我现在的资料。”
如她所愿。
姓名:富江
年龄:二十三岁
职业:研究生
武器:消防斧
评价:d+
“这武器倒是谁都能用。”她自言自语着。看起来仿佛对没有得到菱形印记仍旧耿耿于怀。
“得了,疑问像山一样多,一个个来。”我带头走出房间:“先把大楼的所有房间都查看一遍吧。”
富江快步跟上来。
这次排查行动要比昨天顺利得多。没有敌人,没有意外。走廊、楼梯和房间的布置没有改变,只是没有了变成丧尸的尸体和断肢,只剩下斑驳的血迹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进入四楼被幽灵犬当作“餐厅”的大房间,不由得对着地板和墙壁上的印子面面相觑。
恶臭和苍蝇并没有消失,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是那些骨头和肉块同样不见踪影。
“是吃尸体的虫子。”富江断言道,声音沉闷。
她和我一样用一只手掩着鼻口。
“希望它们不吃活人的鲜肉。”
富江绕着那片痕迹观察了一阵。
“没有看到呕吐物,你清理干净了?”
“呕吐物?”我疑惑地问到。
“当然,第一次见到那种景况的普通人都会呕吐。”富江看向我:“昨天我进来时似乎也没看到。”
“我没呕吐。”
面对我的声明,富江只问了一句:
“你真的只是普通的优等生?”
当然。
“我接受能力比较强。”
“不,你的心理和生理有问题。”
于是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权当没看到。
我和富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可疑的东西,那些吃光尸体的怪物甚至连移动痕迹都没留下。也许留下了,但不用特殊的仪器无法检测出来。我们一边拌嘴,一边走出大楼进入庭院。
庭院里阳光普照,植物生机勃勃,但就和在楼上俯看到的一样,除开残破的景状,肉类被彻底吃光了,甚至连虫子和鸟儿都没有。死一般的沉默。
我和富江在水池边驻足,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就连铁门外的丧尸也没理会我们。我们就好似遭遇风暴,被海浪冲到荒岛上的无辜游客。
并非无法生存,却有一种漂泊带来的疑惑和无奈。
整理好心情,我们继续朝围墙边缘搜索。路过秋千时,富江兴致勃勃地荡了一阵,好似找回童年般欢乐。那棵大树被电击的地方损伤严重,但并没有动摇它的根基。继续往后走,陆续经过令人怀念的石质乒乓球台,跷跷板,沙坑,单双杠,将两根铁管作为滑道的大象滑梯。
全是给孩子们玩的。让人不得不怀疑这里是不是幼儿园。
“也许是福利院。”富江猜测。
“翻翻办公室里的文件就知道是不是了。”
口里这么说,但我一点去翻看的动力都没有。谁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绕了一大圈,进入大楼的侧后方时,泥土湿润起来,随着逐渐深入,变得更加泥泞。富江也注意到了,因为她的运动鞋被溅起的泥水沾上许多斑点。她蹲下来,和我一起寻找水流的方向。不一会就找到了漏水的地方。
那是一个石砌的入口,看起来像是陈旧的防空洞,已经多年没有使用,通体长满青苔。锈迹斑斑的铁门倒在地上,旁边是一截胶管,胶管另一端接在水龙头上,淙淙地淌出水来。
从外边眺望,只能看到入口处的一截台阶,更深处被昏暗笼罩,模糊不清,连阳光也无法眷顾,散发着阴湿的凉气。
虽然不知道它通向什么地方,但是那些被暂时命名“食尸虫”的怪物应该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富江吐了口气,和我对视一眼,一同折身返回据点。
我们决定一探究竟,但是必须做好准备。
17 灰石
回到据点后各行其事。富江开始做更多的弩箭,我在各个房间里翻箱倒柜,将衣服、鞋子、塑料纸、纸盒、胶带、窗帘和床单之类曾经忽略的日用品都收拢起来,用来制作简易的防护服。自己小时候玩官兵和强盗这类游戏时尝试过用纸箱做铠甲,升入中学后也参加过手工比赛,虽然没得名次,但手艺并没有落下。
设想中的防护服能够裹住除了头部以外的所有肌肤,在物理防御方面并不是很强,只在要害处嵌入木头和铁片,缝入皮革和硬纸,厚度能够给予缓冲。
用塑料包裹粗布外层,像雨篷一样能够隔离污水和污渍。手套和袜子之类需要增强摩擦力的则反过来。
如果能够找到原料,简易的防毒面具也能做出来。不过按手头的材料来看,能够做出防尘的头盔就不错了。令人惊喜的是找到了五副泳镜。
“你还会裁缝啊,真厉害。”为富江测量身体尺寸的时候,她带着惊讶地感叹着。
“只是普普通通啦,如果不讲究精美,谁都能做出来吧。”
“我就不会!”
这没什么好得意的!
“记得多做几个挎钩。”富江说。
“哎?”
“要多带一些武器,还有绳索和食物之类。”
我点点头,不过对她口中的武器还是有些疑问。现在我们手中只有一把斧头,一把没子弹的左轮枪,以及一把配箭囊的弓弩,就算提在手中也绰绰有余。
“你奢望这把弓弩能够起多大作用?”富江变魔术般从一个箱子里掏出大量的刀具和钢管,“在你出去后我到一楼搜索,结果发现了疑似杂货房的隔间,最后剩下的那把钥匙是用来开门的,我还以为找到了宝藏,结果只发现了这堆东西。”
我在箱子里翻了一阵,满心诧异。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为什么要藏起来?”
“谁知道,大概是备用的吧,或是防止这里的人拿到,例如孩子之类。”
“真是奇怪。”
“这个世界本来就够奇怪了,不要管那些有的没的,能用就行。”
我唔了一声。
“也就是说,你要用这些东西做更多的武器?”
富江原本兴高采烈的神色突然有些黯淡,将消防斧晃了晃。
“反正就算做出来了,也比不上它。”
没错,和角怪的战斗已经证明,除去斧头和左轮,其它自制的武器都只能当作辅助道具来使用。反而更体现出斧头和左轮的异常。
只有这两者被列入资料中。反过来说,只有被列入情报中的武器才能给予怪物足够的伤害。
就像富江对消防斧的锋利和尺寸感到疑惑,我对左轮枪也有些疑问,它的口径不大,但威力却比看起来的大得多。开枪时造成的强大后座力令人记忆深刻。
可是已经没有子弹了。
我盘腿坐在地上,将左轮掏出来,侧向推开转轮将弹壳退出来。这把枪不大不小,看上去很威风,有一种时代的沉淀感。我基本上是个军事盲,从外表无法判断这把左轮的型号,只是觉得很像老式警匪片里那些老而弥坚的警探所用的枪械,所以很喜欢,想着就算没有子弹,当作收藏也不错。
而今却忽然升出一探究竟的想法。我不会拆枪,但也知道子弹威力取决于枪体结构和弹药型号。
通过弹壳上残留的痕迹或许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从这些弹壳的外表看不出什么门道,和小时候收集的步枪弹壳差不多。阳光流淌在黄澄澄的金属弧面上,有些刺眼。
我将弹壳的开口朝下磕了磕,并没有想过能够倒出些什么,结果地面上出现一些灰色的粉末。
是没有燃尽的火药?还是不纯的火药燃尽后的残渣?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或许子弹威力强大的秘密就在这里。
我叫来富江。
“你觉得这是什么?”
“我……对枪械了解不多。”富江犹豫地说。
她蹲在我身边,用手指沾上一些灰色粉末,和拇指搓了一阵,然后又凑在鼻尖闻了闻。她甚至试图舔一下,不过被我制止了。
“别装模作样了。”
“你叫我看的。”她不满地咕哝。
“我可没叫你吃。”
“尝尝味道应该可以判断出来。”
“又不是吃菜!”
富江撇撇嘴。
“好了,看出点什么了吗?”
“嗯……”富江在胸前交叉双手,沉吟了一阵,说:“好像是灰石。”
“咦?”
我愣住了。
“都说过尝尝都知道了。”富江说罢,将食指塞进嘴里。
我紧张地盯着她,仿佛她下一刻就会吃坏肚子。结果富江只是一脸满意地点点头。
“果然是灰石。”
“真的?”
“当然,吃下去的感觉和灰石一模一样。”
我半信半疑地也沾了些粉末含在嘴里,下一刻就连唾沫一起吐了出来。
“苦死了,哪里像灰石啦!”
真要说的话更像是普通的火药,不过以前没吃过火药,所以也不太真切。
话刚落下,身体里出现轻微的反应,因为太过微弱,所以不是事先得到提醒的话几乎察觉不到。的确是灰石,更准确地说,是掺杂了灰石和其它一些成分。
有些恍然。
“也就是说,之所以对那些怪物产生特效,是灰石在起作用?”
深想一下,这并非不可能,灰石是由死去的怪物制成的,虽然对人类的体质有促进作用,但是也许对于怪物来说,反而是像尸毒之类的存在。
身后传来流水声。
富江用水冲洗斧刃上的血痂。我走到她身边,将抹布递过去。
“看到了吗?”富江说。
“嗯。”
我看到了,在锋锐的金属边缘同样掺杂有不经意就难以发觉的灰点。灰点在光线下表现出来的质地并非金属。
应该同样是灰石。
我和富江的视线撞在一起,目睹彼此的震惊和喜悦。
“我们还剩多少灰石?”
“不多。”我数了数,“九颗。”
而且都是只有绿豆大小。
富江将自己配额的十八粒灰石都吃下去后,在和角怪一战中爆发出非人的战斗力,从她最后一跳几乎有四米多高,全身都被电焦却没有立刻死去就可以看出来。这其实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我不确定自己吃下后也能够变得如此强大。
除去菱形印记对灰石的消耗不提,我对这些绿豆大的灰石的信心并不充足。富江在没有服用灰石之前就达到了d级,在我的判断中,绿豆大的灰石在她体内起到的只是催化剂的作用,而并非关键点。
这反而证实了我之前的推测,富江是天生拥有强大适应性之人,也就是天才。
因此,虽然明白富江的想法,但我并不看好将这些灰石全用来制作武器。
“太少了,只能当作急救药物。”富江也露出遗憾的表情。
18 黑白
中午一点钟左右,我和富江不约而同停下手头的活。午餐分食了最后一碗杯面和几块巧克力,饭后吸着香烟将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装进自制背包里,把所有的武器和两套防护服并排列在地上。
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面对这些用具坐在地上用力吸着香烟,吐出的烟雾在明媚的阳光中静静弥漫。面对这样的沉默,我也不能肯定去探索防空洞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不做的话,就只能困守在这栋建筑中。
我是优等生,天生是惯于计算优劣后再采取行动的那种人,而富江似乎是受情绪和直觉驱使而行动的人。主动出击是我反复计算后的结果,富江没有反对这个决定,是因为她直觉如此,还是迁就于我?
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当然是谎言,不过若是自己的决定,我的确不会为自己的结局感到纠葛。抉择决定人生,这是我十七年来总结出的人生道理。
但是一旦抉择涉及到同伴时,抉择本身已经开始变质。
我读过许多书,无数次在人类制造的困境幻想中徜徉,在充满逻辑的结局中,并没有皆大欢喜的大结局。因此,在经历诸多想象的洗礼后,我决定只为自己而活,让生或死的抉择只局限于自我。
然而,此时此刻,我切身感受到一个人生命的重量。它并不虚幻,也不局限于自我。我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在每一秒对彼此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刻,富江死了,因为受到我的干扰,所以在防空洞的探索中死去。如果她留下来,和我困地自守,或许就能活下来。这样的想法在沉默中,以凶猛的姿态涌入我的脑海,让我不由得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
这是第一次为自己的抉择而烦恼。
我局促不安地坐在地上,手掌十指交握,拇指彼此紧紧按在一起,像鹌鹑一样想要将头埋在手臂里。就在这个时候,富江将烟头在地上拧熄,站起来。她脸上没半点烦恼的表情,她自然而然的态度看上去和平时没半点区别。
“开始吧。”她说。
“唔……嗯。”我模糊地应着,也站起来,顿了顿又说:“其实我自己去就行了。”
富江惊讶地看我一眼,自顾拾起自己身前的防护服。
“你想吃独食?没门。”
“这样……”我沉吟着,也拿起防护服:“到防空洞里面去,这是你的决定?”
“当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能会死。”
她投来微秒的视线,轻飘飘的,却让我感到某种压迫,不禁解释道:“我是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要下去,所以你才下去……”
她立刻打断我的话,几乎失笑起来。
“你这话可一点都不男人。”
“是啊……”我只能苦笑:“我……我只是不太习惯。”
“这很好。”
“什么?”
“好的头儿都会为属下切身着想。”
“我可不是头儿。”
“你是学生会的成员,不是吗?”富江的话让我哑口无言:“学生会干部就是学生的头儿。”
“那,那不太一样,毕竟学生会的工作不会要人命。”
“现在会了。”
富江的语气生硬,态度毫无婉转余地,但并不是生气。我觉得她在激励我,这也许就是大人和孩子不同的地方,和我自以为的成熟是不一样的。
我无以为报,只能点头微笑,有些僵硬,但心情忽然好了许多。也许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勇气和气度都需要经历类似的考验。也许早点了,但自己不可能永远不长大,或者永远自以为长大。
不想成为没有担当的男人,就必须在这个时候挺下去。
我将装灰石的袋子调换过来。
“我四颗,你五颗。”我强调着。
富江盯着我一阵,失笑着摇头,没有反对。
“你知道吗?我是心理学硕士。”她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我和富江穿上防护服,从脚底到脖子全都包得如冬装一样厚,不过尚未到难以活动的地步。手腕、脚腕和腰际都用绷带扎牢,然后戴上铁锅制成的头盔,泳镜扣在额头上,口罩吊在脖子上。生怕不够保险,又在外面套了一层雨披状的塑料膜。这天温度不低,密不透风的装扮很快就让我们出了一身汗。
富江将三根标枪插在背部和背包之间,手电筒系在肩膀上,腰间系着一捆绳索和两头系着重物的抛索。一手提着消防斧,一手提着用煤气炉改装的便携式喷火器。
我也是类似的装备,只是抛索换成加长柄的菜刀,手中拿的是上好箭矢的弓弩,还多背了一个箭囊。箭矢大部分是普通箭头,还有五只嵌上磨得锋利的刀尖,两只将箭头换成勾爪,以备遇到特殊的需要攀爬的情况。
在防空洞入口停下脚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富江时她也正把视线投来,眼神中充满不可动摇的色彩。于是我拉下泳镜,系上口罩。富江已经沿着台阶一步步踏进下方的阴暗中。
第一层台阶在大概五米深的地方止住,分成左右两方的岔道。富江没有停留直接朝左侧行去,光线在折角处被阻挡,随着深入层次分明地变暗,凉意拍打暴露在空气中的面部肌肤。
我和富江开启手电筒,锥形的光束能够照亮的距离逐渐缩短,最后固定在十米的地方。超过这个距离,一切都笼罩在悚人的朦胧中。
大量的微粒在光束中游荡。黑白的世界。
墙顶上有灯座,但是没有灯泡。墙壁上爬着青绿色的苔藓,空气浑浊,充斥一种一嗅到就觉得肮脏的气味,它们来自墙缝上的斑渍,来自一粒粒黑色的类似动物粪便的固体。有不少地方因为挖掘和年久失修产生裂痕,在荒废前人们彻底搬空了这块地方。
偶尔可以听到一些细琐的声音,影子嗖的一下从前方或脚边窜过,不经意就会吓人一跳。都是些擅长在脏污昏暗的环境中求存的生物,人类所厌恶的阴湿的恶劣环境对它们而言就如天堂一般。它们以同样生存在这类环境中的同伴为食,或者将从外界获取的食物拖进这样的黑暗中,在食用前后任凭它们慢慢腐烂。
洞内的结构由大小不同的甬道、七转八折的阶梯,大小不一的房间和空旷的大厅组成,一直延伸到足有几十米深的地下,如同一座庞大的迷宫。我能确信自己头顶上不再是那片庭院。
这种复杂的情况早有预料。我的弓弩已经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纸和笔。每经过一个转角,我都要在墙上做记号,并且在日记本上画下地图。我们走得不快,仔细地搜索每个角落,以期发现什么不同的地方。之前应该没有人进来过这里,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人形的生物或尸体。
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第一次走到尽头后,我们返回最近的折角处朝没有走过的方向前进。在这个寂静而黑暗的世界里,时间成为模糊的概念,我只顾跟着富江,不久后,她将我带到一个似乎是粮仓的地方。门口上方的墙壁刻有模糊的字迹,已经不能分辨,仓室内找到一些种子。
“竟然没有被吃掉?”我有些愕然。
“也许是它们进不来。”富江取下手电筒,在四壁和角落中扫过。这个地方是完全密封的,连蜘蛛网也很稀少。
“大门没有锁。”
“从积灰和门轴来看不像是开启过的样子。”
我上前拾起种子。这些种子是紫红色的,米粒大小,看不出是来自何种作物,问富江,她也不清楚。总之不是麦谷和稻子。
我一边思索,一边沿着前方的墙壁看向壁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两米高地方的灯座有些怪异。
“阿川,这里。”富江在背后叫我。
我跟上去,她站在另一处灯座前打量。
“我上去看看,你架我?”她问。
我耸耸肩,蹲下来,让富江如骑马般跨在肩膀上。她的身体前倾,我的头不得不低下,看不清她在上方摆弄些什么。当她下来时,手里捏着一根木刺,上面缠绕着白色的丝线。
“你觉得是什么?”她问。
“蜘蛛网?”
“我想不是。”她很确定地说。
可是问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令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这些线是从墙壁对面延伸进来的。”
“墙上有裂缝?”
“没错。”她说:“而且很平整,像是人工造成的一样。”
我想,自己觉得灯座那片地方不对劲,或许也是同样的缘故。
“墙壁对面是什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
19 暗门
我和富江走出粮仓,想要寻找墙壁的另一边,却发现根本不存在。长长的甬道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随后十多米连个门口都没有。那侧墙壁并非是另一个房间的隔墙,而是水泥石壁的一部分。这和富江在粮仓中观察到的样子不符,她确定平整的缝隙后面是一片空旷。
“也许里面是空的。”回到大约是墙壁所在的距离,我用脚踢了踢满是淤泥和刮痕的走廊石壁。
富江也用斧头敲击,但是传来的回声并没什么不妥。
“可能是太厚了。”她说。
这座地下建筑又大又复杂,我们进来了好一阵子,既没有找到怪物的巢穴,也没有发觉其它出口,简直是一无所获。我提议专注我们的目的,别再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继续往下走,看看还有什么其它东西。富江却执意要把这座粮仓的秘密挖掘出来,这就像一个的数独游戏,一旦陷进去就会花费好几个小时。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富江意外顽固的一面。
好吧,她固执的时候总是对的,就像面对角怪一样。我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于是我们返回粮仓,继续寻找那些有可能被自己忽略的线索。
我在墙角研究昆虫的足迹,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它们是当之无愧的地头蛇,连老鼠无法通过的缝隙,对它们来说也如同敞开的大门。如果墙壁后是空洞,说不定蚂蚁之类会从那边爬进来。
富江则继续研究灯座上的缝隙,不一会,她告诉我,除了大门这边和正对大门的那堵墙壁,两侧墙壁的灯座上都由类似的缝隙。不过就算用手电筒照进去,也看不清对面是什么。
我沿着墙角走了一圈,却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积尘的厚度和墙沿处的痕迹都透露了不少秘密。
这类征兆在不少书籍中都有提起过。手电筒的光照在墙壁上,我在光晕中仔细检查墙壁,果不其然,让我发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去除污渍后,墙面上有几处较其他地方更为光滑,而且那些污渍看上去像是某种印子。
我喊来富江。
“你看,经常有人按这个地方。”
富江将手掌贴上去,大小符合。
为什么那些人要经年累月地将手按在这儿?解释有好几种,不过结合墙角的痕迹我更相信其中一种判断。
富江似乎也想到了。
“这是一处暗门?”
这下我和富江都来了兴致,墙壁上的机关不是推就是拉,不过在这里用推应该更为合适。我将手按在那些手印上向里推。用尽全身的气力,可是墙壁纹丝不动。富江见状也来搭手,两人一起使劲,墙壁果然出现松动的迹象。于是再接再厉,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慢慢向后退去,直到它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房间里并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变化。我和富江立刻想到了另一侧墙壁,于是依葫芦画瓢,用力将它推进去。
活墙抵达终点的时候,震动贯穿了整个房间,头顶上簌簌落下尘埃和脏物,若是没有头盔和防护服,我们会逃出去也说不定,不过现在则对全副武装的我们没有半点影响。
在我和富江体味房间的变化时,正对房间大门的那堵墙壁霍然打开一个入口。
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无数的毒蛇蜂拥而出般,我和富江谨慎地取出武器,不过敌意的生命没有出现,反而是一滩积水从暗门那头涌出来。水质浑浊而肮脏,因为其中沉浮有不少莫名其妙的东西,散发出的混合性的臭味就算戴着口罩也能嗅到。
我和富江没有后退,水面很快就盖过脚面,不过防护服有几层塑料膜,无法渗透进去,只是鞋子吸水后变得沉重。眼前的遭遇让人不由得庆幸当初有备无患。
富江伸手在水中捞起一片漂浮物,我将手电筒照过去,一照面就把视线偏开了,那赫然是一条肠子,在水中泡得发胀,也不知道是人类的还是动物的。富江嫌恶地将它扔回水中。
这下谁都没有先提进入暗门。
“我记得这里有不少动物的尸体。”我说。
“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那些鬼东西把地面上的尸体都吃光了。”
如果这里就是它们的藏身之所,为什么不把这里的尸体都吃掉?
“也许它们挑食。”富江玩笑般说。
“也许吧。”我说:“我家里养了一只乌鸦。”
富江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乌鸦是食腐动物。不过我养了一阵后,天天都给它吃新鲜肉,现在它一点腐肉都不吃了。”
“也就是说……”
“挑食若非本性使然,就是受过训练。”
“你的意思是它们是被圈养的?”
“谁知道呢。我也就随便说说。”
富江将视线转回暗门。
“要进去吗?”
“进去吧,反正都打开了。”我鼓起勇气说。
富江将唯命是从表现得淋漓尽致,一马当先淌着水朝暗门里走去。我距离一步紧紧跟在侧后方,食指放在弓弩的扳机上,随时准备着扣下。
暗门后的甬道横向延伸,有五米宽,石壁上爬满水渍,不时有水珠从头顶上方滴落,打在雨披和积水上发出沉闷空洞的响声。根据积水的深度计算,在开启暗门前,积水并没有充满整条甬道,在石壁大约一米高的地方留有明显的痕迹。
道路向下倾斜一段距离,随着深入,积水逐渐升至膝盖,行走的时候会踢到水中的未明漂浮物,一种令人心底发毛的感觉。
经过第一个拐角就到了粮仓活墙的位置。我们走过的距离达到六米以上,而推动活墙的距离不过一米。我不知道活墙移动后是否已经将背后的空位填满。富江将手电筒光圈抬到活墙灯座的高度,我们在这儿停下来。
富江紧盯那儿,我知道她在找什么。我则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四周,戒备任何突然出现的危险。
“我有一个问题。”富江忽然说:“那些吃尸体的怪物在夜晚出现,天亮之前就离开了。是因为厌光性?这里一样漆黑,却找不到它们活动的迹象。”
“也许它们吃饱了,在睡觉。”我回答说。
“我是认真的。”富江不满地说:“如果它们是从我们进来的那个入口出去,这一路上应该多少有些痕迹。”
“我也是。”我说:“这里太过复杂,也许它们走的是另一处路线,而且痕迹也不明显。要知道我遇到的第一个怪物是可以隐身的,它们说不定也有什么古怪的本能。第二,我觉得它们并非是厌光性。”
“怎么说?”
“就像你说的,厌光性的证据不足。所以我考虑的是生物钟。”
“生物钟……它们只在那个时段活动?嗯,的确更合适。”
说话时,富江还是像个雕像般盯着墙上。
“可能找到了。”她转头对我说:“再做一次人头马?”
我将手电筒朝墙上照去。或许我的眼神不够她好,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弯下身子,富江跨到我的肩膀上。她脚上湿哒哒的积水顺着肩膀淌下,虽然有防护服,但是仍旧让人感到恶心。而且,就算放下一部分武器,全副武装的身体依旧十分沉重。
“找到了什么?”我反问。
“一些痕迹,像是有东西爬过,它们或许藏在那些缝隙里。”富江将眼睛凑在缝隙前说。
“你从那边看不到,在这儿也看不到。”我说。
“不过我知道里面还是有空位。”
富江将之前撩起白丝的木棍插进去,搅动了一会,拿出来时不仅缠上更多的白丝,还有一个吊在上边的纺锤状物。
“好像是虫蛹。”她边说边将虫蛹装进准备好的塑料袋里。
忽然,富江的动作停下来。我还想说什么,她却对我打了个噤声聆听的手势。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尽力去听。果然,除了水声之外,寂静中隐约传来某种杂声。
富江敏锐地判断出声音来向。
“在前方。”
我知道她指的是这条暗道。
“是……人类?”她的语气不太确定。
隔着厚厚的泳镜,似乎仍能感觉到她的诧异。不仅她如此,我也觉得心脏忽然加快起来。这个地方竟然还有其他人?他们当然不是从我们来时的入口进来的。
有一种复杂的感觉。就像在沙漠中遇到陌生人,他们或许有水,或许带来危险,或许正陷入困境。他们是哪一种?不知道。
“去看看。”我说。
富江没有异议,从我的肩膀上跳下来,击水声在甬道中哗然作响。
120 碰撞
“你多大了?还不到二十吧。”男人盯着我说。
“十七,快十八岁了。”我回答他。
“那就是还没成年。”他的视线落在我的左手腕上,我知道他想看什么,将魔纹亮出来。他眨眨眼,并没有太大的惊异,“三级魔纹使者,干得不错。”
不过随后话风一转。
“那位女士看上去比你大不少啊,你不觉得有点不合适吗?”
“我喜欢比自己大的。”我没有多加思索回答道,“停止吧,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你会有苦头吃的。”
不过我的劝告,他全然没有听进耳朵中。
“等你上年纪了,就会喜欢比自己小的了,现在眼光放长远一些比较好。”他一副劝诱的语气,结果立刻被富江揪起衣襟,身体被提起来,只有掂起的脚尖才能接触地面。
他夸张地发出感叹惊讶的声音,脸上仍旧堆满了笑容。
“喂喂,开个玩笑而已,别紧张。”
我第一次看到富江露出冰冷的目光。
“这可不好笑,俄罗斯猪猡。”富江沉声道,她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看好戏的比利,“可以教训他一顿吧?”
这个时候,大厅和楼上陆续有人走出来,来自走廊的视线顿时让两人成为焦点。他们也不说话,但也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黑暗中的一双双眼睛闪闪发光,平静中隐藏着审视的意味,令人感到沉甸甸的压力。
比利还没回答富江的问题,就有人插口道:“要决斗吗?让我们看看新人的本事嘛,比利。”
“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比利说。
“就算把这里炸塌,末日真理也不会过来的啦。”
“受伤也没关系,我们这里有医疗好手。”
“怎样?男孩,你的大女朋友要为你出一口气哟,要不要替她上场?”
我并未将这些人的怂恿放在心上,只是将视线转向比利,看他怎么说,他暂时是我们的带头人。
“别看我啊,这是你的私事,乌鸦。”比利说着,摊开手:“你的女朋友要打架,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无所谓啊,反正她赢定了。”我看向富江:“你真的想打吗?”
“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我可是很厉害的哦。”俄罗斯佬并没有试图摆脱富江的钳制,一副看不起人的语气和表情。这么明显的火上浇油,我想富江不可能看不出来,不过她同样没有退让的意思。
富江将俄罗斯佬一把推开,对方向后踉跄了两步站稳了。
“力气还不错。”他说:“不过,别在床上太强求你的小男朋友了。”
他故意朝我看来,可是我天生对这种挑衅免疫,所以他完全找不到理想中的反应,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
“你的小男朋友一点表示也没有。”俄罗斯佬再次攻击富江:“你们真的是情侣吗?”
“……真是无聊透顶。”富江将冰冷的表情收起来,“你就只会耍嘴皮子吗?”
“你可以试试。”
“比利,就在这里,马上解决,可以吗?”富江说。
“没问题。”比利说。
于是我和比利进入廊道,和其他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看向庭院中对峙的两人。
富江将电锯扔到一旁。
“用武器也没关系。”俄罗斯佬故做大方地说。
“实际上,我比较喜欢拳头打断骨头的声音。”富江活动着胳膊说。
“我也一样,看来我们的共同点蛮多的,等会私下交流一下经验如何?”俄罗斯佬轻佻地说。
他的话声刚落,富江已经小跳起来,半空旋转身体,借助旋转的力量,自上而下的踢击轻快有力,如同挥舞鞭子般发出啪的一声。俄罗斯佬只是将手臂举起来挡住踢击,传来沉闷的声音。撞击的力道很大,但是似乎没有多大的效用。
而且这声音有些奇怪,并不像是单纯的肉体碰撞声。
富江踢出去的脚还没收回,身体也没有落地,又是一个旋身,另一只脚也甩了出去,如同剪刀般朝俄罗斯佬的太阳穴切去。俄罗斯佬仍旧站在原地不动,既不闪躲也不阻挡,只是在快被击中的时候,脑袋反而朝那只脚撞去。
又?一次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富江仿佛被反弹回来一般,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头下脚上朝地面落去。俄罗斯佬试图抓住她的脚,但是慢了一步,富江的脚已经缩了回去。她双手撑地,整个身体团在一起,下一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如兔子蹬腿,旋转身体,双脚向上飞起,重重撞在俄罗斯佬的下巴上,连带着魁梧的身体也被踹得离开地面足有半尺。
周围看热闹的人立刻起哄。
“很厉害嘛。”
“俄罗斯佬,别趴下啊。”
在声浪排来时,富江已经用双脚扣住俄罗斯佬的腰部,双手抓住他的脚踝,猛然发力朝身后砸去。俄罗斯佬头上脚下被摔向地面,这一下若砸实了,就算不得脑震荡,脖子也非得断掉不可。不过俄罗斯佬似乎已经从之前下巴被狠击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在落地之前双手抓住富江的脚,想要摆脱她的钳制,然而富江的力量比他想像中的更大,只能尽量弯曲身体,用肩部代替头部摔到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撞地的一瞬间,俄罗斯佬如同皮球一样弹起来,与此同时,富江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击,擒拿俄罗斯佬的手脚顿时松开,反被对方捉住,狠狠朝杂货房的墙壁砸去。
不过我丝毫没有担心,这种力度的单调攻击,对富江根本起不到作用。果然富江在半空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在墙壁上。俄罗斯佬的脸上明显露出意外的神色,富江在落下之前,主动蹬腿,朝他电射而去。
这一次俄罗斯佬也不再被动防御了,双臂提起,瞬间摆出拳击的架势,主动朝飞来的身体挥出拳头。但是富江在挨上一记之前,飞行的路线倏然下折,如同早有预料一般,恰到好处地躲开俄罗斯佬的拳头。俄罗斯佬的拳头一落空,立刻冲上一步,将刚落地的富江当成皮球一样踢去。
就在这时,响起富江宣判般的声音。
“game-over了,蠢货。”
富江在宣言的同时,猛然从地上弹起大约一尺高,身躯和踢来的脚交错而过时,如同巨蟒一般缠在那只脚上,左脚如钻头狠狠踹中俄罗斯佬作为支撑腿的小腿骨。在沉闷的碰撞声中,富江的左脚被弹了回来,但富江的攻击并没有结束,一瞬间,右脚紧接着踹上同一个部位,这一次再没发出那种那种奇怪的碰撞声。
空气中,清晰响起脆声,俄罗斯佬的小腿胫骨断了。
21 见面礼
“你是什么家伙?”
嬉皮士打扮的年轻人用猎枪指着富江,走上前几步厉声喝问,他的动作和表情无一不显示出自己的紧张,似乎对方稍有迟疑就会扣下扳机。
另外两对男女四下散开,呈弧状将富江包围。他们之中只有那名黑人女性手中有一把手枪,她的大腿上还绑着枪套,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很有经验,大概是个警察。其他三人手中拿的都是刀子和斧头之类的冷兵器,看架势也就是做做样子,平时根本没有用过多少次。
做下初步判断后,我完全镇定下来。他们人数虽然多,但惊魂未定,从运动能力来看也不是多有料的货色。两个拿枪的,我一个,富江一个,剩下的可以慢慢宰割,这笔买卖划算。
唯一需要注意的反而是站在一旁保持沉默的神父,他是这群人中唯一保持镇静的人,而且体格健壮。他察觉到藏身门后的我们时,我手上的菱形印记才开始发烫。
“喂喂,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富江双手分别抓住消防斧的两头,高高抬起到头顶,一副不抵抗的模样。
“女人?”嬉皮士听出来了。
“没错,女人,我是女人,别开枪。”
“你躲在那里做什么?”嬉皮士喝问。
“今早我莫名其妙就到了这个鬼地方,到处是怪物,一个人都看不到。后来无意中发觉了这个防空洞,进来后却发现自己迷路了,我不是尾随你们进来的,我身后的通道都是积水,实在糟透了。”
“为什么不马上出来?”
“你们人多。”
听到这个理由,五个人不禁面面相觑,肩膀齐齐送下来。干得不错,富江。我的弓弩瞄准了尽管仍保持警惕,但稍稍将枪口压低的黑人女性。她看上去很有正义感,是兢兢业业地恪守规矩办事的那种人,如果是警察,就是立志于保护市民的好警察。
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这里经历过残酷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没有,好警察的习惯要让她倒大霉了。
“你的打扮不错。”嬉皮士收回视线,朝富江挑了挑下巴。
“有备无患。”富江原地转了个圈:“你们能收留我吗?我很害怕。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我得想一想。”嬉皮士的嘴角翘起来:“把帽子摘下,让我们看看你的样子。”
富江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
“立刻!”嬉皮士的语气严厉起来。
富江放下举着斧头的双手,用右手摘下头盔。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滞了一下。富江当然算得上是个美女,但她现在还是光头。光头美女可不多见,不是时尚模特就是太妹,此时的富江给人的感觉两者皆是。
嬉皮士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将枪口放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富江。”
“欢迎你加入,有问题可以找我,我是这里的头儿。”嬉皮士说着,故意侧过身体,用找茬的目光环顾其他人。
没人反对和不满,扳着一副死脸。
嬉皮士将沉默当作赞同,露出自得的笑容。然而下一刻,他从其他人脸上看到惊诧的表情。
“正有要事找您呢,头儿。”话声快速压进,他只觉得一个巨大的物体朝着自己的肩膀冲过来。
富江一步跨越三米的距离。嬉皮士正要转身抬枪,被她用斧头侧面扇开枪口。富江整个人冲进嬉皮士的怀中,如同疯牛般顶着他撞向前方的墙壁。
那些人只觉得一股劲风刮过身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两个重合在一起的人影已经冲了出去。
黑人女性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正要开枪,我早有预谋地射出弩箭。轻微尖锐的破风声,正中她的肩膀,箭头从前方钻出来。她惨叫一声,虽然本能紧紧抓着手枪,但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更没办法扣下扳机。
很好,这把枪废掉了。并没有伤害他人的负罪感,我只是这么想到。作为一个和平时代的优等生,不怕尸体,也能平静地伤害别人,还抽烟,实在有些奇怪。
意想不到的攻击让剩下三人呆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兔子,丢弃跪在地上惨叫的黑人女性,各自散开,唯恐殃及池鱼,完全没有上前救援的打算。
嬉皮士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弓着,砸到墙上又摔下来,猎枪滑出手,差点爬不起来。富江没有砍下他的脑袋,只是一脚将他拿枪的那只手跺在地上,嬉皮士顿时鬼哭狼嚎。
“手指,手指,我,我的手……”
“这是见面礼,头儿。”富江视若无睹地说着,鞋子拧了几下。
嬉皮士完全屈服在她的脚下,蜷起身体痛哭起来,富江松开脚时,他的五根手指形如烂泥,全都骨折扭曲。
嬉皮士的惨状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脸上只剩下惧怕的神色。黑人女性抖抖索索地将手枪换了一只手朝富江举起来,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受到的攻击来自后方。
所以我提醒了她,用左轮顶住她的脑袋。
“别紧张,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这些人一再被富江的大动作吸引住目光,对我已经来到他们身边而不自知。我由始至终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似乎对己方惨剧无动于衷的神父身上,他的目光从我走出来那刻起就一直落在我的身上,颇有审视的意味,唯独没有恐惧。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当坏人不被害怕的时候,坏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所以我选择用装好弩箭的弓弩指着他。
直到富江从地上捡起嬉皮士掉落的猎枪,剩下的三人被完全镇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富江没有再理会嬉皮士,来到黑人女性身前收缴起她的手枪。
“格洛克。”富江低笑一声,摇摇头:“阿川,放开她吧。”
我将左轮收回腰后。反正没子弹,只是狐假虎威而已,能不用就不用,被识破了可不妙。
“所有人站过去。”富江指着嬉皮士所在的位置说。
所有人,包括神父,都被赶到嬉皮士身边一字站开。嬉皮士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握住手腕,身体因为痛楚和恐惧不断颤抖。除了神父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其余人都惶恐不已。
“不,不要杀我。”酒红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抱着肩膀,秫秫发抖,眼泪不断落下来。
“别害怕,我们不会随便杀人。”我尽量让语气温和起来。
黑人女性则用吃人的目光瞪着我,我没有理会。她的右肩暂时动不了,但是流血不多,我没用开了血槽的箭矢。
富江上前一步,将斧头拄在地上。
“那么,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我叫富江,学生哥叫高川。”富江用一种音调起伏不大的声线说:“我不需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只需要这个鬼地方的情报?”
“这里?”西装中年人谨慎地反问。
“所有的,末日幻境,和这里。”富江一字一句地说。
“告诉你后会放我们走吗?”另一个一直没开口的休闲打扮的普通青年说。
“会考虑。”
“你们进来多久了?”神父忽然开口道。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我点点头。这个神父有料又给人好感,我觉得应该说真话。剩下的就是富江的判断。她专攻心理学,又是成年人,看人下菜的经验比我多得多。
“一个晚上。”
“那么你应该问左手的印记是什么,孩子。”
神父说话时,视线正对着我。
22 魔纹使者
神父果然知道菱形印记的存在,每当这个印记产生变化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神父卷起左手的袖子,将手腕内侧亮出来,上面也有类似的印记,只是菱形有三个。看起来他的印记要比我高级一些。
按照那个初始考验模式,能够得到末日代理人认可的人,无不是运气和实力俱佳者,加上拥有印记后就可以制造灰石。足可以证明神父的实力非同小可,这看他一直游刃有余的模样就知道了。
他没有选择加剧冲突,可以看成是善意的表现,我是这么判断的。
富江朝他晃了晃枪口。
“好吧,你先来,那印记是什么?”
“脱下头盔,坦诚点如何?”他平和地笑着对我说。
我盯了他半晌,将头盔取下来。其他人虽然惊容未却,但脸角隐隐有些抽搐。虽然富江已经事先说明我是个学生哥,但是他们大约把我当成社会大学的学生吧。
我知道自己的脸是优等生的模板,因为大家都这么说。一个尚未成年的优等生竟会毫不犹豫地射穿女性的肩膀,而且凶神恶煞地将“无辜者”赶鸭子,真有些意想不到,是不是?即便如此,我也只能耸耸肩回应他们的惊诧。
“挺帅的小伙子。”神父说。
“多谢。”我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在这里?你确定?”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我不在意,不过听过我解说的人都很在意。”
“也就是说,你见过其他拥有印记的人?”
“我好歹也在这儿呆了不久时间。”
神父仍旧是那副深邃的笑容,将选择扔回我手中。说实话,这种人不容易对付,思维细腻不说,还擅长话术,深明以退为进之道。我初中的哲学老师就是这样的人,他总给犯错的学生进退两难的选择,视折磨他们幼小的心灵为兴趣,认为只有精神上的痛苦才能让人将错误铭记一辈子。
我讨厌这种人,不过同时也很尊敬他们,因为他们擅长思考,就算走进死胡同,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思考后果后做下的决定总是充满了灼热的破坏力。我曾为这种力量深深着迷。
如果是神学者,那就是狂信徒。
面前的神父,毫无疑问就是狂信徒,只是不知道他信仰的是什么。
也许是地狱?嘿。
“好吧。其实我也不在意。”我环视神父身后的其他人,他们用一副苦大仇深又充满恐惧的眼神盯着我,仿佛我是个电影里那些表里不一,血腥冷酷的怪胎。于是我又说:
“我能知道的也想让富江知道,不过总得有人盯着你们。所以,既然不能两个人都离开,就只好让大家都听听了。”
“你,你不会在事后灭口吧?”西装中年人犹豫地问。
“我至今尚未杀过一个人。”
听我这么说,他们总算又稍稍放松下来。
“那么,请说吧,神父。”富江说。
神父在胸口画出十字。
“首先,这个印记叫做魔纹,拥有魔纹的人都是获得末日代理人初步认可的人,这种人在圈子里有个正式的称呼:魔纹使者。”
“魔纹使者?挺帅气的称呼,我喜欢。”富江说。
“末日代理人?是谁?怎么得到认可?”休闲装的青年插口问到。
“在大家被传送来的地方会有一个最初的考验,大多是一些棘手的怪物。搞定它,就通过了考验。”
“我没见到。”西装男说。
“那说明在你之前有人通过了,通过的考验不再生成,所以晚来的人也算运气不好。不过先来的人若通不过考验,也就没活下去的可能了。”神父解释道。
和我的猜想差不多,富江脸上也没什么兴奋的表情,她就是后来者,而且挺喜欢“魔纹使者”这个称呼。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问。
“杀死其他魔纹使者,可以剥夺对方的魔纹。”神父不疾不徐地说:“不过夺来的魔纹处于最低级的状态,也就是只有一个菱形。”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左手上。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过如果能这么容易就被普通人杀死的话,魔纹使者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想要吗?富江。”我故意在富江面前摇晃左手腕。
“有机会的。”富江撇撇嘴说。
“富江女士的确比一些魔纹使者还强大,是服用了大量灰石的缘故吧?”神父的视线从富江转到我身上:“灰石是你制作的?”
“两个菱形,两种能力,一个是鉴定情报,一个是制造灰石。”我觉得既然是批量的东西,那么能力应该差不多,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如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制造灰石。”神父说。
“三个呢?”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
“秘密。”神父仍旧将和蔼的笑容挂在脸上,却毫不客气地拒绝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尚未见过超过三个菱形的魔纹,拥有两个的也寥寥无几,你可以自得一些,孩子。”
我只是哼笑一声,心中不置可否,描述失败者的书看多了就有个好处,自得这个字眼从来不在我的字典里。
“知道吗?进入这个地方的人都是上天选中的使者,所以被大家称为天选者。可是若没有魔纹,就算吃再多的灰石也无法抵达c级。”
我和富江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鉴定出来的个人评价里,富江就是d+级,而我连d级都没有达到。
“也就是说,魔纹是潜力的证明?”富江问。
神父慎重地点点头。
“这些等级有什么区别?”
“这个等级是排除外物后,纯粹自身能力的评价。e级是普通人,d级是才能觉醒的人,c级是超自然力天赋觉醒的人。”
“才能觉醒?”
“天生我才必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服用灰石后不仅会改善体质,而且能够深入挖掘自己某一面的潜力,直至达到巅峰。例如跑步,跳跃,五官感知或者精密手术之类。我想你们也应该有所体验才对。”神父若有所指地说。
这么说来,我在射击上的天赋,以及富江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力量,都是才能觉醒或即将觉醒的表现。这么一来,对付那些能力怪异的怪物仍能手到擒来就能说得通了,拥有才能的人总是比庸人更有竞争力,我们之所以不断学习,不正是为了体现才能,从而能在残酷的社会竞争中胜出吗?
灰石只不过是将这个过程加速而已。
“那么c级以上是什么?”我问。
“你来告诉我如何?”神父反问,表情不像作伪,看来他也不太了解。
“我和富江服食等量的灰石,可是我的力量仍旧不及她,为什么?”
“首先,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同的,这种不公将体现于未来的种种方面。就像同样的锻炼,有人跑得快,有人跑得慢。另外,魔纹会吸取一部分灰石的力量,所以在等量的灰石下,没有魔纹的人会强化得更快,但是这种强化是有极限的。”
“d级?”
“没错,这是人体天然的局限。”
“神父你是什么级别?”
“你说呢?”
神父将自己的一切隐藏在温和的笑容中,除此之外,那种探究一切,深入一切的目光也从未改变。让我想起另一个大名鼎鼎的虚构人物,博学的偏执狂,逻辑和细节的怪胎,福尔摩斯。就像我之前说的,很难打破这种人的乌龟壳,他或许不能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但总能掌握回答的主动权。
用暴力让他屈服?别人有没有试过不清楚,但是我并不打算那么做,我从来不参与胜率低于百分之五十的赌局。他比我和富江两人强还是弱?这可不是一个玩笑了。不过我大胆地猜测他是c级。
片刻的沉默由神父主动打破了。
“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神父对其他魔纹使者也是这么和蔼可亲吗?”富江带刺地问。
“那可不一定。”对方轻巧地闪开了。
“最后一个问题,怎样才能回去?”
“只要找到节点就行。”
“节点?我明白了,幻境和现实交接的地方。”
“只是一个点,就像奇点一样。它不断移动,只在某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
“所以你们来这里……”
“因为节点就在这里。”神父肯定了我和富江的猜测:“原本加上我一共有两个魔纹使者,不过另一个刚刚……”他回头看了一眼石台,接着说:“死了,所以,要在这里携手吗?”
我和富江对视一眼,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不过我们要修整一会。把关的是强大的怪物吧?”
“曼德拉魔怪,c级魔物。”神父说。
“刚好,我们昨晚才杀了一个c级魔物。”富江说着,将猎枪和手枪都塞到我手中,走到来时的门后边取出简易喷火器。“我说过的,这次是有备而来。”
神父落在喷火器上的目光有些惊诧,嘴巴微微张开来。
“噢,天啊,你竟然做出了这东西。”
“不是很难。我倒是奇怪你们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被一语中的,幸存的五人组都一副郁闷的表情。他们搭伴结伙,同样觉得自己全副武装,甚至连战斗队形都事前商讨过,不过现在看来,专业的程度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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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限界兵器
和神父谈妥后,所有人的行动禁令都被解除了。我告诉他们如果谁想离开立刻就走,但是留下来就得听我和富江的命令。我本以为他们巴不得离我们远远的,可出乎意料的是所有人都留了下来。
也许他们生怕这又是一个忠诚测试,不过我再三强调不会因为他们离开就在背后放枪。最后那名黑人女性代替大家解释,就算离开了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怪物,出口就在这里,所以还不如和我们同舟共济。
之前神父关于魔纹秘密的讲解,以及我和富江的装备,都让他们再一次燃起成功的希望。
“不好意思,当时迫不得已。”我帮黑人女性治疗的时候向她道歉。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最终还是苦笑起来。她的眼睛和眉毛显得英气,厚厚的嘴唇又增添一份性感。在我折断箭尾,将箭杆从她肩膀上抽出来时,她的脸因为剧痛皱成一团。
“你这个混蛋!臭小子!”
“如果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尽管骂。”我说着将灰石塞进她的口中:“这就是灰石,吃下它你的伤势很快就会好转。”
她把灰石含在嘴里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咽下去。
“别以为这样就完事了,看我好了以后不把你的**踢成两半!”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我不以为然地笑起来。她的语气还是很生气,但听得出没什么怨气了。被害者的态度取决于被伤害之后的处理工作做得如何。只要做出足够陈恳的补偿,大部分情况下,只有小肚鸡肠的人才会耿耿于怀。
说起来,威胁和关怀犹如上位者的两根拐杖,这也是我从学生会工作中学到的知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崔蒂。”
“警察?”
“没错,洛杉矶刑事组。”大概是灰石起效了的缘故,崔蒂难看的表情平缓许多,她靠在墙上,不时关注自己肩膀的伤口。“真是糟糕的一天,好不容易得到的休假就这么浪费了。我要逛街,买衣服,买鞋子,看首饰,见鬼!”
“等回去后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挥霍。打起精神来,现在我们需要你。”
我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她在背后喊:“喂,要帮手的话把我的枪还来!”
“现在是我的枪了。我会考虑。”我头也未回地回答。
富江和神父蹲在一角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手指骨折的嬉皮士被扔在角落无人看管,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不时发出呻吟声,因为低着头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孤独和无助如同噩梦一般缠绕着他。
其余三人呆在一块,明显刚刚达成新的协议,彼此间秋毫无犯,但又紧密抱成一团。他们时不时交谈一句,目光不断朝其他人身上投去,显得有些紧张。
我用魔纹鉴定他们的情报。嬉皮士叫詹姆斯,西装中年人叫肯尼迪,酒红头发女人叫艾莉,休闲装青年叫拉胡尔,从名字和外表来看像是印度人。包括崔蒂在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e级的普通人。这个结果和我当初的估计有些许出入。
崔蒂是一名刑警,本以为学有专精的她会像富江一样是d级,但是魔纹对“才能”的判断显然更加严格。说起来,至今我尚不知道富江得到承认的才能是什么。
神父的资料则是一片空白,我不清楚这是什么缘故,只是心中有一些猜测。
“嘿,魔纹使者。”富江看到我走过来,故意用这样的称谓打招呼。我也针锋相对地朝她严肃颔首。
“神父,你的名字是?”
“席森。”神父回答得很爽快。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席森是人类学和社会学双项博士,最近有论文在科学杂志上刊载。”
“《社会与人文》?”被富江一提我隐约有些印象。
“没错,你也订阅了那份杂志?”富江有些惊奇地说,“那杂志挺专业,应该很少有学生看。”
“不,我只订《科幻世界》。不过在邮局有看到。”我有些好奇地问神父:“我还以为你是神学家。”
“我自小在教会学校学习和研究神学。”头发花白的神父彬彬有礼地说,“不过作为神与人类的桥梁,一名真正的神父不仅要了解自己的神,也要了解作为羔羊的人们,不是吗?”
“自己的神?”我隐隐觉得这样的说辞有些不对劲,可是到底哪里有问题却说不上来。
“有什么事吗?”神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呃……那个,你还有灰石吗?”
“还有十几粒,你要?”
“如果可以的话。”
神父二话不说将十粒黄豆大小的灰石交到我手中,这些灰石起码是用d级的怪物制成的。神父告诉我,c级以下的怪物必须用尸体才能制作灰石,但是c级的怪物体内拥有现成的类灰石结晶,他们管它叫魔核。没有魔纹的普通天选者不能自己制造灰石,所以他们的灰石来源除了向魔纹使者索取,就是猎杀c级的怪物。
可以想象,那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灰石不仅可以服用,而且可以用来增强对那些怪物的杀伤力,是这样吧?我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找到的武器有一些有灰石成分。”
“没错。我们称呼这种武器为‘限界兵器’,只有限界兵器才能出现在个人资料的武器栏中。”
“限界兵器怎么得到?”
“看运气或自己造。”
我继续等神父说下去,可是片刻后都没有得到下文。
“就这样?”我迟疑地问。
“就这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失望缓缓吐掉。
“你们有几把限界兵器?”
“除了格洛克都是。”
我将富江叫到一旁,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她听。昨晚面对c级魔怪时的狼狈还历历在目,枪械虽然不一定比斧头更好使,但纯粹就杀伤力来说比自制弓弩强上不少,所以我决定在这个暂时的安全地带制造更多的灰石子弹。
“我看过了,格洛克的子弹和左轮可以通用。我打算在格洛克的子弹里加入灰石粉末。”
“那么我去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子弹。”富江默契地说。
“詹姆斯怎么办?”我问。
“谁?”
“嬉皮士。”
“哦,他啊……”富江朝那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你挺不待见他。”
“看得出来?”富江笑起来:“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和态度。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也知道。”我转进正文:“你觉得可以留下他?”
“不是我觉得如何,是你认为如何。”她顿了片刻,饱含深意地说。
我和富江互不退让地凝视了半晌。
“你的行动,你来收尾。”最后我这么说到。
富江只是耸耸肩。
于是开始制造子弹。
猎枪是限界兵器,它的子弹自然有灰石成分。我将一颗猎枪子弹拆开,分析引药构造。然后把一颗黄豆大的灰石研成粉末。将格洛克的弹夹退出来,取出一颗子弹,挑开弹头后将火药倒出来。最后将灰石粉末混进火药中,搅匀后重新装弹。
这些工序十分粗糙,只是我的猜想,毕竟我连左轮子弹中的灰石配比是多少都不知道,猎枪子弹也和左轮子弹有不小的区别。所以我只是按照灰石成分越多就越有效力的猜测,按照直觉的配比进行实弹射击测试,力求保证火药威力的同时加入更多的灰石粉末。
这个地方的空气不怎么流通,防护服没有脱下,集中精力的我很快就出了一头汗。等我抬起头来,这才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富江和神父之外,大家都很好奇,一直无精打采的嬉皮士也缩着受伤的手,隔着几步的距离看过来。
“怎样?”富江问。
“开枪就懂了。”我说。
“这里可没有靶子。”崔蒂说。
他们的目光落在石台上,不过立刻被我打断了臆想。
“不用。这个地方是土石结构,用来试枪没有问题。”
我将他们带到甬道的大门前,将大门合上一半,在另一边将上好试验子弹的左轮斜向对准甬道的石壁扣下扳机。因为角度和遮挡门的存在,就算子弹反弹也不虑误伤自己。
枪声落下后,我们进去检查。子弹深深嵌在石壁内,并没有发生反弹。我们记下弹孔的深度,以及之前所站的位置和枪口角度。回到圆柱形空间又按照其它配比制作了三发子弹,一一试射并对比数据,总算得到了较为理想的配比。
接下来,我、富江、神父和崔蒂四人一起动手,将所有子弹都改制成拥有灰石成分的特殊子弹。重新装弹后,格洛克果然出现在个人资料的武器一项中。
一共二十发子弹,将神父贡献出来的灰石消耗殆尽。但是目睹试验成功的所有人都振作起来,一扫之前神魂落魄的状态。
趁士气正壮,我们决定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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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白色陷阱
出发前我将格洛克连同十发子弹还给洛杉矶刑警女士。崔蒂的肩伤已经收口,她虽然是右撇子,不过刻意锻炼过的左手也很灵活,受伤的右手做辅助手完全没有问题。我想我们已经一笑泯恩仇了,至少大敌当前,过多纠缠个人恩怨没有什么好处,她也是这个意思。
猎枪被我留下来。虽然中年人肯尼迪一度自荐,说自己是某个射击协会的vip成员,不过我信不过他。他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名字和美国某个前总统相似。别看他衣冠楚楚,好似总忘不了维持风度,不过看他在焦躁时的作为就可以明白他是怎样的人。
“那家伙根本不是有钱人。”崔蒂私下跟我说。
我用怀疑的目光看她。
“西装和鞋子都是仿制品,便宜货。”
“你认得出来?”
“当然,女刑警的眼光不是白搭的。”
这只是最后修整中的一个插曲,很快就被我扔到脑后头。比起某个射击协会的vip会员,我更相信自己已经展现出来的射击天赋。
猎枪的式样有些陈旧,一次只能从后膛上两发子弹,射程不远,但是近距离的杀伤力应该不小。因为还有十三发子弹,所以我试射了一发。
“你浪费了一颗子弹!”肯尼迪大嚷起来。
“我不觉得。”我只是这么回答他,我可没兴致也没必要跟他讲解自己的理由。
肯尼迪向能够成为主战力量的富江、神父和崔蒂三人寻求支持,但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三人组的其他两人也只是冷眼旁观。他只能灰头土脸地走到一边,像个小丑。
“准备好了?”再次被全副武装遮蔽真面目的富江走过来问到。
我拉上口罩,朝她点点头。
众人各自从两侧台阶上到石台,在门前集合,就连指骨被富江折断的嬉皮士詹姆士也跟了上来。他离人群较远,目光躲闪,总是躲着富江的视线,尽管他看上去不是那么柔弱的人,但是富江冷酷的行为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
金属铸造的大门上有整齐的柳丁状的凸起,门锁的样式看不出来,但从之前的状态来看应该十分牢固,铜把手因为长期扭转而磨得发亮。
仍旧是富江打头阵,神父抓住门把手。考虑到之前有尸体之类重物砸在门后,生怕门口被堵塞。富江一示意,他立刻扭开门锁,整个身体如同撞在门上般,用力将门推开。富江如滑鱼一样从半敞的门口钻进去,神父随后差点打了个趔趄。
后方的火光照不尽所有的面积,幽暗如同浅浅的湖水在眼前荡漾。神父他们已经没有火把,只能靠我和富江的手电筒划破晦暗。
显然门后并没有尸体。确切来说,门后什么像是生物的东西没有。
我们跟在神父之后鱼贯而入,立刻发现除了地面和墙壁上到处都是血迹,没有敌人也没有尸体。血液还是新鲜的,左一划右一滩,就像涂鸦一样充塞在视野里,浓重的腥味证明不久前战斗的惨烈。
这个像是大厅一样的地方被数根两人环抱的石柱支起。前方不远是一面曾经镶嵌有玻璃的墙壁,一看就知道用来供人观察墙后事物,电影里审讯人的地方没少出现这样的布置。如今长约十米的玻璃已经彻底粉碎。
左右两侧都有木质桌椅的碎片,沿着玻璃墙另有通道左右延伸。
对于刚从这里逃出生天的几人来说,这一切不比消失的尸体更稀奇。不过对我来说,尸体被拖走是一点都不值得惊讶的事情。我和富江早就知道这个防空洞里有挑食的怪物。
当然,这一切尚不能证明那种未明的怪物就在这里,或许是其他同样嗜食尸体的怪物。
“那个什么曼德拉魔怪做的?”富江四处转悠一会,没发现敌人,于是问到。
“也许。”席森神父耸耸肩:“那是很罕见的魔物,我也不清楚它到底有多少本事。”
“你之前没杀过?”
“没有,我听别人谈起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到。”
富江点头表示明白。我对魔物的兴趣了了,倒是对这个房间产生一些兴趣。
“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监狱。”富江毫不犹豫地回答,让人不由得觉得她对此处十分了解。
“的确像是监狱,尽管它和一般的监狱有些不同。”崔蒂赞同道:“我觉得前面那个不是探访室就是观察室。”
我们走上前一些查看,墙壁后的空间很宽敞,表面被破坏得十分严重,掉落的土石铺了一地,还有不少弹壳和弹孔。除此之外,有数截口径十厘米的胶管从墙角冒出头来。
“犯人走进去,验明身份并搜身后,脱掉衣服接受高压水龙头的冲洗。”富江的口气好似亲眼看见那一幕一样。
我朝左右眺望,廊道好似通往地狱的入口,十米后逐渐晦暗,似乎随时会跳出个吓人的东西。
“要分兵吗?”富江问。
“不,不要!”酒红色头发的艾莉先叫了起来:“我,我是说,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分开太危险了。”
虽然她也许只是出于恐惧才如此抗拒,不过我赞同她的说法。提出建议的富江一如既往很有自信,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昨夜才刚被魔怪重伤,不过有了那次教训,我不觉得己方的战斗力可以支持分兵。
我们决定用抛硬币的方式来选择前进的方向。结果一连抛了三次,才决定朝右边走。
右侧走廊将我们带到看似监牢的地方。装有铁栅门的隔间像是魔方一样整齐排列。这里同样有搏斗的痕迹,而且越往深处走,温度降得十分厉害。抵达尽头的门口时,大家的嘴边都吐出一团团厚重的雾气。
衣衫单薄的艾莉颤抖得厉害,披上了崔蒂从肯尼迪身上硬扒下来的西装外套。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低温的缘故,肯尼迪脸色铁青,拼命搓着双臂,再也不肯跟两个女人多说一句话。
“是从里面泄出来的。”神父忽然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低温的源头。在他所指的地方,成形的寒气从门下的缝隙阵阵溢出,好似门后是个冰库。
富江和崔蒂在门边两侧埋伏好,我用力踹开大门,浓重的寒气立刻拍打我们的身体,仿佛一瞬间来到极地一般。就在身体僵硬的一瞬间,一卷白色的影子从里面射出,我因为有防护服抵抗寒气的缘故及时闪开,身后正低声咒骂的肯尼迪却被卷了进去。
惨叫声还没来得及拔到最高,就开始渐渐微弱下去。
被手电筒的微光照亮的视野里,翻滚的冷雾太过浓烈,以至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肯尼迪显然凶多吉少。
富江跨前一步挡在门口,我在她的身后清楚看到冷雾中的某处瞬间变得凝实,顿时醒悟奇怪的攻击又来了。
在我伸手去拉她之前,富江提起手中的喷火器。
三米长的火龙顿时撕破冰冷的黑暗。
当视野全被灼热的火光占据时,空闷的爆炸声伴随强力的气浪将我们吹飞,七零八落摔在地上。
门口所在的墙壁整片坍塌下来,轰鸣声不绝于耳。
“富江!”我高喊起来。
“没事!我没事!”
我顺着声音望去,富江正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呸了几口唾沫。
第一个死亡
冷和热如同蜘蛛网一般在空气中交错,背后有人呻吟着爬起来,发出拾起武器的声音。
富江因为抓住沉重的喷火器,所以摔在所有人的前方。
尽管第一时间被爆炸的冲击波及,在防护服的保护下动作却还利索。想起前些时候她受到严重烧伤,现在还在活泼乱跳,所以我也就放下心来。
硝烟散尽,我们终于看清楚对面的情况。
那是一个白色的房间。
并不单指弥散在四周的白色寒气,四周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挂满了白色的丝囊和丝线,整个房间就像病变的内脏,被一种奇特的寄生虫缝了起来。
寄生虫的外表让人联想到尸体腐烂后滋生的蛆,白色中泛起微微的淡黄,每一条都只有拇指大,不停在丝囊间蠕动,给人一种恶心的感觉。
被掳走的肯尼迪就像掉进蜘蛛网里的猎物,被白丝黏住手脚吊在半空。
虫子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不停吐出分泌物,分泌物和肌肤黏在一起,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体般,然后拉出丝线,对接到丝囊上。
虫子们的数量太多,我们几乎认不出肯尼迪的脸了。他无法开口,身体也无法动弹。白霜爬在他的手指、头发和眉毛上,还在迅速加厚。唯一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就是两只生硬转动的眼球。
瞳孔中的恐惧和绝望让人无法对视。
我还在想他已经没救了,富江却跑上去再一次喷出火焰。
火焰在肯尼迪身旁擦过,没有再发生爆炸,寒气的消散更迅速了。
虫子一遍遍吐出丝线,丝线中弥漫出寒气,然后被融化。每一次火焰喷射后的间隔,都可以看到肯尼迪脸上流淌的水被冻结的痕迹。
富江尝试深入房间,然而一旦走进虫囊包裹的领域,白色的细线立刻从四面八方射到她身上。防护服的表面迅速结霜,汇同纤维一起整片整片地掉下来。
富江只能后退,站在倾毁的门边继续喷射火焰。
战况一时间僵持住了。
我想不出打破僵局的方法,又无法将放弃的话喊出口,只有和大家在原地看着富江一次次施为。我用魔纹查看这些虫子的资料,结果整个房间都开始骚动起来。
不过虫子的资料还是得到了。
名称:尸虫
物种:死体
评价:d
状态:焦躁
尸虫开始一波接一波朝丝囊退去,当它们完全钻入丝囊中时,富江终于烧断了将肯尼迪吊在半空的丝线。
直挺挺摔在地上的肯尼迪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衣服和皮肤表面出现一道道的裂纹。
还没等富江将他抢出来,丝囊开始像心脏一样鼓动,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
富江警惕地停住脚步,只是呼吸间,鼓动的声音就愈加激烈起来。
“离开那里!”神父叫起来。
神父疾步上前,富江放弃救援转身朝我跑来。两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丝囊发出一串悠长的漏气声,迅速干瘪,蜂窝状的空洞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清楚看到了。
当富江来到我身边时,神父已经停在门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瞠目结舌。
无数的飞虫从干瘪丝囊的蜂窝口中飞出来,振翅的声音眨眼间就汇成一道巨流。富江皱起眉头,我只是觉得施工现场般吵杂,可是其他人却痛苦地掩住耳朵。
铺天盖地的飞虫朝我们扑来,瞬间将神父淹没。它们没有继续像我们飞来,就像嗅到臭味的苍蝇,所有的飞虫在神父所在的地方聚成一个球形。
我们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神父死了。
神父突如其来的死亡让大家都无法接受。在我们的印象中,他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在他主动上前和富江换位置的时候,任谁都觉得他是找到了对付这些尸虫的办法。
艾莉尖叫起来。印度人拉胡尔转身就跑,嬉皮士詹姆斯早不见了踪影。留在我身边的只剩下富江和崔蒂。
崔蒂将枪口举起来。
我拉住她的手臂。
“离开这里!”
“可是……”崔蒂喊起来。
“喷火器也没效的话,我们没办法对付这么多的飞虫。”富江冷静地说。
这里的房间结构和安全仓一样,只要撤退后关上门,应该可以把这些飞虫关在里面。
就在我们决定撤退的时候,却发生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
飞虫将神父包裹起来的球形似乎变大了一些。发现这一点,我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一下。瞪大眼睛去看,没错,是在变大,或者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里面撑起来。
“阿川!”富江拉着我,但迅即也不说话了,她也察觉到虫球的变化,和崔蒂一起停下脚步。
虫球被撑开后露出神父的身影。神父不停在胸口划着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如同不停地往气球中打气,当越过某个临界点的时候,虫球向四面八方炸开来。
没有冲击波,没有成形的气浪,也没有爆炸声,只是飞虫一盘散沙般四下飞溅。
我和富江将崔蒂挡在身后,手臂挡在脸前,四溅的飞虫打在防护服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它们掉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
真是太神奇了。
我不明白神父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让飞虫裹住自己后才将它们杀死,但是我们因此得救了。
“这就是c级的……超自然力量?”天不怕地不怕的富江也一副吃惊的样子。
“很神奇吧。”神父一边说着,一边在一具飞虫尸体旁蹲下来,戴上一副手套拨弄起来。他冷静得让人吃惊。“中世纪神学文献里有记载巫师和魔女的故事,和普通传说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告诉人们在成为巫师和魔女前,究竟和普通人有什么地方不同。”
“和普通人不同?”崔蒂好奇地问。
“当然,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巫师和魔女的话,现在就应该是满天都是飞扫帚的世界。”
“那么到底哪里不同?”富江问。
“巫师和魔女依靠咒语发挥力量,而能成为巫师和魔女的人,天生就拥有某种超自然力量。就算只有一种,也是天赋的证明。”神父停下手头的动作,正色望着我们,如同老师的口吻。“c级觉醒超自然天赋的人,也被称为为巫师学徒。”
神父的声音似乎穿透了历史的迷纱,也许是被他那光怪陆离的传说感染了,我开始觉得末日幻境真的是一个危险却奇妙的世界。
“把灰石收集起来吧。”神父说着,脱下手套站起来。
我和神父一起发动魔纹的力量。飞虫的尸体变成灰雾后,并没有各自凝聚。我清晰感觉到我们的力量汇聚在一起,但操纵权在神父手中,而不再是魔纹自行发挥。
灰雾凝聚在一起,分成四股落在地上,各自凝聚成十颗灰石。这些灰石的品质看上去和我用幽灵犬制成的灰石没什么区别,个头却大了许多。
最后留在现场的我、富江、崔蒂和神父各自拿了属于自己的一份。
分配刚结束,艾莉、拉胡尔和詹姆斯从后方转了出来,心惊胆战地环视四周。
“神父?你还活着?”
“那些虫子呢?”
神父只是用一成不变的深邃目光盯着他们,他们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
空气在沉默中变得沉重。
我们再次走进被尸虫占据的房间的时候,肯尼迪已经没了呼吸。
26 饵食
丝囊干瘪后房间宽敞不少,先前将这间房间形容成活生生的内脏,现在内脏被被风干了。
进入后才发觉两步外的地面铺满了如同死皮一样的滞留物。不久前尸虫在这里爬来爬去,仔细一点就能找到食物的残渣和排泄物。
看上去似乎这个房间已经是尽头。
大家起先警惕又好奇地打量房间,不过很快就失去兴趣。逃跑三人组满脸疲惫的样子,只是厌恶肮脏的地板才没有坐下来。他们也没出去,就这么站在一旁沉默着,抱着手臂看着其他人。
谁也没有兴趣追究他们临阵脱逃的行径。因为就算我和富江,在认定神父死亡后也有撤退的打算。
尽管只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问题,但我觉得他们也会感到羞愧和懊悔吧,只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如今的沉默就是最好的佐证。
神父在研究这些丝囊和丝线后,决定采集一些作为样品。除此之外还要将剩下的清理干净,以防有线索被它们掩盖。
四堵墙壁,天花板和地面。每个人都分配到任务。
在尸虫死去后,残留物仍旧缓缓散发寒气,自身似乎也因此变得脆弱。如同墙纸一样,一用力就能撕下一大片。
起先觉得这个房间不大,但是清理的时候才发觉宽敞的地方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空间被堆积起来的丝囊占据。
铲到两米深的地方还没有碰到土石。
神父在动手前警告说,或许还有尸虫残留在其中。因此当艾莉发出惊呼的时候,我发射性将枪口对准她的方向,结果发现大家都是同样的动作。
不过,艾莉面带惊容,手掌掩住嘴巴,视线落在自己的前下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被攻击的迹象。
虚惊一场。
拉胡尔和詹姆斯的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回事?”富江说。
“那,那里……”
艾莉还没说完,大家都听到一种细碎的声音,源头就在艾莉一直盯着的地方。眼尖的人立刻发现那里的丝囊正发生异动。
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将自己的武器准备好,如果它钻出来,就给它一顿劈头盖脸的洗礼。
丝囊的残骸被从里面撑开,只是半路就歇下去,再没半点动静。
大家面面相觑。
沉默了半晌,我走上去将那块丝囊掀开。
那东西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艾莉立刻又是一声惊乍。
我也吃了一惊,那明显是一个黑人。他维持要钻出来的姿势,头朝我的脚边,趴在地上不知生死。衣服和肌肤缠满了丝线,就和死去的肯尼迪一样。
这下子谁都明白过来,这又是一具尸虫的粮食。
他还活着?
“是艾隆。”崔蒂惊讶地说。
“谁?”
“和我一样,是个警察。”
“他还活着,快把他弄出来!”艾莉似乎变得大胆起来,第一时间跑过去用力挖开压在艾隆身上的丝囊。
拉胡尔和詹姆斯也意外地主动起来。
当他们挖开一大片的时候,又发现了第二具生死不明的身体,这次是个白人女性。
“是莎拉。”首先发现她的拉胡尔叫起来。
这两人似乎是神父一行的伙伴,可我有些不太明白。
“他们是被曼德拉魔怪杀死的?为什么在这里?”
“是的,有点奇怪……”神父沉思着:“莎拉就是另外那个魔纹使者。”
“她还活着。”
拉胡尔正要拉住莎拉的手,将她拖出来,没想到詹姆斯忽然跑出来将他撞到一边,在她身上迅速摆弄了几下,这才将尸体拖出来。
拉胡尔刚站稳身体,立刻暴跳如雷。一边责问詹姆斯,一边冲他挥起拳头。詹姆斯没有反抗,扔由他打中肩膀,向后退开几步。
“你们在做什么?”崔蒂疑惑地拦下拉胡尔。
“你问他!”拉胡尔怒气冲冲地指着詹姆斯说。
“她死了。”詹姆斯说。
“不!是你杀了她!”拉胡尔大声斥责:“你想要她的魔纹,所以在刚才杀了她!”
原来如此。
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人的热情有些奇怪,现在总算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毕竟他们都从神父那儿听过关于魔纹使者的故事。
“我没有。”詹姆斯中气不足地说。
“你刚才她身上干了什么?”拉胡尔声色俱厉。
“只是看她是不是还活着。她已经死了。”
“你说谎!”
“杀死魔纹使者就可以得到他身上的魔纹。”富江在这个时候插口道:“詹姆斯,伸出你的左手腕给我们看看。”
拉胡尔顿住声音,用和之前的表现毫不相符的恶狠狠的目光瞪着詹姆斯。
詹姆斯犹豫了片刻,将左手腕伸出来。
没有魔纹。
“没有?怎么可能?”拉胡尔的声音变调了。
詹姆斯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说明她已经死了。”富江断言道。
“可是艾隆还没死!为什么你们不来看看他!”被忽略的艾莉在那边叫起来。
结果除了拉胡尔蹲下继续研究莎拉的尸体,其他人都赶到艾莉身边。
艾莉正用双手往复压黑人警察艾隆的胸膛,这是急救的动作,但是一点都不正规。可是艾隆立刻产生猛烈的反应,他直挺挺坐起来,紧紧将艾莉抱住。
艾莉整个人懵住了。
眨眼间,抱住艾莉的艾隆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朝被发现的地方拖走。
不仅艾莉惊叫起来,另一边的拉胡尔也发出尖锐恐惧的声音。当我转过头去,只看到他正被往丝囊堆深处拖去,只剩下两只脚在外边乱抖。
我和富江一组,神父和崔蒂一组,分别朝两人扑去,抓住他们的脚和拖走他们的东西角力。对方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被抓住的两人发出痛苦的哀嚎,恳求我们松开他们。
在这样下去只怕是被撕成两段的下场。
我让富江继续抓住拉胡尔的脚,自己去铲开蒙在拉胡尔身上的丝囊堆。然后对准大概是莎拉尸体的地方,将标枪用力扎下去。
手中传来一种十分有弹性的肉感,很滑,而且紧凑,不像是人体。
风干内脏般的房间好似又活了过来,因为感到痛苦而剧烈震动,丝囊堆开始一层层剥离掉落。
我站不稳脚跟,差点跌倒在地上。就在这时拉胡尔的声音戛然而止,发出布匹撕裂的声音,富江拽着半截尸体跌出来,内脏漏了一地。
亲眼目睹男人惨状的富江十分镇静地将尸体松开,抓住我的手向后退开。
神父那边也迎来相同的结局,崔蒂强忍呕吐感,将艾莉的下半身放开。
拉胡尔和艾莉两人的残尸被拽走的地方开始大规模坍塌。地面的震荡越来越厉害,转眼间视野内的东西都矮了一截。
前方的所有物事都在迅速下沉。
尘埃落定后,眼前好似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大口,房间的半截都没了。几步外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坑。
我们试探地走上前,站在坑边向下看。在十多米深的底部,躺着一个巨大的深绿色生物,看上去有些像草履虫。大体扁平的身躯上有十数只触手,每只触手的顶端连着一具人类的身躯。这些人已经死了,还有几具明显腐坏,但是在触手挥舞的时候仿佛又活了过来。
抓住艾莉和拉胡尔的那两具尸体也在其中。
艾莉和拉胡尔的半截身体在抱住他们的尸体松手后,一头栽到深绿色生物的身体上。在深绿色的表面蠕动中,迅速被吞了下去。
我无法利用魔纹得到这只怪物的信息,不过神父的话证明了我的猜测。
“曼德拉!”
“那些尸体是诱饵。”
崔蒂倒抽凉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虽然同样是c级魔怪,但是眼前的曼德拉在外观上要比角怪强悍得多。
“阿川,游戏开始了。”
富江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27 坠落
曼德拉的触手很长,伸直后可以超出坑顶十米左右,站在坑边并不安全。大约是吃饱了的缘故,它懒洋洋地摇晃触手,没有主动攻击,这个时候可以十分安全地离开,不过没有人主动开口。
我端起猎枪,目标的体积如此之大,就算不瞄准也没有射失的顾虑。
它的身子呈现半透明的深绿色,分不出头和尾,也找不到任何要害。我听说有些单细胞生物只要受损不超过整体的百分之六就不会死亡,更有的即便炸成数截,也能以残肢为核心繁衍出个体。
曼德拉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这一枪下去,应该不会起什么作用吧,反而会把它激怒。心中挣扎了一阵,最终没有扣下扳机。
“怎么办?”我有些束手无措。
普通的伤害对它无效,跳下去近身攻击更不可取。大家之前都看到了那些被当作食物的尸体的究竟是怎么被吃掉的。
“我,我觉得离开比较好。”一直默不作声的詹姆斯畏怯地开口了。
“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崔蒂也说:“反正我们的目的是寻找节点。神父,节点在这里吗?”
“不在。”神父摇摇头:“如果靠近节点,魔纹可以感应出来。”
“那么碰到曼德拉……”
“完全是运气不好,节点不在它的巢穴里。”
我又观察了一阵,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抬头寻找富江的时候,发现她绕坑边走了很远。她定定站在那里看向同一个地方,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片刻就把目光转过来。
“过来,阿川。”富江朝我招手,“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见到神父三人仍在沉思,我没有打招呼就朝富江那边走去。刚动身,身后就响起脚步声,神父三人径自隔了三五步的距离尾随在我的身后。
“看那边。”富江指着斜下方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坑底的墙壁隐约有些奇怪,在曼德拉身躯最顶端向上一线的地方,有一道像是裂缝的存在。
“好像是一个洞。”我说。
曼德拉果冻般的身体似乎就是从那个洞里流出来,还有一半因为坑底的面积不够,不得不藏身在洞里。
“这里不是曼德拉的巢穴,只是个临时别墅。”富江轻快幽默地说:“我觉得节点在那个洞里。”
“你怎么知道?”诘问的竟然是詹姆斯,大家都很惊讶,因为他被富江教训后就一直躲着她:“如果你弄错了,大家都得为你陪葬。而且……我们打不过这家伙。”
“你说得对。我没有证据。”富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用坦诚地目光迎上去:“我只能说,这是我的直觉。我相信我的直觉,所以我决定留下来,阿川也一样。”
她这么一说令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富江根本就没有询问我的意思,好似早就确定我一定会答应一般。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和强势到底是源自何种因素?我不太确定。不过我的确没有反对的意思。
先不提富江的直觉和判断力在前一夜就已经得到肯定。就算她做下了错误的决定,我也不能将她独自扔在危险的境地。假设真的遇到危险,她就需要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充满勇气的人,可是我要证明我是值得依靠的男人。
然后,成为英雄。
“别看我,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说:“建议你们考虑一下富江的提议,她不是在开玩笑。”
“富江女士是d级吧?”神父犹豫地问:“直觉……是你的才能?”
“d+。”我为富江作证:“你可以用魔纹查询。”
“不好意思,其实随便用魔纹鉴定他人的情报是十分失礼的行为。”神父朝我笑一下:“很容易招来敏感者的敌意。”
他这么一说,我也只能耸肩以答,谁叫这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呢。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才能。”富江开口道:“不过我的直觉从来没有出错。”
“是吗?真是奇怪。”神父皱起眉头:“富江小姐的运动能力明显超出一般服用灰石的普通天选者,我之前还以为富江小姐的才能是运动方面。”
“有几个才能很奇怪吗?”我问到。
“我第一次见到复数才能的人。”神父也是一副迷惑的表情:“所谓才能,一般是指最擅长的那一项。”
既然神父也不能肯定,我也不再钻牛角尖了,也许这是富江天赋使然也说不定。重要的是,现在该对之前的讨论做下决定。是留下来,还是离开?
“我要离开!”詹姆斯的语气中情绪剧烈波动:“击败它?开什么玩笑!根本不可能!”
仿佛被压迫到临界点后反弹般,他一番怯懦,对富江恶狠狠地说:“你这个疯女人,尽管去死吧!”说罢走到我跟前,用力抓住猎枪道:“把我的枪还来!”
我当然不可能松手,他虽然身强体壮,但是我的身体得到灰石的滋润,气力完全不下于他。富江正准备走上来拉开他,忽然间,拉扯的力量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因为失力而后仰的身体遭到另一股巨大的推力,身体彻底向后方倒去。
我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可是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除了詹姆斯仍旧恶狠狠地瞪着我,众人一脸诧异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这些印象迅速从眼底溜走,走马而来的只有被手电筒的光划破的天顶。
我没有感觉到身后任何可以阻止身体的东西。我跌出坑边,重力牵扯身体。在十多米的下方,深绿色怪物正垂涎欲滴。
我要死了。这个明悟如闪电般划过脑际时,我已经下沉了五米,鞋子刮到石壁,落石一路发出响声滚下去。
紧接着,一个旋转的物体落在我伸出的右手紧紧缠住。身体立刻被巨大的作用力扯了一下,停在半空。下一刻,有人从上方掉下来,越过我的背脊,惨叫着落进死亡的深渊。
詹姆斯被人丢下来。我知道是富江做的。她的脸从坑边露出来。是她扔出抛索缠住我的手,抛索连有绳索,另一端被她稳稳抓住。
我的脚在石壁上寻找支撑点,石头不断落下去,富江也在上边用力拉。向上爬的时候,我朝坑底看了一眼,连同碎石一起,詹姆斯的身体正被深绿色的蠕动吞没。
大概是被不断落下的石块激怒了,深绿色的果冻躯体开始大规模蠕动,触手的挥舞也一下子变得利索起来。好几次从我的背后擦过,惊出一身冷汗。
触手沿着坑边扫荡,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富江用力拽着绳索。借助手电筒的光,我看到她眼中的坚持,害怕又感动。我无法叫她离开,因为我真的希望她能够留下来救我。
富江好几次惊险地躲开朝她拍过去的触手,绳索擦着坑边移动,随时都有可能断开。
28 打火
因为难以在曼德拉的干扰下把我拉上去,僵持了一会,富江朝我大叫“坚持住”,然后消失在坑边,我的身体顿时落下半米。我心中忐忑,但是维系身体的绳索并没有彻底松开。当富江再出现的时候,她一只手提着便携煤气罐制作的喷火器。
“我扔下去,你射爆它!”富江在上方大喊。
得到我的回应后,富江将喷火器扔下来。我转身靠在石壁上,左手的猎枪对准擦身而过的煤气罐。我紧张地注视它滑过的无形的轨迹,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我的食指好似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扣下扳机的时机正好是煤气罐砸在曼德拉身上的一瞬间。
子弹撞在煤气罐上的声音几乎和枪声混成一团,如同无数次在电影中看到的火爆场面,脚下乍然绽放致命的火花。混同剧烈的燃爆声,灼热的火云眨眼间就膨胀起来。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朵火云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压制,没有升腾起来,而是贴着曼德拉的身体迅速向四周蔓延。预想中四处飞射的金属片也没有一块射到我的身上,只有几块打在身旁的石壁上,留下令人心悸的孔洞。
究竟是幸运还是其他缘故,我已经来不及思考。来自脚下的巨大力量将我抛起来,富江迅速收起绳索,将我拉出深坑。
我不停咳嗽,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缘故,身体兀地变得沉重,喉咙干哑。
富江拽下我的口罩,将灰石塞进我的口中,就像昨晚我对她做的那样。
和在坑下看到的情况不同,神父和崔蒂并没有离开。当时的情况尚不清楚,但是现在神父正站在坑边,好似和某种透明的事物角力般张开双手,用力朝下压。崔蒂同样紧张地端着枪注视坑底。
耳边充斥着爆炸的回响和熊熊燃烧的声音。愈加显得一种紧绷的沉默。就像绷紧的琴弦,用力拨动的时候随时可能断掉。
曼德拉在剧烈的爆炸中受伤了,它用力拍打石壁,我们就像站在震源附近,几乎站不住脚。
我不知道富江他们究竟在喷火器里动了什么手脚,按照寻常的判断,煤气罐爆炸对曼德拉产生的伤害应该没有这么大。
又过了十秒左右,神父和崔蒂转身跑回来。
“趴下,快趴下。”
在他们身后,一直在翻滚的火云猛然失去禁锢的力量,宛如火山爆发一般,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喷上来。
在神父和崔蒂被波及之前,我和富江一起扑上去将他们按在身下。灼热的气浪眨眼间就烧焦了防护衣的外层,在彻底燃烧之前,旋风在身周腾起,将我们置于平静的风眼。
“风……神父你能操纵风?”我大声喊道。
“不,是空气。”神父沉着地回答。
真是又强大又帅气的能力,令人羡慕,一想到自己也有机会得到,我就不由得期待自己的未来。
猛烈的冲击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灼热的气浪很快就沿着通向外面的道路散开。等动荡削弱到自己能够忍受的程度,我们手脚并用跑到坑洞前俯瞰。
深绿色的庞大身躯表面呈现焦黑的色泽,再不复之前果冻般的感觉,反而像是硬邦邦的角质层。
尽管如此,曼德拉仍未死亡。它收起触手,利用蠕动剥离身体表面的角质层,柔软的部分如同蛞蝓一样缩进坑底石壁的洞穴里。这个行动只用几个呼吸就完成了,对比起它的体积,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直到确认这只c级的魔物不再返回。我们才面面相觑,彼此打量对方。
神父和崔蒂当然是灰头土脸,几乎没有一片肌肤是干净的。我和富江的外表同样狼狈,虽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是几乎所有部位都添加了塑料膜的防护服根本禁不起灼热的舔舐。焦化后变得极其落魄。
“威力真大,你们做了什么?”
“和之前一样,加入灰石粉末。加上神父控制空气的能力,就变成这样了。”
“加了多少?”
“神父之前分到的那一份全都用光了。”
我感激地向神父致谢,坚持要将自己的那份灰石还给他。神父拗不过,一脸严肃的表情接了过去。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应该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就算神父您救我并非出于某种目的,可是我的确接受了您的救命之恩。如果不能报答一二,反而过意不去。您不会让我为难吧?何况这份灰石也该算在我身上。”
神父仿佛要甄别我是否说假话般盯着我好一会。我坦然以对。之后富江将自己的灰石分出一半给我。
在这几场战斗中灰石表现出来的杀伤力让我不得其解。究竟是灰石本身对这些怪物造成了伤害,还是灰石在和其他物质混合后产生某种反应,反应后的产物对怪物产生伤害?
“如果直接将灰石扔进怪物的嘴里,是没有效果的。”神父解释道:“只有将灰石和其他物质混合才能发挥作用。我认为它是一种媒介,超自然力量的引子。”
他的说法虽然夹带一些科学性的名词,但大体上还是偏向神学。就像是嵌入灰石的武器,就变成了沐浴圣光之类的圣器,所以能够对抗吸血鬼之类的怪物。
说到底毕竟是神父呀。
休息了一阵,待石壁上的余热降低到肌肤可以忍受的程度,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坑底。
我和富江都准备充分,一条绳索不能直接垂至坑底,所以会在落至一半的时候,将另一条绳索钉在石壁上。
被灼烧的石壁变得又硬又脆,找到合适的固定点并不容易。搭脚的石块也会时不时断裂,身体失去支撑点,空荡荡地挂在绳索上,熏黑的石壁和寂寥的石头滚落声会形成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向神经袭来。
先前在此坠落的记忆在大脑中复苏,我虽然不认为自己会事后恐惧,但是身体的确以不可见的幅度颤抖,而且并不接受思想的制止。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从树上跌下来,摔断手臂,可是在打着石膏的时候,仍旧追随伙伴的脚步四处翻墙,伤好以后也没有对爬树产生畏惧感。
孩提时候似乎并不会因为常识而产生抗拒,抗拒本能是随着身体的长大而觉醒的,就像它一直沉睡在细胞中。自小没有恐高症的我,在升上初二的某一天,站在楼梯栏杆边向下俯瞰,只有五层楼的高度忽然令自己升出意外的晕眩感。
如今的我才充分感受到,恐惧并非不存在,只是藏在自己的勇气和热血之后。恐惧也不单单是一种情绪,也是一种本能。当情绪冷却下来,就会亮出毒蛇般的獠牙。
我自认镇定地思考着这些大多数人不会思考的问题。片刻后,在我下方的富江第一个抵达底部。对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感到愤慨,出于一种孩子气的和自己较劲的想法,我在两米的距离松开双手跳下去,就像要证明些什么。但是被富江张开双手接住,脚落实地的感觉好像踩在棉花团上。
“你在想什么啊?”富江流露出些微责备的口吻。
我有些不好意思,随便找了个借口。
“在做信任测试。”
“那是什么?”
“消防员不是有背后落地,让同伴接住……诸如此类的锻炼吗?”
“哦,那我接住你了。”富江露出得意的笑容。
对,你接住我了。
29 纺锤体
曼德拉逃逸的洞穴大致呈圆形,从上方俯瞰时并不觉得它有多大,直到我们真正站在它跟前,才发觉它的直径足有三米。洞内的石壁结构并不整齐,但是表面十分光滑,如同特意打磨过一样,不过神父说那是腐蚀出来的。
洞穴如预料一般深,按照方向来看,通向走廊的另一边,所以我们当初抛硬币时得到了相反的结果,也许就能直接找到曼德拉的巢穴了。因为曼德拉呆在这一边散漫地猎食,我们也不需要和它大战一场。
如今受伤的曼德拉满怀愤恨,藏身在洞穴的深处,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回到巢穴中舔舐伤口,还是躲在黑暗中充当危险的偷袭者。它的体积十分庞大,而且速度也不慢,一旦我们在洞穴里中伏,也不知道有多少机会能够逃出来。
“还是换个方向吧。”崔蒂也心怀忐忑地说。
“谁也不能肯定这个洞穴究竟通到什么地方。”富江反驳道,她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就像是一点也不把魔物可能的偷袭放在眼里。
她用目光征询我的肯定,不过我把头转向神父。神父是我们一群人中资历最老的魔纹使者,手中掌握的情报势必能够给出更好的建议。
“节点并不固定,有时候出现在容易找到的地方,有时候伴随着危险。我们的运气不怎么好,富江女士说得对,我们得走下去。”
“我有个问题,你们怎么知道节点在这个地方?”富江突然提起这个问题,她的目光充满怀疑,在神父和崔蒂之间徘徊,仿佛能够看穿他们的心思。
这个问题我也早就想知道了,可是我并不确定这个时候是不是询问的时机,而且就算问了,也不觉得神父会回答。
崔蒂竟然也是一脸探寻的神色看向神父,原来她也不清楚实情,他们组成队伍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没有问过?”我说。
“没有……我以为其他人问过了。”崔蒂犹豫地说。
“谁是当时的队长?”
崔蒂迷惘地摇摇头。
“不,没有队长,我们就这么聚在一起,然后在神父……”说着,她看向神父的目光有些异样:“在神父的建议下,就进来了。你说这里有让我们回去的方法,我们当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有疑问!”
神父一脸无辜地摊开手。
“我没有说谎,的确有。”
“我不是说这个……”崔蒂对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十分不满,不过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富江打断。
“神父,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节点在什么地方?”
“如果还能再在这里见到你们的话,我就回答。”神父毫无避讳地微笑着:“现在,你们只能选相信,或者不信。”
富江一脸玩味的表情盯着神父的眼睛,她肯定利用心理学的方式掌握了一些东西。
“我相信你。”富江不容置疑地说:“我会回来的。”
“再见?回来?什么意思?”崔蒂愣然发问,目光在我们三人的脸上来回打转。
于是我向她解释“一旦出了末日幻境就会失去在幻境中的一切记忆”这个结论。我顺手取出日记本,趁还没有进入洞穴,赶紧将至今被神父确定的情报记录下来,并将带来的食物分给大家。
我们在洞穴外吃完高热量食品,再没异议地进入洞穴。仍旧是富江打头阵,神父断后。我跟在富江身后做掩护。崔蒂有些恍惚地走在第三位,似乎还没有从情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这条绵长的洞穴没有地下水道经过,没有钟乳石之类的景观,略微显得干燥。弯弯曲曲地走了一阵,光线降至人眼完全无法感知的低点,只有手电筒的光能够稍微带来一些安全感。
虽然一直提心吊胆,但是没有受到任何偷袭,感觉像是走在巨大蚯蚓在泥土里开凿的通道里。
当尽头出现亮光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呆在黑暗中太长时间而产生的错觉。可是那道亮光并没有消失,并随着前进不断放大。
随之而来的是渐渐浓郁起来的腥臭味。
有些像是排泄物,又有些像是在被幽灵犬当作厨房的房间里,那些人体的残羹剩饭散发出的味道。
当这个味道钻进鼻孔时,我没有丝毫怀疑,麻烦就在前方。
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伴随石块倒塌的声响,扑来的烟尘一直冲出很远,将我们包围了好一段时间。
后路被切断了。
它等了太长的时间,要在这里做一个了结。
出口的光亮是绿色,由不知名的发光苔藓散发出的荧光。
那里是一个呈现出怪诞化科幻风格的大厅,作为中心支柱的纺锤状物体两端和地板与天顶融为一体,就像是直接从模子里铸造出来一般。构成大厅所有物质是一种带着金属光泽但纹理属于非金属,又拥有血肉触感的材质。
明明很干净,但是那种血腥味却是来自其中。
纺锤体中间正对我们的部分有一个金属牌,上面蚀刻着方块状的文字,没有人能够辨读。
包括纺锤体在内,所有材质的表面都刻上众多繁复的类似电路板布线的花纹,包括天顶、四壁和地板构成一种宏大的诡秘。
无数流光经由纹路的轨迹,如同电子云一般忽隐忽现,遍布于四面八方。
这显然不是魔物的巢穴,更像是某种设施的遗迹。
神父端详大厅的结构以及纺锤体金属牌上的文字,直到得出了某种结论才收回视线。
“那里写的是什么?”我问。
“统治局。”
“统治局?那是什么?”
神父没有回答,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自顾思索。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崔蒂失声问道。
“不知道。”神父说:“不过节点就在这里。”
“在哪里?”
我也感觉到了,魔纹给身体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是被藏在空气中某处的磁石吸引。
节点就在这里,能够感受到,却无法用五官找出来。
“看不见却存在,十分特殊的情况,应该是被干扰了。”神父笃定地说。
“接下来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回去?”崔蒂问。
“我更关心的是曼德拉究竟到哪里去了。”富江说着,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走开。
神父带我来到纺锤体下方一个看似控制台的设备边。圆罩型的显示屏上不断产生数据,在我看起来这些数据跟计算机乱码没什么区别,神父也是一脸困惑的表情。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拉杆和按钮,谁也不清楚该怎么使用。
这时富江在纺锤体后方叫起来。
“我找到曼德拉了。”
当我和神父跑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崔蒂正一脸呆滞的表情注视纺锤体上方。那是一个和正面看去截然不同,仿佛玻璃般透明的外壳,通过它可以看到纺锤体内部。里面充满淡黄色的液体,魔物曼德拉正漂浮于其中,密密麻麻的机械感非金属触须扎在它身上。
曼德拉如同生物标本般一动不动,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
它究竟是如何进入纺锤体中的?那些触须对它做了些什么?
诡异的气息不断从纺锤体中弥散出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看似无人监管的巨大设施正在自我运作,并且干扰了节点的出现。
“必须停止它。”我对大家说。
30 死体兵
我建议立刻关掉这个巨大的纺锤体机器,崔蒂却提出等机器中的曼德拉彻底被分解掉再关闭。操作机器的控制台谁也不会用,所以也无法肯定是否会出错,反而让曼德拉逃出来。
她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我更在意曼德拉的分解。它在机器中并非疗伤,它是如何进去的?这台机器仅仅是一个生物分解仪器吗?如果不是,在曼德拉分解之后又会如何运作?
所有这些问题指向一个中心,那就是曼德拉的分解并不一定是好事,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更像是某种存在认识到曼德拉的力量不足后,换一种方式给我们添麻烦。
趁曼德拉被分解的垂危之际,停止这个机器,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将它杀死,然后制作成灰石。即便这台机器想要利用曼德拉做些什么,也会因此减弱效力。
我向大家作出这样的解释。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崔蒂说:“你是魔纹使者。”
“我不会无的放矢。”
“阿川的头脑很好,他是优等生。”富江一脸骄傲地说。
“我很少见有学生这么……”崔蒂玩味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不过我就是我,所以也只能微笑以对。
我们来到控制台,继续对那些拉杆、按钮和数据一筹莫展,最后决定碰运气。我们集思广益,按自己的见识猜测那些机关的大致功用,然后按照计划一个个尝试。
就像玩拆塔惩罚游戏,每人一次抽出一根“砖块”,每抽一根高塔就越接近倒塌,看着它摇摇欲坠,大家都心惊胆战。刚开始安全的几率很大,但不见成效,然后选择渐渐减少,每抽一根,都如同走在钢丝弦上。
控制塔处唯一能够观测效果的就只有那个不断生成未知数据的显示屏,为此富江自告奋勇去纺锤体后方的透视窗处监测动静。
前几次都没有打开纺锤体应该存在的舱门。富江在无法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大呼小叫,兴奋得就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触须动了,从曼德拉身体里升起来了。”
“啊,它又插下去了,在注射什么”
“它在加速分解,你们按了什么?”
“对对,就是这样,升起触须,至少它就不会分解了。”
按照预先制定好的顺序,这次轮到拉杆。或许拉杆比按钮更显眼的缘故,它总是用来控制大规模的反应,因此在拉它之前我犹豫了一阵。若非这台怪异机器在影响节点的显现,我也许会就此收手,让曼德拉半死不活地留在舱室里泡澡吧。
不过我得到神父和崔蒂肯定的眼神。
“阿川,你在犹豫什么?”富江也在催促。
我拉下拉杆。有这么一段时间,机器陷入沉默,我们不由得四处张望起来。富江那边也没有任何反馈,反而在问“拉下没有”之类的话。
“数据停止了。”崔蒂忽然说。
我和神父这时也注意到了,数据流慢慢上升,在它下方没有接续,开始清屏。
“富江,回来!”我有不好的预感。
轻微却紧凑的震动。
“好像……有什么东西。”崔蒂疑惑地说。
我们不约而同找到震动的源头,天顶正逐渐开启一个类似通风管道的口子。
富江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跑了过来。在她还在半途的时候,摩擦声在通风管道中响起来。眨眼间,一个奇特的白色球状物从那里掉下来。
“射击!是死体兵!”神父的声音首次因为紧张而变调。
我第一时间取出猎枪朝那个球状物射击。隔着五十多米的距离,两发子弹打在球体表面发出铿锵的声响。没有留下明显的伤痕,只是将它打了个翻。
一个醒目的三波纹状图案呈现在视野里,波纹中间有一行文字,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受到攻击的圆球如同变形金刚一样伸展四肢,旋转头部和躯体,眨眼间就变成一个四足的异体。
它的乳白色外壳十分光滑,呈现无机质的光泽。四肢全是手的模样,只有四个指头,长而灵活,甚至能够反关节活动。类人的身躯,连接脑袋的比起脖子更像是脊椎,一层层的骨节袒露在外,足有半截身体的长度。脑袋也近似人的头颅,没有半点毛发,五官就像带着一个诡异笑容的面具。
在荧荧绿光的照耀下,如同万圣节里和妖怪们手牵手的小丑,有着一种怪诞的狰狞。
它落到半空的时候被神父用空气制造的无形巨手抓住,无助地挥舞四肢。不稍片刻就被抛向通风管道的入口。
崔蒂的枪声响起,一连三发子弹都顺利击中诡异的头颅。怪诞人头在后座力下后仰,但也仅止于此,没能贯穿它的外壳。
我趁此空闲赶紧为猎枪装弹。富江跑过来,取出身后的斧头,一脸戒备地盯着那只名为死体兵的怪异。
死体兵塞住出口后,接二连三的碰撞声从通风管道中传来。里面还在继续落下的东西陆续撞在第一只死体兵身上。
不知道是撞击力还是重量累积的缘故,神父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我和崔蒂抓紧时间射击,这一次我们尽量将弹药倾泻在死体兵的四肢和脖子上,大概用了十多发子弹,终于弄断它的一只手臂。
这时将死体兵顶起来的力量终于溃散,十几颗白色圆球陆续排出,砸在第一只死体兵身上弹开,被压在最下方的第一只死体兵四肢断裂,面露微笑瘫痪在地。那笑容虚假、死板又冰冷,让人更宁愿它面无表情。
成功降落的圆球四散滚开,如同遍地开花般一一伸展变形。不一会,就有十五只同卵孪生子般相似的死体兵围观我们了。
如野兽般四肢着地的死体兵们没有上前,只是伸长脖子,初生婴儿般歪着脑袋,似乎很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它们的壳太坚硬了,子弹很难对付!”崔蒂紧张地吞口水说。
“而且我们的弹药也不足。”我说。
“近身战的话,数量太多了。”富江也稍微露出紧张的神色,“神父,你有办法吗?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
“死体兵是和丧尸、幽灵犬一样的死体吗?”
“是死体,但死体兵是特殊的,它们虽然也是成群结队地行动,没有智慧,但是坚硬的外壳让一般的限界兵器难以摧毁,而且动作十分灵活。虽然来历有许多种说法,但我一直倾向于它们是如同机器人那样的人造人形兵器。”神父的神情十分严肃,“一般情况下很难见到,它们通常是被设定为固定区域的保护和驱逐,我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我觉得是它们抓住了曼德拉。”
我赞同富江的推断。
“为什么它们不进攻?”崔蒂问。
“大概是……在确认中。”神父回答道。
死体兵发出一种机械合成的声音,因为从没听过这种语言,因此我们无法回答。沉默了半晌,死体兵们朝我们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