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去向
“前情提要:颜子涵故意学沈思允扎马尾辫,自然惹来一路争吵;当镖队来至两州边境,根据帮派公约,欧阳涛只得停下,将契玉交给李拓,并提醒他一定要从不安山绕道。”
……
……
“阿嚏!”即便是长在深山里的颜子涵,也经受不住陡然袭来的清寒,不禁打起了喷嚏。
刻下,镖队一行已彻底走入了幽凉州的范畴里。
空气里的水露被冷凛温度冻凝,结作颗颗晶粒,于漫天游漾、飘盈;众人赶紧取出置放在另一架副车的棉绒大衣,覆裹着身体,抵御寒意。
李拓一边为颜子涵披上大衣,一边将她搂紧,接着将自己的大衣交给意外加入镖队的沈思允。
沈思允的家就在幽凉州边陲的血色梅苑,对于这里的清寒,其实很习惯。
“我不冷的。”
“披上。”李拓温柔地命令。
她只得不再推辞,把娇柔的身子裹入棉绒大衣底:“那拓哥哥又该怎么办?”
李拓伸手向她牵来,无疑由掌心传涌来一阵温暖,过不得许久,便捂得她手掌冒汗。
沈思允睁着惊疑的眼眸向李拓问,李拓摇摇头,自己也说不来。
当然因为魏南征对他所有隐瞒,并未告知他有一截脊柱被整片天龙赤鳞替换,非但使他与鳞虫一类有了联系,也让血脉经络躁热不已,就算赤裸在冰天雪地之下,也不会被冰结冻僵。
跟着,他又问向同在车厢的瞿琅:“瞿兄弟怎样?”
“我,我还好。”瞿琅蜷缩肩膀,双手扯紧大衣的同时,也把匣子夹牢,对于沈思允仍然有着提防,再就是牙齿偶尔颤响。
经过了两天的胡搅蛮缠后,二女固然犹看不顺眼对方,至少没了咄咄逼人的拌嘴吵闹。李拓在时,仍然秉持一分为二的态度;李拓不在,也能够默默静处,相安无事。
“叩叩”,有人敲了敲车厢。
李拓拉开窗户探头,就见陆立川屹立在晶粒中:“下来帮把手。”
突来的大风令镖队难以走动,而幽凉州的天又黑得太快,再往前行,怕是连避风口都将没有。
便是现在,避风口亦只有半个,只消风势一大,架好的木柴都会被吹落,委实点不燃火。
“允妹,帮我抱一抱丫头。”
发虚的颜子涵还在别扭:“我不要。”
李拓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指尖在挺翘的鼻子上一刮,把她交到了沈思允的怀抱。
下得车来,问明缘由,并指于胸口,“飞廉混天术”猝然发动,在风口前形成一个迂回漩涡,教侵入风口的大风缭绕一圈后,又向着空旷的荒野掠去,一时让半个避风口变得安平静默。
于是渐渐有了火。
李拓继续以消耗精力的奇术支撑着,众人则抢在黑夜落幕和狂风再临前,赶紧搭扎帐篷;帆布拔地而起之后,他撤下剑指,纵然再有大风吹动,都被它们遮没,火舌至多摇曳,不会熄灭。
一行人在火堆前围坐,吃着晒过的肉脯和鱼干,却无心思说话。
李拓将肉脯撕成小块,塞给颜子涵,枕在他肩头的小丫头噘着嘴:“吃不下。”
“傻丫头,今天可没吃多少。”
“嗯——我不想,我不想。”她撒着娇。
李拓拿发了寒的她无甚办法,只得顺从地自己吃了。
陆立川就是在这时候走上来的:“哟,忙着呢?那姓陆的待会儿再来!”
“用不着。”颜子涵挣扎着从李拓身上爬起:“沈姐姐,能不能带我回帐篷睡觉?”
沈思允虽有惊异,却不迟疑:“好。”一把搀过了她,向李拓眨眨眼睛,道:“去忙你的,我不会欺负她。”
“好。”
看着二女相互扶持的背影,陆立川都得惊讶:“两位弟媳妇何时变得这样好?”
李拓耸耸肩膀,何尝知晓!
……
二人刻意来到空旷的荒野外,躲开众人后,才好说话。
陆立川带着抱歉,道:“幽凉州就是这样,越往东北边的雪域近靠,就越是寒凉。”
李拓是厌恶冰雪的,只以淡淡的一个“嗯”字做答。
“只有两处是例外。”陆立川遥望天边的月亮。
李拓道:“幽凉州府苍云城,和幽凉州的中央不安山。”
这里是王洁青从此以后居住的地方,做过详察的他当然了解,只有一个疑惑:“还是打算由不安山硬闯?”
卧龙谷、黑沙湾、不安山,都在陆立川当初的规划上。
“直穿不安山,无疑是最快的出州方法,先前的慢慢悠悠,都是建立在可以三天之内过幽凉的基础上。”陆立川接着道:“别人以为姓陆的在瞎胡闹,可一切岂非都在心里有过计算。”
卧龙谷的规矩,他很是知道,对于江独秀和莫雨风的人品,也信赖得了,为此刻意准备了七百两从谷底借道,非但将三天的旅途缩短为一天,甚至还歇息了一晚上;这一趟自然属于他算得精妙。
他却在黑沙湾上重重跌了一跤。
以他的想法,世上哪有人会在那般凶险的黑沙湾里做劫匪强盗?可偏偏与柳天翁的弟子碰撞,而对方又恰恰知悉操控沙砾的奥妙,致使他心智崩溃,分毫都动弹不了;这一趟即是人算不如天算。
对于不安山,他又是怎么算的呢?李拓想知道。
“要算不安山,首先想到的是肖平安。”陆立川对李拓没有保留、藏瞒。
“肖平安?”
“总镖头的小弟,肖先生的四叔。”
在不安山上有亲信?难怪陆镖头伊始有直穿的打算!
陆立川接着道:“临行前,姓陆的同他有过书信间的往来,说是一切处理妥善,就会以飞鸽通传。”
可二十多天来,他们何曾碰上鸽子在头顶飞徊?眼看镖队已踱行在了幽凉州中,陆立川非得做出决断。
“倘使我们绕道由苍云城前进,接下去的路程就得紧赶慢赶,踪迹也会暴露在外;可不安山的情形刻下也并非了然,姓陆的也不是很熟络肖平安。”
这些苦恼在脑袋里不断纠缠,因为有过黑沙湾的失算,他已变得不再如初那般果敢!
他由遥望苍月转为凝视李拓:“所以你小子怎么看?”
李拓道:“接近过死亡后,我才明白活下去并不简单。我只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活着去、活着还。”
当然,他也把欧阳涛不希望陆立川趟浑水的事说了出来。
浑水摸鱼,本就不适合拖着一班子人去干!
“说得都这么清白了,再让你领头去闯不安山,姓陆的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陆立川用手指比划:“虽然就只有这么一点。”
李拓的死鱼眼对他凝剜:“反正一向不指望你会对我心存良善。”
陆立川苦愁解开,双手朝天一撑,道:“滚滚滚,姓陆的干么对你良善?就这么说好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苍云城。”
苍云城么?不知道她现在怎样?
……
李拓回到帐篷时,颜子涵已然睡下;他一把搂过沈思允,湿吻在她的香唇上。
“嗯么……拓……哥哥轻……轻点……嗯么,别把颜妹妹闹醒。”
一阵放纵过后,他对她道:“辛苦你照料丫头了。”
“怎么?原来方才的亲亲是奖赏啊?”在他怀里的沈思允幽怨道。
“呃——”李拓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难道不是允妹给我的奖赏么?”
沈思允“噗嗤”一笑,张开白牙,在他的下唇轻咬:“拓哥哥开始油腔滑调了。”
李拓心想:还不是被你们两个逼的!
跟着沈思允推他一把,道:“今晚你抱着颜妹妹睡吧,别让她着凉。”
她们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要好?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阴差阳错(一)
“前情提要:才至七月下旬,临近雪域的幽凉州已一片清寒,颜子涵不由微恙,李拓又被陆立川叫走,只得托沈思允照看;而二人为接下去的去向盘算,最终决定绕开不安山。”
……
……
当颜子涵热得睁开眼睛,始觉自己竟是同李拓迎面相拥而眠。
以往她的手脚固然也会在他身上胡乱缠绵,却还未有过如刻下般的亲密紧贴;心肝颤跳不绝,眼睁睁瞥望那张似乎愈渐英挺的脸,不知不觉,酥手就把他搂紧了些。
幽微吐息,就可以吹动对方的眼睫,忽而发现他的睫毛根根弧翘,修长且齐整,实在可爱过那对平时无神又无光的眼。
不经意中向下轻觑,只见一双薄唇浅浅张着,上面的皱痕有深有浅。
只消探脸朝前,不过几寸,四瓣唇片便将纠结;唇齿上的摩挲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颜子涵的好奇心很强烈,不由得悄悄欺近,在几乎触碰之前,脖子又缩回得扭捏。
不可以!不可以!那样岂非是便宜了死鱼眼!就算要那个,也得是他求着本小姐!
她由耳根羞红到了腮脸。
赶紧挪开脑袋,不敢再起垂涎,掠过他的肩,惊觉沈思允孤伶伶地睡在一边,立即生起了炫耀一番的心念。
不愿把李拓闹醒,所以她动作轻浅,跨过他莽腰的长腿尽量高悬,乳白的脚趾使劲分开着,随后一下子挑揉中沈思允的肚脐眼。
伊始,沈思允只是用手推搡,并不睁眼,待到脚拇趾愈旋愈剧烈,才呢喃一声:“干么……”萌动开惺忪睡眼。
迷离之间,见到颜子涵把姣颜搁在李拓的脸颊上面,还分外得意地向自己眨媚眼:
“哎,瞧人家这该死的魅力啊,引诱得死鱼眼抱搂一晚上,你看看,他搂得多紧哩。”
“呀!”沈思允唇瓣一歪,发出一声恨叫,想起昨天对这柔软的妮子多有照料,她精神一好,就又来招惹,不由怒道:“颜子涵,看我不收拾你!”
李拓被压醒时,但见一个正在揪对方耳朵,一个正在夹对方鼻子,赶紧劝住道:
“两位姑奶奶,不是说好了不打架么!”
颜子涵的心情显然很好,居然主动牵扣住李拓的手掌;沈思允则如往常一样,顺从地挽着李拓臂膀。
拉开帘幔,送二女稳当上得马车后,李拓不忘对与沈思允错着些许距离的瞿琅说道:
“瞿兄弟,拜托替我看着她俩,切莫让她们吵架。”
“我才不和忘恩负义的小妮子一般见识呢。”
“你才小,从上到下哪里都小!”颜子涵显然对沈思允之前的议论很是介怀。
一个架手,一个叉腰,对峙在一块;瞿琅初次见识如此阵仗,简直连匣子都捧不牢。
李拓赶紧在耳边安抚道:“不小不小,对我来说,刚刚好。”
“谁要对你刚好了。”颜子涵嘟起嘴,白了他一眼,不再闹。
他坐到另一边,又在沈思允的耳畔说道:“允妹大人大量,不应该和小丫头计较。”
“你家的小丫头可真惹人恼。”她柔声责怪。
总算把两位姑娘哄好,李拓从包囊里掏出一片肉脯,尽量撕揉得容易咀嚼,置在兀自艰难动弹的绒兔小花跟前,继而挠动它的兔头:“你要赶紧好。”
他至今还不清楚小花受了什么伤。
小花“吱吱”了几声,亮堂出板牙啃咬,他则牵上毛驴阿涩去了前方。
……
在避风口帮忙收拢帐篷后,李拓便乘上阿涩背脊,并驾齐驱地走在骑枣红大马的陆立川身旁。
本就没有魁梧的陆立川高大,驴背又不及大马的蹄根,陡然看去,倒像是祖父携着孙儿逛市集,惹得姜迪笑颤得无力撑旗;直到李拓威胁要把他的牙打掉,才闭嘴止笑。
周整好一切后,镖队继续北上。
拂晓的清凉让大雾弥绕,雾色浓深,只消几步追跟不上,前面的人影就会消失掉;按理说,一行人实在应该听从欧阳涛的后,等到临近正午,雾气退消,再往前进拔;可因为李拓陷落在黑沙湾底下,耽搁的时辰不少,昨天又决定了向苍云城绕道,剩余的时间已然稀少,不得已要提疾步、蹬快脚。
陆立川想了个办法,由副车里找来一条长绳,将探路的姜迪、坐镇的李拓、指挥的朱绍聪、驾马的肖先生缠腰而绑,冒险行进;庆幸雾色虽浓,到底不曾发生险情、袭击,只消脚下注意好,一路通畅。
一个时辰后,气温开始升高,一半雾气都被蒸散掉,阳光的折射让六七步的周遭都能见到,于是步伐更快了,经过蜿蜒逶迤后,果然抵达岔道。
陆立川流露惊讶,对于陡然出现在眼前的三条又被薄雾笼罩的分岔道,似乎不曾预料。
左右张望,打不定主意,只得朝李拓瞥望。
李拓当然记得欧阳涛的话:“走最左边那一条。”
然而看着眼前的三条道,不知怎的,心头稍有古怪。(详见第一百八十二章)
究竟哪里不对,李拓也说不上,索性不想,把古怪的感觉埋藏,旋踵在薄雾里指明方向,领着镖队一路推进。
越过狭窄曲折的岔道后,路面逐渐开阔,两旁的景致不再是银装素裹,有些耐寒的植被、花朵恣意绽放。
温度骤涨的当下,再披棉绒大衣,岂非就得热躁!
走了半晌,除了李拓,每个人都是汗如雨下,于是陆立川下令众人歇脚、停马,再让李拓呼风送爽,他倒都答应了。
填充过水粮,稍略打小盹,未时过后,镖队才重新出发。
半个时辰后,镖队彻底走出岔道;放眼眺望,眼前是一望无际、足有十二三里的广袤,一座欲透苍天的孤山耸屹在中央,郁郁葱葱的枝叶爬满山壁,令之呈现出全然的青绿,还有一条由山腰坠落的瀑布砸落盆地,凝聚成一片湖,流开了一条溪。
正是那座赫赫闻名的不安山出现在众人眼底。
其余人已然没有惊异;按着陆立川闯卧龙谷、穿黑沙湾的态度,接下来无疑都想到了会走不安山。
相互顾看的李拓和陆立川却都看见了彼此的讶然。
打从分岔道起,李拓就心头古怪,此刻觉察走错,始才了然;倘使现在还能回首看看,他相信一定会看见镖队行进的岔道左边其实还有一条通路,只是当时仍然萦绕迷雾,不幸被掩埋!
李拓赶紧问:“还能不能回头?”
“太晚。”陆立川轻声答道。
他当然也满头虚汗;刻下不安山是什么状况,他连一点都不明白,自己有没做任何安排,平白踏入,岂非又些贸然!倘使放在往常,或许还有勇气大步前迈,可经历了黑沙湾的挫败,信心已没有当初那般充沛。
或许硬着头皮再走十数里?陆立川审视一眼诸位趟子手,已然奔波了一天的他们,脸上俱是疲态。
既然阴差阳错地来到了不安山,就得另寻打算,回首窥望一眼身后的岔道,沉声道:“我们在岔道里撑熬一晚。”
没人愿意在未安排妥当的情况下成为众矢之的。
就在他做下决断之时,陡然听见飞蹶的马蹄,循声望去,只见辽阔的路上,卷起一道烟云。
陆立川悬手在腰边的剑柄,对来人很警惕。
快马越驰越近,在距众人二十余步的当口,扯住马蹄。来人五六十岁年纪,无论骑马还是步行,都有属于自己的飘逸。
来到陆立川面前,作势一揖,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陆立川按紧了剑柄:“你是?”
“我是肖平安啊,与你事先通过书信。”
第一百八十五章 阴差阳错(二)
“前情提要:颜子涵又与沈思允闹;李拓无暇顾及,得在前面指道。依照欧阳涛所言,他们走进最左边的岔道,然而大雾遮途,还是把镖队送至不安山,一位老者等候着他们。”
……
……
肖平安排行老六,是肖家老祖膝下的第四子,所以肖先生喊其“四叔”。
打从肖先生有记忆以来,这位四叔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偷鸡摸狗已算是很好,最爱的是攀进女浴池的檐顶瞧人光溜溜地洗澡。
一开始还只是胡闹,抓住以后,至多赔些钱财、打顿板子。
彼时大人都忙,给动弹不得的肖平安送饭一事自然落在了孙辈中年纪最长的肖先生肩上,他总是提个小篮子,把饭碟放下,就听从阿娘的话往门外跑,待其吃完,又冲进来连连收拾。
一来二往,他们就熟络了;后来每次肖平安挨了打,就跟这个侄儿汇报战况,惹得年纪轻轻的肖先生一脸羞臊。
直到有一次,肖先生拜托肖平安把自己带上。
“嘿嘿,你小子转性了?”那时的肖平安不忘嘲笑。
肖先生满脸红潮:“四叔,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他想看的,就是这位林家的小姑娘;于是这夜他们没有去澡堂,而是飞檐走壁,进入了林家府上。
凭借肖平安寻香的本事,很快就将小姑娘的香闺找到,为肖先生找好最佳的角度后,他便抬头去仰望月华——侄子喜欢的女子,作为叔叔的,当然不方便观赏。
可肖先生揭瓦不到半晌,陡然破檐而下,却实在出乎了肖平安的意料。
他赶紧伸手一抓,自然抓空,轻声叫道:“喂,说好了来偷看的,不兴强上!”
顺着窟窿向下望,他发觉情况不妙,遁身而下,就见满屋参差狼藉,小姑娘浑身更是青一块、紫一块,乳白的和殷红的正在腿根上流淌,显然是被人玷污了。
肖平安道:“你,不至于这么快吧。”
而肖先生却只是瞪着猩红双眼向风中摇曳的门扉方向怒望。
躺在他怀里的小姑娘不堪其辱,一心寻死,却终究是被制止了;他才为她披上遮羞布,府院内已是脚步轰响,肖平安当然不能让自己侄儿在如此情形下被抓,一手扣住肩膀,将他甩回屋檐上,撑开双臂,将闺房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奸淫之事一肩挑扛。
肖平安在牢中被打个半死,肖家遍卖了大部分家产,才换来流放,后来也不知如何逃到了不安山上,近些年来,才与家中老大——即是总镖头——联络上。
肖先生倏尔瞥见近二十年不见的四叔,一时竟有热泪飞弹,簌簌落下;倒是被肖平安一把搂住肩膀,取笑道:“你这小鬼头,三十好几快四十了,怎生还未长大?”
为着让他们叔侄叙旧,李拓将马鞭接下。
肖平安分毫不忌讳提起过往:“后来你同小姑娘怎么样?”
“我再也不肯见她。”肖先生说得决绝。
“嘿,你个兔崽子,这不是害老子白白挨打流浪?”
“您可知那天晚上的事是谁做的么?”
肖平安摸了摸发白的胡须,摇头道:“不知晓。”
“是她的好哥哥!”肖先生切齿咬牙!
他捏着拳头:“林家上下显然都知道,为着家丑不外扬,便放任官府把您当作犯人了。我屡次求她,只消她能在堂前说得一句好话,您也不需要被流放……可她却碍于淫威,始终不曾露面,我真恨,真恨当初瞎了眼睛喜欢上她!”
肖平安拍了拍侄子肩膀,宽慰道:“过去的事,如烟云让它散了,如臭屁把它放了,今日你我叔侄相逢,酒可是一杯都不得少。”
“可这里是不安山……”肖先生心中当然有警戒。
“不安山又怎样?”肖平安洒脱一笑:“你们安然离去,只需要老子说上一句。”
于是众人又从他的口中知悉了不安山的情况。
不安山说到底是一座快活林、销金窟,被山上三个瓢把子联手掌持着。三人分别是王老大、严老二、郭老三,原本各是一方大盗,厌倦了被官府缉拿的日子,才结聚成一股势力,与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合在一起做“快乐买卖”。
刻下的肖平安正在郭老三麾下当第二把交椅,由他操办的“裸色浴池”实在满足了一众人等的偷窥欲,是除了交合、聚赌之外,第三吸金的生意;借此,他声名鹊起,三个瓢把子对他欣赏不已,给了他诸多权力,盼着他能想出更具新意的游戏。
自此,他隐然成为了不安山里第五号人物,说出来的话无疑是命令,除非被三位瓢把子亲口否了,不然众人都将听命行事。
何况能否定他的三位瓢把子,此时岂非都不在!
“他们去哪了?”陆立川不禁狐疑问道。
肖平安笑笑,也不隐瞒:“堵人去了。李拓,想必诸位都听说过吧!”
一席话令整个镖队都冒起鸡皮疙瘩了,幸亏在李宏帆和朱绍聪的把持下,众人没有回首向马车看望。
马车夫轻声问道:“李拓?什么人啊?”
开着窗的车厢里,颜子涵和沈思允已然忍不住在笑,当然掩住了嘴巴。
肖平安扭头一望,瞧马车夫长得年轻,便当他涉世未深:“你一定是才在江湖上闯荡吧。”
“不瞒你说,这次出远门,还是俺的第一趟。”他故意用乡巴佬的口吻说话。
“那你可实在把江湖大事给错过了!今年元旦,寇昨年在韶华宫对街建立了青花楼,从此天底下就有了一段顺口溜,其中有一句‘穹苍七刀’,即是我们俗称的七把刀,其中就有李拓。”
肖平安一副很爱为年轻人开示的模样,接着道:“这个李拓年纪与你差不多,却不肯脚踏实地的过后,总惹起一些幺蛾子,比当年的老子还爱出风头!”
“呃——是么?”
“不然他何必斩断江青寒的刀锋?完全可以避着他走好么,还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刀值得被青花楼称颂。最近又惹上了一个黑衣人,才让三位瓢把子一并出马,堵截在了通往苍云城的岔路口。”
陆立川不禁在心中大叫“好彩”,没想到阴差阳错,把棘手的硬点子全部躲过。
刻下作为马车夫的李拓则不得不挑皱眉头:“黑衣人?您可否细说?”
肖平安苦笑摇头:“其实老子知道的也不太多,据说是五六天前,有个黑衣人来了。自报家门,好像是叫薛什么,应该很有面子,才能让三位瓢把子一同出手。”
那时,肖平安正闭门思忖着怎么让振威镖局的车队安然通过,对于这件事里的诸多细节,知晓得并不算多。
见问不出什么,李拓便不再多说,待到镖队驻扎进距离不安山脚五里外的驿站后,夜色漫漫,把青天没过。
驿站未设具备遮蔽的马厩,只得将宝箱搬入房中,派人看妥;交代完后诸般事宜和守夜过后,陆立川将李拓从二女的身边借了出来。
倚着驿站栅栏,仰望璀亮星空。
陆立川突然道:“听闻那个姓薛的黑衣人,可让你想到了什么?”
“什么?”
“喂,薛岐啊!卧龙谷中,断了江独秀双腿、胡千树一臂,又要了莫雨风性命的薛岐啊!”
“哦。”
“你不怕?虽然同为七把刀,无论是玄境还是排名,他都在你之上啊!”
李拓点点头,想不通:“这些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夜袭
这世间得罪一个人的理由千千万,便是善断人心的智者、仙人,恐怕也说不明白。
李拓思忖半晌依旧不通,只得无辙地同陆立川走回驿站。
只消过了今夜,不出意外,明日一早,镖队就可以将不安山直穿,非但把丢失的时间追逐回来,还把山上的瓢把子们悉数避开,如此的阴差阳错,实在让陆立川笑掉大牙来。
围着桌子一顿饱餐,分派朱绍聪守夜后,一行人早早上榻。
姜迪和陆立川的鼾声又此起彼伏地传开;李宏帆与两名新晋趟子手无言卧在一块;另外三个老家伙又在喋喋不休着泛黄的荤段子;肖先生则和多年不见的肖平安促膝长谈,只得让瞿琅与李拓他们拥挤一块。
有瞿琅在,颜子涵和沈思允总算没有吵开,而是泾渭分明,颜子涵带着瞿琅睡床榻,沈思允挽住李拓打地铺。
月华如流水般洒在众人身畔。
很快,瞿琅就在枕边的香风中沉睡起来;颜子涵也伴随他的均匀慢慢于梦中徘徊。
沈思允在迷朦前偶然望见李拓漆黑的眸子仍旧睁开,不禁揉了揉惺忪睡眼,询问道:“拓哥哥还不睡?”
“只是觉得古怪。”
“什么古怪?”
“你说那个姓薛的黑衣人为什么要找我麻烦?”
沈思允故意逗他:“谁让你左拥右环!”
李拓把她搂入怀,亲昵地摩挲着她掩在寝纱下的背脊,笑道:“原来我这般惹厌?”
“惹厌死了,罚你明天不许和颜子涵四目望看。”
“那她还不得把我的皮剥下来?”
“你若是不答应,就不怕我也把你的皮剥了?”
李拓摇头:“允妹不会,允妹最乖。”
他在她的腰肢上掐了一把,随后道:“所以我的乖允妹赶紧替我分析看看。”
“分析什么?”
“为何那个人令我感觉惹厌得厉害?”
“哪个人?”
“肖平安!”
……
一直到子夜时分,这对叔侄也没能聊完。
驿站自然是硬床板,可即便睡在高床软枕上,肖平安也还是习惯架着下巴、趴着睡;这样的习惯当然和昔年动不动就被人用木条把屁股打烂息息相关。
肖先生总算说完了近年来自己的遭遇,望了一眼四叔裸露出来的伤疤,不由道:“这些年,想必你过得艰难。”
肖平安笑了笑:“一开始的确是艰难的,毕竟来到了一切陌生的不安山,唯一能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活下来。”
彼时,他只觉得活着太不容易,死则尤其简单;有人被饿死、有人被累死、有人被噎死、有人被打死。
那个同他前后脚上山的、叫作金叹的,据说就在不久之前被人斩了脑袋,血水早已风干。
任何死亡他都见惯不怪,要活下去,就要学会忍耐!
所以他可以坦然钻过别人的裤裆,所以他能吞咽被人吐了口水的剩饭。
“那时候老子就告诫自己,记住这些困恼,往后要活得痛快、精彩!”
肖平安想方设法地高攀,总算靠着阿谀奉承和新奇点子,得到了瓢把子郭老三的喜爱。
自此,他远离了那个时常有老鼠钻过的桥洞,开始融入进来。
“后来,老子便发现在不安山生活,其实没有太难;只消有些头脑,又具备钱财,过的日子即便是神仙来了也不换。而现在,老子也再不是那个只敢偷窥旁人洗澡的小瘪三!”
他的确再不是。
而今只要洗澡,都有姑娘陪侍,他喜欢捏着她们的一对春桃把玩。
听得四叔突如其来的念白,肖先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哈哈,你是不是想说老子变了?”
“侄儿不敢。”
“其实人生就是这般,长大一分,即是弯腰拾捡地上的沙石尘土,往身体倒灌。”
他伸长了手,拍着肖先生的肩,咧嘴一笑:“总有一天,你也回习惯。”
笑容忽而被冷漠取代:“可惜老子享受得太多,赚得却太慢。”
猛然,肖先生觉得自己无法动弹,心念一转,才觉得僵硬的感觉正由肩头向外扩散。
“四叔!”肖先生惊呼。
“你小子莫怪,要怪就怪你们偏偏在老子欠了六万两银子的时候到来!”
这些年,肖平安的确得到了郭老三的赏识,却也变本加厉,疯得厉害!平均三四天就能将女子玩残,三个月前,有个唤作秋芜的姑娘,十二时辰不到,已被他掐死。
要往山上运姑娘,一个就得花二三千两,尚未回本,就成了尸骸,这笔帐当然要往他的身上挂算。
而随着丧命他手的姑娘愈来愈多,瓢把子渐渐产生了不耐烦,即便还能想出“裸色浴池”的点子,却能明显察觉到疏远。
他知道若是再不能将账簿清空,依着严老二的性格,迟早会把自己的东西割下来;就在这时,一只信鸽却是不远万里地飞来。
肖平安本是不打算对自家镖局出手,直到遇上一群人,把镖队托运的红货究竟值多少向他坦白。
“您这样对得起大伯的信任么!”无法动弹的肖先生只能把所有力气放在咆哮上。
“肖老大?”提及大哥,肖平安倏尔冷寒:“他对不起老子,老子又何必要对得起他!”
“您在说什么?”
“其实昔年老子未必就要流放到凄寒之地,只需要他肯私下花些银子,替老子奔走、操办。可他干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干?分明知道老子是冤枉的,却冠冕堂皇地说让我体悟一些人生苦难!”
“哈哈哈哈,”肖平安放声大笑:“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老子好,可这些年老子愈来愈明白,他如此做,不过就是为了把老子由家族驱赶,方便往后施展手腕。”
肖先生争辩道:“大伯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谁是?身为陪嫁丫鬟的儿子,从小得不到爹爹的疼爱,骨子里就藏着蔫坏!也就是你的傻爹爹、我的蠢二哥一向看不出来。”
房外,已有敲门的声音响起。
肖平安道:“嘿,来得还真快;好侄儿,我们的谈心就止在这里吧。”
他手化掌刀,向肖先生的后脑切去,“啪”的一声,人已迷晕。
继而出门,同已涌入驿站的来人汇聚。
来人问:“什么情形?”
肖平安道:“这么深的夜,应是全部睡去。”
来人道:“修文、四姑,你们带着扁钻和肖老哥搬银子去,我得和陆镖头谈谈心。”
赫然与镖队里的叛徒内鬼有所勾结的曾子冯一群。“青罗手”修文和殷四姑领命,带着一个十七八、名为“扁钻”的少年一同向镖车去。
肖平安不由对曾子冯有所凝盯:“阁下谈的怕不是心,而是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反扑(一)
“前情提要:夜里李拓睡不着,心头对肖平安狐疑不少;与此同时,肖先生被肖平安制住穴位,动弹不了,始知其欠下不安山六万两,于是打起红货主意,不惜与曾子冯同道。”
……
……
当和陆立川四目相顾时,究竟该谈些什么,曾子冯仍然不曾想好。
第一个念头是闲谈在绍安镇的围剿,可那次行动岂非是以失手告终!虽说失手谁都会有,可到底算不上光彩之事,哪有人愿意常挂在口?
或者夸一夸对方运气不错?如若不是江独秀和胡千树残腿断臂,曾子冯很有把握将二人说动,可惜终究没能成功。
难道要说说自己在青蜃州的落空?
在吸收了扁钻过后,一群人又起了在青蜃州下手的念头,却没料到传来的消息是镖队打算从黑沙湾直接穿掠过,令他脑袋都痛;毕竟再给他八个胆子,也只敢选择绕道而走。
这样谈说岂非是在为对方壮士气!曾子冯不禁摇了摇头。
于是开门见山地道:“关于嬴姒百宝箱之事,希望陆兄没有骗我。”
陆立川一边自顾自地捆绑着自己的双手,一边有口无心地道:“那是什么?”
他非得捆绑自己不可,否则就要被抵在额前的八十二根钢钉射爆头,唯有苦叹方才的拳头委实偏差许多,不然现在就是自己骑在对方身上揍!
至于嬴姒百宝箱是什么,他真心不记得,原本就是当夜下套时,为了增添可信度的顺口胡诌,三四天过后,就连一点印象都没有,自然被问得发懵。
这副发懵的表情换来了曾子冯邪恶的笑容。
“陆镖头装得真像。”
把茫然当成伪装后,曾子冯不禁又深信了几分。
然后他出手,先是搭在陆立川的大腿根,随后向左脚的靴子摸索。
陆立川的腿脚尚且能动,拒绝着来回摆动;这几天,实在是有些被摸怕了。
“哟嘿,痒,你在做什么?”
因为他的挣扎摆动,曾子冯始终没能把藏钥匙的靴子弄到手,一丝凶狠闪掠在目光里,发针的机括陡然对着左腿膝盖,“咔”的一声,发动!
尖锐的针雨连皮带骨地洞透,继而“唰唰唰”地整齐钉入地板中。
陆立川浑身一抽,剧烈的痛疼令他的意识瞬间从身体抽脱,再坐不住,“嘭”,斜斜跌落。
双眼先是挣突,布满眼球的血丝几乎爆目而出,旋踵一道冷气喷出了齿缝,“啊——”,震耳欲聋地宣泄着肉体的痛;痉挛着、震颤着,左腿没有了知觉、摆动,淌在地板的血水沿着空隙向楼下“嘀嗒”坠落。
曾子冯冷屑着道:“倘使你早些听话,岂非能省去不少苦头!”
他残忍地用手去拧陆立川腿上密密麻麻的窟窿,其中最大的一个,甚至容得下伸入整节小指头,又惹来撕心裂肺的叫吼。
心满意足后,他脱开了使劲的手,跟着向陆立川左脚靴子抓去,潦草地将之剥落。
“真他娘的臭!”
脚的味道和血的腥气同时灌入曾子冯的鼻腔中,教他眉头紧皱;将靴子翻转过来垂倒,期待中的那把钥匙却始终不坠。
颠了三次后,耐了许久性子的曾子冯果断用手。
靴子里有热腾腾的蒸汽和黏糊糊的血水,想要的却始终见不到;他赶紧冲着夹层寻找,可被磨得浅薄的靴子底什么都藏不了。
曾子冯狠恼,一脚跺在陆立川的脸上:“钥匙呢?”
“哪……有什,么……钥匙……”濒临晕厥的陆立川被疼痛已麻木,居然笑笑。
“去死!”曾子冯抬起脚,要将陆立川的脑子踩爆!
“啪”,木窗碎裂时,月光流荡在曾子冯的脚上。
等一下,不是月光!
等曾子冯有所反应的时候,鸢末刀锋已经截断了他的腿脚。
他看着飘飞在空中的右腿,跟方才的陆立川一样,放声痛叫,一条腿支撑不住身子,“噗通”颓躺下,张手欲取自己的断腿,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跟着周身失去了力量。
李拓抱起地上的陆立川:“老陆!老陆!”
“死,不了。”血流得太快,陆立川有气无力地回答。
跟着,他推了一把李拓:“剑匣,你该顾的……是剑匣。”
“有丫头看着,应该没有差错。”
陆立川揪了一把李拓衣襟:“姓陆的全然,记,记不得了……是谁,是跟谁说的钥匙在……左脚?”
“放心,我记得。”李拓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他人怎样?”
李拓道:“他们很好。”
其余趟子手几乎没怎么受伤,因为李拓实在是太快了!
……
把沈思允抱在怀里的李拓无疑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房间外的异常,连连起身,唤醒了床上的颜子涵。
有起床气的颜子涵刚欲发作,就被惯了她的李拓制住双手、堵住嘴巴。
李拓顾不得她的恼怒:“把瞿兄弟照顾好。”旋踵,又在她耳垂上一咬:“自己也当心。”然后,就如疾风一样从窗户掠出驿站。
隐在夜色,循声看见了火光。
火光下,是由曾子冯领衔的一伙,还有六七个汉子跟在后方。
汉子里居然有人能开驿站的门锁,跟着扬起手,将曾子冯一会儿请入其中。
李拓脚踏轻风,绕到他们后头,没激起半点响动;继而见到肖平安走出房落,与他们汇合,彼此虽不相熟,行事却是相同,无疑是冲着红货而来!
挤在一块人开始分道扬镳,修文、殷四姑、扁钻和肖平安去楼上抢取红货;六七个汉子向有人住宿的房间吹送云烟,阻绝趟子手们陡然醒来、大打出手的可能;而曾子冯则径直向没了声音的陆立川和姜迪房间走。
门一开,就见飞纵而出一只硕大拳头,可惜曾子冯脑袋一偏,即让足以贯碎脑袋的拳势落空,紧接着右手一抖,由袖子内滑出一支装满八十二根催神撵鬼钉的机括,轻巧抵在欲待再出拳的陆立川额头。
二人入房后,李拓立即行动,身形鬼魅如风,陡然就出现在一汉子的背后,一掌切中汉子脊柱,在发声前塞住口鼻,令其寂静无声地晕没。
接着,又如法炮制地对其余三个汉子动手,两个成功,一个被摆脱。
那摆脱的汉子立即要叫,倏尔听见身后“咿呀”,禁不住回首,居然是门房打开,由里面绽露出一张美好的面孔。
汉子望着那女子对自己弯眉微笑,听她轻声道:“谢谢我。”
心潮澎湃的他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就被一张板凳砸破了头!
“谢谢允妹。”
李拓将汉子扶倒在地后,立即向着楼上走。
把守住楼梯口的汉子只觉得有一缕黑影掠过,口鼻突然被一只撑开的大手捂上,脚后跟被一绊,仰跌的同时,后颈同坚硬的膝盖撞上,闷声低哼后,便人事不省了。
李拓再往上,就见四个人将新晋的趟子手堵截房里,趟子手虽然惧怕,却一直拦在宝箱前面,毫不退让。
“啊——!”
突然从下面传来了锥心刺骨的痛叫。
李拓分明听出是陆立川的声音,关心则乱,踏阶的脚步一时竟忘了轻放。
“谁?”立即惊动二楼的两个汉子。
李拓再没什么可遮掩的,双拳快、准、狠地砸入鼻梁,令两人捧着满手鲜血倒下。
修文、殷四姑、扁钻和肖平安齐齐回头,朝他的脸上望。
他披风一展,脸上现出焦躁:“赶紧的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反扑(二)
“前情提要:被催神撵鬼钉抵头,陆立川只得捆绑自己,任由折磨;曾子冯为了拿到钥匙,将八十二根钢钉打在陆立川的左腿中;而李拓提前察觉了异动,正悄然反扑、动手。”
……
……
李拓以踢踹修文的下颚作为开场!
驿站二楼,无论过道还是门房,空间都极度狭小,辗转腾挪的“风流百转”无处施放,对于习惯迂回、牵扯的李拓,其实掣肘不少;他只得放弃灵巧,改用强硬的手段以力破敌。
无论拳掌,岂非都和腿上的力道比不了……
可他踹出的左腿却未能奏效,“青罗手”修文只一仰面,就把向上的撩腿避让,跟着两臂由手肘到指尖都泛出青铜色,一把将落空的腿脚擒牢。
修文再使劲扯拉,立即把李拓由过道拽入门房。
与修文配合许久的殷四姑同时发难,竟似软骨动物般,从只容一人屹立的房廊处闪身前插,手中各攥住九寸长针,针头淬过剧烈,呈现青紫般的阴森。
针尖向李拓左右腰口疾扎。
不管被擒拿还是被针扎,李拓都不露惊慌,旋踵竟以左足为支点,右腿猝然发力,凭借猛烈的蹬踏,身形已横在空中旋晃。
同时晃转的,当然还有披风和刀。
鸢末刀即刻孔雀开屏,朝扎腰的长针横扫。
刀光灿灿,刀影幢幢。
殷四姑稍略凝望,就断定自己撄不住锋芒,长针退缩的同时,就地一滑,由刀锋中闪逃。
而撩斩的刀锋自然不因她的闪逃便隐消,如若鳞虫利爪,纵横撕扯在房间两侧的墙板上,落下十五条狰狞刀疤。
你当然知道十五条刀疤意味着旋驰了三圈,而李拓的左脚依靠着旋转,几如“毒龙钻”一样,在水火不侵的青色十指中挣扎。
第一旋并未生出质的变化,让修文错以为能够擒牢;可第二转一出,陡然就崩裂开三片指甲;待到三圈过后,原本是折人骨的“青罗挫骨手”,反倒被对方扭臼了四根指头。
疼痛钻进心房,修文难以抑制地剥离开十指。
李拓脱身的左脚继续前蹚,趁机践踏在了修文胸膛。
肌肉向里陷缩,胸骨发出闷响,修文喉头一甜,强忍着不让血水喷出牙缝,人则跌步向后退倒。
踢翻了对手,李拓自然得下降,可身后的殷四姑再度刺出长针,瞅准了他落地的破隙,对着他足后跟的脚筋贯挑。
原本脸上都要闪过窃笑,却因为长针出乎意料的刺空,瞳孔颤晃。
她心神难定,立刻举头去看究竟,陡然发现李拓不知何时撑开双脚,扎开一字马,踩进左右墙板的刀痕下,身形继而倒挂,顺势拍动左掌,直袭在她皱紧的额头上。
突如其来的一掌令殷四姑睫毛簌簌、眼皮微眨,随后只觉从青年掌心中迸吐出莫名力量,挟着自己的身子,“嘭”地撞在过道的扶栏上,片霎后,已丧失意识和思考。
李拓幽幽落地,凝着一双死鱼眼,向三人盯望,沉声道:“是战?是降?”
“扁钻”始终侧着身子退居一旁,十七八的青春年纪,却有三十七八的老陈,并不冲动。
修文艰难爬起,还在搀捂胸腔,不确定断了的骨头有无插入内脏,反正一口气在打岔。
他们都不出声回答,回答的是肖平安。
“让老子来向你讨教讨教。”
见识过李拓的身手和变化,肖平安无法倚老卖老的托大,将一对拳头齐腰平摆,眼中绽露凶光。
肖平安是经历过绝望的,对旁人也无甚指望,那渴盼着用来买命的六万两,他要凭自己的拳头拿。
脚下是可以在江波中稳稳当当的“逐浪步伐”,手中是奋勇当先的“贯日冲拳”,无甚奇技淫巧,纯粹仰赖势沉力大。
肖平安无疑是具备惊人膂力的,否则当年也无法一把将肖先生由林姑娘的闺房扔掷到房梁上。
他吸足了一口气,接着“贯日冲拳”如同炮仗,“噼里啪啦”地在狭窄的房间打响,一拳拳冲贯在被认为是要害的地方。
若在平时,李拓可以遁逃,可楼下正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惨嚎。
分明是陆立川的声音。
李拓别无他法,拎起划圆的双掌,要尽快将眼前人放倒。
他向重峦叠嶂的拳影中硬闯,每当“贯日冲拳”刚硬而来,即用“春风化圆手”的柔巧抵挡;四步之外,拳头全然被掌缘化解;四步之内,圆手则挡不住冲拳短打。
眨眼间,二人以快打快地互攻二十七招。
有着四十多年打架经验的肖平安何等老辣,在斗到难解难分之时,陡然发现李拓的右掌与左掌并非完全协调。
事实是大多情况下,李拓右手都在捏剑指呼风,的确到不了左手那般炉火纯青的地步。
肖平安眼到手到,借着破绽拳头冲贯,暴烈的冲拳擦过李拓左掌地丘和右掌掌纹,洞透了前后摆护的双掌在身前的招架。
李拓只能赶紧变招,化掌为爪,左手钳肘、右手捉腕,带偏了拳头的同时,也让拳劲锐晓,却还是“啵”的一下打在李拓正胸。
经验上当然是肖平安更胜一筹,可体能上却实在由李拓占据上风。
一拳打得对方吐血后,老人家不禁要泄去浊气、重振呼吸;可李拓未被消减了一半力道的冲拳击垮,反而借势扭身折腰,将吐息时身子陡轻的肖平安过肩摔在地上。
刹那间,却是一向未动的“扁钻”目光一亮。
刻下的李拓岂非正弯腰背对着自己!
把背后暴露给敌人,向来是对敌大忌,何况他还弯了腰!
“扁钻”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契机,提着一根带有螺旋口的扁钻,向李拓刺扎。
脚步轻巧,轰然的摔砸声把他的袭进掩藏得刚好,出手也毒辣,钻尖笔直冲着肾脏所在的后腰。
如果李拓不是一个能够听风辨位的人,此刻躯体恐怕已被穿烂了。
可他毕竟是疾风流的弟子、玄士,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身后风絮的变化,来不及扭头回望,身形却跟着肖平安一块跌倒,以肘尖顶击肖平安小腹的同时,倒也保全了自己的后腰。
“扁钻”眼里写满了诧讶,没料到必杀的一钻仅仅是擦破背部几许皮肉。
以手肘扶撑着肖平安腰的李拓分毫不停,再次摆腿踢挑,不因为对方年纪尚轻,就弱了力道,沉重踹在“扁钻”的右肋和腋下,疼得他几乎就要松开手中的扁钻,咧嘴龇牙,后退不已。
确认肖平安晕厥后,李拓赶紧起身,背上的疼痛却不曾把他轻饶。
螺旋口的扁钻是被刻意卷刃处理过,只消任意的擦撞,就能让皮肉翻搅绞;刻下他一整片皮肉都溃烂掉,若不将扭曲的烂肉剔除,不论如何包扎,血水都止不住流淌。
可现在绝不是停下来包扎的时候!
李拓一口冷气尚没空吐出牙缝,只见修文已经缓过劲了。
修文咬牙,一根根掰正脱臼的指头,“咯噔”几声闷响后,先攥紧拳头,接着缓缓放松。
狰狞着一对眼眸,发誓要将李拓折磨,就自己不知捏断过多少脖子的“青罗挫骨手”!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反扑(三)
修文提步上抢,一双粗壮的、泛着青色的手臂往李拓的喉舌骨直闯,无疑是想一举将其扼死在这间驿站客房。
剧烈疼痛教李拓撤离不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提起左掌反击。
跟着,就看见了修文脸庞的冷笑。
奔着喉咙而去的“青罗挫骨手”其实是虚招,修文从来不敢奢望一招就能将有应变多端的对方除掉,他引蛇出洞,终于诱出了对方百般无奈的一掌,立即转换目标,向攻来的左掌缠抓。
若不是疼痛难当,李拓也不会击出昏招,再想撤掌,已是彻底迟了;左掌刹那就被十指捆牢,挫骨手的威力猝然爆发,以旁人想不到的速度曲折了他十四根手指骨;一时,他的五指曲翘得如同凌乱枝桠,疼得他眼眶涌现泪花。
他想方设法要脱逃,可修文又怎会宽饶!
一对青罗手由掰断的手指骨向掌骨进滑,两根拇指跟扳手一样在掌心紧掐,接着便见到那只左掌的内外两侧都凹陷了一片坑洼。
李拓连忙挥拳去揍修文的鼻头,可腰上、手上的疼痛迸发,自然消减了拳头上的力道,甚至未能把高挺的鼻梁砸塌。
修文嘴角咧开冷笑,更加肆无忌惮。
“青罗挫骨手”再进一步,处理完掌骨后,又开始折磨李拓腕部的手舟骨、月骨、三角骨、和豌豆骨!
李拓周身抽搐,明白再不对自己发狠,整条左臂或许都要被对方拆除。
他张开被涎水粘稠的嘴,从牙缝狠然挤出几字:“我来帮帮你。”
旋踵,右手双指一并,也不置胸前,也不朝修文疾戳,反倒化作柔鞭,向自己手肘尺骨抽去。
“啊——!”
咬紧的牙关再无法将痛苦遮蔽,可伴随李拓这一抽,却让修文心生退意。
凭着修文对人体骨骼的洞悉,自是晓得尺骨中含藏有一条尺骨经,一旦遭受重击,痛楚能让整只手麻痹,便是俗称的麻经。既然整只手已经麻木不仁,继续挫骨下去,又有何意义?
说退就退,修文双手从腕上抽脱,向后撤离。
然而才退离一步,背脊就撞上了一堵“墙壁”。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墙壁,而是身体,是被派来守夜的新晋趟子手的身体。
即便是再年轻的新人,经历了这一路的诸多遭遇,也应当生出了勇气;固然在被四人包围后仍然恐慌,刻下却已缓过了劲,眼瞅着修文企图逃离,立即从身后逼近,双手掠过腋下,向肩膀缚夹,结结实实地把修文给抱擒。
“李大哥!”
鼓足了勇气的趟子手若惊雷咆哮。
李拓心领神会,张开右掌,挟着风雨飘摇的气势,猛然拍出!
这一掌却并非向着修文而去,出乎意料的,朝“扁钻”的面堂直抵。
“扁钻”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反应力处于巅峰的年纪,可这太过意外的一掌便连他也闪躲不及,几乎就要在掌风的轰拍下人事不省。
一对眼眸被黑压压的手掌遮蔽,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垂落下去,对方固然不发一语,他却清楚这是李拓给自己的警示。
“倘使你再行偷袭,我不介意全力击毙。”
无声的言语牢牢刻在“扁钻”的心底,“扁钻”只得抛弃扁钻,双手当空高举。
李拓收回视野,陡然看见修文正趁着空档反手向趟子手的肋骨钻折而去。
“倒地!”
继而凌空跃起,不用脚踢,却是顶出双膝;而趟子手果然闻言倒地,接着又顺手把修文的足踝扣紧。
修文分明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可脚步无法动弹,只得赶紧缩回双手,护住面堂。
然后,这一记膝顶就扎扎实实地撞上修文胸膛,庞大的力道把他掀飞,胸骨彻底断开的同时,也一并砸烂了背后的木窗。
凋零的修文飘坠在夜空中,而李拓,岂非蹲伏在他的胸腹上。
于瞬息间,李拓看到曾子冯提起足脚,欲将躺在血泊中的陆立川脑袋踩爆,立即猛地在修文身躯一蹬,借力冲迸陆立川的房间。
月光落在鸢末刀上,冷锋熠熠。
……
陆立川彻底失去了知觉,就和李拓的左手一样,他只得以右侧肩臂将身材比自己高大一截的男人挑扛,跟着大喊道:“朱绍聪!朱绍聪!”
未几,趟子手朱绍聪已经冲入客房,见到晕厥的陆立川和断脚的曾子冯,眼皮怎能不跳!
李拓将陆立川交给他,并且吩咐道:“赶紧驾马车把陆镖头送去最近的医馆治疗腿伤。”
“好哩。”
看着他们的背影速速离去,李拓几欲倒地。
可他还是撑起疲惫的身体,缓缓向肖先生的房间走去。
无法动弹的肖先生居然在啜泣,李拓能明白他落寞的心,却没有安慰的精力,在几处可以致人不动的要穴上按了一遍,到底把他肩头的穴位解去。
“我知道你现在很阴郁,但你必须得过后再阴郁。现在,我需要你将大家唤醒。”
李拓由腰带里掏出一只玉瓶:“放在鼻尖一嗅,相信就能将迷药的效果解开。让他们赶紧收拾,我们要趁夜逃离。”
这只玉瓶自然是从曾子冯身上搜刮而来的。
肖先生点头,擦了擦泪滴,接过玉瓶便出门去,路过倒地的汉子时,只见他们人手一根管筒,自然明白了何以惨嚎连连,其他趟子手却全然没有动静。
最先找到李宏帆,在闻过玉瓶里刺鼻的气味后,用不着拍击,也能将之熏醒。
简略述说刻下的处境后,李宏帆爬上二楼检查宝箱,肖先生继续去唤昏迷过去的趟子手。
来到瞿琅所在的房间后,念及里面还有姑娘,到底是先敲了敲门。
“呜……呜……”
里面陡然传出含糊声音,肖先生揭开门房,立即因眼前景象而大吃一惊!
李拓则还在肖先生的房间里。
他一刻都不曾闭眼歇息,又有疼痛,又有倦意,却未瘫坐在床上,而是在碎烂的窗台,掏出一根火折子把蜡烛点燃。
他用衣布揩去鸢末刀上的血迹,跟着,将外延最趁手的一柄刀攥紧,炙烤在火舌里。
烛火尚不能把附灵后的刀锋灼红,可温热毕竟是在刀锋上残留。
当刀子足够烫手,才抽离烛火,旋踵狠下决心,以滚烫的刀子去削背上被卷刃的扁钻翻绞起的烂肉。
他咬碎了牙,一边摸索着背脊,一边下刀割肉;当伤口摸起来平整之时,窗台已躺了九片肉屑。
重新擦拭、炙烤过刀锋后,他将刀面烙在伤口上,“哧”的一声响,随着充满血腥的烟雾氤氲,伤口没了血流。
烛火也终于在他止不住的喷吐呼吸中熄灭。
经过了几乎是一连串的自残行为后,李拓疼得几乎就要虚脱。
望了望乱糟糟的床榻,他只想闷着脑袋躺落。
可就在眼皮越来越沉重的时候,陡然听到了一声尖叫:
“不好了,李拓!”
第一百九十章 追踪
“前情提要:因为背部疼痛,李拓被修文抓住漏洞,一举将整只左手掌腕折破;借由趟子手的帮助,他喝止了“扁钻”,又将修文打败。在对着烛火以刀割肉后,突闻惊呼响动。”
……
……
只消李拓意识清晰,闻听得这个声音,即便是爬,也会爬过去。
刻下的他当然还用不着爬,动作敏如猎豹,仿佛背上、指上的疼痛消失了一样!
他猛然冲至先前睡过的寝房,立刻瞧见颜子涵可怜兮兮的模样;显然她也听到了脚步,抬起明眸向门口凝望,见着来人是他,柔软的嘴唇抑制不住噘翘,由床榻坐起,扑入他安全的怀抱。
“李拓……”噘着嘴的颜子涵,语气里不禁带了几分撒娇。
“怎么了?”
尚且不明就里的李拓,只得轻柔抚摸着女子的背脊。
肖先生则在一旁回忆道:“适才我听闻房间有闷响,本是做好了还有敌手的准备,谁料一推房门,只有瞿小弟和颜姑娘,却是在棉被里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香巾,防止二人喊叫。”
李拓大惊失色:“没受伤吧?”
听着他的关切,颜子涵心头一甜,抵在胸膛上的脑袋晃了晃,娇嗔道:
“没有,就是受委屈了。”
李拓环望四周,那抹窈窕身影却再未见到,心知肚明地伴着疼痛黯然问道:“是允……是沈姑娘?”
按照二女剑拔弩张的关系,颜子涵本该是大张旗鼓着抨击的,刻下她却一反常态,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她的神色悄然恍惚,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盏茶之前。
……
彼时,睡熟的颜子涵被猝然的响闹吵醒,刚欲发起床气,就在朦朦胧胧中见到沈思允抄起板凳砸向一名汉子的头脑。
她骇了一跳,意识即刻清醒了。
双肘撑着床榻半支起腰身,问道:“什么事?”
沈思允回身撞见她从梦中醒转,不由无奈苦笑,将一双红酥手别在腰后,慢慢向着她踱靠:“没事了,你睡下吧。”
“哼,哪有被惊醒后立刻就能睡着的?”
虽然和沈思允对话,却绝不意味颜子涵接纳了她。
来到近旁的沈思允神秘一笑:“我来帮你吧。”
她陡然出手,右手剑指戳在了颜子涵眉心上。
倘使发狠欲杀颜子涵,这一手便足以能取她性命,可沈思允却只想她软弱无力,不来阻碍自己。
她将将醒转,躲闪不及,脑子一重,又躺入了软枕里,桃花双目狠狠缩凝,逼视对方:
“你想干么?”
“我只是想取走剑匣而已。”
沈思允掠过颜子涵不算高耸的胸膛,在揉起惺忪睡眼的瞿琅身上连点三处穴道,跟着将他推开,轻而易举地摸到阴沉木制的剑匣。
“你这般做,对得起死鱼眼给予的信任么?”颜子涵质问。
信任?沈思允顿住了。
他该是极其信任我的,才会将颜妹妹和瞿小弟的安危都交给我吧。她想。
望了一眼倚墙的蒹葭细剑,固然说好是为了防范自己而收缴,可其实都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呀……”
沈思允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抽身之际,有柔弱的珠粒滴在了颜子涵的脸蛋。
“抱歉了,”以防二人大喊大叫,沈思允用香巾把嘴巴堵住;又怕颜子涵有法子突破穴道,唯有将她们塞入棉被里,又有绳子捆绑:“我想令阿娘快乐,她交代的事,必须得做到。”
月光洒在她的落寞上。
……
“……丫头,丫头!”
李拓生怕颜子涵有异常,见着她迷惘,不住摇晃。
“呀,我没事啦。”从恍惚中抽回神来的颜子涵对他咧了咧皓齿“獠牙”。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那时的颜子涵正惊疑落在脸蛋上的是什么,并没去在意驿站里的嘶嚎叫嚷,思忖半晌,才确定道:“好像在你喊叫朱绍聪的前后。”
“糟糕!”
按照李拓的猜想,她一定是去劫乘马车了。车上还载着左腿几乎尽毁的陆立川,她却未必知道,倘使耽搁陆立川最佳的治疗时机……
“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她!”
不该带她来的。李拓自责不已,他以为自己明白她的无奈,他觉得凭情感能制止她的抢盗,现实却扇了他一记沉重的巴掌。
分不清是气急还是痛心,他松开怀抱,转身就欲追行。
颜子涵感受到了他的异样,连忙伸手去拉,且道:“我也要去!”
有她在,或许能避免二人的刀剑相向。
她陡然拉中李拓的左手,立即发觉了五指的扭曲。
“你的手掌……”
“没事的。”李拓把从麻痹中缓过劲的左手抽掉。
“我必须和你一块去,等我一下。”她很少这么坚决发话。
李拓同肖先生简单吩咐了几句,并把相见的地点约在幽凉州府、苍云城后,便去牵理陆立川乘骑的枣红大马。
颜子涵则趁机取来软剑,将之插入左袖中的束箍之间,接着撕开几缕碎布,顺手缠在右腕前,最重要的是从厨房里挑选几根笔直木筷,备妥一切,才与等在门前的李拓汇合。
确认车辙方向后,两人并乘大马,放开马蹄,疾追向前!
枣红大马上,颜子涵坐在前,于颠簸中专心致志地为李拓把狰狞扭曲的五指固定;李拓坐在后,一边用右手牵紧缰绳,一边将下巴搁抵在颜子涵的肩头。
“为什么还要去苍云城?不安山的三个瓢把子岂非都在那里等待你?”
“被她这么一耽搁,陆镖头的腿伤,怕是只有州府的医馆才能救。”
并非是说小城无神医,可珍惜的药石毕竟还是在州府流通得更多;为了治愈陆立川的腿脚,他宁可冒险同不安山的瓢把子斗上一斗!
颜子涵与他紧贴着面颊,感觉到冷汗不停从额头往下落。
“很疼吗?”她会跟着心疼。
“有你在,好很多。”他一边牵马,一边将女子的细腰紧搂怀中。
“色狼。”颜子涵由得他抱着,小心翼翼地为他捆牢指头。
彻底绑妥之后,她愈发察觉香肩的沉重:“喂,不带你这样占便宜不够的。”
身后却无回答,一片沉默。
颜子涵幽微侧头,保证唇珠不与李拓触碰的同时,瞥望他的状况,接着陡然发现他居然在颠簸的马上睡熟。
无可奈何下,只得从他手中把马缰接过,随后亲手替他把自己的腰肢紧搂。
她遥望着黑色的苍穹,不知尚要多久才能追上前头的马车。
追上了又能如何?
难道当真要逼着死鱼眼同沈姐姐各凭本事硬碰?
适才看见沈思允没有带走自己贴身的蒹葭细剑,颜子涵忽而便想通滴在自己脸蛋上的珠粒是什么!
除了情人的眼泪,又能是什么?
无论沈思允离去的背影多么洒脱,颜子涵都不会忘却那月影下的落寞;她该是当真爱上了死鱼眼的,否则又怎会因为别离而泪流?
在爱情和亲情中,她终究无法背叛后者,所以才会希望能有一件自己的信物在他身边存留。
擅长吃醋的颜子涵突然有些嫉妒,那些话本小说里才有的、恩爱情侣偏生是对头的戏码,竟当真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然后主人公却并非是自己!
她扁着嘴,只愿两人就这样带着误会一辈子不再重逢!
然而命运却总是喜欢把人捉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倾翻
“前情提要:李拓循声音赶到睡过的寝房,颜子涵委屈着扑入怀抱。从她口中得知沈思允趁乱抢走剑匣,他心情复杂,与肖先生商量在苍云城碰面后,骑上枣红大马追在后方。”
……
……
枣红大马在月光下化作一片流星,奔驰在泛起银光的大地中。
一刻不曾懈怠地放足许久,至少跑了半个时辰,才遥见目标即在前头。
当二人彻底赶上的时候,才陡然发现马车倾倒在一马平川的路边,分崩离析的木屑遍布四周,左面的车轱辘已然崩脱。
拉车的老马嘶鸣声渐渐虚弱,除了从鼻腔里吐出的凉雾还在断续,根本不见半点生机。
僵瘫在车畔的朱绍聪面容也惨白得紧,周身的魂魄怕是只剩下一缕,看清楚来人,摇曳着手指向一棵突兀长在道途的参天大树指去。
唯有沈思允还具备一股子劲。
额头上有血花晕开,她却顾不得拭去,将夺来的阴沉木匣往一旁丢弃,一片心思都放在怎么把陆立川从车厢里拖出上。
颜子涵赶紧在近前疾扯绳缰,枣红大马把前蹄向天一撩,悬停稳当。
跟着,她伸指向李拓的腰际去掐,对于指腹上的力道,可算是把握得精妙,就那么一拧、一转、一拉,立即疼得沉睡梦底的李拓放声尖叫。
“啊!”
李拓连忙握住她要命的小手,满眼迷惘。
颜子涵用眼眸牵引李拓目光朝翻覆的马车看去,那摔得稀烂的样子令他也不由惊慌。
他迅速从马背落下,看到沈思允因拖拽陆立川而焦头烂额,一股暖流涌过胸膛。
“丫头,一起帮忙。”继而赶到沈思允身旁。
沈思允正凝紧袖臂,纤细的手臂青筋乱跳;没了意识的陆立川重得跟牛没什么两样,一个女子实在分毫拖动不了,这时有了颜子涵和李拓帮忙,只消把力气全部挂在陆立川的右肘上。
于是二女一左一右举肘,李拓再用肩膀将双腿顶抬,集三人之力,始将魁梧大汉扛出车厢。
颜子涵累得白眼翻扬,伸出手掌就在无动于衷的陆立川脸上抽打,接着气喘吁吁道:
“往后还是少吃些才好。”
李拓自然也是满头大汗,整只左掌被折断,一丝气力都用不了,方才纯靠一只右手将腿扛上肩膀,费的功夫可不少。
沈思允在远处偷偷瞥了一眼他,旋踵拾捡起地上同样不轻的木匣,一言不发,拔腿就要趁夜离开。
李拓出声叫住。
“沈姑娘,等一下。”
称呼上的亲疏无疑把态度彰显分明,沈思允身子幽微颤慌,心尖疼痛着:他,喊我沈姑娘……
“干么?”可明面上,她却分毫没有动摇。
李拓从身后掏出了蒹葭细剑,递在空中,道:“你的佩剑还请带走,这只木匣务必留下。”
呀,这死鱼眼果然是榆木脑袋,这么说话,沈思允哪里会动容啊!
看在眼里的颜子涵头大如斗,心中又跟着叫道:怎么就蠢到把留予他的剑给带来了!
月华照在蒹葭的翠玉鞘上。
沈思允凝注着自己贴身佩剑,态度果然冷淡了,冰凉回应道:“我若是不留呢?”
“那我就只好出手了。”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可商量!
颜子涵哪里想得到二人的对话会比夜底的长风更加凛冽寒凉,不禁抱怨起来:你个臭蛋、混蛋、蠢蛋,就知道添麻烦!女孩子是要哄的么……
她不愿见到他们打起来,急忙思忖怎么办,计上心头后,故意假装听错,在中间插科打诨道:
“出舌?什么出舌?好呀你个死鱼眼,当着我的面,还想把舌头往沈思允的嘴里钻?”
一句话岂非就让女子脸红、男人心跳。
沈思允幽微恼道:“颜子涵,你,你不许乱嚼舌根!”
“我就要!”说着,她举起李拓左掌:“不但要嚼舌根,还要打他呢!”
她摆着他的手,向他身上甩去。
举手虽只有一刹那,可岂非让沈思允察觉到了手上的异样:“你的手……”
看着李拓疼得五官扭曲,眼眶片霎间便红了。
“活该,谁让他为了追你,把手给摔断的。”颜子涵当然在撒谎,她相信如此一个简单的小慌,就能让对方逃离不掉。
沈思允果然上当。
她将木匣抛下,抑制不住地往李拓身边靠,从颜子涵手里夺过他的左掌,看着上面捆绑的筷子,眼泪汪汪:
“疼,疼么?”
李拓安慰道:“不疼的……”
“不及你离开时心尖发疼的。”颜子涵立即篡改他的话。
沈思允再忍不住,哽咽着扑入他怀抱,哭着道:“拓哥,哥……呜……可是我,我不能对不起……阿娘啊。”
越是相处,内心越是矛盾,心知应当趁早,这才决定在今夜出手。
再硬的心也会为女人的眼泪而温柔,李拓不知不觉就把她的腰肢紧搂,道:“我知道你很为难,好允妹,不哭了。”
放软的声音瞬间戳中了沈思允的愧疚,继而哭啼变成嚎啕。
这下子可把颜子涵急坏了。
她本意只是不愿二人动手,又不得任由沈思允遁走,才说出一些谎话,谁知沈思允不顾羞臊,直截了当地钻入李拓怀抱,更气人的是他居然当真搂住了!
看着两人咿咿呀呀,她的醋意当然喷发。
她立即揪扯沈思允的衣裳:“呀,你不是要走的么?赶紧离开啊,谁让你抱他了!”
哭泣中的沈思允根本听不到她的说话,只管把脑袋深埋入李拓怀中。
颜子涵见奈何不了她,唯有转换目标,去掰搂腰的那只手。
“死鱼眼,你把手松开,不然本小姐生气了!”
李拓放不开啜泣的泪人,又怕颜子涵一气之下乱跑,赶紧先探手捉住她的皓腕,随后才重新扶回沈思允的腰畔,场面是热闹非凡。
夜风在大地徘徊。
待到沈思允不哭,李拓手背都肿了起来,上面俱是颜子涵咬的齿痕。
“你属狗啊?”沈思允摸着他的手,抱怨道。
“哼。”颜子涵兀自闹起别扭,架起双手朝大树仰看。
李拓知晓若是放任不管,二人势必又得吵起来,于是赶紧转换话题,道:
“允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整架马车都倾翻?”
沈思允努力回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明白,本来马儿还跑得好好的,好像是有某些东西掠过,教它失了惊,跟着蹄子一软,就朝旁边侧翻,车子被强大的力道牵扯着,随之覆倒。
“至于终究是何东西,当时我满脑筋都在想着你,实在看不过来。”
额头的伤就是那时的磕碰,刻下血水已然止住。
“对了,我似乎还看见一个人隐隐绰绰地过来,可那时迷糊得厉害,至今也分辨不清是现实还是虚梦。”
从她的嘴里探不清白,朱绍聪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李拓唯有来到老马身边查看。
瞪大的马瞳里挤满了惊恐,浑身肌肉痉挛抽搐着,到死也不肯放松。
身上没有明显伤口,所以沈思允才不懂:
“它怎么死了?”
“吓死的。”李拓一边说着,一边向老马的前蹄抚摸过去:“蹄骨和蹄筋全部碎烂了,你没有看错,的确有东西掠过。”
“是什么呢?”
“是刀,弯刀。”探明了伤势后,李拓肯定地说。
与此同时,颜子涵陡然惊呼出声:“李拓,树上有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仇绪
星月之下,西风绵长。
东北边的雪域,冰霜无间不断地向幽凉州吹刮。
离开了得天独厚的不安山脚,州境的道途上又重新铺满起白霜,冰寒得让大地只剩荒凉。
在这样一条严寒的地带上,本是极不适合树木生长,偏偏就有一粒树苗满怀倔强,非但绝不屈服在霜花之下,更是竭力去萌芽、拼命的长大,以贪婪的面貌吸收进日月精华,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茁壮成长,终于成为不必折腰的参天大树。
而这棵大树上果然坐着一人,一个黑靴、黑裤、黑衣、黑面罩的男人。
可最黑的,还是他别在腰间的刀。
谁都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是何时坐在树干上的!颜子涵陡然瞥见时,他正悬吊着一双腿脚,在空中来回摇晃,墨绿的眸子里蕴含着玩味,仿佛很是欢喜地看树下三个痴男怨女的纠葛、热闹。
刻下,他的行迹固然被颜子涵叫破,却不见分毫惶恐,反倒还从破裂的黑面罩下展露笑容。
他居高临下,一动不动,待到李拓倏尔间闪至颜子涵身畔后,脚踝才在树干做一个倒钩,旋踵头下脚上,敛紧的瞳孔里露出冷锋。
李拓将颜子涵护在身后,扬起额头,直撄其锋。
印象中,李拓不觉得同对方照面过,于是试探着问:
“薛歧?”
“不错。”
“是你斩断了马蹄?”
“是我。”
“为什么?”
“为了你。”薛歧当着李拓的面,将使刀的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收到消息,你和振威镖局在一起,偶遇他们的马车经过,我自然要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马车里。”
“我若不在呢?”
“我自然放他们离去。”
的确,除了打断马蹄,在肯定车里没有李拓后,薛歧再无其它伤害的举动。
“如今我在了。”
“所以我已把刀子握紧。”
薛歧固然是低语,李拓却听得出火气,可究竟哪里得罪了对方,李拓始终想不起!
就连江湖里最平常的争名逐利都做不了理由。
若说是为了争名,二人同为“穹苍七刀”,李拓的排名甚至在对方的后头,实在用不着证明些什么;若说是为了逐利,除了每个月青花楼会发些碎银之外,李拓根本没有稳当的工作,根本不存在冲突的可能。
一头雾水的李拓不得不问说:“我与阁下莫非有仇?”
这些天,他思忖良久,总算想到自己的确有一位十数年不曾蒙面的娘舅,记忆中很是会闯祸,不知是不是这位娘舅给自己惹了黑锅。
薛歧坚定地点头:“当然有。”
果然是娘舅!李拓不禁叹气。
跟着,就听薛歧咬紧牙关,恨恨开口:“你是不是还有个师兄?”
这种时候,李拓当然选择沉默。
可颜子涵却替他回答道:“孟卿衣?”
“就是他!”仅仅听到名字,就足以让薛歧皱紧眉头。
“他怎么招惹你了?”颜子涵并不觉得奇怪,她和那个乱七八糟的男人相处过,对方心地其实不错,可奈何不是狗,做人委实讨嫌了些。
“他也没怎么招惹我,只是逢人就说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薛歧带着恨容。
薛歧和孟卿衣的争端,果然还是出在“穹苍七刀”的排名中。
名列榜首的,无疑是大器晚成的燕未还,其三十九岁前始终默默无闻,直到凭一把昆吾刀险些挫败天下第一的关独往,始才在江湖轰动;他每出一刀,必伴有一句诗词,于是也有了“一诗一刀”的别号。
“燕未还排在七把刀之首,谁都无话可说。”薛歧再是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
年纪最长的“离别刀”张别离,排名紧随其后!
薛歧有幸见过张别离出手,彼时众人挤在一个乌篷,天上小雨朦胧,轩辕三疯挟持了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以此来换取富有;张别离坐在角落,专心致志地拉着二胡,一曲终落寞、出手生死定,茶凉、曲终后,轩辕三疯便没了人头。
“藏在二胡里的离别刀,我至今想不出如何破。”薛歧佩服地说。
“排名第三的又是谁?”颜子涵很好奇。
沈思允回答道:“‘世家舒公子,一心醉陵鱼’。”
若说四十年前迷倒天下闺秀的是沈时星,如今则换做了舒醉鱼;身为女子,在结识李拓之前,她对这位江湖里最浪漫的刀客也是关注得紧,据说他追求的刀意是“不存于人间的完美”,寻寻觅觅三十载,总算被他摸到了一点东西。
颜子涵听罢后,不禁要拿浪漫的舒醉鱼同英俊的君不羡比,也不知二人置身一起,谁能更得女人心。
可至少男人对舒醉鱼是嗤之以鼻。
薛歧道:“他的‘无缺刀’浪漫有余,威力却远远不及。”
“那位居第四的郭平呢?”沈思允盯着对方。
“四个字,平平无奇。”向来以刀法诡谲多变的薛歧当然不放在眼里。
“所以你觉得屈居两位前辈之后的,理应是你。”沈思允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薛歧一向不遮掩内心。
“所以你才对最近的流言很是芥蒂!”
最近江湖里的确有种声音甚嚣尘上,说的是倘使孟卿衣没有消隐五年,名次一定还在薛歧之上。
倒挂在树上的薛歧缩紧瞳孔,突然道:“你觉得这些流言都是出自谁的口?”
“总不能是……孟卿衣吧。”沈思允面带诧讶。
薛歧冷道:“不是他又是谁?”
对于孟卿衣的不要脸,李拓和颜子涵当然是见怪不怪了。
初闻这些流言,薛歧还只当是玩笑,后来得知每个字都出自孟卿衣的嘴巴,怒火便有些抑制不住了。
孟卿衣固然有“大荒第一快刀”的名号,可毕竟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何况薛歧向来不觉得自己的黑刀是仅凭“快”就能打败!
流言或许止于智者,可众生岂非愚钝。
于是在流言还只是流言之前,薛歧寻到洛河帮,向孟卿衣下战帖。
“我在苍云城等了半个月,那个该死的人影却始终不见,后来,才听说他在风暖城里出现。”
“你说的是六月?”颜子涵瞪大眼。
“我说的是六月。”薛歧寒着脸。
六月,江湖里的事当然也有一些,可最大的,岂非还是数百刀客涌入风暖城,围剿“穹苍七刀”里唯一一个七重玄。
李拓叹了口气:“说到底,终究还是为了名和利,俗气。”
薛歧被他说得一脸冷厉。
“还有一点,你得相信,我其实和他一点也不熟悉!”李拓连忙与孟卿衣切割。