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恶之催化
225恶之催化
对面罩工坊的强袭从开始到结束大概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当混乱在街道上蔓延开来的时候,我和真江已经返回临时根据地。女酒保的屋子已经不能再使用了,甚至那一带的区域已经被街道的管理者封锁了吧。幸好我们还有一间普通黑袍法师的住宅,座落的地区距离女酒保家那一带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搜查到这个地方。
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敌人并不清楚女酒保“莎”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按照“叛徒会离开街道”这个思路去判断我们的下一步行动,也不是毫无用处。
“只是离开街道的话,就算在山林中也都是自己的地盘——从这个方面考虑,敌方大概会更加严格地保护从街道进入现实的渠道。”荣格用食指敲击桌子,发出不疾不徐的笃笃声,脸色的平静似乎在告诉我们,他已心有成竹,“没关系,面罩到手就行了。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会,虽然风头不会马上过去,但只要我们不出现,他们就不可能总是处于戒备状态。话说回来,乌鸦,这位女士是……?”
众人的视线随着荣格落在真江身上。真江以一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防备的姿势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当她闭上眼睛安静下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精神病人的噫症,就像是身体纤弱,出身高雅的睡美人似的。不过,当他们第一次看到真江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大跳,先不提突然在我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女人,但是那种明显和正常人不同的精神状态,就足以令他们心生不安吧。
荣格第一眼就察觉了。
“这位女士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妥?”
“是人格分裂症的精神病患者。”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她就是碧特。”
富江的代号bt,碧特是音译的假名,对于唯一不了解我们这支队伍的恩格斯来说,她一直用这个名字和对方打交道。
“什么?”恩格斯的声调升起来,他的目光在真江的睡脸和我之间转来转去,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双手比划着,说:“你,你在开玩笑吗?明明是两个人,无论是脸、身材还是给人的感觉,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
“碧特患有人格分裂症。”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和着从荣格处要来的灰石吞服下去,“你之前见到的碧特只是其中一个人格,现在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主人格?”荣格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嗯,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有解释,“因为人格转换,所以连身体结构也发生了改变。”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可能吗?”恩格斯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我觉得他之所以执着于这个话题,是因为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战斗给他造成太过沉重的压力,以至于无法信任自己不能理解的人。
也许,他在担心真江是敌人的间谍吧?说不定对我的行为也产生了疑虑。虽然这种想法在我看来幼稚又可笑,但似乎并非不能理解。尽管恩格斯身为小镇警长,接触过天门计划,并在抗争中付出了巨大的精力,不能算是完全无关的局外人,不过,无论心态还是能力上,仍旧只是普通人而已,当前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应付的范围。
如果我没有去过末日幻境,没有和山羊工会发生争斗,没有加入安全局,突然面临现在这种状况,就算能在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一定也焦虑异常吧。
当然,这仅仅是我的猜测。我没有天生慧眼,无法透视恩格斯此时的思考回路究竟是如何运转。只是,在过去十年中,我已经习惯了去揣测他人的想法,并将这个习惯当作自己常规手段之一。试探、收集、思索、策应,这样的行动方式从学生时代贯穿到工作场合,效果还真是屡试不爽。
唔……自己的身份从学生变成公务员,似乎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吧,总觉得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太累了的缘故吗?”我自言自语着。
“什么?”恩格斯没有听清楚,以为我在回答他的疑问。
“没什么,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真江不是敌人,她在这个世界可以使用能力,这不是值得令人庆幸的事情吗?”
“是吗?我知道了,这样也好。”荣格倒是立刻就接受了,他的态度让恩格斯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瞪了过去。
本来,我以为桃乐丝是这里唯一能够保持平静的人。虽然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真江的样子,但是凭借本能的共鸣,应该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出真江和富江的关系,就像她第一次接触到寄生在末日真理女干部身上的富江时,很快就察觉出她的身份那样。
结果,出人意料的,桃乐丝一开始还有些迟疑,但是当和真江的目光对上时,身体的剧烈反应连我都感到惊诧。
该说是恐惧还是忌惮呢?就好似见到猫的老鼠一样,却逞强地抑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将视线移开。直到真江似乎睡着的时候,僵硬的肩膀才稍稍松懈下来。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她和富江相处时总是针锋相对,可是面对真江的时候,却好似提不起抗拒的意志。
是因为富江仅仅是分人格的关系吗?可是,单纯按战斗力来说,富江、真江以及另外一个我没见过的人格,被称为最强大的三个人格。这也意味着,让桃乐丝的情绪发生波动的原因,并不在于战斗能力上。
虽然“丝”号称是“江”的改进版,但从她大变的脸色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那种深藏在眼眸中的惊惧带着一丝疑惑,就像是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这种感觉让我升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考虑一下,不正是自己面对真江时,也曾经有过的那种发自生命本能的情绪吗?无计可施,无法可想,所有的手段都被针对,就像是看到了天敌一样。
明明在血缘关系上,可能比正常的“姐妹”都要接近,竟然也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我心中没来由产生一种幸灾乐祸的情感。唉……
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咲夜,当真江进入房中,和众人打了个照面的一刻,咲夜就好似发呆一般直勾勾盯着真江。虽然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她此时脸色的阴沉还是让我感到棘手。我第一次见到这副表情的咲夜,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该说是生气,还是愤怒好呢?但这两个词语似乎都无法形容咲夜此时的神情。
真江打从一开始就把房间里的所有人当作空气,对僵硬紧绷的气氛视若无睹,就这么带着一脸恍惚,倒在床上睡了过去。虽然她平时也是这种模样,但是我在解释这其中没有任何故意的成份时,心里也有点发虚。真江虽然是个精神病人,但并不是痴呆症患者,什么态度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对她而言就像是吃法喝水那样简单易懂的事情。
咲夜显然被这种无视的态度激怒了,在我对真江的身份进行解释的时候,一声不响地站在一脸纯真睡相的真江身边,仿佛随时会将她掐死在床上。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我见过。”她突然开口,让陷入一种不自然的焦虑状态的恩格斯和桃乐丝都不由得将视线投在她的身上。
“真……江……是吧?主人格。”咲夜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两只手掌都捏成了拳头,仿佛有一层晦暗的气息遮住了她的五官,她的声音清晰颤抖着,“也就是说,她能够承担自己的罪行吧?是这样吧?”
咲夜猛然转过身来,尖锐的眼神仿佛能将人杀死。
“她就是杀死森野的那个女人她杀死了我的好友那么,我在这里杀死她的话,你也无话可说吧?阿川”
果然……和我预想中的一样,爆发了。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虽然那时候的许多记忆,已经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淡薄起来,但是,有些人和事仿佛还停留在昨天一样。那个时候,咲夜刚被恶魔寄生没多久,而她最好的朋友森野,加入末日真理的下辖组织山羊工会,已经有了不短的时间。
那一天,无论对于咲夜,还是森野,末日都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一定是这样的吧。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况,但是从涉及了此事件的左江的口中,仍旧拼凑出了部分线索。
替山羊工会招揽外围成员的森野,当时多少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恶魔召唤的事情。当她意识到恶魔寄生在咲夜的身上时,为了保护咲夜,约她到公园的偏僻处见面,也许她是想通过自己的方法保护她,让咲夜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吧。尤其是当她知道,咲夜之所以会被恶魔寄生,正是因为担心自己,而追踪自己到山羊工会召唤恶魔的现场之故,那种迫切急躁的心情就愈发不可遏制。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出了一些意外,咲夜体内的恶魔被唤醒了,当着咲夜的面杀死了森野。刚刚逃出精神病院的真江却恰逢其会,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去到那个地处偏僻的现场,但是她的确被这场杀戮波及了。尚没有成为魔纹使者的真江虽然成功逃离恶魔的追杀,却因为在战斗中负伤,被迫陷入沉睡,取而代之的是分人格左江。
左江曾经警告过我,咲夜当时遭受的打击太大,精神十分不稳定,很可能会产生记忆上的替代现象。也就是说,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是杀死森野的凶手,所以当时在场,并发挥出超凡力量和恶魔对抗的真江,会被她下意识当成真凶来看待。
这个可能性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也一度犹豫,是否要通过精神治疗的方式,让咲夜回忆起那天的真相,但不久后就放弃了,那实在是一出人间悲剧,原本就显得有些精神虚弱的咲夜,很可能接受不了那么沉重的打击。所以,当她的状态应证了左江的推断时,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咲夜的质问,我拼命地思考,却感到万分的无助。让真江承担并非自己的责任是无理的,但是,一定要在这里,在这种时候,让咲夜回忆起当时的真相吗?
“为什么不说话?阿川……你在袒护这个女人吗?”咲夜咬着嘴唇瞪着我,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悲哀的表情看着我,我才是最难过的那个人啊,不是吗?告诉我,阿川,我要是杀了这个女人,你会恨我一辈子吗?”
我深吸一口气,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要在这种情况下说的话,全都遗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我必须对她说什么。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声音,是从床上传来的,就像微风拂过时,风铃的轻响。
咲夜的瞳孔倏然放大了,用力转过身去,在她有所行动之前,我按住了她的肩膀,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我无法形容的表情。我没有松开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真江仍旧保持着睡着的姿势,眼睛也没有睁开,但是她就像是亲眼看了一出令人开怀的好戏般,发出轻轻的笑声。明明是如此温柔的声音,却让人感到一种说不清的病态,让房间中的空气似乎一瞬间变得晦涩冰冷,让人没来由寒毛直竖。
“那个女孩,你的好友,是叫做森野吧……?好漂亮的内脏,温暖的血液,就像是盛开的大丽花,真是令人无法忘怀。”真江宛如说梦话般噫呓着,“就算我说自己不是凶手,你也不会相信吧?那样也好,阿川也没必要苦恼了。想杀的话就放马过来,不过,如果反倒被我杀掉的话,谁都没有异议吧?”
根本不屑于辩解,这样的态度才是让我最为头疼的。虽然她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凶手,但是这种暧昧的说法,却明显更坚定了咲夜的想法。不过,我也没劝她换种说法的态度,毕竟我自己也一直保持沉默。
我清楚看到一屋子的人脸上都浮现一种称不上友好的表情,就连荣格也微微皱起眉头。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咲夜真的杀死真江,也没有人会责备她吧。可是在咲夜有所动作之前,就被荣格阻止了。
“……真江女士,可以这么称呼你吧?”荣格用充满独特风格的平静语气说。
真江没有回答。
“既然bt是你的人格之一,而且看起来,你似乎可以知道分人格做过的事情,那么也应该可以了解当前的情况。就像乌鸦说的那样,我们需要你的力量,但是我不希望这个队伍在这种时候分崩离析。”荣格的目光从咲夜的脸上扫过,重新落在真江身上,“富江加入队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在某种程度来说,你也是我们的一员。在脱离困境之前,我希望大家暂时放下个人矛盾,将所有的恩怨放到事后再行清算。”
荣格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征求的意思,这种强硬的命令态度却拥有强大的压迫感,让当事人蠢蠢欲动的心态暂时平息下来。
“……真是满口大道理,也罢。”真江顿了顿,轻笑着说:“我无意和这位可爱的女孩争执,如果她愿意在此时罢手,我也不会主动找她的麻烦。”
荣格的视线移到咲夜的脸上,她的身体逐渐恢复平静。我将手从咲夜的肩膀上放开。其实从一开始,我的手就没有用出太大的力量,这至少说明,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事情的轻重迟缓了。当然,被认定的仇人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迫于无奈,无法报复,无论对谁而言,都是无比痛苦的事情吧?
“没有力量……”咲夜在喃喃自语,“如果有力量的话……”
不过,看上去,她已经暂时平静下来,就算被我牵着回到桌子边,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恩格斯沉沉吐了一口气,桃乐丝一直冷眼旁观,摆弄着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之前的气氛就好似随时会爆发的火山一样,可是闹翻的话对每个人都没有好处,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似乎不时就会听到看不见的裂痕发出的声音。
虽然预料到真江的到来会让这支队伍发生一切变化,可是这个变化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劣。真江和咲夜的矛盾,似乎变成了某种催化剂,真是令人担心。
除此之外,桃乐丝的状态似乎也有些不对劲,意外地冰冷和沉默。
在咲夜似乎永不间断的宛如神经质般的喃喃自语声中,我从怀中掏出此前得到的战利品。
能够让符合条件的人在这个世界施展法术的法师面罩,一共到手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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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激
“也就是说,只要戴上这个面罩就可以施展法术?”恩格斯伸手碰了碰放在桌子中心的面罩,缩手缩脚就像是生怕被咬一样,他的表情紧绷着,一脸无法下定决心的样子。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在见识了那奇妙的力量之后,谁会不想成为一名巫师呢?虽然要成为哪怕是最低级的黑袍巫师,也有种种限制,一想到被撕下面罩时,就会连脸皮一起剥下来,就足够令人面皮紧抽,更不要说,戴上面罩之后,很可能会因为发生类似过敏的异常反应而死亡。
爱丽丝就亲眼见过普通人戴上面罩的下场,生存率甚至不足一半。
“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戴上面罩之后,很可能就会被敌人控制。”荣格的目光移到爱丽丝身上,“是这样吗?爱丽丝。”
“大概吧……”爱丽丝也是直勾勾地盯着这三副面罩,完全是魂不守舍的模样,那种恐惧中又掺杂着希冀和犹豫的复杂情感,浓郁得就算闭上眼睛也能嗅到,“谁……先来?”她的目光从其他人脸上一一瞥过,随即又清醒过来,用力摇着头,“不,这东西太可怕了。你们看,这些本来就是用人做出来的,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类啊这种邪恶的东西,为什么要把它拿回来?”
爱丽丝冲动地叫起来,因为没有忘记自己等人已经成为街道中的通缉犯,所以勉力压抑自己的音量,显得有些沙哑。她几乎压抑不住想要将这些面罩统统扔进焚烧炉中的情绪,就像下定决心戒毒的瘾君子,虽然受到毒品的诱惑,但因为明白它的危害,不得不克制自己。可是看她扭曲的表情,那种克制似乎随时都会绷断一般。
“的,的确。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恶魔的遗产。”恩格斯的脸色有些阴沉,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手臂向前挪了挪,“可,可是……你们看,敌人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而且之前的作战让他们心生警惕,要突破重围回到现实,力量增强一分也是好的。”在燃烧的木柴发出的噼啪声中,他吞咽唾沫的声响有些艰涩,“退一万步说,我们要打败敌人,就必须了解他们的力量,夺取这些面罩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恩格斯用目光寻求我们的赞同,以此坚定自己的信心。我相信,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承认他的说法,他就会撇开最后的迟疑,将其中一副面罩戴上。他的说法几乎可以说是当初赞同夺取这些面罩的初衷,可是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就连荣格也只是垂下眼帘,默默喝着热咖啡。
“混蛋你们都给我说点什么啊已经把面罩拿回来了,就这么只是盯着看吗?”
恩格斯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完全被这种压抑无言的气氛激怒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自己说了那么多,而且自觉得自己这些理由完全说进了其他人的心中。可是大家的这副惺惺作态显得自己好似一场独角戏的丑角,无论谁取代了他的位置,都会为此忿忿不平吧。
“恩格斯先生说的没错。”荣格终于出声了,让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太多的选择。想戴上的人就戴上吧,无论结果是好还是坏,都是自己的选择,死掉也不会有怨言。”荣格的目光从我们脸上一一巡视而过,平静得令人感到不太舒服,“与之相对的,如果真的被控制的话……嗯,下场我想不用多说了。那么,谁要试试吗?”
又是一阵肃静。
“啧,狡猾的家伙。果然是这样吗?”桃乐丝最先打破沉闷,提着刀状临界兵器站起来,“我放弃,不过,荣格……”她用长刀指向荣格,锐利的视线似乎在宣告着自己随时会砍下去,“我们是队友吧?再给我耍这种小手段,别怪我不客气”
“你在说什么?”荣格无动于衷地用勺子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声音没有半点动摇。
“别给我装蒜啧……算了,反正……”桃乐丝接下来的话,好似根本没有说出来,仅仅掀了掀嘴皮子,可是当她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反正这个队伍马上就要解散了。”
桃乐丝走到角落中盘腿坐下,将长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黑色的长袍和火光照耀不到的阴影融为一团。她再没有对这边瞥来一眼,似乎睡着了一般。恩格斯和爱丽丝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桃乐丝的话明显暗示着一些不好的事情,两人看向荣格的眼神中不免带上迟疑。
荣格仍旧绷着那张死人脸,沉静得如同一尊磐石,谁都无法从上面感受到任何情绪,也无法从表情中读出他的想法。咲夜同样对这边的动静熟视无睹,自顾自说些根本听不清楚的话,真是担心。而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戴上面罩,这样一来,就只剩恩格斯和爱丽丝面面相觑。
“我……”恩格斯将手伸向面罩,但在触碰到之前,却在看了一眼荣格后,吃力地缩了回去,起身走向另一边,“我放弃。”他如此说到,语气坚决,看来已经下定决心了。
爱丽丝看了一眼恩格斯,又看了一眼荣格,最后目光落在桃乐丝身上,女孩包裹在黑袍中,似乎融化在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爱丽丝露出十分勉强的笑容,一脸顾虑重重,对我说:“我,我也算了……很抱歉,你这么辛苦才把它取回来。”
爱丽丝的反应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就算恩格斯没有先放弃,她会戴上面罩的机率也不超过两成。在街道中看到的一切,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实在太过沉重,反过来说,如果她真的选择戴上面罩,那就不免令人起疑,她之前的表现是不是全都是演戏?曾经对这个女人的精神和人格解析就必须推翻重构。
这种习以为常的,根植于日常的每一个选择的试探,让我开始有点厌恶自己了。我曾经对荣格产生的那种憧憬感,或许正因为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吧。正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就算明白桃乐丝之前说的话,更新也无法对荣格发出相同的斥责。
就像桃乐丝说的那样,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应该全都是荣格一手策划的吧。就像我当初毫不迟疑地利用八景来刺探山羊工会那样,我站在安全的地方窥视,由八景投掷硬币,无论成败生死,我都没有任何损失,都能获得情报。荣格也是如此,利用这个队伍里的所有人,来获取更多的情报——街道的情报、面罩的情报、自己人的情报,无论结果如何,对他而言都是成功的,而且,会引起他人的不快,甚至会导致队伍分崩离析这一点,也已经处于考虑之中。
就算计划在这里被人揭破也不痛不痒,一步步发生的事情,在他的大脑中早在一开始就构成了具体的轮廓。受制于各种外在和内在、客观和心理等因素,每个人都做出理所当然的举动,所有举动所产生理所当然的连锁,就像是齿轮一样紧密咬合地转动着。荣格那种死板而平静的表情,并非只是单纯作做样子而已。
如果有人戴上面罩,也只会是恩格斯和爱丽丝其中之一,就算全部失败,对战斗力也没有任何影响,反而可以收集到相关的情报,若然成功了,己方战力大增,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相反,如果所有人都放弃戴上面罩,也能够借此判断队伍成员的心理因素,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而取得的面罩也可以作为标本带出去。
每个人的经历和选择根本就没有选择。如果不按照荣格的计划行动,自己也无法想出更好的办法,自行其是说不定反而会陷入更糟糕的状态。到目前为止,我相信自己的思维和荣格是同步的,虽然他只是自己暗中引导这个计划的执行,但我在清醒的状态下保持沉默也是事实,所以,我无法对荣格说不,也不能为自己之前遭遇到的濒死体验抱怨。
但是,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在荣格的预料之外的话,那一定是真江的出现。
“真是的……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好了。”我苦笑着对自己说,我已经在学生时代吃够了这样的苦头,可不想现在再吃一次。
“……就只有这样了吗?。”咲夜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那么一句。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有我和荣格注意到了。当我转过头去,就看到她的眼睛,不,应该说,那双眼睛的存在感异常强烈,几乎占据了对她的其他观感。
那双眼睛就像是打磨得平滑的镜子,或是雕琢得异常精细的宝石,仍旧和以前一样明亮,可是却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是了,如果说以前,是自我燃烧而发出光亮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在吸纳着周围的光,然后将之反射出去。
她的手伸出来,在我的眼中,好似每秒才移动一寸般缓慢,可是,大概是错觉吧,这个动作实际上应该很快吧,因为,当那只手抓住桌子中的其中一张面罩的时候。无论我还是荣格,都没能阻止她。
啪——
咲夜探身将面罩捞回身前,剧烈的动作让身后的椅子摔倒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好像是响在心底一样。
在众目睽睽着中,咲夜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说:“我来”
“有意思。”多少有些认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猛然回过头,就看到真江如同牵线木偶一样,以一种僵硬怪异的姿势,将侧卧的身体挺起来。这一刻,那种精神病人特有神经质、癫狂、躁动、恍惚和自言自语全都消失了,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因为太过正常,反而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即便如此,她身上仍旧散发出非同凡人的凛冽气息。
因为“有意思”,所以感兴趣。就像是期待着某些事情的发生,却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但它却真的发生了,所以感到兴奋。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从遍布阴影的角落中发出稚嫩的狂笑声,女孩也睁开眼睛,发出“嗯嗯”的声音,一边打量着咲夜,“变得有趣了。就应该这样嘛,总是按既定的步调发展,岂不是太无趣了?这一次做得很好哦,奶牛女,我开始欣赏你了。”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戏谑的目光投向荣格。
咲夜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对我来说虽然并非全然没有想到,但真的着实吓了我一跳,以至于我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啊,该说点什么呢?是赞同?是反对?总之,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是,心情却是异常平静,没有半点惊慌,或许是因为,自己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吧?
恩格斯和爱丽丝则彻底呆住了,脸上的表情好似变成了浮雕一样。
我不由得将目光转回荣格脸上,事情发生这样的转变,似乎让他的情绪紊乱了那么一阵,但他很快就收敛起一闪而过的惊诧。当最开始,咲夜遇到真江后的变化落入他的眼中时,他或许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发生的化学反应之剧烈,似乎超出了他的推测。
“记录者……”荣格显得慎重,直呼起咲夜在安全局中的代号,“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我要做。”咲夜没有看他一眼,凌历的眼神直视真江,我似乎能够嗅到视线碰撞时产生的焦糊味,“不管你和阿川是什么关系,女人,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没问题。”真江那双深沉的眼眸中深藏着恶意,一时间,似乎只有咲夜才能直视,“不过,你真能戴上它后活下来吗?而且,之前那个叫荣格的,是队长吧?他也说过了,如果无法摆脱控制的话……”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笑容真诚,却和说话的内容产生强烈反差,“不要担心,我会十分大方地,让我的未婚夫给你一个痛快。”
“未婚夫?”咲夜第一次发出充满傲气的哼声,反击般露出不屑笑容,“说这种话不是太早了吗?只要干掉你就行,所有事情都会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我不会再示弱了”
“等你真的没事,再跟我耍嘴皮子吧。”真江从床上站起来,并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点在左肩上。顿时一股旋风围绕着她的身体卷起,灰色好似扩散的颜料,慢慢浸染了龙卷,将她的身体完全遮掩起来。下一刻,灰色的旋风失去束缚,四下散开,将屋子里的布料吹得哗哗作响。再次出现在我们视野中的真江,已经套上一件黑袍,头脸也被深垂的兜帽遮蔽起来。明明就站在面前,却如同幽灵一般,充满了神秘和虚无的感觉。
“阿江……”我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有些东西要验证一下,阿川,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吧,说不定今天就是这个小女孩的忌日哦。”
说罢,不等我说话,兜帽里喷出一团灰雾,在她的身前形成一个洞口式的漩涡。她踏入其中,就这么消失了身影。
“既然如此。”还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角落里的桃乐丝也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也出去逛逛吧,反正,接下来的行动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吧?”
“那,那太危险了”恩格斯试图阻止她,“刚刚才发生一场骚乱,现在街道里的每个人都在追捕我们,如果被他们认出来……”
“不被认出来就没关系。”桃乐丝高傲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谁?”
恩格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显得气急败坏,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桃乐丝拉起兜帽,推开房门,径自走进电闪雷鸣的风雨中。
“荣,荣格先生……”他向荣格投去要个说法的眼神,荣格只是略微欠身以示歉意,然后抓起桌子上的一副面罩,揣入黑袍的口袋中,自己也拉上了兜帽。
“就是这样,我也有点事情要出去想清楚。”
“咦?”
“乌鸦,这里的通用货币是灰石吧?”荣格没有理会其他两人,转过头来确认道。
“希望你能比我走运。”我耸耸肩膀。
“我相信,你的遭遇只是个特例。”荣格平静地说,“你的经验还太少了。”
我还能怎么说呢,明明在装扮上万无一失,却碰上了一个靠嗅觉和直觉就认定对方不是“街道”中人的女人,说是不幸也不算言过其实。但也因此让真江再生,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那么……”荣格看了咲夜一眼,对我说:“在我回来前,你就和记录人好好谈谈吧。”
他推门走出去,反手将门关上,屋子里一片寂静,就像是所有的声音也在开关门的时候,被风被吹走了一般。
半晌后,爱丽丝才拉长声音,发出后知后觉的“哎?”的一声,和恩格斯面面相觑。
227 转
227转
恩格斯一脸不愉快地转过身子,将自己摔在壁炉前的躺椅中,手臂搁在眼睛上,就像是在说,别来打扰我。
爱丽丝无奈地将视线收回来,一副局促的表情,手脚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才好,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目光在我和咲夜之间转了转,有些尴尬地说:“那,那个……我也出去一会?”
“不用了,你和恩格斯先生待在屋子里比较好。”我推了推眼镜,对她露出无奈又歉意的笑容,然后对咲夜说:“我们到院子里去吧。”
咲夜静静地看着我,如同镜子一样平静地反光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思绪,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说实话,真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但是我就这么和她对视着,希望能够通过这样的沉默传达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具体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她的选择并非预想不到,可是当她真的这么选择了,我却又在怀疑,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吗?自己是否应该阻止她,或者告诉她当年的真相?
可是,对她来说,我又有什么资格断定她的选择是否正确,而她的未来是否幸福呢?正因为选择替代记忆的做法是下意识的,所以,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这么做比较幸福吧。正因为做出了自认为正确的选择,所以她才迈出现在的这一步。
对她来说,大概迈出这一步是十分必要的,是获取幸福的关键吧。
当然,在我自己来说,她的这种做法对真江是不公平的,但是选择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给周遭带来一些变化。所以,既然真江不在乎自己是否因为无关的理由被敌视,甚至为这种敌视所带来的变化而喜悦,若然我擅自采取行动,是否又是一种自以为是呢?
我在这个时候,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人和社会之间独立又关联的特性,以及身为一个人类,不,应该说是我自身的局限性。
说到底,憧憬英雄,希望自己成为英雄,正是因为我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吧,而且还是个没能从高中毕业的中学生。这种无法付诸任何行动,仅能默默注视的感觉,这种仿佛注视着命运长河的流动,却发现自己无论变得多么强大,仍旧只是一只强壮的蝼蚁的感觉,真是令人十分不舒服。
但是,这就是现实,就算能从过去看到命运之河的脉络,并不代表有能力征服它,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种处境,因为我们本身就是这道滔滔巨流中的一个小水滴,即便永不磨灭,也仅仅是一个水滴而已。
一个人可能主宰的,就只有自己的命运。
那么,如果有人能够主宰所有人的命运,那么那个人就一定是“所有人”。
就像真江那样,如果有一天,所有在她体内诞生的人格都能以更真切的方式显现在这个世界。那么,“她”本身就是一个社会,就是一个世界,“她”的选择,自然能够代表“她们”的选择,借此来主宰“她们”的命运。
可能吧……
虚无缥缈的事情。
说到底,只是我个人的妄想。
我不可能知道真江的未来,我们虽然结合,却也许并不是同一个物种。她能做到的什么,我不能确定,唯一能做的只有信任。
爱她,相信她,注视她,不管什么时候,如果她能得到幸福,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我希望咲夜能够珍惜自己的选择,不要对这个选择所造成的未来后悔,因为我希望她能够幸福。
正是这样的想法,让我在一瞬间陷入迷惘和恍惚。
然后,被咲夜发出“嗯”的一声,将我拉回现实之中。
“那么……你们两个,真要到外面去?”爱丽丝在一旁发话了,她看想我俩的目光中带着含蓄的担忧。这种担忧或许来自对当下气氛的敏感,或许来自于外面阴霾潮湿的气候,或许来自于对未来的无措。她将眼睛移向窗户,那里挂着窗帘,关得严实,只有隐约穿越罅隙而来的雷雨声。
里面和外面,就像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是的,到院子里,不会走远,所以不必担心。”就像过去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我挂上温和的微笑对爱丽丝说。
爱丽丝似乎有些短暂的失神,然后带着无奈的笑容叹了一口气。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请尽管叫我过去。”
“我知道了,谢谢你,爱丽丝女士。”
我将桌上最后一张面罩收进怀中,和咲夜拉起黑袍的兜帽,从后门走进庭院中。这个庭院在布局上和女酒保家的大致相同,不过差异最大的地方,大概是没有植物吧。虽然这个世界的植物并没有什么观赏价值,就像这个天气一样阴沉沉的,散发出灰色的气息,感觉好似处在生机和衰败之间,但是,没有植物的话,却令人感到更加的孤僻和寂寞。
雨水沿着帽檐滴落下来,漫步在前方雨幕中的咲夜,就好似要一直走进深暗的迷雾中,然后在我前方五米的地方停下来,蹲下身体,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我加快脚步走上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刻着一行字:院子已经启用屏蔽声音的结界——江。
“……真是有心呢。”咲夜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知道我们会来这个地方?”
“大概吧。”我模糊地说。
“阿川也能猜到吗?我会选择面罩,然后一起来这个院子。”她转过头来,看不到她的脸和眼睛,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以及面罩阴影深处的眼镜片的反光。
“不好说,因为没去想。不过,硬要说的话,这并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我觉得她是认真的,所以,就没有随便应付过去。
咲夜叹了口气,在雷雨声中听得不甚清晰。
“果电~脑访问然还是老样子,身边的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可是阿川没有改变。这该说令人安心,还是什么呢……”
“啊,不,其实我也变了不少……”我连忙反驳,不过,自己也不明白说这种话时带着怎样的心情,只是下意识就说了。咲夜反常的姿态让我感到有些紧张,而且一想到她即将要戴上那张生死莫测的面罩,就不由得滋生出一种莫名复杂的情感。
“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变”咲夜用力地说,让我生不出继续反驳的气力。
“阿川说过要成为英雄吧?”咲夜没有等我回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阿川本来就是英雄了,从刚相遇的那天傍晚,你成功改变了我的生命,让我得到了本以为永远不会得到的幸福。虽然只是远远看着阿川,但是和森野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十分快乐……可是那个女人摧毁了这一切啊……我也知道,说这种话未免太不近人情,如果她,叫做真江的女人,不出现的话,或许结局会更糟糕也说不定。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让森野死去的山羊工会。
无法原谅让森野死去的真江。
无法原谅让森野死去的自己。
“一直以来,我都在注视着阿川,回忆你每天都会跟我说起的那些欢乐或悲伤的故事。我真是个傻蛋,总是不能理解你到底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是,我想,也许自己能够明白一点了。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即便真江是阿川喜欢的女人,即便我曾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呆在阿川的身边,注视你成为英雄或者……死亡的那一刻。但是,抱歉……”咲夜背对着我,发出微微的呜咽声,细小的肩膀颤抖着,我想上前,却被她喝止了,“不要过来”
“咲夜……”虽然整个世界都是潮湿的,但是我仍旧感到口干舌燥。
“你始终……都没有称呼我阿夜呢。”咲夜吸了吸鼻子,站起身体,转过来将兜帽掀开,一瞬间,大雨将她的短发打湿了,雨水沿着她的面庞滑下来,湿漉漉的脸上,完全分不出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痕,就连镜片也变得迷蒙,看不到藏在后面的眼睛。
“阿……夜……”
“叫得真生硬。”咲夜发出扑哧的一声,是笑声吗?
可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说了这样的话,还能笑得出来呢?我也摘下兜帽,让大雨淋湿自己的头脸,让那种冷冰冰的温度浸透干涩的眼角。
“阿夜,你真的决定……”
“抱歉。”咲夜打断了我的话,“富江的话,我可以忍受。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原谅真江,就像无法原谅我自己。如果我不在这里迈出第一步,也许就再也无法前进了。所以,请原谅我的任性吧,阿川,不要憎恨我,也不要怜悯我。这是我的选择,我的决定,我不会后悔,请你一定要继续注视我。我不会输的,绝对”
也许是风雨声,也许是幻听,但也许她真的说了。
那么轻轻的一句:我啊,真是个傻蛋。
咲夜摘下眼镜,仰头凝视着我。和上一次看到她不戴眼镜的样子时,眼神判若两人。在这一刻,我已经得到了答案,自己不可能阻止她了。
“摘下眼镜,没关系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这么问到。
“没关系。”咲夜展现出的笑容中,再没有任何悲伤,“这是平光镜,我没说过吗?其实我一点近视都没有,只是听人说,我戴上了比较有气质,所以就一直戴着。不过……”她仿佛叹息般哼笑一声,“阿川,能交换眼镜吗?”
“啊?哦。是没问题。”我摘下眼镜,雨水早让上面模糊一片,“有什么意义吗?”
“嗯,我会把它当成自己最重要的宝物。”咲夜突然慎重地回答道,她认真的表情猛然让我心中小鹿乱撞。是因为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吗?咲夜平时虽然不能说没有精神,但该说是模模糊糊的天然呆,还是存在感稀薄的旮旯学生好呢?可是现在,她的身上似乎绽放出光来。
一种七彩的光芒。
我将眼镜和她交换时,脑子里却浮现过去和她在一起的一幕幕。
“在想什么呢?沐浴时看到我的**时的场景?”咲夜的声音钻入耳中,“阿川真是个**控,傻蛋,色狼,没救的妄想狂。”
“啊,没有没有。”我连忙申辩,但是却发现咲夜的脸上没有任何嘲笑,只是挂着温馨的笑容,于是,我只能没辙地叹了口气,说到:“嗯,我也会好好珍藏这副眼镜的,不过,我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说这种丧气话干什么。你一定没问题的,咲夜。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就算暂时分开,只要活着,就会有相聚的一天。”
“是的,阿川。”咲夜一脸温柔的表情,将我的眼镜收进口袋中,然后取出面罩,“那么,开始了哦,阿川。既然那个女人说,这里布置了什么隔音结界,尽管令人难以想象,明明不是街道的人,却竟然可以做到那种事情。不过,我相信她。”
“是吗……”没想到,咲夜竟然会对真江说出“相信”这个词汇。
在我有些错愕的时候,咲夜猛然将面罩戴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地,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这么戴了上去。
一开始,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无论我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动静。那张面罩几乎就是一个密闭的黑套子,不知道是不是制作上的原因,和我曾经见过的戴在那些黑袍法师上的面罩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没有在五官的位置开出洞来,只因为紧贴着肌肤,才勾勒出五官的轮廓。
像是布料,又像是塑胶的材质上,稍浅一些的灰色开始无规则地游动起来,就像不断生成罗夏墨迹图。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感到窒息吗?
好一阵后,我开始感到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当我犹豫着,伸出的手指碰到她的肩膀时,她立刻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就好似脱力一样,她的双脚发软,一下子跪在地上,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五官的轮廓发生扭曲,呈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光是看着就感同身受,可是当我想要过去,就被她用力推开。似乎这种抗拒是无意识的,可是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无声的痛嗷,虽然耳朵中听不到,可是我的心脏却好似一瞬间收缩起来,脑子充塞着那样痛苦的回响,就算紧紧按住耳朵,那种痛苦的感觉仍旧一丝丝地渗透到我的神经中。
这是什么?
这种力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无从理解。可是从外界的表现来看,似乎这种痛苦的感染只是发生在院子里。或许是因为隔音结界的缘故,全都集中在院子里。好痛苦,真江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当这种想法在脑海中升起时,我不由得苦笑起来。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她拥有精英法师的记忆和经验,现在这种情况,就好似自己被她惩罚了一样。死不了,却异常难受。
是吃醋了吗?似乎,因为和其他女性往来而吃苦头,还是第一次。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我只有借助这样似乎永无终点的思考来分散渗入脑子里的痛楚。
尽管自己似乎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可是,已经和咲夜做出了承诺。要注视着她,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无论她是悲伤、喜悦还是痛苦,都不要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这就是她的战斗。
在她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外面完全无法判断。只能看到她在地上打滚,一边哀嚎着,一边从脑袋撞击地面,让我几乎以为她的头会就此爆裂。然而地面发生龟裂,她的头部虽然没有爆开,却明显受了伤,不断有血从额前浸染开来。
那张痛苦毕露的五官轮廓,令人感到一阵阵心揪。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院子里密布的灰雾在无声的哀嚎中发生不同寻常的流动,肉眼看见的轨迹,并非是依循风吹来的方向。就像是有数根无形的棍子在其中搅动,漩涡交集又散开,余下一股又一股杂乱无章的气流。
面罩上的罗夏墨迹图却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变形的速度正渐渐变得迟缓。凸浮在面罩上的五官轮廓,猛然在嘴巴的地方撕开一道豁口。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匍匐在地上的咲夜抱着脑袋,猛然挺起腰肢,面朝天空,发出如野兽一般,异常清晰响亮的哀嚎声。似乎在这一刻,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这个叫声掩盖下去。
咲夜周遭的景物发生明显的扭曲,澎湃的灰雾汇聚成螺旋的形态,不断朝她的嘴巴灌入。或者,应该说是被她吸了进去?
228 妖
228妖
咲夜在面罩的力量下产生的异常现象,那巨大的声势让我的背脊不由得冒出冷汗来,这是正常的成为黑袍法师的现象吗?真江设置的结界,能够屏蔽这个院子中发生的事情吗?无论如何,都令人感到不妥。
一直忍耐着感同身受的痛苦,一直注视着更加痛苦的咲夜,心中不断祈祷着,如果有神的话,请让她拥有走下去的命运吧,不要让她在这里止步。我不想看到这个女孩在这里死去
阿夜——
在非人的嘶吼声中,咲夜的面罩上,罗夏墨迹图终于固定下来。并非是正常的黑袍法师面罩,在上边,除了嘴巴之外,五官的其它部分没有任何开口,只是墨迹一样的图案分布在五官的轮廓上,让眼睛、鼻子和耳朵的模样变得深刻起来,就像是一张浓妆的精致脸谱。
无论是咲夜自身,还是周遭,在勾勒完脸谱之后,所有的反应现象就像泡沫碎裂一样迅速偃旗息鼓。咲夜抱住脑袋的双手兀地垂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于身体的两侧晃荡,就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断线木偶。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跪在我的面前,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面罩的底色变成了浅灰色,固定的墨迹图案却变成紫色和深红色,以及介于两色之间的其它色阶,构图上充满了女性化的妖异,但是却给人一种冷酷的,没有丝毫情感的强大感觉。
和曾经见过的普通黑袍法师,以及精英法师的面罩都有所区别,但总体而言,似乎在个性化方面,更贴近精英法师。
直接成为了精英法师吗?咲夜对那种神奇力量的理解,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达到了相应的程度了吗?
喂,喂……阿夜在这方面是天才?开玩笑的吧?
传入我的大脑中的痛楚伴随从咲夜身上扩散开来的死寂,彻底烟消云散,可是看着这样的咲夜,脑海中却浮现出杀人鬼高川的那张脸谱。
不,咲夜和杀人鬼高川,应该是完全不同的。我用力摇头,甩掉这个不详的想法。
“阿夜……?”我发出的声音小得令自己不敢相信,到底是下意识生怕惊动了面前这个不知生死的女孩,还是说,只是个披着女孩外皮的怪物?咲夜仍旧没有半点回应,我深吸一口气,加重了声音,“阿夜喂醒醒,你没有死吧?回答我啊。”
半分动静都没有。
我伸出手想要探她的鼻息。刚靠近她的脸前,她突然睁开的眼睛,让我的心脏似乎有那么一刹那停止跳动。
因为眼睛的地方没有开口,只是一个类似眼黛的图案围起的轮廓,因此,所谓的“睁眼”只是一种感觉。可是,在产生这种感觉的刹那间,我的身体在思考之前,就在一种本能的驱使下向后跳开。
浑身汗毛直数。
是恐惧吗?还是惊吓?总之,那是即便面对使用银色蛛丝的老男人,以及被法师们围攻时时,都没有感受到的压迫感。在强度上或许差不多,但是却有着他们所没有的异常感觉。
爱丽丝的话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戴上面罩的人,如果生存下来,就可以获得力量,但是会受到意识上的控制或转变。那位帮她逃出街道的男人,在爱情的驱使,以及自我毅力的帮助下,和面罩的控制力量抵抗了许久,可是最终也不知道变得怎样了。
咲夜要依靠面罩获得力量,就必须渡过这两个难关。现在她当然不是死人,所以,如果她被控制,变成了敌人,事情于我而言,就变得麻烦了。先不提我是否能够狠下心来,那种诡异的压迫感已经让我不能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能够将她压制。
“阿夜?阿夜……我是高川,能听到吗?”我小心翼翼地抹去脸上的雨水,将和她交换过来的眼镜戴上。
“应该,没有忘记吧?阿夜。”
呼,呼——
是风声、雨声,还是呼吸声?
噗通,噗通——
从轻微开始逐步跳动起来的心脏,让头顶上的雷光显得苍白。
咲夜的肩膀开始摇晃。空气好似凝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让我无法后退,但也无法前进。她突然抬起头来,只有嘴巴露出的面罩后射出一道直插心脏的冷锐。
这种感觉,是杀气?不,有些不一样。
虽然说不清这种感觉,但是身体仍旧感觉到危险,从而本能做出反应。向侧旁跳开的同时,眼前的人影突然出现重影,从视觉上无法判断她是否还停留在原地。她把手伸过来了,这只右手比她的身体更加鲜明,就像重影纷纷伸出的手,在同一时间和位置重合在一起。
光从动作上无法判断是否有敌意,可是我的身体直觉响起危险的警报。
不能被抓中。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和那只右手交错而过,向侧旁滑出三米多远,地面的湿滑加上动作的突然,让我不得不用一只手撑在地上维持平衡。地面被鞋底刮出一条浅沟,掀到半空的泥水颗粒清晰可见。
在这些水滴重新落到地面之前,痛楚如电流一样在神经中窜动。胸部的布料撕裂,伤口一直延伸到肌肉下,几乎有两公分深,急剧溢出的鲜血在黑袍表面渲染出鲜艳的色彩。
不是躲开了吗?这是惊愕的一瞬间残留在脑海中的想法。
可是侧后方的身影明明和我同时落地,却又再一次生出重影。摆动的肩膀,晃动的手臂,就像是只剩下一根骨头一般,如钟摆一样,在轨迹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的轮廓。
我睁大了眼睛,将所有的疑惑和痛楚抛之脑后,之后,咲夜左肩的节奏发生轻微的改变。
从左边来?
我的身体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但又即刻停止。
不是左边我似乎听到急剧的变向让相关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咲夜的下半身似乎和上半身完全没有关联,在没有上半身协调的情况下,身体已一种怪异的姿态冲上来。我当然感到意外,咲夜的这个动作不可能维持平衡,但正是这个出乎寻常的动作,让我先前做出的预判完全失效了。
她的这个举动是偶然?是下意识?还是经过精密的计划?来不及思考了。
在那个姿势怪异的身体摔倒的时候,右手已经从斜下方撩起来,迅猛又沉重的一击,让我再一次选择了闪避。可就像是上一次那样,看似擦身而过,但伤口却比想象中还要深。而女孩的攻击并没有就此结束,她竟然借助挥动手臂的力量,下半身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旋转并倒翻起来,双手撑地,双踵好似铁锤一样砸中我充当防御的右小臂上。
尽管我及时用左手撑住右臂,可是在这股沉重的力道一下子就令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在这一瞬间,意外从明明空无一物的方向传来第二股冲击,感觉就像是被一颗无形的炮弹击中充当盾牌的右胳膊,让我彻底飞了出去。
砸中墙壁,背部的痛楚暂且不提,整只右手都陷入麻痹状态。
这是什么怪力?我的脑中瞬间闪过两次交锋的场景,却发现力量并非完全是从那个娇小的身体里传来的。诚然,能够撕裂肌肉的手爪很可怕,腿踵借助旋转的力量能够将我踢到半空,可是将自己打飞的攻击,却来自于从无形空气中传递的第二股力量。
这种力量是咲夜戴上面罩后获得的法术吗?可是完全没有见她吟唱,即便是精英法师,我也从未有谁可以完全放弃念咒来发动法术。
还有,这种怪异的连续动作和发力姿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出来的。是武术吗?可是咲夜根本就没有一点格斗技的支持。那么,一个令人吃惊的结论就产生了,那些攻击仅仅是发自本能的行为——一种完全符合自己身体状态的临场发挥而已,平衡和力量在本能的驱使下被百分百发挥出来。
这已经不是强不强的问题了,面前这个女孩的躯壳之中,根本就隐藏着一只出笼的野兽。
不妙,不妙了,咲夜……
仅仅是戴上面罩,是不可能得到这种力量的。咲夜的状况明显是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异变。
可是,这种未知的异变让情况变得更加棘手。现在的我可以在不杀死对方的情况下,制服状态异常的咲夜吗?
“啧,又来了。”
接下来的攻击紧凑得令我根本无法再继续思考,一次防御的失败,让我陷入走钢丝的局面,连叫停的机会也没有。重影的身体,如同利刃一样的手爪,似乎能用上身体每个部位,如狂风暴雨的攻击,时常超乎常规的怪异姿态,让我光是防御就已经感到吃力了,偶尔的反击也因为心有顾虑而无法发挥最大的力量。
咲夜的攻击看似能躲开,却总是在躲开之后,又在身上增添新的伤口。没有严重到致命,但是一道道累积起来,无论精神还是**上都让我清晰感觉到压力不断增加,似乎下一击就会被命中要害,再无翻身的机会。
泥水不断溅起,脚步声不停移动,流血的伤口不断增加,就像是一个永无止尽的螺旋。
我不得不承认,若手中没有武器,同样是利用身体本能反应进行攻击,现在的咲夜要比我更胜一筹。现在想一想,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经过正规的格斗训练,不过咲夜和八景却正经八百地上过内部的培训课程。也许这就是抵消了身体素质和性格上的差异和瑕疵后,野路子和系统派之间的差距?
无论怎么说,变化都太大了,太令人吃惊了,已经到了完全不能归类于“进步”,只能称之为“异变”的程度。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如果自己在这里被咲夜打倒,就没人能够再制止可能存在的危险。
夸克
我挥手荡开咲夜的踢击,匕首顺势从袍袖中射出,虽然距离极近,但是因为没有用尽全力的缘故,咲夜还是避开了心脏部位,只在手臂上擦出一道伤口。即便如此,她的连贯动作仍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趁这个机会,我俯身前冲,发起为数不多的反击,试图一鼓作气将咲夜制服。
连在中指和匕首握柄之间的丝线在雨幕中波动,划出一个又一个圈形轨迹。如同捕猎猛兽的陷阱,一旦咲夜做出惯性的攻击,就会陷入其中被捆起来。
在身体交错的一瞬间,咲夜突然在半途停下所有的动作,如野兽般佝偻的身体挺直了,张开嘴巴,就像是在嚎叫一般。
然而,没有声音。
我正这么觉得,有一种嗡嗡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脑袋突然变得晕眩,就好像是控制手脚的神经都错乱了,那么一瞬间,完全无法配合身体的反应。
我清楚这一瞬间的混乱到底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丝线组成的捕兽笼变得松散,匕首也一度失去牵扯的力量,力量和准头都发生便宜。咲夜的身体变成一串形的重影,在我的视野中晃动,手爪从形的中心探出来,明明在模样上还是女孩那只纤细白嫩的手,可是却巨大得几乎占满了整个视野,拥有着抓碎一座小山的气势。
大脑还没完全从晕眩中恢复,神经信号的错乱让身体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我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击落在自己身上。
完蛋了?这样的念头闪过脑际。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杀死对方的决心,后悔吗?高川。
在给出自己的回答之前,从身后飙来一道黑影,挡在我身前,却并非站在正前方,而是偏离了一些,朝巨大手爪的侧边做出捅刺的姿势。
手爪就像是玻璃一样碎裂了,重影再一次击中在一起,凝聚成切实的身形。
咲夜抱着右手腕站在那里,凸起在面罩上的五官露出吃痛的表情。她的手掌被一把灰色的匕首贯穿了。
我摇晃了一下脑袋,总算是恢复过来,只听到挡在身前的黑袍人发出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这样。”
“阿江?”我惊讶地问道。
“真是狼狈呢,阿川,因为是旧情人,不仅下不了手,连脑袋都不灵光了吗?”来人掀开兜帽,仍凭那滑顺的长发沐浴在大雨中。她微微侧过脸来,真的是真江,精致的脸蛋和深邃的眼眸,都没什么情绪体现。不过,正是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以及略微带着斥责的话,让我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种状态下的真江,应该是没有受到分裂人格干扰,精神最集中,也最接近正常人的时候。虽然,在战斗之外的时间,这种状态出现得并不多。
“饶了我吧,阿江。”我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辩解都没有意义。我勾动丝线,将匕首收回来。
咲夜仍旧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歪歪斜斜地站着,她的注意力明显已经从我的身上转移到真江身上。先不提她是否还记得两人之间的冲突,但是刚被真江捅伤手掌,就足以让她在本能的状态下对真江抱持敌意。
不过,在和真江对峙的时候,咲夜明显多出一些顾虑而无法立刻展开进攻。
也许,看到真江的样子,能够唤醒她的记忆吧?我如此衷心希望着,咲夜自始自终都没能认出我来,这让我多少感到悲伤。
“刚才的攻击……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啊,那些重影和巨大的手吗?”真江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平淡地说:“错觉而已。面罩上只有嘴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虽然听不到,但并不是没有发出声音。那种听不见的声音会对空气和感官造成干扰,从而形成幻象。所以,根据五官接受到的信息来判断她的动作是毫无意义的。”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出现觉得是躲过了,实际上并没有躲开的情况。”我顿时恍然,“不过,如果这是法术的话,应该要念诵咒语吧?”
“她的声音在正常情况下是听不到的……所以,也无法判断她是什么时候说了咒语吧。而且,像她这种情况,将咒语转换为更加纯粹简洁的叫喊也不是不可能。说起来,真的像是女妖的嚎叫一样呢——”真江的声音带上了兴奋的感觉,紧接着发出一串高速的低吟声,若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出来。灰雾从嘴里吹出来,在手指间凝聚成数把匕首,高昂的头颅,就像是在用眼底蔑视着对面的咲夜一样,“亲爱的,让我在这里杀死这个女人,用她的内脏、鲜血和生命来歌颂我们伟大的爱情吧。”
咲夜仿佛在回应这个挑衅般,抓住插在手心的匕首,硬生生扯出来,带出一大蓬血花,似乎在匕首的刃部带着刀刺。可是那张面罩之下的五官完全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变得和大理石一样冰冷和坚硬。
她将匕首用力一握,灰色的匕首立刻碎裂成一丝丝的灰雾,融入周遭的空气中。
呼,呼,呼——
229 结
“阿江”我伸手按住真江的肩膀,总觉得再让她兴奋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怎么了?阿川,你决定亲自动手了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真江的语气和斜瞥回来的眼神明白告诉我,这是一句调侃。
“抱歉,虽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过还是停手吧。”
“……还没明白吗?眼前的这个女孩,根本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只是一只凭借本能进行杀戮的野兽哦,她可是真的想要杀死你。大概,是在和面罩争夺意志控制权的时候,人格过热被烧毁了吧?呵呵,能做到这个地步,勉强也有夸奖的余地了。”
面对真江有意无意的讥讽,咲夜只是静默地站在那头。
“我能做的,还没有做完。”我只是这么回答真江,“阿夜说过,我是她的英雄。所以,既然是英雄的话……至少还有一种方法要尝试,只属于英雄的方法。”我想着那样的方法,自嘲地笑起来,“也许,会有些痛吧。”
真江没有回应。没错,身为她的未婚夫,我的要求真的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吧。我想,聪明如她,一定能想到我所谓的方法是什么吧?从她的角度来想,自己的未婚夫要为其他女人做到这一步,的确有些不合情理。
不过,我还是决定这么做,因为——
我是咲夜的英雄啊。
就算,自己无法成为所有人的英雄,但至少……
“傻蛋。”真江发出轻微的声音,不过,抱怨之中,似乎并没有责怪,只有着令人融化的温柔,“但是,我就是爱着这样的你,连这一点一起。”
然后,真江向后退了一步。
仿佛受到这个动作的牵引一般,咲夜的身体化成一个个的重影,重影彼此间的距离彻底拉开,分裂成数个身影,以半弧形的包围圈朝这边疾驰而来。
我抓住真江的肩膀,迅速将她拉到我的身后。
面对无法用肉眼分辨出真身的咲夜们,我没有再选择抵抗和躲闪。我张开双臂,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的过往的一幕幕,曾经和咲夜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仿佛一个个漂浮在空中的温暖色彩的气泡。
有人曾经说过,人只有在死亡前才会回放自己的过去……
我不想死在这里,死在变成这副模样的咲夜手上,因为,假使她能够醒来,知道了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难以想象。
但是,愚蠢天真的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如果我的生命,能够唤醒她的记忆,那么,“拼死一搏吧,谁会死在这里啊”
带着这样的思念,我想拥抱她,就算她伸出的手下一刻就会插进我的心脏。可是,如果她的内心中,仍旧残留着过去的痕迹,即便她看不见也听不到,那也一定会发生奇迹。当她撕裂我的身体,感受到血液的温度,也一定能够接受到依存我心中的思念和意志。
真是毫无理性的做法,但是,总是用理性来衡量行为和人生的对错,不是很无趣吗?
阿夜,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呢?将答案放在天平的一端,将我的生命放在天平的另一端,不对,是连同我的生命,还有江的生命一起。抱歉,阿江,真的十分抱歉。可是,这就是我,高川,作为咲夜的英雄,最后的最后,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事情了。
“赌上性命来唤醒你”这话并没能说出口。
正面袭来的咲夜一个个消失,伸出来的手也一个个消失,唯一剩下的那只右手完全偏出视野之外,从左侧掐住了我的脖子,就这么停住了。我的眼球转向那个方向,戴着面罩的咲夜,从嘴巴出发一团团的呵气声,声音中充满了疲惫和挣扎。
迟疑了吗?
正这么想着,抓住脖子的手突然增强了力道,我感觉到颈椎发出扭曲的声音,肌肉好似橡皮泥一样松软。
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勒紧的感觉,让我的大脑很快就陷入一种难受的空白中。
有一道身影突然闪到咲夜的身后,好似幽灵一样,完全没有被她感应到。是真江,被她夹在手指间的一支支匕首好似扇子一样展开。从她的架势在看,似乎随时会出手杀死陷入混乱的咲夜。她的嘴形动了一下,似乎在说:阿川有阿川的做法,我不会阻止,不过我也有我的做法。
下一刻,毫无征兆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抓住我的颈脖的手掌中传来。就像是翘动杠杆一样,我的下半身飞起来,而上半身则沉沉落下,天和地开始倒转,伴随着令人昏厥的撞击声,我的头部好似变成了一团泥浆。眼前的景物就像是随时会失去信号的电视般,扭曲,闪烁,充满了黑白色的杂讯。
无法思考。
咲夜张大了嘴巴,好似在哭,好似在惨叫,可是捏紧的拳头高高蓄势后,毫不迟疑地落下来。
落在了我耳边的地面上。地面发出“咔啦啦”的声音,龟裂的触感一直蔓延到我的脑后。
我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有某种沉重的东西从后背的肌肤渗透出去,心脏和大脑顿时变得轻松起来。结束了吗?这样的直觉袭上心头的时候,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腹部被一种柔软的触感挤压着,咲夜坐在我的身上,维持着最后一击的姿势,似乎失去了意识一般,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脑袋。
先是世界恢复了灰蒙蒙的颜色,紧接着,濛濛的雨,呼啸的电光,沉沉流动的灰雾再一次成为世界的主宰,没有比它们更活跃的事物了。也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感到格外的寂寥。
有其它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不是雨水,因为当水滴流到我的嘴角时,我尝到了淡淡的咸味。
咲夜的嘴唇蠕动着,在戴上面罩后,第一次发出这种令人怀念的糯糯的抽噎声。看不到她的眼睛,可是她的五官明显皱在一起,水液从湿透的面罩中溢出,不断滴落下来,分不清多少是雨水,多少是泪水。
她的肩膀不断耸动着,突然伏下身体,将我的头抱在她的胸怀中。柔软的,好似整个头部都会陷进去一样,沉甸甸的,令人难以呼吸,但是,散发出淡淡的令人怀念的栀子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咲夜一边抽噎着,嚼着泪水,发出含糊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心中的喜悦无法涌出喉咙,梗成一团。我抬起手,轻轻抱住她。
“做得很好哦,阿夜,你成功了。”
“哇啊——阿川,阿川,阿川,阿川……”咲夜大声哭泣起来,不停叫唤着我的名字。
我的眼角余光从咲夜胸部的间隙望向站在一旁的真江,她静静盯着我俩,倏然侧了一下头,柔软的嘴唇勾勒出微微的弧度,露出一副“拿你没辙”的无奈表情。然后,走上来,将手伸向咲夜。
在她快要触碰到咲夜的肩膀时,手腕猛然被咲夜反手抓住了。咲夜的举动突然又激烈,可是紧接着一顿,在她的脸上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就像是这个举动同样出乎自己预料一般。
咲夜慌慌张张地放开真江的手腕,从我身上爬起来,用力揩了一下眼睛的部位,就像是擦去泪水一般。这个时候,虽然面罩上仍旧是那些图案,可是却如同褪色了一般,那种冰冷妖异的气息几乎完全消失了。
“你还好吧?”真江突然开口道。
“啊,没事,没事,完全没问题。”咲夜急忙说,可是声音越来越小,随即静默下来。她看了一眼真江,立刻将视线移向斜下方,不知不觉咬起嘴唇。一种尴尬的气氛充塞在两人之间,真江并没有任何不妥,可是咲夜却有些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样子。
也许,仅仅是一声问候,并不能驱散咲夜心中,对真江的误解吧?不过,两人之间的确存在许多问题,一半是误会,另一半,或许是真江故意造成的吧。之前就觉得,真江很享受这样的气氛。
也不知道咲夜是否记得刚戴上面罩时发生的那些事情。不过,至少记得一部分吧,因为她的确哭了,拼命的,充满懊悔的,一边哭泣一边向我道歉。
在最坏的,最不理智的情况下逞英雄,竟然成功了,这对于我来说,完全就像是奇迹一样令人感动。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三流狗血剧中的男主角,不过,似乎并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或者说,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所产生的那份感动,的的确确铭刻在心中了。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呢?”我坐起来,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打破沉默道。
“呀阿川,对不起,对不起……”咲夜又露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神情,然后,道歉声被我打断了。
“不要再说了”
“阿川……?”
“都结束了,不是吗?这个结果并不坏,而且,我终于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我站起来,抖了抖黑袍,摘下眼镜,直视着咲夜,展露自己最真诚的笑容,“你说过,我是你的英雄吧?所以,我也只是做了英雄该做的事情而已。啊……好险,好险,总算是捡回一条命。阿夜,你变身后真是可怕呀。”
“啊,啊,啊”咲夜一脸窘迫和激愤,大叫起来:“别再说了,阿川,太丢脸了,我竟然,竟然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
“说什么啊,我可早有心理准备了。”我将眼镜用袖子擦了一下,又戴回去,“虽然过程有些艰难,不过,既然结局是好的,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反过来说,我们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而且,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显然不同寻常,或许正因为是那样的过程,所以才能得到这样的结局。”
“是……这样吗?可以这么想吗?”咲夜紧张地怯怯地抬起视线。
“嗯,当然可以,不,是必须这么想。”
正这么说着,肩膀上突然一沉,两只手臂从肩后耷拉下来,交叉抱在我的胸前,熟悉而轻柔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我不用看也知道,趴在我身后的是真江,她又恢复成那种一脸恍惚的表情,不时发出神经质的呢喃和莫名其妙的笑声。
是累了吗?还是对这里的事情失去兴趣了?我闭了一下眼睛,感受着真江身体的曲线和温度,心中充满了安宁和温馨,身上的伤口,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疼了。
这个时候,笑容是最好的吧。
“阿夜,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你知道原因吗?”我睁开眼睛问道。
“嗯……这个……有些感觉,但是说不清楚。”咲夜顺着我的问话陷入思索中,“我能感觉到自己和某种意志,也许是来自面罩的控制吧,那种感觉不好形容。不过,在我们发生争执的时候,的确在身体里出现了第三个意志……不,有些不对,不能说是意志,更像是记忆还是什么的……总之,很多东西进入我的脑海里,将本就一团乱的里面搅得天翻地覆。”咲夜轻轻敲了一下脑袋,虽然戴着面罩,可还是很可爱,“再后来,我看到了阿川,还有自己对阿川做的事情……全都清清楚楚。”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乎想要说“抱歉”,但也许是想起我之前说的话,所以才硬生生将它吞回肚子里。
“我不想就这么消失,想要再一次见到阿川,想要获得能够改变自己的力量,所以……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能再次控制身体,而那些胡搅蛮缠的东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咲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在为自己之前的战斗感到惊讶,“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你可是差点杀了我啊。”在咲夜露出焦急的脸色前,我轻松地笑起来,“恭喜你,阿夜,你终于得到力量了。”
“啊……嗯,谢谢你,阿川。”咲夜愕然一下,随即露出腼腆的笑容。
“有一个问题。”我顿了顿,在她不解的神情中,问道:“现在你还可以使出那样的力量吗?”
“应,应该没问题。”咲夜盯着用力握住的拳头,“虽然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但是身体却十分熟悉,我觉得,再来一次的话,也一定能够做到……”说到这里,她改换成俏皮的口吻说:“把阿川逼得手忙脚乱。”
看到她似乎从抑郁懊悔的心情中恢复过来了,我终于可以松开最后一口气。
“那是偶然了,偶然我不过才发挥了百分之一的实力,想要胜过我,修炼一百年再说吧。”
咲夜静静和我对视着,半晌后,不约而同发出噗哧的笑声。
“回去吧。”我说。
咲夜点点头,目光落在趴在我背后的真江身上,露出稍微复杂的神色。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时,她将目光移开了,就像是从未看到过真江般,径自朝屋子里走去。
我将真江背起来,加快几步赶上去。
当我们试图打开后门的时候,却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我们面面相觑,敲门后好半晌,门才打开来,从后边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的脸来。爱丽丝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欣喜轻松地吐了口气,看到真江时,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就像在说:她怎么会在院子里?可是转移到咲夜身上时,却一脸惊吓,仿佛猫被踩了尾巴一样,差一点就要把门给关上。
我揽住她,将身体挤了进去。
“爱丽丝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稍微有些责备地问。
“可,可是……”爱丽丝有些迟疑,有些尴尬,视线悄悄在咲夜的面罩上游弋,随后伏在我的耳边轻声问道:“真的没事了吗?刚才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这位小小姐变得真可怕。好几次,我都以为你被杀掉了,然后会冲进来把我们都杀光呢。”
我盯着她半晌,无奈的情绪袭上心头。说的也是,之前的那一幕对普通人的打击可不会多小。不过——
“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她已经回来了。”
“真的?不是她假装的?真的可以摆脱面罩的控制?”爱丽丝连珠炮般发问。
“总之,先让大家进去再说吧,我们可是淋了半天的雨,又冷又累。”我勉强露出笑容道。
“哦,哦”爱丽丝将门敞开,当所有人鱼贯而入时,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咲夜的身上,我听到她咕哝道:“真是奇怪,只有嘴巴的话,呼吸很麻烦吧。而且,也不像是完全看不到人,听不到声音的样子。这样的面罩有什么意义吗?”
没错,她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
满怀着诸多的猜测,唯一能够做出解答的女孩,戴着面罩走到壁炉边的更衣架后了。虽然想要叫醒真江,让她跟过去,不过一想到尽管两人都是女性,但是彼此之间不怎么对付,便迟疑下来。
还是过后再帮她一起换吧。v
230 第二次冲击
230第二次冲击
参加斯恩特的宴会时所穿的衣物已经烤干了,咲夜穿回那身西装长裤的打扮出来时,恩格斯已经在躺椅中发出鼾声。爱丽丝百无聊赖地盯着房顶发呆,在这个阴森潮湿的天气,不得不缩在充满古董味道的房屋里,没有任何娱乐可言,感觉骨头快要发霉了一样。
刺激的战斗过去之后,心中好似被挖出一大块空白,越发觉得昏昏欲睡,好似连脑袋里的东西也都变成了一堆泥浆——即便不喜欢争斗,害怕受伤和疼痛,可是在这个异常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争斗才能排解枯燥。
“如果是对待游客那般友好,现在一定是另一种心情吧。”爱丽丝深深叹了一口气,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投向她那儿的眼神,只是为了排解自我的烦闷和忧虑而自言自语着。不过,她的脸色比起刚遇到时好了许多,我想,至少这段枯燥的什么都无法做的时间多少能够冲淡她曾经遭遇过的那些悲惨和恐惧的事儿吧。
的确,单纯以风格习俗和景致气候的独特性来说,这个地方已经具备了成为人文景区的各种条件。不过,那终究是没影的事情。随便跑到街道上,随时都有可能遭遇连骨头都被啃得一干二净的不测。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世界的危险,所以才不得不龟缩在这个不算宽敞的老屋中。
存储在房间里的食物令人提不起食欲,也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能陷在椅子中,一边聆听窗外的雷雨声,一边数着从沙漏颈口滴下的沙子,在温暖的炉火前,任凭思绪在光影中幻灭。
我帮真江换上干燥的衣物后,把她安置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偶尔从更衣帘的缝隙中投去目光,就能看到她以贵妇人一样优雅的坐姿陷入椅子中。背脊如同磁石一样紧紧贴着椅背,微侧着头,露出半梦半醒的迷离表情。黑亮柔软的长发洒落在肩膀上,反衬着洁白细长的颈脖和精致的锁骨。
在不说话的时候,真江就是几乎找不到瑕疵的美人。这一点我已经深有体会,不过,就算是在此时此刻,在她的脑子里,也一定攒动着非正常的思维吧。
我同样换上参加晚宴的那身礼服,靠在临近窗户一侧的墙上,从口袋里摸出最喜欢的骆驼牌香烟——曾经被雨水浸透,挤压变形后被烤干,就变成了眼前这种七扭八歪的干瘪模样。这副令人惨不忍睹的模样简直就是自己现在的生活的真实写照嘛,我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随之弃至脑后,将香烟在手掌中搓平整了一些,叼在嘴里点燃了。
醇厚的烟味在口腔和肺里打了个转,从鼻子里喷出白白的长蛇。大脑产生了片刻的惘然,像这样一个人静静发呆吸烟的日子,有多长时间没有过了?曾经跑进学校厕所里偷偷吸烟的背影,好似经过多次洗涤,变得淡薄起来。明明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可是那时的人和事,已经依稀得只剩下一个轮廓,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的尸体。
真是奇怪,死人的音容反而比活人更深刻,这个世界在开什么玩笑啊?
回想起来,自己虽然是优等生,可是却没有什么独树一帜的才干,仔细想想,至多是万金油一样的角色吧。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做得比大多数人要好,但没有一样是最好的,还有不少不可否认的恶习,只是被优等生的光环掩盖住罢了。竟然就是这样的自己,从那么多次恶战中险死还生,遇到过的战斗精英用指头都数不过来,唯独只有自己活了下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变成了一个比大多数人都要强大的战士。
运气吗?
实力吗?
亦或是命运?
这让我不由得去想,到底是怎样的命运,让我走进这样的生活中?而它的终点又是哪里,以何种模样出现?
虽然向后看时,能从自己的足迹里捕捉到命运的轨迹,向前看的时候,却仍旧是一片迷雾。可是,即便看不到脉络,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尽管有人说,如果每个人的命运是既定的,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已经在命运之中,那么预言便没有意义。然而,有时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即便不能排除悲剧的可能性。
“那个……”不远处响起的充满犹豫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我朝那边望去,爱丽丝不知何时在咲夜的面前坐下,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目光闪躲地盯着戴面罩的女孩。
“怎么了?爱丽丝小姐。”咲夜反问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穿上正经的女式西装后,她的声音变得比之前更加成熟了,而且,十分温柔,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息,好似是比爱丽丝更年长的姐姐一样。战斗中的暴虐,哭泣中的柔弱,以及愤怒中的固执,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于她的身上一般。
该说是成长了,还是别的什么?
女生,果然是些难懂的生物。
“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记录人?”爱丽丝迟疑地说。
“啊,不用,我的名字是咲夜,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咲夜微笑着,虽然五官藏在怪异的面罩之下,但并不给人突兀的感觉,友善好似从面罩中渗透出来一般。
“嗯,是这样啊,真的可以吗?你们这种工作,一般都只能称呼代号吧?”爱丽丝说。
“不,并没有明文规定。虽然大家都习惯用代号,但是很多人的代号并不容易记住,时不时还会因为各种原因发生变动。而且,我对取代号没什么天份,所以,与其用不好听的代号,还是直呼名字比较好。”咲夜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叫你咲夜吧。你也可以叫我爱丽丝,小姐之类的就不需要了”
“好的。”
“那……咲夜,我想问一下……”爱丽丝再一次露出犹豫迟疑的表情。
“什么?请尽管说,爱丽丝。”咲夜不动声色地柔o声说。
“是关于这种面罩的事情。”爱丽丝的脸色变得坚定起来,目光再无闪躲,直勾勾落在咲夜的脸上,“你好像已经摆脱了面罩的控制,能告诉我心得吗?而且,你的面罩似乎并不是普通的类型,有什么差别吗?”
“这个事情啊……”在爱丽丝紧张的注视中,咲夜遗憾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如果心中有真正爱着的人,就一定会从那里得到力量,虽然它可能不是摆脱控制的重点。爱丽丝的男朋友也是因为深爱着爱丽丝,所以才成功把你送出街道吧?尽管不知道,他时候怎样了。”
“真正爱着的人吗……”爱丽丝咀嚼着这句话,随即摇了摇头,一脸失望的表情,“很遗憾,虽然很感激那个男人,但他并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对他的感觉并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是这样吗?”咲夜起初有些惊讶,即刻又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你想戴上面罩?”
“是的,虽然感到很害怕,但是,之前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爱丽丝犹豫了一下,点头说:“似乎很危险,但是在我认识的人里,那个男人暂且不提,咲夜你看起来已经完全摆脱了面罩的控制。这个地方很危险,所以我想要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这样啊……”咲夜的脑袋突然朝我这儿转来,爱丽丝的目光也随之落在我的身上。我无动于衷地吸着香烟,并不打算将最后一张面罩拿出来。有咲夜的前车之鉴,已经足以证明面罩的危险性。咲夜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没有被面罩控制住,完全是各种异常交织在一起发生的偶然事例。
在这个镇子的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时,我曾经研究过,为什么没有战斗能力的咲夜会被派来这支队伍。驱除恶魔周,她展现出来的记忆才能其实更适合在总部工作。
现在想想,我之所以能够进入艾琳噩梦世界,或许是因为拥有使魔的缘故。那么,曾经身为恶魔寄生体的咲夜,一定在体内存留着某种特质,所以才觉醒了才能,乃至于让面罩发生变化。
咲夜曾经提到过,在她和面罩的控制力做斗争的时候,突然从体内出现第三股力量,改变了双方的处境,进而让咲夜的人格获得最终的胜利。我一直觉得,那就是驱魔之后,残存在咲夜体内的恶魔之力。
依靠这个力量,咲夜才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战斗本能。
另外,曾经寄生咲夜体内的恶魔,如今是我的使魔,这份联系的纽带也是获得成功的其中一条因素。
最后,从咲夜描述的,这个恶魔最初选择她为容体来看,咲夜本身体质存在某种特殊性的机率也很高。
如果这种法术面罩是末日力量之一,那么已经和末日力量打过一定交道的咲夜,具备着一定的经验。
所有这些因素,都让咲夜的成长本身成为一种特例。像爱丽丝这样的普通人,一旦戴上面罩,不是立刻死亡,就是立刻被面罩控制,几乎没有其它的可能性。
也许从我的态度上读懂了我的想法,爱丽丝的脸上有些黯然,但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咲夜安慰她:“我们会保护你的。”
“嗯……咲夜,你戴上这副面罩是什么感觉?对视力、听力和嗅觉完全没有影响吗?”爱丽丝将话题转开了。
“应该没有。该怎么说呢……”咲夜有些为难地笑起来,“就我个人来说,是完全感觉不到有面罩戴在脸上。”
“哎?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这张面罩几乎就像是皮肤的一部分一样。不过,一想到把它生扒下,就会连脸皮一起撕掉,就觉得毛骨悚然。”咲夜搓了搓手臂,爱丽丝也感同身受地打了个寒颤。
“莫非以后都没办法脱下来了吗?”爱丽丝紧张地说。
“哎?”咲夜似乎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般,发出惊呼声。
“能的,能拿下来。”在两人陷入慌乱之前,我连忙插入话题之中,“我看到过许多法师需要更换面罩。而且,阿夜你也应该注意到了,面罩所带来的力量不是无限的,那么就必须进行补充。我想,或许等面罩中的力量用尽时就能将它摘下来了。”
“啊……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咲夜感叹着,拍了拍胸口。
“因为面罩的力量是有限的,暂时也没有办法进行补充,所以必须做好力量的分配。阿夜,这次对传送点进行突袭,你将是最重要的战斗力之一,在街道里用完力量的话,回到现实,也许就不需要再戴上这副面具了。”
虽然我觉得她会介意自己总是戴着这么一张面罩,但是咲夜在听到自己回到现实后,面罩就会失去效用的说法后,有些异常地安静下来。半晌后,她才发出轻轻的“嗯”的一声,声音还没落下,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从远方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声。
好像是打了一个响雷,可是留在这个房间中的人,除了爱丽丝之外都能听得出来,那根本就不是雷声。
在地面的震动消逝之前,好似睡熟了一般的恩格斯猛然跳起来,心神不定地朝四周扫视。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喊道。
这个时候还能安慰歇息的只有真江了,每个人都面面相觑。我扔下烟头,来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处向外眺望。邻接和街道对面的房屋中都有不少巫师走了出来,街道中川流不息的人群也停下脚步,虽然隔着兜帽和面罩,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可是从那或凌乱或迟疑的动作来判断,显然也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大吃一惊。
当我和真江在面罩工坊大闹一场的事情宣扬开来后,他们也是这么一副神情吧。距离工坊被突袭还不到两个沙漏的时间,就又发生这么一场爆炸,其中的关联性实在令人遐思。
看不出他们此时的表情到底是愤怒还是恐惧,我想,藏身之地如此严密的“街道”对于这些本地人来说,生活一定是非常安全平稳的,如今却接二连三发生预料之外的接触战,连工坊都差点被摧毁了,一定对他们的打击很大。
从窗户这里虽然可以看到街道上的人目视的方向,却看不到那个方向的物事。不一会,巫师们冒着大雨匆匆朝那个方向赶去。陆续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汇入人流中,密集的脚步声同淅淅沥沥的雨声连成了一片。我注意到,这种异常的举动似乎并非完全是自发的,这些巫师收到了某种征召。可是我并非巫师,从这扇窗户也看不到这些来到街道上的巫师们眼中的风景,所以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夜,有些不对劲,有什么感觉吗?”我转身朝咲夜问道。
“不,完全没有。”咲夜疑惑地摇摇头,有些担忧地反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荣格队长和桃乐丝有危险?”
“嗯,有点……”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恩格斯打断了。
恩格斯已经打开通往院子的后门,目光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和外面的天空之间连连转移。从那里产生一股强劲的风,将恩格斯的黑袍吹得哗啦啦作响,壁炉中的烟灰和火苗也一阵攒动。
“你们来看。”他叫道。
除了真江还躺在椅子中纹风不动,我、爱丽丝和咲夜都跑了过去。那股风并非是吹进屋子里的,而是被从屋子里吸到外边。以往悬浮在半空中的灰雾俱都沿着风吹去的方向飘动起来,不一会就在阴沉沉的空中形成了无数清晰可见的风道。光是站在门口,就感觉到那股强劲的风力,似乎要把人给掀起来一般,雨幕也产生了明显的偏向。
只能用风卷云动来形容的,无法形容的大规模迷雾奔流,让这一带的天空变得比往时都要清晰,几乎可以直接从地面看清在乌云中窜动的电光雷蛇。不断聚集的灰雾在远方的半空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玛尔琼斯家的十字架,围墙之外响起的脚步声,毫无疑问,都在朝着那个方向移动。
“他的搞什么鬼啊……”恩格斯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巴。
碰,碰,碰——
一阵敲门声将我们惊醒过来。爱丽丝的脸顿时绷紧了,明显流露出紧张和惊惶。我同样在恩格斯和咲夜的身上嗅到了警惕的味道。恩格斯将后门虚掩起来,咲夜用力握了握拳头,我们的视线彼此交汇了一下,由我上前试探来人,恩格斯贴身保护爱丽丝,咲夜充当援护。
碰,碰,碰——
当我走到正门的墙边时,外面的人不耐烦地再度敲响房门。
“是谁?”我在记忆中搜索本地的语言问道。
回答我的是一阵激烈的枪声,大门好似马蜂窝一样开出孔洞,飞进屋子里的子弹镶嵌在家具和墙壁上,掀起一片石灰木屑,之后门扇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了。
231 撤离
231撤离
来者摆明了是敌非友。
我从墙根处跳出来,匕首朝门外甩去,子弹宣泄的速度延缓片刻,然而并没有刺中对方的感觉。我朝门的另一边扑去,在穿越门口的瞬间,敌人的身影进入视野中。两名士兵正气势汹汹地端枪扫射,子弹从我的头顶飞过,余下一名士兵只在墙壁的一侧露出制服一角。我牵动连接握柄的丝线,落在空处的匕首立刻朝躲起来的那名士兵跳过去。
放任他使用法术,比起子弹威胁更大。
在这一瞬间,一道身影带着呼呼的风声从后方冲上来,撞破窗户,撑着窗帘扑出去。在这个屋子里具备这种行动力的人,除了真江就剩下咲夜了。在我落到另一侧之前,我再一次勾动丝线,匕首扔下靠在墙边的士兵,朝正对大门的两名士兵卷去。
从外面射来的子弹打在地上,但要追逐我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从声音和威力来判断,倘若被打在身上,只要一发就能打断一个孩子的手臂。当然,这些士兵之前使用的也都是这样的子弹,虽说已经习惯了,不过闲下心来想一想,还是会不禁一头冷汗。
唔,要不是子弹的直线弹道比较容易预测,否则还真是吃不消啊。
从匕首传来的感觉,似乎和什么硬物撞上了,不过并不是人体。从外面传来的惨叫声也并非我对付的那两名士兵传来的,咲夜突然从窗户突袭,显然打了敌人一个手忙脚乱,躲在一边似乎准备耍什么阴谋手段的士兵立刻就受伤了。啊,不,应该是死了吧。咲夜现在的战斗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被打了一个出其不意,以这些士兵的能力来说,仅仅是重伤的机率都太小了。
果然,墙那边的声息就像是牵线断掉的木偶。在我的眼角中,制服包裹的身体倒在门边,头颅骨碌碌滚出了视野的另一端,红色的积水不断向四周扩散。
与此同时,射入屋子里的子弹也变得凌乱涣散,不一会,子弹打击的声音就沿着一条歪曲的轨迹,从地面蜿蜒到墙壁上,变得更加虚弱了。
“什么?这是——哇啊”惨叫紧随着质问传来。
匕首在丝线的紧缩中,从门外倒飞回来,落回我的手中。正门处的敌人已经不需要我去理会了,恩格斯和爱丽丝那边又有了新的麻烦。他们确认这是敌人的攻击后,似乎犹豫了一阵,才决定从后门离开。可是两人还没有走进院子,就被一串凶猛的火力逼退回来。
爱丽丝被恩格斯狼狈地扑倒在地上,恩格斯顺手要关上后门,可是从院子的墙壁上宣泄进来的火力立刻将整扇门都打散了。翻飞的木片在空中翻滚,还没有落在紧闭眼睛的两人身上,我已经从门扇的开裂处看清了来袭者的数量。
五名士兵,三名便衣,远超出正门的人数让我立刻意识到,正门的敌人不过是佯攻而已。敌人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虽然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要抵御这种规模的敌人已经够呛,但是我可不会把生还的希望寄托在对方仅仅出动了这些人上。
大概是先锋吧,还是说,那些家伙觉得这些人已经足够应付我们了呢?也许对方并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如果曝露的源头在于对面罩工坊的袭击,那么对我们的身份会定位在“叛乱者”,而人数被断定为“两人”也并非不可能。进一步考虑,也许他们并不能肯定这里就是叛乱者的藏身之地。
加上事发开始的爆炸事有蹊跷。那么对于敌人来说,出于顾虑而不在第一波投入压倒性的兵力,只是为了投石问路,那么这点兵力也可以理解。
不过,仅仅是试探的话,敌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除了恩格斯和爱丽丝,其他人身上穿的可不是本地的黑袍。
这样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掷去匕首,将丝线缠绕在爱丽丝的脚上,将他们拖到安全的地方。正门外的交战声骤然停止,后门处的枪声也如心有灵犀般停歇下来。
风声、雨声和雷鸣再一次成为这个阴沉世界的主宰。炉火摇摆不定,似乎随时会熄灭一样,屋子里的光影簌簌抖动。
我四下搜寻真江,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椅子,静静站在通向院子的后窗处,撩开窗帘向外眺望。她微微侧着头,如同好奇的孩子,毫无恐惧地打量外面的世界的模样,令人切实感受到一种精神病态的异常感觉——痴呆、疯癫,神经质,一种不存在正常lun理道德和社会思维,无法定罪的恶质。环绕在她身边的摆设被子弹扫得一片狼藉,可给她的背影增添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她站在那里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明明子弹随时可以打碎窗户,直接攻击到她,可院子处的敌人却没有立刻对那片地方发动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咲夜从正门处走进来,真江才转过头朝她看去。两人的视线对撞在一起,在闪烁火花之前就错开了。我不禁搔搔脸颊,就算在这种蓄势待发的战斗中,仍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不对付。虽然并不能用“挑衅”或“针锋相对”来形容,不过,那种感觉真的很复杂呀。令我觉得尴尬得想要拔腿逃离两人的视线。
充斥在两人之间的气场,似乎有些削弱了僵持的紧张气氛。
爱丽丝终于摆脱了惊吓导致的僵化,发出轻微的“呜”的一声。恩格斯心有余悸地从她背后翻下来,缓缓坐直身体。他朝我投来紧张又疑惑的目光,可是从我这里也完全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无从回答为什么战斗突然间就停止了。
咲夜看似毫无警戒地走到后门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对我们说:
“敌人离开了。”
“离开了?”恩格斯和我面面相觑,“搞什么鬼?”
可我转眼间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在恩格斯的皱眉中,我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们回去叫增援了。
“第一波攻击只是刺探,他们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了。”我担忧地说:“相信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士兵包围这里,就算我们离开,但刚才那些人也应该没有完全撤离。在他们的监视下,这个街道里已经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吗?怎么会突然间就曝露了?”恩格斯也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甘地在地上狠狠捶了一记,他将目光抬起来,狐疑地说:“该不会之前的爆炸,是荣格和那个小女孩弄出来的吧?他们失手了,或者出卖了我们。不,这种没经过商榷就自行采取行动的冒失,怎么想,都不像那个男人会做的事情。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一定是有目的的,我们被利用了吗?他背叛了我们可恶”
爱丽丝一脸茫然地环视着我们。
“恩格斯先生,冷静一点”我打断了恩格斯的猜疑。
虽然,荣格的确很可能会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私下采取未经队伍他人同意的行动,不过从替位的角度来观察和思考,我无法确定那个目的的存在。这也意味着,就算存在那个目的,也是突然出现的意外。在发生意外的情况下,身为队长的荣格拥有保留事后追责的权利下,采取针对性行动的权利,即便那个行动会导致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乃至队伍的其他人被殃及池鱼。
不过,既然认同对方作为队长,就必须对他的判断保持信任,这一点就算对于我这个副队长来说也是一样的。
“我很冷静可是,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我还能说没关系,荣格先生,就算会陪上这条性命也会支持你吗?”恩格斯不忿地大叫起来。
“就像你说的,如果不信任他还能怎么做呢?你可以一个人冲出去,不择手段将所有人杀个一干二净?”我自认情绪还很平稳,可也察觉自己的语气稍微重了一些,于是缓下声来说:“再等五分钟——”
一边说着,我一边朝正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观察街道上的情况。入目所见一片静悄悄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藏回家中,还是在战斗的那一阵,全部的居民都被那个巨大的玛尔琼斯十字架召唤去了。
这个时候,之前发生剧变的气候重新恢复正常,雨幕垂直落下,天空再一次被灰色的迷雾掩盖。
“现,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在一片寂静中,爱丽丝的声音颤抖着传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吧,我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说的没错。”恩格斯顺着她的话,发出“嘿”的一声,撑着膝盖站起来,“小伙子,我知道你相信你的队长,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老命搭在这里。老实说,那位荣格先生很精明能干没错,任何人第一眼都能感觉出来。不过,我一开始就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种味道。我和有这种味道的人打过不少交道,该说是好人还是坏人呢?都不是,他们有自己的原则,以及基于原则的判断力和行动力,这可比被洗脑过的家伙可怕多了。尤其是在不明白他的原则是什么之前,想法根本就无法预测。”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我平淡地反问,他说的事情和他此时的想法,我当然明白,不过,在对待荣格的方式上,我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我想说的是,你真的了解那位荣格先生吗?”恩格斯拍了拍屁股,露出一种令人感到油腻的笑容,“他的所有行为并非完全基于队伍的法规条例,这对于按规矩行动的人来说,可真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我想,他在部门里的评价一定不会太好吧,不过确实有才干,所以也不能弃置不用。本来我就觉得,你们这些情报局的人竟然会来到这个镇子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不过,既然你们的目的就是现在发生的事情,那么,上面的人一定对相关情报做过收集,对恶性的发展一定有所考虑。我一直在观察你们的队伍构成,战斗能力,以及对事态发展的应对方式。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老先生摊开手,一副嘲讽的口吻说:“你们都是用来投石问路的弃子吧?”
一声不屑的叹气声紧接着他的话音落下传来。
“哼,真是罗嗦。”
恩格斯朝声音的来处望去,视线和真江对上时,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没有亲眼见识过真江的实力,而且她又是半途加入者,所以此时才会装出这么一副视若无睹的表情吧。
“带领我们突围吧,乌鸦先生”恩格斯的表情严肃起来,盯着我说:“先不论到底是为什么才变成这样的状况。可是,就算荣格不在,乌鸦先生也拥有领导我们的实力。虽然外面很危险,但是如果不做些就被瓮中捉鳖的话,这里没有人会甘心。乌鸦先生现在还这么年轻,难道就不想有一番作为吗?就算失败了,你扔下我们逃走也没关系”
恩格斯突然变幻的态度和口吻,让爱丽丝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但是对方最后的一番话明显勾起她的心思,所以也带着一丝恳求盯着我。这两个人,似乎已经断定了,我才是目前这个屋子里的主事者。
不过,恩格斯虽然对荣格的为人做出判断,但是显然并不了解我呢。在很大程度上,我和荣格是一类人。对自己充满自信,而且相当固执。自以为能够仗着年长的便宜来说动我,实在太小看人了。
他说的事情,我当然不可能没有考虑过,正是因为有过类似的猜想,所以才会现在坚持自己的判断。
还是那句老话,我相信荣格在意外突发时的判断和行动。他不是个傻蛋,所以才会考虑到,在没有我们的帮助下,又无法使用魔纹力量,仅凭那把“妙法莲华”,以及我交到他手中的子弹,要撕开敌人的封锁回到现实,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之前的爆炸真的如我们所想,仅凭荣格一个人也是不太可能办到的,桃乐丝很可能和他在一起。两人联手,在临界兵器的威力下,才会引起如此大的变动。
“还有两分钟。”我抛下这么一句话,就不再理会恩格斯,低着头,抓住藏在衣兜里的“妙法莲华”专用子弹。
恩格斯的动作滞了一下,发出急切的声音,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院子里响起扑通两声。
恩格斯和爱丽丝的身体一下子就绷紧了。爱丽丝正试图爬起来的身体立刻又匍匐下去,恩格斯则一脸苍白,紧抿着嘴唇盯着墙壁,就像是能穿透这堵强看清后面的东西一样。
不过,显然来着不是敌人,因为无论真江还是咲夜都没有过激的动作。当院子里踩中积水的声音响起来时,恩格斯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仍旧口舌打结地问道:“谁?荣格?小女孩?”
身影从后门处转进来,恩格斯看清两人的相貌,肩膀顿时松垮下来,似乎连脚都有些站不稳了。爱丽丝却似乎从身体里涌出巨大的力量,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欣喜地呼出声来。
“荣格先生,桃乐丝。”
来人的确就是我们之前谈论的那两人,他们身上的黑袍十分残破,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你们果然还在这里。”桃乐丝环视着众人说。
“麻烦你了。”荣格一脸平静朝我看过来,似乎对之前屋子里发生的争执了然于心。
“第一波的试探刚过去,逃跑的人……”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已经被我和桃乐丝解决了。”荣格不带一丝情绪波动地说,“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虽然很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现在并不是述说详情的时候,我们取下挂在壁炉旁的黑袍,重新披在身上。这种临时的伪装也许一点用也没有,不过在被确认之前,至少可以给人一些心里安慰。我们直接从院子里翻墙出去,进入两座房屋之间的罅道。右侧的出口通向街道,左侧则洒满了鲜血,红色的积水沿着排水道一直向前流淌,浓郁的血腥味让大雨根本就来不及冲刷干净。
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身体,和躯干分离的四肢,滚动的头颅,散落四处的内脏,令人作呕的修罗场景象一直沿着过道向前铺开,在路线上不断有墙体剥离坍塌。恩格斯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爱丽丝猛然捂住嘴巴,转身在墙根处干呕起来。
咲夜也有些不自在,不过,虽然我也装出不太自然的样子,但是,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对这样的场景一点感觉也没有。
尽管战场很惨烈的样子,但意外的,在屋子里的我却完全没有听到战斗的声音。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能无声无息地杀死这么多士兵和便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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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转移
232转移
我们一行披着黑袍,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奔驰。尚不了解敌人会采取怎样的手段确定我们的位置,避免单调的路线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我们不停改变方向,从屋顶、屋子之间的夹道,甚至是主人已经离开的房屋中穿过。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爱丽丝喘着气问道。虽然有他人的协助,但是普通女性的体能和反应仍旧不足以支持这种复杂的移动模式。另一边,恩格斯也上了年纪,所以表现比起她好不了多少。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在确定安全的时候不能停下来,但是跑出百米之后,速度终究无法避免变缓的趋势。
“到传送点去。”荣格回答道。
“可是……之前那么大,的动静,这里的人,不是,已经集中在那边了吗?”恩格斯抓住荣格的手,借一臂之力翻进院子里,一落地就软着双腿靠在墙壁上,拉风箱般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
“他们的聚集点并不在那里。”荣格环视众人,停住脚步。虽然没有说明白,大家很快就领会了这个“歇一歇”的意思。虽然追兵没有出现,但是我们现在的狼狈模样就像是屁股后随时跟着一条疯狗。
一直以来,有一种紧迫性弥漫在我们之间,好似敌人随时会将我们包围一样。不过停下来后,这种危机感并没有变得更加浓郁。
“累死了……”爱丽丝按住额头,看她的样子,似乎经过这不算长的一段距离,比她从街道逃入森林还要疲惫。
从当前的状况来看,数个小时前,她从暂时抵制住面罩控制力的爱慕者的帮助,从而逃离街道还真是个不小的奇迹。另一方面,虽然在我的脑子里没有相关的记忆,不过真江应该知道吧,离开“街道”重新进入山中的方法。
希望如此,说到底,我的目标和身边的人不同,在掩护他们进入传送点后,我打算从山顶区的大门进入艾琳噩梦世界。虽然玛索说过今后不要再见面了之类诀别的话,但是直到确认她的生死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贯彻自己的诺言。
她的身体没有找到,或许再也找不到了,但她的意志就在那个噩梦世界,亦或者说是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从这个名词来判断,很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将她的灵魂、意志或人格之类的存在通过数据方式保存了,那么也应该有相应的提取方法……
不,退一万步来说,只要存在于艾琳噩梦世界中的玛索没有消失,她就不算死去。她曾经说过,自己的存在基础和小镇的现实格格不入,一旦小镇恢复原状,艾琳噩梦世界消失,她就会伴随那个世界一起消亡。这个判断应该是正确的吧,不过现实是,小镇不太可能恢复原来的现实了,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正在形成,并将在不远的将来扩大,大概会连成一片吧。
所以,玛索所生存的世界其实是正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拼合着。
问题只有一个,不能让艾琳噩梦世界的模式成为最终的数据对冲空间的模版。我的行动很可能会对基于艾琳噩梦世界的机理而存在的玛索造成一些影响,但是既然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有一定的相似性,那么玛索即便不在艾琳噩梦世界,而在其它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获得新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首要问题是,确认玛索现在还活着,并且找到保存她这个“思念体”的方法,直至囊括整个小镇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构成。
在进入现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之前,小斯恩特和黑巢等人应该是将参与宴会的客人和末日真理的番犬部队放逐到了艾琳噩梦世界中。不知道玛索是否会和这些人发生冲突,也不清楚这么多人的进入,会对玛索重新封印怪物的行动产生多大影响。真令人担心啊。
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的时间是同步的吗?虽然在这里只觉得过了数小时,但也许比感觉的还来得长,毕竟这里完全没有钟表之类的东西。
啧,状况未免恶化得太快了。这才是来到这个镇子的第八天,距离刚开始行动才第五天。
明明做了很多事情,然而发生的总比能做的多上几十倍,总感觉没一样是彻底做好的,时间就在眨眼间,悄悄地从指尖溜走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天门计划进入最终阶段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了,要是早一个月来到这里就好了。
不过,那个时候,我才刚刚从末日幻境中出来吧?既没能力,也没时间管这档事。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爱丽丝苦笑着。
“关于这件事,我可以做出解释。”荣格那张无论何时都是刻板严肃的脸转回所有人的视野中,“实际上,我见到了斯恩特。”
“斯恩特?你说的是斯恩特,而不是他的儿子?”恩格斯愣了一下,再三确认道。
“没错,斯恩特。具体的情况没时间说明,不过,桃乐丝当时也在场,我想她可以证明。”荣格看了一眼桃乐丝。女孩摊开手,发出“啧”的一声,点头确认了他的说法。虽然一同采取了行动,但两人之间的隔阂,自从她识破了荣格的用心后,就一直没有半点愈合的样子。
我能明白桃乐丝此时的情绪。她并非是没有队伍的独狼,与之相反,到降临回路攻防战为止,她都是以小队的模式进行任务的,而且因为能力的缘故,一直是小队的核心。也许,降临回路攻防战时的小队并非她所参与的第一支队伍。但正因为如此,她才对小队的构成有着自己的想法。荣格的做法和她的理念产生冲突,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像荣格这样的队长吧。
“没错,是斯恩特,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那种模样。”桃乐丝面无表情地说。
爱丽丝并不了解个中详情,恩格斯倒是想要追问下去,可是话题立刻被荣格转移了。被勾起好奇心,却得不到解答,除了真江之外,包括我在内,无论谁都是一副心痒痒的表情。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构成基石就是斯恩特本人。所以,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应该瞒不过斯恩特本人。也就是说,我们的存在一旦被斯恩特注意到,就不再是透明的了。”荣格慎重地比喻道:“他就像卫星雷达一样,随时随地都可以获得这个世界的情报。”
“所以呢?你们两人,或者乌鸦先生,在这里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所以被注意到了?”爱丽丝的脸色并不好看,深深地苦笑起来,“这个斯恩特是敌人吧?如果他随时随地都能把握到我们的位置,跑到这里来有什么用吗?”
“没错,考虑到这点,同时发现斯恩特正在收集大家的信息,所以才和桃乐丝对其发动攻击。”荣格交叉着手臂,没有述说详情,但给出了一个不幸中大幸的结论,“他应该受伤了,在那种程度的爆炸下,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被找到据点是在我们发动袭击之间的事情,现在他要锁定我们的位置,应该不再像之前那么容易。毕竟从敌人的反应来看,斯恩特虽然对这个世界有一些奇特的控制权,但也没有到达为所欲为的程度。”
“说起来,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啊,那个s2机关爆炸时的威力。”桃乐丝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s2机关是……”我迟疑着看向荣格,这时才注意到,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妙法莲华已经不见了。
“关于s2机关的事情,我多少也了解一点。但是,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东西的爆炸,虽然令人吃惊,不过仍旧没能彻底摧毁斯恩特。所以相较起来,对方的实力更令人感到意外。”荣格平静地说:“单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想要消灭对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看着两人若无其事的样子,意外失去妙法莲华的我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更多的情况已经能从两人的话中推导出来了。荣格在意外的情况下找到了斯恩特,也就是山顶精神病院的创立者之一,在大火之后失踪的那位精明人。之后,用妙法莲华配备的s2机关炸伤了对方,这也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基石受损,才导致街道上的气氛异常紧张。
斯恩特在受到攻击之前,已经开始尝试获取“叛徒”,亦是曾经的女酒保的相关情报,但因为种种原因,所以并不十分准确,所以才有了士兵们之前的试探性进攻。但是,被击伤之后,很可能也无法继续对我们进行准确定位。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不能老是呆在一个地方。
好处和坏处相互抵消之后,情况变得比预想中还要好。可以说,现在主动权在我们的手中了。
趁现在街道内部发生混乱,街道管理者的注意力被转移,正是夺取返回现实的传送点的最好机会。
恩格斯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大大松了一口气,就好似之前指责荣格的根本不是自己一样。
“太厉害了,竟然能在当时那么紧急的环境下做出最合理的判断?真不愧是荣格先生啊。”
啧,真是政治家的楷模啊。当然,我是不想再对过去的事情多嚼舌根。对爱丽丝本人来说,似乎不好意思正眼和荣格对视,除了自己也曾经怀疑过他,也有这位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将自己扑倒保护起来的恩格斯警长,竟然表现得如此油滑的原因,所以才露出一副窘迫的表情吧。
咲夜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悄悄在她的耳边做出:“既然同在一条船上,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较好。”这样安慰。
这种话在以前是不可能从咲夜口中听到的,这个女孩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性格也变得圆滑起来了。
休息了半晌,我们再度转移路线。虽然目标很明确,就是位于十字街某栋建筑内的传送点,但是为了最大程度避免被敌人揣摩出目的地的可能性,所以仍旧选择了迂回前进的方式。
对于爱丽丝和恩格斯来说,这个运动量可真是要命。
我一度提出将两人背起来的建议,这么做应该比迁就他们的速度要好得多。不过荣格没有回应,桃乐丝更是矢口否决。
“为什么我一个小女孩非得背大人不可?先不说现在的情况也没有紧急到那种程度,就算非得那样,也是你和荣格来做吧?”
本来一开始就没有把你算在内当然,这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免不了又会被对方一阵无理埋汰,所以还是吞进肚子里吧。无论桃乐丝还是咲夜,都是这个队伍里最年幼的女性,就算迫不得已,这种活儿都不会落在她们的身上。真江从开始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样子,若非被我一直牵着手,说不定就会站着不动。所以,到头来,我的建议也只是说给荣格听而已。
因为荣格装聋作哑,所以恩格斯装作似乎没有听到的样子,爱丽丝也连连说:“不,不用了,我可以跟得上。”
尽管如此,我并不打算放弃,因为爱丽丝虽然嘴里强硬,但是体力的确已经所剩无几。我不由分说在她的身前蹲下来。
“快点,爱丽丝小姐。”
“啊,可是……”
“现在可不是谦让的时候”
我觉得她介意的只是我的年龄而已,也许被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背着跑,对于她来说是个很难接受的事情吧。不过,就算年龄再小,我对于自己是个男人的认知,却一直十分充足。就算是大人,无论战斗经验也好,社会交际也好,身体素质也好,薪水也好,就算性方面,也没有多少人比我更强。我有相当的自信,自己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
在我的坚持下,神态扭捏的爱丽丝终于还是妥协了,老老实实趴到了我的背上。
“麻,麻烦你了。”在哗然大雨中,爱丽丝的声音就像蚊子一般微小。
虽然隔着好几层衣服,我仍旧能够感受到行动的时候,不断压在自己背脊上的柔软。说实话,爱丽丝的相貌和身材比真江差了不少,甚至比起咲夜也稍有不如,不过将这么一位同时具备少女的青涩和女性的成熟的女大学生背在身上,也不算是痛苦疲劳的事情吧。
“哼,哼,似乎挺愉快呢。”桃乐丝突然落后几步,挨在我身边发出不满的嘟哝声。
“这也是没办法吧?”我歉意地苦笑道,脑子里不自主闪过这样的想法:这样的丝其实也挺可爱嘛。
“可实际上,速度并没有加快不是吗?”桃乐丝的头稍稍侧向身后,“那个该死的老头子,还有该死的荣格,干脆将他们撇下怎样?反正没有武器,也无法使用魔纹的话,两个都是累赘。”
“喂喂,这种事情由自己这边主动做出的话,感觉不太好吧。”
背上的爱丽丝明显在听到我们的对话后,环住我脖子的手臂又加了一把劲,身体也贴得更紧了,胸部的压迫感变得强烈起来。她是在担忧自己被抛弃吗?
“不要紧,说笑的,爱丽丝。”我用不好意思的语气劝慰道。
“嗯……我知道……”她在我耳边吐气道。
桃乐丝发出“切”的一声,突然脚步一缓,手掌按住额头,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摇摇欲坠。我下意识伸手搀扶她,却被她加快脚步躲开了。
“喂”
“没事。”桃乐丝强硬地说。
不过这样的说法当然不可能让我放心。她刚经历了一场激战,很可能受伤了却只是强撑着不说出来。不过,**上的伤势要恢复不成问题,我更担心她精神方面的问题。
如果是像“江”那样习惯了多人格控制还好,通过某种手段强行统一人格的“丝”,在吞噬他人的记忆之后,在精神状态和单一人格方面显然产生了某些看不见的影响。
“实际上,你们被攻击的时候,我们就呆在这些人身后。”桃乐丝将话题岔开了,用拇指点了点荣格:“这个男人充当诱饵,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使用了临界兵器?可是从现场的破坏规模来看,似乎小了一点。”我再度回望早已不在视野中的残破战场。回想当时看到的情景,虽然从这些人的死相上看,也可以称得上触目惊心,不过对比起曾经被临界兵器席卷的地方,这种破烂程度简直不值一提。尽管有许多墙壁垮塌,但是在印象中,一旦使用了临界兵器,至少要将整条罅道彻底毁灭才对。
“而且,我们在屋子里完全没有感觉。”我疑惑地说。
“这把武器可不是只有那种粗糙的扩散式攻击模式。”桃乐丝没好气地叹息一声,“我说,你这个家伙从来没有好好研究过这把武器的使用吧?就像在身边制造一个偏转防护罩那样,将力量更加集中起来。”
如同做示范一般,桃乐丝手中的刀状临界兵器高速震动起来。
群96048801
233 地图兵器
233地图兵器
雨水还没有落在刀状临界兵器上就立刻分解成更细小的微粒。不知道是雾气聚集在刀身,还是因为空气发生共鸣,亦或者高速振荡造成的幻视,整个刀身的轮廓一时间变得朦胧起来。
即便距离长刀一米开外,也能感受到那种毁灭性的力量,就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不断撕扯肌肤,似乎再靠近一些,肌肉就会分离成更细小的纤维。我们不自然地离开她的身旁,然而,持刀的桃乐丝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桃乐丝将长刀向一侧挥去,一束极度凝聚使得肉眼确认无碍的波动直射而出,如同激光一般笔直穿透一侧墙壁,并随着女孩手臂的摆动,斜斜切过墙体。片刻后,墙壁沿着横切面徐徐滑下,砸在地上溅起一大片浑浊的积水。在残垣断壁的后方,血色在涟漪中扩散开来,三具被切成两截的尸体躺在水渍中,从上半身仍旧保持的姿势上看不到任何死前挣扎的痕迹。
看到这三具尸体时,恩格斯和爱丽丝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就连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地方竟然有埋伏,但是桃乐丝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仿佛这次攻击并非偶然。
虽然桃乐丝对这把临界兵器的研究令人稍微有些惊讶,但更令人在意的是,这些士兵出现在这个地方究竟是偶然还是早有准备。
“应该不是接收到情报后才埋伏在这里的。”荣格扫视了尸体几眼,板着脸说:“从一开始,我们的路线就并非直接通向目的地,而是接近聚集地之后再行折向。会碰到巡逻的士兵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也就是说,让他们误判我们的行动目标,是这样吧?”我对此前的行动路线早有过这样的猜想,现在荣格证实了我的猜测。
“从现在开始,敌人会逐渐变得密集起来,相应的,十字街传送点的警备水平也会有所削弱。”荣格点点头,说:“虽然早了点,但是再深入进行诱饵行动会变得危险,我认为该是直接前往传送点的时候了。”
恩格斯和爱丽丝对荣格的说法没有异议,两人在临场判断和战术布置上的能力与荣格相去甚远。在荣格详细说明之前,他们甚至不明白自己一行人的曲折行进路线的含义。不过,既然荣格说不用继续深入敌人密集的巢穴,对两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荣格身为队长,无论在资历、威严还是能力上,都是他人无可否认的优秀。这一点即便是情绪上与之对立的桃乐丝也不得不承认,更不用说新人一名的咲夜了。
荣格平静的语调和表情,让大家都觉得胜利在望,士气顿时高昂起来。可是下一刻,我却不得不说出让气氛为之一滞的话来。
“这样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我说着,将爱丽丝从背上放下来。
“你,你在说什么?”恩格斯最先反应过来,用不可置信的语气确认道:“你要离开?在这种时候?”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除了荣格仍旧保持着先知先觉的平静之外,就连桃乐丝也用那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的表情看过来。
“没错,虽然比最初预计的早了一点,但是现在正是分兵两路的最好时机。”我再一次说到。
虽然这句话似乎稍微显得不合时宜,但却是我一开始就做下的决定。
“我打算前往山顶,通过‘门’进入山顶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
“我明白了……阿川是要去玛索那里吗?”咲夜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浮现犹豫的表情,但是最终仅仅说到,“有必要现在就离开吗?大家还需要你的帮助。”
“没,没错”恩格斯深吸了几口气,劝说道:“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会遇到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听我说,恩格斯先生。”我慎重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现在已经将敌人的注意力从目的地上引开,接下来我和bt会充当诱饵迷惑敌人的视线。一旦敌人的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你们的压力就会减轻。”
“可,可是……”恩格斯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下意识考虑起这个提案来。
这个战术并非无的放矢,荣格似乎早就知道我会有这么一说,直接询问起我对人手的分配。
“就我和bt两人。”我确定地说。
“开,开什么玩笑我也要去。”桃乐丝紧紧握着刀状临界兵器说。
她这么一开口,恩格斯立刻变得紧张起来,爱丽丝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我也……”咲夜还没说完,我便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我和bt离开之后,这个队伍里能够充当战斗力的就只有你们两个了。”我从荣格、恩格斯和爱丽丝三人身上一一看过去,用自己最恳切的语气对两人说:“爱丽丝她们就拜托你们两个了。”
两个女孩顿时被我的话堵得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也许有一部分是我意志坚决的缘故,但是我想,更多的是她们的确能够理解这个针对当下状况而不得不采取的分兵策略。桃乐丝年纪虽小,但却是比我更有资历的专业人士,再怎么发脾气闹情绪,也能分析出战术是否合理,不会因为公私不分搞砸任务。至于咲夜,她之所以变得犹豫,不正是因为思维多少有些专业人士的样子了吗?
两个人都已经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了。这到底是令人惋惜还是欢愉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分辨清楚了。那个“你喜欢末日吗”的拷问至今仍旧在我的心灵一角发出呼声,我不止一次去思索,可是一直没有答案。
我有时会认为,这并非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没有接触过末日幻境,仍旧是一位普通高中生的我,大概是不会选择末日降临的吧。毕竟自己当时的生活虽然有一些瑕疵,但并没有值得苛责看~书}就来的地方,因此,多少会“末日”所造成的未知充满恐惧感。
然而,身处末日降临的预兆之中,深切体会到这一事实给自己带来的影响。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但也得到了许多东西——爱人、朋友、力量、冒险和信念,要说厌恶现在的生活,那自然是谎言。但是,环绕这一切所发生的悲剧和痛苦,却也无法令人说出“喜欢”这个词语。
所以,“喜欢”的前提,是基于选择中有值得“喜欢”的选项吧。
可惜,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好选择总是太少,以至于选择本身变得毫无意义。无论是进入末日幻境、大黑市激战、降临回路攻防,还是在这个小镇中的遭遇,就像一条直上直下的冰道,不仅冷,还越滑越快,连转个弯的机会都没有,一不留神,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高川,喜欢末日吗?”
唉,只是没得选择吧。
“就这样吧。”荣格在众人的沉默中做出决定,他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一直向前,就是敌人的聚集点。虽然不清楚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才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不过捅马蜂窝的时候,希望你能谨慎一些。”
“那是当然的,队长。”我微笑着,说:“那么,现实再会吧。”
荣格盯着我半晌,缓缓点头。
“现实再会。”
其他人终于默认了这次计划的执行,在荣格的带领下鱼贯离去。直到一行人转进看不见的拐角中前,不时有人朝这儿投来复杂的眼神。但是过了片刻,就再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声息了。
雨势一直没有停,既不变得更大,也没有减小,仿佛永恒的雨声在耳边倾落。
“现在,又是只剩我们两个了呢,阿江。”我眺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说,但是并没有寂寞的感觉,反而觉得轻松下来,就像是肩膀上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果然,做英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我将咲夜的眼镜从口袋中拿出来,戴在自己的脸上。有一个躯体紧紧贴到背上,即便隔着冰冷潮湿的衣服,似乎仍能感觉到肌肤的温度。真江从身后紧紧抱住我,即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渐渐变得剧烈起来,携卷着无数灰雾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身后。
身后发出布匹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我身上的黑袍也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撕扯下变成碎片。黑色的碎片如蝴蝶一样环绕在身边,一边旋转着,一边向四周飘散。狂乱的风雨声中似乎有一个清澈的旋律。
身上的军礼服式风衣不一会就被彻底浸湿,深红色的表面就像是不断渗出鲜血一般。环抱在我胸口的双臂逐渐被一层层的某种物质覆盖,这些物质很快就勾勒出铠甲的轮廓,又在铠甲表面形成花纹和关节,连指头也彻底被包括起来,宛如爪子一样尖锐。
十指活动了一下,发出充满节奏感的摩擦声。
突然有枪声响起,子弹在风雨形成的帷幕中飞翔,形成一道又一道清晰可见的轨迹。这里发生的异状已经引起敌人的注意,不过这正是我所想要的。
我并没有躲闪,因为在真江的怀中,这样的攻击连瘙痒的机会都没有。环抱着我的右手抬起来,挡在弹道的前方,子弹和铠甲相撞的火花刚刚闪现,枪声顿时变得密集起来。
真江抱着我侧转过身体,就听到一阵金属撞击声,火星在铠甲上四溅而起,被错开的弹头打在四周的地面和墙壁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噗噗声。但也仅此而已,对于全身密集着装的真江来说,就连冲击力也被大幅度削弱,乃至于视之无物。
敌人的身影没有立刻出现在视野中,枪械攻击虽然没有效用,但一直从同一个方向进行牵制。不过无论我们还是他们,都清楚这仅仅是开胃菜而已,真正的杀招来自于借助面罩施展的法术。
灰蒙蒙的天空产生奇异的波动,从三个方向的墙壁和甬道后钻出一个个幻化成具体形状的法术现象。更有一个巨大的笼子在天空凝聚出轮廓,似乎随时会落下来。刹那间,我们立足之处的前后方突然升起两堵石头墙壁,汇同两侧的墙体将我们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虽然子弹再也射不进来,但是从四周的墙壁上却突然长出一根根的尖锐石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像长矛一样将石墙内部的空间塞得密密麻麻。紧接着就传来断裂的声音,击中真江铠甲的石矛变得粉碎,甚至没能割破我的肌肤。尽管其中一个矛尖距离我的眼睛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但是在伤害我之前就被真江抓住,折断后扫开了冲我而来的众多石矛。
“嗯……真是令人怀念的攻击方式。”我对藏头露尾的敌人说到。
上一次富江所寄生的那名末日真理的女干部,超能力可以操纵石头。在她的秘密基地中,我可是吃了这一招不少的苦头。
在第二波攻击临身之前,巨大的羽翼从真江的背后高高展开,看似羽毛的东西洋洋洒洒落下,在即将落地之前,就散成一缕缕的灰色尘雾。就像过去经历了数次的那样,从上方的空气中瞬间传来巨大的压力,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半空了。俯瞰下方就能看到原来立足点处的四面墙,就像一个没有封盖的四方盒子。
在我抬起视线的同时,身体突然一顿,高度下降了一些。原来是头顶上方的牢笼已经形成了,如同吊绳断裂般骤然落下,被真江用一只手高高撑在头顶上。这个法术牢笼的分量有些超乎预料,翅膀的扑动加快了一些,但真江并没有表现出太吃力的样子,高度也仅仅淬然不防的时候下降了不到半米,已经再度稳定下来。
虽然这些攻击一开始就能轻而易举地躲开,我甚至相信,只要真江施展全速,能够在空中捕捉她的人,在“街道”中也是寥寥无几。不过,一直没有反击和躲闪,或许是真江一时心血来潮的恶趣味吧。不想让游戏一开始就失去悬念——即便隔着铠甲,也能体会到这种自信。既然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那么硬挨几下这种分量的攻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江一手将我抱在怀中,一手顶着法术牢笼,似乎在承受重压之下腾不出手来。就在这个时候,更多的法术从地面升起,其中更夹杂着不少火箭弹。如同烟花盛放一样,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袭来,更有一些划出抛物线的轨迹,从更高的地方落下。
“真美啊……”我听到真江的声音从面甲后传来。
这种规模的攻击似乎无处可避,光看声势也能体会到其中蕴含了致命威力,甚至有许多说不出效果的法术,也许没有直接的杀伤力,但很可能会造成不可预测的效果。
“但是——”真江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身体已经旋转起来。在我的大脑产生晕眩感的时候,一团巨大而迅猛的风卷已经将我们包裹起来。
视野变得模糊,不仅仅是气流的旋转导致光线扭曲,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渗入法术牢笼中,陆续拍打到球形的风壁上,继而被撕裂或者扭转方向。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也无法撼动这层厚实的风壁,火焰和寒冰交织着陷入漩涡中,以我和真江为中心,半径三米之外的世界变幻着瑰丽的景状和色彩。
当真江停止旋转的时候,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四周爆散,一瞬间就撕裂了风球,产生更加巨大的冲击,不断向外膨胀。眨眼间,看似坚固沉重的法术牢笼便如玻璃一样碎裂。冲击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向外扩散的漩涡,迅速朝四面八方反扑,将袭来的攻击一一碾碎。
“真是太弱了。”真江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入我的耳中。
爆炸接二连三向外蔓延,绽放出艳丽的光华。以真江为中心,因为阴云、雨幕和灰雾的存在而显得浑浊的天空,好似被巨大的刷子清理了一遍,变得罕见的清澈起来,似乎阳光随时都会从更高远的地方洒落在我们立足的地方。
直到雨水和雷声再次占据这片天空的时候,敌人的攻击仍旧迟迟没有到来。能够俯瞰到的地方,人们呆愣地站在那里,似乎被吓傻了一般。
总觉得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
“还真是夸张啊,阿江。这种规模的战斗,很快就会引来更多更强大的敌人吧。”我不由得说到。
也许是因为这种程度的战斗对真江而言仍旧显得松懈的缘故,她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顿了顿才回答道:“既然如此,在那之前,先送他们一份大礼吧。”
说罢,女骑士的双翼倏然展开,平静而迟缓地在雨幕中滑翔。从头盔中传来一阵不甚清晰的语言,并非声音太小,或咬字模糊,而像是语速太快而无法听清楚内容。
下一刻,无数的羽毛从双翼上脱落,晃落到三米之外,顿时化成一条条流光。
光之羽射落在大地上,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啸声,随着混乱气流扬起的尘埃和水雾霎时间将整片区域笼罩。
“魔禁——天使坠落。”
VI
( )地面的敌人全被光之羽锁定,攻击的速度和规模完全超乎他们的预料,以至于他们下意识发出巨大的惊叫声,仿佛无头苍蝇一般闪躲,翻滚,寻找掩蔽的场所,但是在他们刚刚有所行动之时,就被箭矢般射落的流光贯穿了身体和四肢。有的人刚跳向身旁的窗户,就在半空变成了尸体,被光矢击穿的部位,不是被挖开碗大的洞,就是肢体四分五裂。
无处可逃,就算从原先的立足之地逃离,也只会被更多落向旁处的光矢击中。
光矢的力量如此之大,乃至于躲在墙壁后方也无法完全保障安全,时刻都有连同障碍物一同贯穿的危险。
房舍在嘈杂混乱的声音中开始崩塌,人们跑着跳着,突然就跌倒在地,从伤口处喷出的鲜血涂抹在残垣上和积水中,形如丑陋抽象的涂鸦。其中也有幸运的家伙,藏在好几层障碍物后,及时施展法术后苟延残喘。这些血色的涂鸦一点点扩散,随之被扬起的尘烟和雾气掩盖了。
不一会,人声都消失了。只剩下碎石掉落地面的声响,以及哗然大作的雷雨声。
单调的声响中透露出死亡的寂静。
弥漫的尘烟和雾气散去之后,只留下满目疮痍的街道,以及尚未死透,趴在掩体的阴影中呻吟的人们。
我的嘴唇有些干,想要说点什么却完全说不出话来,真江的强大超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估计。依靠地利人和,明明只用三人就能将我逼入苦战的黑袍法师、便衣和士兵们,在协力合作之下,却根本拿真江无可奈何,甚至连她一击的力量都无法承受,让我深切感受到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这,这算什么啊……”我在心中自问道:“明明获得相关的法术知识才不到半天,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
关于法术的秘密,关于灰雾的秘密,乃至于这个奇妙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秘密,在真江夺取了女酒保的身体和大脑,和我交换眼球之后,我就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在此地,和我所遭遇过的各种神奇诡秘的经历中,那些因为末日降临而出现人间,亦或者,因为降临人间而导致末日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着共通性。
在得到女酒保所了解的资料前,无法将这些力量和现象无缝链接在一起,正因为却少一个核心。
换句话来说,末日幻境也好,统治局科技也好,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临界和限界兵器,乃至于改变的体质和超能力,都有着同源的渠道——一种特殊的材料,以及对这种材料进行加工的技术。
女酒保的记忆中,并没有这种材料的名字,以及相关加工技术的详细资料。她所做的,只是了解这种材料的存在,然后通过最原始的手段摸索出对此材料最粗糙的,但至少适合自己的应用。
这种材质叫什么名字?它的确有一个正规的名字,但是女酒保的地位并没有知晓的资格。于是,便暂且称之为“某种微粒”吧。
虽然说是微粒,但是其存在、大小和特性却无法用寻常的方式进行证明和测量。单纯从唯心的角度,或者单纯从唯物的角度来说,它都是不应该产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因为,这种微粒的状态介于物质和非物质之间。就像液晶一样,是一种界限模糊的浑浊状态。当然,导致状态转换的因素并非是压力那么简单的东西。相关的技术无从知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在物质的状态下,这种微粒可以变成*人类已经探测出来的任何原子,以及比原子更小的粒子;而处于非物质的状态下时,大多数情况下,被研究这种微粒的人认为是以“精神”这种状态存在着。
研究者相信,这种微粒就是哲学中“天人合一”,“精神与**和谐存在”的关键,它体现所有的物质特性,同时也是灵魂的本质,不存在“灭亡”和“转换”的概念,亘古永恒,是所有存在之基础。这种认知在“天门计划”中也是关键性的基础理论,因为,天门计划所追寻的“思念体”,便是基于这种微粒而存在的超然生命体。
因此,虽然不明白这种微粒的学名,但是在女酒保的记忆中,知晓这种微粒存在的人,都将其称之为“灵魂微粒”和“上帝微粒”。
精神是无法进行有效观测的,因此也很难进行直观的量化。
“上帝微粒”哲学上存在,但是在物质自然中理应不存在的。
然而,只要真的存在并找到上帝微粒,精神得以通过转变成物质进行观测。既然可以在某种状态下进行观测,那么对上帝微粒的应用也并非天方夜谭。
同时,因为上帝微粒同时承载着自然界中所有物质和精神信息,所以这种微粒通过上千万亿种结合方式,能够构成各种各样的奇妙物质,形成各种各样无法被现今的人类理解的现象。
“上帝微粒”被确认的最早时间是什么时候,已经无法判定了,这个过程没有历史,在被人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缓缓渗透到人间,被更多的人确认了。
灰石和灰雾被认为是这种微粒在特定的条件下最稳定的结合方式。
通过对微粒本身特性和承载信息的探究,以及令其组合的方法和规律的摸索,就形成了最初的法术。不仅是法术,就连身体也可以进行改造,乃至于产生才能和超能力。
限界和临界兵器也好,数据对冲空间也好,甚至是“末日幻境”,都是以“上帝物质上帝微粒”的结合和状态转化为基础产生的“副产品”。因为在微粒自身特性的改变,以及复数微粒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时候,会释放出被称为“玻色子”的媒介粒子实现信息传递,并在这一过程中吸收和释放能量。假设通过量化的手段来观测这一过程,就会发现在哲学上存在,但是在“自然”中理应不存在的“上帝微粒”的变化对现实产生干扰,发生所谓的“对冲现象”,只要有上帝物质上帝微粒的变化,以及对冲现象的产生,就会产生人们认知中“超自然”和“超现实”的状况。
人类身为地球上智慧程度最高的生命,其精神状态和物质身体被研究者认为是所有生物中最和谐的杰作,因此,在人类身上存在“上帝微粒”的可能性最高。似乎在很久以前,追溯起来,应该是在人类确定自己是“万物之长”,“神选之物”,“上帝宠儿”的年代,虽然还没有确立这种微粒的概念,但已经有着类似思考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尝试通过种种手段,尝试从人类身上寻找和提取这样的东西,这些方法每每是血腥、阴暗和残忍的,因此这些人被同类恐惧及怨恨着,被称为“巫师”。
追寻神秘,追溯根源,理解本质,迈向永恒,这就是最纯粹的巫师理念。
当然,“巫师”在古代的概念其实很模糊,也很广泛。同样使用名为“祭祀”和“炼金”的技术,但是,这些不择手段,从同类身上追寻上帝物质上帝微粒的巫师,其技术和名讳在统称为“巫师”的那类人中一定也属于禁忌。
然而,遗憾的是,这些恶之巫师中因为偶然或必然获得成功的人,大概才能算是名符其实的,拥有超常识神秘力量的“巫师”吧。
按照正常的社会道德观念理解,真正的“巫师”,应该是十分稀少,拥有相当程度反人类思维的异类。
以上就是真江从女酒保的记忆中获取并进行整理和解析,传达给我之后,又再一次经过我的主观推想而得到的结论。
唯一不能确定的是,魔纹是否也是“上帝微粒”的人造产物。也许会有人这么认为,但是经过这些时间来,对魔纹的感受,我自己却已经无法肯定。按照上述假象理论,它的确可以做到对“上帝物质上帝微粒”的精确控制。就算有朝一日,有切实的证据证明,魔纹只是恶魔”的玩具,是通过控制上帝微粒进而控制末日的赠品,我大概也会毫无疑虑的相信吧。
然而,真江此时体现出来的力量,肯定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寄生的女酒保原来对这种微粒的认知和运用。
在我还没有能力对这些情报进行解析的时候,真江已经可以不需要法术面罩来获得法术的使用权限,还是说,已经解析出法术面罩的构成原理?就连使用出的法术威力也完全超出我所见识过的本地居民。相比起突袭面罩工坊时展现出来的水平,简直就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所设置的限制对她而言如同虚设,简直就像是一个顶级骇客成功破解游戏程式,获得了横行无忌的力量。
这种差异似乎已经不能单纯用“天份”来解释了,我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做得比她更出色。回想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时所观测到的精神状态和能力,已经十分贴近我此时所能理解的“巫师”的概念。虽然她的分人格多少有些“人性”,主人格“真江”也存在一定程度的感性,但是“江”的存在却仅仅是本能而已——最大程度保护自己,减少死亡机率,追寻永恒的生命,这三者的差别如果不加以严格定义就几乎不存在。
末日真理的最终兵器,代号是极为不吉利,在宗教中视为“恶性”和“终末”的数字甚至不清楚是否为人类的存在。“江”的真面目如今似乎对我只隔了一层薄纱。
“……我说,阿江,说不定世界末日就是为给你喂食而产生的呢。”我心中抽着冷气,感受着腋下和背脊的冰凉,说着连自己都笑出来的玩笑话。
“是这样吗?”真江的声音穿出来,听不出其中的情绪,也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不过,应该没有在意,“我觉得无论怎样都好,正因为是这样的世界,我和阿川才能相遇和结合,所以,我很感激这个末日呀。阿川呢?”
她的手臂加重了一些力气,让我的胸骨稍微有些疼痛,而且呼吸也不太顺畅。这让我觉得她很在意这个问题,然而我却无法爽快地告诉她,自己也喜欢世界末日。
“我也喜欢阿江……”我只能避重就轻地说到。
从胸部传来的压力过了半晌之后才开始缓解。
“呵呵,没关系,阿川一定会喜欢上这个世界的。”真江的轻笑声又变得恍惚起来,温柔中却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令人有些在意她此时的精神状态,“因为我就在这里。”
当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四周的灰雾异常地波动起来。一人高的漩涡出现在半空中,正当我将驳杂的思绪抛开的时候,更多的漩涡陆陆续续出现在上下前后左右的视野中。没有声音,不,轰鸣的雷声和雨声,就像是在演奏登场的交响曲。一个、两个、三个……就好似在雷达屏幕上,除了自己所在的中心位置,其余空白都被代表不详的光点填满了,眨眼的功夫,目视可及的距离中,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以及尽存在依稀轮廓的远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灰雾漩涡。
“敌方舰队,数量众多不,不对到处都是天上的光芒全都是敌人……吗?”
我和这种现象打过的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如此巨量的规模还是第一次看到。注视着这些漩涡的出现,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传送法术吗?
简直就像是作战精英大派送一样,难不成所有可以使用传送法术的巫师都来了吗?
“似乎有点不妙啊,阿江。”虽然这么说,但是我的心情却没有半点紧张,或许是因为真江之前的表现,让我感觉到一种所向无敌的强大吧。在这个时候,就算真江举手投足间就将敌人扫荡殆尽,我觉得自己大概也不会惊讶吧。
应该没有强到那种地步,不过,要突围的话应该没问题,毕竟真江可不是坐困围城的傻蛋。既然她还没有行动,那便代表着她有充足的自信。
我相信她。
从漩涡中浮现的敌人不仅有黑袍,便衣和士兵,还有那位曾经在工坊对战过的,中世纪骑士装扮,同样拥有羽翼的肯大人。他似乎是这一次拦截战的领导者,只有他彻底从漩涡中走出来,如同真江一般,双翼拍打着悬浮在半空中,比起第一次见到他时,身后多了一袭白底金边,绣着血色玛尔琼斯十字架的披风。
也许是声势不同,或者已经下定决心的缘故,他给人的压力比上次在工坊出现时还要大。虽然当时被真江摆了一道,但是他没有理解自己所面对的是何须人也,出于某种情谊想要说服曾经的女酒保。所以,应该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吧?
可惜,如果在当时就全力以赴,或许结局能有些不同,不过现在的真江,可是比那个时候的真江强大得多了。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盯着我们俩,然后目光落到我的身上。
“这个男人就是你策动谋反的原因吧看来不是我们的人,应该不只你们两个吧。”
真江没有回答的意思,仅仅举起右手,高速咒文如同快进一般吟唱出来,即便挨得如此之近也细微如蚊。灰雾飞速向手中聚集,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流,风掠过的时候,法师们的衣襟、长袍和披风尽数招展,连雨幕也为之倾斜。没片刻,一杆螺旋钻头的长枪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发*期吗?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竟然连圣地都敢破坏,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一个,还蠢得呆在原地,是故意的吗?”
仍旧没有得到回答,名为肯的骑士不再报以希望
,发出一声轻哼。
“看来,只有拿下才能得到答案了。”肯将腰际看似佩剑的武器抽了出来,剑柄向后弹出更长一截,便成了一杆长枪,“再见了,我最爱的弟子。”
真江在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时,动作迅如闪电,猛然就将螺旋钻头长枪掷了出去。
早有准备的肯在第一时间躲闪开来,然而在他身后的一名黑袍巫师根本就没有躲闪的动作,就被贯穿了胸膛,身体几乎被撕成两半。然而,从这名黑袍巫师的后背飞出的长枪上闪现无数的电光,就好似一条光状的锁链试图将它捆住,不停向后拉扯。
与此同时,这具黑袍巫师的尸体周围的巫师们也释放出巨大的电流,这些电流汇聚到差一点就被挣断的闪电锁链上,令其不断增粗,充满了耀眼而庞大的力量。长枪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在飞出朦胧的视野之前,几乎就是静止在半空中。
“很遗憾,你的所有攻击都将会被封锁在这个结界里。”
“封锁?……愚蠢的家伙,你们以为我是谁?”真江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出声音。
当然,这个声音明显和女酒保的声线截然不同,虽然无法看清真江的真面具,可是肯仍旧敏锐察觉到其中的异样,不由得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尖锐的呜鸣声。
“什么?”肯的声音掩不住惊诧。
他下意识朝声音来处望去,在那个地方,螺旋钻头飞速旋转起来,抽打在它身上的链状闪电就像是为其加力一般。刹那间,钻头和枪杆脱离,发出“碰”的响声,仿佛撕裂了空气一般,眨眼间就弹出视野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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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章节有错误,请向我们报告)
<> 235 情报重组
235情报重组
被无数的闪电锁链缠住的枪杆悬浮在空中,从一端延伸出一条弧形的烟道,清晰勾勒出螺旋钻头射出的轨迹。然而,当空气中传来不逊色雷声的闷响时,螺旋钻头已经不知去向。超越音障而形成的冲击波向四周绽放,灰雾和雨幕就像被两只无形的巨手向两侧掰开,飓风汹涌如浪涛,将远处的人们吹得东摇西摆,阻挡在飞行轨迹正中,以及稍微靠近这条轨迹的人们,身体如同脆弱的纸片一般,瞬间就四分五裂,喷洒出来的血液甚至无法汇聚,变成一蓬蓬如烟花般的红色雾气。
无法阻挡,醒目的赤色横亘在天宇之下,宣告着惨烈的牺牲。
而后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在视线所不及的地方,陆续传来坍塌的声响。
轰隆隆。
“那个地方……是荣格他们?”我下意识说。
“帮了一点小忙,应该离开了吧,如果没有死的话。”真江的语气中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调侃。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她的攻击所造成的结果,但是也能猜想得出,应该是荣格那边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麻烦可言了。
尽管不清楚真江如何知道那边情况,但是在这种强度的攻击下,可想而知,就算目标是敌人,自己人也会受到波及。如果是善意的援助,应该可以更加小心地控制力量,不过对真江而言,这次出手就像是开了一场恶意的玩笑。我一直都知道,无论分人格的富江等人也好,还是主人格的真江,从来都没有将安全局或同伴这些字眼放在心上。
这些人格多少都拥有感性和情绪,但是在不在乎他人这一点上拥有惊人的相似性。该说是极端自我,还是对外界的感受性单薄好呢?也许这就是以本能“江”为核心,各种人格为补丁所形成的特质吧。
肯的动作定格在回头眺望的姿势上,他像是在发呆,但也许是通过某种我所不知道渠道接受相关的信息。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反应迟钝的庸人也能意识到,真江之前的攻击并非是针对自己了。不仅是他,悬浮在空中的部队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地面上,那种惊愕,以及在惊愕中滋生的恐惧,即便无法看到他们的面孔,也明确地从这些人僵硬的身体上感受到。
不过,在这支部队明白下面的街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真江的背后已经出现一个等身高的灰雾漩涡。
“该死不止一个人,是声东击西吗?”当肯将注意力收回来时,立刻发觉了真江的法术。
“拦住她”他大叫,“维持阵形,启动结界”
悬浮在半空的法师们在喊声还没有落下的时候,纷纷吐出灰雾,本来微弱的念咒声连成一片,如同百万只马蜂疯狂地振动翅膀,不到片刻,杂乱的频率就迅速重叠起来。肯也做出了攻击的姿势,然而真江背后的漩涡已经成形,抱着我缓缓向后没入其中。我最后看到的一幕,是投掷来的长枪,以及法师彼此之间以肉眼不可完全捕捉的速度迅速构成的光状网络。
下一瞬间,眼前只剩下一片灰暗,并非彻底的黑暗,但是没有任何物质存在的迹象,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五官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仿佛堕入了一个浑噩的梦境。直到一点光在灰暗中浮现,并迅速扩大成一人高的出口,真切的事物涌入视野之中。
宛如从深沉的梦中苏醒,又像是从冗长、单调又昏暗的甬道中走出来,真江带我踏入一处房间中。
有点熟悉的感觉。
壁炉没有燃起,窗帘俱都放下,可是温暖的感觉并没有彻底消散。桌上的咖啡杯被打翻,洒落地上的液体即将干涸。家具不是被破坏就是被推倒,入口的大门并没有彻底关上。似乎有人强闯进来,屋子被扫荡过一遍,显得狼藉。
在脑海之中,散落一地的摆设如倒带般落回原来的位置,被破坏的地方也重新还原,让我意识到这里正是女酒保原先的住所。显然,在女酒保“莎”被确认为叛逆后,街道的管理者派人来过,只是没有捉住我们的尾巴。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全部退走。有三名黑袍法师正推开门走进来,频频用本地的语言对话。最先踏入屋中的人和我们的视线碰到一块时,姿势立刻僵了一下,卡在门口处,立刻被身后的人无意识地撞上,后边的人立刻抱怨起来。
除了这三名法师,应该还有更多守株待兔的人在外面。这三人的对话让我知道,他们本应该呆在房间中的,只是被真江造成的动静惊扰了,所以才一股脑跑到了屋子外。
真江出乎意料的投掷攻击,不仅造成了包围圈大部队的失误,也让参与追捕的敌人产生短暂的松懈。
这些人之所以呆在这里,以及真江利用传送方术回到此地,显然并非是偶然。联想到第一次被黑袍法师带入街道时,就出现在他的屋子中的情况,我已经意识到这里就是我们离开街道的关键。
这一系列的变化和结果,这种一石数鸟的策略,似乎都是真江有意识的计划,让人充分体会到她的游刃有余。
在黑袍法师反应过来之前,早已准备好的法术已经落在他的身上,那个身躯顿时冒出“滋滋滋”,“咕噜噜”的响声,在丝丝冒起的黑烟中,布料宛如变成灰烬,层层离解。黑袍巫师痛苦地弯下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胡乱撕扯自己的衣物,可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解离的部分,那片肌肤顿时落得个相同的下场,并且伤口还在不断扩大。
这一下,在他身后的人也终于意识到我们的存在,还想做点什么,我的匕首已经从两人的中间穿过,在他们吓了一跳,也许在庆幸我的失手时,丝线套上了两人的颈脖。
被真江法术击中的黑袍巫师软倒在地上,半个肩膀都消失了,如同青蛙一般濒死地抽搐,在愈加浓郁最好~书城w的黑烟中,刺鼻的臭味随风飘散。
被丝线缠住颈脖的两位黑袍巫师也无法发出声音,当他们下意识抓住丝线的时候,头颅已经身体分开来。
攻击在开始时就注定了下场,真江已经在吟诵高速咒文,当匕首在丝线的牵引下回到我的手中时,法术已经生效了。
壁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早已熄灭的柴火爆出新的火星,飞速燃烧起来,从火苗扩大到喷出炉外的火焰只用了眨眼的工夫,烟灰也吹飞出来,飘散的轨迹给人明显的规律感。
而这个时候,屋子外守株待兔的巫师和士兵们已经察觉到屋子中的异样,我们的四周也陆续出现一个个的灰雾漩涡。
只要再有一个呼吸的时间,敌人就会重新将我们拦截下来。不过,就是这点时间的差距,我和真江已经投入火焰中。
灼热和痛苦并没有传来,视野中的景色宛如纸张的两面,轻轻翻动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屋子的摆设和四壁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广阔的天地。茂密的树林、丛生的灌木、湿滑的青苔和层层叠叠的山岩,脚底的触感变得松软参差,无数的积水从四面八方汇流,发出泂泂的声音。有风吹来的时候,头顶上方枝杈摇摆,一大滩水便哗然浇灌下来。
灰雾无止尽地弥漫在大地和天空之间,抬起头只有一片灰蒙蒙的色彩,以及若影若现的树冠轮廓。空气中带着雨天的潮湿,还有泥土和草木的腥味。
这一切都在告诉我,我们已经离开街道,回到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山腰中。
虽然一切都没有结束,但是于我而言,却像是卸下了一块沉重的铅块。这个世界仍旧阴霾密布,可是广阔的天地却让我的心情骤然开朗。虽然我至今仍不明白,那个必须利用特殊渠道进入的街道,究竟是藏于山腹之中,还是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又一处独立的数据对冲空间,不过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街道”不仅存在,而且还是玛尔琼斯家的大本营,我们在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确认了埋藏在心中的想法,并且步上各自的道路。这就是我所置身的真实。
这是一次精彩又刺激的冒险,无论对于自己,还是其他人来说,都是极为宝贵的经历,也是一个新的。这就是人生,不是吗?高川。末日并没有彻底降临,战斗还在继续。
“到山顶去吧,阿江,在他们赶来之前。”
真江抱住我腾空而起,树梢在脚下越来越朦胧,头顶上方却出现灰雾漩涡,转眼间就扎了进去。视野转入灰暗,光在眼前扩大,再次踏出光状的出口,景物已经为之一变,而我们飞翔的轨迹也已经从上升变成前冲。但这并非结束,前方再次出现漩涡,呼吸之间,灰暗和光门再一次出现,景物也再一次变换。
如此反复着。
在行进中,我再一次对计划进行重估,并将至今为止收集到的情报进行整理。
距离刚进入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有多长时间了?无法计算,小斯恩特似乎没有回来,身为“基石”的斯恩特受到创伤,街道的混乱是突然爆发出来的,加上敌人对我方实力的错误估计,第一时间内重新布置山顶驻防的可能性不大。依靠真江的力量,要突破敌人的防御并不困难,唯一令人在意的是,山顶那扇诡异的大门,能够再一次开启吗?
不过,既然艾琳噩梦世界已经和本地进行了初步沟通,那么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整合已经势在必行,驻守山顶的法师们应该会在这段时间进一步对连通方法进行解析。
当时从山顶大门进入艾琳噩梦世界,是被从门中伸出的巨手抓进去的,那只手的正体有些令人在意。究竟是隐藏在艾琳噩梦世界中的怪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同墓地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山顶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存在隔阂一样,墓地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码头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也并没有直接相连。通向山脚镇上的公路在半途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要从山脚上来,就必须乘坐一辆奇异的巴士。
当初就觉得巴士司机的恶魔形象应该存在某种意义。不过,既然天门计划十有**脱胎于末日力量和统治局科技,那么它是真正的恶魔也不足为奇。通过恶魔的力量来暂时连接三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也是可能性很高的事情。
令人在意的是,恶魔司机虽然实力看不出来有多少,但是它的智慧明显比曾经遇到过的恶魔都高。而那个从门中伸出的巨手,则充满粗蛮的力量,按照那只手的比例来判断,它的真身足足有十层楼那么高,光是想象就令人感到惊畏。
无论是恶魔也好,统治局技术也好,各种献祭,怪异机器,超凡兵器,超自然力量和现象,乃至于和现实区分开来的奇异世界,所有这些末日来临时产生的超乎常识的存在,都是基于“上帝微粒”的存在——这么想的话,在这一个多月来的冒险中,由所见所闻产生的破碎拼图,已经可以拼接起来了。
这就是正一步步走向末日的世界的轮廓。
按照这个轮廓进行反思的话,我至今所遭遇到的一切,不过是新技术诞生前的朦胧,以及技术垄断时期所产生的扩散性社会动荡,仅仅如此的话,应该不会严重到发生世界末日才对。通过对统治局技术的解析,在天门计划所涉及的资料扩散出去后,对“上帝微粒”的理解和应用会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发展起来,有世界性维和对策组织网络球的存在,实际上对当前社会结构的冲击力不会太大。就算在最坏的情况下,当前的社会结构瓦解,因为网络球、黑巢和末日真理的三足鼎力,也会随着新时代的到来而迅速重建。
网络球致力于维持社会稳定。
黑巢的纲领松散,消极,却也因此不存在太强的攻击性。
虽然末日真理对末日的狂热和执着似乎有些不对劲,教义也颇为极端,但是从整个世界的人们来说,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如此丧心病狂。
无论怎么想,都不觉得世界会如预言所说进入末日。
可是,有什么奇怪的,令人心有不安的地方。
对“上帝微粒”的研究,是在近几年才出现突破性进展,而这些进展全是在末日幻境的出现,统治局科技的挖掘,以及魔纹使者和先知产生之后才开始的。
如此一来,问题的关键又重新回到原点了吗?我下意识抚摸右手腕处的魔纹,再一次回想起赐予我魔纹的,那个仅仅在末日幻境中见过一次的自称为末日代理人的红衣怪客。
是因为魔纹使者的存在,所以才一定会出现末日,只有出现末日之后,“拯救世界”这句话才有意义。他当初都我说的话,其实是这个意思吗?
再次回想一下和自己打过交道的魔纹使者,从他们语焉不详的话中,似乎或多或少都已经察觉到了,这个让我们拥有超凡力量的魔纹,同样在也在通过我们对外界产生影响。只是,因为站在一个人的角度,所能看到的东西太少,而且魔纹使者的数量也不多,以至于无法切实体会到这种影响的强弱,因此不能或不敢确认。
——你一点也发觉了吧,无论我们在做的事情,还是你们在做的事情,甚至是黑巢那些家伙做的事情,都是在加快末日的到来。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发生的一切,就是阿川的愿望啊。
——没关系,阿川一定会喜欢上这个世界的。
——高川,你在期待末日吗?
复数的声音重重叠叠在脑海中响起,森野、咲夜、白井、山羊工会、末日真理的干部、走火、锉刀……席森、崔蒂、荣格……江……曾经遇到过的身影陆续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罪魁祸首反而是我们吗?开什么玩笑”
当视野再一次陷入灰暗的时候,我将闪电般的思索切断了。不能就此陷入自怨自艾,无论出现在头脑中的推测有多么真实,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断定,即便那就是真相,也不能就此停止脚步。
因为,总是没得选择。
不在沉默中前进,就要在咆哮中疯狂。
一定,还有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光在灰暗的世界中绽放,就像是在蛋壳上打了一个孔,向外窥视着这个世界。随着孔洞的放大,越来越多的景状挤入视野。当真江带着我踏出光门,熟悉的景物好似狂风一样从我的周身掠过。
那个无法通行的如同背景一样的精神病院,以及病院前那堵奇异的大门就伫立在眼前。
结实厚重,似乎由整块铁板制成,一整块生锈了的铁板,更异常的是,这些锈迹在闪电中浮现紫红色的光泽,它们并不是固定的,不停地以一种浓稠的姿态蠕动,让人联想起流淌的岩浆,或者成群结队的火蚁,更有无数的回路状花纹遍布在门面上。和第一次看见它不同的地方在于,这些回路构成的花纹中,部分路线重叠起来,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玛尔琼斯十字架。
236 牵线玩偶
“门”原本并不仅仅是一扇门,在更早之前,更像是某种巨大设备的一部分。曾经有无数的线路和管道在门体上蔓延,宛如触手或血管,延伸到大门顶上,驳接第一次工业**时蒸汽机组那般粗大笨重,却存在奇妙超现实感的机械。第一次见到这扇“门”的时候,巫师们将充当祭品的人类扔进门中。
“门”在咀嚼,消化,就像是生物吃下的食物被胃酸溶解,沿着器官管道排泄出去。这一过程中,输送的管道就像是吃下太过庞大的猎物的蛇身,随着吞咽,某一截被撑得圆鼓鼓的,不断向前移动。制作面具的老巫师打开出口的闸,黑色浓稠的液体便哗啦一下灌进大锅中,慢慢搅拌,再捞起来时,已经是一张张的面罩。
在刚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虽然因为“门”所在的位置令人产生“进入精神病院的入口”的想法,但是在直观作用上,不过是一台面罩制作机器的一部分罢了。
我和真江再一次踏足此地,那些排队领取面罩的巫师,以及通过大锅制造面罩的老巫师,都已经不见踪影。以“门”为主体的巨大机械组合,也不再进行祭祀和面罩制作。一百多名巫师不断在“门”的四周徘徊,有些人或蹲或坐,甚至直接站在门边呆滞出神,有些人不停喃喃自语,从口中喷出灰雾,扔其在变幻中慢慢挥发,有人在纸张中疯狂地撰写什么,更有人直接在地上刻画一个又一个的回路图案,以及用独特记号书写的如同化学式一般的公式,剩下的人就在这群人中往返,将各人的成果记录,汇总,交给其他需要的人。
这些人中有黑袍,有便衣,也有士兵,然而警惕性在每个人都陷入一种专注而狂热的状态后,统统如泡沫一样消失了。他们是如此专心致志,说不定也有身上的黑袍之故,以至于我和真江的出现没有惊动任何人。
“门”在嵌入艾琳的照片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异,作为“门”的意义第一次被真正确立起来,而并非只是一个祭坛,一个人造的“胃”,一个面罩制作机器的一部分。
上一次我通过它进入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也许并非是正常的方式。
那只从门后伸出的巨手可能仅仅是昙花一现。
所以这些巫师们才会在这里推衍产生异变后的“门”的原理,找出开启它的正常方法。如果将所有的末日力量和现象都看成种种针对“上帝微粒”的制造和应用的客观技术,而并非是通过主观来寻求神秘的仪式,那么对这种力量的掌握过程,和科研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谈起古代巫师的“祭祀”和“炼金”之法,会令人联想起“蒙昧”、“粗糙”和“神秘”,但是,就算是现代“文明”、“精密”又“先进”的科研手法,也并不缺少血腥与残忍。
在我眼前展现的蒙昧和科幻并存的情景,令人宛如身处在古代和现代的夹缝中。
眼前的巫师们并没有获得理想中的成果,距离成功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尽管如此,这些负责研究“门”的巫师在研究才能上应该是“街道”中最为出色的一批。如果他们全部死在这里,无疑会对玛尔琼斯家的实力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
如果有时间的话,慢慢等待他们找到开门的方法也无妨,不过,我现在没有那种耐心和选择。
对于如何开门,我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办法有点粗暴,绝对称不上人道,而且也没有经过验证——无论是恶魔召唤也好,降临回路建设也好,以及在降临回路攻防战的那个地下基地中出现的类似的“门”,都具备同一个特点,那就是在开始运作的时候,都进行了“祭祀”。
这个方式无疑继承于古代巫师的思维——身为万物之长的人类,最有可能存在最纯净的“上帝微粒”。越是思想纯洁,精神和肉体强健同一的人,以之作为祭品,就越可能提取出“上帝微粒”。
“上帝微粒”出现之后,立刻发生不可知的反应,从而形成奇妙的现象。对这个过程无法理解也没关系,只要不断实践,就能找出规律,从而获得稳定的应用方式。
召唤恶魔也好,降临回路建设也好,“门”的制造也好,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机理,到底是何许人最先发现其法的,这类的问题没有答案,但要应用这些现成的存在,只要按照当初创造之人的观念去推演就好。
既然它们存在的年限已经无法确定,那么朝“古代遗产”的方向思考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吗?在现存科研手段无法破解其技术核心的情况下,“血腥祭祀”就是最好的选择。
噬人、祭祀、神秘、恶魔,这三个要素在这扇“门”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将这里的巫师都当作祭品的话,应该多少会产生一些反应吧。
当我将这种想法告诉真江的时候,她很愉快地赞同了。
“真聪明呀,阿川。”
“不要称赞我了,阿江。”
将这上百人当作祭品牺牲掉——这样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时,我感觉不到半点迟疑和异常的情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杀人的犹豫、自责和憎恶,就算是敌人,也曾经会感到不忍,可是这些被视为正常的情绪和情感,在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可是,自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自己正变得不认识自己。不,应该说,不想去理解这样的自己。就算将这种变化归咎于环境的压迫,不得已的行为,实现梦想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可憎的潜移默化,以及魔纹的存在等等理由;不断告诉自己,敌人不值得怜悯,敌对者都要杀死,对方万恶不赦死有余辜,可是这样的思考方式都无法让自己得到解脱。
无论是什么理由,杀人都不应该平静,也不应该是正义,这才应该是正确的——这样的想法并非不存在,只是,无法获得感性上的共鸣。说出来仅仅是语言,写出来仅仅是文字,仅此而已。
在我沉默地俯瞰着斜下方的人们时,高速咒文如同飞鸟一般从真江的嘴唇边掠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悲哀,可是悲哀只是存在于记忆中的一个词语而已。
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悲哀,也不存在任何怜悯。
我不记恨下面的这些人,即便他们曾经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会体谅他们,即便他们可能是个老实人。我只是毫无意义地注视着他们,希望能够将步向终结的一刻烙印在脑海中。
也许有一天,自己对亲朋好友的死亡和伤害也会变得无动于衷吧,曾经对这样的念头感到惊恐和忧愁。可是,这些表达情绪的词语在感性上的意义越来越薄弱,不知何时也会变成纯粹的两个词语吧。
所以,多一个人也好,不能忘记,在自己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他们。
唉,总是没得选择。
空气的流动变得紊乱,巨量的灰雾伴随着劲风从四面八方汇聚在真江的手中。异常的动静让沉浸在研究中的巫师们清醒过来,他们立刻就发现了悬浮在半空中的我和真江。
“怎么回事?”
“那两个人是谁?”
“他们要做什么?这是什么法术?”
“你是什么人?赶紧停止法术”
“蠢货别叫了,这是敌袭,还不明白吗?快点攻击他们”
巫师们变得乱糟糟的一团,但仍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人专注手边的工作,一旦有谁一不小心惊扰了他们,就会被破口大骂。仰头惊望的巫师不知所措地后退,顿时撞到没有挪动身体的巫师身上,甚至被蹲在地上,头也不抬的人绊了一跤。有人朝我们指指点点,有人彼此面面相觑,第一时间意识到危险,并做出反击的号令和姿势的人只占据了不到五分之一的数量。
不过,也许是长时间太过松懈,无法将思维从研究状态矫正回来的缘故,这些巫师无论是黑袍也好,便衣也好,士兵也好,都无法在真江的法术释放前做出正确的防御。
灰雾在真江高举起的右手上方凝结成一块平躺着的十字架,这个十字架是如此巨大,真江的手抓住横竖交叉的中心,而十字架的底端一直延伸到距离“门”只有不到半米的地方,仿佛整个山顶都被这个十字架填满了一般。
十字架中射出数不清的细线。当巫师们陆续被细线缠绕肢体,或者扎进身体中时,他们的动作立刻凝固下来。并非没有巫师试图斩断细线,或者朝一旁闪避,然而这些从人造乌云中射出的丝线如同雨丝一样密集,扑向他们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灰色的河流倾泻而下,既不可能全部斩断,也无法完全避开。只要被一根丝线缠住,动作就会变得迟钝,甚至会失去平衡,紧接着就被更多的丝线缠绕住。
巫师们惊惶地叫唤和奔逃,丝线来到身边的眼前是如此迅速,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念完咒语。就算射出子弹,打中真江也毫无效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变成雕塑般凝固在原地,然后自己也变成他们的其中之一。几个呼吸的时间,混乱的场面和声音就像潮水退去一样变得平静下来。
上百名巫师以各种姿态静止在精神病院之前,仿佛他们的时间彻底停止了一般,交加的风雨拍打在他们的身上,轰鸣的雷声滚滚而过,让这副场景越发诡谲起来。
“跳起舞来吧,小丑们。”真江毫无感情地说着,头顶上方的十字架开始摇晃。
巫师们的身体僵硬地摆动起来,脖子也好,手也好,脚也好,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关节生锈一样,移动一寸,停顿一寸,如此反复,怪异无比。不停有人撞上旁边的人,甚至有人的关节反向折断了,仅仅是看到就觉得痛苦,可肢体的主人却偏生发不出任何声音。
被丝线控制住的他们,毫无疑问就是真江的牵线玩偶。在不熟练的控制手法下,一步步地朝“门”迈进。就算手脚折断,脑袋不小心扭到背后,也会被人拖住身体继续向前移动。
接踵摩肩的沙沙声,规划不一的脚步声,一点点地从雷雨声中渗透出来。
他们就这么一直走着,毫无反抗之力地接触“门”,紧接着被宛如活物落的“门”吸进去。“门”从来就不给人无机生硬的感觉,被淹没的巫师就像是掉进了沼泽,搅拌,吞咽,分裂的肢体不断在门面上浮现又陷入,最终消失不见。因为纠缠在“门”上的管道和大部分线路已经被拆除的缘故,所以也无法知道他们究竟变成了什么,到了什么地方。
真江摇动巨大的十字架,自始自终没有一个巫师能够摆脱她的控制。人影不断没入门中,门上的回路花纹闪烁起紫色的光芒,最初是一个点,在回路的一段中如流星般划过,随着进入门中的巫师数量增加,更多的星点在回路的不同位置闪现,流窜,一圈接着一圈转动,凌乱的轨迹在某一段回路中汇合,越来越亮,直到全部的回路都好似要从门面上脱离。
绽放绚丽光芒的回路让“门”变得更加神秘莫测,“门”的质地也给人一种凝固的感觉,就像是沼泽快速干涸,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门”的正中心,原本是艾琳照片贴附的地方出现一个玛尔琼斯十字架的印记,以此为中心,从别朝着上方和下方淌出尖锐的光,渐渐的,这光就好似门的中线裂开,从内里向外绽放。
这个变化并不快速,由光形成的门缝变得更加深刻的时候,法师们就只剩下十余个还没有被“门”吞噬。
似乎只要用力一推,这扇“门”就会打开。
空气中再一次出现异常的波动。来了我心里说到。漩涡接二连三出现在视野中,无论地面还是天空,从四面八方团团将我和真江包围起来。被真江控制的法师们尚没有全部被献祭,但是已经不能再迟疑了。当我这么觉得的时候,真江就像是知道我心中想法一般,放弃控制头顶上方的巨大十字架,扇动羽翼朝“门”电射而去。
挡在前方的漩涡在还没有人影出现之前就被真江一穿而过,我们并没有进入漩涡中,反而是漩涡在真江掠过后如同被切了一刀,我越过真江的肩膀看到了这些漩涡分成两半并迅速溃散的样子。
大多数巫师无法从被破坏的漩涡中出来,滞留在那个灰暗的空间中会变得如何,这在我所获得情报中并没有详细记载,只是在女酒保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巫师在这种情况下成功返回的记载。因此,小部分巫师挣扎着要从崩溃的漩涡中挤出来,结果只有成功伸出漩涡的肢体掉落在地上。
他们被分成了两半。
面罩所附带的法术具有强烈的偶然性和个性化。
巫师能使用的法术都固化在面罩上,从面罩制作成功,被某个巫师戴上的那一刻,种类和使用次数就已经固定下来。因此,并非所有的巫师都能施展这种传送术,对于“街道”来说,能够进行传送的巫师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并不存在黑袍、便衣和士兵之分。
真江所使用的法术因为太过随意而强大,所以给人的感觉像是不取决于面罩一样,这是女酒保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不过,因为她的头部被头盔完全覆盖,所以也不能肯定她究竟是在没有面罩的情况下能够使用法术,还是通过即时制造面罩来使用法术。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真江能够使用女酒保“莎”无法使用的传送法术,她的法术种类和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莎本身。
或许对“莎”的强大的认知,或许是意识到现在的真江比原本的莎更加强大,所以街道的追捕者才会是一致的能够使用传送法术的巫师们。因为,若没有这种法术,在真江的飞行机动力下只能望尘莫及。
但是,这些人仍旧晚了一步。在他们出现之前,就被真江破坏了传送法术,并借助俯冲的力量,将两名僵直在“门”前的巫师撞进门中。当真江在祭品之后尝试推动“门”的时候,“门”已经变成了一扇厚实的仿如石质的大门,不再拥有吞噬的能力。
这扇门是如此沉重,虽然看不到真江的面孔,也能从她的动作上感受到她的吃力。
只靠一只右手是无法推开的。
“放我下来,阿江。”
我跳到地面上,双手撑在裂缝之光的两侧,躬下腰身,埋头用力,和悬浮在大门中部的真江同时将门向内推动,中心裂缝状的光芒越来越刺眼,并不断扩大。明明耳朵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有一种门开启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咿呀——v
237 病院异变
237病院异变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从“门”后溢出来,几乎化作实质般的雾气。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我正要叫真江一起退后,身体已经被从上边扑来的身影带到一边。一切变化都在眨眼之间,一只巨手从“门”后伸出来,张开的手掌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大,看不清皮肤,好似被一层灰雾包裹着,朦朦胧胧,不断向外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雾气。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后方穿过,没能看清具体的形状,只感觉头顶上方有一道劲风扑过,目标不是我,而是真江,若她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不是被巨手抓住,就是被后方的攻击贯穿。
我被真江揽住,贴着地面向后滑行了十几米。没有击中真江的物体和巨手撞在一起,无声无息地钉在了上边,这一下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杆长枪。那种如同将长剑的握柄拉长的款式,毫无疑问就是骑士“肯”的兵器。
长枪扎在巨手的手背上,就像是刺破表皮后挂在上边一般。可是巨手似乎仍旧感受到痛楚,就像是掏蚁窝反被凶悍的兵蚁咬了一口般,恼怒地在门外扫了一圈。巨手的主人没能从半开启的“门”中露出真形,但是露在“门”外的手臂足有十多米长,可是舞动起来却极为敏捷,被这只手臂扫中的巫师们立刻四分五裂,如同体内藏着一颗炸弹。
撞击的闷响接连传来,手臂移动的轨迹上,没有一个人的身体被拍飞,直接就变成了一蓬蓬的血雾,连同肢体和内脏一起从空中洒落。那一片灰雾弥补的空间顿时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色彩,血腥味浓郁着似乎每一次呼吸都会阻塞鼻腔一般。
我和真江及时躲开了这一击,紧接着真江将我拦腰抱起,扑到手臂上。
巫师们似乎都被这只巨大可怖的怪手惊呆了,直到手臂再一次挥回来才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没有人再敢拦在巨手挥舞的路径上,“肯”终于也回过神来,身为“街道”的重要成员之一,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只手的存在,不过想来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吧,所以当他发出“攻击”,“锁住它”的命令时,巨手已经开始往“门”后缩去。
这只怪手和我第一次见到时不太一样了,不过透过表面的灰雾,皮肤仍旧给人一直角质的触感。我和真江抓住扎在手臂上的长枪,一起被朝“门”后带去。当来自巫师部队的第二波攻击临身之前,白光形成的裂缝已经身后闭合,“门”外的景物变得越来越狭窄,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下一刻,被手臂拖住的感觉消失了,我感觉到自己一手抓住那杆长枪,一手和真江牵着,不断朝着无止尽的深渊下落。之后连手中的触感也消失了,我想要呼唤真江的名字,可是张开口却听不到声音,试图抓住什么,可是身边空无一物。
又开始了——这样的字迹在脑海中浮动,就像是“思想”以一种更具体的方式表达出来。
明明觉得自己是清醒的,身体却变得沉重,然后连身体的感觉都失去了,没有心跳,没有温度,没有五感,只有一个“自我”的念头。
“我”在下坠,失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似被什么向上拉扯一样。
不清楚什么时候会落到尽头,也不清楚尽头是什么,所以产生强烈的恐惧感。
这种状态并不陌生,就像是在做一个无法摆脱的噩梦。知道自己正在陷入噩梦的深处,想要醒来却无法做到。
因为对此时的自己而言,似乎这个梦境才是现实。
我努力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瞬间,充满色彩的景致再一次烙印在视网膜中,就像是它从来就没有消失过一样。然而,那种下坠的感觉和无底的深渊仍旧残留在灵魂之中,就像犯了哮喘,突然回过气来,发出猛烈的吸气声。
我听到自己的吸气声,感受到肺部鼓胀的感觉,这一切都像在告诉自己,已经从噩梦中醒来了。
无论经过多少次,这种感觉都无法让人习惯。
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并在第一时间确认了身边的环境。自己的确是在精神病院的大厅内,窗外的大雨不停拍打在玻璃上,形成一条条细流,每一次闪光,都让阴森的大厅变得如同病人脸一样苍白。
真江并不在身边,我觉得自己还不太清醒,然而当我下意识转移视线,在附近一个角落的窗户边找到她时,立刻浑身打了个激灵,仿佛刚睡醒一样浑噩的大脑也变得清醒起来。
真江背对着我,没有穿上那身骑士打扮,似乎赤luo着,长头披落在小腿处,扶着窗户向外眺望什么。她微微侧着头,当大厅在一瞬间被闪电照亮的时候,玻璃上就浮现一张朦胧的脸部轮廓。就算是十分熟识那个背影,我也在刹那间误以为千年古堡的幽灵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人,喃喃自语,就是正在和那个人对话。细细碎碎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样,完全听不出到底说些什么。然而,在那扇窗外除了鬼影般摇曳的树枝,什么都没有。
如同在演一场独角戏,她却充满了淡淡的哀伤和忧愁,宛如深闺中的怨妇人。那个冰冷飒爽的影子,似乎只在梦中出现的那般。
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真江,上一次她还将我当作了其他的什么人,空着手做着莫名其妙的动作,说是在为我打围巾呢。
不在战斗状态的真江,若说不是精神病人,实在无法取信于人。除了人格分裂的相关症态之外,也会产生类似妄想和幻视幻听之类的症状。
似乎又犯病了。这么想着,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和现在的状态比起来,在“街道”中的表现反而更像是一种特例。
我张开口,可是没能发出声音,再准备了一次,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阿江。”
真江似乎没有听到般,仍旧自顾自对窗外说着话。
“阿江”我一边站起来朝她走去,一边大了一些声音。
这一下,真江终于有了动静,好似突然惊醒般,肩膀震了一下,缓缓转过上半身来。她果然没有穿衣服,而且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茫然,和我的目光接触后,才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阿川,我看到了好多人呢。”她说。
我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太过在意,这个状态的真江总是会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这里有人吗?啊,是末日真理的家伙?”我努力往好的方面想,也许并不是真江的幻觉在作祟。不过,如果真的是被小斯恩特扔进来的宴会中人,我们俩不应该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才对。而且,这个大厅里除了我们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真令人怀念,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真江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述说着自己的感受,脸上浮现缅怀的笑容。
真是令人弄不明白,不过,似乎真的不是遭遇了这栋建筑中的其他人。
“他们在哪里?”我一边问着,一边将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身上。
“就在这里。到处都是。”真江没有穿上,只是紧紧拉了一下衣襟,出神地盯着我的身后,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人一样,可是她的眼眸中只倒映着一个空荡荡的大厅,“你没听到吗?那些孩子在笑呢。”
“在笑?”我苦恼地挠了挠头发,虽然觉得是她产生的幻觉,但是那种一本正经的神情却令人无法不在意,以至于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这里大厅里,除了我们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尽管这么确定着,却仍旧不自在地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一阵强烈的闪光从后背的窗户照进来,脚下两条人影长长地向前伸展出去。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没有听到除了真江的呢喃和雷雨声之外的其它声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想岔开这个话题,但是看着真江认真的表情,却不由得顺着说下去。有时候,真江似乎能够理解自己是个精神病人,可是有的时候,却像是陷入了魔障一样,就算我说那是幻觉,也无法将她唤醒。她并不在意我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述说自己的幻觉,就像那才是现实,而我视若无睹,只是因为我才是精神病人,而且是个抗拒现实的自闭症患者。
“孩子?长得什么样子的?”我迁就着问道。接下来的旅程不会平静,必须让她感到满足,才能脱离幻觉。哪怕她不发一言也好,希望她的精神状态多少可以回到现实。
“和我穿着一样的衣服,到处乱跑,明明都连头都快要掉下来了。哎,真是调皮。”真江的话让我的头皮有些发麻,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才会觉得那么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窗户玻璃倒影出的影子中一晃而过。
“你穿的不是我的衣服吗?阿江。”我说。
“咦?”真江低头看了看自己,抬起头露出宽和温柔的笑容,“这明明是我的衣服啊,因为我才是精神病人嘛。”
“你是精神病人……”我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了,“你说的是,你看到的人都穿着病号服?”
“当然了,因为这里是精神病院呀。”
我捏了捏鼻梁。是因为来到精神病院,所以产生了相关的幻觉吗?
“还能战斗吗?阿江。”
真江没有回答,只是投来一个疑惑的笑容。我勉强回了一个笑容,牵起她的手向进入内部医院的侧门走去。
“不要担心,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阿川。”真江温顺地抱着我的胳膊,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在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前伫立了一会。也许之前有人来过大厅,那些在宴会中被献祭的人们第一次出现在这个精神病院中时,应该会在这里吧。总之,前几次刚到来时还敞开着的窗户,已经全部关了起来。圣母像的轻纱掉落在前方的烛架上,被烧掉了一小截,而蜡烛早已经熄灭多时了,摸上去只剩下冰冷的触感。
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证明有人出入过这个大厅的痕迹。
之后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我带着真江再一次进入精神病院的内部。和大厅里一样,走廊上的灯管并没有产生从完好到损坏的变化,因为它们大部分都早已经熄灭了,光线阴霾昏暗,就像是随时会从某一扇门,或者某一个角落后跳出什么不详的东西。
地板上有一些长长的血迹,就像是尸体被从此处拖过一样,过了一段,便又消失了,不一会又出现,完全分不清哪里是,哪里是终点。除此之外,墙壁上和座椅上也留下了干涸的血点,只是,无论看向何处,都找不到半具尸体。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就是一股烧焦的气味。分不清是什么被烧着了,种类很杂,以至于变得刺鼻。
似乎发生了争斗,所以也留下了被利刃和重物切割撞击的痕迹,实际上,在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旁就落下了一只扭曲变形的铁管。虽然距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但是仍旧可以判断出上面的血迹。
我的感觉不是很好。我不止一次来过这个地方,深知敌人都是怪物,这些血迹不可能是它们流下的。有人在这里受伤,甚至死去,也许是末日真理的士兵,也许幸存的宴会普通人,也许是一直滞留在此地的玛索。
尽管末日真理和玛尔琼斯家反目成仇,不过,他们是否会和玛索联手对付艾琳和她的怪物还是一个问题。
上一次离开的时候,玛索已经封印了107号房间的飞虫怪物,然而此时,那个房间的门口已经被打开了。显然,突然被关押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和曾经的我一样在无知中解除了封印。
我从袖管中弹出夸克变成的匕首,握柄处的丝线缠绕在中指上。真江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她的骑士铠甲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清楚是否因为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就连法术的施展也遭到限制。
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这具身经百战的身体和经验,以及使魔幻化而成的锋利匕首了。
真江依偎在我身旁,一脸安然的表情,就像是融化在某种美好的遐想中,对这条阴森的走廊无动于衷,根本看不到这些搏斗后留下的血迹和伤痕一样。
我仍旧决定按照每一次来时的路线,从途径107号房间的廊道过去,顺便看看手术室的情况。这种时候,也不知道玛索究竟会在什么地方。也不敢大声呼喊,生怕引来麻烦的怪物们。
107号房间的门上仍旧刻着怪异的涂鸦,似乎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开合的地方不太顺畅。我没有进去,只是从门外扫视了一下被某些人乱翻后变得狼藉的室内,书架被推倒了,因为房间宽度不够的缘故,斜斜抵住对面的墙壁,凌乱的书籍扔了一地。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比上次见到的数量少了许多。
就在这时,从走廊的深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叫喊声和撞击声,空气中传来不寻常的震动,似乎有人发出受伤和惊恐的惨叫,有很多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紧接着就是一个爆炸声。我的心脏猛然提了一起,虽然听不清楚,但是其中有玛索的声音,可是却无法从这些声音分辨具体的来处。
好像离得很远,声音经过走廊的反射和削弱,变得模糊起来。我抓住真江的手,朝手术室的方向跑去。声音的来处当然不在那个地方,但是在途中也没有产生声音远离的感觉。然而,当我来到手术室门前的时候,那些声音已经微弱下去,渐渐消失了。
手术室的大门躺在过道上,扭曲得不成样子,门上嵌着的玻璃全部碎裂了,不过玻璃残骸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手术室内部也和107房间一样,被激烈的战斗摧毁得不成样子,手术台彻底翻倒了,手术器械也洒落一地,玛索制作的陷阱已经彻底解体。
我走进去确认室内后墙上的涂鸦,结果发现那面墙壁被熏黑了一大片,空气中仍旧残留着灼热的感觉。
似乎这里的战斗才结束不久的样子。
封印女魔头的箱子掉落在地上,也不清楚它是否也一度被玛索再次封印,结果被新来的人放出,才导致这场战斗。
我所知道的这两种怪物的攻击方式会给人造成焚烧的感觉,而且,那并非完全是错觉和幻视,但是并不会实质造成外部环境的伤害。也就是说,这里在不久前遭遇到的火势,实际上是人类造出来的。
从遗留现场的痕迹来看,应该不止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也不清楚玛索是否在这群人之中,既然拥有同样的敌人,那么会暂时成为同伴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238 领路人
238领路人
战斗的声音就像是幻听一样,在我努力去倾听的时候,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真江就像个好奇的孩子,在四周踱来踱去,发出欢快的笑声,可是在这个阴森的房间中,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令人欢愉的物事来。她到处乱跑,伸开手触碰明明一无所有的空气,就好像这个房间中的确存在着什么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
我拾起摔在地上的曾经封印着怪物的箱子,突然觉得身后的动静消失了,连忙转头望去,结果发现真江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阿江,阿江”我有些焦急,连忙将箱子扔到一旁,向外寻去。
这个临时对冲空间和墓地区的临时对冲空间完全不同,也许连墓地区的法术也无法在这里使用。这是完全受到艾琳支配的世界,只有那个疑似先知的男孩索伦才拥有与之较量的能力。虽然不清楚当年艾琳和她的丈夫蒙克制造这个世界时所发生之事的详细情况,但是从这几年的较量就可以推断出来,索伦一定通过某种独特的方法窃取了这个世界的部分控制权限。
在这个仿佛噩梦一般的世界中,无论触觉、听觉还是其它方面的感官,甚至是生理都没有任何虚幻的感觉,但是至今仍旧不能排除它纯粹是一个精神性世界的可能性。按照“上帝粒子”的特性来推测,很可能所有存在的物体,都已经转化为精神性的存在,所有出现在这里的生物,包括人类在内,也并非拥有真实的,而是一种能够直接感触到周围精神性状态信息的精神存在。
这种存在并非将本人的人格、记忆和其它存储于大脑中的信息完全导入进来,所以才导致和现实本人有些许差异的形态。这种不完全的意识存在也就是所谓的“思念体”。从思念体的存在和控制这个角度出发,这个只有一个精神病院大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或许才是完整的“天门计划”的产物吧。
其它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形成,大概是因为原始的天门计划对力量控制太过严密,因此才根据后人的需求制定了稍微宽松的具备针对性的限制。在我的推断中,湖边码头区和墓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执行的是不完整的“天门计划”。也许,松散的力量控制,也会降低制造所需的资源,也是导致这个不完整的“天门计划”的初衷之一。
墓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允许法术的存在,却不允许魔纹力量的使用,这也许是因为隶属玛尔琼斯家的秘密组织中无法将魔纹使者当作中坚力量,因而才产生出巫师这种职业。
湖边码头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被黑巢的人占领,他们允许在特定的装备下使用魔纹的力量,虽然不清楚是否存在法术,但是的确实现了对魔纹力量的控制。
同时,两个地区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是在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完成后才进行制造的,而建造者在需求上有一定的相似性,从而导致最终构架上具备一定的共通性,从而形成了相当良好的交互性——彼此的往来更加容易,而且在力量的限制上也存在共存和变通。
然而,这两个不完整的天门计划所形成的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和完整的山顶区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有着相当大的隔阂,这从“门”的使用难度就可以推测出来。
在艾琳噩梦世界里,没有由“上帝粒子”聚集而成的灰雾,因为这些微粒的特性已经被完全固化。因此,现实的力量无法带入,甚至其它两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所允许的力量都无法存在。
真江没有使魔,而且因为严重精神疾病的缘故,在这里所产生的“思念体”很可能只提取了本体很少的一部分资讯,从而导致力量产生大幅度削弱。这是我之前所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我不认为现在的她比我更强大,在这个不知道会遭遇什么的世界里独自乱跑,实在太过危险了。
当我冲出手术室的门口时,却发现真江一直沿着走廊向前走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
“阿江”
她充耳不闻,不疾不徐地走着,就像是被什么不洁的东西附体了一般。
我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被那茫然无神的眼睛吓了一跳。正当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真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很担心,尽管按照我的推测,面前的她并非完整的她,和此时的我一样,只是一个拥有个体部分资讯的“思念体”。
但是,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推断的正确性,所以才会在真江发生不寻常的异动时,产生这种焦躁忧愁的情绪吧。
“你有些不对劲,阿江。”我直言道。
“因为我是精神病人呀。”真江开怀地笑着,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所以用双手捧着我的脸,“不要害怕,阿川,谁也不会伤害你。”
我已经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还是因为不正常导致自认为的正常了。
“不要离开我。”我只能这么回答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嗯,我好高兴……”这么说着的她,目光突然定在我的身后,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天真的疑惑。
我下意识转过头去,本来觉得又是真江产生了什么幻觉,却发现真的有一个白色的身体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当我意识到这个小人儿的存在时,仅仅是看到了那拥有漂亮长发的头顶。我被无声无息出现在身边的这个小家伙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几步。
是那个怀疑是艾琳思念体的女孩,穿着大褂式的病人服,棕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遮去了大半面容。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掩住面容的长发滑到一旁,露出稚嫩的五官。虽然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和照片中的艾琳不太相同,中年时代的艾琳充满了端庄的贵妇人气质,然而单纯从相貌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美貌的女性。可是眼前这个女孩明显可以看出美貌胚子,充满了纯真。
然而,纯真并不意味着“真善美”,反而更加令人感到反差的恐怖。
悄无声息就出现在这个走廊上的她,手中提着一只巨大兔子布偶的耳朵。这只几乎和她一样大的兔子布偶就好似尸体一样拖在地上。兔子双唇的部位被密密麻麻的线头缝起来,笑容愉快而诡异,纽扣状的眼睛却有一颗松开了,被针线悬挂在半空,仿佛被人残忍地挖出来一样。
它那肥胖身躯的绒布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就好似刚从下水道或垃圾堆里捞起来,湿漉漉的,到处是红色和黑色的斑驳,显得异常肮脏。拖在这个遍布血迹的走廊上,更是让人联想到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嗨,我们又见面了。”她轻快地说,就像是之前的几次碰面,已经混熟了,所以不再充满抗拒意识,也不会掉头就跑。但是,在经过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经不能把她是这个噩梦世界的受害者之一了。
“你是……艾琳?”我迟疑着问道,努力让内心的戒备不在脸上显露出来。
“我不是艾琳。”女孩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无论表情、眼神还是语气都没有任何欺骗的味道,她看上去就像是还不知道欺骗为何物的孩子。
“那你是谁?”
“我是你。”
“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有趣。”我觉得自己被捉弄了。
“你是谁?”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一点都没有畏惧的意思。
“在问别人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这是礼貌,你知道什么是礼貌吧?”我故意用对待孩子的口吻对她说。
“嘻嘻,我才不会告诉你呢,你再猜?”她不搭调地回答,裂开嘴巴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抱歉,我没空跟你玩游戏。”我拉起真江,作势欲走,然后就听到女孩突然说到:“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是否故作天真,实际已经看穿了我欲擒故纵的手法。无论她是不是艾琳,出现在我身前有什么企图,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她对这个世界比我更加熟悉。也许她说的是实话,但她一定抱着什么目的才出现在这里,就像前几次,她将我带到封印着怪物的房间中——那应该并非是自己的误会和错觉。因此,这一次说不定也一样。但是我无法对这句话无动于衷。
我转过身去,静静地和她对视着。
“来,我带你去找她。”女孩向我伸出手。
“她指的是谁?”我站在原地问,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三米,让我稍微有些安全感。
“你想找的人。”女孩只是这么回答道,可是这个回答太模糊了,令人心生疑虑。
“你觉得我在找谁?”我试图爽快些,可她总是绕圈子,让我不得不奉陪下去。
这一次,女孩不再说话了。只是露出爽朗纯真的笑容,静静地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我又一次感受到她的狡猾,她将选择权扔给了我,而且做得恰到好处。选择总是困难的,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握住那只手。
如果自己掉头就走,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虽然这样的念头蠢蠢欲动,可我最终还是走上前。似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因为我无法肯定在没有她的帮助下,自己一定可以找到玛索。曾经听到的玛索和其他人的声音若有若无,根本就无法判断他们所在的地方。而且,虽然这个精神病院看起来似乎不大,但这仅仅是表面,这里并非现实,总会存在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如果这个女孩真的是艾琳。
如果她的确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这个世界。
无论哪个可能性,都比我自己能够找到那些不知道躲藏在哪儿的人更大。她所给予的选择,根本就无法成为选择。无论她有什么目的,我都无法拒绝。尽管我觉得,她之所以出现在我面前,正是为了让我去到那些人的身边。
也许她的真正目的,只有我找到那些人之后才能展开。她知道还生存于这个世界的人们都在哪里,却无法靠近,所以需要一个带路人——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下的推测。
虽然这个女孩说自己不是艾琳,但却不能就这么相信她。将她带在身边,引狼入羊群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即便我拒绝,她也会跟着来吧,而且,就算真的是那样,我也无法拒绝。
我的目的只有玛索一个人,其他人和我没有关系,而且很可能都是敌人。就算除了末日真理的士兵之外,还有其他无辜的平民来到这个世界,我也没有力量将所有人都救出来。
虽然感性的直觉让我觉得有什么阴谋,但是从理性的思考却想不出拒绝的好处,所以,我只是迟疑了半晌,就牵住了女孩的手。
女孩的手很滑,既不能说潮湿,也不能说是干燥,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人觉得接触到的并不是肌肤。
我不由得想到,或许她并没有欺骗我,只是没有正面回答而已。她当然不是艾琳,因为艾琳早已经死去,就算活着也应该是个中年女性,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只是艾琳的一部分意识所形成的思念体而已。
也许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女孩显得欢快,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猛然越过我的身体一直向前跑去,让我打了个踉跄,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拉着我,我拉着真江,三个人在阴森的走廊上奔跑,虽然有脚步声和影子,却显得孤零和空洞,就好似在和鬼魂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我听着在身后产生回响不一会就追到身前,就好似前方有一些肉眼看不见的人从自己的身边冲过,心中生出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我们路过厕所,女孩没有停下脚步。这个厕所的某个隔间的大门上存在奇怪的涂鸦,以往常的经验来看,也应该封印着什么怪物,可是我并没有真正见过那只怪物。在我上一次来到这个空间之前,封印并没有解开。不过,虽然有玛索看守着封印,但她终究是一个人,无法确定封印是否会被新来者打开。
这个世界里到底存在多少种怪物?夜晚的时候,山顶公寓的钟塔上的火焰最终会燃起十二朵,我曾经以为那代表着怪物的数量。当所有的怪物都被放出来,意味着天门计划的完成。可是现在却不能那么肯定了。
只靠当年幸存者的叙述,以及从档案中调出的寥寥无几的资料,对“天门计划”的正体只能是管中窥豹。封存于政府档案中的“天门计划”提要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计划无比复杂而庞大。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当钟塔上的火光完全亮起时,就代表“天门计划”的完成。而这个计划完成后,当前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到底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则完全不为他人而知。之前所有的判断,都是基于当时情报的推测而已。随着情报的增多,推测变成了猜测,到最后竟然连猜测的结果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个小镇的存在,这个小镇上所发生的变化,以及外界对小镇变化的反应,都处于一个复杂的连锁中,让人无法看清全貌。
也许,按照安全局最初给予的任务去做才是正确的,我们深入太多了,所以才陷入当前的局面。就像是初衷是为了对巨大漩涡进行观测,却因为离得太近,自己的处境也岌岌可危。从一开始,安全局就不认为我们能够做到太多的事情。
这个小镇早就陷入漩涡的深处了,所有想扯它一把的人,都会被一起吞噬掉。自己无法解救这个镇子的危机,认识到这一点的我,现在只想履行最初的承诺,将玛索从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拯救出来,尽管她自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女孩跑得飞快,明明是个孩子,却扯得我差点跟不上来。四周的景物飞速向后掠过,我想要记住自己经过的地方,可是回头望去只剩下陌生的走廊。墙壁就好似弯曲了一般,走廊也似铺设在一颗圆球的表面,出现不可思议的弧度。
就像在梦里一样,我们穿过了按照这个速度,绝对已经超出精神病院内部范围的距离。在走廊中不断转向,感觉上就像是绕着同一个回廊跑了好几圈。究竟有没有遇到过相同的景色,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同样昏暗的光线,同样单调的墙壁,同样在地面上拖过的血迹,甚至让人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原地跑动一般。
当女孩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气喘吁吁,女孩和真江却一点事都没有,真江反而还发出和女孩一样的笑声,就像是做了一个愉快的游戏。
伫立在我面前的,位于走廊尽头的大门上,“停尸间”三个字亮起醒目冰凉的红光。
239 三具尸体
我对精神病院的构造并不了解,并非单指此处,包括现实世界中知名和不知名的精神病院,认知仅止于大概的印象性介绍。精神方面的疾病和肉体方面的疾病应该有所不同,在我的印象中,精神病院比起肩负救死扶伤职能的医院,更贴近“收容精神病人的疗养院或监狱”这样的概念。
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罢。实际情况如何并不清楚,但自己一直认为收容尸体并非是精神病院的职能。拥有“停尸间”这个区域的精神病院总令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例如会让人想到,病院通过一些激烈的手段对肉体进行压迫和摧残,从而导致病人已经扭曲的精神再一次扭曲,也许会有所纠正,但大部分是往更坏的方向发展。这类的想法也许并非是我一个人所有,电影和文学中也经常出现类似的情节。
况且,在这个精神病院出现这类的事情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停尸间的门牌散发着沉沉的红光,更衬托出昏暗走廊尽头的阴森,在红光下看自己的双手,仿佛有无尽的鲜血从指缝间流淌下来,似乎能听到落在地上的滴答滴答声。
当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那不过是幻觉,然而走廊的寂静气氛却无法减少半点不安的情绪。
当我的目光从自己的双手,以及停尸间的门牌上移开时,却发现女孩不见了。停尸间的门口没有被打开,我敏感地回头望去,除了地板上拖曳着自己和真江的影子,一个人也没有。就像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样,女孩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幻影。
我的心脏急剧跳动,却分不清自己此时产生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嘿”我叫出声来,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女孩的名字,截断的声音在走廊中回响,更显得充满朽腐、空旷和寂寥。
自己曾经抓住她的手,虽然记忆中确信,可是触感却像是假的一样。这个陌生的走廊中没有地图和指南,因此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位于精神病院的哪个方位。令人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遇到过那么一个女孩。
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不过,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噩梦,不是吗?高川。
我将目光落在真江身上,确认她是真实不虚的。我记得她之前明明还一副兴高采烈的劲头,现在却显得无精打采,抱着膝盖坐在墙根处,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将自己封闭在心灵的最深处。这副模样更让我觉得之前的经历有些泡沫似的虚幻。
“阿江,刚才的女孩到哪里去了?”我蹲在她身前问道。
她好半晌才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呆滞,就像是丢了魂一般。她似乎花了好大工夫才想起我是谁,随即展露出一个痴痴的笑容。
“嘻嘻,嘻嘻,女孩到哪里去了?”她说。
“刚才不是有一个女孩带我们过来的吗?她不见了。”我耐心地和她对视着说道。
“她不见了。”她的回答让我觉得只是在重复我的话而已。
“你也没看到她吗?”
“没看到她吗?”
果然是在重复我的话,可是我完全生不出气恼和责怪的情绪。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放弃了和她继续进行无谓的交流。虽然真江的状态在其他人看来未免怪异得令人忧心,但是我的心情却放松下来。这样不着调,充满神经质的样子,反而让我生出真实感。
“不要害怕,很快就会结束了。”我抱着她的头,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借此安慰自己地喃喃说着,然后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拉紧披在她的赤luo身躯上的外套。
自己来到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应该并非是幻觉。那个女孩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看起来神秘,但对“上帝粒子”的运用既然能够复制出巫师和巫术,能办到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无稽之谈。
虽然那个女孩不承认,但我一直认为她就是艾琳的思念体,是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控制者。
玛索他们就在这个地方?带着疑问,我抓住匕首,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动门把手将停尸间的门打开了。
虽然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可能会遭遇的场景,但是真正开了门,仍不免有些错愕。因为这个停尸间中半个人影都没有。这个房间不算大,门后正对着正中间,直线一排总共停着三个病床,床上有从头到脚被白布遮住的尸体,加上左右和正前方,由冷柜组成的墙壁,显得异常阴森。吊灯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着,让银色的冷柜反射出惨然的白光。
一种说不清是腐烂还是药味,但着实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断从房子中散发出来,就像是沤了很久,变成了硬块阻塞在气管里。就算牢牢掩住鼻子,仍旧见缝插针地钻入鼻孔中,曝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仿佛会沾上什么肮脏的东西,令人汗毛直竖。
冰冷的空气一阵阵传来,瞬间让我升起一阵鸡皮疙瘩。
女孩说过会带我前往玛索所在的地方,可是却把我带到这个明显没一个活人的停尸间就消失了。让我不由得生出被欺骗的感觉,真想拔脚就走,不过理性却让双脚迈进房间中。
我走到病床前,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轻轻捏住白布的一角,怀抱着有些紧张的心情,猛然掀开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味道似乎变得更浓了。这具尸体是个男人,身体脱水一样干瘪,肌肤深陷,能够清晰看到骨头的轮廓。他的胸腔敞开着,白森森的肋骨断了好几条,里面的内脏全都套空了,只留下一个萎缩的空壳,甚至能够看到背脊处的肌理。如果认真观察,仍能辨别出死者大概在四十岁上下。
头部的旁边有一张死亡证明,上面写着姓名、性别和年龄之类的个人资料,死亡原因空着,备注栏写有这么一行字:劣质烟有害健康。
无法理解,似乎没什么意义。
不过,既然那个女孩将我带到此地来,应该不是为了捉弄我。
于是我又掀开了另外两具尸体的白布。在这般阴森的环境下,这些尸体会突然蹦起来的念头一直在脑子里纠缠不散,我一直紧握着匕首,清晰感觉到手心渗出汗渍,不过总算是什么怪事都没发生。
不过,一切正常在这种时候并不算是好事。
这两具尸体分别是两个年轻男女。男人的头盖骨被切开一半,好似一只大碗,大脑不翼而飞,五官的肌肉僵硬,将死亡前痛苦和惊恐凝固下来,就像自己的头颅是活生生被切开似的,令人不寒而栗。我忍耐着胃液翻滚的感觉,仔细检查了一下头颅内部,在靠近额前的地方发现了磨损的痕迹,从轮廓来看,似乎曾经镶嵌着一个指甲大小的正方形物体。
和第一具尸体一样,头部旁边放着死亡证明,潦草写上了个人资料,死亡原因同样空下来,备注栏写着:资讯溃散。
女性尸体倒是保存得十分完好,头发被剃光了,肢体完全没有萎缩的征兆,体态充满丰韵成熟的美感,肤色却显得太过苍白,这种白色和白色人种的肤色有所区别,质感既像是有机物,又像是无机物。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具尸体,宛如只是睡着了一般。我经过一系列心跳、呼吸和瞳孔之类的测试,才确信这个女人已经死去。
一开始从她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只是手感十分奇怪,虽然肌肤看起来拥有活体一样的弹性和柔软,但是接触到了才发现已经僵硬得和铁块一般,连关节似乎也都连在一起。因此,当我将女尸翻过来的时候,她一直保持着双臂贴着腿侧,直挺仰躺的姿势。
随后,我在她的后脑和颈脖的交界处发现了两个孔洞。这个孔洞似乎直通大脑,而且给人一种“允许插进什么东西”的人工感觉。我下意识摇了摇她的脑袋,发觉比一般人的头部更加沉重,就好似里面放置的不是大脑,而是铅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身体的曲线和五官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应该没有熟人在这个诡异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中如此凄惨地死去。不过和前一具男尸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根本就没有遭到什么过份的虐待,毫无知觉地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的待遇显然比前两个尸体更好,至少头下垫着枕头,死亡证明就放在枕头边,我拾起来一看,结果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
姓名:玛索贝斯,性别:女,年龄:29,出生地:……
死亡原因:空白
备注:需要nog特产,请联络戴肯。
接连出现的熟悉的名词让我一阵头晕目眩,分泌出来的唾沫都出现苦味。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反复看了好几次这张死亡证明,才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不过,随之就产生出一种自欺欺人的情绪,因为这些字迹都是用英文写的,所以,或许只是同名也说不定。
这具尸体是玛索?是我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认识到的那个玛索?我努力审视尸体,试图从长相和身体上发现和记忆中不同的地方,结果的确发现了许多异常。没有了头发,五官的确让我产生熟悉的感觉,但仍旧有些微不同的地方,大约是描绘轮廓的曲线是柔和还是硬朗这样的区别。而且,我所认识的那个玛索并非是白肤色人种,身高也稍微低上半个头。
除此之外,我还记得自己和真江刚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的确听到了玛索的声音,尽管那个声音飘渺得宛如幻听。可是我不得不说服自己,躺在这里的尸体,只是个和玛索同名,长相也有几分相似的其他女人。
俗话说,世界上有三个和自己相似的外人,所以玛索一定还活着,等着我将她救出去
我努力将驳杂的思绪扔出脑海,重新思考死亡证明上,除了个人资料外出现的其它词汇。虽然感性驱使我告诉自己出现在眼前的一切只是偶然,但是理性却不得不往阴谋的方面思索。
这个尸体的身份暂且不提,备注上出现的名词令人十分在意。
nog让我想到网络球的英文“com-of-global”的缩写。如果这么判断,nog特产或许是一个浅显的暗号化指代。初次之外,“戴肯”应该是个人名,而且似乎也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距离当前的时间段并非很远。
戴肯和网络球,特产,联络……我苦苦在如麻的记忆中寻找相关的线头。
自己这些天来遇到的事情,如同倒带一样在脑海中回放,最后定格在宴会之前,掩护八景等人离开的时间段。
在永远都被迷雾和雷雨笼罩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虽然感觉上呆了许久,但是,说不定现实外仍旧是距离宴会没多久的夜晚,那么,就应该是白天才发生的事情。
当时镇子被末日真理的番犬部队封锁,前往镇外探明情况的六名普通成员陷入困境,我护送八景和可唐乘坐直升机离开的途中,顺道救援其中三名躲入山中的网络球成员,找到他们的时候,只有一男一女幸存下来。那个男人就叫做“戴肯”,他趁我不备进行偷袭,却被我反击而死,最后被救活的那位代号“青蜂”的女性指证此人是潜伏在网络球中的间谍,而“青蜂”自称是反间谍部门的人。
我对实际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但是从“戴肯”身上的确搜出了一个指甲大小的奇怪芯片,据说是网络球的最新研究成果的存储器。这个奇怪的芯片给荣格鉴定过,但是没有人能够说出它的来历。
“需要nog特产,请联络戴肯。”这句话也许和那个神秘芯片有所关联。
我记得芯片就放在自己身上,荣格让我进行保管。我连忙在身上寻找这枚芯片,然而却一无所获。是不是因为关于芯片的资讯被限制录入,所以无法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存在呢?如果真是这样也不足为奇,随身携带枪械之类的物品也无法带进来。但是,一想到也许真的是自己弄丢了,就不由得苦恼起来。
这个停尸间的三具尸体太过异常了,有什么人在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里进行某种人体实验。不过,这个地方的确是进行实验的好地方,如果我对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这三具尸体并非本体,而是类似“思念体”这种本体残缺资讯的复制体。只要原体相关资讯保存完好,那么多少个复制体都能够制造出来。
想到这里,我对这具女尸并非是玛索本人的猜想又多了几分信心。
玛尔琼斯家的秘密组织在此前无法进入,甚至无法沟通这个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那么进行实验的人应该是艾琳才对。不过,这个实验是否也是天门计划的一环则无法立刻断定。
情报太少了,许多事情只能依靠联想和猜测,我决定停下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那个女孩为什么会将我带来这个地方。她应该知道我的目的,她是为了让我看到这具“玛索”的尸体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摆在这个停尸间的三具尸体应该有所关联,但看起来只是一些失败产物而已,而死亡证明中的备注就是下一步计划的提案。
“戴肯”被我杀死,最后的提案无法完成,实验搁浅……
我沉思着转过身体,想要再一次检查另外两具尸体,刚抬起头就发现一张脸和自己距离不到一厘米。我被吓了一大跳,狼狈后退了几步才发现是真江,她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她之前在门外的时候就像是患上了自闭症的问题儿童,一会没见,却截然换了个样子。
真江对我的反应熟视无睹,她茫然眨了眨眼睛,转头附下身体去研究年轻男人尸体的半截脑壳,甚至伸出食指在里面掏了掏,差一点就塞进嘴巴里。我连忙将她的手拉下来。
“嘿,嘿,别吃,会拉肚子。”我抹了一把虚汗。
真江被我阻止后没有再尝试的意思,只是将外套脱下来,揉成一团后砸到我的脑袋上,朝一旁跑开,站在那边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发出欢快的笑声。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我的心中所有的忧思似乎都被融化了。不过她的情绪变化太大了,有时真令人应付不过来。
当我将外套从地上拾起来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一块硬物。我意外地将它掏出来,发现正是刚才自己一直没找到的神秘芯片。
“戴肯”被我杀死,最后的提案无法完成,艾琳的实验搁浅,然后由我将芯片带进来了……吗?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