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欢乐颂
富江和荣格对话的时候,我一直观察他的表情。他的神情、眼神、动作和外表给人的印象十分明确,但如果想要从中深入去分析他是个怎样的人反而会受到阻碍,因为大概是职业习惯的缘故,他将自己的性格隐藏得很好。
不过,我至少知道一点,这个人力保自己无论何时都保持客观公正的态度,谨慎而且防御心很强,这种防御是在心理层面上的,他极力阻止他人去剖析自己。
这很符合研究和应用心理学的专家的特征。
正如富江总是一副开朗奔放的样子。
虽然都是副队长,但是严格说来,我比富江大上半级,可是谈话的主导人却是富江。并非是我自傲自大,只是我的个性和特长如此,否则也不会在学生会中乐于担任副职。因为我一直没有说话,所以荣格在说话的时候,用眼角余光充满穿透力地看了我一眼。
“请到会议室来,我打算让大家自我介绍一下。”荣格说出来意。
“所有人都到齐了?”富江问。
“是的,都很准时。”他的语气中总算有点满意的味道。这位长官已经得到了她的认可。既然如此,我便也就相信富江的看法,拥有心理学才能的她在看人方面十分准确。
于是他返身带路,我在最后关上办公室的门。富江刻意放慢脚步,落后荣格几步。我紧走几步跟上她,用眼神询问她对此人的观感,她只说了一句话。
“是个可靠的长官。”
“我相信你的判断。”我说。
会议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厚重的木质大门嵌有玻璃窗,虚掩着,里面的气氛活跃,甚至可以称得上喧闹。他们不是在讨论工作,这是报道的第一天,大家都精神奕奕,讨论时下有趣的话题,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似乎他们已经彼此熟悉,就剩我和富江了。我和富江早早就到办公室,将自己反锁在里面,队员们何时到来的也不太了解。
荣格对这种自由气氛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他只是在门外稍微顿了一下,随后推开门,里面的声音顿时滞了一下,迅速减弱下去。当我和富江尾随他进入时,会议室里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们三人身上。
荣格直接带我和富江走上讲台,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地说:“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乌鸦,这位是bt,将担任副队长之职。”
提到我们的名字时,我和富江分别向对面的人点头示好。大家也礼貌地给予欢迎的掌声。
我环视他们,一共有八人,就是这处基地中所有直接负责战斗、内务和支援的人手了。其中有两个女孩还是熟人,正是咲夜和八景,因为事先知道她们会来这里,所以此时见到她们,也不是十分惊讶。也没有太多久违的情感,因为我和富江在启程前往这个小镇前,和她们一直有往来。
咲夜在剥离恶魔之后,体质大为提高,并且展现出超凡的记忆才能,为了家人的安全,她也加入了安全局。
八景是新晋的先知。
她们都是支援部门的人,在通常情况下不需要奔赴第一线,这也让我安心许多。
当我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时,两人抱之一笑,咲夜还用手点了点脚边的一个金属箱。啊,她真的把它带来了。我心中欣喜,但此时不是叙话的时候,便也点点头,随后观察其他六名成员。
按性别划分,则是两位女性,四名男性。
两位女性队员都有姣好的相貌,虽然衣装简练,保持在随时可以行动的状态,但都在细节上精心打扮过,看起来赏心悦目。一位是地道的白人女性,外表看来温婉干练;另一位皮肤呈现小麦色,看上去有点像黑人,但又有点像是南美洲人,浑身上下充满干劲又显得不拘小节。
“我叫达达,负责支援工作,是本队的医生,擅长和陌生人沟通。”白人女性自我介绍道。
小麦色肌肤的女性紧接着说:
“我是潘,曾经在海关缉毒部门工作。”
“那个,冒昧问一下,你是南美人还是黑人?”我有些迟疑地问道。
“长官你有种族歧视?”她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只是好奇而已。”我说:“就你所见,我是黄种人。”
就在这时,四名男性队员中唯一一位戴眼镜,年近三十岁的青年突然插口。他在厚布衬衫外套了一件羊毛制的短袖毛衣,衣装工整,但是样式和色泽稍显得老旧。他看起来就像是那些一辈子和父母住在一起,雷打不动,每天都会…一线地往返住宅、实验室和教室,绝不在外边流连忘返的理论派学者。
“从长官的英文用词、发音和句式来看,您来自中央公国。这个国家在战后有一段时间相当排外,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实行新的经济复述计划后,国民的意识形态受到严重的冲击。虽然和国际接轨后,一直是世界上发展最迅速的国家,并且在国际事务上的地位与日俱增,但这种高速的物质发展在另一个方面也导致人民精神上的扭曲和萎缩。有数据表明,这个国家的国民在意识上有相当严重的偏激倾向,但在行为上却是最温和的。”
这一大通话从眼镜男的嘴里喋喋不休地说出来,令人毫无插口的余地。这在他人看上去像是在卖弄吧,但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很紧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和鞭策着,试图在被追上前,将自己想到的东西都一股脑倒出来。但是就语气和遣词造句的方面来说,他没有丝毫演讲的才华。
这种类似理论性解释的长篇大论让所有人面面相觑,更让几位女性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不过他们似乎早在之前的寒暄中,已经明白对方就是这样的人。因此在他不得不稍微停下,喘口气的时候,打断了他的话。
“嘿,停一下,巴赫,你想说什么?”开口的是坐在眼镜男身边的黑人。
眼镜男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行为的不妥,他向齐齐投来的目光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种有些神经质的坏毛病,可是就改不掉。
“呃……”他皱起眉头,极力寻找通俗的语言来归纳自己的意思,令人不由得莞尔,“我的意思是,长官理论上没有种族歧视。”说完,他堆起尴尬的笑容环顾了一下众人。
“就是这样。”我对小麦色的潘说。
“我的父亲是西班牙人,我的母亲是美籍黑人。”潘笑着摇摇头,说到。
“多谢你能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对所有人说:“这是我第一次出国,在一个多月前,只是一所普通中学的学生。我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也请大家不吝指教。”
这一次掌声响起来时,比之前热情了许多。
在随后的介绍中,我知道了另外四名男性的身份
戴眼镜的欧洲青年叫巴赫,代号来自他最喜欢的交响乐大师。他的确是一位学者,在爱因兰郡的某所大学就任教授,今年二十七岁,刚刚获得了社会学的博士学位,之前已经拥有计算机和哲学类的博士学位,是名符其实的天才。第一次被召集进队伍中,担任电子信息支援工作。
坐在巴赫身边的光头黑人叫洛克,三十多岁,个性开朗跳脱,喜欢说唱和摇滚乐,脖子上一直挂着一副耳机。他的身材相当魁梧,一百九十公分的个头,看上去像是篮球选手,实际上他打的是职业棒球。他是具备强大攻击力的外勤人员。
沉默寡言的德国人自称牧羊犬,四十岁左右,喜欢坐在角落里,如果有人试图转到他背后,他就会稍微挪动一下椅子,确保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虽然很少说话,但他的表情亲切,并非是生人勿近的类型,只是眼神偶尔会给人危险的感觉。他没有多谈自己的经历,不过富江猜测他是杀手或者特工。
“我对侦察有点自信。”他谦虚地说。
最后一位是个日本籍的胖子,和巴赫一样二十七岁,和他的代号“魔术师”相符,他本人就是一位在全世界巡回表演的街头魔术师。虽然国籍是日本,但自从三岁开始,就按照家族传统,游走于世界各地,精进家传魔术,每年在日本停留的时间不足一个星期。他同样是外勤人员。
“看来你们家族比吉普赛人更吉普赛。”潘调侃道。
“承蒙夸奖,美丽的潘,请容许我把这朵玫瑰献给你。”胖子魔术师将高顶帽摘下来,放在胸口,身体稍稍前倾向潘一礼。
说完就只是满脸和煦笑容地和潘对视着,没有更多的动作。半晌,潘终于感到奇怪了。
“玫瑰?”她左右看了一下,“在哪?”
魔术师打了一个响指,一朵深红色的玫瑰花在潘的发鬓绽放。潘看到众人惊异的目光,连忙伸手在发鬓上摸了一下,将玫瑰取下来。
这朵玫瑰花竟然是玻璃纸做的,她惊讶地失笑起来。
“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也一样感到好奇。我几乎在所有人脸上都能看到疑惑的表情,似乎真的没有人察觉出魔术师的手法。
“魔术的喜悦来源于秘密,请容许我保留这个秘密,聪慧的潘。”魔术师仍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他似乎没有更多的表情了。
这样一来,聚集在会议室里的队员都自我介绍了一遍,大家的视线落在富江和荣格身上。我已经向他们说明自己是个学生,所以他们自然对我身旁的两人更有兴趣一些。这样看来,荣格跟他们见面的时候并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情。
这是出于对我和富江这两名副队长的礼貌,还是出于想要隐藏自己个人信息的心思?
“我听说bt女士……”
“叫我bt就好。”富江打断了洛克的话。
“好的,bt,我听说你和乌鸦是一对。是不是真的?”洛克问到。
“是的,我们打算明年结婚。”富江说话的时候,视线隐蔽地在咲夜和八景身上停了一下。
咲夜推了推眼镜,显得腼腆,但并没有错开视线,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八景将丝绸般滑亮笔直的黑色长发扎成马尾辫,更是对富江的目光无动于衷,自顾自打量其他成员。她曾经是校内秘密社团“耳语者”的首领,所以总是散发出一种气势,除了荣格之外,她更像是领导者。
不过她是先知,职责相当于顾问,虽然没有太大的职权,但就职位来说,只在身为最高长官的荣格之下。
八景对我的感觉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大抵就是朋友吧。我们在加入网络球之前就有过合作,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作为先知觉醒的她会遭遇那些危险的事情不可避免,但我一直觉得内疚,总觉得若非自己设下圈套,让她和耳语者充当诱饵,至少那些“耳语者”的普通成员不会死去。
那些人都还是普通的学生呀,甚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坏学生。
咲夜是喜欢我的,我知道得很清楚。在失去末日幻境的记忆,富江没有来到我身边的那段日子,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共同对抗藏身于黑暗中的末日真理教,那是一段惊险,充实,令人难以忘怀的日子。而我之所以四处奔波,加入网络球,参与那无比险恶的第一次降临回路溃灭计划,就是为了将她从恶魔的魔爪下解放出来。
如今,我的愿望达成了。我并不希望她再次涉及到这种事件中,可她终究还是来了。当她和富江单独相处的时候,我总是心惊肉跳,有一种危险的预感。这种预感的来源不像是情感上的冲突,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死亡直觉。
虽然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却似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黑色弥漫在她们的身边。所以我一直尽力避免让她们单独相处。
不仅八景、咲夜和富江,我能感觉得到,这里的所有人都具备强烈的自我个性。需要将他们磨合成一个队伍,单单依靠手腕强硬是不够的。我有自知之明,自己并不具备那样的才干。
荣格拥有丰富的组织和领导经验,他会将这支队伍打造成怎样的风格呢?
下方成员们的一阵起哄将我从沉思中拉出来,我这才发觉自己被富江抱住了,她低下头当众深深地吻上我。
“好亲密啊。”
“结婚时别忘了给我们发喜帖。”
洛克将手指塞在嘴巴里呼哨。荣格也没有制止这种闹哄哄的场景,只是站在一侧,还是和之前一样板着脸,一点情绪都看不到。
“bt好像是军队的人?还有,bt是什么意思?”眼镜天才巴赫问道,他被这种热切的气氛感染了,脸色愈发显得红润。
“不,我之前是个精神病人。”富江的回答顿时让气氛一滞,重新安静下来。
有人在窃窃私语。
“精,精神病人?战争后遗症?”巴赫愕然,结巴地问道,他似乎不肯承认自己判断错误,啐啐地说:“理论上来说,人们永远无法完全掩饰自己的秘密。因为就算不说话,你的信息还是会从习惯性的动作细节,眼神,服装,以及外表上的特征上曝露出来。就算做过隐蔽训练,隐蔽训练所产生的惯性也会在观察中被放大,同样会成为漏洞。我,我还是觉得你是士兵,你站立的姿势,鞋头摆的方向,还有手指的抽动,目光和那些伤痕,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很可惜,你错了。”富江虽然挂着笑容,却用毫不客气的口吻说,“我不是士兵,只是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以及……心理学家。”
“哇喔,心理学家?”白肤丽人达达发出感叹声,“这可和精神病有些矛盾。”
“正所谓久病成良医。”荣格第一次插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十分平静,但却潜伏着一种力量,让会议室内的杂声瞬间停止下来。
“我叫荣格,这个新部分的最高负责人。过去的经历就暂且不提了,你们以后会知道。这项工作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你们大家来说,都是一个新。我们将会面临种种磨难、质疑、恐惧甚至是生命危险,没有人可以例外。希望你们做好心里准备。”他淡淡地说着,目光从各人脸上一一掠过,所有人都一脸严肃地听他说话。
“时间差不多了,我宣布浣熊镇分部于此时此刻正式成立,团队代号‘欢乐颂’。”荣格顿了一下,看了一下手表,接着道:“休息十分钟,然后开始第一份工作。”
说罢,他向我和富江看了一眼,我们摇头表示没有其他话要说了,他便宣布解散,然后匆匆出了会议室。我想他是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拿资料吧。
其实,正式的工作流程是这样的:首先,先知八景和秘书咲夜对收集到的信息进行整理,并归纳出具体的任务,递交给荣格进行审阅。荣格选定任务后,召开会议,由咲夜对任务内容进行扼要的简述,八景进行补充。之后荣格归纳总结,分配人手。
不过,现在是工作的第一天,八景和咲夜都是新手,所以,荣格大概自己先把第一个任务弄出来了。
152 始动
会议暂时解散,不过大部分人没有离开。达达问了一句谁要咖啡,然后就到搁置咖啡机的角落去了。谁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带着某种强烈的目的性才这么做的,这种温和的相处方式并非是勉强自己,故意做作,每个人都对她充满好感。潘和八景快走几步上去帮她的忙。
魔术师旁若无人地用现成的纸和笔玩了一个魔术,立刻将空闲的几位男士的目光吸引过去了。洛克朝我们这边看来,想要叫我和富江过去。不过咲夜抢先一步把我叫过去。
“阿川,这边。”她提着金属箱向我招手,走到另一个无人的角落。
我歉意地朝洛克等人耸耸肩。
“阿江,你去看看吧。”我对低声对富江说。
富江理解地给我了一个吻,于是我走到咲夜身边。目光落在金属箱上,不禁有些激动。
“这是完成品吗?我以为还需要更多时间。”
“梅恩先知觉得这次行动需要它,所以加快了培养速度。”咲夜说。
虽然经过了那些艰苦的磨难,但咲夜仍旧是老样子。齐肩的短发,带着眼镜,表情有些内向,但却充满青春的活力。她将左边的发缕用蝴蝶发夹束起,黑丝长袜、短裙和长衫的打扮显得清新简洁,但都是名牌货,一看就知道是个千金大小姐。虽然极力将自己打扮得像个成shu女郎,故意没有扣上长衫最上方的两粒纽扣,凸显出曲线的深邃,但仍旧不免流露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
降临回路崩溃计划完成以后,梅恩先知如约将咲夜体内的恶魔驱除,并征询了我的意见,将那只能够控制影子的恶魔和乌鸦夸克融合成我的使魔。
操纵使魔是三极魔纹使者才能具备的权限,但并非每个三极魔纹使者都能拥有使魔。使魔在某种程度来说,是恶魔的变异体,削弱了一些力量,却能让宿主取得控制权。在制作使魔的工艺上,拥有极大的失败几率。
我的运气很好,或者说,是夸克和恶魔的相容性足够强大。也不知道是它天生如此,还是因为服用了大量灰石的缘故,也许两者都有吧。总之,它和恶魔融合之后十分顺利地度过了先期的排斥反应。尽管人人称奇,不过每当我想到它老是喜欢啄食眼球,就不由得释然了。
我在桃乐丝身上见识过使魔的力量,她那只能够变成无数蝗虫的使魔使用了走火等人的尸体作为养料才孵化出来。虽然我的这只使魔使用了不同的培养方法,不过同样需要时间。梅恩先知起先说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没想到现在就完成了,并让咲夜送过来。
不过,我并没有对咲夜说“麻烦你了”之类的话,毕竟我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是无可厚非的生死之交。
咲夜输入密码,将金属箱解锁。只听到“嗤”的一声,白色的气体从下方的四个边角排出,箱盖缓缓抬起来,露出里面白色的衬垫,以及躺在正中的乌鸦。
气体排出后,箱子里仍旧充满冰冷的气息,手一伸进去,立刻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我抚摸夸克的黑色羽毛,它看上去和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摸起来就像是碰到了一团黑色浓稠的液体,似乎稍一用力,手指就会陷进去似的。
感觉不到它的呼吸和心跳,没有任何活着的征兆,就像是伪装成乌鸦的另外一种特异的东西。
不一会,夸克的眼帘动了动,我的手指一下子失去大部分触压感,抓了个空,整个手掌插进了那团黑色的躯体内。
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血液,没有内脏,没有骨骼,就像捞进水中,什么都捕捉不到。
夸克的眼睛顿时睁开,灵活敏锐地游移几下,最终落在我的脸上。我吓了一跳,手没来得及从它的身体里拿出来,它已经扑腾着翅膀,穿过我的手掌,飞落在我的肩膀上。
它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显得无比深邃,看不到任何东西。它轻轻地啄我的脸颊,竟然能够产生感觉。
不疼,只是有些刺痒,我不禁笑起来。
“夸克还要吃东西吗?”我问咲夜,梅恩女士一定跟她嘱咐过相关事项。
“只要它喜欢,什么都吃。”咲夜也嘻嘻笑起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戳夸克的脖子,夸克没有制止,反而从我的肩膀上跳到她的手指上,看起来相当亲密。
“不过还是喂灰石吧。”咲夜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灰石塞进它的嘴里,“夸克比以前可爱多了。”
“这只乌鸦哪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回头就看到洛克朝这边走过来,不止是他,他的大嗓门将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了。
夸克再一次飞回我的肩膀上,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们,不时用鸟嘴梳理自己的羽毛。虽然看起来又恢复成了普通鸟类的姿态,不过一旦摸上去就会产生不同的感觉。它的羽毛和肉体并非常态的东西了。
“这是你的宠物?”巴赫好奇地走上来,弯腰和夸克对视着,犹豫着是否该伸手去摸它,她问:“不会啄人吧?”
“它最喜欢吃人的眼球了。”富江回答她,虽然事实如此,不过她根本就存了吓唬之心,“我和阿川杀人以后,眼球都归它。”
“真的吗?”巴赫似乎觉得富江的说法有些夸张,虽然仍旧有些惴惴,但反而可以大起胆子去摸夸克了。结果在他碰到夸克之前,富江突然哇地大叫一声,夸克也猛得扑腾翅膀。巴赫顿时像是触电一般缩手,那种惊悚的模样,加上动作幅度过大,导致眼镜都歪下来。
夸克当然没有去啄它,围观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嘿,老兄,你真是太胆小了,被啄一下又不会怎样。”洛克上前拍拍巴赫的肩膀,说:“看我的。”
洛克和巴赫先前一样俯身和夸克对视,示威般说:“鸟兄,我可和那个家伙不一样,你吓唬不了我。”
说罢,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伸出手去。快接触到夸克时,夸克再一次扇动翅膀跳起来,狠狠在洛克的手背啄了一下。
洛克措手不及,“噢”的一声将手缩了回去,顿时又是一阵哄笑。
“你知道吗?有一句名言是这么说的:当你痛苦的时候,你要看到有许多比你更悲惨的人,你便能开敞心胸,接受你曾经遭遇过的……”巴赫故意在洛克身边喋喋不休道。
“闭嘴,巴赫,我才你没惨。”洛克气急败坏地说。
达达一手拿着咖啡杯,一手握住拳头,按在嘴前,轻轻扑哧了一声。
“长官,你的代号乌鸦,就是从它身上来的?”她问我。
“是的。”我说:“你要摸摸它吗?其实它没那么可怕。”
达达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不由得耸耸肩,弯下腰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向夸克的眼睛,一边将手伸过去。
在众目睽睽中,她成功接触到夸克。夸克一反之前的态度,显得十分柔顺,甚至脑袋在她的掌心蹭了蹭。也许是察觉到那种和肉体与众不同的触感,达达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这是……”
“秘密。”我说。
“可爱的小家伙。”达达盯着夸克说:“你叫什么名字?”
“夸克。”我替它回答道。
洛克这时抱怨起来:“这不公平,它肯定是雄性。对吗?巴赫,雄性才会同性相斥。”
“理论上来说……”
“去你的理论。”洛克说:“我看就是这样。”
“不,你听我说,洛克。”巴赫盯着洛克。
“什么?”
“它是雌性。”
洛克立刻哑巴了,一脸吃瘪的表情,怀疑的目光在巴赫和夸克之间来回转动。
“它是母的?”
“是的。”富江信誓旦旦地插口道:“它是只同性恋鸟,还有恋主癖,只喜欢同性和阿川。”
她的话声刚落,潘、牧羊犬和魔术师三人立刻将口中的咖啡喷出来。
潘苦着脸看向被自己弄脏的地面,又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富江。
“真令人受不了。”她咕哝着。
巴赫正打算接过话题,用一通理论说明轰炸我们的脑神经,后方先传来了敲门声。
荣格拿着一堆文件夹站在门边。
“我错过了什么吗?”他一边问一边走进来。
“乌鸦的乌鸦……”巴赫还没说完,就被洛克打断了。
“不,没有。”洛克脸上再没有玩笑的神情,推了一下巴赫的肩膀,率先朝会议桌走去。
“认真的家伙。”富江在我耳边轻笑。
荣格的出现让气氛顿然变得严肃沉静,众人在各自的位置上正襟危坐,荣格将手中的文件夹一一发放到诸人面前,然后上讲台打开幻灯机。
“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个新队伍的主要工作了吗?”荣格问了一句,但没有任何需要回答的意思,他淡淡地说:“不清楚也没关系,我已经在你们手中的资料里写明了。我在这里大致说一下,组织内部不久前得到一本日记。这本日记是一名精神病人在十年前写的,不过我们怀疑这个精神病人是一名先知。”
“十年前?如果他是先知的话,那岂不是世界上第一个先知?”巴赫问道。
“也许。不过这只是怀疑,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荣格说,“那本日记是在这个小镇完成的,作者当时还是个富裕家庭的孩子,在当时这个镇上的一所精神病院疗养。”
“精神病院?是末日真理的干部养成所?”潘问道。
“经过初步调查,是末日真理的可能性不大。”荣格说:“不过,根据日记上描述的片段,可以猜测那所精神病院出了一些事情。不过,病院不久后就遭受一场大火,很多人都死了,资料也所剩无几,如今病院旧址已经被改建成公寓。”
“听起来不太妙。那么,我们具体要做些什么?”魔术师问道。
“弄清楚日记作者是不是先知,如果是的话,当时在精神病院发生了什么事情。”荣格用波澜不惊的语调说:“重要的是,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做了哪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如果是先知引发的事件,那么一定会产生异常的现象,即便这些影响暂时看不出来,也不表示不存在。尤其是第一先知,最坏的估计是,这里的异常被人刻意掩盖,并且积蓄了十年的力量,一旦爆发将是一场灾难。”
“十年……这个时间太长了。如果真有第一先知,我很怀疑,竟然会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这些资料里一点怪事的报道都没有。”洛克将文件夹合起来扔在桌子上,“你们注意到没有,这里的气氛也是再正常不过了,这不对劲,他们是怎么掩盖那种力量的?灾难性的力量在积蓄阶段,也不可能一点征兆都没有,一定有人知道些什么。末日真理对异常状态很敏感,我不相信他们没有任何动作。”
“没错,所以我们的动作要迅速,但也不能太过张扬,以防造成恐慌。”荣格移动幻灯片,画面上出现三个人的半身像,两个中年人,一个老人,“本镇的警长叫恩格斯,本地人,四十六岁,十年前还是警探,是精神病院起火时最先发出警报的人,他的母亲就在那座精神病院里。另外一个中年人叫斯恩特,三十八岁,如今公寓的产权人。老人也叫斯恩特,是小斯恩特的父亲,精神病院的最后一位院长。”
“这可以算是子承父业吗?”牧羊犬突然笑起来,“如果真有怪事发生,也许是被小斯特恩压下了。公寓是什么时候兴建的?没有发生失踪和人命案吗?”
“公寓在五年前开张营业,的确有一些案件上报,不过都被当作普通案件结案了。”荣格说:“所以,我们必须重新审阅当时的案件,包括十年前的大火,看看究竟是普通案件,还是有超自然力量在作祟。”
“这下真是有得忙了。”巴赫双手垫在脑后叹息道。
“长官。”洛克说。
“叫我荣格就行。”
“好的,荣格,你说过有一本日记……”
“日记在乌鸦那里。”荣格一边说,一边朝我看来。
我将那本日记扔到桌子中间。
“我已经研究过了。有一点想法正在验证,我会给你一份报告,不过需要巴赫的帮忙。”我看向戴眼镜的巴赫,“巴赫,你可以搜索各国的国民档案数据库吧?这本日记里提到的家伙太分散了。”
“这没多大问题,只是需要时间。”巴赫肯定地回答道。
“那么,巴赫,在没事的时候,你归乌鸦管。”荣格说。
“了解。”
“还有,这本日记不全,那个精神病孩子将更重要的东西记在其它地方,或许也是一本日记,或许是几章草稿。”富江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们要想想,青春期的孩子会怎么藏黄色书籍。”
大家都无声地笑起来,不少人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
“尽量弄清楚那个孩子曾经呆过的地方。”富江说:“如果公寓真隐瞒了什么,那么一定会有密室,尽可能熟悉公寓的情况。”
众人点点头,表示明白。
荣格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八景,她是本队的先知。
“八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注意警长身边的人。”八景顿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
“就这样?”荣格问。
“是的,就这样。”这一次,八景的语气变得肯定。
两人的对话若换作普通人看来相当莫名其妙,但我们都知道,先知总能得到一些额外的资讯。虽然荣格没有提醒,但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一旦我们开始行动,甚至在行动之前,一旦末日真理的先知关注此事,他们一定能够接收到比八景更多的信息。
网络球和末日真理之间的竞争,就情报层面上是不对等的。这才是末日真理无比强大的根由。
八景获得的情报的确不多,但换作梅恩先知本人也不会增加,先知的优先度在某种方面来说是对等的,不会因为意志和体质而更改,起决定作用的在于阵营。这是所谓的神的制约。此外,每个先知能得到的资讯都是片面的,不同的先知在同一件物事上获得不同角度的情报,这便体现出先知的独特性。
梅恩先知说过,迄今为止,她从没见过全知的先知。但是,考虑到越靠近末日,先知的数量越多,而每个先知所得到情报便越分散这种猜测,第一先知是不是唯一一个全知的神之代言人呢?这也是我们这次行动之所以必要的原因之一。
无论是网络球、末日真理和黑巢都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想法,那就是将多余的先知杀死,由此控制情报的整合度。不过没有人大张旗鼓地实施,因为先知太过重要,先不论猜想是否正确,这样的做法将会导致先知外流,导致情报产生无法弥补的缺失。不过,另一方面,杀死敌对组织的先知却是默许的行为。
153 捉迷藏
荣格开始分派任务:“我、乌鸦、潘和富江去警察局看看能找到什么。洛克,你带达达、牧羊犬和魔术师去公寓,让达达负责谈话,不要曝露身份,就说我们是魔术师的助手,正在全国巡游,寻找新魔术的灵感,决定在这里住上一阵。其他人待命,随时进行支援。”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八景、咲夜和巴赫回到办公室,其他人出了别墅,开车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安全局内以两人为一组配给车辆。我和富江为一组,荣格和潘为一组,一共两辆款式相同的越野车开往镇内警局。
这个小镇上高大的建筑不多,大多数住房和商店都是三层以下的结构。路面也不太平整,周边大多是呈现黄色和红褐色的砂石,车子开得太快会扬起黄色的沙土,直到快靠近小镇中心的时候才显露出更多的文明气息。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小镇的外围有那么一圈的范围显得荒蛮,但是刻意经营的别墅区、疗养区和商业区却相当雅致。尤其是越接近山顶公寓的区域,就越显出一种古朴的情调,青葱挺拔的路边树木,树荫深深,清风徐来,林涛声好似从四面八方汇集在此处,地面也是巨大方正的石板拼成的,令人几疑回到了中世纪最璀璨的年代。
在精神病院遗址上重新兴建的公寓从山脚下就能看到端倪,它被刻意设计成古堡式,于建筑两侧和中部高耸的尖塔结构已经成了小镇的标志。尤其是中部尖塔的顶部,有一个巨大的时钟,但那不过是个装饰,指针永远停留在十九点零五分,也不知道有什么寓意。只是偶尔在风起云涌的夜晚眺望到它时,十二个时刻处的亮光摇晃如鬼火,仿佛这个夜晚将永远驻流在这一刻。
对于普通游客来说,这栋公寓的存在是相当吸引人的人造奇景,尤其是执迷于神秘和魔幻的客人,如果他稍微在过本地旅游简介式的历史,了解曾经在那栋公寓所在之处所发生的大火和惨事,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幻视般的惊悚吸引,就会恨不得立刻付出每个月三千美元的租金入住其中。
当然,除了气氛的酝酿堪称一绝之外,公寓会提供和租金相配的服务以及疗养方案。因为惊悚和奇异会随着时间慢慢稀释,但是宁静的景致和优秀的服务却一样能让人流连忘返。公寓经营者小斯恩特可谓是生财有术。
不过,对于我们这些真正漫步于危险、怪异和惊悚之中的天选者来说,那处建筑所营造出的感觉不免过于怪诞。镇子是和谐而宁静的,而公寓的异景如鹤立鸡群,但又并非格格不入,好似那种和谐和平静,不过是令人压抑的副产品。
我知道万事不能只凭感觉,只是在夜晚的某一时刻,凝视那座巨大的时钟装饰时,就会产生整个镇子都被一片奇诡的阴影笼罩的迷幻感。这种无比真实,又如在噩梦中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产生了。
每一次都没有好结果。
所以我不得不重视,越是重视,就越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这里人邻和睦,白天的优美景致令人心平气和,但我就是无法摆脱这种梦的感觉。
这三天来,虽然白天过着闲暇舒适的生活,但到了半夜时,我总会无缘无故从梦中惊醒。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富江,我不想因为这事破坏了她的假期。在我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说话,那是只有在迷糊的时候才能听到,一旦精力集中就会消失。我曾经怀疑是体内的“江”和“丝”在作怪,自从完成上一次任务后,她们一直在沉寂……
也许是被来到这个镇子后所产生的种种不自然所影响,我一直想要去的地方不是警察局,而是那栋怪异的公寓。
之所以这三天来,没有一次靠近那个地方,只是冥冥中有另外一种情绪在影响自己。
不可思议的感觉,无法捉摸的情绪,迷梦般镇上之夜,每当黑暗最深重的黎明前,那飘渺于镜湖上,缭绕于镇子建筑中的雾气,就像是隐藏着某种邪恶的力量,直到太阳升起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我一个人拥有这样的感觉吗?是主观产生的心理作用吗?我不知道,至少这个镇上的人没有一丝异样,他们和游客一样将这一切当作大自然和艺术家的杰作来赞叹。
我坐在副驾驶位上,抬头看着后视镜中自己的脸。轮廓渐深,有些苍白,快和学生时代的自己截然不同了。奇怪的是,无论是富江、咲夜还是八景,都没有对此过问。我清楚这并不是精神颓靡,纵欲过渡的缘故。我的精神奕奕,体检结果比普通成年人还要健康有力,可是这张像是病人一样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将目光收回来,轻轻抚摸着夸克。
夸克突然跳到我的左手上,不可思议地变成一股灰黑色的雾气钻进魔纹中。
那一刻,无数关于使魔和夸克的情报灌入我的脑海中,大脑有些发胀,但很快就适应了。
夸克和恶魔融合成使魔后,拥有操纵阴影的力量。它的存在状态是异常的,能够改变形体,出没于阴影中,但是并不具备太强的攻击能力,除却普通鸟类的攻击方式之外,缺乏其它的手段,仅具备夸克自身的智商。
即便如此,夸克的阴影能力配合宿主的力量,将产生诡异强大的质变。
自己所拥有的超自然能力,加上使魔夸克,让我几乎产生了一个错觉,自己若穿上黑色的长袍,便是一个活脱脱游走于现代都市中的巫师。
神话似乎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近了。
车体轻轻摇晃,似乎走了很长时间,但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从别墅到警察局有这么远吗?
我没说话,眼皮有些沉重,意识似乎在涣散。
“还没到吗?阿江。”为了保持清醒,我找话道。
“才开了不到三分钟呀。”富江的声音有些惊讶,“怎么了?阿川,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困。”我勉强提了提精神,“真是奇怪,我可没那么弱不禁风,你不觉得我这阵子瘦了很多吗?”
“为什么这么说?晚上的时候你可是龙精虎梦着呢。”富江盯着前方,左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胯部,“你看,挺硬朗的不是吗?”
“我不是说这个……不,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做得太多了?”我含糊地说:“也许昨天没睡好吧。”
“我不觉得,你的问题本来就很奇怪。”富江看了我一眼,说:“阿川,我们不是普通人,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是不同寻常的。”
我用力甩了甩头,可是没用,视野变得模糊,身体也失去力量似的陷进座椅靠背中。
“我必须休息一下。”
“是吗?那就躺一会吧。”富江的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我感觉到自己倒在柔软的大腿上,“我会跟荣格说的……”
和真正的睡着有些区别,似乎只是打了个盹。陷入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仅仅是一瞬,我又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我想思考些什么,可是脑子里一团浆糊。我不确信自己是清醒着,否则为什么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呢?只有混沌包围着自己。
这是梦吗?是在梦中吧。
在这样迷蒙的状态中,我又听到了那两个声音,它们在老远的另一端,显得依稀渺茫。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就只剩下我和它们了,所以我又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它们到底来自何处。
每次当我想要捕捉这两个声音时就会清醒过来。可是这一次,我没有选择靠近它们,只是静静地躺着。
结果声音自己靠近了一些。
我听得更真切了,两个声音,一前一后,捉摸不定,但的确在向这边靠近。
更近了。
啪啪啪的,是脚步声。
两个脚步声,一个小心翼翼,一个轻快追赶。
嘻嘻嘻的,是童稚的笑声,好像是个女孩,一会儿靠近,一会儿又荡开,就像一只穿梭在花丛中的蝴蝶。
那声音变得更清晰的时候,不知何时只剩下一个脚步声了。
“七六五四三二一,看我如何捉到你;
找到东来望到西,藏猫藏到那里去;
木头人呀木头人,快快来到正中心;
犯规的人要消失,动的出局被舍弃。”
女孩大声唱着童谣,清亮纯真的声音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中回荡。歌声从我的身边飘过,可是我却谁都没看到。
啊,我是在做梦吧,因为是闭着眼睛的,所以才看不到。可是,我不是在车里吗?哪来的女孩儿呢?
我的思维渐渐从泥潭中拔出来,混沌的感觉正逐渐褪色,我知道自己快要醒过来了。
女孩的声音远去,再也听不到了,可是更多的声音传入而中。
淅沥沥……是在下雨吗?我感觉不到车身的摇晃,是停下来了吗?
一声鸣雷巨响,就像把整个世界都炸裂了一般。我悚然坐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道锐利的亮光在身侧闪烁,持续了好一会,将身前的一切照得惨白。借助这道光,我看到地面上青瓷砖拼合的巨大花纹反复延伸,最前方伫立着一尊圣母玛丽亚的雕像,白色的轻纱从它的头部垂下,和脚下的烛火一起轻轻卷动。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切又陷入黑暗中。猛然从近侧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我的心脏似乎霎时间停止跳动。我从地上跳起来,惊戒地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扇窗户咿呀咿呀地摇摆,一阵狂风顿时卷着冰凉的雨水扑到我的身上。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窗外树影重重,在狂风骤雨中如妖魔起舞般摇摆。
水渍和冷风让我重新冷静下来,却无法解答心中的戒虑和疑惑。这里的天气、味道、景物、和触感都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然而,自己又是怎么来到此地的呢?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我记得很清楚,在醒来前,自己正和富江坐在前往警察局的车子里。
当时是白天,现在则是晚上。我错过了白天的工作了吗?富江他们现在又在哪里?我四下寻找,可是没有任何线索,这个只有风雨声的大厅里,只有我一人形影单吊。即便我见惯了各种诡异的事件,可是当自己一觉醒来,发觉身边的环境莫名其妙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时,并且是如此孤僻死寂,仍不免心中惴惴。
“富江”我喊了一声,随即被滚滚的雷声淹没,于是我放开喉咙大呼其他人的名字:“荣格潘富江”
回答我的只有暴虐的风雨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想到,于是走到被吹开的窗边,将它重新关好,这才重新借助不时掠过的闪电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天花板很高,摆设和结构像是在教堂里,可是没有长椅,也没有布道台。这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所以显得格外空旷。三人高的圣母玛丽亚雕像孤零零地站在对面,脚下的烛火已经被吹灭了,只剩下头部的轻纱轻轻飘荡。她含蓄带笑,曲线丰满,垂头凝视怀中的婴儿。
又是一道闪电袭来,玛丽亚的脸突然变得生动起来,她的目光似乎落在我的脸上,将我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几步。怀着惊惧之心凝神再看,却发现那不过是个错觉。
在圣母像的两侧是进入建筑后部的入口,后方一片漆黑,寂静得给人不安的预感。
闪电的光并不只是从两侧窗户外照来,我发现还有一些光是从圣母像的身后,自上而下洒在地面上,令圣母玛丽亚的轮廓在这沉沉的黑夜中也无比清晰。我寻找光源来处,发现那是圣母像脑后,足有两米高之处的一扇花窗。
只有那扇小小的窗户是彩绘的,其它的窗户玻璃都是再寻常不过。那扇彩绘窗到底绘着什么,看不太真切,只是光影交错的时候,窗格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符号化印象。
上面一个圆圈,下面是个十字,像是钥匙,又像是女性的标志。
我的目光继续向上,巡视天花板,身体也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结果背部挨上一个坚硬厚实的物件。我惊醒过来,回头一看,是一扇木质的大门。
应该是正厅的大门吧,打开来就是外面吗?可是,这扇大门原本就是在这个地方的吗?
这个疑惑一产生,我就不仅暗骂自己犯傻。就大厅的结构和空间感来看,这扇大门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融洽的地方。
我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想要把门打开,从外面看看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我立刻抓住横置在卡位上,足有三米长的门栓,想要将它抽出来。然而,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它也纹丝不动。随后我尝试将它撬起来和推出去,也是毫无效果。它就像沾在门上,让人怀疑是不是只是个装饰。
也许有机关,但是我摸索了一阵,也没有找到那种东西。
我终于确信自己是打不开这扇门的了,不由得有些气馁。
对了,不是还有安全局配给的手机吗?我连忙将手摸进口袋中,可是翻遍了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找到手机。不仅如此,还让我察觉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钱包、左轮和匕首都不见了。现在的自己可谓是一穷二白。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是谁将自己的东西都藏起来了呢?
我原地静立了一会,整理脑海中的思绪和记忆,将所有的疑问都放到一边,让自己看清最重要的事实。
似乎只能往前走了。
圣母玛丽亚两侧半敞的大门正朝我招手。
我看了一眼左手腕处的魔纹,心中一动,一股浓郁的灰雾钻出来,变成了乌鸦夸克。夸克落在我的肩膀上,不安却敏锐地四处张望。
除了它之外,速掠能力和连锁判定才能似乎也都不管用了。
真是个诡异的地方。
我回忆起那两个声音,以及那个唱童谣的女孩,她似乎在和另一人玩捉迷藏。当时看不到她,是因为她是真实的,并且就在这个建筑里吗?
这时,啪啪啪的追逐声再一次响起来,是从前方的门后传来的,在大厅中空荡地回乡。
“嘻嘻嘻……”
女孩的笑声突然止住。
那一瞬间,我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伫立在左边那扇门的阴影中,她好似看到我了,只是吓得不敢出来。
“嗨,晚上好。”我放轻声音,努力让自己显得友善一些。
毕竟在这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位全身湿透的陌生人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对幼小的女孩来说,几乎就是恐怖童话中的噩梦场景的翻版吧?
似乎还是吓到她了,女孩原本就不甚清晰的轮廓消失在黑暗中,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我不假思索,迈开脚步朝那扇门走去。
154 静止
静止
大门半敞,我向内窥视,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门后的那团黑暗仿佛只是个背景画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我不由得想,要是有手电筒就好了。等等,不是有夸克在吗?夸克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倏地一下飞了进去,我的心中立刻生出一种模糊的感觉。
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这种“空无”的感觉和普通的“无人、空旷”之类有一些区别。这种感觉是从夸克身上传达给我的,我们的心连心,但我捉摸不透鸟儿的想法,因此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不过,没有危险的感觉。
我抓住门把手,在风雨交加声中下定决心,将门彻底推开,人也毫不迟疑地跨入其中。
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墨水构成的湖泊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感觉到夸克重新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就这么原地站了一会,大概是习惯了黑暗的缘故,视野前方逐渐浮现依稀的轮廓。
我环顾四周,只在前方有一个狭窄的楼梯,只有四病院结构阶高,台阶上是一扇铁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给人的错觉,铁门有那么一瞬间有些耀眼,似乎散发出暗红色的光泽。可是刚一眨眼,它仍旧是锈迹斑斑的样子。当我走得更进时,又发现它根本没有生锈,而且也不是完全铁制的,只是裹了一层铁皮,铁皮后的木质纹理其实是白色的。
我尝试转动球型的门把手,扣锁发出咔啦啦的响声,也许之前那个女孩逃跑时候,机敏地从里面反锁了吧。这种猜测反而让我放下心来,女孩一定会找到这个建筑里的大人,那时我就可以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被困在这里可不是我的作风。虽然我经历过许多大人都不曾经历过的事件,但我的年龄毕竟不大,得主动一点,才不会被大人们轻视。
况且,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诡异,也无法说清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说不定那些大人并非什么善类。
我再次用力扭动把手,想用暴力破坏,可是失败了,门锁出乎意料的坚固,不过这可难不到我。
夸克跳出肩膀,化作一团灰雾钻进锁眼中,当形体凝固下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把插在锁中的黑色钥匙。
我开锁推门,门后是一条回字形的长廊,自己就站在回字形的左下角处,可想而知,若从另一侧门入内,就会在右下角的位置。墙上和地面的瓷砖都是白色的,在灯光的照射下,整个回廊显得一片惨白,右手处不远的长椅空无一人,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散着消毒水的味道。
自己是在一所医院里吗?可是想到看似教堂大厅里的圣母像,又觉得不是普通的医院。有谁会将教堂和医院拼凑在一起呢?而且,我看过小镇里的医院,规模比这里小得多,结构也和此处大相径庭。
这三天来,我和富江虽然不能说已经熟悉了小镇的每一个地方,但是警局、医院和居民区这类重要的社区机构还是有所印象。我敢肯定,小镇上绝对没有一处地方和这里类似。
也就是说,自己如今已经不在小镇上了吗?
“富江潘荣格”我又喊了几人的名字,可是仍旧没有回答,不仅如此,甚至连预想中会被叫声惊醒的门卫或者其他大人都没见到。
是谁将自己带到这里?又是为什么让自己呆在这里?仔细想想,对方肯定不是为了钱,也不可能是普通人。是末日真理教的人吗?前厅那个教堂式的大厅,以及此处异常的死寂,若是有个邪教在这里出没,我绝对不会感到惊讶。
可是,圣母像和那个窗格所昭示的符号,并不是末日真理的风格。也许是末日真理的又一个下属机构吧,这个可能性反而很大。
可若是末日真理,他们不立刻杀死我,反而将我扔在这个地方,这又是为什么呢?还有那些脚步声,那个如精灵般的女孩,这些人又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此多的疑问,似乎又让自己被末日真理绑架的推断变得不可靠起来。
“喂,有人吗?我没有恶意。”我再一次大嚷道。
天花板上方的白炽灯突然发出电流的滋滋声,闪烁了几下就熄灭了。我反射性抬头望去,几乎有一半的灯都损坏了,导致整个回廊陷入一种昏暗的氛围中。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很难让人相信这些灯是自然损坏的,而且这个地方看上去并不缺乏保养,墙壁和地板都擦得干干净净,能够倒映出人脸。这种似乎有预谋的感觉,让这栋建筑更显得阴沉死寂。
我向前走,来到最靠近自己的房间前看了一下门牌,插卡被人摘掉了,但是在卡槽下方被人用刀子歪歪斜斜地刻了“107”这个数字。再靠下一点的位置,有孩子留下的蜡笔涂鸦。画得真糟糕,勉强看得出来是一个有着巨大招风耳的男人,被一个尖牙利齿的怪物捏住头部吊在半空,男人却露出和怪物一模一样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我,让我立刻生出极不舒服的感觉。
从笔画的稚嫩上看,留下这副画的孩子年龄不是很大,可是为什么一个年幼的孩子会留下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画呢?
我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回应。反正之前也都是这样,我也不会再客气了。我谨慎地用夸克变成的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
里面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昏沉沉的灯光从身后照来,我看到自己的影子从脚下直拖进房间中。这是一个单人房,相当干净整洁,似乎人离开没多久。摆设很简陋,没有桌子,只有一张椅子、一张床和一个书架。
书架上大约有十多本书,连三分之一的位置都没放满,不过却罗列得整整齐齐。我上前一看,一半是《荆棘鸟》之类的经典文学,一半是宗教和神话典籍。如果富江在这里,一定能从这个房子的摆设和书架上的书判断房间主人是怎样的一个家伙,不过我此时只能随意拿下一本随意翻了翻。
是一本神话类的书籍,通篇都是我不认识的外文,第一张插图是一株大树,只是枝杈上没有果实,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名词。
这种东西多想无益。我将它放回书架上,走到床边,将手放在白色垫被上,还有点温温的,似乎人刚离开没多久。
也就是说,这里除了那个女孩,还真的有其他人啰?
我注意到这张床并非常见的家居样式,而是易于迁拆的铁架床,这种床铺一般只有特别强调集体生活,主张简单的生活方式,或资金不多的机构才会购买。结合这个房间带给人的狭窄干净的感觉,不由得让我意识到,这个单人间散发着囚禁的味道。
教堂和医院的结合,囚禁式的病房,一个大胆的猜测正呼之欲出。
这个地方不是普通的医院,而是一所精神病院吧。
自己之所以来到这个地方,一定不是毫无理由的。仔细想一想自己最近涉及到的事情,末日真理教的干部养成所是精神病院,来到小镇上同样是为了调查十年前的一所精神病院的大火。究竟哪一个才是让自己身处这个诡异境地的原因呢?
我直觉是第二个,可是,那所精神病院已经在十年前被烧毁了,难不成自己科幻般通过时空隧道,回到了十年前吗?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的异常,不是它有了不该有的东西,而是原本该有的东西不见了。
我刚来之时还风雨大作,可是现在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那种规模的狂风骤雨正下得酣畅淋漓,怎么可能会突然停下来?我撒开腿跑到窗边,窗外是一个花园,最外侧的墙壁距离这个房间不到十米远,之间种植有树木。可是我却愣住了。
玻璃窗上水珠点点,屋外瓢泼的雨线是如此清晰,树木被狂风吹得歪斜,远方滚滚的雷云仿佛正被紫色的闪电劈开。可是这一切都是静止的,无声的,它的形象和颜色找不到任何瑕疵,可是一切看上去就像是凝固在画布上的景致。
我吃惊得嘴巴都忘记关上了,过了好一会,我回过神来,用力想要推开窗户,可是窗户被关得紧紧的,似乎整个儿粘在一块。我凝视沾满雨滴的玻璃,只看到一张消瘦、苍白、眼窝深陷的脸,那是自己的脸吗?
我感到自己脸部的肌肉是如此僵硬,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可是玻璃倒映的那张脸却突然自行转向一侧,似乎在盯着我背后的某样东西。
我的呼吸顿时阻塞了,后退几步,举起椅子,狠狠地砸在窗口玻璃上,只听到“嘭”的一声,玻璃纹丝不动。
现在我可以确定了,自己一定不是在正常的世界里。
“嘻嘻嘻……”
有人在我发呆的时候推了我一下,从身后钻了过去。是那个女孩,从哪儿来的?一直躲在床下吗?我下意识转过身体,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我抬起头,大门摇晃了一下,碰的一声关上了,她似乎跑出去了。
失去了走廊上的灯光,房间里的光线骤然减弱,窗外凝固的紫红色电光反而变得显眼起来。那光如此锐利,让人生出一种空气变得透明的错觉。
就在这个时候,窗口就像是被人用力摇晃一般震动起来,哐当哐当作响。紧接着书架也摇晃起来,书本掉到地上。看上去如同有个脾气暴躁的透明人穿窗而入,将那些书都扫下来。倒在墙边的椅子自己立了起来,我倏然转身,不由得倒退几步。
铁架床的白色垫被正慢慢地鼓起来,似乎有两个人在里面痛苦地挣扎。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似乎没有更恶劣的变化,只是白色垫被下方的轮廓像是人类,可是那种粗暴沙哑的喘息声和尖叫声听上去可不像是人类。
我压下急剧跳动的心脏,踮起脚悄悄走上前,抓住垫被的一角,吞了一口气后猛然掀开。
下一刻,我被那里面的东西吓住了。
那玩意真的不是人类,而是无数拳头大的虫子。扁平有须,遍体通红,像是蟑螂,但肯定不是蟑螂。它们堆在一起,就像是两个人体一上一下地融在一块。一些虫子不断往里钻,另一些则被挤出来,翻个了背,肚子上的花纹看上去就像是一张痛苦的人脸。
实在太恶心了,我浑身发麻,汗毛都竖了起来。我静悄悄地,尽量不打扰它们的后退,刚接触到门把手,这些红色的虫子突然骚动起来。它们如流水般淌下床铺,蔓延到墙壁和天花板上,又有一些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不一会填满了视野前的每一处空间。
空气开始变得扭曲,散发着一股焦臭味,虽然皮肤没有感觉,但是精神上却觉得房间的温度正迅速上升。
它们如同海涛一样,似乎要将整个房间吞没。我顿时焦急起来,用力扭动门把手,可是这扇门似乎又被跑出去的女孩反锁了。当夸克变成的钥匙插进锁眼的时候,我看到门两侧的墙壁上都爬满了那些虫子。
我一下子推开门,正待跨出,却发现前方有一个男孩身穿病人白袍,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向我说了一些什么,然后一阵风般朝走廊右侧消失了。
正是这一下愣神,背部传来被攀爬的感觉,一股剧烈的灼痛蔓延上来,我想要甩开它们,可是身体却僵住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些虫子吞没,视野彻底变得黑暗。
我的意识正变得模糊,只知道自己在混沌的黑暗中还不忘挣扎。突然,拘束身体的力量消失了,我猛然睁开眼睛。
温暖的光和女人高耸的胸部涌进视野中,和数秒前所遭受到的一切反差如此之大,让我几疑堕入梦中。
女人似乎感觉到什么,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顶,她垂下脸来。啊是富江我的心脏不由得咚咚一阵乱跳。
劫后余生的心悸和疲乏席卷了每一个细胞。温暖的触感紧贴着背脊,让我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富江的大腿上。
她此时还在开车,一幕幕掠过车窗的景致是如此生机勃勃。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做噩梦了吗?阿川。”富江的声音传来。
“啊……嗯,是梦吧……”我不确定地说。
真的是梦吗?自己遭遇到的一切的确如噩梦般诡异,可是我的背部似乎还残留着灼烧的痛苦,鼻尖似乎还能嗅到消毒水和烧焦的气味。就像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被大火烧毁的那所精神病院里。
我开始相信自己梦中的地方就是自己正在调查的小镇精神病院了,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梦进那里呢?我不认为是日有所思的缘故。一定有什么缘故,才让自己去到那个世界。没错,一定是这样,那是死在精神病院中的鬼魂们留给我的信息。在那里出现的女孩究竟是什么人?最后出现的那个男孩想要告诉我什么?
有很多疑惑需要解答,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不过只要我还能进入那个梦境——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进入,就一定能够找出答案。何况,现实里也一定能够得到更多的情报。
经过了这件诡异的梦境之旅,我已经无比确信,这一定又是一起先知引发的末日事件。
我振作起精神,从富江的大腿上爬起来。
“我睡了多久?”
“五分钟左右。”
“啊……我还以为睡了三天三夜呢。”我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朝后视镜望去,只见镜子中的自己仍旧是优等生高川原来的样子,似乎之前看到的那张苍白病人的脸只是一个幻觉。
“也就是说,今晚你可以再努力整个晚上了?”富江调笑道。
“我有那么说吗?”我搓了搓脸颊,“今晚我有一个重要的约会,你不会相信我刚才去了哪儿。”
“……你还没睡醒吗?阿川。”富江说,“小心点,白日噩梦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啊,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时车子已经开进了小镇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不断出现的垃圾箱、自动售货机、交通灯和打扮入时的行人,终于带来文明的气息。比起城市的规模稍差一些,但是已经没有僻壤的感觉了。这里总体而言,开发度不够,似乎没有特别得到开发商的青睐,但毕竟也是这一带适宜旅游和疗养的景点之一。
前方的车速放缓了,最终停在一个两层高的建筑前。街上人来人往,但并不拥塞,车道上的车辆多是家用小卡车,时而有玩溜冰和滑板的孩子在人行道上潇洒冲过。
我下了车,抬头望了一眼正门上方的警徽,暗自祈祷此行能够顺利。
荣格带潘走过来。
“带好情报局的证件,安全局的名头在这里没有意义,我们以情报局行为分析部的调研工作人员的名义展开行动。”荣格吩咐道。m
155 面具
面具
富江从越野车中钻出来,将情报局的证件递给我。
“我可不期待能在那个警长口中弄到什么。”她说。
荣格没有否认。其实大家都知道,如果情况属实,对方能够将案件压下十年之久,当然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要找到突破口并非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过荣格并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警长身上。
“注定要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我们只需要做好份内的事,接下来就是等待了。”荣格不疾不徐地说,“不要忘记,八景是先知。”
先知的预言绝非无的放矢,她说过我们要密切关注警长身边所发生的事情,那么警长身边就一定会产生足以扭转局面的线索。
“俗话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潘笑起来。
小镇警局的规模不算大,进门后就能将厅内的格局尽收眼底。靠近正门的右侧是前台,一名女警正在整理造访者的档案,笔直的走廊两侧是办公室,从玻璃窗外直接能看到年轻警察们来来往往,不过看神情并不是十分忙碌的样子,有数名老警察正悠闲地凑在一张办公桌前喝咖啡聊天。
不过是一个城郊小镇而已,没什么大案子也是无可厚非,大家都习惯了领干薪悠闲度日,看上去没什么干劲。不过这样一来,警长要在案件中做点手脚也难以察觉。
注意到身边有人影晃荡,前台的女警转过头来,她也许以为来者和往日一样是普通市民吧,结果一下子就被荣格的气势吓到了。荣格曾经是勿容质疑的警界领导精英,一直板着脸,平淡而严肃,结果女警盯着她愣在那里。
荣格假咳了一声,女警慌慌张张站起来,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钢笔,椅子也被剧烈的动作撞开。
“请,请问,你们是……”还没等她说完,荣格就道明了来意。
“我们是情报局行为分析部的调查员,来这里进行调研工作,你们的警长在吗?”荣格将证件出示给对方看,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女警还是仔细看了一下证件。
“哦,哦。好的,警长在办公室,我带你们过去。”她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走出柜台,快步带领我们朝警长的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不少路过的警察朝我们投来诧异的视线,和我们擦身而过后,才有些惊疑地在身后窃窃私语。路过警员办公室的时候,那种被注目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我明显看到几位老警察皱了一下眉头,不自然地搔了搔脸侧。
他们知道点什么吗?我注意到女警向他们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不过也许只是寻常的互通风气而已,谁都有好奇的时候。
警长办公室的玻璃窗没有拉下百叶帘。警长恩格斯正伏案工作,如资料所示,是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体格精瘦,穿着深色西装,额前和头顶的头发掉光了,在日光下有些发亮。他看上去不像是在第一线积累功勋,因为兢兢业业外加一点好运气而获得升职的警察,反而像是在政府部门用干练圆滑的手腕获得人气,顺风顺水获得高层赏识的政客。
话又说回来,在这种没什么大案子的镇子里,善于钻营的人自然拥有更大的优势。恩格斯的资历足够,口碑人缘不错,又描淡写地解决了十年前的精神病院大火案,没有造成*人事纠纷,登上本镇警长的高位也是理所当然。
据说他曾经有机会调到城市中更进一步,但最终还是选择留在本地。在排除乡土之情后,其中的缘由也值得考量。
恩格斯在我们路过窗边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女警刚敲门,他立刻从里面将门打开。
“碧奇,这位是?”他盯着荣格说。
“这几位先生和女士是来自情报局的长官。”女警说。
荣格已经伸出手和恩格斯紧紧握了一下。
“我叫荣格,这位是克劳(乌鸦),潘和碧特格一一替我们介绍道。
“情报局?”恩格斯露出狐疑的神色,他对女警点点头,示意她出去。
女警离开办公室后,恩格斯将门关上,领我们到办公桌边谈话。
“请问你们有证件吗?”他的声线有些沙哑,最初的狐疑收敛起来后,眼神既不亲近也不抗拒,但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就是一种强烈的质疑。
荣格没有说话,伸手将证件取出来。恩格斯接过去,又将视线落在我、富江和潘的身上。我们会意地将各自的证件掏了出来。恩格斯拿过所有的证件回到办公桌后,不紧不忙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副老花镜戴上,这才仔细检查证件的真伪,不时还抬起头打量我们的相貌。
“这位克劳先生还真是年轻啊。”恩格斯盯着我,突然开口道:“现在情报局也雇佣童工了吗?”
虽然这话显得轻蔑,不过结合他的经历,我下意识认为他是在故意触怒我们,以获得更多的情报。这个时候是沉默,还是反唇相讥比较好呢?我一点经验都没有。
我还没有想好,荣格已经说了。
“克劳是碧特女士的助手,这两位都是情报局行为分析部特招的精英。碧特女士是心理学博士。克劳今年十八岁,拥有犯罪心理学、哲学和新闻学三项学士学位。”
原来我这么了不起吗?真是信口开河。不过若论唬人,我在学生会中也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当然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刚满十八岁。”我装出局促尴尬的表情解释道,“我希望能在碧特博士的指导下多参与一些实际工作,然后再考取硕士学位。”
恩格斯收回直勾勾盯着我的目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真是年少有为。”
随后话风一转。
“情报局的人到我这里来还是第一次。请恕我唐突,虽然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想先向总部确认一下各位的身份。”
“应该的。”荣格不拘言笑地点点头。
恩格斯没有二话,拿起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向对方报上我们的名字,并要求核实身份,期间仍旧打量我们的神色。没过一会,那边传来准信。我们没人动摇,虽然是挂名,但要应付这种粗糙的核实已经足够了。只有我第一次经历这些,就像是用假证作弊的学生,心中微微有些紧张。
“好,好的,麻烦你了。”恩格斯寒暄后挂了电话,重新站起来,双手将证件交还给我们,“刚才失礼了。请问情报局的诸位,到这个小镇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是情报局行为分析部的调查员,碧特博士想要收集一些犯罪资料,我们负责提供例行的罪案调研。”荣格说。
“来这个小镇做罪案调研?”恩格斯似乎觉得好笑,用锐利的目光剐着我们,“这里可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恕我直言,本镇出现连环杀手是五十年前的老黄历了。”
“请不要紧张,警长先生。”荣格无动于衷,脸上仍旧没有半点表情,“碧特博士要收集的正是那些普通的案件。这十几年来,犯罪者的年龄和犯罪模式有了新的变化,我们有一个项目,想要根据这些案件修正泛性犯罪模型,以便于今后为教育部门提供更好指导。”
“哦……也就是说,是面向未成年人的预防犯罪教育吗?”虽然恩格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就不清楚了。总之我是一点都没听懂荣格在说什么,虽然有几个听起来很酷的专业词汇,不过也许包括这些词都是胡诌的呢。
我扫了一眼富江和潘,她们都是一脸自信的笑容。一群骗子
“我们想要最近二十年的犯罪档案。”荣格趁热打铁说。
“二十年?”恩格斯终于露出异样的眼神,他盯着荣格说:“全部的都要?别开玩笑了,你们看得过来吗?”
“应该没问题,我们调查过,本镇在包括您在内的最近几位警长的管理下蒸蒸日上,属于全国犯罪率最低的地方之一,所以来本地取材才更具备代表性。”荣格平静地说,根本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恭维,“纠纷类的案件就不需要,我们要的是刑事案件,应该没有多少。”
恩格斯稍微想了一下,最终点点头认可了。
“如果你们认为有帮助的话,不过我必须提醒一下,我们这里的工作很清闲,所以在结案的时候比较轻快。”他含糊地说。
荣格终于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再度和恩格斯握手,他同样含糊地说:“我明白,我们的职责不同,但都是为了打击罪犯。”
恩格斯来到桌子旁按下电话的免提,让一位叫做“尼采”的警员到办公室来。这位“尼采”警员大约只有二十岁上下,精神气貌一看就知道是刚就职的菜鸟。他用力地跺脚行礼,刻板正经得令人忍俊不禁。
“这几位是情报局的长官,他们需要过去二十年所有的刑事档案,你帮他们找一找。”恩格斯对菜鸟警员说。
“明白,长官”菜鸟警员大声说,然后转过身对我们行礼,看得出他的动作有些紧张。
“这位尼采……”恩格斯咳了一声,显然对这个名字有些不适,“他是刚从警校毕业的优等生,负责档案工作,很有才能,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他。”
我看到富江和潘一直在旁边偷笑。先不提这位菜鸟先生的鼎鼎大名,他的性格显然和警局的整体气氛格格不入,被扔到档案管理部门也是意料之中。不过我想,这样的人上进心应该很强烈,也许能从他身上弄点什么。
“麻烦你了。”荣格主动和尼采握手。
“我很荣幸。”尼采警员说,“需要的话,我可以马上工作。”
真是直截了当。
荣格没有意外的神色,他转头对潘说:“你和尼采走一趟。”
潘点点头,和尼采一起出去了。
“这个尼采和警长大人是亲戚。”富江突然走到我身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诧异,他们的姓氏、长相和性格截然不同。
“我就是知道。”富江故作神秘地说。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既然富江这么肯定,我也只能相信了。仔细想一想,我都能看出那位尼采先生是怎样的人,恩格斯当然比我更了解。我还想从对方身上套出点什么,这点小心思又怎能满过谨慎圆滑的恩格斯呢?既然恩格斯刻意指明尼采协助我们,反而更表明他根本不怕我们下暗手,说不定我们无法从对方身上拿到所要的东西,还会被歪曲了方向。
这样一来,恩格斯和尼采两者之间迥异对立的风格,反而更像是一种掩饰了。
“真是麻烦。”我轻声跟富江咬耳朵,“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事。”
“我也一样。”富江说。
恩格斯注意到荣格、富江和我还呆在原地不动,不由得问道:“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虽然有些冒昧,但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十年前的精神病院纵火案……”荣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不是纵火案。”恩格斯不耐烦地说,“这个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了。”
“请问,起火的原因是?”
“一个精神病人不小心引起的失火。”恩格斯在办公桌后坐下,斜眼看向荣格,“在报告里有注明,这不是刑事案件,也没有任何纠纷。那场大火至今仍令人心有余悸,许多证物都被烧毁了,所以在我们这里也没有太多的资料。”
“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才列入失火案吗?”富江突然尖锐地插口道。
“你想说什么?”恩格斯对富江的逼视无动于衷,冰冷地和她对视着,“作为失火结案,经过合理合法的程序,所有人都认为十分合理,我们不想提起那件悲痛的事情。如果你们有异议,应该上报法院,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那么做。”
“抱歉,是我们失礼了,我们不是来翻案的。”荣格挡住富江,说:“我听说警长您的母亲也在那场大火里……”
“是的,已经过去很久了,什么东西都没剩下。”恩格斯垂下眼帘,流露出沉痛而平静的情感,这并非作伪,那场大火在他的心中留下深刻的阴影,异常的愤怒和悲伤。
“你不想查明真相?”富江再一次逼问。
“真相?”恩格斯冷笑一声,毫不动摇地说:“真相就是失火,现实就是那么无奈。我认为这个对于受害者的家庭才是最合适的。”
“你认为。”富江轻笑一声,对我和荣格说:“我出去看看。”于是转身便走。
“实在很抱歉……”荣格面露歉意,对恩格斯说:“她的父母是在一起纵火案中丧生的,那起案件一直没侦破。”
配合得真默契啊,两个大骗子。若不是我对富江的性格十分了解,也知道此行的计划,十有八九就要被他们糊弄过去了。
“是吗?”恩格斯难得地沉默下去,过了半晌,说:“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果你们需要,可以让尼采把那个失火案的档案调出来,不过我想你们会失望的。还有,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去打扰死者的灵魂。”
尽管他说得十分隐晦,但是我和荣格明白他指的是在精神病院旧址上重建的公寓。
“我替碧特博士谢谢你了。”荣格诚挚地说。
他正准备和恩格斯告别,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请问……”我说,“大火的当时有下雨吗?”
恩格斯第一次露出惊诧的目光。我没有说话,只是直视着他。
“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没有报道出来,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说:“是的,大火的当时在下着暴雨。”
我和荣格从警长的办公室走出来时,看到富江正靠在走廊墙壁上拿着一杯罐装咖啡轻啜慢饮。我朝一旁望去,果然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自动贩卖机。虽然在电视里看过,不过亲眼见到还是觉得惊奇。
“接着。”富江朝我扔来一罐,“有什么收获吗?”
“恩格斯不是帮凶。”我接住咖啡,压低声音说。
“在有确实的证据之前不要下判断。”荣格淡淡地教训我一句。我只能耸耸肩,荣格是我的上司,他的性格和职业习惯比我更加谨慎。就理论和经验来说,他的做法是正确的,不过我仍然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也觉得他不是。”富江说。
“为什么?”荣格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问道。
“他的愤怒和悲伤是真的。”
“你应该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情绪并不是行为的主导。”荣格说。
“你听他说了,他认为自己的处理方式对受害者是正确的,而且事后的确没有纠纷。他注重的是人情和结果,而并非规则。”富江说:“打个比方来说,一个杀人犯被他捉住,如果这个杀人犯做得巧妙,足以逃脱法律的制裁,那么他会私下处决罪犯。”
“也就是说,他隐瞒事实,不是为了掩护凶手,而是为了保护受害者。”荣格点点头,“看来当年的事情还没完结,这也许是他不离开这个镇子的原因之一。”m
156 解锁
156解锁
我们在走廊上站了一阵,直到喝光咖啡才朝前台走去。我隔着玻璃窗朝办公室中的恩格斯望去,他在打电话,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淡漠地转过身去。他虽然迫于我们的身份,不得不在表面上配合,但骨子里的敌意相信荣格他们也感觉得到。
途径警员办公室的一路上,到处都是那种充满探究和惊疑的目光,虽然谈不上敌视,但也不能说是都友善。这些本地警员拧成一条绳,将我们排斥在外。我们被他们当作入侵自己桃花源的外乡人了,这有我们使用的身份是情报局成员的缘故,但并不仅仅如此。
警察局内部自成系统,不喜欢其他部门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指手画脚,就算他们自己犯错了,也有自己的一套处罚方法,和军队一样,为了同僚之情钻法律漏洞是十分常见的事情。而情报部门很可能揪出许多他们意图隐瞒的东西,一旦公开这些错误就会引起内部动荡,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荣格虽然已经说明我们一行意不在此,但他们会相信多少还是个问题,不少人会往阴暗面揣测,认为我们在使用声东击西之类的伎俩,而这也的确是情报局常用的手段。
而且,这种小镇本身的习俗也是自成体系。他们的确很好客,但有自己一套默认的规则,即便看似无理取闹,弊病多多,但却一代代传承下来,变成如同仪式一样的的东西,一旦触犯规则他们就会变得十分不好说话。
本地的警员大多都是本地人,他们在小镇和警局独有的封闭系统中出生和成长,在长年的潜移默化中,已经习惯了用自己的规则去看待和处理事物,对于试图插手本镇事务的外来者,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好感。
似乎无论文明多么进步,无论国家多么富饶,这些东西都不会改变。无论在我的家乡,还是在这个国家,要在一个陌生小镇中行事,都必须采取谨慎的态度。
我们在前台和潘汇合,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多了一箱子罪案报告。谈起对那些警察们的印象时,同样出身乡镇的潘深有体会。
“乡下就是这样子。你认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都认识你,你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你的利益也是大家的利益。如果你犯事了,他们会教育你,维护你,因为你是这个集体的孩子,是他们的手足。所以,当你长大了……”潘摇头笑了笑,“在乡下,你没有权,因为你永远不是独立的。这也是我为什么离开故乡的原因,我想成为我自己。”
“这些档案怎样?”荣格问道。
“我觉得没什么用,很多案件的结案过程都写得十分草率,甚至没有足够的证据。”潘撇了撇嘴。
“将不够细致的找出来,让巴赫找出涉案人的背景。”荣格不假思索地说。
“我明白了。”潘立刻意会过来。恩格斯要隐瞒某些事情,自然不会将它们的档案记录得清清楚楚。这些不够细致的档案很可能就是线索。
“恩格斯不会不了解这一点,他应该会鱼目混珠,我们不可能全部都去验证,我们要选出最有可能的作为突破口。正常的档案也不能忽略,对照一下断案过程和证物有什么出入。”荣格说。
“这可是个烦人的活儿。”潘抱怨地说:“为什么不直接跟那个老家伙说明我们的身份呢?”
“他不信任我们。”富江说。
“所以我们必须给他更多信心。”荣格说着,转过头对我说:“为什么你会知道当年大火发生的时候在下雨?”
“我做了一个梦。”我回答到。
荣格刻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也许早就见怪不怪了吧。不过就目前的梦境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可谈的。实际上,我们都已经确信了,无论当年的精神病男孩是不是先知,这个小镇肯定发生了一些怪事。只是它仍旧潜伏着,问题在于它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必须做好一切准备,以防措手不及。
“今天就到这里。”他说:“我需要你们在明天会议之前,就目前了解的情况和自己的判断做一份报告。”
“也就是说,现在下班了?”富江说。
荣格看了富江一眼,说:“在这个任务完车前没有休假。”
富江耸耸肩。
“那你呢?”潘问荣格。
“我在这里监视恩格斯。虽然目前没有发现恩格斯身边有什么不妥,但我相信八景的判断。”荣格说。
“就你一个人行吗?”潘怀疑地说,她知道盯梢可是一件体力活。
“今晚我会叫其他人轮班。”荣格说着,掏出去电话,“巴赫,我在恩格斯的办公室安置了监视器,你可以监听他的电话,入侵他的电脑吗?”
“小意思。”巴赫爽快地说。
“那就开始吧。”荣格说,“尤其要注意私人电话,我需要从现在开始和他进行私事沟通的人的资料。”
就这样,我们开始分头行动。荣格一个人留下来,我和富江先送潘回到总部,再返回自己的住处。
富江开车的时候,我和潘在车后研究那一箱子档案。按照荣格的吩咐,先处理大火后这十年中发生的案件,将所有记录草率的档案找出来,将人名、罪行、可能存在的细节和证据全都写进一个黑皮本子里。随着本子里的名字增加,我和潘逐渐看出一些端倪,虽然刑事犯罪多种多样,不过记入本子中的,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这些在这些案件中都有人失踪和死亡,无一例外。
“十年里一共二十七人失踪和死亡,平均每年接近三人,都是发生在小镇上,这样也算是犯罪率最低的地方?”我到抽口凉气。
“这个小镇的人口在两千左右,每年来旅游的外来者也有几千人次。”潘解释道:“一年失踪死亡三个人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为了保护本镇的利益,一般会秘而不宣。而且你看,这些案件没有一个是在公开场合发生的,作案者似乎也不希望惹人注意。”
“这倒是很有趣。”富江突然问道:“犯罪时间和模式有什么规律吗?”
“我看看,犯罪时间很平均……”潘重新审视黑皮本子,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每年都不超过三起,而且集中在秋季。”
“现在就是秋季,看来我们来得很巧,巧合本来就是神秘力量的体现。我们也许应该感到高兴。”富江揶揄道。
“罪犯手法没有太详细的记录,失踪者大都是在夜里,于自己家中,有的甚至和家人朋友住在一块,结果一早醒来就发现人不见了。死亡的一般是被利器刺伤、中毒和烧伤。三分之一是本地人,三分之二是外乡人。”潘不可置信地说:“这里真的没有连环杀人犯吗?”
“不对,这不对啊”富江喃喃自语。
“怎么了?”潘疑惑地问。
“你说过罪犯不希望引人注意,作案地点和受害人背景都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你看看那些人死亡的方式,刺伤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不是意外的话,下毒和纵火……一般来说,只有具备强烈冲动的犯人才会采取这种方式,他们想要展现自己的力量,并且希望他人认可这种力量,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满足支配感,这种恐惧越多,他们就越兴奋,他们会回到现场或者带走现场的一些东西,在日后反刍品味。这些犯人不是内敛型的,他们想引人注目。”
“也就是说,作案手段展现的是截然不同的特征?”我想了想,也觉得这不太可能,无论作案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都展现出慎密的特征,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十分明确的。
“刺伤有什么特征吗?”富江问。
“没有记录。”潘摇摇头说。
“我想,应该可以排除中毒和烧伤的人,他们不是目标。”我有了新的想法。荣格说过,恩格斯会在这些档案中做些鱼目混珠的手脚。不过,如果不止恩格斯在这么做,罪犯本人也在这么做又怎样呢?他们是不是试图通过这种手法来掩饰自己真正的目标呢?
“我觉得,中毒和烧伤的人是为了混淆我们的思路,他们也许只是殃及池鱼。”我仔细看着黑皮本子上的记录,试图找出证据,不过细节实在是太少了。不过富江却同意我的说法。她同样认为失踪者才是重点,但是对于中毒和烧伤事件却有不同的看法。
“虽然中毒和烧伤的死者不太可能是目标,但有可能是一种刻意留下的犯罪签名,甚至刺伤也是,只不过我们并不了解刺伤的细节,所以无法判断。”富江说:“我觉得罪犯和恩格斯产生了某种默契,恩格斯抓不到对方,但却能通过这种犯罪签名认出对方。”
“你的意思是,恩格斯和凶手认识?”潘说。
“就算不认识,至少也知道是同一个人或组织在犯事。恩格斯也许并非没有向外界求救,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这种自救失败了。警长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他意识到,就算自己不是同犯,为了小镇的安宁,他也不得不为凶手的行为进行掩饰,以免人心惶惶,这也正和凶手的心意,所以对方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只对外乡人下手。”富江断言道:“这是个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
“我曾经听说过,有一个连环杀人犯在做案后,屡次逃脱缉捕,警探没有办法之下,私下接受了对方的约定:只要自己放弃追捕对方,对方就会停止杀人,直到警探死亡为止。”潘说。
我听到这个故事,不由得为那位警探叹息。杀人犯食髓知味,他绝对不会罢手的,他的冲动会在自我抑制中一次次增强,这个交易会变成他最好的护身符,只要警察默认了,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下去。这不是什么划算的交易,就算他一时停止杀人了,但是被害者的增加只是早晚的问题。
既然无法逮捕凶手,那么在他死亡前,被害者将会不断增加。
“真是饮鸠止渴。”我说:“恩格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想他知道,但他认为这样才是正确的。”富江说。
我和潘都沉默下来。无言的沉重在车厢中如油腻扩散,车窗外阳光明媚,却不能驱散这种压抑的阴霾。
回到住宅后,我将窗帘都拉开了。在满室的光明中,迫不及待和富江纠缠在一起。我们疯狂地做,通过的结合感受对方的灵魂。
我抱着富江一丝不挂地坐在落地窗前,揉握她硕大的胸部,感受她强烈的心跳。富江把玩我的,为自己和我点燃香烟。我们眺望在日光下如同宝石一般的湖泊,凝结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一块黑涩的物体似乎在那湖水中悄然瓦解了。
我将夸克放出来,它立刻张开翅膀飞向远方。
我从魔纹处获得了控制使魔的方法,可是一直到此时才能闲下心来捉摸。经过认证后的使魔,能够通过魔纹和宿主进行心灵沟通。夸克原本就聪慧,在成为使魔前就似乎能够感应我的想法,这一点在变成使魔后更加清晰。
它并非死物,而是有自己灵智的生命。对我来说,夸克不是可有可无的宠物,而是陪伴我度过无数时光的朋友。我觉得不应该用强硬的态度去控制它,当我用心去传达自己的想法,夸克就会在空中做出相应的举动。
它在空中飞翔,它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会在我的心灵中呈现。我静下心来去感受,天空无比辽阔,大地向四面八方扩展,地上的风景历历在目,当风拂过羽毛,似乎每一个微粒都在阳光中雀跃,而我只是沧海一粟,也仿佛融入这片蓝色天海的水珠。
每一个因素都会牵引另一个因素,我放开胸怀,可是却比从前更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相互间的连锁。从一粒微尘到另一粒微尘,它们相互碰撞,碰到更巨大的物体上又弹开,每一次的碰撞都在勾勒一个点,无数的点组成线,无数的线组成面,面又组成轮廓。规则的,不规则的,无数的轮廓纤毫分明。
我感受到自己被一个透明的圆球包围着,而夸克也被另一个透明的圆球包围着,圆球中的一切即便闭上眼睛也能在脑中浮现。两个圆球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连在一起,我静静地坐在窗边,夸克在空中盘旋,就像是月亮绕着地球在旋转。
这种奇异的景象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演算量也是曾经无法做到的,可是此时却自然而然感觉到了。
我的情绪十分平静,可是两只眼球却剧烈地跳动,似乎被牵扯般,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起来。鲜血在循环,发出洪亮的潮水声,每一个细胞都突然焕发出无比的生机,紧凑而密集地颤动,肌肉就在这震动中偏移,一些被压缩,一些被拉长,一些彼此间贴得更紧,一些彼此间拉开更大的距离。它们损伤,然后修补,变得更加坚韧有力。
我听到骨头发出响声,似乎全身的骨头都在错动。
有一种刺痛,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的舒畅,似乎曾经挤塞在关节里的东西被敲碎了,身体变得如同没有了重量般轻盈。
时隔多日,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体内不属于自己的意志,它控制我的身体,同时构成它的物质也是这个身体的一部分,它在成长,于是我也开始成长。
一个藏在血中,一个藏在肉里。一道闪电在我的脑海中炸裂,变成两条根系向下扎根繁殖。
斯蒂芬金说过,灵魂是存在的,恶魔也是存在的,它们就在我们的身体里,它们不时也会获得胜利。那是一种无言的惊悚,而我无比真实地感受到这种惊悚,那来自这个身体的深处,就好像被两个恶客入侵的房东。
可我始终没有抗拒的情绪,因为我知道这两个恶魔的身份。
丝和江,失去了自己的身体,将这个身体当成自己最终的归宿。我的身体因为生命的本能顽强抗拒,但我的情感和理智却在瓦解这种抗拒。截然相反的行为让我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它在这一刻和身体脱离。
我听到它们的呼唤。
阿川……阿川……阿川
我的身体无比痛苦,而我的灵魂无比的欢愉,每一刻的分割和吞噬,都是我和她们的缠绵。
我听到她们的声音,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在自我生命的海洋中细细品味这种恐惧、颤栗和愉悦,我和她们分享光明和黑影。
啊她们在苏醒
魔纹变得灼热,我感受到这只因为惊惧、痛苦和愉悦而攥紧的拳头在燃烧,它似乎在高呼着抓住所有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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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渐渐演化
157渐渐演化
当我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形状时,这一切突然复归平静,让我油然生出一种失落。
骤然的离去,解开了捆束身体的锁链,我的灵魂重新和躯体融为一体。我用力睁开眼睛,一股窒息感顿时充塞胸腔,我不断大口大口地喘息,恨不得一口吸光这个世界的氧气。
“阿川,没事吧?”富江的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
“没,没事。”我说到,可是身体的反应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更猛烈的不适感袭来,我干呕,咳嗽,甚至抽搐,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富江抓住我的一只胳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搀扶我进了洗手间。我扭开水龙头,双手盛满冰凉的自来水,听说这些水都是深井打出的地下水,而并非湖水。我把头埋下去,濡湿的冰凉让燥热的脸庞迅速降温。我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于是又敷了好几下。
哗哗流淌的水声渐渐让我的情绪平复下来。有那么一会,我就这样双手撑在洗台上,什么都不想。
我抬头通过面前的镜子打量自己,水珠沿着发梢和五官淌下滴落。啊,这张脸,是我吗?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可是却远远不及现在英俊。轮廓还是我自己,绝对不会让人错认为是其他人。可是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就好像第二次发育一样,在细节处重新组合了,轮廓变得更深,几乎让我以为自己是混血儿。
不,或者,我如今的确是混血的。
尤其是那一对眼眸,左眼的瞳孔是深红色,右眼的瞳孔是翡翠色,就好似猫眼石一般,拥有一种诱惑人心的力量,似乎是无机的,又似乎充满了独立于这个身体的生命力。当凝视它们,就会产生眼中只剩下它们的错觉,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只是透明安静的背景。
如此美色,让我自己也不禁一阵恍惚。我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用力从沉迷的漩涡中挣脱出来。我知道这是谁的眼睛,左边的是江,右边的是丝。
“多漂亮的眼睛,阿川。”富江在一旁调侃。
“阿江……”我说:“我看到江了。”
“我知道,我知道。”富江说。
我从镜子上找到她,她正交叉双手依靠在洗手间的门口,对我的身上发生的变化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哎,她的这个身体同样被江的血液侵蚀,是不是也存留着江的意志呢,若果答案是肯定的,分居在两个躯体中的意志,又是怎么统一的呢?我始终无法理解她的存在。
我用毛巾擦干脸,在心中呼唤夸克。
一团灰雾从洗手间的阴影中钻出来,在我的身后凝聚成乌鸦,续又变成灰雾,一股脑钻进我的魔纹中。
虽然魔纹似乎没什么变化,可是随着夸克的进出,我偶尔会感觉到其中力量的流转。在身体发生变化的时候,我清晰感觉到,这个魔纹并非是死物,它也同样拥有自己的意志。它不是属于我的,它只是寄宿在我的身上,正在悄悄地影响我的灵魂。它也会低吟,也会怒吼,让人热血沸腾,让我去追逐一些东西,即便那并非我想要的。
每个魔纹使者都在受到魔纹意志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无法克制,就会变得躁动和固执。我现在明白了,我的执着也许并非完全是自己的意愿,看似自我的抉择,也并非是唯一的选择。就算是再优柔寡断的人,魔纹也会让他们产生自己的信念,并不断巩固这种信念,斩断任何妥协和退让的道路。
人们因为相似的信念聚集在一起,不同的坚持碰撞在一起迸射出死亡的火花,最终只有毁灭一方才能证明自己的正确。
没有妥协的世界,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一想到就不禁浑身颤抖。这就是神或恶魔的力量,它是我们心灵的一部分。人类之间的纷争不断,可是终究有人能够战胜自己,去体谅不同理念的人们,即便持有的是相反的意志也能够通过妥协实现共处,所以最终能够迎来和平。但如果有一天,人们始终坚持各自的己见,不再去体谅和妥协,那么这个世界的战火将永不停息。
那是何等的炼狱,为了信仰而战斗,死亡将不再是恐惧,人们将在自我的喜悦和奋斗中迎来末日。
这一阵,我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末日的降临不可避免。当第一个先知出现,当第一个魔纹使者诞生,这个结局似乎就已经注定了。追逐末日的人们拥有魔纹,要对抗他们,就必须拥有魔纹,可是拥有魔纹之后,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差别?即便目的不同,魔纹使者在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就算看似走上了不同的岔路,但最终仍旧会回到同一个。
这是一个只有自我毁灭的道路。
“真是愚蠢。”我的心中突然生出浓浓的悲伤。
因为就算知道结果,就算明知自己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也无法放弃了,在我的眼前,从来没有选择。不光是我,所有的人都没有选择。所以,就算知道自己会变成末日机械的一颗螺丝,也必须拧紧。
“不要哭,阿川。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富江在那一边微笑着看着我,向我伸出手。她知道这一切吗?可是,在她的脸上从来看不到困惑和动摇。她是如此耀眼,致使我产生了和她在一起就会被烧成灰烬的错觉。即便如此,我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手。
身体发生异变之后,就算我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周遭的一切,以自身为中心的球体区域内的任何物质都会在脑海中呈现,只要并非是完全密封,任何障碍都无法阻挡这样的感知,甚至能够无视衣服的遮挡,勾勒赤luo的。这是连锁判定才能的强化运用,我将它取名为“圆”。可我仍旧决定去配一副眼镜,用以遮挡这一对异常美丽的双眸,因为这种感知能力无法取代眼睛的视野。
小镇上有一家眼镜店,虽然也为患有视力障碍的人服务,但主要业务是向游客提供富有小镇特色的个性化眼镜。
我们没有开车,选择步行前往。泛黄的树--绿@色#小¥说&网--闲而缓慢。
我们进入眼镜店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学生样子的年轻人,一边结帐一边和店主谈笑。他们看上去彼此熟悉,年轻人应该也是镇里人吧,他戴着眼镜,看上去有些和中学,但高中需要到城里上,年轻人看上去至少是高中生的年龄,这个时候学校放假了吗?
年轻学生和店长寒暄了一阵,听到客人推门而入的铃声便转身看来,先是有些惊讶,但随即露出友善的笑容。
“下午好。”
“你好。”富江朝他点点头,客套道。
“两位要点什么?我这里只卖眼镜。”老板幽默地说。
他是个大个肥胖的中年人,手臂上的衬衫袖子卷起来,露出浓密的体毛,方宽的脸上也戴着一副眼镜,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
“来眼镜店还能买什么呢?”富江说,“要一副平光镜。”
“一副?那怎么够”老板热情地着招呼我们到一旁的货架边,“来,来这边,都是我们店里最热卖的产品,男女搭配的情侣眼镜。”
他拿起一个蓝湖色的细边眼镜展示给我们看。镜架脚上渡有暗金的镇名。镜片略有区别,但上半部分都是没有边框的,女式是椭圆形镜片,男式是扁方形镜片,同样显得知性而柔和,拥有十分强烈的配套感。
富江把玩了一下,看上去挺喜欢的。
“阿川,你觉得如何?”她将眼镜戴上,转头问我。她的打扮一向洋溢着运动女郎的动感和性感,五官虽然充满女性魅力,但眼神和伤疤却残留着刚烈凶狠的气息。理论上来说,这种理智文静的款式更适合办公室的文职女性,不过她戴上后却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反而给人的第一印象变得柔和起来。
“还不错。”我回答,既然她喜欢,那就买下好了,反正我们并不缺钱。不过我买眼镜是为了遮住瞳孔的异状。虽然不遮住也没关系,现在国外不少的年轻人会刻意戴上不同颜色的隐形眼镜,以引人注目,昭显自己独特的个性,但是我并不希望被人看做是那种叛逆期的孩子。
我问有没有可以遮挡眼睛颜色的镜片,老板立刻解释道,什么镜片都有,根据顾客需要可以立刻修改,而且店里还有现货,因为不少客人有这样的需求。
“多少钱?”我一边问,一边观察镜子里的自己。我虽然还是学生的年纪,优等生的书卷味没有完全褪去,但经过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战斗和杀人,气质开始有些咄咄逼人,不过戴上这副扁方型的半框眼镜后,锐利的气息被磨去棱角。现在,我觉得自己更像个哲学家了。
“每副两百美元,不过配套买只需要三百八十八元,酬宾跳楼价。”老板呵呵地笑着,“你们是从亚洲来的吧?这种款式是专家为像你们这样优秀的亚洲顾客设计的,内敛,不张扬。”
我和富江相视一笑。
“好吧。”我没打算侃价,掏出钱包付款,“三百八十八元,十分钟后就可以得到,是吗?”
“没错,多谢惠顾。”老板用舌头添了一下手指,将钞票数了数,热情地让我们坐在待客位上,“请稍等,我这去调货。”
老板走进后台,我和富江这才慢悠悠打量这个眼镜店的布局。年轻学生早在老板开始做我们生意的时候就已经告辞离开了,可是我走到他们之前寒暄的地方,却发现柜台上有一张相片。外表看上去很新,但相中人物的打扮和背景都给人时光荏苒的感觉。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颚骨稍高,五官深刻,整体而言并不算特别貌美,但长裙和神情却流露出严厉高雅的气质。她端坐在一张黑色的高脚椅上,姿势表现出一种刻板的礼节,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让我想起荣格,两人都像是打自出生以来就没有笑容一样。
这个女人所在的地方是屋子的角落,身后是一扇窗户,窗外依稀可以看到树枝和围墙。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是什么?”富江凑过来问道。
我将相片举向光源处细细辨认,然后翻过去,看向照片背后,那里有一行花体字:
谁能看到真正的自我?那是一个可憎的恶魔。——艾琳玛尔琼斯,1983年。
富江将这行字念出来。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我不确定地说。
“这个女人?还是这段文字?”
“不……都不是,啊,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地方。”我叫起来。
“你看见过?”富江疑惑地看着我,她当然知道我以前从没出过国,而这次出来,所去过的地方她都一直陪在我身边。可她没有见过这相片里的景物。
“没错,是哪里呢?”我有些疑惑,好似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布,就是想不起来。
这时老板拿着一个眼镜盒从后台转了出来,看到我们在看那张照片,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们在做什么?”
“老板,你认识这张照片里的人吗?”我问道。
“哦……不认识。”他有些迟疑地回答道,但是我却觉得他言不由衷,“之前那个年轻人拿着这张照片来找人,或许是他的亲戚吧。好了,别管这些了,来看看你们的眼镜。”他伸手想要拿回照片,但是富江却先一步将照片抢了过去。
老板立刻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她。
“这好像不是你的吧。”
“是那个年轻人留给我的。这是我的东西。”老板恼火地说,他指着眼镜盒:“你的东西在这里。”
“我付钱买行不行?”富江面不改色地说。
“不行,我不卖。”老板斩钉截铁地说。
富江突然伸手拽住老板的衣领,隔着柜台将他将近一百公斤的身体提起来。老板顿时一脸惊恐,脸色发,双脚乱抖,不断拍打富江的手臂,可是那只胳膊如同钢筋铁柱般纹丝不动。
“我知道,你知道点什么,告诉我,或者我在你的脖子上做麻花。”富江阴森森地盯着他说。
“知道了,知道了,放我下来。我,我告诉你。”老板艰难地喊道。
富江顿时松手,老板跌下来,差点坐到地上,危急中扶住台面。他喘息未定,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我和富江的脸上来回游移。
“你们是什么人?”
“你真的要知道?相信我,那不是什么好事。”富江笑着依偎在柜台上。老板立刻见到毒蛇一样向后跳开,他真的被富江的气势吓着了。
“好,好吧。”他吞了吞口水,“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若非必要,大家都绝口不提,毕竟都过了那么多年了……”
“知道了,我不会说是从你这里知道的。”富江敲了敲柜台,发出碰碰的声音,似乎在加重自己的信誉,“很多年,不会是十年前的事情吧。”
“你怎么猜到的?”老板的脸色有些僵硬,不过他不敢和富江对视,将又惊恐又疑惑的目光投向我。
我正装作若无其事,将眼镜盒打开来。这个眼镜盒是特制的,可以装下两副眼镜,我取出属于自己的那副戴起来,注视镜子里的自己,不时调整一下镜框。不过眼角余光却放在老板和富江身上。
“好了,老板,我们不想惹祸。告诉我,那个年轻人是谁?他为什么将这个照片留在这里?”我说。
“他,他是一个老朋友的儿子,很多年没见了。”老板仍旧放不下心中的紧张,有点结巴地说:“你们听说过这里十年前发生的大火吗?他的父亲早逝,母亲也在那场大火里死了,那个孩子被福利院收养后去了城里,我也是今天才看到他,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没错,我想起来了,这个照片中的景色,曾经在那个奇怪的梦境中出现过,那是教堂式大厅的一角。这么说来,那个梦境,果然是被大火烧毁前的精神病院了?可是那个男孩和女孩又是什么人?
“这张照片里的是他的母亲?”富江问着,将照片递给他。
“是的,他的母亲,一个严厉但善良的女人,艾琳……”老板一把抢过照片,盯着照片中人喃喃自语,片刻后抬起头来对我们说:“那个孩子,马赛,他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在大火里丧生了,他说自己看到过她,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可怜的孩子,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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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咲夜3
158咲夜3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遭遇那场火灾当事人,我为自己的际遇感到惊讶。当年死者的儿子已经离开了,却在这个时候回到小镇上寻找自己的母亲。这是仅仅是个巧合吗?不,在我们这一行并没有巧合,我似乎听到了命运齿轮的转动声。
“你确信艾琳已经死了?”我问道。
“当然,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年轻人,镇上的男人都过去了,试图救下一些人。可是当时下了那么大的雨,火势却像浇了油一样凶猛,真是咄咄怪事。”老板捧着肚腩,脸上浮现哀思和沉痛,他说:“我们在外面围了一圈,组织人手想要闯进去,可是刚进了里面,就不得不跑出来,那火实在太大了。后来,我们一直等到早上,建筑都快烧没了,可还是没有人呼救,也没有人逃出来,于是我们知道,他们都死在里面了。”
说到这里,老板宽厚的脸一皱,似乎强忍着不哭出来。他摘下眼镜,肥胖的手背在眼角轻快抹过。
“为什么你们要知道这种事情?”悲伤和痛苦冲垮了他心中的恐惧,他怒视着我们问道:“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为什么说我们在打鬼主意?”富江敏锐地问道。
我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虽然当年的事情给镇上的知情者带来了无尽的悲痛,但是若只是一般的失火案,就像他说的,他没什么好隐瞒的,为何又戒心十足地反诘我们?
“你们这些家伙都是这样,把那场大火当作一场好戏,对不对?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才会来这里旅游,对不对?别想骗我,我知道有人把那场大火放到网上宣扬,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所以这十年来才有小镇的繁荣。不过,如果你们以为我会感谢你们,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们总以为这里面有什么龌龊,可我告诉你们,没有的事”老板恨声说完,转过身走出柜台,一边咕哝着,“都是斯恩特那个混蛋,那里应该兴建的不是公寓,而是墓地。”
“你和艾琳是什么关系?”富江突然温声道:“我觉得你很关心她。”
老板受惊一样转过身来,脸上充满了被人看穿心思后的窘迫,惊疑不定地盯着富江。
“我明白了。”富江笑起来,“你在暗恋她。”
“胡扯”老板恼羞成怒地喊道,拾起一根毛掸将我们赶出店外,“滚滚别给我再看到你们”
商店门叮当叮当作响,我和富江回头望去,眼镜店老板正隔着橱窗瞪了我们一眼,刷地放下百叶帘。虽然被人赶出来,但是我的心中没什么羞恼,反而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他真的在暗恋那个艾琳?”我问富江。回想一下照片中的艾琳,虽然不算美貌,但是却拥有一种独特的气息。照片后的日期如果是拍摄日期的话,那么艾琳在大火发生的时候,大约比眼镜店老板大十岁左右吧。
“我想是的。”富江说着,掏出电话:“巴赫,我是bt。你又有事情做了。查一查十年前的镇里人,有一个叫做艾琳玛尔琼斯,她的儿子叫马赛。我需要他们一家人的背景资料,以及他们的交际关系。
对方做出回应后,她又问起警长恩格斯那边的事情。
“还没有动静,电脑里的也都是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我觉得像他这样年纪的人,一般会将重要的事情记载本子里。我建议你们去他的家里找一找。”巴赫在那头又开始嘴碎地说:“最有可能是随身带在身上,然后是自己的卧室,接下来才是办公室。如果有人联系他的话,大概也不会通过警局的线路。”
“我也觉得在警局里抓住他马脚的可能性不大。”富江说,“不过荣格就是这么谨慎的人,我觉得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事才好。”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说实话,我还没看到他笑过。bt,你见过吗?”
“没有,我和他见面不过才半天时间。不过,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的,他会是个好长官。”富江说到这里,岔开话题道:“去公寓的那些家伙回来了吗?”
“没有,他们那边似乎没什么进展。”巴赫说:“小斯特恩不在,公寓里面也很正常。”
“他们真要搬进去住吗?”
“或许吧,明天开会的时候就知道了。还有什么吗?我要挂了,这里的事情太多了,真羡慕你们外勤组的。”
“好的,就这样,祝你好运。”
富江刚挂电话,我的手机就响起来,来电显示是咲夜。
其实我一直对咲夜被分配到这支队伍感到疑惑。在被恶魔附身后,她就获得了记忆力方面的才能,恶魔被驱除后也没有消失,可是她除了记忆能力外并没有表现出其它专长,论作战能力也不过是经过了一个星期的强化集训,比起普通人强不了多少,这导致她在队伍中的定位不清晰。
我们来到这个镇子是为了解决十年前的谜团,预估到也许会有高强度的战斗,所以筛选成员时也有过深层的考虑。除了咲夜之外,队员的综合能力都很强,说是能够独当一面也不为过。不同的专长让队伍能够应付不同的困境,除此之外还有三名第三等级的魔纹使者和一名先知。如此一来,我实在不明白咲夜被调入本队的原因。
因为调遣哪些人手虽然也会征询本人的意见,但在决定候选人之前,本人的申请一般是不会通过的。
也就是说,咲夜一开始就被列入候选人之中。这似乎是考虑到她的记忆才能之外的某些因素,也并非仅仅是和我的关系。咲夜身上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上面的人另眼相看?
除了曾经是恶魔附体者这个身份之外,咲夜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她甚至不是天选者,只是被恶魔附体过,才觉醒了记忆才能。尽管她被列入d级,但和富江当年相反,是最弱的d级吧?
这段时间我一直为咲夜的安危感到焦虑,甚至觉得她加入安全局是个不智之举。我的亲人出于安全目的都已经被隔离,在这个异国他乡里,身边尽是不同肤色的陌生人,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黑羊掉进了一群白羊里。但是,咲夜、富江、八景三人的存在却让我松了一口气,只是富江和八景都有照顾自己的力量,只有咲夜,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如何能够在如此苛刻的环境中自己生存下去。
她就像一个婴儿,被命运放进树脂做的摇篮中,顺着河流飘向大海。如果我不将她捞起来,她或许有一天就会被一个漩涡和浪花吞没。
咲夜和我们是不同的,我一直这么觉得。她不应该深入这个异常的世界,或者说,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个异常的世界。即便她也曾遭遇过性命攸关的危机,她的好友也因此而死去。
早上的时候,我从诡异的过去之梦中醒来,更是觉得她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了。我考虑过私下里向上面打报告,以她的能力不足为由,让上面将她调走,可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
我们在高一时认识,咲夜现在虽然看起来比那时开朗了许多,但实际上仍旧是个纤细内向的女孩,尤其在唯一的好友森野死后,就变得愈发敏感起来。她的身体正在发育成熟,但这种纤细和敏感却让我觉得她反而变得更加脆弱了。
我不得不猜测,咲夜之所以会加入安全局和这支队伍,是因为受到某些情绪的驱使。我并非没有劝过她,可是她却显得出乎意料的固执。啊,这种固执不也是这个女孩的令人爱怜的性格吗?
我盯着来电显示上的姓名,这个铃声同样给人一种固执的感觉,如果我不接通,它就会永远响下去。
“咲夜,是我。”我按下接听键。
“阿川,我在你家门口。”咲夜在那头轻声说。
“什么?”我有些疑惑,“你下班了吗?”
“嗯,行李快搬来了。”
“行李?”我有点摸不清情况。
“给我。”富江气势汹汹地将我的手机夺过去,对那边的咲夜说:“喂,小女孩,打扰别人的甜蜜二人世界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不认识你,我要和阿川说话。”咲夜的声音很弱,但却充满坚持,“我才不会把阿川让给你呢。”
“让给我?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富江嘲讽道:“是阿川选择了我。”
“阿川也会选择我的。”咲夜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动摇。
富江开启了手机的扬声器,我能听到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富江瞥了我一眼,让我口干舌燥,有一种风暴欲来的不详预感,可是我能做什么呢?咲夜看过我在末日幻境中写的日记,她知道富江这个人,我也已经承认了我和富江的关系。难道非要我痛骂对方一顿不可吗?我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无论是咲夜还是江,于我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亲人。在这个越发艰难的世道里,我们非得伤害其中一方不可吗?如果在这个时候让咲夜回去,先不提我的心情,这种绝然是正确的吗?
“咲夜,我们马上回去。”我下定决心,抢在富江之前说。
“对,对不起,阿川…边的声音反而犹豫起来。
“没关系,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你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我会支持你。”我对她说:“来我家里住吧,这样我才能放心。你忘记了吗?是我和富江救了你,如今也不会扔下你不管。”
“谢,谢谢,谢谢你……阿川。”咲夜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将电话挂断,看向富江,她也用平静的目光直勾勾看着我。她似乎早知道我会这么做一样,也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这让我突然有些羞愧。我已经深深体会到,正确的行为不一定总会带来理想的结果,尤其感情上更是如此。但是,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因此止步不前,因为错误的行为一定不会带来正确的结果。
“对不起,阿江。”我已经做好了就算被她责怪埋怨也一力承担的心理准备,尽管我不觉得她会那么做,我了解她这个人格。
富江的确没有发脾气,她只是叉腰叹了一口气。
“就是因为阿川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喜欢呀。”她这么说到。
我和富江回到家时,就看到咲夜拖着行李箱靠在大门旁的墙壁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那种孤独无助的情感一下子就握紧了我的心脏。我似乎又看到一年级时,那个被同学欺负放了鸽子,仍旧独自一人固执地打扫教室的身影。就是这个身影,为了好友的安危,在恐惧中追寻山羊工会的足迹,结果被恶魔寄生,却没有任何后悔,为了不让恶魔伤害自己的朋友,依然躲到人迹稀少的地方。
在这些诡异绝伦的际遇里,她所承受的和心灵上的痛苦是旁人所无法想象的,即便是我,也没有那样的经历。我有时会想,若换作其他人,一定会在歇斯底里后崩溃吧。可纤细敏感的她却始终没有动摇。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虽然她看上去无比脆弱,但她实际上比谁都坚强。
和当时的心情一样,我想拯救她,想看到更多像她一样善良而坚强的人。无论是加入安全局之前,还是加入安全局的现在,这种想法一直没有改变。所以,我不想让她走进这个充满磨难的世界,即便知道末日必将降临,也如飞蛾扑火一般去阻止。
就算这种坚持受到魔纹意志的影响也没关系,我不想退缩,不想妥协,即便是错误的道路,也绝对不会回头。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如此迫切的,即便赌上性命,就算一定会失败,也想要去做的事情。
“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以后这种事情,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我故作冷漠又突然的开口似乎吓着她了,她的肩膀跳了一下,急急忙忙转过身来,差点就将行李箱碰倒。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突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她一如当年被我抓包那般,垂下视线怯生生的说,就像是故意做错事的孩子。
啊,错了,她本来就是孩子,和我一样,还没有满十八岁。虽然不过是过去了月余的时间,可是曾经那些童稚和青涩,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我和她之间,有一种气息,似乎一直残留在原地。看着她,我似乎仍旧是那个精于计算的优等生,而不是一个魔纹使者。
“因为不好意思就不采取行动的话,是抓不住任何东西的。”
“是,是的,因为阿川这么说过,所以……”
“下次记得要提前。”
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并非在责备她,只是,这个时候有一种怀念的情绪让我仿佛回到了过去。
富江用钥匙打开门。
“进来吧。”我上前,不由分说提起她的行李。
“好,好的。”咲夜的声音变得坚定,朝屋里走去。我走在最后关上房门。
富江一进门就进了厕所,好似很急的样子。咲夜好奇地打量屋里的摆设,坐在沙发上。我将行李靠在墙边,到厨房冲三人份的咖啡。厕所的门没有关上,我一转头就看到富江大马金刀地坐在马桶上,叉开的双腿没有任何遮拦。她平时也是这个样子,说是关上太气闷,不过现在屋里可不是只有我们两人。
我走上去,在她的瞪视下将厕所的门关起来。不一会,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
不过那些声音有点怪异,因为厨房玻璃门的隔音效果,听得不太清楚。然而我突然记起一件事,不禁脚下打了个趄趔,风风火火端着咖啡跑出去。这阵子为了助兴,富江租了很多成人片,一旦打开电视,就会自动播放。
我来到客厅里,看到咲夜死死盯着电视屏幕里不堪入目的画面,红晕一直蔓延到颈脖。直到我将咖啡放在桌子上发出声音,她才僵硬地把头扭过来。
我连忙抢过遥控器,手忙脚乱还差点碰跌了咖啡杯。
“其,其实,这也没什么。”咲夜终于开口了,她粗红着脸,强硬地说:“阿川喜欢看才是好事,这才证明阿川是正常的呀。”
“是,是吗?”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啜着咖啡,发出巨大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是啊,阿川可是精力充沛,热血方刚,每天都搞得我差点起不了床呢。”富江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
真是睁眼说瞎话我心中腹诽。
她走过来,拿起自己的咖啡,一屁股坐在咲夜的对面,翘起二郎腿盯着她。
咲夜也不甘示弱地和她瞪视着。
“有,有什么了不起。长得那么壮都不能满足阿川,真是外强中干。”
“那……你要不要来试试?”富江放下咖啡杯,换到她身边的位置。
“试,试什么?”
富江突然前倾身体,咲夜不由得朝另一侧缩了缩。富江一直向前挨去,咲夜则不断后退,最后靠在沙发扶手上,再向后就要跌下去了。我虽然想说些什么,不过这个时候还是视若无睹比较好吧。
富江伸出手,捏住无处可逃的咲夜的下巴,轻佻地抬起来。
“做啊,看你的胸部也挺大的,是阿川喜欢的类型呢。”
空气微妙地凝固了,下一刻,咲夜像只被激怒的小猫一样,闪电般用力扇了一下富江的胸部。
响亮的啪的一声,一阵摇晃。刚咽下半口的咖啡顿时从我的嘴巴和鼻子里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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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接续
159接续
富江就像是被扇了一下耳光,愣愣和咲夜对视了半晌。
她突然撩起紧身背心,紫色轻薄镂空的情趣内衣下,健康的肤色上浮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咲夜回过神来,如同疲于奔命的兔子一样向楼上跑去。富江慢条斯理地将衣服拉好,猛然大叫一声,朝偷袭者追去。
追逐声和叫嚷声在头顶上方缭绕,许久都不见停息的迹象。不一会,两人在阁楼那边大呼小叫,天花板砰咚一阵乱响。我既听不清楚,也出于鸵鸟的心态不想去理会。富江的体质比咲夜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若是动真格的早就已经结束了,所以应该没事吧。
我和富江买下的这栋房子经过屡次翻新和转手,最初的主人是谁已经不清楚了,不过上一任主人说大概已经有五十多个年头了,也许这句话也是一代代房主传下来的罢。房子的造型仍残留着旧时光的痕迹,内部的装饰和家具当然和最初已经截然不同,不过历代主人搬走时没有带走的东西都没有丢掉,全堆积在阁楼上。
因为物件太多,大人们几乎没有整理过,若自己有不需要的东西也会放到里面,久而久之,那里就被当成杂货房,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从没有人想要清理那个房间,一开门就会有一股腐朽的尘埃味铺面而来。
阳光狭小的窗格处漏下,一股浓郁的时光的味道浸满了阁楼,巡视每一个落满灰尘的物品,偶尔会在旮旯中看到一抹令人惊奇的物事。你翻出来,是个娃娃,是本相册,甚或是不知道是什么的怪异玩意。当你端详它们,似乎能听到它们在述说老黄历的故事,随着泛黄的照片一一翻过,过去主人的喜悦、悲伤和痛苦便如流水一样在心田流淌。
你猛然醒来,恍惚若梦,只觉得心灵一片沉静,诸多的感慨都化作清风逝去。于是,你也想为后人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
也许正是因为这栋房子的主人都是这般多愁善感,或者说,他们选择了和自己相似的人,所以这个阁楼才会一直保留至今吧。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里无疑是传说中巫师的藏宝阁,就像我一样,总会抽时间去翻上一阵,找出那些不知是何用途,外表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或者翻出那个时代的杂志和日记,在富江看电视的时候,躺在她的怀里细细翻看,想象自己附身于这些书籍的老主人的身上,用他们的眼睛看透了属于他们的时光。
我起身去帮咲夜整理卧室,做好晚餐后上楼叫两人下来,结果在阁楼门前看到她们正从里边出来。咲夜衣衫凌乱,双颊通红,喘息不定,一看到我就受惊般紧紧压着短裙和衬衫,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熟悉的yin靡的味道,大腿丝袜内侧上隐约有些湿迹。
富江得意洋洋地赶上来,左手食指勾着一个黑色蕾丝边的xiong罩打着旋,看型号大小显然不是她自己的。路过咲夜身边时,右手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咲夜的脸顿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埋着头火烧屁股一般从我身边冲下楼了。
“现在的小女孩真大胆呀,不过感觉真不错。”富江**般,故意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舔。将手中的xiong罩和捏成一团的绑带内裤塞到我的手里,揽住我的肩膀朝楼梯走去。啊,我猛然意识过来这两人究竟做了些什么,咲夜刚才里面什么都没穿呀。脑子里回放当时的景象,我不由得口干舌燥。
一下楼,就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作响。
晚餐的时候,富江一边吃一边对咲夜发出几声若有深意的嘿笑,一如既往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还故意用明显的姿势撩拨,无论我拍了几次都不放开。咲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耳根上仍旧烧红,若说生气也不尽然,她羞恼得死命用刀叉戳盘子里的牛肉,根本不敢抬头看我和富江一眼。我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跟荣格一模一样吧,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更不知道应该摆出怎样的脸色。
还算丰盛的接风宴就在这种怪异沉默的气氛中结束了。我带咲夜去看她的卧室,富江一直靠在门边,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怪笑,就算背对着她,也能感受到她那种充满侵略感的目光。
“还合适吗?如果有需要的话,请尽管说。”我对咲夜说。
“没,没什么了……一切都好。”咲夜蠕声说。
虽然觉得咲夜是言不由衷,不过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一鼓作气将她的xiong罩和内裤塞到她的手中。在空气因尴尬而凝结之前,匆匆出了这间卧室。这个晚上,咲夜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
虽然咲夜就在隔壁,不,应该说,正因为咲夜就在隔壁,所以富江格外有一种报复示威的快感。她将卧室门打开,要求性生活的态度比以往更加强硬,我的顽抗一击即溃。她故意戴着刚买回来的眼镜,发出比往日还要响亮**的声音。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间零时了,万籁俱寂,时钟嘀嗒嘀嗒的声音在空寂中环绕,窗外平静的湖面如同一块光滑的青黑色石磨,和夜空连成茫茫的一片。我躺在床上,双手搁在脑后,在紫色的情调灯光中盯着富江起伏有致的身段,她精神奕奕地坐在床边,用卫生纸擦去眼镜上白色的污渍,拾起地上的内衣裤,起身欲出门。
走廊上只有门前一段洒落淡淡的光亮,两侧都是朦胧的黑暗,富江狭长的影子拖在墙壁上,宁静中透露着诡异。
“阿江,去哪?”我喊住她。
“去洗个澡。”富江顿了顿,发出恶意地笑声:“然后去看望咲夜,免得她睡不着。”
“……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喜欢……蕾丝边?”我终于把这个问题说出来。
“喜欢?”富江单手叉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回忆式的微笑,“不,只是不讨厌而已,让我想起和真江她们在一起的时候……”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总觉得富江的动作太过老练,肆无忌惮的热情和奔放,一点都不像是初学者。我不由得浮想联翩,同一个身体的不同人格,该说是蕾丝边还是自渎呢?
“别欺负咲夜,她是个好女孩。”我说。不知道为何,心中没有半点阻止她的想法。
“这我可不能保证。因为是可口的小苹果嘛。”富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她的声音,“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弄坏她的啦。”
富江出去的时候将情调灯和房门关上了。黑暗突然而至,夜光变得更加清晰,如清澈的井水般,从落地窗外静静流淌进来,隐约形成一道透明的光柱落在床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静雅的景象,于是披上毯子,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这光的来处,只看到苍穹上有一块呈现微红色,光色一直延伸到靠近湖面的地方,渐渐稀释到几乎看不见了,似乎是从房子后方弥漫而来的,就像是有一座照明的灯塔。
在这栋房子的后方,这里的地势最高的地方,那座公寓的中部钟塔,不正像是个灯塔吗?远处湖面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些影子在蠕动,它们似乎在慢慢逼近,可是过了许久,距离之远似乎没有变化。是幻觉吗?我不禁在心中想,平日的确有镇民和游客在那个平湖中打鱼观景,可是又有谁会在夜晚出航呢?
我稍稍打开窗,夜风从罅隙中袭来,吊在窗边的风铃叮咚作响。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刚关上窗户,立刻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个困倦来得太过突然,我的眼皮愈发沉重,天地如喝醉一样旋转,最后只感觉到自己倒在床上,意识便朝黑暗的深渊中落去。
“七六五四三二一,看我如何捉到你;
找到东来望到西,藏猫藏到那里去;
木头人呀木头人,快快来到正中心;
犯规的人要消失,动的出局被舍弃。”
熟悉的童谣和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在背后响起,每当我转过身去,它仍是在我的背后响起。我好不容易看到那个身影,想要抓住她,伸出手时,眼前黑暗却突然裂开,平实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窗外雷雨大作,窗子在狂风中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发现自己并非站着,也不是躺着,而是坐在地面上,一个瓷砖花格图案的中心,也正伸出右手。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真是场噩梦。就梦的内容来说并没有什么令人害怕的地方,可是那种压抑诡异的感觉却一直残留在心底。
不对,我突然警醒过来。当前围绕自己的景色,不正是梦中那个教堂式的大厅吗?也就是说,自己没有醒来,或者说,才正式进入梦境里。可是,一点都没有做梦的朦胧感,所有的感官都在起作用,能够嗅到雨水的味道,闪耀的雷光也无比真实。我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痛楚是如此清晰。
这究竟是一场无比逼真的梦幻,还是自己的灵魂回到了十年前的精神病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为什么是我?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无数的疑惑盘亘在心头。我爬起来,四处搜索寻望,想要找出一些和上次来时不同的地方。在这个厅堂中仍旧只有自己和圣母玛丽亚的雕像。死寂和空旷让我升起一种错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飘起来,在空中俯瞰着整个教堂大厅,以及如同蚂蚁一般渺小的自己。
宽厚的正门仍旧被拴住,无法打开,不过很快我就注意到一个角落有些眼熟。我一边走过去,一边细想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
我的手插入口袋中。啊我这才发觉自己并非光着身子,白天的那套衣服完整地穿在身上,鼻梁上也还架着刚买来的眼镜。口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我掏出一看,是张皱巴巴的照片。
气质严厉高雅的女人端坐在一张黑色的高脚椅上,显得刻板有礼,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冷漠高傲的目光似乎化做实质扎在我的脸上。
我记起来了,她叫艾琳,是这个精神病院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工作人员还是病人。下午的时候,她的儿子在眼镜店里留下这张照片,眼镜店老板说,她已经在十年前死了。
仔细看一下,泛黄的照片的确烙印着时光的痕迹……
不对
照片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已经被眼镜店老板拿回去了。而且,当时的照片明明是新的,艾琳的身边应该还有其他人,是张合照。
可是此时在我手中的,却是一张老旧的单人照。
我将照片翻过去,照片背后有一行花体字:
谁能看到真正的自我?那是一个可憎的恶魔。——艾琳玛尔琼斯,1983年。
这个女人所在的地方是屋子的角落,身后是一扇窗户,正是我现在站着的地方。
照片里的窗外依稀可以看到树枝和围墙。我抬起头朝窗外望去,一张脸颊消瘦苍白,轮廓深深的脸在雷光中映在玻璃窗上,无比清晰。
我惊骇地倒退两步,眨了一眼,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和照片中相仿的风景,只是枝叶被暴风骤雨打得歪斜。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凝视玻璃窗,是自己的脸没错。刚才出现的是错觉吗?
“有人吗?”虽然觉得不会有人回答,但我还是大叫起来。
的确没人回应。
我试着打开窗户,可是窗户就像被彻底粘起来一样,纹丝不动。
果然还是只能进入里面了,我将目光投向圣母玛利亚雕像两侧的入口,这一次,那个女孩再没有出现在门后。明明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可是圣母像脚下的烛火却像是被风吹过一般摇摆,干脆利落地熄灭了。
和那个时候一样,无言的黑暗再一次笼罩在大厅中,似乎冥冥中有一个意志催促我前行。
我进入左侧的入口,登上台阶,再一次进入病院中。洁白的墙壁和地面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我没有移动,因为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再过数秒,这些白炽灯就会损坏。
果然,白炽灯处电流的滋滋声越来越大,随即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入眼所及之处一片昏暗,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白炽灯亮着,也不如原来那般明亮,如同垂暮的老人。
当我想要右转,去看看上一次没有去过的地方时,正前方传来轻微的咿呀声。我警惕地循声望去,只见上次进去的那扇107房间的大门自行打开了。可那条走廊上的确是没有人的,也许在房间里?
“谁在那里?”我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敞开的房门似乎在邀请我入内。我心中惊疑,也有些犹豫,我没有忘记上一次进入房间后的遭遇,那种被虫子淹没,啃噬,似乎被焚烧一样的痛楚和惊悚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头。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将之塞回口袋,将夸克召唤出来。
夸克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尝试使用“圆”,可是那种方圆之内闭眼可见的感觉无影无踪。
我终于承认了,在这个地方,自己没有兵器,无法使用才能和超能力,除了使魔夸克之外,自己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平时,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能忘记普通人的想法,如果不设身处地去思考,那么就会真正变成一个怪物。然而,此时此刻,失去力量却让我深刻觉悟到,自己已经和普通人截然不同了。虽然还是会痛,会害怕,会悲伤,可是深藏在这之下的镇定和冷酷,就真的像是一个怪物一样。
我的情绪线仿佛被一分为二,一条激荡起伏,一条永远都是直线。
我没有收敛脚步声,走到房门前朝里边望去,一个女孩正趴在地上用红色的蜡笔画画。
我脚下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她的身体上,掩住画,盖过她的脸。当女孩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时,我甚至看不清那张藏在阴影中的面孔到底是什么样子。
“晚上好。”她首先开口道,一点都不畏生,奶气的嗓音如同沾在糯米上一样。大概还不到十岁吧?
“晚上好。”我没有走进房间,隔着光影的交界,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精神病院。”她说着,低下头继续画画。
“你是这里的病人?”
“不是。”她说:“这里是我的家。”
“家?”她的意思是,她是住在这个精神病院里的普通人?“你的家人是病人?”
“不是。”她说:“我没有亲人。”
我还是不明白她的身份,不过,虽然出现的方式有些诡异,但应该是人非鬼,她是有影子的。
“这里的其他人呢?”我问出心中最大的困惑。
“都躲起来了,关起来了,要不就被吃掉了。”女孩回答道。
“吃掉?”我有些惊异,无论是躲起来还是关起来,听上去都还正常,毕竟是精神病院嘛,可是被吃掉……而且,她似乎指的是,包括病人和工作人员身上都正在发生这种事情。
160 螺旋
“被什么吃掉?”我连忙问道。
“怪物。”女孩抬起头来,头发下垂遮住她的脸庞,闪烁的眼神有些异常,看上去就像一个小疯子,她的目光落在站在我肩膀的夸克身上,又转向我,问道:“你不躲起来吗?”
“我是新来的。”我冷静地试探,“不知道应该往哪躲,你能告诉我吗?我们一起躲。”
“不行。”女孩坚决地摇摇头,“它要来了,我要走了。”
说着撒开脚丫闯出门口,明明看起来速度不快,可我竟然没能拦住她,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到走廊尽头拐入转角。不得已,我只能将注意力放回房间中,我走进去,借助走廊上淡淡的光观察地上的图画。
那是用红色蜡笔画的旋涡,似乎只是没有意义的随手涂鸦,但是盯久了竟然有一种旋转的错觉。
我知道这个地方十分奇怪,因此绝对不能用常理去衡量,在我阅读过的所有叙写怪诞的书籍中有一种规律,越是怪异的环境,怪异的言行所带来的线索都不会是没有意义的。突破表象,追寻其中的本质,所有的异常都在折射某种深层意识。无论这个精神病院是真实存在,亦或者只是一个虚妄的幻想,它的基础都是人类自身的意志,而人们撰写的书籍,无论多么奇诡,基础也是人类自身的意志。
因此,不需要疑惑,不需要害怕,我告诉自己,我的对手无论多么奇形怪状,多么狰狞可怖,但仍旧逃脱不了人类的范畴。即便是推动世界末日的神,也无法直接让火山爆发,地震来袭,海啸一夜之间吞没大陆,它仍旧必须假借人类的意志和手腕,让我们自食其果。
所有这些怪诞的看似无可理喻的一切,不过是披着人类凶残邪恶的外皮而已,他们的伎俩早就在人类至今为止的书籍中揭露出来。
这里是个精神病院,是人类建造的地方,在这个任何出现的事态,都无法逃脱“精神和心理”这个范畴。按照心灵折射的理论进行推断,这个红色的漩涡,107号门上的涂鸦,都一定代表着某个人的某种心理,说不定连那个女孩都是一种潜意识的外在表现。
问题在于,这些是谁的意志?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但是,很明显,无论是哪一种,都指向精神病院当年的大火,自己要寻找的当年大火的知情者就在这里。
吃人的怪物,也许是一种意指,一种潜意识的演化,但也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人,食人在生理和心理症状上并不稀奇,同时也可解释为一种冷血的掠夺行为,就像是对金钱太过贪婪的人会被责骂为吸血鬼。精神病院中曾经有个食人者?还是精神病院中曾经存在一种“吃人”的行为?
女孩是受害者吗?
我走到床边,将垫被掀开,那些虫子不在那里。门被打开了,意味着它们逃出去了吗?我又想起虫子腹部看似人脸的花纹,按照之前的理论,这些虫子也是人类的意识所化。这个虫子的形态,蜂拥而至的行为,以及扑到身上后产生的剧烈灼痛,有可能是一种对火焰的恐惧。也许这个形象,代表的是一位经历过当年火灾的受害者。
我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当时的情景,他就住在这个房间里,门被上锁,无法逃脱,只能眼睁睁看着凶猛的火焰席卷整个房间,将自己吞没。他恐惧,颤抖,绝望,那张脸在这些负面情绪中变得扭曲。
但是这个猜想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这个房间的门上的涂鸦。我返回大门,仔细观察那个被怪物抓起来,和怪物一样露出诡异笑容的人像。因为技法拙劣,所以我虽然觉得他跟虫子腹部的脸很相似,但也怀疑是自己先入为主的缘故。
涂鸦上的人像的处境和表情截然相反,和我之前对此房间的受害者理论有分歧。
还有被拿掉的门牌,以及刻上去的107,它一定有更深层的意义。我不得其解,放弃继续思考,因为线索不足,再继续下去很可能会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误入歧途。
我再次返回房间里,从窗口眺望外面的景物。和第一次进来时一样,窗户无法打开,外面的景致和教堂大厅里不同,是完全静止的。
漩涡,有无法挣脱和闭合的寓意。
在精神病院的旧址上兴建的公寓,其钟塔也给人时间停止的错觉。
也许,这一切都在暗示,这个精神病院所发生的一切是一种轮回反复的永恒。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一百年,若只是消极地等待,它永远不会结束,反而会如同漩涡一般,将正常的一切卷入异常之中,在平静的湖面下是急涌的暗流。这和我们在现实中所得到的推断不谋而合。
只有像是教堂的大厅不一样,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它是供奉圣母玛丽亚的教堂?
有一个必须重视的问题,无论是在心理经典还是怪诞小说中,处于极端精神状态下的存在都会进行伤害转嫁。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我之前的理论:门被打开,代表绝望的受害者的虫子逃脱,那么它将会展开更猛烈地报复。
毫无疑问,虫子会攻击这栋精神病院中的每一个人。
似乎在证明我的推断一般,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
我赶紧冲到门外,走廊上静悄悄的,可是刚才的一定不是幻觉,那个声音富含情感和生机。有其他人在这里
是个成年女性。她在什么地方?我快步沿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前行。不一会,那声尖叫第二度响起。没有错,就在前方,我认定方向,撒开腿跑起来。夸克呼地一下张开翅膀,比我更快地转入拐角。
我两步作三步冲过去,只看到前方走廊中间的位置,有一扇门好似被飓风吹动般用力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紧接着是激烈地开锁声,续又变成撞击和捶打的声音。
“救命救命啊”女人带着哭音的尖叫从房间中传来,恐惧而绝望的情绪在歇斯底里中愈发显得尖锐。
夸克在门外盘旋,在它的下方,一串铁链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诡异地在大门的长型把手之间穿绕。当我赶到门前时,铁链已经将两个门扇紧紧捆住。
虽然门上没有牌号,但是从大门的样式和位置就可以看出,里面绝对不是病人的疗养间。
合页门上有巨大的玻璃窗,女人的脸紧紧贴在后面,双手也压在玻璃上,绝望和惊惧让原本端正的五官扭曲。她一看到我,那种扭曲立刻有了变化,好似有一道光芒从眼眸中升起。从没有被她遮挡的窗户空隙可以看到熊熊的火焰仿佛有生命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她的身后所有的物件都被烈火吞噬了,不时有被焚烧的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浓烟弥漫,一切都在无可遏止地崩溃。
“救我,求求你,救我”她隔着大门叫唤,又回过头去拍打身体和手臂,“滚开,滚开”
她身上并没有着火的迹象,可是却偏偏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过,她身后的火焰快要将她吞没了。
我一直在松开锁链,可是眼看来不及了。
“夸克”
乌鸦在女人转过头时化成挥舞,又凝聚成一把匕首落在我的手中。我退后一步,挥刀劈向门缝,仅仅传来轻微的阻滞感,锁链和门锁应声而断。来不及惊叹这把匕首的锋利,女人再一次发狂般撞击大门,整个人踉跄地跌出来。我连忙上前,搀着她往后拖。一股火舌从房间中扑出来,一时间,浓烈的热气和光亮让我的眼睛几乎只剩下一团火红色。
千钧一发之际,我带着女人坐倒在地,又往侧旁打滚,只感到头顶一片灼热,带着一丝焦味。我顾不上自己的头发,连连打滚,瞥眼中看到那股火焰就像是青蛙捕食的舌头一般,猛然缩了回去。
火焰燃烧的声音迅速熄灭,不到三秒,走廊上只剩下沉沉的死寂和昏暗的灯光,就像浸泡在一潭毫无生机的死水中。
当我回过神来,空气中连一丝灼热感都没有了。
窒息的沉默包裹着我和女人。
我下意识摸了摸头顶,似乎并没有烧着。女人在怀抱中瑟瑟发抖,我紧紧抱住她的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我轻声道,不仅是安慰对方,也是自我安慰。之前的险情如今回想起来,仍叫人不禁流下一背的冷汗。虽然并非自己陷入绝命的危险之中,但是那种诡异、凶狠和绝望给人心带来的冲击,无论多么意志坚定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忘怀。
女人抽噎着,紧紧抱住我的腰部,似乎要将我的内脏都给挤出来一般。我好声安抚,用全身的力量拥抱她,亲吻她的头顶,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了,还有一个未婚妻,知道怎样才能带给女人安全感。
果然,我的技巧生效了,女人的颤抖渐渐削弱。她深吸一口气,从我的怀里钻出来,用力抹了一下脸。看清我的样子时,不由得有些惊讶,又有些赧然。我自认心理比大多数男人都成熟,不过外表无法催熟,十七岁的亚洲男性比欧洲男性要稚嫩得多。
我露出在学生会里锻炼出来的和善笑容,她破涕为笑,忽又觉得不妥,赶紧整理一下仪容。
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身穿白色衬衫和西式筒裙,充满白领丽人的气质,肤色黝深,但是比普通的黑人女性要白皙一些,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她是黑人还是混血儿。因为之前疲于挣扎的缘故,发髻有些松乱,灰尘被汗水沾在脸上,胸襟也格外开敞,露出一大片被黄色xiong罩托起的丰胸。
她很快就整理好心情,表情迅速平复下来。伸手将发髻松开,甩了甩头,金色的发丝染了几缕红色,搭在肩膀上。这才开始整理胸襟,不过她很快发现衬衫上的纽扣都坏了,却没有理会,反而站起来,主动朝我伸出手。
她坦然大方地注视我,完全不在乎我的目光落在什么部位。
我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然后将手放进她的手掌中。被她拉起来的时候,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少了点尴尬,多了一些同甘共苦的默契。
“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她带着和睦的笑容对我说,“你是我的英雄。”
“没什么,举手之劳。”我想了想,开玩笑道:“真要感谢的话,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个吻。”
我只是为了化解自己的窘迫,随便说说而已,哪知道对方真的将我抱住,给了我一个令人窒息的深吻。
好一会,她才松开双唇,用力揉弄我的头发说:“如果这样就行,我不介意再多来几下。小男孩。”
我用力抓住那只手,不满地说:“别惹我,我可不是处男了。”
“是吗?”她的眼中滑过不以为然的神色,充满笑意地凝视着我,“有多少个女朋友?”
“一个未婚妻。”
这下她终于再一次表示惊讶。
“总之,实在很感谢你。”她心有余悸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就要被那些虫子咬死了。天哪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虫子?”我有些愕然,“什么虫子?”
“你没看到吗?一大群一大群的,像是蟑螂一样,拳头那么大,肚子上的花纹像人脸一样。”她忿忿地踢了一下地板,似乎在踩死那看不见的虫子一样,结果咔的一声,高高的鞋跟飞了出去。
我和她看着鞋跟都愣了一下。
“fuck”女人大跌眼镜地骂了一句粗话。
我回过神来,经她这么一说,我倒若有所思。她所形容的虫子明显是我在107号房中见到的,也就是说,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虫子从房间中跑出去后四处肆虐。不过,虽然她看到的是虫子,但在我这个外人眼中,却是流水一般的火焰。
那种火焰充满了生命感。就感觉来说,无比的真实,可是熄灭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我朝之前着火的房间看了一眼,那里和着火前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就像是时光倒转一般,女人注意到我的目光,于是也转头望去,顿时愣住了。
“怎,怎么回事?”她不可思议地说,她想走上去仔细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终究有些心怯。
我抓住她的手,她顿时停下来。为了缓解她心中再度升起的紧张和恐惧,我尝试转移话题。
“我叫克劳。”
她看了我一眼,绷紧的脸稍微松懈下来。
“我叫玛索。”她说:“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是哪里的学生?”
“我高中辍学了,正一边打工一边旅游。”我当然没有说谎,现在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模式。
“打工?旅游?”玛索露出惊奇的目光,“真让人惊讶,你的父母同意你这么做吗?”
“幸好我的父母很开明。”我耸耸肩说。
“你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玛索感慨地说:“看来你学到了许多课本里没有的东西。你比其他学生,嗯,比很多男人都要男人。”
“我也这么觉得。”我笑起来。
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你呢?玛索小姐,你是做什么的?”
“你说呢?”玛索露出一种狡黠的表情。
“是个白领?在金融公司工作?”
“错了。”玛索说:“我是个心理诊疗师。”
心理诊疗师?听上去是个了不起的职业。
“是心理医生吗?”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从未听说过。”
“不,硬要说来,是类似ji女的工作。”玛索抱着手,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高级ji女。有一些大名鼎鼎的男人会需要我们这种人,他们会向我们倾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让我们从心理方面缓解他们的压力。当然,也会帮他们解决生理上的需求。这可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做的工作。”
在我因为吃惊,身体有些僵硬的时候,自称高级ji女的玛索伸手勾起我的下巴,眼神突然充满要把人生吞活剥的魅惑。
“做这行的女人都有自己的名单,不超过十个顾客,你现在已经在名单里了。”
“是这样吗?是这样啊。”我干笑了几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你厌恶ji女?”玛索仍旧凝视着我的眼睛,当我禁受不住,想要让过目光,立刻被她用力捧住脸。
“不,怎么说呢……”我只好回答:“实际上,没什么感觉,因为玛索小姐……”
“叫我玛索就可以了。”她的微笑十分锐利,语气不强,却让人无法拒绝。
“好的……玛索。”我有些不适应当前的状况,她似乎一下子就将之前的危险抛到脑后了,刹那间从猎物变成了猎人,和之前的表现简直截然两样,“实际上,我从没见过真正的ji女。呃,我是说,我知道ji女是什么,不过玛索你一点都不像ji女。”
161 脱离
脱离
玛索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放开我的脸。
“我说过,我是心理诊疗师,不在工作。”她变魔术般,从xiong罩里取出一张名片塞进我的口袋里,“我想报答你,钱和性都没有问题,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上面的电话,我随时恭候,希望你不要推辞,你会得到大多数男人无法获得的美妙体验。接下来,有几个问题,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
“什么问题?”我有点被她接二连三的攻势弄懵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你是这里的人吗?”她如同变脸般,严肃地盯着我。
我不感到惊讶,任何有点思考能力的人都会询问这三个问题,不过只有最后一个是我能够回答出来的。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坦白告诉她,“至于前两个问题我也没弄清楚,不过有一些猜测,你愿意听听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仍旧盯着我的眼睛,从她的脸上和眼睛里,我完全看不出任何想法。虽然玛索在之前绝境中的表现和大多数人没什么区别,可是她迅速摆脱了那种负面状态,并且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心理素质。我觉得她和富江、荣格一样,是个聪明优秀的人,我从他们身上清晰感觉到,这种聪明优秀和巴赫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若要我用自己十七年的学生经验来形容,那么玛索、富江和荣格是“优等生”,而巴赫是“好学生”。
“我很乐意。”玛索的嘴角展现微笑,给我一种毫不拖泥带水的信任感。
“首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第二次进入这个地方,第一次是在今早。”我说:“而且每一次进来的地方都是在前厅里。”
接下来,我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的遭遇和推测大致说了一遍。玛索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不过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她没有打断我的阐述,只是在说明完毕后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像是身临其境一般,让我的心中充满成就感。我知道这是她的职业手腕,并非是我讲述得多好。
我对她的了解越多,就越觉得她对自己职业的形容太过自嘲。按照她的描述来推断,虽然说是高级ji女也不为过,但实际上更倾向于一个倾听者和心理医生,而性不过是两者的辅助技巧而已。
她的顾客不多,但每一个都是身居高位,这些人想满足性需求其实很简单。美貌、身材和性技巧对她这种职业而言也许不可或缺,但是对方会在她身上花大价钱,并非是看重这种事情。
玛索毫无忌讳地说过,雇佣她的时薪是一万美元,另外雇主还会为她支付全额的保险、旅游费用、购买时装首饰以及房产等等非现金财富,此外还能获得各种优惠、人脉和情报。林林总总加起来,她比大多数企业家还要富裕。
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真令人惊叹,你实在是个优秀的孩子。”玛索感叹道。
“我是个男人。”我强调道。
“好吧,可爱又值得尊敬的小男子汉。”玛索笑起来,顿了顿,说:“真是个该死的鬼地方,我们该怎么出去?一定要被死一次吗?”
“不不要主动选择死亡”我坚决否定了她的想法,“这个精神病院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它已经在十年前的大火中焚毁了。虽然感觉和真实,但我估计只是精神上来到了这个地方。玛索,你应该知道精神心理层面上的死亡会对产生多么严重的影响。”
虽然第一次看似是死后才回到现实,但事后推敲起来却有相当多的疑点,当时我被虫子淹没后,真的死了吗?我并没有死亡的感觉,或者说,我在潜意识中并不认为自己死去。我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体内有江和丝的存在,对死亡的抗压性比多数的魔纹使者都强,若是普通人在当时的情况下,很可能就会真正死去。
“你有宗教信仰吗?小克劳。”玛索问。
“你是指是否相信神的存在吗?”我说:“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因为我所经历的一切虽然大量存在超现实科技的痕迹,但是更有一种超越科技的神秘力量在作祟。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处境,是那种超自然的力量?”
“不……这一点倒是还不能确定。不过,现在我们遭遇的事态,也许并非是那种妖魔鬼怪的力量。”我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搜索合适的词汇,英语不是我的母语,要阐述这种复杂的思想,让我深感自己所掌握的词汇的贫瘠。
“其实,我在近些时候的旅游时,遭遇过一些事情……”我想起统治局的末日科技,以及降临回路战役中那个奇异的祭坛。它们虽然表现出超自然的力量,但是同样可以看成是超现实科技的效果。至少,虽然感觉到有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但是,无论自己的推测,还是切身的感受,都没有一点“神迹”的感觉。
这里也一样,看似超自然的展开,但是我总觉得科技发达到一定地步也能做到。至少,并没有超出统治局末日科技的范畴。
“什么事情?”玛索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这个说来话长。”我笑了笑,没有解释,那的确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虽然安全局并不禁止让普通人知道和末日幻境有关事情,但同样并不鼓励,生怕造成社会动荡。
“至于为什么只有我们在这个地方,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脑波契合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虽然目前只有我们两人,但是我想,以安全局本地分部的成立为信号,这个事件将会以更迅猛的姿态展开。也许再过不久,将会有更多的人出现在这个地方,而现实也会发生超乎想象的异变。这看似偶然,实际上是必然,导火索早在十年前已经埋下。
“你又让我吃惊了,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很顺利。”玛索没有继续追问,她说:“因为我也不认为这是神或恶魔的力量。我觉得出去的关键在于你最后看到的那个男孩。现在,我们必须弄清楚女孩和男孩的身份和关系。来吧,让我们看看,那些虫子跑掉后,我所进来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正如我所料,玛索在心理和行动层面十分优秀,她迅速抛开劫后余生的余悸,第一时间就把握问题的中心,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且不知不觉就占据了领导权。我也是在她说出这番话后才感觉出来,她的警惕心以及驾驭手法同样区别于富江和荣格,这或许是因为这三人的性格和职业所造成的,但在不让人产生反感,反而让人感到认同和信任这一点上却十分相似。
我并不在意谁当头儿。多看,多想,多听,你会发现对方举动之下隐藏的信息,就像破译一层又一层的密码锁,于我而言就是莫大的乐趣。
玛索刚进入时就出现在之前着火的房间里,房间的空间和摆设,给人的感觉像是病理室和手术室的结合。
站在门外就能看到那张巨大的手术台,四周和上方环绕着各种手术器械,金属支架上残留着红褐色的暗斑,看上去就像是被太多的鲜血浸泡后生锈了。还没进入房间,就能嗅到血腥和锈味混杂起来的恶臭。
只有手术台正上方的无影灯还亮着,但是其中几个灯泡坏了,所以手术台和相关器械的影子十分清晰。不需要太仔细的观察,也能看到台面上那些残旧的皮带扣锁,病人挣扎的痕迹十分清晰。手术器械的型号也很老旧了,在森森的灯光下散发出阴寒的气息,令人腋下不禁渗出冷汗。
我似乎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一个病人在清醒的状态下被送上手术台,他不断挣扎,发出绝望凄厉的叫喊,然而向上眺望,只看到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人们安静地站在四周,他们戴着口罩,所以只能看到那一双双平静冷漠的眼睛。
其中一人走出来,旁人给他戴上手套。他开始动用器械直接这具躯壳。头壳、胸膛、四肢……伙同其他人一起细细探察和思索其中的每一处结构和纹理。病人的声音因为痛苦变得嘶哑,最后奄奄一息,他的眼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那是头顶的灯光。血流得到处都是,沿着台面和支架一直流淌到地面上,白袍人毫无知觉地踩上去,留下一个又一个狰狞的脚印。
一切都是苍白而死寂的,只有声音仍缭绕在那些生锈的刀刃和钻头上。
是的,我似乎听到了,那些声音仍旧在这个房间中飘来荡去,述说噩梦的往事。
玛索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房间的景象了,可她却如同木偶一样钉在原地。我推了她一下,还没出声,她已经如同受惊的兔子跳开,差点双脚绊在一起。她看清是我,没有叫出声来,可是脸色惨白,仿佛大病一场。
“怎么了?”我上前抓住她的手,她紧紧握着,仿佛要将我的手骨捏碎一样,好一会才松开来。
玛索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深深吐了一口气,好似要将胸腔中的某些东西呕吐出来般。
“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刚来的时候,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喃喃地说。
我盯着她。
“我形容不出来,总之,这里面的东西一点没变,不过给人的感觉很普通。”她顿了顿,说。
“那些血迹原本就是在那里的?”
“是的,而且看上去一点都不恐怖。”玛索说:“我在一个顾客那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尸体、鲜血、内脏,那些看上去十分残忍的犯罪记录,和现在这里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摆设一点没变本来就是异常。我亲眼看到里面燃起熊熊大火,看来大火也是一种心理倒影吗?
玛索休息了一会,很快又振作起来。我们巡视其它地方,右手边的墙上有一块黑板一样的玻璃,从内部透出朦胧的紫光,几张透视照贴在上面。我揭下来仔细看了一下,拍摄的日期是在十年前,病人叫做卡斯蒂纳,似乎是女性,不知道长的什么样。我的医学知识寥寥无几,只知道她的脑部似乎产生了某种病变。
“快看那里”玛索突然叫起来。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墙上有一个113的刻痕,以及另一幅涂鸦。一个身穿长袍的光头女人被绑在十字架上,惊恐地盯着一个巨大的怪物脑袋。这个怪物和107室涂鸦里的怪物长得一模一样。不过这个涂鸦中的人的受害者身份更加明显。
“风格一样,是同一个人画的。”我说。
“是孩子的画。也许是女孩或男孩的其中一个。”
“这个推断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似乎被荣格传染了,不自觉带上他的口吻。
“我是直觉派的。”玛索不以为意地说,她很确信自己的判断。其实我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受害者是这个卡斯蒂纳吗?”我问。
“这就难说了。”
好吧,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找到了第二个涂鸦,并且两个地方都出现了怪事,至少证明我之前的推断还是正确的。不过我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个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我一时间想不出来,抬起头时发现玛索走到了另一个角落,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一个像是保温箱的设备。
“怎么了?”我急忙走上去。
“里面有东西。”玛索说完,箱子被里面的东西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玛索突然着了魔一般,突然伸手去揭开盖子。
“不要碰它”我大叫起来。
我终于想起不妥的地方了。当初我第一次进入107室的时候释放了虫子状的怪物。如此说来,这间113室也应该有类似的怪物。玛索被困在这里时,看到的不是火焰而是虫子,这样一来就有个问题,那些虫子是这个房间产生的怪物,还是从107室过来的呢?如果是后者,那么玛索如今的举动无疑是不智的。
不,在异常的地方被好奇心驱使本来就是愚蠢的行为。
可是我已经无法阻止她了,因为我从未想过她会做出这样无谋的选择。她不是傻蛋,也不像是个会因为好奇心自陷危险的人呀。
“住手”我大叫着,可她充耳不闻,猛然将盖子打开。
一团黑烟从保温箱中腾起来,迅速变成一张女人的脸。不过那张脸是如此狰狞,眉宇之间充满了惨厉。玛索似乎吓呆了,愣愣地仰视那张鬼脸。
她看上去就像个牵线木偶。
鬼脸突然张开嘴巴,在千钧一发之际,我将玛索扑倒在地,拼命向一旁滚去。
空气振动起来,无比熟悉的感觉,地面发出龟裂的声音。我立刻反应过来,是震荡波,但是和刀状临界兵器产生的震荡波不一样。女鬼的叫喊是无声的,但我却感到大脑和五脏六腑好似被针刺一般。
玛索似乎昏厥过去,我抱着她连滚带爬逃向门口。刚站起来,就看到男孩站在门外走廊上。他和在107室时看到的一样,身穿白袍,平静地凝视着我。
那里在眨眼前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再一次被这个眼神凝固了,他无声地掀动嘴唇。他想告诉我什么?在我反应过来前,他如同快进一般朝走廊左侧消失了。
“等等”我终于叫出声来,然而从背后冲出的强烈震荡波将这个声音淹没了。
我紧紧抱着玛索,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仍进了分离机中,从背脊传来被撕裂的痛楚。然后,我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手脚、身躯和肩膀如灰尘般消散的样子。
我陷入黑暗,又重新感觉到身体。我用力睁开眼睛,天花板似乎在旋转,一片灰蒙蒙的花纹,不过我很快知道那只是错觉。熟悉的感觉让我知道,自己真的醒过来了,那种濒临死亡的黑暗和恐惧仍旧盘旋在我的心灵中,让我无法呼吸。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感受温暖和气力重新在身体里流淌,聆听自己的心跳,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
昏暗是因为天还没亮,墙壁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有三个呼吸,其中一个是自己。我扭动脖子向左看,是富江;向右看,是咲夜。她们不知道是何时上了这张床,如同八爪鱼一样攀在我的身体上,让我感到身体无比沉重和僵硬。
两人身上一丝不挂,肢体接触的地方传来温暖丰满的触感,可是却无法激起我一分半点的性趣。我的脑子好似涨得满满的,因为发胀而一片空白。
真是个噩梦。
过了一阵,就像是终于旋开淤泥的螺旋桨,我的脑袋这才逐渐变得清醒起来。
我为玛索挡住了震荡波,直到我的身体变成粉末,她的身体仍旧完好无损。如今我已经脱离梦境,她会变得怎样呢?
..
162 天门计划
162天门计划
玛索为什么要去打开那个明显奇怪的保温箱?她当时的神情和动作十分怪异,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般。
说实在的,我十分担忧她。她就是那种可以让任何人对她生出好感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是我在梦境中唯一碰到的人。她和我相比起其他人,究竟有哪些区别?以至于只有我们进入了梦境?
还好,我知道她的名字和相貌,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找到她,而且必须找到她。
不止是玛索,我也同样记得那名女鬼、女孩和男孩的长相。那些涂鸦也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愿去想玛索的下场,宁愿认为她就像我一样苏醒过来,可是有一个声音却在不断提醒自己,如果她遭遇不幸,反而能让我们获得更多的情报。就像对付穷凶极恶的罪犯一样,如果对方足够聪明,又很快收手,那就很难抓住。但是如果他继续犯案,那么线索就会接踵而来,直到真相大白。
我们希望能够在惨事发生之前制止对方,但实际情况是,如果对方不制造惨事,我们就无法捉住他。
我将手臂从富江的丰胸里拔出来,搁在头上。在天亮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距离闭上眼睛才过去了几分钟。没有做梦,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若有若无地飘荡,偶尔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有动静,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十分沉重,头部和身体也无法自如转动,好似灵魂被囚禁在一个坚固的牢笼里。
虽然觉得只要静下心来,就能深沉睡去,但是莫名有一种恐惧感,好似一旦跌入黑暗的深远,就永远无法醒来了。所以,我在昏沉中拼命挣扎。当一缕光将眼帘映得生白,时钟的响声传入耳中,我顿时挣脱禁锢,猛然睁开眼睛。
我觉得很困乏,盯着天花板半晌才感觉好了一些。我尝试活动身体,脖子和背脊好似生锈了的齿轮。
门被人推开,脚步声靠近,富江的脸进入投向天花板的视野。她垂头看着我,略一低下视线,就能看到她因弯腰呈露出的深深乳沟。落地窗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束起来,洒进的阳光将她的轮廓染上一轮金光,充满生机,精神奕奕。我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清晨了。
“你又做噩梦了?”富江在我的额头吻了一下,“早餐已经做好了,快去洗脸,你的脸色可不怎么好。”
“你做的?”我还是有点茫然。
“咲夜做的,卖相还不错。”
昨日的记忆一股脑涌出来,顿时冲淡了昏沉的感觉,以及那个诡异绝伦的梦境。我努力回想,觉得自己当晚整理过的思绪,此时却变得有些支离破碎。就像是日光不仅冲淡了阴霾,也在驱散黑暗的记忆和思想。也许我应该用纸笔记下来,可我实在太疲乏了。
“我又做了那个梦。”我说。
富江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用明亮的目光和我对视。她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梦。
“我遇到了一个叫做玛索的女人。”我不知自己是想告诉她,还是告诉自己,“我想救她,但是可能失败了。”
如果换作其他人,也许会安慰我说,那不过是个梦,但我却知道,那不单单是一个梦。
“可能?”富江只是这么对我说:“失败没有可能。既然你不确定,那么我想,你会再见到她的。”
“嗯,希望如此。”我在她的开解下心情好了一些。在她的帮助下坐起来,我觉得有点腰酸背痛。
“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富江说。
“心理诊疗师,高级j想起玛索的自我介绍,不自觉去摸自己的胸口,可是和在梦境中不同,身上没有衣服,当然也没有她给的名片,就连艾琳的照片也不在。我记起来,艾琳的照片在眼镜店老板的手中,而无论我如何回忆,也想不起名片上的内容。啊,这才是现实呀。我深深感受到梦和现实之间,白天和黑夜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站在这端眺望那端,所见之处被遮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ji女?我的技巧可比ji女好得多。”富江勾起邪魅的微笑,将头垂向我的双腿间。
我的精神有些颓靡,可是身体却敏感地产生反应。舒畅的感觉如电流一般沿着神经奔驰,战斗结束时才过了一分钟。她轻车熟路地将白浊的液体吞进肚子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正如她说的那样,我的身体好似卸下铅块,脑袋也在快感的冲击下变得清醒。
“看,这样不是好多了吗?”富江将我拉起来。
我下到客厅时,咲夜正将围裙解下来,饭桌上的早餐和我平日做的没什么区别。黄油面包、牛奶和煎蛋,看上去热气腾腾,在这个国家也只有这些东西了,早些时候觉得新奇,不过这一阵倒有些怀念国内的菜肴。
“早上好,阿川。”咲夜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跟我打招呼。她的气色不错,似乎昨晚的尴尬都一扫而光,脸上没有半点勉强的样子,就好像在大黑市和我同居时一样。虽然昨晚和富江不怎么对付,不过现在那种针锋相对的感觉却淡了许多。她今天穿上牛仔裤,双腿显得更加修长有力,上身仍旧是白衬衫,只是将下摆打起结。
我洗漱完后戴上昨天买来的眼镜,盯着镜子打量了一番。觉得头发有些长了,于是问咲夜要了一根橡皮筋,疏了个背头扎起来。不知为何,镜子中的脸有时会产生扭曲,变得轮廓深深,如病人般惨白,可是眨眼后却又完全正常。第一次看到那张脸,我吓了一跳,但渐渐就习惯了。
那是谁的脸?但一定不是我的脸。我所见过的人中,也没有人长得那样。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精神衰弱产生幻觉,还是有某种力量给我的提示。
“听阿江说,你最近经常做噩梦?”咲夜小口小口地撕着面包,一边问道。她对富江用上了昵称,似乎真的心无芥蒂了,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嗯,应该和这次的任务有关。”我说。
“你的报告做好了吗?”
她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没有来得及将报告整理出来。不过,如果那个关于精神病院的梦境很频繁的话,再怎么努力做报告也赶不上进度。我有些担心荣格会发火,他的态度不温不火,却是个谨慎尽责的人,绝不允许队员放任自流,特别不待见办事拖拉的家伙。
“不要担心,我已经做好了。反正我们是搭档,算在一起也不会遭人闲话。”富江在另一边毫不在意地说。
听她这么说,我终于放下心来。富江是揣摩人心的高手,她说荣格不会追究,那事实就应该是那样。不过我所经历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在会议上说明后,其他人应该也会谅解,说不定还会感到兴奋吧。从第三者的视角来看,的确是一个有趣而且意义重大的经历。
在前往别墅的路上,我将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重新筛选拼合,一一记在笔记本中。过去还是个学生的我,有时会为自己比他人掌握了更多的知识而沾沾自喜,可是从末日幻境出来后,我愈发感觉到自己的知识面太过贫瘠。经常用到的武器应用、战术战略、心理分析和情报筛选,全都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外语也是马马虎虎,只能进行普通的日常对话。现在我又觉得自己缺乏一些绘画的天份。
我想把脑子里的那些人物和涂鸦画出来,但是才勾了个轮廓就撕掉了,我可不想被人看到这些连幼儿涂鸦都不如的东西。当我将揉成一团的稿纸塞进口袋,咲夜平视前方的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表情,我觉得她肯定看到了,不由得十分尴尬。虽然小学时上过素描课,不过当时在班里也不过是中等水平,加上不感兴趣,所以那些技巧早就所剩无几。
于是笔记本里就只剩下这几行字:
——现实——
艾琳玛尔琼斯:精神病院大火的当事人。
马赛:艾琳的儿子,父母双亡后离开小镇,据说看到了母亲艾琳,疑其未死,因之重返小镇。
眼镜店老板:精神病院大火的救火者,爱慕艾琳,艾琳已死的人证。玛尔琼斯
恩格斯:警长,疑是精神病院大火的知情者,并试图掩盖证据,可能和凶手有地下交易。
——梦境——
精神病院:产生原因不明,所处时间疑是大火发生前的当夜。外厅是教堂,供奉圣母玛丽亚。内部是病栋,可能在进行人体实验。107室和113室有涂鸦,门牌被摘掉,用利器刻上门牌号,内部会诞生怪物,推测怪物和当时房间主人的遭遇和潜意识有关。
女孩:详细情况未知,疑是精神病院的患者,或是患者亲属,可能亡故于十年前的大火中,多出现在涂鸦房内及其周边。
男孩:详细情况未知,涂鸦房怪物诞生后出现,之后脱离梦境。
玛索:另一位进入梦境者,详细情况未知,可能在小镇中,但并非镇民,目前生死不明。
脸虫:疑是病人居室的107室诞生的怪物,当事人看到虫子形状,腹部花纹如人脸,和大门涂鸦中的人像相似,第三者看到的是火焰。被捕食后有被灼烧的感觉。
女鬼:鬼脸,手术室的113室诞生的怪物,五官和墙上的涂鸦中人相似,疑是被进行人体实验的患者,脑部有问题。尖叫会产生震荡波,正面承受会导致人体分解。
失踪和烧伤两个单词画上圈。虽然在之前对刑事档案的分析中,所有的死亡方式都是为了为失踪打掩护,不过既然过去发生过大火,如今梦境里的精神病院也强调灼烧,火焰很可能是凶手的犯罪标签,不能和其它死亡方式混为一谈。
我虽然还能写得更详细一些,不过车子已经抵达别墅。我们刚上了二楼,正好看到荣格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他看过来,和往常一样,用平静得令人觉得刻板的表情和声音打了一声招呼。
“你们来得真晚。”
“我的状态不是很好。”我说。
“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荣格敏锐地问道。
“是的,我说过,我做了一个梦,昨晚又做了。”
“看来不是一般的梦。”
“是的,我想又必要将这个梦境列入分析范围。”我将笔记本递给他。
荣格接过去,脚步不停,在进入会议室前翻看了一遍。他在门口站住,将笔记本还给我,脸上浮现慎重的神色。
“你必须在会议上分析一下,没问题吧?”
“没问题。”
我们推开门依次走进去。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会议室里和昨天一样热闹,也和昨天一样,待荣格进去后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的工作开始了。这时会议桌上每个人的位置都放有报告档,最后进来的我们四人也将自己的报告档分发给其他人。
“按照昨天的队伍分配,由领队进行报告,队伍中的其他人可以进行补充。”荣格平静地说,然后打开其中一份:“洛克,你们先来。”
“好的。”洛克转了一下手中的墨水笔,将其夹在耳朵上,也不看自己的报告,直接胸有成竹地述说他们的遭遇。我这时才知道,山顶公寓的名字就叫做“精神病院”。据业务员说这个名字虽然不吉利,但是和本镇的历史结合起来,却拥有独特的魅力,毕竟他们的顾客对象都是充满好奇心,追寻怪诞和刺激的人。
“也就是说,这个名字是个鱼饵。”洛克形容道,“不过,我觉得钓的不仅仅是普通的客人,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意义。很多年以前,传说中的巫师将名字看得无比重要,他们认为名字中充满神秘的超自然力量。”
“是的,巫师觉得,如果自己的名字被其他巫师知晓,自己的性命就会被对方掌握。”巴赫插话道:“这虽然看上去像是神话,但在现代的科学研究中,名字也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它代表着特征和传承,一旦失去名字,存在的作用就会模糊化,从而渐渐失去维系。我想,公寓会不会保存了当年精神病院中的某些遗产?而这些遗产必须在指向性的名字下才能起作用,例如是类似宗教的心理和精神方面的研究成果。
昨天下午,bt让我查了一个人的名字,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巴赫一边说一边起身去摆弄幻灯机,简直像个迫不及待想要卖弄新发现的孩子。不一会,一个女人的半身像投影出来。那种高傲冷漠的神态,和充满贵族气息的服饰,不正是艾琳玛尔琼斯还有谁。
“这位女士叫做艾琳玛尔琼斯,是当年火灾的受害者之一。她的丈夫叫蒙克维特,儿子叫马赛维特。艾琳出身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祖上拥有爵位,不过到了艾琳这一代已经被取消了,而且就只剩下她一个后人,可谓是人丁稀薄。
艾琳在早年就被确认有精神疾病,和蒙克结婚后就搬到本镇疗养,生下儿子马赛,负责接生的正是山顶精神病院的原主人斯恩特先生。有意思的是,斯恩特和蒙克是好友,就学于同一所大学,导师也是同一人,同样拥有心理学、社会学和医学方面的博士学位,并且曾经在国家的资助下参与一项代号为‘天门’绝密研究计划。”
“天门?”荣格皱了一下眉头,“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这是一项得到多个合法宗教支持,没有公开的机密研究。他们试图通过人类潜意识、集体意识和死亡幻觉探讨灵魂的秘密,并且声称取得了一项名为‘思念体’的研究成果。”
“思念体?指的是灵魂吗?”达达问。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近来翻阅了不少神话、怪诞、灵异和意识方面的典籍,所以大约知道一些关于思念体的定义。
“所谓的思念体从某个具有灵魂生命的母体中分裂出来,不具备自我意识的类似分身的存在。有可能不止一个母体,并有可能拥有自我意识。思念体的产生往往是因为母体有强烈的愿望没有完成,部分意识散落出来就形成了思念体。”我解释道:“所以,与其说思念体是灵魂,不如说是人类意识的残渣,而且很可能是死亡前某个最强烈的情绪和愿望的混合体。它和灵魂唯一相同的地方,在于它能够不依赖身体而存在。”
“听起来的确比灵魂更有理论依据,思念体已经被确定是真实存在的吗?”荣格平静地问道。
“不,它和灵魂一样,是认为存在却没有证据证明确实存在的类型。”巴赫说:“虽然‘天门’自称发现了思念体,不过无法找到证据。而且在那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研究被中止了,所有的档案也被封存。我骇入相关数据库,不过里面也没有留下相关的资料”
163 初步模型
163初步模型
若是思念体是存在的,或者说,因为通过某种方式能够将那种强烈而扭曲的意志保存下来。那么用这个概念去解释梦境中的那些怪物倒是十分契合。而且,既然蒙克和斯恩特是“天门”计划的实施者之一,并且已经成功并接近成功,在计划被封印后,很可能会自行研究下去。
这么一来,当时的精神病院或许就是他们自行成立的秘密研究基地。
“听起来很有真实感。”洛克停下笔,“不过如果他们真的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并且在镇上发生的是这些研究导致的灾难,那么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我们要找的不是科学家和科学神话,而是末日产物。”
“所以,我有一个假设。”巴赫在洛克的话音刚落的时候,立刻接口道:“虽然思念体的定义和研究拥有现代心理精神科学的理论支持,但是我不觉得当时的科技能够做到那一步。”
“你的意思是……”
“我们现在所研究的那本日记的原主人,那个孩子是不是先知还不能贸下判断,但是,蒙克或斯恩特的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都是先知的可能性十分大。相比起来,我更倾向于蒙克,从遗留下来蛛丝马迹来看,蒙克的科研水平在机构中只是中等水平,但他却是‘天门’计划产生飞跃进展的关键人物,也许是因为获得了某种灵感。对于天才有一种说法,放在这里十分合适。那就是,突破性的天才都是神的眷顾者。”
巴赫顿了顿,沉声说:“我觉得,蒙克才是我们要找的第一先知。”
巴赫自信铿锵的声音,以及他的推测都给众人极大的冲击,有一种值得信赖,如拨开云雾的感觉,这一点从大家恍然的表情上可以看出端倪。包括巴赫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荣格,等待直属长官的最终判断。
荣格沉默了半晌,一直翻阅手中的档案,脸上没有任何动静,平稳得像一尊坚硬的磐石,真让人怀疑他是否生来就这复天塌不惊的模样。我看到巴赫有些闪烁的眼神,几乎能够听到他的心脏在打鼓。
“足够了……”他终于开口了,平静地环视我们,“可以将这个推断作为后继工作的基础。”
巴赫的眼中冉冉生辉,欣喜之色满溢于表。
“干得好,巴赫。”洛克说,其他人也纷纷道喜。
我们在第一天的实地访问虽然得到许多信息,但没想到第二天就整理出了突破性的进展。巴赫的能力得到充分体现。
巴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脸上激动的神色才稍微褪去。洛克亲密地按了一下他的头,他也不恼,只是轻轻推了一下眼镜。
荣格的目光重新落在洛克身上,示意他继续报告。不过洛克一行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情报,小斯恩特并不在场,管理部门不到十个人,洛克等人只是出租业务的负责人谈了一会,然后在业务员的带领下参观了一些房间和设施,甚至没有逛完整个公寓。
公寓的面积很大,房间众多,走廊四通八达,很可能有地下室和密室。洛克一行甚至在返回时躲开他人的视线,从一个看似密道的小洞里钻了出去,结果发现出口是在距离公寓不远的公墓。在其中可以找到一些在当年大火中丧生的死者的墓碑,不过更多的人甚至连骨灰都没有,只是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纪念碑,另外,这个公墓也开放给镇上人使用,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郁郁肃穆的青葱。
除此之外,没有再值得一提的经历了。不过洛克虽然只是泛泛而谈,但是偶尔会有一两个生动有趣的细节,我们都听得入迷,就像是自己也亲身经历了那次探索之旅。
“我们已经在公寓里合租了一个四套房的房间,今天就搬过去。”洛克说:“接下来几天,我们会理清公寓的结构,试试看能不能得到建筑蓝图,并对小斯恩特进行监视。我相信他很可能保存有一部分当年精神病院的人员名单,虽然机密研究不允许私下备份资料,但是,如果蒙克和斯恩特要在计划封印后继续自己的研究,应该会在其它安全的地方留下资料拷贝,比起保密性,他们这种人更在意自己的研究过程和成果的安全。”
“很好,请诸位再接再厉。”荣格说。
接下来是潘的报告,她回到别墅后,和八景、咲夜一起整理那些从警局带出来的档案。不过最后得到的结论和当时我们在车上的初步设想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近十年来,一共有二十七人失踪和死亡,八个是镇里的人,十九个是外乡人。失踪案六起,死亡案二十一起,死亡案中确认被谋杀的有十六起。按照犯罪手法来区分,被武器攻击致死的有十人,被毒死的有四人,被烧死的七人。档案中没有充足的证据和鉴证过程,所以无法对得到犯罪特征。”
“开玩笑的吧?”洛克的语气充满难以置信的色彩,“这种结案方式已经触犯法律了,他这个警长的位置竟还坐得牢靠。”
“乡下人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潘说:“虽然法律有规定必须在报告留下详细的断案过程,不过在大多数乡镇并不会那么做。出于人情方面的顾虑,为了保证社区内的稳定,不会记录得太过详实。另外,一旦有人被怀疑,就会被居民理所当然地被认定为罪犯,从而导致严重的后果。所以警局会尽可能对调查行动进行保密,不让影响公开化。”
“也就是说,恩格斯的处理方式得到镇民的默许。”牧羊犬把玩手中的钥匙,露出绅士般的微笑,“警长最重要的作用不是破案,而是政府和镇民之间的扭带,比起合法性,政府更注重当地民情的稳定,既然镇民乐于如此,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上面的人也不会指手画脚……真是的,我就喜欢乡下的这一点。”
“镇民并不在意罪犯是何许人也,只是要求能够尽快将案子完结,在表面上减少犯罪率,让他们感到安心。而且,平均每年三起以下的刑事案件显得很有规律,但并没有触及镇民的心理底线。”潘将昨日回程时,富江做出的分析复述了一遍,总结道:“综此上述,我们可以认为警长恩格斯和罪犯有交易,而且这个罪犯很可能与当年精神病院的关系人有连系。”
“会不会就是小斯恩特?”达达问。
“暂时没有证据表明罪犯的身份,他们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组织。不过……”潘顿了顿,说:“这些人十分熟悉这个镇子。他们知道哪些人可以动,哪些人不行。”
“也就是说,在镇上常住的人可能性比较大。”荣格想了想,对巴赫说:“我需要知道这十年来落户小镇的外来者,以及常来此地的游客的资料。”接着又看向潘,说:“对受害者本人的分析出来了吗?”
“没有,我打算一会去拜访本地的受害者亲属。”潘说,“至于外来者,只能先让巴赫负责在网上收集资料了。”
荣格点点头,指示她:“带上咲夜和八景。”然后向两人问道:“没问题吧?”明明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句的口吻。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询问,而是一项不可推脱的命令。
“没问题。”咲夜和八景干脆地回答道。
这样一来,留在别墅本部的就只剩下巴赫一个人了。他意识到这一点,想说些什么,不过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出声,只是露出一丝霜打茄子似的沮丧表情。
最后终于轮到我了,富江和荣格虽然也做了报告,但内容和潘相差无几,所以他们都不需要站出来说话,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我的报告变成了压轴好戏。不过,我也相信自己独有的情报有这样的价值。前面几位同僚的报告都给我极大的启发,当众人进行商讨的时候,我结合他们的意见,将自己笔记本中的资料重构补完,让我逐渐看清了整个事件的轮廓。
虽然我不能确定自己分析出来的就是事实,却也觉得不会太过偏离。
荣格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带着笔记本离开座位,将搁置一旁的玻璃黑板推过来。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的黑板,用麦克笔在上边涂抹时发出的声音让我十分不习惯,和用锐器刮玻璃一样,有一种挠心的感觉。
尽管我的职位比在座的大多数人都高,而且也在学生会时代当过发言人,不过我却是这里年纪最小的,每一个人都比我拥有更多的经验和系统性学识。所以,当我按照笔记本里的内容,在黑板上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复写时,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我反复考虑怎样才能让自己的报告变得通俗易懂,所以不时会返回修改黑板上的内容,一来二去,浪费了不少时间,将整个黑板涂得满满的。
我转身看向其他人,那些从低处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疑惑,让我感到有点不自在。我看向荣格,他轻轻点了点头,看不出太多情绪。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向其他人解释刚刚完成的事件模型。
它的来龙去脉是这样子的:
蒙克和斯恩特在天门计划被政府封印后并没有停手,私下重新展开研究,并且地点就在这个镇上,利用斯恩特的精神病院做为掩护,获得了大量的人体实验素材。过了不久,蒙克死亡,但是斯恩特并没有停手,其中蒙克的夫人艾琳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还不了解。在这里,我和巴赫的说法有了一丝分歧,巴赫认为蒙克是第一先知,但是我觉得,艾琳是第一先知的可能性更大。
艾琳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在巴赫的调查中,她被熟悉的人认为是个充满忧郁和高傲,心思难以捉摸的怪女人。她经常说些疯言疯语,喜欢心灵怪诞类的,是爱伦坡的忠实簇拥者。同时,她和蒙克的感情很好,备受蒙克的宠爱,甚至可以说,她才是家庭中的主导者,并且对蒙克的求学生涯造成了巨大影响。有理由相信,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蒙克的工作中。
蒙克也许是受到了艾琳的启发,才让天门计划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蒙克一家和斯恩特一家是至交,因此,在蒙克不明原因死亡后,斯恩特很可能与艾琳合作,将研究计划推行下去。
然后在某一天,之前被我们怀疑是先知的孩子入住了精神病院,他很可能发现了这个病院正在进行的可怕实验。他很聪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为了保护自己,很可能会寻求大人,尤其是警察的帮助。
在这个时候,当年还是警员的恩格斯被牵扯进来,因为恩格斯的母亲也是精神病院中的病人,孩子最有可能接触到的警员就是他。而且他当年长得还挺帅气,脾气好,处事手腕圆滑,给人足以信赖的感觉。
求助过程以及恩格斯所采取的行动暂且不提,最终结果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精神病院发生一场诡异的大火,将所有的秘密付之一炬。目前尚没有证据显示,除了恩格斯之外,还有其他直接当事人在大火中存活下来。
然而,天门计划的拷贝在其他地方保存下来,而且被某些人接手。斯恩特的儿子小斯恩特或许是其中一员。没错,他只是其中一员,这十年来的案件和警局的反应,足以证明犯罪者是一个组织,不仅在本地甚至是政府高层都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因为精神病院已经被烧毁,影响太大,所以会被镇民抵制而无法重建,因此改建成为公寓。因此,要推行天门计划,不得不采取更明显的作案方式来获得素材。
恩格斯在升任警长后,发现了这些案件和当年的事件存在细密的联系,但是他因为某些理由,无法对抗这个组织,而对方也不想太过大张旗鼓,引起高层内部反对者的警惕。于是,两人理所当然地进行了一些地下交易。
在巴赫的报告上进一步推断,随着天门计划的推进,一个足以影响固定人体的精神性世界正在逐步构成,它以精神病院的亡者意志为基石,验证了思念体的存在,但这种因为强烈负面情绪形成的精神世界是扭曲的。我和玛索就是这个精神世界目前仅有的两位客人。只是,尚没有找到我们能够进入其中的原因。而镇上的死者,尤其是烧伤性死者,可能有一些是在我和玛索之前的受害者。
关于执行天门计划的组织如何控制这个世界的问题,我更相信,他们无法对其进行控制,而且事到如今,他们也不能停下来了。就像滚雪球一样,不得不以超出自己脚步的速度前进。因为噩梦中男孩和女孩的存在,让我有一种感觉,那个精神世界是有自己的意志的,或者说,它因为积累了太多负面精神,发生质变,诞生了自我意识。
“也就是说,那个男孩和女孩并非是现实存在的人?”巴赫举手好奇地问道。
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此时也觉得自己不是做报告,而是在讲述一个魔幻故事。要将这个故事当作事实来进行进一步的推理判断,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从其他人津津有味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他们之所以感兴趣,不是因为我的报告多么有理有据,而是因为这个故事实在引人入胜。而镇上的死者,尤其是烧伤性死者,可能有一些是在我和玛索之前的受害者。
“也许在外貌上和某个死者相似,但是思念体是一种残留意识,并且有可能是残留意识的混合体。所以,在本质上,可以不将它们当作是现实曾经存在的某人。”我顿了顿,申明道:“如果它们真的是类似思念体性质的存在。”
“我不怀疑你的所见所闻。”洛克停下笔录,对我说:“不过你的推断,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我们的推断的正确性,而我们并不能保证自己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所以你的推断的可信度将会大大降低。”
“是的,不过我相信,这个轮廓描述是当前最完整的了。”我说。
“孩子。”牧羊犬勾起一丝微笑,“你要记住,可信度太低的轮廓描述反而会让人误入歧途,在做拼图游戏之前,需要注意的不是拼图的完整性,而是每块碎片的真实性。”
我没有说话,我也知道他们的说法是客观而且正确的,我总不能说我的直觉如此,所以事实就是如此吧?在过去,我的直觉也并不总是正确。只是,我在这个轮廓描述上花费了许多精力,明知不够客观,感情上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转过完来。
“就这样吧,做得不错,乌鸦。”荣格朝我点点头,用鼓励的语气说:“虽然大部分不能采用,不过也有一些独到的地方,不过我希望你能让我或富江对你做一次心理测试。这不是命令,只是这里只有你才能进入那个梦境,我们需要知道为什么。”然后对其他人说:“大家在行动的时候注意找一下那名叫做玛索的女性。”
..
164 交叉道
164交叉道
会议结束后,所有人重新分成四个小组行动。主要成员中只有巴赫一个人留在别墅总部,看得出他也想出现场,不过这里拥有末日现象相关的分析推理能力和经验,还是电脑专家的人就他一个,没人能替代他的工作。
“你看过警局的现场鉴证组和fbi的行为分析部门是怎么工作的吗?”荣格快走几步,和巴赫并肩同行时问到。
他疑惑地摇摇头,不明白长官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大家都羡慕出现场进行罪证收集和心理分析的一线干员,他们觉得那些人才是打击犯罪的真正主力,可是他们都忘记了。若没有人做dna鉴定和情报后援之类的工作,一线干员的效率将会大大降低,乃至于无法破案。毕竟一线干员进行推理的证据都依赖于后援人士的成果。”荣格的脚步停下来,直视巴赫的眼睛,真诚地说:“我想告诉你,你的工作于我们而言至关重要,你做的是我们所无法做到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继续下去。”
巴赫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坚定地说:“我明白,我会做到最好,虽然不能出现场有些遗憾,但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荣格拍了拍他的肩膀,巴赫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我和富江在一旁聆听两人的交谈,亲眼见识了荣格的领导手段和人格魅力。并非说荣格从没表现出相当的领导能力,只是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的沉默、表情和动作就一直对队员产生影响,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荣格并不介意,甚至鼓励队员们展现自己的个性,这种内紧外松的管理方式并没有让队伍结构变得松散。虽然他的面相看上去严肃刻板,但反而不需要让人去揣摩他的心性,花工夫去恭维,加上他的精英资历,令队员们尊敬信赖。这位新上任的新长官只用一天的时间就抓住了队员们的心。
我也十分钦佩他,觉得自己身上有许多和他相似的地方,甚至是想要变得和他相似的地方,所以有时会不由自主学习他的表情和语气。虽然我从没有向其他人提起,也不愿意让人看出端倪,但必须承认,荣格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只是富江对此持反对的观点,她轻易就看出了我的想法,好几次在我试图将表情绷起来的时候就用力拉我的脸。
“你可不能变成那样。”她不满地说:“荣格的确做得不错,不过,我们不需要第二个荣格。没有人是完美的,大家的确都打心底觉得荣格是个好长官,但你知道那些他们没说出来的评价吗?”
“什么?”我有些好奇,在我看来,荣格的确不算完美,但也没太过令人诟病的地方。
“高傲死板。总是板着一张臭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觉得自己是队伍里最强的人。诸如此类。”
“有这么差吗?”我有些惊讶,但是既然是富江说的,那大概不离十。
“只听坏话就是这样,不过好评比差评多,所以是个好长官。”富江挡住风,用火机点燃香烟,喷出的烟雾在脸前缭绕,“虽然我没上过学,不过阿川你说过自己在学生会干得不错,是备受师生拥护的优等生,不正是表明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吗?我知道你想向荣格学习,这不能说是错误的,但是,我想告诉你,正确并不只有一个。阿川,继续保持你原来的做法就够了,毕竟它接受过现实的考验,不是吗?”
我第一次看到富江这么认真的表情,她平时总是顺着我,所以这番语重心长的告诫让我大为感动。上一次被这样循循教导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已经记不得了。自从上了初中,如悬崖勒马一样,将孩童时代奔放的心性收敛起来,我就再没有做过会被父母和老师训斥的事情。
或许在他们心中,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沉着稳重,不会犯错的人吧。不过,我却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令人省心,只是他们希望我成为那样,所以我让自己变成那样,仅此而已。
只有江是不同的,无论是哪个人格,即便我们两人的关系确定后,她们都从来没表现出希望我变成怎样的男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无比的轻灵,觉得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能成为我自己。
“我爱你。”富江的目光充满深情,“我爱的不是荣格,不是其他人,就是你,阿川。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变成什么样的人,只是不愿看到你变成别人。”
若不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又有谁会压抑自己,改变自己呢?
“我就是高川。永远不会变成别人。”我凝视她的双眼说。
我们的任务是和荣格一起继续监视警长恩格斯。荣格昨天追踪了一个晚上,虽然没什么收获,但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仍旧值得期待。因为目前收集到的资料和推理都需要时间去验证,在获得突破性进展以及事态变更之前,我们除了等待,并没有更好的做法。
潘开走了她和荣格共用的越野车。荣格坐上我们的车子,指示我们停在距离警局二十米外的快餐店旁。在这里停放的车子很多,所以不怎么引人注意,甚至有一些是警察的私家车。在这里不需要望远镜之类的工具,也能够将出入警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旁边就是餐馆,也不虑饿肚子。
荣格昨天在这里呆到晚上九点才离开,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警长恩格斯直到那个时间才下班。高层负责人加班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这个小镇上似乎并没有需要加班才能完成的工作。昨天荣格准备不充分,兼之有其它顾虑,所以不打算打草惊蛇,今天若恩格斯还是老样子的话,说不定会来个明察暗访。
“你们吃过早餐了吗?这里的特制汉堡口味很独特。”荣格说。
能够享受平时不怎么注意的小店所带来的惊喜,这或许是枯燥的监视工作中唯一的乐趣了。我甚至有点觉得荣格就是为了享受这个乐趣,所以才故意不吃早餐,这种隐约的想法到让那张死板的脸变得可爱多了。
既然身为长官,总是板着脸,看似毫无情趣的荣格推荐的食物,我自然想尝尝。富江自然也没意见,她热衷身体锻炼,胃口极好,食量比我还大,却没有半点赘肉,好像多余的脂肪全跑到胸部去了。说到食物,我起初还以为荣格是个素食主义者,不过后来证明是个错误的印象。
荣格扫了一眼警局大门,出入的人群中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家伙,于是下车进到快餐店里。我摇下车窗,将温爽的新鲜空气透进来,隔着快餐店的玻璃墙打量里面的环境。
也不知道是过了早上营业的巅峰时间,还是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气,店里的人不算多。我想大概是前者的原因,毕竟我环视了四周一番,都没见到更多的快餐店。
说不定警局会就近在这家店订餐。不过现在已经是工作时间,所以店内的桌子只有四张有客人。
只有一个营业台在工作,却有六人在排队,荣格前方还有四个人。
不过,快餐店门外设有露天座位,每张桌子陪四张椅子和一把遮阳伞。许多人会将食物和饮料拿出来吃,而且人数比店里的人还多。
和煦的阳光晒得空气暖洋洋的,一旦流动起来,吹在身上令人倦怠。我昨晚没睡好,虽然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却觉得像是在听催眠曲,脑袋和眼皮一阵沉重。不一会,微风送来铃声,有人推开店门走出来了。我强自打起精神,没事找事地朝那边望去,免得再打瞌睡。
可是当我看清出来的人时,瞌睡虫顿时不翼而飞。
那个看似学生的年轻人,身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将体格衬托得有些单薄,脸上的黑框眼镜更是显出一股文弱的气息。和巴赫有些相似,不过巴赫更热情开朗,而且拥有学者的自信。这不是昨天在眼镜店偶然碰到的艾琳的儿子马赛还有谁?
没想到他真的还留在这个小镇,是为了寻找已经死去的母亲的幻影吧?他刚才还在店里,可是荣格似乎没有注意到。得跟他谈谈这事儿,我想。
马赛抱着装快餐和饮料的纸袋走出来,恰好有一个体格高大,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要进门。两人撞在一起,年轻人连忙慌手慌脚地扶稳纸袋,一边连连向对方道歉。从我这儿看不清老人的模样,根据头发花白的程度,估计对方的年纪是在五十多岁左右,这还是因为他的体格实在很健壮,连普通运动型的小伙子都比不上,否则还要判断其更老一些。
虽然老人的体格给人一种不能轻易招惹的感觉,不过态度却很温和,这从马赛逐渐放松的表情和肩膀可以看得出来。不过,我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也许是看到马赛后产生的错觉吧。又是一阵铃声,老人消失在店里。
马赛抱着食物来到露天座位上,四人的桌子只有他一个人,显得有些孤单。他似乎饿坏了,大口大口咬着汉堡,又心事重重,似乎食不知味。不知道遭遇过什么刺激,猜想大概是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吧,那张脸有些苍白,交织着苦恼和疑惑。
无论怎么想,都不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脸。
虽然猜测他的父母做了一些惨绝人寰的人体实验,不过他当时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不能就此偏颇地判定他是个坏蛋。
我不觉得他了解多少当时的事情,不过还是得确认一下。
“我出去一会。”我对富江说。
“去哪里?”
我指了一下马赛的方向,富江看过去,立刻露出明白的眼神。
我拉开车门,四周看了一眼,在移动饮品店买了一杯奶茶,朝马赛走去。直到我拉开他对面的座位坐下来,马赛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和疑惑地看我了一眼,大概是因为我换了发型,戴上眼镜,没认出来的缘故。
我对他笑了一下,吸了几口奶茶,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真巧啊,我昨天还见过你。”我说。
“昨天?你是……”
“眼镜店。”我点了点眼镜,提示道:“昨天我和未婚妻进门的时候,你刚好离开。”
“啊我想起来了。很高兴再见到你。”马赛恍悟地笑起来,友善地伸出手,但立刻发觉手上不干净,沾满了面包屑,不由得尴尬地缩回去,在那之前我抓住那只手用力握了一下。
“我叫克劳。”我说。
“我叫马赛。”马赛腼腆一笑,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一个人……?”
“我的未婚妻把我甩了。”我说。
他自然知道我是在开玩笑,于是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将食物袋子向我敞开,问我要不要一点,不过我拒绝了,他也没有勉强。
“布尔玛大婶的汉堡很好吃的。”他用怀念的口吻说,“我好久都没吃到了。”
“你似乎很熟悉这个镇子的人。”我问道:“你是镇里的人吗?”
“以前是,不过很小的时候就搬到湖那边的城市里了。”马赛感叹地说:“已经有十年没回来了,若不是……”他在这里明显顿了一下没说完,“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
“你们呢?是镇里人?还是来旅游的?”马赛问道。
“是来旅游的。”我一边说,一边掏出香烟,“不介意吧?要不要来一根?骆驼牌的。”
马赛低笑着摇头拒绝了,他说,学校不允许吸烟。啊,真是个和我不同的好学生呢。我一边想着,一边打火点燃了。
“那个……克劳先生看起来挺年轻的。”马赛有些迟疑地说。
“只是面相年轻而已,我已经到了准备结婚的年纪了。”我平静地说。只要说话半真半假,态度足够自信,就不容易让人怀疑。
“是吗?真是看不出来。”他不由得感叹道。
“刚才我看到你脸色似乎不怎么好,要谈一谈吗?”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马赛显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即便在我本人看来,这种问话也是十分突兀的。不过我在学生会时实验过,这种突兀只要足够真诚,就能迅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不用了,只是没睡好而已。”虽然他这么回答,不过脸上却浮现忧郁。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我昨晚也没睡好。”我咕哝道:“这个小镇白天的风景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晚上有点吓人。我一连三天都在做噩梦。”
“噩梦?”马赛惊愕地朝我看来。
“是啊,好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我故作沉思,半晌后又失笑地摇摇头,对马赛说:“虽然别人都笑话我迷信,可是我却觉得不是无稽之谈。你一定知道吧,这个镇子曾经发生过大火,好多人被烧死了,说不定真有幽灵徘徊不去。现在山顶那个公寓就是以这种怪谈为卖点,唉,虽然商业就是这么回事啦,我也明白,只是总觉得有点不近人情,对死者太不敬了。”
“幽灵……”马赛似乎没听进太多的话,只是反复低声咀嚼着这个词汇。
“马赛,嘿,马赛。”我喊了几声,他总算回过神,连连向我抱歉。
“没什么,不过,你说过你是十年前离开镇子的吧?那你想必清楚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这个……十分抱歉,我那时还太小了,而且也不在场,只是记得天空都被火光印得通红,而且当时还在下着暴雨。”马赛的情绪有些低落,怅然一笑,说:“毕竟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我一直盯着他,他的情绪十分不稳,所以应该是真实的想法。我并没有立刻劝导他,只是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突然回来呢?”
马赛有些诧异地抬头盯了我一眼,不过我也没有让开,和他对视了一下。
“因为……”他想了想,说:“我想找我的母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移到我的面前,和放在眼镜店老板处的照片一模一样。上面的女人我已经很熟悉了,是艾琳玛尔琼斯。
“我相信她就在镇上,如果你见到她的话,请务必通知我,电话就在照片后面。”
我拿起照片,看了一下照片后的电话号码。
“你没和她在一起吗?”我问。
“没有,他们在我离开镇子时就已经不在了。”马赛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的母亲就是那场大火的受害者,大家都说她已经死了,不过我不相信。”
“为什么?”我惊诧地问,但并不是故意的,我想亲耳听听这个年轻人的说法。为什么如此肯定自己的母亲还在世?
“因为我看到他了。”马赛用一种怪异的肯定的语气说,但无论怎样,都给人一种并非谎言和妄想的自信。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这个人的眼光并不散乱,不平静也不狂热,就像是在阐述着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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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返乡
165返乡
艾琳真的还活着吗?马赛的态度让我满腹疑惑。为在大火中丧生的人没有留下尸体,虽然在常理和法律上可以认定他们已经死亡,却并没有足够的客观证据。
“能问一下吗?”我问:“你最后见到你的母亲,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在湖边的码头。”马赛毫不迟疑地说:“我看到她了,虽然发型和穿着和当年不一样,可是那种气质,那个声音,还有长相,和我的母亲一模一样。”
他这么一说,我倒发现了一些端倪。
“你和她……已经分开十年了吧?”我斟酌着用词说:“十年来,她的长相和声音一点都没变吗?”
马赛听我这么一说,脸色顿时一阵青白,目光中的自信似乎也有些摇摇欲坠。他皱起眉头,不再言语。我不怀疑他所看到的东西,只是在这个小镇上正在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亲眼所见的一切也不一定就是真实。如果马赛看到的艾琳是天门计划的产物,那么她是如何出现在正常的世界中的呢?但是也很可能是马赛产生的幻觉。
“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你的母亲,而你确信她还活着,是因为在镇子湖边的码头看到她。”我又问道:“那么,在你看到她之前,又是为什么怀疑她还活着而返回这个镇子呢?”
马赛脸上的忧郁更加明显了,就像被脑中一个恍惚的念头吸光了全身的力气,可不一会,他的眼神又渐渐充满了光辉,而且比之前更加明亮。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他轻声自言自语,紧接着,用一种固执的目光盯着我,大声说:“我在梦中见到她,听到她在对我说话。这在以前从未有过,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到这个地方。这里是我的故乡,我的父亲和母亲就在这里”
他的情绪十分激动,额头浮现青色的血管,也许我的质疑触犯了他心中那块神圣柔软的地方。这更让我确定了,隐藏在这个瘦弱身躯下的是一个执着到顽固的意志。回想资料中对于蒙克的描述,以及对艾琳的印象,毫无疑问,马赛的体内流淌着这个家族最纯正的血脉。
我只看过蒙克成年后的照片,可此时,他年轻时的身影正浮现在我的眼前。年轻、瘦弱、不算天才,充满幻想,充满神经质的偏执。看着马赛,我觉得自己的灵魂穿越了十多年的时光,和那个天门计划的负责人对视。
这下有意思了。虽然诡异的事件总伴随惨剧和伤亡者,看到有人受苦受难,在绝望中死去,我会感到悲伤和不忍,可是这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并不能扑灭伴随怪诞而来的奇妙的刺激感和兴奋感。它就像在风雨中摇摆的火苗,燃烧在心中最黑暗幽深的地方,让自己感到心悸。
我不愿承认,并极力克制这种快感,因为我感受一种变异的危险,就像是自己的灵魂被扭曲成另一个可怕的模样。我已经不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本性,还是魔纹意志的侵蚀,因为这种感觉让我升出一种既视感,仿佛在一刻,我又变成了小学时代的自己,而这个明明是异国他乡的空气,也和当时呼吸的空气有着同样的味道。
令人怀念,又令人恐惧。有一个声音问我,你是谁?
我是高川。我如此回答。
我将烟头仍进剩下一小半奶茶的杯子里。
“我很钦佩你,马赛。”我开始说好话,马赛脸上那种稍显狰狞的神色变得错愕。
“你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不管你经历过是的事实还是幻觉,都是一些令人痛苦的事情,可你明知这点却没有逃避。你回来是想跟过去做个了断吧?看来你已经对任何结果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是的,我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马赛沉默了半晌说,“即便最后仍旧不明白也没关系,至少我能告诉我自己,已经尽力了。”
“这个小镇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白天是如此平静,而夜晚却令人害怕。你小时候,这里也是这个样吗?”
“不……”马赛犹豫了一下,不是不想说,而是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镇子的变化太大了,我不是说它的外表,而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有些怪异,令人不安。我查过这个镇子的历史,据说很久以前是个神圣的地方。啊,你看,我又在说奇怪的话了,也许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令我精疲力尽了。”
马赛苦笑起来,将桌子上的纸巾和包装袋一一拾进空了的纸袋里,然后旋开可乐瓶的盖子猛灌了一气。
“没关系,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种氛围也许是这里的旅游卖点吧,不过不习惯的人还是不习惯。”我说着,从口袋掏出四张名片递给他。
马赛接过去,看了一眼,目光充满疑惑和惊异。因此这些名片一看就知道和普通的名片有很大的区别,除了独特的给人奇怪感觉的花纹,上面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机构名称,只有一些与其说是名字,毋宁说是代号的名词:洛克、达达、牧羊犬、魔术师。
我给他的是为了掩护行动而事先特制的成员名片。
“这是我不久前认识的几个朋友,他们同样对这个镇子的事情感兴趣……嗯,都是些古怪的家伙,崇拜爱伦坡和福尔摩斯,喜欢追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我向马赛解释道:“他们的经验丰富,我想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帮助。他们现在就住在山顶公寓里。”
“啊我也住在那儿。”马赛惊讶地说。
“我觉得也是,想要探究这个镇子秘密的人都会住那里。”我对他说:“他们刚刚成立了一个私人侦探社,专门针对那些有点神秘的案件。作为朋友,我想给他们拉一单案子。”
“你,你是说我的事吗?”马赛惊讶之余,又有些犹豫和警惕,“我还是个学生,可没什么钱。”
“没关系,他们都是些有点闲钱的家伙。在我看来,这个私人侦探社更像是爱好会,你见过有专门研究这类案件的侦探吗?靠这生活的话大概只能睡大马路吧。”
马赛恍悟地点点头。
“虽然所做之事有点荒谬,不过兴趣所在,也有一些经验,所以还是很有能力的。你就说是我介绍的,他们不会收你太多钱,你的经历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收获。”我胡编乱造道。
马赛想了想,将名片塞进上衣口袋里。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会去看看。”
“相信我,不会令你失望的。”我觉得谈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洛克他们吧,这么想着,站起来向他告辞,“多谢你让我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我想我们还会见面的。”
马赛连忙站起来,正要说些客套话,不远处猛然传来一声巨响。突如其来的风暴携带热气将我们吹得一阵踉跄,其他客人也都发出短促的惊叫。只见身旁的桌子和太阳伞全被吹倒了,还没转过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木块、铝片和焚烧的纸屑和布匹如雨一样落下来。
整个场景就好似世界末日来临一样,当我们回过神来,四周的声音顿时炸开锅般沸腾起来。入眼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在呼喝、叫喊、奔跑、东拉西扯,到处都乱成一片。
马赛瞪着眼睛看向声音来处,眼球好似要掉出来一般,全身僵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看向那边,也一阵不知所措。
快餐店的顶部被洞开了一个大口,木质的墙壁和玻璃就像是被从里面撑破一样,黑烟不断从豁口钻出来,不时能看到红色火焰在里面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我的脑袋有些僵硬,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在脑海里游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些人踉踉跄跄地从快餐店门口冲出来,立刻摔倒在地上。靠近快餐店的人撒开脚向外逃,另一些原本在远处的,此刻却围上来。女性发出尖叫和哭喊向快餐店扑去,被男人们拦下。一些男人跑到快餐店门前的人搀扶起摔倒在地上的伤员,大声询问着店里的事,可是谁也说不清楚,于是只能架着对方向安全的外围跑去。
没跑多远,又是一阵凶猛的爆炸。这一下几乎将整个顶棚都掀起来,墙壁也倒塌了一半。在携带危险飞溅物的热风席卷来时,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地卷缩身体,护住自己和亲人的头部。我和马赛只是呆呆立在其中,那些杂物尽皆落在身边,发出密集的响声,一些火苗还在脚边燃烧。
马赛是彻底愣住了,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我却在努力寻找荣格的身影,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还在快餐店里。
燃烧的快餐店里根本看不到生命活动的迹象。所有人都死了吗?那火势凶猛得让人不敢冲进去。
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能做什么呢?我向前迈步,马赛在身后抱头失神大喊:“天哪,天哪到底怎么回事?喂,克劳,你要去哪?”
“我要过去看看。”我如此回答。
“过去?别开玩笑了,你能做什么呢?”马赛喊道:“警察和消防车马上就会来了。”
警笛声在不远处响起来,快餐店距离警局不过二十米,很快就有人来组织疏散人群。匆匆赶来的警察们拉起黄色隔离带,一半试图将太过靠近快餐店的人们拉开,一半手持灭火器绕着店周边喷洒白沫。
我最终还是没有进入快餐店,在一个警察的拉扯下向外围行去,在那之间,我张开连锁判定的技巧“圆”感知店里的情况,很快就确定了,此时店里一个人也没有。
也就是说,看似剧烈的爆炸,似乎没有杀死任何人。
不一会,消防车和急救车也赶来了。警察们拼尽全力从围观的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可是人越聚越多,车子刚进入内圈,就好似分开的海浪般哗然聚拢。很快,一道道水柱冲进店铺里,不断冒出白汽和黑烟。
此时我已经和马赛分开了,正走向在急救车后门接受快速治疗的伤员。
有五个穿着快餐店的制服,应该是店员吧。他们受伤不重,主要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好似受了风寒一样脸色苍白,紧握热水杯的手掌显得僵硬,微微颤抖。三名女性双目无神的眺望着被炸毁的快餐店,能够回答警员问题的也就只有两位男性了。
警察的问题大抵就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爆炸”,“能想起当时的情况吗”,“店里有多少人”之类,不过店员自己也一脸茫然,大多数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个意外,而且弄不清意外发生的原因。
“是煤气爆炸吧?”负责询问的女警说。
“不,绝对不是,煤气炉在柜台后,如果是煤气爆炸的话,我们都活不了。”店员摇头,一脸后怕,“当时店里有六名客人,不过没什么事,所以大家都聚在柜台那里聊天。然后就爆炸了,一眨眼,什么东西都往身边飞,我们一动都不敢动。”
“能想起爆炸的位置吗?”
“好像是在靠近门口的右侧。”
“还记得当时的客人吗?”
“如果能见面的话,应该能认出来。”
这时有一名男性警员走到女警身边耳语了几句,店员魂不守舍,没有在意,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只确认了三个人。”
“可是他说有六个。”女警沉声道:“再去周围找找。”
我立刻明白了,他们指的是当时尚在店里的客人,之前我环视所有接受治疗和安抚的人们,并没有在其中找到荣格。可是按照店员的说法,当时客人们都在用餐,所以店员才能休息一会,荣格买了早餐后一定不会留在店里吃。也就是说,荣格在当时已经离开快餐店了吗?
我和马赛交谈的那一会看似短暂,实则过去了十多分钟,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岔了。我又偷听了一会警察的问话,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便走开想要找到自己的车子。
不过此时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说不定车子已经被荣格和富江事先开走了,免得事后被当地警局盘查。虽然有身份证件,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免得行动曝光。
果然,我在原来停车的地方没看到那辆越野车。正要给富江打电话,肩膀被人在背后拍了一下。我反射性回头,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在看哪里?”声音是从身前传来的。
当我转回头时,一个拳头猛然在视野中放大。
速掠
高速通道绕开拳头,直抵来者身前。在加速世界里,那只拳头变得慢吞吞的,我也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一个身穿警服的黑人女性,脸色刚毅,一点都不像是坏人。她的嘴唇有些厚,但结合其它五官却别有一份风情魅力。她腰边挎着手枪,却用右手挥拳,左手按在枪柄上,是左撇子吗?她的确给人强烈的警察的感觉,不过并不是当地的女警。
崔蒂,二十八岁,职业是探长,武器为左轮枪,评价:c级。
这个家伙是魔纹使者。问题是,她看上去不像是末日真理教的人,也不是当地人,为什么突然攻击我?
我抓住她挥出的右臂,钻进她的怀中。当高速效果消失时,我已经踩住她的左脚。她的反应极快,立刻就要拔枪。我却比她按住她的左手,不让她掏出枪来。她的左脚被踩住,无法向后退开,便又用右脚膝盖攻击我的胯下。
这可真要命。我的左腿和她的右腿硬碰了一下,好似踢中钢铁一样,快要断了一般痛。
原本不想抽冷子下狠手,不过现在也由不得自己了。我后退一步,黑人女警立刻逼上来,结果被我抓住右胳膊来了个过肩摔。
嗙的一声,地面微微颤动,感觉不像是**砸在地面上的感觉。
我伸手去掏枪,结果摸了个空。黑人女警不紧不慢地爬起来,用手中的左轮瞄准我。这么近的距离,她不可能射失,不过我觉得自己的速度比她开枪更快,所以并不紧张。关键是,那把左轮是我的
这事明摆着,刚才的交锋她看似落于下风,却把我的枪偷去了。
真是令人脸上无光的下马威呀。
“夸克。”我轻声说。
灰雾从左手魔纹中钻出来,在手中变成匕首。没想到在梦境中发掘出的技巧,在现实也能使出来。
我掂了掂匕首,重量和触感简直可以称得上完美。使魔变成的武器,想必质量和锋利都超出一般的限界兵器吧?
“你是谁?”我放松身体,推了推眼睛,问到:“你是什么人?”
女警严肃的表情突然瓦解,露出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了,高川。”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知道我的真名,名叫崔蒂的黑人女警在记忆里只有一个。那是在末日幻境的日记中所记载的,和我与富江一起回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